[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01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5 11:03
第三百九十四章 蒿裡義行

  「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魏書】

  張邈認命般的閉上眼睛,片刻之後旋又睜開,那近在咫尺的叛兵並沒有將斫刀砍向他的脖子,而是突然被身後旋轉著飛來的手戟刺中,然後頹然倒地。

  「府君!」典韋顧不得與程昂等人糾纏,返身殺了回來,那臉上焦急的神情讓張邈沒來由的一陣感動。

  更讓張邈驚喜的是,他尚未開口,耳畔便聽見河對岸傳來陣陣喧鬧。一支數百人的先頭部隊看見這邊的情形,在岸邊猶疑的看了幾下,張口說道:「是張府君麼!」

  「是、是!」張超聽了這話,連忙在原地一跳,高呼道:「我乃前廣陵太守張超,來者可是援軍?」

  對面為首的那名短小精悍的漢子也不說來路,徑直拔出長刀,吆喝部眾:「全部拿下!」緊跟著所有人踩進齊膝深的河水裡,整齊有序,看上去頗有氣勢。

  程昂看到這種形勢,心生懼意,想著趁亂殺掉張邈、拿對方的人頭向朝廷邀功的機會已然錯失了。遺憾之餘,他當機立斷,捂著右臂上的傷口剛向後退幾步,從旁突然走來一人攔住了他。程昂定睛一看,原來是與他交好的趙寵:「你也要攔我?」

  趙寵適才一直在束手旁觀,此時挺身而出,當時便讓程昂誤以為對方見風使舵。趙寵看向程昂,面露一絲不忍之色,忽然咬牙說道:「你先走,我替你攔著!」

  說完這話,程昂臉色一變,但腳步不停,沒有留下來與趙寵說些什麼體己話,而是連連倒退,將欲逃走。

  豈料程昂才轉身逃開數步,一柄利刃便穿胸而過,程昂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著胸口處扎出來的劍刃。劇痛從傷口處逐漸蔓延至全身,他嘴唇發白,疼的說不出話來,但程昂仍艱難轉過頭去,試圖看清是誰給了他這一劍。

  淚水不知如何泛上眼角,程昂只覺得那人身影雖然模糊,但格外熟悉:「袍澤一場,你也成全了我吧。」

  樂進草草打掃完戰場,收拾屍首以後,這才冷眼橫了張邈等人一下,帶著眾人過河返程。

  他是曹操派來打探前路的先鋒,在身後不遠處,曹操正親領大軍款款而來。

  張邈自覺的捆縛雙手,做足了俘虜的樣子隨軍走入營中。轅門之下,早已得到樂進傳訊的曹操,正帶著一干文武駐足以待。

  見到張邈,曹操面色怒氣一現,然後又消了少許,半伸著手,大聲道:「孟卓!」

  「孟德、孟德!」張邈頭也不敢抬,幾步還沒走完便踉蹌著跪倒在地,聲音哀切,語帶哭聲。

  曹操迎面走來,他是又怒又恨,恨張邈不自重,辜負了他一番推心置腹、恨張邈不自持,一來就像個軟弱無能的廢物。看著張邈哭喪的臉,曹操想起這半年多來自己在兗州被眾叛親離,吃盡了苦頭,左手便忍不住按上了腰間劍柄。這時樂進忽然走上前來,湊在曹操耳邊低語了幾句,一旁緊隨的程昱也跟著聽完,不禁詫異的向張邈望了過來。

  「……當真?」曹操臉色變了一變,眼睛不由得往張邈身後看去。

  跪伏的人群中有一個魁梧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孟德、孟德……」張邈膝行而前,泣不成聲:「是我罔顧恩義,致使……如今……」

  「什麼都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曹操兩步邁了過去,兩手按了按張邈的肩膀,眼裡終於落下淚來:「你且放心,你的妻兒,我來替你養。」

  張邈渾身一顫,臉色白了一陣,哭得更厲害了。

  曹操深嘆了口氣,轉身便走,再也沒有回過頭。

  張邈與張超等人隨即被關押了起來,在接下來的兩天裡,他們再也沒有見過曹操一次。而曹操也沒有即刻動身待他們前往雍丘,只是原地駐紮,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消息。

  十月初五的深夜,匆匆趕至營地的荀彧終於在一處馬廄裡找到了正在餵馬的曹操。

  「明公,彧幸不辱命。」荀彧說完後,抬頭一看,發現曹操的臉色陰沉的可怕,不由愣了一愣。不過他把控得極好,很快便恢復了過來,關切的問了一聲:「明公?」

  「張孟卓自投網羅,我沒費多大功夫就逮住了他。」曹操拍了拍絕影的頭,替它捻去耳朵上的一根雜草,自言自語的說道:「說來也奇,去年得聞兗州皆叛於我時,我恨不得將此人剝皮拆骨、方解心頭之恨。可如今他自願跑到我手心裡來,到讓我無可適從了……我本來已狠下了心,他這麼做,卻又叫我為難了……此人,真是害我不淺。」

  荀彧不肯與曹操言語故交舊誼,平平淡淡的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還望明公慎之。莫要負了一眾人等多日辛苦,以及明公胸中的大志宏願。」

  話音剛落,曹操忽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視了荀彧一眼,那眼神飽含殺意,又如流光飛星,在他深黑的眸子中轉瞬即逝。曹操旋即又低下了頭,也不管荀彧看沒看到,自顧自的說道:「當年董卓擅權、禍亂朝綱,我趁夜逃歸鄉里,意圖起兵。在途徑成皋時,借宿於故人呂伯奢家。」

  這是一段不算辛密的往事,荀彧很早以前便從別人口中說起過,此時聽曹操故事重提,也不知跟張邈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出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荀彧沒有急著打斷曹操的敘述,心平氣和的聽了下去。

  「伯奢當時不在,其子與賓客卻起了異心,想劫殺我,向董卓邀功。結果為我預先料到,我當夜怒起,接連手刃數人,次日乘馬而走。」曹操有意無意的摸著絕影的馬鬃,那匹神駿毛色純黑髮亮,就像是曹操此刻的眼眸,深黑之中帶著兩點亮光:「呂伯奢與我的交情,不弱於張邈、袁紹,可就連他都背棄了我。那是我殺的第一個故交,我當時還道……」

  「寧我負人,毋人負我?」荀彧下意識的接口道,曹操說的這個故事他聽過另一個版本,說的是曹操疑心太重,僅僅是聞見呂伯奢一家對他慇勤備至,便誤以為對方別有所圖,最終殺故人滿門。可如今聽了當事人的口述,卻發現事情並非是如此,可到底那一句才是真的呢?

