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11
Babcorn 發表於 2019-8-15 19:08
第三百七十四章 登台觀雲

  「彭陽奇章,起徒步而升台鼎。」————————【舊唐書‧令狐楚牛僧孺等傳論】

  「水衡監督掌天下貨泉之源,更要懂經濟之法,不單是一味的為朝廷鑄錢無算,使錢賤貨貴,更是要善於用錢,一錢能得十錢之利,使得天下便宜。這一點,平準、均輸、水衡三者皆關乎朝廷經濟,還得聚在一起好生詳議。」皇帝言道,忽見了周忠一眼,道:「此事便由周公主持,還望多費些心思,管子以『輕重』之道而強齊,朝廷也將賴其興復。」

  周忠沒想到事情繞了一圈還是落到自己頭上,而不是將這件事託付給近來風頭正盛的麋竺,可見在皇帝心裡,周氏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內心竊喜的他立即直起腰背往下拜倒,一時有些忘形,失卻了平日裡自矜的風範。

  皇帝也沒想過周忠等人會在短時間內做出什麼成績來,不過是萬事先開個頭,以後待到用時,終會有開花結果之日。說完了這茬,又提點了幾句自己關於貨幣、金融政策的見解,皇帝便讓兩人各自退下了。

  十月深秋,天氣轉涼,皇帝這時早已住在了宣室殿,待周忠、麋竺等人離去後,皇帝看著空落落的殿宇,忽然起興,從榻上站起,吩咐要往柏梁台去觀景。

  柏梁台上的雕欄畫棟雖然早已被焚燬,但這座土台磚石俱在,上面還簡單搭著一間涼亭,專供皇帝平常休憩所用,乃未央宮少見的觀景高台。皇帝御駕行至台下,便支走了穆順,獨喚了侍中荀攸在近旁跟著自己徒步登台,身後遠遠的吊著射援、毋丘興等人,不敢近前。

  皇帝此時換了一件簡便的窄袖錦衣,在登台時步子走得穩健如風,他一邊半仰著頭看著台上露出的湛藍色天空,一邊說道:「放眼承明殿中諸公,也唯有荀君熟知軍略,值得共商大計了。如今臧洪、張邈、田芬等人於兗州作亂,沮授、袁熙領兵隔岸觀火,青州想必也將有南向的動作。曹操新得徐州,人心未附,又遭背刺,恐怕很難收拾局面啊。」

  荀攸穿著寬袖常服,常人穿著這套衣衫饒是在平地快些走路尚嫌累贅,而荀攸卻毫不拖泥帶水,反是步履翩翩,堪堪跟上了皇帝的腳步。他低頭注意著腳下的磚石,面色從容:「臧子源等人各自用兵、無一統屬,正是烏合之眾,看似勢大,又豈是曹操的對手?」

  「荀君還是這般相信曹操足堪託付重任,可我倒不明白,劉備又比他差了哪裡呢?」皇帝扭過頭來看向荀攸,好整以暇的笑道。

  皇帝仍是腳步不停的往上走著,荀攸也不好停下來向皇帝執禮作答,只好略點了點頭,道:「臣未見過曹操、亦不曾識得劉備,只是聽鄭公說,劉備仁德寬厚,又聽陳長文說,曹操謀略更勝其一籌。觀其平黃巾、討滎陽、定兗州,忠勇能戰,而劉備未見其軍略之長。治天下,需有仁厚君子相佐,而平天下,臣以為,曹操比劉備更合適。」

  「荀君忠正靜默,這番說辭更是出於公道。」皇帝點了點頭,像是在誇讚荀攸辦事做人不偏不倚,他轉過頭去,又沉吟道:「前將軍不請而戰,出兵陳留,卻是為何?」

  「前將軍奉詔持節,督河南諸軍,陛下也曾授其臨機決斷之權。其人不及奏呈,便如此作為,也是為顧全大局,不使其落入袁氏之手,日後難以收拾。」荀攸早有一段理由,理直氣壯的說道:「兗州若失,豫州則處二袁兵鋒所指,曹、劉二人遠在海濱,與朝廷更是隔絕難援。朝廷一旦因此侷促關中,不得外向,陛下平復天下的大志,恐又有變數了。」

  他顧全的是誰的大局,還有的一說呢。

  皇帝腦中過了這麼個念頭,但也沒有追著說下去,而是另外提道:「前將軍用兵老道,前朝留下的老將裡,也唯有他與皇甫公可稱中流砥柱。兗州有他與曹操東西並進,不愁挽不回局面,只是曹操此人,猶如虎狼,不得太過輕信仰仗,得之可喜,失之無懼。平定天下、匡扶社稷,到底要靠朝廷兵馬,而非地方之力。打鐵還需自身硬,話糙理不糙,荀君以為呢?」

  「陛下睿鑑,臣深以為是。」荀攸頷首道,他並沒有與曹操、劉備二人當面接觸過,對他們二人的瞭解多半出於聽旁人敘說、以及自己對彼等事蹟的分析。在基於自己獨立判斷的基礎上,荀攸同樣也相信荀彧看人的眼光,所以在立場上、利益關係上,荀攸更偏向於曹操。

  皇帝聽了默然不語,似乎仍在靜待荀攸的回應。

  荀攸受了提點,如何不知作答?他又接著對皇帝說道:「臣始終以為,關東諸人,譬如曹操、公孫瓚等輩,無論對朝廷有幾分忠心、幾分利用、幾分觀望,當下只求籠絡彼等結成一氣,共拒袁氏。只要為朝廷牽制袁氏二三年,不使其成了氣候,待朝廷修養恢復,兵精糧足,屆時可甫出函谷而天下定。彼等方伯無論是功是過,都有朝廷法度裁奪之。至於結援外臣,其中分寸,自是有陛下把握,臣不敢擅專。」

  「荀君費心了。」皇帝這才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他佇步站在台階上,側身看向荀攸,眼角餘光忽的往下瞥了一眼,又揮手一招。被傳喚至此的繡衣使者賈詡、以及事先得到穆順告知的黃門侍郎法正便雙雙走了上來,與荀攸並肩站在皇帝腳下的一個台階上,躬身行禮。

  皇帝帶三人登上柏梁台,又讓荀攸將關東的情況代為重複了一遍,並向他們問計:「如今關東局勢不安,前將軍獨木難支,曹操、劉備等臣子勢弱。朝廷剛從旱蝗等災緩過氣來,一時尚不得動作,關東之局又需一番作為,諸位都是知兵之人,我之親信,當暢所欲言,不需計較什麼旁枝末節。」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15:43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口蜜腹劍

  「夫人臣依義顯君,竭忠彰主,行之美也。當仁不讓,吾何辭哉!」————————【後漢書‧曹褒傳】

  面對著關東逐漸紛亂的局勢,皇帝在荀攸、賈詡、法正等一眾謀士的群策群力之下,很快做出了應對。先是不遺餘力的支持了前將軍朱儁,率領西涼一系出身的揚威將軍樊稠、以及陳相種邵合兵攻打陳留,為曹操反攻兗州牽制了一份力量,再是派汝南太守劉艾、沛相田疇南擊袁術。

  最後更以朝廷的大義,申飭兗州刺史田芬、陳留太守張邈圖謀作亂,殘害百姓的罪行,並罷黜了彼等一切官爵,直接定性為亂臣賊子。平東將軍曹操被詔拜為鎮東將軍、兗州牧、並督兗徐二州軍事,至於丟了徐州、損兵折將退守海西一隅的劉備,朝廷也照顧到了他的情緒,將其拜為平東將軍、封宜城亭侯,與曹操一同分頭抗擊袁氏。

  那劉備得了朝廷的『照顧』,心中縱然是再不甘願,在局勢不比人強的情況下,聽從了陳登、孫乾等人的勸說,隱忍下來,向反客為主的曹操低頭。曹操倒也大方,也知分寸,不僅將夏侯淵剛從袁術手中奪回來的盱眙、淮陰交還給了劉備,更是撥送了大量軍械糧草,儼然一副將南邊防務全然託付的樣子。

  為表兩人摒棄前嫌,一心為勤勞王事,曹操在還征兗州之前,親自去了一趟淮陰,與劉備執手言歡。

  「此番我帶兵入徐,起初只是為了討伐泰山賊寇,孰料追擊之時,得遇琅邪國亂、又聞丹陽兵造反。我乃朝廷所欽派,豈有見亂不顧、勒兵而還的道理?」曹操在城外長亭裡與劉備侃侃而談,全然不顧兩人身後各自站立的張飛、樂進等一干武將怒目相對、劍拔弩張的氣氛。

