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前傳和外傳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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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17303 2007-10-31 20:37: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446126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2
銀杏之卷·中卷 第二章 誓言


  那晚所發生的刺客事件,震動了全軍,在這事件裡頭所代表的某些訊息,讓全軍上下不得不有更進一步的思考。

  本來眾人所努力的目標,是為了打倒艾爾鐵諾、消滅曹氏王朝,這個對手雖然強大,但卻不是無隙可趁,在小喬兩個月來的分析與打氣下,多數人都相信推翻艾爾鐵諾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如今白鹿洞已經正式表態,而叛軍將要面對的敵人,也從艾爾鐵諾升格為白鹿洞。這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卻不是每個人都如小喬那般看得透徹,已經做好了這方面的心理準備。

  就鬼夷族這邊看來,近兩千年的悲慘歷史中,就是白鹿洞對鬼夷族的迫害最嚴重,與白鹿洞對上是早晚的事;但是這支聯軍並不是只有鬼夷族,對於其餘的獸人、人類來說,白鹿洞是這兩千年來世界正義的象徵,月賢者陸游幾乎是無敵的存在,任何膽敢與陸游作對的人,絕對只有慘死的收場。

  在小喬的預估中,這一刻早晚會來,隨著戰事的節節勝利,同伴們將會面對事實,發現己方勢將與白鹿洞為敵。可是,預計中的那一刻來得太早,士兵們對這聯盟的信心累積了多少?是否有足夠勇氣支撐他們、去與白鹿洞為敵,這點小喬完全沒有把握,只有看天意了。

  如果沒有辦法讓眾人信服,那麼當春來雪融,大家要離開水濂的時候,就是這個團體正式分崩離析的末日。大批認為已經撈到好處、沒必要往下干的人們會離開,而單單只憑鬼夷人,是沒有辦法去推動革命、改變這個世界的。

  小喬為此忐忑不安,但事情的發展卻不是她能掌握,不過那晚的刺殺事件中,確實有某個人因此獲得好處,那就是如今幾乎成為叛軍第二號人物的胭凝。

  義正嚴詞的話語、凜然無懼的姿態、明艷英媚的美麗,胭凝那晚的表現,讓叛軍中的許多人都豎起大拇指叫好,非但沒有質疑她的行為,反而更贊同她當時的動作。

  不管是什麼情況,美麗的女人總是佔些便宜。胭凝改以真面目出現後,並沒有因為生為女兒身,就對身邊的人改變態度,照樣是披著一件寬鬆飄逸的白袍,到處閒閒晃蕩,或是與人喝酒划拳,或是用她一直在痊癒後出事的兩手彈起琵琶。

  見識過她在戰場上殺人不留情的凶狠模樣,沒有人會把她當成是一個可以欺負的弱女子,而她爽朗明快、從不扭怩作態的行事風格,卻很討眾人的喜歡,更重要的一點是,她雖然被認為是鬼夷人,卻沒有半點驕氣,這點尤其令人欣賞。

  身為鬼夷人居然有本錢驕傲,胭凝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說法,但是最近她確實被士兵們反應,抱怨說那些鬼夷人一個個趾高氣昂,令人討厭,遠沒有她那麼待人親切。

  覺得不解的胭凝詢問調查,這才漸漸弄清楚狀況。景陽崗一戰後,流亡逃散四方的鬼夷人,憑藉著本身的軍事知識,大量在各個盜賊團中擔任智囊與參謀類的工作。這類工作只出嘴而不出力,往往惹人非議,成為團體中最不討人喜歡的角色,偶爾更會發生摩擦。

  鵬奮坡大會舉兵後,由於盟主是鬼夷人,其餘的鬼夷族民與有榮焉,姿態上不免高傲了些,把過去遭受歧視的自卑心情,全以驕傲來取代,其中有些誇張點的,甚至成了眼高於頂,這樣自然不討人喜歡。

  幫助小喬制定、執行各種措施的人,又為了讓鬼夷人對小喬滿意,制定措施時有意無意地給了鬼夷族部分特權,讓他們覺得支持這樣的領導人果然沒錯,心滿意足;這情形其他人看在眼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考慮到小喬的立場,人類與獸人們都願意退讓,並沒有對這情形發出什麼不平之鳴,甚至連多提一句也不願,只是偶然與胭凝聊天的時候,談到這些問題。

  「哦,是這個樣子嗎?」

  胭凝點點頭,不多言語,心知小喬那些時候忙於軍務改革與礦坑探勘,無暇顧及其他瑣碎小事,制定這些措施的人必是公瑾,因為鬼夷人就是為此對他甚是擁戴,覺得「周瑜」是一個很識時務的好人,在小喬面前連連誇讚。