  荀彧定了定神,想聽曹操如何繼續往下說。

  「是啊。」曹操感慨的說道:「難道是只有我對不起別人,卻沒有人對不起我嗎?」說到這裡,他終於抬起了頭,目光深沉的看向荀彧,好似最對不起他的不是呂伯奢、不是張邈,而是荀彧。

  他年輕時曾有一段狂妄自大的歲月,那時他敢囂張的說出這句話,自愧無負於人,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沒有負人,卻教人先負了他。

  兩人相顧無言,而夜空之中,忽然劃過一道赤氣,分隔了天穹兩端。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5 11:03
第三百九十五章 曲終人定

  「第疾走,慎毋怯而反顧。」————————【潛書‧利才】

  沉默了半晌,荀才想起該要跟對方說些什麼話,他此時也被頭頂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赤氣吸引,抬頭悵然望向天穹,忽而說道「孟德可是在怨我」

  「我不曾怨你」曹操把手一揮,堅定的說道「我征戰數年,歷經背叛何止一次兩次呂伯奢、張邈、陳宮等人,他們既然棄我叛我,我又何必對彼等心存仁恕如今既為仇敵,便當以生死相見,哪能像婦人、小兒輩一般執著於昔年恩情」

  若說是曹操心軟、念舊情,不願殺張邈,荀是斷然不信的。他認定自己看人的眼光,曹操是心存野望的梟雄,絕不會被感情左右,可曹操這些天又為何拖慢行軍腳步,對此事表現得不甚急切呢這樣做,豈不是顯得優柔、猶豫不決了麼

  荀忍不住往深處想了想,認為曹操這般行事絕不簡單,他小心避開了這個話題,淡淡道「明日如何,全賴曹公了。」

  曹操低著頭,專注的看著愛馬進食草料,對荀的離開恍若未覺。荀是個聰明人、正人君子,同樣也是個很好騙的人,曹操抬起頭看著荀離開的背影,眼底抹過一絲銳芒,知道荀對自己抱有一絲歉意,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主公。」中軍校尉史渙帶引著一個魁梧的漢子走了過來。

  「嗯。」曹操淡淡的應了一聲,抬頭望去,只見這名身材高大的漢子長得沉毅果敢、穩重踏實,目光中便帶了幾分賞識「早聞陳留典君隻手旗的大名,當初孟卓還想將爾託付與我,沒想到時移俗易,倒成了這般境況。史渙你也見過了,今後打算如何」

  「張府君也曾與在下說起過曹公,史兄更是稱讚不絕,說曹公雄才天下少有。」典韋拱手作揖,客套幾句後,神色黯然「我既奉張府君為主,府君尚在,我不敢再做他想。」

  史渙是任俠劍客出身,浪跡兗豫之間,頗有豪氣,與典韋等一干遊俠之間頗有私交。如今雖在曹操帳下守護中軍,成為中軍校尉,但也仍舊與一干江湖舊友保持著聯繫,典韋就是其中之一。

  「你放心。」曹操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典韋的肩膀,典韋的肩膀高至曹操的額頭,但曹操抬手伸向對方的時候自信十足,絲毫沒有任何違和。他知道典韋內心的堅守,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實屬不易了,所以他也不急著相催「我雖保不住孟卓與孟高二人,但他們的家眷、親族,我可以擔保無虞。至於你,我打算暫時託付給夏侯元讓,他是東郡太守,今後收復東郡,你多得是機會贖罪。」

  「謝曹公寬愛」典韋厚實的肩膀被曹操輕輕一拍,便如山嶽傾頹,轟然拜下「只是故主尚在,我不敢另受職俸。」

  「那就暫歇少許時日。」曹操眼底里流露出的欣賞更濃了,不卑不亢、忠心侍上,又善於為自己、為主公做最好的選擇,這樣的人物,只要再打磨,便能予以大用畢竟這是張邈留給他的「聽說你善舞雙戟,等以後空閒,你再舞給我看。」

  十月初六,姍姍來遲的曹操終於趕至雍丘,在享譽盛名的朱面前,他擺足了作為一個晚輩的姿態。約束部眾,輕裝簡從,帶著隨軍而來的東平相荀、從事王必等謀臣,入城拜見前將軍朱,以及見到了揚威將軍樊稠、河南尹駱業、繡衣使者兼參軍事賈詡等一行朝廷派駐關東的文武要員。

  「張邈賊首,敗北潛逃,致使我軍雖下陳留亦不能稱獲全功,報至御前也會受人責難。幸而有曹鎮東出手相幫,於來路阻截賊首,讓我等也好寫就捷報。」朱威嚴的坐在主位之上,捋鬚笑道「曹鎮東不來則已,一來便立下功勛,殊為不凡。」

  這是有意對曹操的功績拔高,雖為朱之下的二號人物,但排起將職來卻坐於曹操下首的樊稠此時冷不防的哼了一聲,聲音毫不掩飾,顯得十分粗鄙無禮。

  曹操沒有理會樊稠的態度,也不客氣,面帶笑意的向朱拱手說道「能為朝廷解憂,是在下分內之事。」

  「久聞鎮東將軍之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一般。」賈詡忽然笑道「天子既已將兗、徐二州託付,必然是深知將軍之能。現下河內已定,淮南將平,兗州唯有東郡未復,將軍在此地經年彌久,還請多為前驅。」

  河內已經平定了

  曹操不經意的抖了抖眉,淮南袁術單獨對陣劉備、田疇其中一方,倒能平去幾分秋色,可若是同時面對劉備、劉艾等人的進攻,難以招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朝廷在豫州、揚州方面似乎還有留有餘地。所以在聽聞淮南將平,並未讓曹操驚訝多少,只是河內的消息,卻讓他有些動容。

  「孟德有所不知,就在數日之前,護匈奴中郎將張遼奉詔兵出上黨,於朝歌擊退袁熙。」朱看到曹操詫異的神色,眯著眼笑道。

  曹操臉色有些慎重了,他略一猶疑,遂拱手道「竊觀朝廷動兵,似有重振關東之意,卻不知聖意如何戰期又定於何時」

  「天意渺遠,這就非你我所能知之了。」朱簡單的回了句,又拿眼盯著曹操,越發覺得這個相貌奇偉、身材短小的男人不簡單「賈參軍適才所言,不知孟德意下」

  曹操立即正襟危坐,肅容道「既食君祿,願奉君命。」

  雙方第一次會面就只討論戰事,全然無視了張邈等人的下場,或許這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東平張氏三族,合計千人的命運,早在這次會見之前便一錘落音了。

  就在議定軍略的當日,曹操奉命處死張邈、張超等賊首,其家人子弟,皆被遷往涼州安置。隨後兩廂點齊兵馬,以曹操率本部在前,朱率中軍在後,前後呼應,直往東郡而去。誰知大軍還沒到黃河邊,就聽到一個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袁紹署任的東郡太守臧洪,在得知張超戰敗身死之後,仰天大哭三聲,便在房中帶著對故主張超的愧疚與哀悼、對一直秉持的道義是否正確的掙扎與痛苦,拔劍自刎了。

  臧洪部眾呈鳥獸散,田芬也不敢再留,點齊傢俬便往河北逃去了。

  朱等人尚未出師便得到這樣的戰果,讓眾人都意猶未盡,就在朱考慮是否繼續進兵的時候,一道詔書從長安飛馳而來,拉住了他們的腳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2:53
第三百九十六章 柳道馬遲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長恨歌】

  時間回到建安二年的暮秋,霸陵原上陽光和煦,空氣清新,深秋的宿雨滋潤了這一方蒼翠的天地,農人踩著深色的泥土,將最後一把稻麥收割裝車。耕牛挽著板車,低著頭走在鄉間的土路上,每一步都是踏實的落下。長安附近,有牛的殷實人家並不少,再不濟也有從官府便宜租賃的耕牛充作運力,偶爾也有不少人推著樣式新穎的獨輪車,車子雖小,堆放的穀物卻不少,常在羊腸小路上遊走靈活,引人側目。

  關中安定將近五載,大小盜匪絕跡,雖然或有旱蝗,但在官府持續不斷的督促新建水利設施以來,這些災禍也開始逐漸消弭。尤其是生活在三輔的黎庶,足不出亭、裡的他們,耳中儘是歌頌不絕的天子仁政、惠民之策。年紀少不更事的,恍然還以為自己生在清平之世,誰又會在乎函谷關外數千萬同胞的哀聲哉道、水深火熱?