  他特特為自己辯解道,一副極為無辜的樣子:「哪知竟落得如此局面,天下人若是怪我圖謀他郡,我管不著,也不屑於理會彼等短淺之人。可玄德公仁厚睿鑑,若是連玄德公也不體悟我的苦衷,那便真是讓我心寒了。」

  看到曹操這一副虛偽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張飛心裡厭惡的不行,幾次想張口喝罵,或是拿刀削了這個矮猴子。但一想到來之前劉備幾次三番的叮囑,以及自己對當下局勢的瞭解,他到底還是硬生生壓下了這口氣。

  依劉備現在的處境,他除了聽從曹操轄制以外,再無別的路走。袁紹的關係他勾搭不上,而且劉備又曾是袁紹死敵公孫瓚的麾下;而袁術則更不用提了,『未聞世上有劉備』這句話太傷人的顏面,劉備臉皮再厚也不會搭袁術這艘破船。所以這次曹操親自鋪好了台階,送上了笑臉,劉備再不情願,也只能捏著鼻子接受。

  不然讓人心寒的,可不只是曹操。

  劉備滿臉帶笑,面色和煦,一派親善的長者模樣:「曹公素有大志、忠於漢室之心,天下皆知。既是同為朝廷效力,又豈分彼此?徐州非我私產,是乃朝廷之州,我不過代天牧守而已。說來若非是曹公平息叛亂,昌豨、曹豹等人成事,我豈非是失職、失土的大罪?我還得拜謝曹公不吝助力才是。」

  這番話明褒實貶,看似是在謝曹操,其實是在指責曹操入徐動機不純、首尾兩端,擔不起一個『忠』字;又諷刺曹操借平叛之名,行割據之實;最後更暗指兗州叛亂,嘲諷曹操後方起火,乃是失職失土。

  張飛雖有心計,但還是在腦中過了好幾遍才明白其中的夾槍帶棒,臉上不免流露幾分笑意。

  曹操眉頭抖了抖,似乎沒有聽出對方字字句句裡透露出的嘲弄,他斂了笑,故意嘆了口氣,愁眉苦臉的說道:「兗州之亂,實在是我用人失察,沒能早些看出陳宮等人狼狽之心。我也算明白了,彼等豪強士人,別看在你當前是如何恭敬,背過身去,又是另一番面孔。正如我身邊別駕畢諶、畢子禮,得聞叛亂,其父母妻子皆在東平,我有心放其歸去,其再三叩首請留,表示絕無二心。我當時還很欣慰,豈料我才往淮陰不久,便得知其已棄我而去了。」

  這番自怨自艾,讓劉備頓時聯想到自己的處境,自己初入徐州時,徐州豪強、高門誰不是對自己傾心接納?這才短短一年的功夫,一個個便將他拋棄、轉投他人。劉備如今已對那些士人的品性絲毫不敢恭維,相比之下,那些遊蕩在社會底層的遊俠浪客還更知道仗義。

  曹操故意袒露心事,就是為了引起雙方的共鳴,劉備此時也失了冷嘲熱諷的心思,與曹操不咸不淡的說了兩句,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

  「玄德公是朝廷詔拜的徐州刺史,按理說,在平息昌豨、曹豹之亂後,該帶兵退出徐州,還歸諸郡國於你。」經過一番抒情,兩人表面上的關係至少近了些許,曹操藉機說道:「但兗州出事,我也無歸路可去,而朝廷又有詔書下,命我督兗徐兩州軍事,無論是收回兗州、還是處理軍務,一時非得駐兵徐州不可。」

  劉備眼底友善的笑意驀然一收,登時警惕了起來。

  說話間,曹操抬眼與劉備對視著,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想,東海、彭城、下邳等郡國,先由我代為治之,以為進取之基。等到兗州事了,我再將完璧歸還,如何?」

  這一出『借徐州』實在有理有據,讓劉備不得不應,他沒有半分猶疑,率然移開了對視的目光,坦誠笑道:「曹公何須多言!我早已說過,徐州非我私產,豈能由我擅行借讓?曹公如今拜鎮東將軍、督兩州軍事,駐兵徐州本是尊奉朝廷之命、天子之意,我豈有話說?」

  「玄德公果然是仁厚親善之人!」曹操拊掌笑道,聲音洪亮,粗短的身姿卻散發著魁梧的氣勢,讓人不敢小覷:「既然如此,我便當仁不讓了!」

  劉備臉上笑嘻嘻的應和著,其實暗地裡早已變了臉色,藏於袖中的左手也攥得緊緊地。

  兩人由是劃分了徐州的地盤,淮河以南、包括海西、淮陰、盱眙等防禦袁術的一線陣地都歸了劉備,其餘的彭城、下邳、東海等郡國則『暫借』曹操管理,彼等早就是曹操的囊中之物,劉備不同意也沒有辦法奪回,只能借曹操給的這個由頭保留一點顏面。

  臨去之前,曹操復又說道:「我麾下夏侯淵善用奇兵,如今已是典軍校尉,我現將其留下,助玄德公南下廣陵,防禦袁術。玄德公任人有方,手下兵微勢弱,大可將其盡情調用。」

  劉備不冷不熱的笑了笑,雲淡風輕的拱了拱手,道:「曹公費心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15:44
第三百七十六章 計出無聊

  「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進旅退也。」————————【國語‧越語上】

  曹操與劉備飲酒作別後,即刻便帶著手下樂進、於禁等一行人沿著泗水北上,過下邳而不入,直接趕往沛縣。在那裡,部將夏侯惇、蔡揚等人已經整頓萬人,隨時待命,兗州山陽人、在曹操起家時以賓客追隨的親將李乾更是已先行出發,趕往乘氏,慰勞諸縣。

  一眾兵馬嚴陣以待,只等著曹操帶兵北上匯合,一舉攻入兗州。

  在顛簸的馬背上,從事王必忍不住回頭張望了會,直到看不見那旗亭上的旌旗,這才憂心的說道:「曹公就如此信任那劉備,以至將後方託付?別的不說,無論劉備是否情願為曹公抵禦袁術,以他現在麾下的殘兵敗將,自保尚且艱難,如何會是袁術的敵手?在下以為,此人信不得,也值不得。」

  王必能力中庸,但勝在一顆真心,經常不辭辛勞,為曹操鞍前馬後的奔波勞累,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但很多時候都是曹操願意託付的親信。這次兗州之亂,曹操入州所征辟的幕僚們,有的如別駕畢諶一樣叛逃作對、有的如從事毛玠、呂虔等人則是作壁上觀,在兗州誰也不偏幫,由此比較,王必的忠心更難得可貴了。

  曹操也是想著這一點,便耐著性子解釋道:「如今兗州局勢急迫,文若、仲德等人一日三次急報,你道我為何還要棄急從緩、耗費時間去見劉備?」

  王必沉思一瞬,勉強答道:「是為了安撫劉備之心?可劉備如今雖已是平東將軍,但卻是曹公屬下、歸曹公調派,豈有降尊去見的道理?劉備若是稍有怨言、或是不滿,自然有朝廷處置,他如今勢弱,再如何又能鬧出什麼動靜來?」

  「成大事者,不該只謀一隅之地,在徐州,他劉備確實算不得什麼。但在朝廷眼裡,有劉備在我身後抗擊袁術,才是長安君臣最樂見的事情。」曹操目光深沉,眼望著前方,悠悠然說道:「我如今開罪了袁本初,失了兗州,實不能在這條僅有的路上行差踏錯了。」

  「可是。」王必似乎想要說什麼:「曹公南入徐州,不也是在朝廷面前……」

  「那時是『爭』我可『爭』之處,每一步都是精於計算,能讓朝廷容忍。你看這次徐州百姓未遭兵燹、關羽等人安然脫身便可知悉。」自從戲志才亡故後,曹操便有意無意的將機密要事透露給王必,希望這個與荀彧等人關係一般的屬下,日後能夠進一步成為自己的心腹,此時他隱晦的提點道:「而如今既已『爭』到了,就需要穩守、也即『不爭』。」

  王必恍然,明白曹操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給朝廷看的,他身為鎮東將軍轄制劉備,而劉備又與他不和,兩人一同聯手牽制袁氏,只待朝廷大軍不日出關……