  自己當時並沒有十分留意這些,只以為這是「美男計」的一部份,心中暗自好笑,但如今想來,只能希望這些動作的背後沒有其他含意了。

  「公瑾,不要做太多到時候會令你難以回頭的事啊……」

  多年的老朋友,胭凝並沒有為了那晚的解圍,向公瑾邀功,當然公瑾也沒有為此道謝,至於當時也在場的小喬,似乎對整件事情沒有懷疑,還在那之後的兩天,邀請公瑾與胭凝一起爬山。

  一月份的花果山區,紛飛墜下的大雪早就阻斷了往外山路,出入行動不易,但這自然是阻礙不到胭凝與公瑾的行動,三人施展輕功,就像是三隻雪中翔燕般的輕盈,在積雪上輕輕劃過,一下子就飄到最高的主峰上。

  三個人都知道,就在自己腳下數百尺的地底,那個神秘礦坑可能還藏著某些秘密,而那頭魔豹可能還在裡頭守護,不讓任何人有機會侵入,不過,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三人都有足夠的理智去克制貪慾,而那日的一場大戰,也讓他們心有餘悸,目前並沒有任何人還有興趣去探索礦坑中的秘密。

  在三人上峰的一路上,雪下得正大,放眼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冰花世界,樹梢、地面、崖壁,全都被厚厚的一層積雪所覆蓋,離開眼前一尺的區域根本看不清楚,陣陣寒風帶雪吹拂而來,刮面如刀的感覺,三人都要運功抵禦,才能夠抵抗得住。

  到達山巔,恰好下雪停住,明亮陽光從厚密雲層間透射出來,從山巔上往下望去,視野開闊,雪山連巒,長風萬里,確實有著氣吞天下的豪邁,讓人胸襟舒暢。

  一座緊鄰著一座的雄奇大山,全長滿筆挺直立的細針松樹,不似刻意栽種,但排列間卻非常整齊,顯示著自然界的次序,碧綠的針葉上覆蓋著白雪,部分更垂著晶瑩剔透的冰淚,迎向陽光,發著七色彩光。

  山巒疊層間,一條清澈的大河蜿蜒流過,沒有被冰雪凍住的河面,因為富含礦物質,在陽光照映下顯出美麗深邃的淡紫色,彷彿一條鮮艷的腰帶般,緩緩套過被冰雪所覆蓋的大山。

  冰寒的空氣,呼吸進肺裡的感覺,像是要把整個胸腔凍結,但即使是如此,他們仍舊不能否認,那種不被世俗沾染的冰清氣息,彷彿能夠把整個靈魂都洗滌乾淨般,讓身心無比舒暢。

  「我們來這裡,應該不會只是為了看雪吧?」

  欣賞著這樣的美景,公瑾卻無法不提醒身邊兩位大小美人這一點。他自己並不怎麼想把時間花在這種玩樂上,還有一堆公務要處理、一堆大小事務要安排,越想就越覺得不該花時間在這裡閒逛。

  「等一下再走,我要留個紀念。」

  提出要求的是小喬,只不過公瑾與胭凝都猜測不到,她要用什麼樣的方式來作紀念。白鹿洞中也有幾個喜好在遊山玩水同時,留下個人印記的前輩,但那不是用長劍刻印,就是留下墨寶,小喬也是要傚法這種做法嗎?

  並不是的。

  當看到小喬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塊土,土中生著一株翠綠嫩芽,公瑾和胭凝都在猜測這是什麼意思,直到小喬在腳下雪地挖了一個洞,把那株綠芽連同土塊一起安置進去,這才明白過來。

  「我的老師告訴我,不管是刻印或是留字,對於自然來說都是一種破壞,但種樹就不一樣了,它會用實際的生命,把人們想要留念的情感紀錄下來,百年、千年,即使人們已經不在了,樹仍然會在這裡繼續長得高壯。」

  同樣都是把本來不存在的東西留下,為什麼題字刻印是破壞,種樹就是尊重大自然的表現呢?也許種下的樹木並非本區物種,帶來奇怪的病蟲害,反而造成了森林浩劫也不一定,公瑾和胭凝都對小喬的話覺得莞爾,但是看見她近乎祈禱的虔誠表情,他們兩人都沒有出聲調笑,而是應著小喬的邀請,分別伸出一隻手,幫著把土推埋下去,讓這個嫩芽在土地裡新生。