  曾經的他們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吶。

  這才過去幾年,就彷彿都忘記傷痛了。

  一群身著光鮮的錦衣騎士,正策馬穿行在長安與新豐之間的驛道上,大路平坦開闊,兩旁遍植柳樹。在不遠處就是灞水,岸邊和風輕拂,岸上柳樹成蔭、垂下千萬絲絛,令行者心曠神怡。因為『柳』音通『劉』,所以這些柳樹都是京兆尹胡邈一力推行、命京兆各縣邑廣泛種植於道旁的樹木,借此應符天命,試圖討皇帝的歡心,在胡邈之後,傅睿也有樣學樣,在右扶風也興起了植柳的風尚。

  至於皇帝高不高興,這就得問那一群飛馳而過的錦衣騎士之中,為首的一個少年了。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少年勒馬停在河堤旁,遙看著暮秋時節,關中最後的一抹濃翠。他一身錦衣,颯爽不凡,一雙深邃有神的星眸四處眺望,像是初出高門的豪強子弟,首次見到天地遼闊,竟如何也看不夠似得:「關中沃野千里,也不光是要田地阡陌,就是多種些樹才好看嘛!」

  「陛下說的是。」荀攸騎在馬上,緊隨在後,道:「這道兩旁多栽柳樹,蔭蔽行旅,可見京兆尹很是下了番心思。」

  皇帝扭頭看去,粲然一笑,狀若無意的說道:「我看中的也不是樹能成什麼景,與我而言,這不過是錦上之花,表面功夫!我看中的,是樹的效用,樹根扎於地下有數丈之深,枝幹高大,既能固土保水,又能防遏風沙。西河、河東、河內一帶的河岸上不就是樹木少缺,以至於『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斗泥』麼?若是沿岸遍植長木,使沙土不得失,黃河之清,也就指日可待了。」

  「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荀攸目光閃動,知道皇帝對這類低級的讖語、方術尚未放在心上,胡邈顯然投錯所『好』了。是故他幽幽一嘆,向皇帝拱手行了一禮,正色道:「陛下既有宏願,臣等才拙智淺,然敢不奮力勤事?」

  皇帝抿了抿嘴,在黃河沿岸植樹造林、治理水土流失,是要舉全國之力的大工程,如今連議程都不敢提,別說統一之後,就說是統一了,也得過上好些年才能逐步實施。荀攸引言『俟河之清,人壽幾何』,當真是恰如其分了。

  不過,大河暫時治不得,涇河這樣的支流倒是可以開始摸索嘗試了,皇帝想起了掌管陂池灌溉、新建河渠的治水之官,都水使者孔融。如今朝廷有關興修、維護水利設施的政策、制度都已逐漸完善,各級官員也無不重視,身為都水使者的孔融,在沒有大型河渠工程開工的情況下,平日裡只需按時下去巡視檢查就好了。

  由於孔融不善理俗務,也沒有主動去學習如何治水修渠的自覺,豐富的閒暇時光,全讓他投入了經學的研究當中,時不時地應太常陳紀之邀前往國子監,與祭酒、大儒任安講授經學。在治學講學上花的功夫,居然比花在主職工作上還要多,隱然有不務正業的做派。這本該為人詬病,卻因他的聲名與行徑,在京中頗有好評。

  皇帝不想讓這件事任人效仿下去,經過考慮,便想著給孔融多添些事做:「人言『涇水一石,其泥數斗』,詩云『涇以渭濁』,這沿河植樹一事,不妨先讓孔融由涇水始。日後若是得見成效,不但是清河之功,更能為以後清黃河培養能手。」

  孔融在京中的行為,荀攸也曾有耳聞,他原以為,按皇帝對吏治的嚴格,孔融定然難保此位。可如今卻被皇帝輕輕放下,換了種方式去解決問題,這讓荀攸心裡想了又想,聯繫起近來各方事務,隱約明白了什麼,內心喜悅之下,話語都輕快了不少:「唯!陛下由柳堤而想治河,其仁心惠意,計策天下之政,著意千秋,何止於一時!」

  說完,荀攸又緊跟著提出了自己的補充意見:「孔文舉屬下善於治水者鮮少,如今太學一批經營科學子略有小成,太學僕射曾上疏請放於勸農、將作、考工等司曹實習。以臣之見,不如再分一批於建渠治水別有所長之人,交由孔文舉,以為助力。」

  「嗯。」孔融出自關東,又是聖人之後,與鄭玄等人相交莫逆,雖常有憤世嫉俗、驚人駭俗之語,皇帝也不能輕易去懲治他。何況明年就要預備出征關東,朝廷之中的事務,一應以少起波瀾、穩重為主。此外,不啻於還有皇帝對劉備、曹操等人,不願有什麼刺激性動作的考量:「孔子做魯國司寇,攝相七日而誅少正卯,國內大治。他是先賢之後,在都水使者的位置上,是得給他加重些擔子了。」

  皇帝目光在波光瀲灩的灞水清波上輕輕一轉,對荀攸說道:「荀君以為,新設一個都水監,以都水使者為主,其下領水道吏、及各處巡河吏,掌河渠、津梁、堤堰等事務。再將其掛在工部之下,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2:53
第三百九十七章 試議權衡

  「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所以穩當。」————————【明太祖實錄‧卷二三九】

  「說起這個,臣倒是有言進陳。」隨行而來的黃門侍郎來敏忍不住插言道,隨皇帝微服而來的除了侍中荀攸以外,還有黃門侍郎來敏、丘興、法正等人。只是荀攸是何等身份,他與皇帝兩兩對話,著實沒有讓他人置喙的餘地,但來敏偏就說了。

  他看皇帝沒有異樣,荀攸也只是挑了挑眉,便像是受到鼓勵,愈加起興了:「尚書檯自改制以來,新增、更設數部,其中有吏部、刑部、度支等部職權完備,各有領屬,然則也有如工部、禮部、兵部等未有明定製度。中台諸部事繁,諸部事簡,似有與陛下所定中台『各司其職,各得其所』之意相違。」

  眾人知道皇帝與荀攸兩人相談,旁人一般不得插嘴,哪知來敏太不持重。這一番話躍躍欲試的說出來,無論有沒有道理,眾人的臉色一時都變得十分古怪。尚書檯有些部門制度明晰,其職權甚至壓制、統屬九卿;而有些部門只掛了個名頭,職權範圍模糊,形同虛設。實權部門與清水衙門同處一個尚書檯,這樣違和的現狀,難道就只有來敏發現了麼?