  「沛相田疇與田豫是親族,雖然血裔偏遠,但到底都是幽州田氏。」想到這裡,王必忍不住說道:「當日若非田豫逃至沛國,搭上了田疇的關係,如今劉備那還值得曹公親見?」

  「田疇還不算個人物。」曹操搖了搖頭,雖說田豫神來之筆,逃到田疇麾下,間接與朝廷產生聯繫,讓曹操在徐州行事稍有顧忌。但他卻並不沒有真的因此將田疇放在眼裡,甚至不僅是田疇:「朝廷眼下剛挺過旱蝗,尚無派兵出關東的意思,是故劉艾、徐璆、種邵這些郡守們,只是各安其職——你可見劉艾、田疇等人有所統屬?」

  「可見彼等都算不得什麼,真正值得正視的,恐怕還在後頭。」

  王必頓覺莫名其妙,朱儁身為前將軍,同時擔負南、北、東三面彷彿,實在分身乏術,於是未來在部分地區另派主將勢在必行。按理說劉艾既是宗親、又是皇帝近臣出身;田疇更是年輕有為,文武雙全,屢立戰功;若連他們都不適宜擔負豫州軍務、在曹操眼中算不得什麼,那麼朝廷又會派誰呢?

  「你別想岔了。」曹操看到王必皺眉愁思的樣子,輕輕一笑,道:「眼下還是多勞心兗州事務吧。」

  王必剛要答諾,一旁卻得到曹洪從東海派來的傳信,說是呂布得了袁譚支持,與昌豨等人緩過一口氣,又點齊兵馬,南下琅邪了。

  「臧宣高守在琅邪,就是提防著青州的,讓子廉不許動兵,只要收住了東海,便是大功一件。至於琅邪國,讓臧霸、昌豨那幾個兄弟們鬧去,再不濟,也有琅邪王呢。」曹操毫不在乎的揮了揮手,絲毫未有動搖初衷,仍點齊主力趕往兗州。

  此時臧洪與田芬聚兵一萬,攻下了東平、濟陰等郡,張邈雖然兵馬被朱儁拖在了陳留,但也不遺餘力的提供了大量糧草輜重。更有兗州境內豪強紛紛響應田芬,供兵給糧,很快便讓田芬拉起了一支參差不齊、卻數量可觀的『大軍』。這支大軍目前正在東平國,對范縣久圍不下,牽扯了大量兵力,從而無暇顧及最為關鍵的險處——亢父縣。

  曹操耗費時日攻打,最終總算攻破亢父,打通了兗徐之間的通道,並殺了叛將徐翕、毛暉二人。當曹操與堅守昌邑的荀彧合兵一處,這才明白為什麼臧洪要急於拔掉身後范縣這個釘子了。

  原因無他,竟是壽張令程昱見勢不妙,先放棄了壽張縣,轉而帶兵前往位置關鍵的范縣,與范縣令靳允固守城池。

  為了安定人心,程昱更是威逼利誘:「陳宮叛迎臧洪而豪強皆應,看似能有所作為,然以君之明智,試以觀之,臧洪何等人?袁氏所收容的敗犬而已,袁氏為朝廷嫉恨,彼等叛亂謀逆,便先失了大義。兵馬雖眾,終必無成,曹將軍智略過人,安民之才,朝廷亦不會罔顧此間亂象。府君若是與我共守,則田單之功猝然可立。願君深思!」

  於是靳允連忙表示不敢有二心,與程昱一同堅守,直到曹操的援軍到來。

  曹操在東平一帶對陣臧洪,陳留的朱儁也沒落下,朱靈雖是一員良將,但到底比不上朱儁老於行伍、經驗豐富,很快就敗下陣來,與張邈縮守城中不出。朱儁一面派人攻城,一邊緊密監視官渡一帶,防範著遲遲不見動靜的袁熙等軍。

  就在兗州局勢看似得到遏制的時候,盤踞在河對岸的袁熙沒有南下渡河,而是突然帶領兵馬突襲河間。

  河間守將楊丑原是張楊舊部,資質平庸,本不是養精蓄銳的袁熙等人對手,不得已之下,朱儁只好縮減兵力,遣派樊稠入河間禦敵。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0 15:44
三百七十七章 眾議從安

  「平運則弘道以求志,陵夷則濡跡以匡時。」————————【後漢書‧荀淑傳】

  許是今年被旱蝗的事情搞得筋疲力盡,朝野內外許多人在這剩下的半年內都消停了不少。這兩三個月中,關東局勢逐漸焦灼、僵持,而關中朝廷卻一派太平,屯田、阡陌之中,農人搶收著所剩不多的糧谷,河東、並州、乃至於涼州、益州都重新開始送來了斷絕數年的貢賦。

  皇帝自謂上下一心,渡過災年,日後否極泰來,故而欣喜非常。雖然正旦朝會未有大操大辦,但仍在次年正月癸丑,下詔大赦天下,輕罪者寬釋回家、重罪者交錢贖還、死罪者改作流徙。

  進入建安二年之後,便幾乎不見有天災地異,只是四月間仍出現了大旱,好在沒有飛蝗,而且因為有去年的經驗,救災、賑災自成體系,運作起來井井有條、絲毫不顯慌亂拖沓,很快將影響壓至最低。災情比去年要小,且受到控制,讓君臣鬆了口氣,但皇帝不免心生遺憾,因為他去年已經打算好了,等今年夏糧一收,便整軍東征,如今看來,竟又要擱置了。

  「如今國用艱難,我不忍盤剝百姓,今年再大舉動兵,怕是不成了。」清涼殿中,皇帝面對著趙溫、董承等人,遺憾的嘆了一聲,復又提聲說道:「但關東局勢一日三變,朝廷也該做出樣子來,大軍動不得,動幾支偏師也是好的。」說著,皇帝看了眼陪坐末尾的賈詡:「請為諸公報關東戰況。」

  「謹諾。」賈詡坐於席榻之上,微微躬身作答:「自去歲十一月以來,至今年六月,關東局勢變幻無端。曹操攻入兗州後,遭陳宮算計,敗於濮陽,青州兵大潰而逃;河內守將楊丑失於覺察,被袁熙、焦觸等人襲殺於朝歌;汝南太守劉艾、沛相田疇等人雖將袁術逼至淮南,但袁術仍舊強勢,未有傷及根本。」

  作為逐漸擺在明面上的訊息蒐集機構首腦,賈詡雖不直接參與議政,但眾人皆知他這個游離於承明殿外的身份,在皇帝心中有著非比尋常的份量。如今朱儁在陳留忙於攻破雍丘,擒獲張邈、朱靈,無暇顧及淮南、河北等偏遠地帶的戰事,其信息來源幾乎要靠賈詡多方打聽。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要想打聽遠處消息何其艱難,有時得到消息也都失去了時效性與參考價值。賈詡仰賴消息靈通、行動自由、足跡幾乎遍及天下的遊俠,勉強能探得許多重大消息,成為朝廷的耳目。

  司空趙溫輕咳一聲,客氣的說道:「但聞賈公談及兗徐之地,未知燕趙、吳越之間,又是如何?」

  「徐州牧劉備與校尉夏侯淵已奪得廣陵,與汝南太守等人成夾擊之勢。」賈詡拱手說道:「至若河北,這也是剛得來的消息,數日之前,袁紹遣將顏良、張合等人與公孫瓚站於鮑丘,又有塞外烏桓等胡兵助陣,公孫瓚大敗,現已退兵易京。」

  「公孫瓚敗了?」司徒黃琬不禁訝然脫口,其餘人等也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公孫瓚是河北少有的能戰之將,無論是早年出塞擊潰烏丸、平定張純之亂,還是以少勝多,大敗過河的青州黃巾,皆聲震天下。便是雄踞冀州、麾下名將精兵眾多的袁紹,公孫瓚也曾幾次殺入冀州,如入無人之境,與袁紹對陣敗少勝多。

  可眾人卻沒想到,公孫瓚雄視一生,到最後卻在兩個仇敵面前翻了跟頭。

  賈詡陳述事實之後,安安靜靜的坐在末尾,默默盯著眾人竊竊私語,交換眼神,做足了一個局外人的角色。對於此事乃至於接下來的應對,董承、趙溫等人皆有不同看法。

  太尉董承私認為幽州對朝廷來說鞭長莫及,提不出什麼主意來,又不能一言不發,於是便說了袁紹一通:「袁紹為一己之私,勾結塞外胡兒,害我漢將。宜將此事詔告天下,讓士人知道汝南袁氏幾代清名,都不過是表面功夫!」