  「謝謝,其實前幾天我就想找你們一起來了,我希望能夠留下一樣東西,證明我們曾經一起努力過,而這棵樹會是最好的紀錄,來,大家一起伸手,把最後的土灑上。」

  小喬的浪漫情懷,也得到了胭凝的共鳴,與她一同伸手植樹,還問著這是什麼樹苗、能否耐得住雪冬;公瑾一面灑著手裡的雪土,一面遙想著日後當這棵銀杏樹成長茁壯,從這個角度往下俯視,整個叛軍的營地都能一覽無遺,確實是最好的回憶地點。

  念及此處,公瑾心頭一驚,明白小喬對於能否戰勝白鹿洞,實是一點把握都沒有,所以才會想要留下紀念的東西,再看看她身上完全沒有穿戴三神器,公瑾又嚇了一跳,因為他這時才發現,小喬似乎在強忍著寒風與低溫,不僅纖弱嬌軀連連打顫,就連嘴唇都凍成淡紫色了。

  「小喬,你怎麼了?三神器呢?這點風雪不應該難倒你的啊!」

  「沒、沒什麼……我不想每天走到哪裡都帶三神器……那是……我擔任聯盟領袖時候的裝備,我不想休息的時候還帶著它。」

  一句話,顯示出小喬所承受的壓力。公瑾與胭凝互望一眼,他們平時都只注意到小喬的不平凡,為著她每個英明決策的天才光彩而眩目,卻幾乎忘記她的不平凡之下,仍存在平凡的一面……想來,一定承受了很多壓力吧!

  「礦坑裡頭的那一戰……我受了點傷,那天擊殺白鹿洞的刺客後,內力損耗了很多,暫時還沒有回復……」

  公瑾和胭凝想把小喬帶回去,但是難得卸下職務出遊的她,卻很堅決地想要在山上多留一點時間。他們兩人無奈之下,只有把身上的外袍脫下,讓小喬穿上,同時一人握住她一隻手,為她運功袪寒。

  三人就這麼坐在山巔上,看著太陽慢慢上升到天空,燦發著正午的熱力,為寒風中增添一絲暖意。在三人的談笑間,小喬順著胭凝的話語,不自覺地說起了往事。

  「我是出生在艾爾鐵諾的,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就在那裡生長,那時的艾爾鐵諾,美好得像是作夢一樣,到現在都還常常在我夢裡出現……」

  在曹壽即位初期,政治尚稱清明的時候,艾爾鐵諾確實有一段美好時光,但那時間卻不長,而且公瑾感到懷疑,因為不管當時的政局民生再怎麼好,一個備受歧視的鬼夷人怎有機會感受得到?

  但從小喬口中說來可不是這樣,她很認真地懷念著那時候的一切回憶,民間的生活尚稱富足,官吏政治還算平和,老百姓除了忙於生計之外,每個人都還對明天充滿希望,心裡沒有那麼多的不滿與仇恨,大家見面都笑著點頭,連跑在街上的狗狗都似乎很悠閒,是一個很棒的好時代。

  「後來,局勢漸漸惡化,我和母親一起離開艾爾鐵諾,到武煉避禍。武煉的獸人們不太喜歡人類,但麥第奇家卻很大方地收留我們……」

  當艾爾鐵諾的局勢產生變化,大批百姓朝鄰近國度逃難,雷因斯?蒂倫有邊關封鎖難以穿越,所以大多數人還是寧願往南進入獸人領域。獸人對人類確實不抱持好感,但是部分獸人豪族卻需要人類的工匠技術,酌量保護與收留。

  小喬的母親擅長針織刺繡,因此受到麥第奇家的保護,當母親去世,她感到彷徨無助的時候,忽必烈出現在她的面前。這一見投機的兩人,成了不需結拜的義兄妹,忽必烈通告整個麥第奇家族,給予小喬等同他親妹妹的尊重,從此小喬成了麥第奇家族一名最奇特的客人。

  忽必烈給予小喬的,不只是單純的尊重,還有栽培。除了讓小喬大量讀書,他還為小喬請了老師,傳授她武藝,但是這些有一定名望的高手,不是自身實力有限,就是不屑傳授武技給女性,結果授業不足十天,就一一被忽必烈打掉牙齒,掃地出門。

  真正的轉捩點,是在小喬一次頂著風雪出門,在可能被傳染疫疾的惡劣情況下,替一名臨盆的鬼夷婦女接生。那晚,她遇到了一名異人,彼此相見甚歡,那名異人收了她為僅有的弟子,還連帶傳授她與忽必烈武藝,忽必烈大為受益。