  都說來敏輕狂,不明世故,看來果然如此。

  荀攸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默不作聲,便好整以暇的說道:「陛下雖愛聽臣子進諫,但不喜臣下只說事、不說如何治事。既然來君有所言,想必是有所高見了?」

  他這話是隱隱有點醒來敏身後的法正、丘興等人的意思,光提問題卻拿不出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在皇帝面前可是大忌。法正等人雖然都知道荀攸為人大度,但也沒想到這等侍君的奧秘都能輕易言之,他們盡皆動容於荀攸慷慨指教之情,默默頷首領情,如今就看來敏究竟是不是有的放矢了。

  「愚臣淺見。」來敏小心的觀察著皇帝的臉色,輕聲說道:「工部,原為周之冬官、昔之民曹,是乃掌營造、功作及工匠之部。陛下既已命治水修堰之都水監從屬工部,此次不妨也將考工、尚方、將作等處劃於工部名下,方便統屬,也好過各行其事。至於禮部、兵部,臣慚愧,尚且不知陛下設部深意,不敢妄加揣測。」

  荀攸眉頭一抖,臉上難得作色:「將作大匠秩二千石,都水使者秩千石,尚方更是與尚書同為少府屬下。尚書再是權重,也不過六百石,哪有如此歸屬的?來敬達,你簡直是妄談!」

  來敏被荀攸這厲聲一喝,連忙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忙不迭的叩首請罪:「臣一時失言,淺見妄語,還望陛下恕罪!」言罷,又戰戰兢兢的看向皇帝。

  「失言?你說的很在理,何來淺見妄語一說?」皇帝輕聲一笑,終於將視線從河岸堤柳上挪了回來,他看著中等身材,一副文質彬彬樣子的來敏。心裡想著,這人既然當初敢潛行益州做那火中取栗之事,就足以證明其人膽識與智謀不可小覷,若僅因對方表面上所展現的輕狂性格,就以此斷定其人不過爾爾,那就有所偏頗了。

  荀攸似乎不依不撓,拱手道:「黃門侍郎來敏言語無狀,臣請治罪!」

  「好了。」皇帝沉聲說道,衝來敏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回到馬上。自己則是掉轉馬頭,往南起行,眾人有意無意的落在後頭,身邊緊跟著荀攸,他有些埋怨的說道:「荀君,你我相處那麼久,有什麼話不能直說,非得挑動旁人開口?」

  荀攸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皇帝看穿,也未曾引起對方的反感,於是笑著回應道:「臣早有此意,只是一時難覓良機,不知該如何進言。適逢來敬達受人指教,急欲出頭。臣心裡想著,不如順勢為之,好請命於陛下。」

  「你啊。」皇帝放慢了步子,任由坐騎沿著河堤小趨,荀攸雖是順勢而為,但他難道沒想過來敏這麼說會有什麼不利後果?若是皇帝心中早有定計,卻將來敏之言視為不識相的逼迫,那皇帝對來敏以及其背後黃琬的觀感又將如何?但這種使絆子的手段十分常見,只要不鬧的太過分,皇帝向來也聽之任之。

  不過想歸想,皇帝也明白以荀攸為首的一行大臣,對尚書檯改制後仍遺存的『清閒』部門的疑惑,雖然表面上不提,但已通過許多途徑旁敲側擊了。就如同這次,荀攸與來敏看似態度迥異,其實何嘗不是在唱雙簧?都想讓皇帝盡快把其餘的尚書職權明確下來,更進一步加大尚書檯的權勢,乃至於就如來敏與荀攸所暗示的那樣,尚書管轄職權範圍內的各監,品秩與九卿等同。

  如今承明殿有司徒黃琬、司空趙溫、太尉董承,以及侍中楊琦、荀攸、尚書令吳碩等六人。各方勢力皆以皇帝是從,政治格局穩定,日常運作也有條不紊,可以想見,這樣一個宰輔集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皇DìDū不會進行人員調整。在現有權力存量分配完畢的情況下,要想壓得他人一頭,除了愈加勤勉任事,獲得皇帝寵信以外,就得自己想辦法獲取權力增量。

  現在的尚書檯清閒部門中,就有尚書文禎、尚書郎馮碩兩個荊州人,以及不少潁川、汝南人,更別說,在尚書令吳碩以下,仍有個尚書僕射的位置久懸未決。這些人一旦獲得了比同吏部、度支部相應的職權,或是有人成為了尚書僕射,雖不能入承明殿,但也是一份舉足輕重的力量。

  「工部一職,我本意以營造、建設為主,考工、尚方等監,雖為百工,但實以鑄軍器刀兵之物為主,不宜納入工部。」皇帝一邊斟酌,一邊信口而談。他不願把軍工與普通的建設部門混為一起,對於工部的定位,皇帝是想讓它接過屬於『司空』的權責,成為專門的交通、水利、大型工程的建設部門,同時也好為以後加強監察而提前明確職權:「都水、將作等監則不然,彼等權責分散,互不統屬,不便於朝廷集中調度,興辦大工。」

  荀攸聽罷,似乎仍有顧慮,捋鬚說道:「只是尚書檯自中興以來,權重無比,雖總掌朝政,但也從未有過直轄外朝的先例。早先陛下以刑部總廷尉、御史中丞,監督法紀,也不過是事權,並非上下之屬。尚書名在少府屬下,與都水、尚書同列,總得先定下名分,再定權屬才好。」

  「尚書檯作為內朝,早已不歸少府屬下,如今將這個統屬的關係也去掉,增加秩俸,使之名副其實,權位相符,也不是不行。」尚書令作為少府名義上的屬官,皇帝的高級秘書,即便權重,在品秩上也只有千石。這種配置,符合任何一個帝王以小制大的心思,但皇帝卻輕易將其拔高、獨立,顯然是打算摒棄以往只將尚書檯視作制約外朝的幕僚的思路了。

  「這尚書令、尚書僕射、尚書、乃至於左右丞、侍郎、令史,該增秩多少,荀君回去後先與黃公、趙公等人商議,之後再報呈。」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2:54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急見鳴犢

  「不固溺於流俗,不拘繫於左右;廓然遠見,踔然獨立。」————————【說苑‧君道】

  驛傳、將作、都水、治路,這是皇帝比照刑部的例子,聽從工部統一協調安排的機構,至於確定真正的從屬關係,還得等以後新一輪的改制。在皇帝看來,尚書檯將要逐漸脫離決策機構的性質,轉變為另一層意義上的行政機構。

  外朝治民,卿臣們掌管具體的、專業性的政務,比如大司農掌管財政與農桑、少府掌管山澤與工商;內朝治政,尚書們負責對外朝官員們進行管理、監督,比如吏部對所有官吏的考核、刑部對外朝司法官員的監管。