  黃琬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趁皇帝沒有表示,立即接話道:「公孫瓚素來驍勇,本想任其與袁紹鷸蚌相爭、兩虎相鬥,誰知彼等終究無謀。如此一來,河北今後幾無可御袁紹之將,朝廷當早做綢繆,以防袁紹在河北獨大。」

  「袁紹如今佔據冀州,其子袁譚佔據青州,麾下臧洪、田芬又得兗州。若是加上近來與其暫棄前嫌的袁術,則淮南、揚州之地也為袁氏所有。」趙溫也默契的拋開董承不理,憂心忡忡的說道:「二袁危害社稷,朝廷絕不能坐視彼等合兵中原,臣以為,兗豫之間,除前將軍、鎮東將軍以外,仍需遣派精兵強將,支應戰局。」

  董承無形之中被兩人擠兌,心中不忿,甕聲甕氣的說道:「樊稠就在河內,且讓他調轉南下,入豫州統籌劉艾、田疇、劉備等軍好了。」

  「前將軍年高,自校尉張超被免,麾下再無能將。揚威將軍作為副手,正該隨其左右,衝鋒在前,豈能輕易調走?何況前將軍麾下只有萬人,若是揚威將軍走了,又何來兵將進討陳留?」黃琬搖了搖頭,俯身拜道:「臣愚見,朝廷如今不乏精兵良將,要照應戰局,何須從前將軍麾下支絀?」

  尚書令吳碩連忙為董承說起了話:「樊將軍出身西涼,久在軍旅,勇猛無匹。既然前將軍年高,不得再入戰陣,倒不如讓其坐鎮河南,居中指揮河內、豫州等地。至於陳留一戰,全託付給樊將軍便是了。」

  送親族楊瓚靈柩回弘農安葬回來不久的侍中楊琦,不改往日冷面冷語的顏色,白了吳碩一眼,道:「樊稠庸兒,無他遠略,怎能託付一方軍事?」

  吳碩被對方話語一噎,知道他是看不慣自己接了楊瓚的位置,只是礙於楊琦威名,一時卻不好當著皇帝的面反唇相譏。

  董承眉頭一豎,登時怒道:「你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5 14:02
第三百七十八章 微末生非

  「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好了。」皇帝適時出聲打斷了眾人的擠兌,說道:「護匈奴中郎將張遼正在上黨,離河內不過數十里之遙。我有意詔其入河內禦敵,至於豫州,先問問劉表的意思,看他肯不肯放開南陽,讓撫軍中郎將徐晃從新野過去。」

  「陛下。」董承憤憤的低下頭,沉聲說道:「張文遠麾下不過數千人馬,倘入河內,則上黨又交由誰守?而況其人兵少,未必能擊退袁熙,照應前將軍。」

  「張遼兵少,袁熙的兵馬就不少了?你別看探報上說對方又兩三萬人,可眼下袁紹正與公孫瓚交戰,哪能分出三萬人給袁熙?依我看,彼等不過是在使詐。其麾下最多不過萬人,而也未必有如張遼所部精銳。」皇帝微闔著眼,抬手抖了抖袖子,說道:「南匈奴已亡,並州異族近來頗為安分,且有段煨、徐榮二將在,並州當萬無一失。」

  「陛下睿鑑。」趙溫不待董卓再有何回應,率然搶白道:「今年正旦,荊州牧又遣派別駕劉闔入朝敬獻賀表,臣觀其辭令恭順,念彼身為宗室、名士,更當憂心朝廷。徐晃、太史慈等人從上庸借道南陽,想來詔書既下,荊州牧當無可推辭。」

  見皇帝主意已定,董承也不強求,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跟隨大流附和應諾了下來。議事結束之後,董承與趙溫等人回到承明殿。由於先前受到眾人言語排擠,董承坐於席榻之上,深覺自己遭到孤立,心裡於是更加憤恨起來。他面色難看,好容易捱到退值出宮,便急衝沖的回到府邸。

  守在門口的年輕蒼頭見到董承回來,趕緊上前攙扶,豈料董承正在氣頭上,把袖一揮,不耐煩的抬起腿。這動作幅度一大,府門門檻又高,他稍不留神便被絆了一下,險些摔了一跤。好在那蒼頭並未遠離,而是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董承,這才沒讓他在家門口出醜。

  董承沒好氣的看了那年輕蒼頭一眼,又拉不下臉來說什麼,只得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那年輕蒼頭站在原地彎腰拱手,雖然董承看不見,但還是保持了一個奴僕該有的禮數。

  「慶童,董公都走了,這手拱得再好也沒人理了。」這時一名奴僕從旁邊走了過來,一把打落秦慶童的手,沒好氣的說道:「我說你一天天的,就別做什麼攀附的美夢了。你終日待在門口侍候,就盼著董公能給個眼熟,可現在呢?今日要不是你手快扶住了,還真不知道你會怎麼死呢!」

  「你懂什麼?」秦慶童站在落日的餘暉下,他年紀輕輕、相貌也算俊秀。憑藉著出色的皮相與伶俐的口齒,秦慶童在董承府中人緣極好,可他意不在只做一個奴僕,既然他有遠勝於尋常奴僕的能力與資本,何妨不能更進一步?於是,面對別人的質疑,他嗤笑一聲,道:「若不這樣做,我如何能在一眾人等之中『脫穎而出』?」

  做奴僕也沒什麼不好,跟對了主人,辦好了事就能一生順遂——像衛青那樣經歷的人,世上又有多少呢?

  那人剛要說些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疑問:

  「難為你一介奴僕,還知道什麼叫『脫穎而出』?」

  「啊!」兩人驚呼一聲,這才發覺身後已然來人,急忙轉身行禮道:「見過鐘官令。」

  原董承手下長史、現任鐘官令董鳳站在階上睥睨了他們一眼,輕輕擺弄了下袖子,將好奇的眼光放在秦慶童的身上,脫口問道:「你讀過書?」

  「在下家貧,未曾讀過書。」秦慶童略抬頭看了董鳳一眼,很快又低下頭答道。

  許是秦慶童還算俊秀的相貌、不卑不亢的態度俘獲了董鳳的好感,董鳳很有興致的追問道:「那你是如何得知『脫穎而出』這個典故的?或是絲毫不知,隨口學舌?」

  「在下是聽人讀過書。」秦慶童生怕董鳳誤解,連忙解釋道:「脫穎而出,說的是平原君與毛遂的故事。」

  董鳳點點頭,忽然又問:「怎麼叫聽人讀過書?」

  「是……在窗外偷聽。」秦慶童知道自己這麼做不算無德,反而是種值得嘉獎的美談,但他不能做出炫耀的姿態,而是故意裝出一副慚愧的樣子。

  這讓董鳳更滿意了,他哈哈一笑,然後招手吩咐道:「你帶我進內院去見董公。」

  秦慶童喜形於色,立即低頭彎腰,帶引著董鳳往他心心唸唸的內室走去,徒留下那奴僕又驚又羨的站在原地吸氣。

  這一路上秦慶童腦中一下子過了許多事,鑽營進府之後許下的宏願、與那人執手當面發下的誓言……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熬到了曙光!

  「董公回府時可是氣急了?」正在出神的想著,冷不防董鳳發問道。

  秦慶童回了神,愣了片刻,方才說道:「唯、唯!」

  其實在秦慶童眼中,董承身為皇帝的丈人、當朝宰輔,可謂是權傾朝野。這樣如泰山似得大人物,應該不會再被某樣事氣到才對,可為什麼都站在那麼高的位置了,還會失態呢?