  在這位師父的教導下,小喬像是進入了一個新天地。對於那些神功秘技,她的興趣並沒有義兄忽必烈那麼高,但師父偶爾教導她的一些魔法技巧,她卻學得很起勁,如果不是因為師父無意教出一個魔法師來,所有的傳授淺嘗即止,小喬今日可能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但真正讓小喬覺得幸運的,是師父所教授她的思想與眼界。義兄忽必烈雖然雄才大略,但他滿心想要建立霸業、成為絕代霸主的信念,讓小喬有點敬而遠之,但師父卻常常以鬼夷族來舉例,向她解釋一名好的領導人應該做些什麼。

  「你的師父……是什麼人?」

  公瑾試探性地這麼問著,但小喬並沒有回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師父交代她和義兄要保密,不許對外人提師父的名字。

  這一點公瑾並不訝異,多數的江湖異人都生性詭秘,不喜歡為此洩漏行藏,但有本事同時教導忽必烈與小喬的異人,這個人一定很不簡單,公瑾腦裡思索片刻,突然冒出了一個可能。

  (難、難道是大師伯皇太極或是三師叔卡達爾……)

  日、月、星三賢者,除了月賢者陸游之外,剩下兩人都行蹤不明,不知道正活動於風之大陸的哪個角落上,如果是他們兩人之一來教導小喬與忽必烈,那倒是很說得過去。

  「我覺得,現在白鹿洞的做法是不對的……要成為他們所謂的仁君,應該是無視分歧,平等地愛著他所統治的所有子民,不管是人類、獸人、精靈、鬼夷人……還有雪特人,讓每一個種族都能和平共處,不偏重任何一方,這樣子國家才能平穩,而多個種族一起攜手合力,進步的力量才會大,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好。」

  小喬說著自己的想法與理念,對公瑾和胭凝來說,這都是一個新觀念,過去白鹿洞的王道思想,無非就是促成君臣和諧、國富兵強,先是重視民生,而後讓家國強盛,外夷不侵,至於國內的種族問題,卻是隻字未提,所以一再強調人道與仁道的白鹿洞,對鬼夷族與其他種族都是站在鎮壓立場。

  「這一次鵬奮坡大會,義兄他其實已經準備了好久,他想利用鬼夷族與獸人的軍隊,進一步組成武煉蠻族同盟,進攻艾爾鐵諾,成王稱霸,為了這個理想,他花了很長時間部署,還秘密搜集到平等神錘和博愛聖鎧,打算用這兩大神器祝他登上盟主位。」

  可是,得知此事的小喬,卻做出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爭取,向忽必烈痛陳厲害,表示麥第奇家族目前實力未足,如果想要對白鹿洞與艾爾鐵諾高舉叛旗,至少還要五十年的時間準備,假使現在就忙著叛亂,那只會令麥第奇家過早滅亡。

  如果要利用這次鵬奮坡大會的聯軍,必須找一個並非麥第奇家出身的人,即使叛亂失敗,也不會追究到麥第奇家頭上,還能夠保住元氣,日後捲土重來。

  忽必烈是個有勇有謀的男人,在聽完小喬的分析後,決定改變先前的策劃,但要從哪裡找一個適當人選,既與麥第奇家沒有實際關係,又不會危害麥第奇家的利益,這點卻是煞費思量。

  當小喬向義兄毛遂自薦,希望能夠擔任這個人選時,忽必烈可以說是驚怒交擊,在之後的簡短談話中,打碎了廳裡所有的桌子與傢俱,破門而出,絕對不答應妹妹的荒唐要求,更不願她離開麥第奇家,去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然而,就如同公瑾和胭凝所熟知的事實,小喬一旦下了決定,就很難被動搖,最後忽必烈也只有無奈屈服,將辛苦搜集的兩大神器全都轉交給她,幫助她在比武擂台上清除閒雜對手,甚至一直到兄妹兩人在擂台上相遇,忽必烈都希望妹妹能夠改變主意,與他同回麥第奇家。

  ……但小喬仍舊堅決自己的決定。

  忽必烈放棄了之前對鬼夷族大會的一切部署,也切斷了妹妹的所有援助,除了兩大神器之外,他只留下了一句話。

  「我沒有其他的東西可以給你,但是為了你的抉擇,我把我的野心與霸念延後一百年。」

  在這句話裡頭,公瑾聽見了忽必烈的讓步,也聽見了他對妹妹的疼惜表現。對於一個雄心萬丈,恨不得早日衝上天去的男人,這百年的忍讓一定很不好受吧?