  這就類似於後世正府部門與當委部門的關係,尚書檯今後是要保證監督皇帝的執政意識與大政方針在各方面各部門的貫徹執行。至於尚書檯原有的決策權及秘書性質的職責,皇帝已經開始將其轉移到承明殿與秘書監去了,沒有決策權以後,尚書檯雖仍以內朝壓過外朝,卻已逐漸偏離了在朝廷的中樞位置了。

  「禮部的事情尚且不急,當前只讓楊公、桓公、蔡公他們先著書立說,將我欽定的那幾卷書編出大概,屆時再明定權責不遲。」皇帝給荀攸吃了個定心丸,態度明確的說道:「至於兵部,我心中已有成算,這些天就要有著落,不能再拖到明年。」

  荀攸輕輕頷首,聯繫到今日這一番微服出行的目的地,心裡恍然,表情上卻看不出有什麼變化,沉靜的說道:「陛下遠慮深思,是臣急切了。」

  皇帝倒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大度的說道:「你這是憂君之事,急切些也無錯失。人無完人,若是我真沒有思慮到此間關隘,爾等又畏縮不敢進言,朝政豈不是荒怠了?」

  荀攸唯唯稱是。

  皇帝與眾人騎馬游弋在河堤之上,他信馬馳騁,緊跟在後的,除了荀攸、來敏等一干侍臣以外,更有多達一百餘名的從騎。從騎都是經過千挑萬選,殿前羽林、虎賁中最精銳的人物,輕薄的衣衫下是被結實的身軀撐得滿滿的武裝,堅甲利兵、緊弓滿囊,他們在馬上身姿矯健,隨便放一個在軍中都可以獨當一面。

  這樣一支人數不多,但精銳無比的騎眾,簇擁著皇帝半是遊玩、半是趕路,隊伍迤邐著往南行去。

  皇帝走走停停,看夠了柳色後,又親自下馬探問了一番田間的老農,知悉今年收成的情況、新農具的發放使用以及督勸農桑的詔令是否被貫徹實行。接連隨機問了數位地裡耕作的農夫,得到還算讓人滿意的答覆後,皇帝這才重又上馬,對荀攸等人說道:「若是各地督勸農桑之效,皆如京兆,天下的倉廩就該豐實了。」

  京兆尹胡邈品性雖不為士人所齒,又親附董承,但治民能力倒是不凡。所以來敏緊抿著嘴,如何也不肯接下皇帝的話茬,對京兆勸農的政績進行褒獎——這樣不就是在幫董承臉上貼金麼?

  來敏等人不想吭聲,卻非得要有個人接話不可,荀攸低眸垂思,輕描淡寫的說道:「蒞政牧民,此乃郡守的本分,做得好,單不說有功,便是做得不好也得受罰的。陛下這些年汰清吏治、重視農桑,頗有成效,如今的地方各郡,豈有再不勤懇效命的?」

  「是這個道理。」見荀攸將功勞推在自己的頭上,將胡邈的成績輕飄飄的揭過,皇帝也不以為怪,順勢點了點頭。

  他招過隨行的駙馬都尉周瑜,問道:「此去鳴犢原還有多久?」

  鳴犢原在霸陵原南側,坡勢平緩開闊,徐徐流過此地的滻河水清且淺,其上游有長水、宣曲等支流池沼。此地在數百年前便是長水校尉的屯兵之處,幾經變動之後,又被皇帝將長水營駐地遷了回來。

  時近暮秋,北軍六校正在北軍中候、中壘校尉高順的指揮下進行一場小規模的軍事演武,這場演武也被皇帝稱為『秋操』,是南北軍每年都要進行的演練。由於只侷限於北軍內部,皇帝除了派遣一干人等前往探視、監督以外,並未親自造訪。然則這麼大的事,皇帝豈能不親自前往探看?

  「鳴犢原?」周瑜不是關中人士,如朝的時日尚短,對關中地理並未熟知於心,更何況皇帝說的這個地方原本並不叫這個名字。此地本來荒涼無人,只因長水營再度入駐,才逐漸恢復人氣,後來據說有隊斥候外出巡視,發現了一眼泉水,泉水噴發時,猶如牛犢鳴叫,堪稱奇事,由此被改為鳴犢原。

  這個新地名就連生活在當地的人都未必熟悉,何況是周瑜?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由此處往南,不消兩刻便可行至該處。」

  說罷,他遲疑了下,說道:「陛下白龍魚服,造訪軍營等大凶之地,實為不妥。不妨等長安城中的鹵簿行至,再以天子盛裝駕臨?若要探看北軍私下裡是如何演練、將士是否虛以應付,何勞大駕親至,臣願效犬馬之勞。」

  其實不用周瑜提醒,皇帝也時刻在乎著自己的出行安危,但他到底是相信高順、龐德等人的品性,畢竟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軍中骨幹,更是經過歷史檢驗過的忠臣良將。此次說是冒著不測、微服探訪軍營,其實對於皇帝來說,並沒有多大的風險,只是任何事都要留有預備『萬一』的後手,這點皇帝也很清楚,他早已讓天子儀仗跟在自己身後出城,作勢前往上林苑,實則在出了南門後便折轉過來,與皇帝走向同一個目的地。

  「算算腳程,鹵簿還有多久到鳴犢原?」皇帝問道。

  荀攸心算了一下鹵簿的速度,出聲答道:「若是路上不出事故,尚有大半個時辰。」

  「大駕起行,總愛什麼施施而行、漫漫而游!上次在河東也是,心急火燎的戰事非得遷延最後,還得先遣一軍平叛,這才沒有耽誤戰機!今後若要出關東,帶上這副儀仗,難道又要故技重施?這像什麼話?世祖皇帝征討天下,也曾擺過這些架勢麼?」皇帝忽然沒了好脾氣,不滿的說道:「讓人乘快馬去尋,限他半個時辰內必得趕至,否則就都給我走回長安去!」

  荀攸冷靜的答應了一聲,知道皇帝這是有意借題發揮,也不多言,正準備安排人手趕赴。黃門侍郎毋丘興知是個表現的機會,立即毛遂自薦,皇帝看了看他、又看了身子依舊病懨懨的法正,便揮手允准了。

  「走,去鳴犢原,看看高順他們在練什麼。」皇帝見毋丘興拍馬離去,環顧一週,對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或是史書留名、或是默默無聞的殿前羽林、虎賁郎們,緩緩叮囑道:「若是練得好,你們得學著,若是練得差,你們也得自省!」

  「謹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4:37
第三百九十九章 患乎難知

  「詩之作也,其寓意深遠,後之人莫能知之其意之所在也。」————————【寓簡‧卷一】

  皇帝等一行人微服要去的鳴犢原,位於霸陵原以南,南方的秦嶺山中流出的長水穿山越嶺,進入關中平原,即在此處匯入河,又流淌處一道優美的拐彎。日久天長,此地流水侵蝕、泥沙淤積,河道裁彎取直,河灣便成了牛軛湖,宛如美人的一彎細眉。