  他的想法並不為董鳳所熟知,董鳳只是習以為常的一笑,半是無奈半是嘲諷的說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如何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呢?」

  「啊?」秦慶童不明所以,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董鳳臉上的笑容頓時隱去了,他走到二門的門口,對身旁的秦慶童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吧,不用跟來了。」

  秦慶童驚訝的看了一眼董鳳,心中縱然是萬分的不情願,也只得收斂了神色,老實的往門邊一站。

  「你既然聽人讀過書,我再教你一個道理,好生領會了。」秦慶童的面部表情沒有逃過董鳳的眼睛,他刻意在秦慶童身邊停留了一下,輕聲笑道:「做人就該明白什麼是『踰越』、什麼不該踰越。你只知道毛遂自薦、而後脫穎而出,殊不知以他當時的身份,貿然出列,就是不自知、就是踰越。好在他本人確有能耐,平原君也尚能容人,不然,豈有這段典故讓爾等之輩心嚮往之?」

  秦慶童暗自捏著拳頭,指甲掐到掌心肉裡了都未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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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自量其力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老子‧第三十三章】

  「董公何必如此惱怒?」董鳳孤身走進室內,見到氣猶未平的董承站在窗前,皺眉凝神,不由心裡一顫,他走上前拱了拱手,故作不知,道:「可是今日在清涼殿,董公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在下雖然不才,但也願傾力為董公排解一二。」

  董鳳可以算是董承身邊的老人了,早在董承曾任車騎將軍的時候,董鳳就以本家同宗的身份出入幕府。雖然其人才智不如胡邈敏捷,但由於經歷事多的緣故,在很多地方都能給董承有用的建議。其人年長,董承有時也很給對方面子,但在今天這個時候,董承一時卻沒有顧及這些了,只見他轉過身來看了董鳳好一會,突然道:「大漢可還有像我這樣的天子丈人?」

  「怎樣的丈人?」董鳳略一低頭,復又抬起看他,故作不解。

  「還能怎樣?」董承重重的往地板上頓了頓足,一一列舉往昔人物:「你瞧瞧鄧騭、竇憲、何進,再瞧瞧我!」

  這些人裡除了鄧騭聲名還算不錯以外,其餘人難道還是什麼的值得效仿的榜樣人物不成?董鳳滿肚子的議論,卻不說出來,只在心裡嘀咕了幾句。董承想表達的是他與這些列舉的外戚的待遇差別,但董鳳偏不想順著他的話往下埋怨——這樣做毫無意義,只會讓董承心中愈加怨憎。

  他想了想,既然董承列舉後漢,那他就列舉前漢的好了,於是董鳳兩手一攤,有一說一,道:「如何沒有?孝宣皇帝的丈人、平恩侯許廣漢,當年除了恩榮以外,可曾手綰大權?不但如此,彼反而是下場最好的一個。」

  「誰要做一個受了宮刑的外戚!」董承啐道,許廣漢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國丈,連自己的皇后女兒都保不住,誰稀罕去學他?董承胡思亂想著,忽然想起了這一茬,心裡一寒,更加覺得董鳳舉的例子不合時宜了,他跺了跺腳,氣道:「要做,那也當做霍氏!」

  「是了,董公心嚮往之的是要做霍氏。」董鳳很是認真的重複了一遍,全然不像是無的放矢,他注視著董承,緩緩言道:「可董公當悉知,無論是強權如霍氏、跋扈如梁冀,其身後,誰不是子孫滅絕、家族殘破?正如花開當日,只有一時之美,正午過後,便將凋零。董公是天子丈人不假,天子是董公的女婿,可他到底是天下至尊。」

  「你是說我不該奢求別的,而是要安分克制?」董承不滿的說道,他深認為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皇帝當初把他當做平衡朝中勢力、推行最初的一系列改革措施的『工具』,他忍下了。如今他為皇帝鞍前馬後辦了那麼多事,可皇帝卻仍不重視他,仍縱容著黃琬等大臣們排擠他,這還是——

  「董公!」董鳳忽然一聲斷喝,緊接著跪伏在地,語氣凝重地說道:「董公與天子之間,先是君臣,再是翁婿!」

  這一聲猶如悶雷在董承腦中炸響,他呆愣的站在原地,本想盛氣斥責董鳳的他,此時陷入沉思,一言不發。

  董鳳暗自嘆了口氣,當今天子威權、獨斷,不比以往的天子。強勢的皇帝又如何會容忍身邊有個強勢的外戚呢?董承若是還分不清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那依今天的情形,尚書令吳碩以後恐怕連個不來的藉口都沒有了,不但是他,就連自己也要找尋脫身之道了。

  「依你之見。」沉默了半晌,董承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眼下該當如何?」

  董鳳細細聽完董承今日朝堂之上的贅述,復又看了對方一眼,察覺對方眉宇之間仍有一分不甘,但如今好歹是按捺了下來了。以後自己再水磨工夫,應當有所轉變。

  他欣慰的點點頭,道:「國家心中所重者,兵事尤甚,干犯軍法者,非斬即罷。今日坐視諸公與董公爭論,並非有意冷遇,只是不願讓董公插手關東軍事。既然國家已有定計,又何必強自為之?倒不如支持張、徐二將引兵入關東,須知,無論國家與諸公如何看,董公在旁人看來,都是當朝大臣。有董公的支持,張、徐二人,如何不會感念於心?這便是所謂『非戰之功』。」

  「善。」董承眼前一亮,拊掌道:「樊稠還是太引人注意了,是誰都知道他與我關係不一般,我再抬舉他,總也逃不過一個徇私的過錯。與其如此,不妨暗中示好張遼、徐晃……不、不。」董承忽又改口道:「他們都是國家一手提拔,我不求他們歸附,只求有個情面,日後也好說話……這事還得隱蔽。」

  董鳳點了點頭,言道:「董公睿鑑。」

  只見董承情緒從怨憤中逐漸走了出來,他看了看董鳳這位本家,對方曾在自己身邊做過一段時間的長史、後來又被自己抬舉出來做了水衡監轄下的鐘官令,主掌鑄錢。品秩雖然只有六百石,卻是個好差事,這近兩年的時間裡,董鳳明裡暗裡為他賺取了不少錢財,如今又為他排憂解難……

  董承忽然勉勵著說道:「今日吳子巨值守殿台,不得出宮;胡敬才擔負京兆之任,一時也沒接到我這裡的消息。本以為今日將無人為我開解,豈料還有子產你,不但釋我之憂,更與我畫策。你我同宗,我定然不會虧待了你!這樣,水衡監今後發行通寶錢,皆要按需定額,你也不好從中動作。自即日起,我上稟國家,拜你為太尉府長史,與兵部一同籌議兵械糧草事務!」

  「多謝董公厚愛!」董鳳喜不自勝,他曾經只是一介四百石的榆次長,本以為自己將要晉陞無途、有負家族,誰知攀上了董承這棵大樹,一躍而成千石之官。雖然這棵大樹根基不牢、禁不起大風大雨,但他也要緊緊抓住了,不然樹未倒,自己就先跌落塵埃了。

  很快,通過董承的保薦,皇帝允准了董鳳的調任,成為了太尉長史。董鳳在董承面前日益受到重用,這讓自詡是董承身邊謀主的京兆尹胡邈很是不樂,他以往就對董鳳多有防範,沒想到還是讓他鑽了空子。

  在得知此事後,胡邈便幾乎每日傍晚準時候在董承府門,為他分憂解勞;嗅覺敏銳的尚書令吳碩發現了董承近來態度上的微妙變化,也跟著重新主動接近董承。

  董承暫時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又有一幫黨羽阿附,得意不已。而殊不知,在宮中卻有一雙眼睛,在時刻盯著董府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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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參決議事
               
    「堅白異同,模棱兩可,是蓋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明史‧余珊傳】

    建安二年六月二十。

    在清涼殿謁見皇帝時,穆順早已奉詔,事先將一切殿台周圍的宮人,盡皆驅散,階下只由殿前虎賁、羽林等郎官負責巡視。這樣,皇帝與賈詡二人之間說話更無需有所顧忌,大可率直陳奏。

    「張遼、徐晃二人進兵之後,雖不足以進取,但河內、豫州二處的局勢算是可以確保無虞了。」賈詡輕聲說道:「關東局勢,如今只看兗州。」

    「是啊,兗州!」皇帝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曹操如今的日子可不好過!」

    中原繼去年旱蝗以後,今年再度迎來了更大規模的旱蝗,百姓大餓,谷一斛五十餘萬錢。曹操新失兗州,軍食全部仰賴徐州轉運調撥,可徐州前次因劉備南擊袁術,消耗了大量糧草,後來曹操為了幫助劉備在盱眙紮穩腳跟、替他防禦袁術,又援助了不少。