  而且,假如小喬真的征服艾爾鐵諾,建立新的政權,那麼忽必烈的霸業將永遠出不了武煉。對於一個燃燒著征服烈火、不斷以奪取手段得到事物的霸主來說,本來可以吞併整個風之大陸的雄圖,變成僅能統一武煉地方的蠻族之主,這不僅是放棄了一生的夢想,甚至可以說是絕頂的污辱與羞恥。

  「你義兄……真的是很重視你,我以前看過忽必烈的資料,沒想過他會為了一個女孩子做這麼多退讓的。」

  公瑾這麼感歎著,一半以上是出於真心,覺得自己有必要對忽必烈這個男人重新評價,在他鐵漢的形象之下,或許比很多男人都要心軟得多。

  然而,即使是公瑾也無法預料未來,更無法得知在許久之後,忽必烈再次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兄弟作出忍讓;連續兩次不合時宜、不該做的退讓,讓他的雄圖霸業永難實現,最後成了這名霸主一生的遺憾。

  「大哥他對我很好,從小就很照顧我,可是……如果由他來興兵攻掠,最後的傷亡損失一定會很重,殺戮與鮮血會佈滿整個風之大陸,我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形,所以,我想做一點事。」

  就因為想做一點事,這個少女在十萬豪傑中奪得盟主之位,領導他們舉兵挑釁艾爾鐵諾,連連獲得勝利,可是,公瑾和胭凝現在都想要知道,在這些勝利之後的終點是什麼。

  「我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創造一個除了民富國強外,境內每個種族能夠平等、和諧共處的世界。可是,弱者沒有正義可言,如果鬼夷族只是要人垂憐、基於同情心地給予我們生存空間,這個要求永遠不會被實現,所以我才促成這一次的興兵,向世界發出我們的吼聲,以鬼夷族為征服者,在勝利過程與結果,我們都不製造不應有的殺孽,把一些現有的狀況扭轉過來。」

  「弱者伸出手也沒人會理。假使強者不願意伸出友善的手,那麼就由我們來當強者吧!只要我們在擁有最高權力的時候,不要忘記本來的初衷,不要被權欲蒙蔽,不擺出高姿態,持續促成人們的平等共識,這個夢想不是不可能的。」

  「征服艾爾鐵諾、等到局面穩定以後,我不想用過去的統治模式,那樣子對於促進種族融合沒有幫助,可能的話,我想放棄王權統治,讓境內的人民用適當比例推派出代表,由這些代表組成聯合會議,用這個會議體制來取代王權,治理整個國家,人民的聲音可以直接傳達,這樣或許就能避免艾爾鐵諾今天的過錯,不再有不適任的君主,幾十年、幾百年地讓百姓感到痛苦。」

  公瑾和胭凝很難說明自己的驚訝心情。過去他們都曾見過那種統領大軍的領袖,也曾見過一個國度、一個王朝的開創者,但是這個女孩卻明顯地與他們不一樣。

  這個少女,她不是像忽必烈那樣,為了本身的征服慾望、雄圖霸業而發動戰爭;她也不想要留名青史,甚至連權力慾望都少得可憐。她想要的,不是如何得到天下,而是怎麼去改變這個天下。

  懷著某種理想而興兵,這樣的做法,不是征服,而是革命。公瑾現在才明白,小喬常常掛在嘴邊的「革命」一詞,絕對不是在開玩笑,是非常地認真。

  該怎麼說呢?公瑾覺得很荒唐,小喬所說的東西有很多自己全不在意,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可是……自己有股衝動,想去看看那樣的世界。

  各種族之間沒有仇恨,人類與鬼夷人能夠比鄰而居;鬼夷人的孩子出生時,能夠得到周圍人類的祝福,而不是怨毒的詛咒;每一個種族的兒童都能在和平快樂中成長……那樣的世界,自己很想看一看。

  「白鹿洞是我們不能逃避的敵人,但如果可以,我想向他們傳一個訊息,不知道可不可以等到我推翻艾爾鐵諾後,再來刺殺我呢?如果我得權後忘記了今天的理想與誓言,我會很樂意讓他們取下我的人頭……我與他們所想要的,都是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幸福快樂,其實我們可以避免掉這許多衝突的。」