  饒是秋季,此地也是難得的水草豐茂,收集糧食的田鼠和喜歡在泥淖裡打滾的野豬各自在地裡滾來鑽去,水鳥野鴨翩然飛起,藏進蘆葦叢中捕食休憩,時或又掠過水面撲騰起陣陣水花和漣漪。

  這是往日裡群禽薈萃,百獸畢集的熱鬧場景,只是到了今日,百獸有靈,皆從秋風中隱隱察覺到肅殺之意,早已機靈的躲避開去。這一處水灣鴉雀無聲,安靜的只有蘆葦在一下一下的擺動彎腰,向過往的風輸送著雪似得飄絮。

  胯下的駿馬吸入了飄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鼻孔圓睜,重重的呼著粗氣。樣貌勇武的騎士不耐的扯了下韁繩,撥開馬頭,一雙鷹似得眼睛在四野裡眺望著。

  「敵軍輜重還沒到?」龐德牽馬站在山坡上,高大的身軀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時隱時現。他向下面眺望,看見枯草覆蓋的大地緩緩地向南方傾斜,伸入遠處蘆葦蕩中:「這確乎是運糧的必經之地?」

  身邊跟隨龐德從並州一路征討、提拔上來的軍司馬董衡低聲言道:「回將軍,是!地圖沙盤我等早已見得清楚,底下這河灣確實是最近的一條,依諸位將軍事先定好的前情,『敵軍』大營所屯糧草無幾,中候會隨時派來『援軍』運送『糧草』,而這條路更是最近的一條!」

  「好。」龐德伸手摸了摸駿馬的口鼻,似要安撫它煩擾的舉動,他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只要截獲『糧草』,趙雲和吳匡搭的龜殼,就將不戰而潰!」

  董衡見龐德說的認真,似乎真把同是北軍袍澤、趙雲的步兵營與嚴顏的射聲營當做仇敵了一樣,他有些怕龐德入戲太深、假戲真做,遂忍不住說道:「將軍,這不過是一次『演習』,沒有勝負,或進或退,只需按中壘營所傳軍令完成部署即可。軍中都將其稱作『演戲』,不出錯就行了,將軍這又是何必?」

  龐德臉色一黑,扭頭罵道:「我不管什麼『演習』還是『演戲』,只要把這當戰場,穿甲乘馬,爾等就得給我莊重些!」

  董衡張口作結,一時語塞。

  卻聽龐德繼而說道:「此刻猶如兩軍作戰,而彼此主帥皆為一人。步兵、射聲二營主守,長水、屯騎二營主攻,他中壘營作為中軍、高將軍身為主帥,對我等雙方各自下令,如兩手互搏,我等確實只需要依令行事不假。但出征在外,敵情變化萬端,稍遇不測,當由自己擇機而戰,又豈能一味的聽奉調遣?遇事能決,決而能勝,這才是大將!不然,就一輩子都是聽命於人的小校!」

  董衡聽了這話,直覺得臉上像是被馬蜂蜇了一樣火辣辣的疼,但他知道龐德這是好言勸告,若不是視為親信,又豈會多言?他當即單膝跪下,心悅誠服的沖龐德抱拳行禮。

  龐德實在是等的無聊了,這才隨口與董衡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其實這些話也是他近來心中所感。皇帝與皇甫嵩等宿將費盡心思的研製出實兵演習的新式訓練方法,絕不僅是讓北軍諸校的士兵緊密配合中軍調令、完成各類戰術戰陣、達到如臂指使的程度。而是要讓親身參與的每個將校熟悉戰場戰法,並且知道在同一處戰場不同的情況下,自己作為前線將官,該做出怎樣正確的應對。

  這不是練兵,而是練將!

  「步兵營的趙子龍,應該也是作此想的吧?」龐德不知想起了什麼,喃喃自語道:「到底是徐公明帶出來的兵。」

  在北邊的一處大營轅門之下,一個輔兵無所事事的在門邊站崗,時不時的看著遠處的白鷺盤旋,落於長水平緩的河灘上。他心想,若是閒暇無事,這樣好的地方,非得匍匐在河邊用索套幾個陷阱不可。

  「誒!」同樣是值守轅門的輔兵,站在他對面的尚弘忽然叫喚道:「你想什麼呢?當心中壘的人過來見到了,又會笑話咱們輔兵無用。」

  「無用就無用。」那人渾然無懼,甚至還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的說道:「你瞧他們可有把咱們當北軍看?我等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挖溝、運糧的民夫,缺人用了就派來看個門,僅是如此。這回回演習,那一次不是他們幾營出風頭,就我等輔兵營,盡幹些挖坑的事兒,有時還得分出去給他們修築營寨……我看吶,輔兵就是輔兵,入了北軍,也就這樣吧!」

  「你怎麼能這樣想?」尚弘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他語氣堅定,一如他沉毅的面容:「即便是輔兵,我等也是天下第一等的輔兵,放出去,那也比尋常郡兵要強些。如今是尚未出征,等打起了仗,軍中有了傷亡,我等添補進去是極自然的事!你如何就看不到這點呢?」

  那人臉色一紅,剛才也是他口不擇言,此時也被說的沒了話講:「我、我……」

  尚弘正要說什麼,突然聞聽轅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但見一員虎背熊腰的猛將在前,百來名精悍騎士在後,中箭簇擁著一個氣質不凡的少年與數名文士。他們從視野盡頭衝出來,沿著道路飛奔,徑直往軍營而來,絲毫沒有減緩速度的樣子。

  北軍在此地操練,從來都會提前知會本地亭長裡正,讓其約束鄉民,不得靠近。加之此地偏僻,很少會有百姓前來看熱鬧,所以像如今這般堂而皇之的一群人衝撞大營,倒還是第一次出現。

  「來者何人!」尚弘率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身子一閃,站在圓木釘合的轅門之後。他苦於沒有弓箭,只好提起手中長槍,身子稍往後一斜靠。然後就像一張緊繃的弓,猛然彈直,手裡的長槍也準確無誤的從欄杆之間的縫隙裡穿了過去,在空中劃過一道長弧,狠狠地釘在那一眾不速之客的身前。

  「籲!」對面為首的那名棕熊一樣強壯的男人及時拉住了坐騎,他身下的坐騎倒也訓練有素,居然絲毫不驚慌,反而能隨時止步。

  其餘百多名騎士也跟著勒馬停了下來,場面忙而不亂,令行禁止,噤然無聲,區區百多名的騎兵,儼然給人一種千軍萬馬的氣勢。

  「軍營重地,不得擅闖!」尚弘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聲音沉重,知道這是身著重甲的中壘將士聞訊趕至。他心裡更有了底氣,趁著這個機會,對眼前這批像是隨高門子弟遊獵的家將僕從說道:「若無詔書欽命,不論爾等何人,亦不得罔顧軍令!爾等即刻下馬,聽候發落!」