    如今輪到曹操自己用時,卻有些捉襟見肘、糧食短缺了。這也不怪他事先沒有計畫好,而是他本來與荀彧等人打算好了,預判能盡快在半年內解決掉臧洪、張邈等人,畢竟對於他們二者的謀略智計、以及麾下戰將的水平,曹操心知肚明。只是他忽視了天時,沒有想到關中的蝗蟲被驅散到關東來還是這麼態勢猛烈,也沒有想到臧洪不善兵法,卻善於守城、鼓動民心,曹操幾次強攻都沒能佔到多少便宜。

    到了今年開春,曹操揀選精兵突襲定陶,卻遭背叛他的濟陰太守吳資頑強抵抗。未及攻下,臧洪便帶兵趕來,曹操將計就計,因地設伏,擊退臧洪、返身斬殺吳資,算是贏了一個勝仗。如今臧洪退守鉅野,曹操久攻不下,糧草也徹底成了問題,只好暫且頓兵,試圖再觀望朝廷的動向。

    「是的。」賈詡答說:「當初議論,朝廷還要有一年的功夫,方能從容部署。今年又是歲旱,不宜大動刀兵,此議更當速行。」

    「一點不錯。」說到這裡,皇帝的語氣平靜的近乎冷漠了:「有一年的光陰,來得及從容部署了。關東的局勢,也不能盡然交給朱儁、曹操這些人,一者是曹操心思難定,還需再議;二者是朱儁久不在中樞,不能很好的理會朝廷的決議。事關興亡成敗,我不能不謹慎。」

    皇帝的話中似有弦外之音,但賈詡覺得這時候不必去細細分辨,萬一錯會了皇帝的意思,反倒不好,倒不如多問幾句:「那關東事務,是否要另由朝廷改派人員前往?」

    「身份高了,朱儁心裡會生怨氣;身份低了,朱儁又會瞧不起,所以也不用斟酌這個人選,我看賈公你就很合適。」皇帝的神色忽然變得輕鬆,笑著就像是在開玩笑。

    賈詡立即謙抑道:「臣不敢!」

    「荀君去年都隨軍參與了伐蜀,賈公之才不遜於荀君,此番也當能在關中調度應對、有所作為。」皇帝收斂了神色,又說道:「賈公以繡衣使者、參前將軍軍事的身份入朱儁幕,與軍師祭酒郭嘉二人攜手合力,助朱儁統籌河間、豫州、陳留三地的軍務。再給你聯繫曹操、劉備等人的職權,你看如何?」

    賈詡明白了,這是要他拿朱儁當大旗,授予調度諸將的權力。不僅如此,皇帝在言語之中還提示了他的身份,繡衣使者要時刻監視關東諸將、諸方伯的動向,尤其是要為皇帝觀察曹操等人的品性——畢竟要拋開荀氏,賈詡是最合適的人選,至少他能夠做到不偏袒。

    「臣謹諾。」想清楚其中關節之後,賈詡絲毫不拖泥帶水,立即應答道。

    皇帝頷首,說道:「曹操如今沒有一個公開的表示,我尚且不知他能不能真心為我所用,賈公此去,要為我把他的心思徹底試出來。」

    賈詡心中納罕,在他眼中,曹操與劉備都不過是地方軍閥,拿來做棋子、暫時好顏拉攏以制衡袁氏倒還罷了,如何還要起長期收其為用的念頭?說到底,這些人都不值得太過用心的去算計,皇帝似乎對曹操、劉備這些人另眼相待的太過了。

    當然,這種暗地裡的腹誹賈詡只會將其藏在肚子裡,不會將其貿貿然說出來:「陛下睿鑑,人心有旦夕之變,正如沮公與,雖然彼早已暗投朝廷,可如今仍在襄助袁熙進攻河內。曹操也是同樣,外臣不得輕信,不光要看他做了什麼,還要看他說了什麼。」

    賈詡明哲保身,應答詔對無不是以委婉、商榷的語氣,很少說這種指教意味濃厚的話語。當他說出這種話來,一是為自己背地裡的統戰工作失利擺脫責任,畢竟沮授是由他通過虎賁中郎將沮雋的關係聯繫的;二是想進一步試探皇帝的態度。

    果然,皇帝聽了沮授的事後,不由輕哼了一聲,道:「沮授心思也矛盾的很,他不肯出力是最好。像他這樣瞻前顧後,認清形勢卻無有作為的,天下難道還少了不成?」

    賈詡點了點頭,心裡有了數,便不再多言。

    他不是那種非一般情況下,會主動提及某事的人,皇帝也知道他的習慣,遂先聲道:「董承一時安分、一時急躁,像他這個樣子,我實在是不能放心。」

    「太尉行伍出身,性情暴烈多變,近年身居中台,其女貴為長秋。雖未有立下大功,但他對陛下一片忠悃之心,卻是不曾轉移的。」賈詡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模棱兩可的說道:「當年若非陛下念及董太后養育之恩,特赦寬宥,予以重用,彼焉能有今日?」

    皇帝微闔著眼,緩緩說道:「當初想著讓他先蹚一條道出來,卻未曾想他竟然首鼠兩端,自己心裡先有了主意。明年親征,恐怕不能讓他隨扈了。」

    這句話無疑是個危險的信號,賈詡眉頭一抖,拱手說道:「一切但憑陛下決斷,臣不敢妄言。」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16:34
第三百八十一章 懷詐算彼

  「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孫子‧謀攻篇】

  建安二年的秋天,旱蝗年月最艱難的時候到來了,田裡幾乎顆粒無收,官府存糧耗盡,交戰雙方都已在年餘的大戰中精疲力盡,彼此都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八月初,曹操趁臧洪新敗,尚未與田芬再度集結兵力之機,率領萬餘青州兵西平諸縣,又因糧草短缺,遂在途中分派兵馬赴野地搶收麥子。

  於禁、李整等人見到大部分人都被派出去搶收,只留下千餘人守衛,營地空虛,不利於防禦,於是紛紛商量道:「何勞我軍將士?不若徵募四周村夫勞役,助我軍割麥?」

  他們彼此達成共識,結伴成群往中軍大帳走去,然而眾人卻並未在帳門見到史渙的身影,史渙作為曹操的護衛,向來與曹操形影不離,他既然不在此處,那曹操肯定也不在。於是經過一番打探,方才得知原來曹操在囤放糧草的後營去了,只見後營的空地上分佈著幾座圓錐似得麥秸堆,百多名婦孺小孩正抱著麥子進行脫粒、搬運的工作。

  於禁等人繞了一圈,這才在一座麥秸堆上看到半躺著的曹操。

  「王必已經打探過了,兗州鬧災最重,跑得動的年輕男子都南下去豫州了,村鎮鄉里只剩下老弱婦孺,不濟於事。」曹操翻身坐起,一邊擺手吩咐史渙給人從草堆裡抽幾把麥秸給人墊在地上,一邊說道:「我將彼等婦人留在營中,由她們守牆陴,若是敵軍敢犯,便悉兵從側拒之。」

  於禁恍然,他在僵硬的地面上挪了挪屁股,抱拳說道:「曹公妙計!在下記得屯營西有深林,樹木蔥蘢,易於藏兵。只待以婦人誘敵,便可盡出伏兵,一舉破敵。」

  「陳公台多謀,又熟知我用兵多譎,必能預料此處。我若是因循設計,伏擊不成,更使他人笑,不妥。」曹操心中讚賞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擺手道:「此計當別出一幟,要讓陳公台所不能預知。我熟知其人,陳公台若是見到那片林子,必然會斷定我軍藏於其中,一旦彼等作如此想,便會忽視他處,這就是我軍之機。」

  於禁等人深以為然,還未說話,只見曹操話鋒一轉,忽然問計道:「這也不是我藏拙,而是陳公台知我甚深,此計不該由我設想,而當託付於諸位才智了。」

  這倒是個表現的好機會,要知道曹操自身用兵謀略高絕、身邊又有荀彧、程昱、戲志才等人出謀劃策,在軍略上很少由他們這些將校出主意。如今曹操為了防止自己與荀彧、程昱等人跟陳宮曾經關係太熟,彼此知根知底,而造成被人預判先機的局面,特意讓於禁這些與陳宮沒多少交集的外將畫策。

  可周圍適合設伏的地方太少,在既有條件下,於禁、樂進等人一時沒想出好主意。曹操也不急,自得其樂的搔著頭,從腦後的發絲中抽出一根細長的麥秸,在手中輕輕捻著。

  其實這也是無奈之舉,荀彧被派往梁國,試圖聯繫西南的陳相種邵以及東南的沛相田疇,最好能正式與朝廷搭上線,獲得朝廷實際上的支持。程昱則憑藉著兗州名士的身份與名望為他奔走遊說於兗州諸縣,希冀說得猶在觀望中立的縣城重投麾下,如今卓有成效。