  小喬披著袍子,從兩名忠實護衛者的簇擁中站起身來,迎向冰風之雪與熾烈陽光,深深呼吸兩口氣後,轉頭向兩人說話。

  「瑜兄、胭凝大姊,可以請你們幫助我嗎?我只有一個人,力量很有限,但如果能夠得到你們的幫助,我想我會更有信心去實現這個夢想。」

  冰雪反映著陽光,照在小喬的髮辮上,看來就像是黃金般的燦爛細絲,美得讓人幾乎屏息,而她伸出來的一雙手,白皙粉嫩,每一絲細微掌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雪一般的純潔,白皙無瑕的邀約,真誠地伸到公瑾與胭凝的面前。在這一刻,他們都受到了一種感動。

  胭凝沉默了一下,在她察覺到之前,她已經顫抖著聲音,握住了那只在風中輕晃的小手。

  「我的小公主啊,我會……很珍惜這個機會的,從今天起,陶胭凝的命就賭在我們的夢想上了。」

  公瑾在旁邊目睹這一切,知道這幕景像有多難得。胭凝看來開朗,卻不是一個容易打開心扉的女人,在她總是掛滿笑靨的艷麗面容下,有一處地方始終維持著冰冷,但她現在卻是用那塊最軟弱、最纖細的地方,真誠地向小喬獻上心意。

  彷彿受到這個氣氛的感染,公瑾也伸出手來,與小喬相握。只是,雖然他也感覺到自己眼眶裡濕濕的熱氣,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他還說不出口。

  ……因為他還沒有決定自己該說些什麼。

  ※※※

  這個冬天過得很快,雖然說後半個冬季因為眾人各自懷著不同的想法,而使得氣氛有些詭異,但大體上來說,這是一個很溫馨的冬天,叛軍內各個種族在大致和諧的狀態下,消弭了許多歧見,有了更深的瞭解,而原有的派系與勢力分佈,也因此更為緊密,現在如果出兵,整支軍隊不會像之前那樣散亂。

  公瑾的訓練與組織化,也幫了許多大忙,小喬本身雖然有見識與領導者眼光,但在於軍旅實務上就沒有那麼擅長,而公瑾正好彌補了這一點,把人類軍隊的優秀處,一一移植到叛軍的隊伍裡頭來。

  不過,在離開花果山區、重新投入戰場之前,有另外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存在。如果不先解決白鹿洞的壓力問題,士兵們心中懷著對月賢者的恐懼,未來的戰役將會非常危險,在某一場關鍵性的戰爭中,只要陸游現身說話,甚至不用出手,就足以讓十萬大軍一夕間土崩瓦解。

  為了要解決這個危機,在叛軍要整裝離開山谷前,小喬把全軍集結起來,在一個臨時草草搭建的看臺上,對著所有敬仰她、支持她的士兵高聲說話。

  說話的內容,事先已經與公瑾計劃過了,雖然小喬的志願與理想很動人,但現在的階段,並不是那麼多人都能夠理解。如果要把這十萬人拉向一個美好卻遙遠的夢想,那麼現在要給他們的,無疑應該是一些不久之後就能嘗到的甜頭。

  「……基於以上的那些理由,我希望大家能夠記得當初鵬奮坡上的誓言,繼續助我一臂之力。而若是不願意繼續與我們走下去的,我們也絕不強留,你們可以分走那邊的金銀,帶著足夠的生活費離開,我祝福你們有個美好的未來。」

  大聲說著這些話語,小喬讓士兵們自行決定去留。這是很冒險的做法,連小喬自己也不能肯定,最後還有多少人願意跟隨自己,但若是強留不應留下的人,那只會在己方軍隊中埋下火種,日後更猛烈地燒及全軍。

  結局以令人欣慰的形式揭曉,選擇離去的僅有寥寥數百人,九成九的戰力都保留下來。

  鬼夷族深信能取得三神器的小喬,是全族人等待兩千年的救世主,毫不懷疑地跟隨她。

  獸人與人類集團雖然沒有這樣的信仰,可是這幾個月來的生活,讓他們見到一種可能性,知道如果戰爭成功,可以創造出一個怎樣的新世界,為了這個夢想,他們決定把自己的性命再一次賭上。

  「……嗯,謝謝大家,我不會辜負大家期望的。」

  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小喬在看臺上對全軍深深地彎腰行禮,表達她的謝意。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二月十八日,鬼夷族的十萬叛軍由花果山再次出擊,以排雲怒濤之勢,短短時間內便席捲了艾爾鐵諾南方,當時雖然只有叛軍相信會創造一個新世界,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一個新時代或許就要開始。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2
銀杏之卷·中卷 第三章 意外之客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三月艾爾鐵諾南方桂江流域