  那雄壯的漢子極具威懾力的緊盯了尚弘一眼,沒有任何舉動,卻生生將尚弘不自覺的嚇退一步。那漢子見此,輕笑一聲,撥馬往一旁讓開。

  「不錯,高順治軍嚴謹,可見一斑!」那當中被眾星拱之的俊秀少年脊背挺直、坐於馬上,他擊節嘆道:「這倒是有幾分細柳營的風采。」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4:38
第四百章 以度取之

  「師徒已列,戎馬交馳,強弩才臨,短兵又接。」————————【將苑‧後應】

  尚弘個子不高,但粗壯黝黑的胳膊卻極為有力,只見他很快沉住了氣,兩手用力,將那沉重的轅門慢慢的推開。

  皇帝正在他跟前,看到這裡,不由得暗暗叫好,他想,如此沉重的轅門,憑一個人要將其推開得有多大的膂力?而再看尚弘身上的衣甲,不像是身負重甲的中壘營兵,竟然是一般輔兵的穿著。

  『這樣的人物,留在輔兵營做後備倒是委屈了。』皇帝正暗自想著,營中的一干大小將校便成群結隊的走上來相迎了。

  「衛將軍臣斌,叩見君上。」

  「北軍中候、中壘校尉臣順,叩見陛下!」

  王斌、高順等人本來在營中相商事務,沒曾想皇帝突然駕到,一眾人等大驚失色的同時,接連跑出營帳。在及時喝止了部下之後,再聲勢整齊的向乘馬而立的天子伏身行禮。

  「都起來吧。」皇帝看著甲冑在身,卻仍恪守禮節拜服在地的王斌、高順等人,心裡著實滿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假意道:「在軍中一應從簡,行軍禮即可,不必搞這些繁文縟節。當初我帶爾等親征河東,不也是如此麼?爾等卻是忘了。」

  「臣等不敢。」王斌是率先拜服的,有他領頭,其餘人才不敢站著行禮,有樣學樣的跪下。這次演習雖然由北軍自行組織,皇帝不參與,卻有王斌親自坐鎮監督。皇帝要來是王斌預先知道卻刻意隱瞞的事情,他體悟皇帝的心思,拱手說道:「禮不可廢,此處既非戰時戰地,毋須減省常禮。君上御駕親臨,臣等不敢拿大,唯執禮甚恭,乃能報臣等事君之誠。」

  高順板著臉,在王斌身邊也是如此應和著,他性情刻板但不死板,基本的變通和道理還是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在王斌的帶引下,一眾人等浩浩蕩蕩的往營中走去。

  所過之處,軍中儘是一片嘹喨的『萬歲』山呼,原來是留守此處的中壘營與部分輔兵營將士得知皇帝親臨,皆自發的在路旁行禮唱贊。

  尚弘聽著『萬歲』聲連綿不絕、此起彼伏,那氣質不俗的少年天子在眾將的簇擁下緩緩離去,心裡的激動之情久久未能平息。他想起剛才自己將皇帝攔在門外,甚至還朝著皇帝投擲兵器、大聲呼喝,這種種舉動頓時讓尚弘毛骨悚然,深覺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錯事!

  尤其是皇帝還看了自己幾眼,要是皇帝知道自己曾有在河東當叛軍的前科,自己可怎麼辦?自己好不容易才擺脫朝不保夕的日子,在北軍得到一份體面的職事,甚至還能常去『夜校』讀書!這是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後更是有大把的機會可以建功立業,可現在全完了!

  「尚弘!」

  尚弘正在冷汗漣漣的胡思亂想著,冷不防被一個輔兵拍了下肩膀,將他從沉思中喚醒:「啊?什麼!」

  「你還愣著,軍司馬叫你呢!」

  他抬眼看去,頂頭上司、軍司馬吳子蘭正在不遠處面色不善的看著他。

  尚弘心裡一怵,慢慢將步子挪了過去:「吳司馬。」

  「你好大的膽量啊。」吳子蘭冷冷一笑,目光帶著寒意的打量著對方:「知道是什麼人就敢投槍?這要是失了准頭、或驚了駕……看你會怎麼死!」

  尚弘被嚇了一跳,連忙告罪道:「司馬饒命!小的什麼也不知道,若早知那是天子,小的如何也不敢冒犯啊……」

  「哼。」吳子蘭冷哼了一聲,冷硬的臉色稍稍變得和緩了起來。尚弘此人身子強健、作戰經驗豐富,是個當兵的好料子,他能從一眾輔兵之中脫穎而出,在吳子蘭看來只是時間問題。但是吳子蘭從未想過會是以這種形式脫離輔兵,他心裡存了一絲嫉恨、又想著要如何敲打、維繫他,好使他不忘了與自己統屬一場的交情:「算你運氣好,天子不曾降罪與你,反倒是覺得你還不錯,要給你一個機會……」

  「什、什麼機會?」尚弘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他由懼轉喜,忍不住催問道。

  「一會你去領副中壘營的重甲,背上弩矢及三日之糧,提戈佩劍,兩刻鐘之內,繞大營跑十圈。」吳子蘭眼珠一轉,看了尚弘一下,吩咐道:「十圈之後若是還能站著不倒,沒有超時,我就可以讓你調入中壘營。」

  這是中壘校尉高順改進魏武卒的選拔方式、推行至中壘營的訓練方法,其難度之大、程度之殘酷,就連同屬北軍的步兵、長水等營兵都望而生俱,而尚弘卻喜不自勝。聽對方這話,他誤以為這是吳子蘭給自己爭取的機會,當下幾番道謝,然後興沖沖的跑去穿甲佩劍,打算疾跑了。

  吳子蘭則是輕笑了一聲,看著尚弘興高采烈的樣子,眼前不知想起了怎樣的心事。

  營帳之中,皇帝一進來便見到帳中間擺放著的一台小型沙盤,沙盤上山水相間,散亂插著幾支小旗,赫然是鳴犢原的地形沙盤。

  「不錯,考工監越做越精細了。」皇帝走近前去,俯身打量著說道:「眼下形勢如何?」

  「趙、嚴兩位校尉已率步兵、射聲營屯駐鳴犢泉附近,長水營與屯騎營行蹤不定,不過彼等每移動一處,都要派斥候通報。故而此時,長水校尉龐德現在河谷處準備伏擊輜重。」高順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隔著王斌與荀攸,伸手在沙盤上指點著方位。

  「輜重是你派去的?」皇帝問道。

  「唯,由輔兵營的吳校尉領兵。」高順一五一十的介紹道:「依照陛下欽定的演習方略,在演習中,中壘營要居中調配,隨時安排各種情況,好讓諸校學會應對。這期間,會有專人派駐雙方軍中,監視情況,末將據此評判,分出優劣等第。」

  荀攸的眼神從一支支『趙』字、『嚴』字、『姜』字小旗上掠過,忽然問道:「不知此刻是誰佔上風?」

  「此次所定的戰略,是假定屯騎、長水二騎在鳴犢原突擊步兵、射聲兩軍,但在早些時候,射聲校尉嚴顏便搶先率隨行輔兵築起營寨。龐德等人失卻先機,只好蟄伏,另尋時機。」高順平靜的敘述著戰況:「如今趙雲等兵乏糧,若是龐德能截獲『糧草』,便可扭轉局勢,若是不能,接下來可就難了。」