  自戲志才死後,身邊便再無得力的謀士為他畫策,曹操近來用兵時常感覺沒有以前那般流暢自如,而且自己費神用心的地方比以往多了以後,頭風發作的頻率也大了起來。

  為此他曾不止一次向荀彧徵求意見,希望對方能多推薦些汝潁之間的名士謀臣,為其所用,可荀彧列舉的這些人要麼遠遁荊州避難、要麼就是被征辟入朝。荀彧人脈雖廣,卻是巧婦難為,曹操心裡明白還有些隱居不仕的還對朝廷抱有希望,不願為他這麼一個地方勢力效命,無奈之下,便不再提及此事。

  就在曹操及諸將各懷心思,低眸沉思的時候,忽有一人在末座發聲道:「曹公,在下拙見,不知當講與否?」

  眾人放眼望去,只見最末尾坐著的正是李乾之子李整,兗州本地豪強,曹操發兵前遣派李乾還歸桑梓乘氏,慰勞諸縣。結果被田芬等人率軍圍困,田芬見其也是當地有數的豪強,遂親自前往說降,喻以禍福,責以恩義:「李乾不識大勢邪?吾乃兗州刺史,朝廷封拜,爾等為兗州之將,自當為我下屬,『君臣』之義結,你我何苦交兵若此!」

  「那我且問你,黃巾亂兗州之時,你在何處?濟北國饑饉,難捱寒冬,你又在何處?曹鎮東征伐泰山賊,你何故一糧不出?」李乾當時站在城頭上往下罵道,字字如釘:「朝廷拜爾兗州之任,可謂受恩。今王室衰弱,天下喪亂,爾既無扶翼之意,又無安內之心,只知阿附袁氏,如蠅從牛尾。你枉稱漢臣,何足以與我道『君臣』之義!」

  許多帶著賓客家兵助威的兗州豪強聽了這番慷慨之詞,大為動容,心思陡變,就連臧洪當時聽了也是詫然變色,面露猶疑。田芬氣急敗壞,不待他人反應過來,兀自下令強攻,很快城破之後,將李乾斬殺,只有李整帶殘部逃了出來。

  後來曹操收復乘氏,得知李乾死因,又見到李整,執手痛哭了一陣。他深知戰先攻心的意義,幾乎是喜泣道:「尊先君之言,勝彼十萬之兵。」

  於是命李整率領舊部,又給他補齊了兵馬。

  如今眾人尋聲往李整處望去,都以為這是對方想到了什麼主意,孰料李整同樣是神色茫然,見眾人都看向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回首往後看去,呵責道:「曼成,諸位將軍都未說話,你少發妄言!」

  他身後站著一員小將,約莫在十四五歲上下,面容稚氣未脫,介乎於少年與孩童之間。

  曹操看得眼生,又見對方與李整頗為神似,又知道李整尚未娶妻,於是問道:「這是你家中晚輩?」

  「此乃末將從弟李典,其父早亡,自幼便由先父教養,留於乘氏。前次城破之時,先父將其託付於我,並賜表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16:34
第三百八十二章 醒悟方遲

  「後生可畏,來者難誣,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與吳質書】

  曹操似乎沒有感受到李整忐忑的目光,顧自盯著李典,像是被對方聰明人的樣子所吸引,忽然笑道:「孔子曾說『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我看你小小年紀,倒不像是不懂規矩、亂放厥詞之人,你有什麼見解,當著諸位將軍、前輩的面,大方說出來。」

  李整見曹操沒有怪罪之意,暗自鬆了口氣,回頭瞪了這個從弟一眼,說道:「以你的身份本輪不到你說話,如今幸賴曹公寬宏,你還不謝恩?」

  「謹謝曹公大量。」李典從李整身後走了出來,先向曹操抱拳行禮,再環圈對諸將作揖,態度不卑不亢,既不膽怯、也不倨傲,讓不少本來心存輕視之人頓時改觀。只聽李典朗聲說道:「在下前日隨兄長巡視四周,察其深林之北有大堤,不知是何代所挖,經年災荒,官府久已失修,致使野草漫溝,鄉人漸忘。此堤靠近我軍屯營,又在深林之旁,若是藏兵於堤裡,再顯露千餘兵馬於堤外誘敵。臧洪、陳宮等人屆時自謂識破林中伏兵,必然不備,入我伏中。」

  「後生可畏,吾衰矣!」曹操不待眾將有所反應,當即拊掌笑道。

  這顯然是認可了李典的計策,於禁等人略一思忖,也深覺其中奧妙,不由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同時也對李整、李典兄弟二人今後的前程抱有可觀的態度。

  果然,陳宮瞭解曹操,曹操更瞭解陳宮。就在第二天下午,臧洪與陳宮二人帶領萬餘兵馬趕至,見到樹木幽深,而林子北部又顯露一支兵馬,陳宮當時便起了疑心,對臧洪說道:「曹操譎詐多計,當年進討青州蛾賊也是屢設奇伏,晝夜會戰,如今當要小心再三。」

  臧洪也曾聽過曹操的事蹟,他不敢怠慢,輕聲問道:「我觀其營中旌旗招展,不知其兵馬詳數,確實要防有詐,公台可有良計教我?」

  陳宮四下里望瞭望地形,說道:「天色已晚,不如今日暫且退兵數里,監視林中動向。待到明日復來,或繞其道北,或待其夜晚退兵。曹操一計不成,必然會再思它策,屆時早些進發,讓他來不及下決斷。」

  臧洪治民有術,卻不擅軍略,但他卻最善於納諫,此時他看了看從酸棗會盟便跟隨自己的幕僚、東郡郡丞陳容,想徵求他的意見。

  陳容思索片刻,向臧洪拱手道:「屬下附議。」

  臧洪目光一閃,這才沒有疑慮,點頭道:「善,就依公台之議。」

  由於田芬懼怕曹操用兵之能,不敢與其正面接觸,又見勢不利,早就尋了個調度河北糧草的藉口跑回東郡鄄城去了,留下臧洪統率部眾。陳宮本就看不上田芬,更是欣悅於臧洪聲名與德能,拱手應命。於是臧洪帶兵一口氣退後十里紮營,連夜豎起營寨、生火造飯,前方本以為有伏兵的林中卻沒有探聽到絲毫動靜。這讓陳宮很是疑惑,一時摸不準曹操的脈絡,見他目前也拿不出主意,臧洪遂寬慰道:「此事暫且擱置,待明日一早,自見分曉。」

  隨後便讓陳宮退下休息去了,而陳容卻被留了下來,他起身離席,坐到離臧洪最近的下首。兩人相顧沉默了一陣,陳容說道:「府君近來多憂思,可是還在想當日李乾的遺言?」

  「誒!」臧洪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知道,自從聽命於袁氏以來,我是越來越迷茫,就像是從大路上一腳踏進迷霧之中,難辨方位。」他疲倦的看了一眼陳容,說道:「我這到底是為了袁氏打仗,還是為了朝廷?這道義,究竟在哪一邊?」

  陳容先是一驚,隨即遲疑了一瞬,說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世代忠於朝廷,袁公更是討董會盟之主,荷天下名望。追隨袁氏,不正是追隨朝廷麼?曹操欺凌兗州刺史、侵犯他州、私相辟任僚屬,種種不法情事,府君此舉正是順應人心、符合道義。大戰在即,還望府君靜下心思,暫不論其他。」

  臧洪是個恪守道義、忠信到極致的人,他當年只是一介小吏,因為聽聞董卓在朝廷倒行逆施、廢帝擅權,就敢說去主官起兵,並親自登台歃血,主持盟誓。要知道在那個時候,他做的是一件『造反』性質的事業,諸侯都擔心事情不利會對自己造成嚴重後果,不敢出頭做主持人,只有臧洪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直到後來,袁紹趁勢而起,他便將盟主的頭銜讓了過去,並甘當下手,因為那時的他認為袁氏是大漢的希望,跟著袁氏,就是為了大漢的未來。

  可如今的這一切都猶如一場幻夢,不僅是被李乾死前的駁斥所振聾發聵,更在很久以前,在看到袁紹未有對朝廷有任何恭敬之心、甚至還紛傳天子血統不正的謠言時。他才發現袁氏早有禍心,而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在為虎作倀,自詡道義忠信,卻做著反抗朝廷的事情。