  「宿老堂是目前白鹿洞的中心,由過去、現在、未來三位長老共同執掌,在一般情形下,掌門人必須要尊重三名長老,甚至服從,如果你以後當上了掌門人,也是如此。」

  「師父,為什麼三位長老要叫做過去、現在和未來呢?」

  「……不知道,或許他們自認為能夠洞悉命運,掌握一切吧!」

  「三位長老的武功比師父更強嗎?」

  「公瑾,師父並非無敵,若是在一切平等的情形下交手,當今世上還是有幾個人可能擊敗師父,只不過三位長老並非其中之一而已。」

  「三位長老的武功沒有師父強,為什麼師父也要聽他們的話呢?」

  「師父並不用事事都聽三位長老的意見,但在多數時候,師父卻不能不給他們三位適當的『尊重』。將來你會知道,武功高並不代表你能為所欲為,即使你武功天下第一,仍會有一些東西束縛住你,尤其是白鹿洞這樣的地方,體制重要過一切。」

  ※※※

  這是公瑾剛剛入白鹿洞門牆,被陸游收為弟子時候的對話,一直到現在,公瑾仍然深刻記得,那時自己所感受到的刺骨冰寒,還有師父語氣中的那股嘲諷與無奈。

  同樣的無奈,現在也出現在公瑾自己身上。早在胭凝與宿老堂的首次衝突時,請師父陸游下令救人的他,就覺得宿老堂徒具威名,卻沒有相應的實力與智慧,之後幾百年中,他也時常有這樣的感覺,但他仍得聽命於宿老堂,「尊重」他們那不值得被尊重的意見與命令。

  這個問題,如今再次浮現出來。離開水濂,到達外界之後,公瑾立刻以水鏡之術,與白鹿洞取得聯繫,之前在花果山域,方圓數百里荒無人煙,沒有雜訊干擾,小喬本身又是術者,若是隨便使用通訊術法,很可能因此被小喬察覺。

  公瑾交涉的事很簡單,他希望能夠暫緩刺殺小喬的任務,向宿老堂解釋整件事情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無須擔心叛軍勢力太過坐大,不可收拾,如果在這時殺害叛軍領袖,反而會讓長期籌備的苦心毀於一旦。

  單純解釋著這些,公瑾並沒有詳細敘述小喬的理想,還有她這兩個月來所做的嘗試與努力。宿老堂的三大長老,平均都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壽命,而他們的思想則留在一千兩百年前,就如同一顆又臭又硬的石頭,絕不接受改變,小喬的努力或許能讓一般人感動,卻絕對影響不了那三名早已與現實脫節的老人。

  這個預料還真是一點都不錯,甫一接觸,公瑾就承受很大的壓力,宿老堂對於那晚的刺殺失敗,還連帶損失了一名長老、十多名弟子的事非常憤怒,斥責公瑾的辦事不力、令人失望等等。

  公瑾承受著這些壓力,不卑不亢地反擊,他同樣也有許多不滿的事,像是一名低輩弟子為何會知道自己身份,險些令自己置身險境等等,他抗議著宿老堂的行事粗糙,保密不當等等,這場會議的火藥味十足,最後當公瑾提到了恩師陸游的名字,宿老堂才有了妥協。

  暫緩刺殺小喬這一點,並沒有達成共識,但宿老堂同意不會要公瑾負責刺殺任務,如果要行動,他們會另外選擇適當人選;從此刻起,白鹿洞不會再支持叛軍的糧草補給與情報,但也不會多加干涉,叛軍得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艾爾鐵諾。

  從結果來看,這個會議當真是一敗塗地,公瑾無法從宿老堂手中爭取到任何東西,未來的道路會更崎嶇難行,對於自己是否能夠走得順遂,公瑾實在沒有多少信心,而宿老堂的決定,很快就形成了實際壓力。

  過去叛軍之所以能夠連連得勝,除了小喬的戰術正確,每次都是看準敵人弱點,打得敵人措手不及外,公瑾所暗自提供的情報,其實也產生了重大效果。如果沒有那些情報,小喬就是研判得再准,也無法正確直指敵人弱點;要是沒有艾爾鐵諾部隊的移防表,叛軍行動又怎能夠如此神出鬼沒,總是襲人不備?