  皇帝認真審視了一番沙盤上的戰局,忽然笑著看向身周幾人,笑說道:「中規中矩,未免流於形式。荀君、孝直、公瑾,你們來給龐校尉出個主意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4:38
第四百零一章 部伍嚴整

  「與諸將相逢,引車避之,士卒不得爭功,進止皆有旗幟,號為嚴整。。」————————【後漢紀‧光武帝紀六】

  水鳥在高空盤旋久久不落,池沼上泛起陣陣觳紋,蒼黃衰草隨風伏低,露出低頭吃草的駿馬、半蹲在地的士兵。

  眼見對手越走越近,龐德興奮的一躍而起,動作流利的翻身上馬,起身後的長水騎士也緊跟著騎上馬背、露出身形。龐德不等下面運送輜重的輔兵如何驚慌,將手中馬鞭高高揚起,大吼道:「衝!」

  坡下約有千餘輔兵,由輔兵校尉吳匡親自率領,作為押運『糧草』的主將。

  在遇見埋伏時,吳匡先是慌張了一陣,旋即又很快冷靜下來。他是入伍多年的老將,雖然早年戰績平平,但這些年在跟隨南北軍聯合演練、與諸多良將相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進步了不少。

  只見吳匡把手一招,命麾下部眾集結在身周,將輜重車首尾相連、結成車牆,試圖阻攔來勢洶洶的長水營騎。

  當然這不是一場真的戰事,龐德也不會真的讓手下人去衝撞車牆、拚死交戰。他們緊緊包圍住這一干輔兵,盡情的彎弓搭箭,將那些軟木桿製作而成、沒有箭簇,只有一個小布包的羽箭飛射出去。

  布包的箭頭裡是捆縛的大團棉花,棉花團沾著紅色粉末,只要一受到撞擊,紅色的粉末就會從布包中抖落出來,散在人的身上。不只是箭矢,雙方手中拿著的長槍、刀劍,也一併去掉槍頭改為布包、刀劍改成了包著布包的木棍。敵我『廝殺』時也極有分寸,默契的只往對方的軀幹攻擊,從而避開了眼鼻、頭部這些脆弱的部位。

  只要被這布包裹著的箭矢或武器擊中,無論是防守的輔兵還是進攻的騎兵,一概都自覺的停留下來,往旁邊無人處退去。而其他沒有被布包打中的人,則對這些熟視無睹,彷彿是這些人已經死了一樣。

  這種點到即止的默契以及對規則的嚴格遵守,並不是一開始施行就有了的,在剛開始的時候雙方都在『耍賴』,經常出現渾身是紅粉的『死人』還在與對方搏擊、有的入戲太深,不管不顧的用盡全力往對方身上招呼。皇帝幾番嚴令,又讓北軍中候高順、羽林中郎將張猛、虎賁中郎將沮雋屢屢整頓操練、逐漸摸索,讓南北軍將士一路摸爬滾打,真正將演習規矩視為軍紀。

  於是才有了現在令行禁止,熟練參與進行各類演習的南北軍。但這也僅僅侷限於南北軍,只有名將雲集、精銳如雨的南北軍才有如此高的作戰素質。他不是單靠幾個良將、日以繼夜的訓練就能練成的,而是要有足夠的『夜校』人員不懈的掃盲,充足的肉食與糧食供應,由皇帝利用超越時代的眼光與久經沙場的老將皇甫嵩一同研製出來的制度,這才有了今日不可複製的南北軍。

  北軍的輔兵營雖然也不乏精銳,但到底是比不了長水營這類真正的『六校』,很快,身上沾染紅色粉末的輔兵越來越多,防線不斷縮小,吳匡也逐漸招架不住。他忽然從輜重車中抽出一桿旗幟,用力搖了搖,三尺長的旗面像是飄帶,上面繪著一隻虎軀猊首的長尾猛獸。

  這隻猛獸在空中飄動了幾圈,熱鬧的戰場便突然詭異的安靜了下來,訓練有素、熟知各類旗號、規矩的雙方默契的停戰,龐德拍馬上前,擰著眉頭。

  「龐校尉!」停手之後,吳匡身邊一員穿著白衣白甲、手無寸鐵的士卒向龐德遙遙拱手,行禮之後方才大步走了過來,自我介紹道:「在下是輔兵營演習監兵、殿前羽林郎張橫,奉衛將軍之命觀戰至此,有一事相告。」

  龐德認出了對方的裝束,演習監兵是在演習時由殿前羽林郎或虎賁郎充任的職務,跟隨在各營主將身邊,近距離觀察主將的一舉一動,行動決策又無錯漏,並在心中評出優劣,事後如實上報。雖不參與戰事,但在演習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力量,有時甚至還會轉達演習中軍的任務與軍令。

  「是王公與高中候有令要頒?」龐德問道,這倒不甚為奇,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為了更好的模擬戰場,作為演習的排練主帥時常會下達各種新的軍令。

  張橫點了點頭,臉色平靜的說道:「衛將軍有令,此次遣派『援兵』途徑,若龐校尉果然伏擊,並勝算在手,輔兵便可擇機而降。」

  「擇機而降?」龐德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道:「要我說降輔兵營?那我豈不可以借此詐開趙雲、嚴顏的大營?」

  「校尉既已先行明悟,在下也就無復多言了。」張橫低頭答道。

  龐德哈哈一笑,轉而抬眼看向眼前那名四五十餘歲的武將,說道:「吳校尉!我素日敬爾不凡,輔兵營向來忝居驥尾、與人謀事,可有一朝雄飛之心?若是有,還請歸降,為我詐開步兵、射聲大營,戰後當表你為首功!」

  吳匡自入北軍以來便沉寂至今,當年以典農校尉的身份在弘農出色的平叛彷彿是他平生最後一抹光彩,這一抹光彩隨之不久便因為在皇帝面前應對失體而迅速黯淡,哪怕是自家兒子、侄子在益州接連立功,也未能改變一二。這十數次演習,他與輔兵營都是陪襯,如今龐德主動給了他一個表現的機會,他又怎麼會輕易錯過?

  當下吳匡便帶著倖存的三四百輔兵,與龐德合計妥當,運送著糧車走在前面,試圖以『援軍』的身份詐開趙雲、嚴顏兩人駐守的大營。只要這大營洞開,龐德便策輕騎驅入,象徵性的射幾次沒箭頭的布包箭,各方的演習監兵就會當場判出勝負。

  臨時加派可以投降使詐的條件,自然是遠在中壘營的荀攸的手筆,只是他尚未通過張橫之口明確說出來,便被龐德舉一反三,主動知悉,這倒是意外之喜。而在皇帝的有意安排下,法正、周瑜二人則開始站在趙雲那一邊,遠遠地為彼等遙控指揮、出謀劃策。

  吳匡『降』了不久,遠在十數里開外的趙雲與嚴顏,也開始不甘於堅守營壘,而是有了別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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