  心理上造成的衝擊比身體上受到的創傷更痛苦,自從李乾死後,臧洪這幾日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未料到我奔波的這三四年,竟然都在做一件我最為不齒的事情……若非顧唸著故主張君的情誼,不忍置其於死地,此戰,我真恨不得自縛於長安!」

  「府君萬不可做如此想!」陳容急忙勸道,其實他又何嘗不知臧洪眼下正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既想回頭,又回不了頭。若是現在棄袁投曹,那等若是親手害死當初征辟、舉薦自己的故主張超,這與臧洪所奉行的忠義大為相悖;而若是繼續這麼做下去,那他將與朝廷越來越遠,日後青史上必逃不過一個『叛賊』的字眼,這同樣不符合臧洪的道義。

  所謂忠義,到底是選擇皇帝與臣子之間的大忠、還是選擇主君與僚屬之間的小義,對後世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值得談論的問題。但對於這個時代尊奉『君臣之義』的人來說,直接的征辟關係比與皇帝的間接關係更為緊密,是故這個選擇,也比讓人直接選擇生死還要難受。

  臧洪痛苦的閉上了眼,擺了擺手,道:「姑且,看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30 16:34
第三百八十三章 伏兵齊發

  「如木斯蠹,自潰於中。抵巇侮亂,安責伏戎!」————————【舊唐書‧蕭道孔緯等傳贊】

  待到次日,陳宮謹慎的建議臧洪先派一隊兵馬大張旗鼓的經林而過,待到不見動靜後,這才帶領剩餘萬人部眾往曹營殺去。途中,臧洪麾下一員司馬打探到了深林附近有一支敵軍正駐紮在道旁,陳宮聞聽後,捋鬚道「曹營就在眼前,此必為曹操派來牽制我軍的兵馬,為數必然不多。府君可先引兵擊之,以免其在側翼進犯我軍。」

  臧洪似乎心不在焉的顏值,在馬上不置可否的擺了擺手,任由麾下兩名軍司馬帶兵前去。

  陳容在一旁看了,欲言又止。

  且說那兩名軍司馬帶領兩千輕兵近前挑戰,對方正是樂進。樂進手持長刀,他所統率的部下連營都沒有扎,只看見對方來了便霍然拔刀,健步如飛的往前跑去。他沒有回頭招呼屬下、也沒有大聲吶喊吆喝,只因為他知道,他樂進的兵從來都善於隨他攻堅陷陣,完全不需要花哨的指揮。

  那兩名軍司馬在馬上瞧見對方衝鋒過來,正催促部下應敵,其中一人眼見,首先便看見對打頭的那矮小的身影,以及對方手中拿著的一把跟身高毫不相稱的刀。那人是臧洪從青州濟南帶來的部下,不認識對面的樂進,只當做一個笑話對身邊同僚說道「我還道曹操手下是何等猛將如雲!想不到卻派了個矮子過來邀擊,咱們在青州見到的猴子都比他高吧!」

  「還別說,倒真像街頭伎人耍的猴子。」這兩名軍司馬長得身材健壯,又是端坐在高頭大馬上,是故看到樂進提著長刀、帶著兵馬雜亂無章的跑來的樣子,著實像是一股搶劫了武庫的流匪,讓這兩名軍司馬頓生輕視之心。

  「我聽說曹操也是身形不顯,看來是有什麼樣的主公就有什麼樣的部將,哈哈哈!」

  兩人笑完,樂進也將要衝至陣前,其中一名軍司馬止住了玩笑,收斂了神色,拔劍說道「讓我來會會他!」

  那軍司馬兩腿一夾馬腹,提起長劍,勢要將樂進斬殺在地。可樂進卻出人意料的身形靈活,不僅躲過了衝刺,反倒憑藉著長刀的優勢,猛然一揮,瞬間砍斷了馬腿。馬失前蹄,那人立時從馬背上翻落下來,滾落兩圈後,還沒等站起來,就被身邊的曹兵一擁而上,幾刀砍死了。

  這一番打鬥令人目不暇接,幾下便解決了戰鬥,另一個軍司馬見了,大吃一驚。他本以為自己人多勢眾,收拾這千餘人不成問題,沒想到才一接觸便潰不成軍,對方悍不畏死,往往需要兩三個人才能同時對付一個。他一邊派人往臧洪處傳信,請求援軍,一邊親自上前,要為先前死去的那名同僚報仇。

  他是個有見識的,識別出對方的長刀是官軍少有的斬馬刀、又稱斬馬劍,此類刀劍極長,沉重鋒利,往往是步兵用來斬斷馬腿的有力武器。因為做工精良,對材料和技藝的要求極高,軍中鮮有普及,只有從皇宮中尚方監才有大量儀仗類用劍。

  從剛才對方那一擊便砍斷馬腿來看,動作行雲流水,除了其本身的膂力以外,斬馬劍本身必然是精鋼煉製,遠勝一般刀劍。說不準這正是當年尚方監舊物,是曹操當年在雒陽、或是在征伐過程中得到的斬馬劍。此等寶劍,能賜給樂進,顯然是對方有出乎常人的能力。

  這名軍司馬帶著小心謹慎,不願意在馬背上給人當靶子,便從馬上翻身下來,提著長劍去尋樂進。

  樂進也遠遠地瞧出對方的首領身份,剛才隔得老遠也看見這兩人放聲嘲笑,雖不知彼等在笑些什麼,但在這個關頭,能為對方所譏笑的也無非那麼幾種。

  「我知道你們在笑什麼,我也不怕你們笑。」樂進雙手持刀,與那名軍司馬對峙著說道「因為那些曾經笑過我的人,最後都與我一般高了。你知道為何?」

  軍司馬被對方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唬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樂進也不待他回答,倒提著長刀往前猛然跑去,那人才剛提劍格擋,那長長的雪白的刀鋒便一眨眼飛到面前,一顆大好的頭顱便被砍斷騰空。樂進看著那無頭的屍體緩緩跪下撲到,鮮血從胸腔之中噴湧而出,那時候的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臧洪這是提兵趕來,看到這副潰不成軍的場景,心中大急,正要將軍隊壓上去。陳容卻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他往左右看。只見兩面的野草叢中突然冒出來無數敵軍,黑壓壓的一片,猶如蝗蟲過境。

  這時陳容知道臧洪已心無戰意,於是建議道「府君!戰事不利,不妨先行撤退!」

  未等陳宮有所進言,臧洪當機立斷「退!」

  命令還未發下,於禁率領的步騎齊頭並進,很快便沖潰陣線,臧洪手下再無良將,不敢應戰,只顧著一路逃亡。這時曹操也從營中搖旗出陣,做出左右夾擊之勢,最後臧洪丟盔棄甲,一路過河逃回東郡,留下糧草輜重無數。臧洪損兵折將以後,田芬再無倚仗,不敢再繼續唆使臧洪過河南下。

  至此整個兗州在黃河以南的局勢逐漸回到曹操的掌握之中,雖然眼下仍舊是一窮二白,糧草極度短缺,但局勢已經翻天覆地,曹操當前要面對的,只剩下東郡與陳留兩個地方了。

  「如今張邈與其弟張超、袁氏部將朱靈退保雍丘,東郡田芬、臧洪實力尚存。」在雒陽城中,前將軍軍師祭酒郭嘉正在私人宅邸中會見繡衣使者、參前將軍軍事賈詡,面對著當朝數一數二的權勢人物,郭嘉語氣仍是平平淡淡「不知賈公以為,曹鎮東會先往何處去?」

  作陪的河南尹駱業忐忑不安的看著兩人,心中不免腹誹郭嘉待人接物永遠不知檢點,面對著賈詡這號人物也不曉得收斂性情,連帶著他也將受到拖累。

  賈詡目光深沉,對眼前這位潁川士人中的翹楚,荀攸借此與荀等人聯繫的關鍵一環,抱有萬分的謹慎與試探,他輕聲笑道「君侯兵臨雍丘城下,圍而不攻,已有數日。郭祭酒莫非真以為是朱靈善於守城之故?」

  郭嘉收斂了笑容,難得露出了嚴肅的神色去看人。

  駱業有些心奇,卻只見賈詡這時已經從席上站起,眼望東方,目光複雜的說道「兗州將平,郭祭酒可否與我一同前去雍丘,見見這位鎮東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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