  現在白鹿洞不再提供情報,這些優勢等於全部被切斷,叛軍離開山區後,雖然閃電般打了幾場勝仗,但公瑾卻感覺不到欣喜,只是加倍地提心吊膽,知道這幾場勝仗大有僥倖成分。

  糧草也是另一個問題,尤其是在叛軍人數一下子暴增之後,如何餵飽這支急速膨脹數目的軍隊,就成為一個棘手問題。

  小喬的宣傳策略很正確,在叛軍消失不見的那兩個月,他們之前連戰皆捷的事跡,透過各種傳播管道,散播到艾爾鐵諾境內的每個角落,每一次艾爾鐵諾軍隊外出搜索,勞師動眾,最後卻無功而返,叛軍的聲望就高了一次。

  最近十數年內,艾爾鐵諾的老百姓實在累積了許多怨氣,因為得不到發洩的機會,讓帝國各地處於一個看似平和的假向,但叛軍的連續成功,就像是在水壩的堤防上連打了幾個缺口,憤怒與不滿的怨氣,一下子就潰堤似的轟炸開來,從小喬率軍出山的那天起,大股小股的隊伍開始蜂湧加入。

  在形象定位上,由於叛軍是以鬼夷族為主體,盟主又是鬼夷人,所以這支叛軍在多數百姓的印象中,仍是蠻族,而非義師,饒是如此,還是有大批百姓願意打開城門,希望迎入叛軍,驅逐一直欺壓他們的貪官污吏。

  人數一味地變多,當然也有壞處,公瑾就認為肯定有大量白鹿洞的奸細,在這時候加入了叛軍,刺探情報,也散播謠言,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最近開始盛傳起來的吸血鬼傳說。

  類似的傳說故事,之前也在中都反覆出現,那時候是因為有魔族潛入,所以才鬧出這樣的傳聞,公瑾不認為桂江城裡也出現了魔族,如果有的話,對魔氣向來敏感的胭凝一定會有所察覺。

  可是傳聞卻讓百姓感到恐慌,尤其是當三不五時便有雞鴨牲口被吸乾血液,棄置在被破壞的籠子裡,百姓就把吸血鬼的傳聞繪聲繪影,傳得更是陰森恐怖。這點當然是讓公瑾更加嗤之以鼻,覺得白鹿洞的奸細欲蓋彌彰,因為如果真的是魔族到來,怎會去攻擊一些沒意義的雞鴨?肯定是先從人類開始吸殺,尤其是初生的嬰兒。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老百姓那邊就是會受到動搖啊!你要挨家挨戶去勸說嗎?」

  胭凝淡淡的笑語,正是公瑾最煩躁的憂慮。幸好,地方百姓沒有因為這樣就輕易動搖,比起那個吸血鬼事件,他們更在意叛軍部隊入城後,會否變成大肆掠奪的吸血惡鬼。

  「百姓對我們有期望,我們不可以辜負他們的信任,要記住在這支隊伍裡的各位,曾經也是平凡百姓,也受過與他們相同的苦楚,所以,入城之後不許掠奪,不可以傷害城裡的百姓。」

  小喬這麼宣示著,而早就知道她會下禁止掠奪令的叛軍全體,對這點並沒有什麼意見,但這樣一來,糧食就再次成為問題,若是不允許掠奪與強制徵收,那要從哪裡取得足以供給數十萬人的糧食呢?

  公瑾為著這個問題絞盡腦汁,每打破一個城池,就打開官府的糧倉,期望能夠從那些貪官污吏的手中,取得他們平時所搜括的糧食,無奈時候不對,這一、兩年的饑荒與水旱蝗災,不只是民間困苦難當,就連擅長搜括的貪官們都沒法多從百姓身上刮出什麼。

  「這樣子下去絕對不行,白鹿洞還沒有對我們使用堅壁清野的焦土戰術,我們就已經這麼吃力了,如果被徹底封鎖補給,那該怎麼辦?」

  公瑾對這件事情感到莫名的緊張,當這股壓力傳到小喬那邊,小喬終於有了表示。

  叛軍連續的戰勝,已經佔領了艾爾鐵諾南方的幾個大城,並且有不少中小城鎮主動殺官迎軍,前來投靠,這時候的叛軍總部,是設在桂江流域的一所城池,小喬請來了公瑾與胭凝,邀請他們一同離開,到城外出遊。

  到了城池之外的一處樹林,公瑾看到了令他錯愕萬分的景象。幾十大堆的米、麥、面、蔬果,堆疊得有如山高,全部都用麻袋裝好,但是從幾隻打開的麻袋口看去,那些糧食的色澤說明了新鮮度,全都是品質相當優秀的蔬果米面。

  這麼多的糧食,足夠幾十萬人半年需用,短時間之內,一切都不成問題了。天大的難題,在一夕之間解決,但公瑾心頭的困惑卻更是增加。

  周圍地方的安全與警戒,自己一直很留心,每個時辰都有巡邏兵反覆巡查,怎麼會搞到突然被人運了那麼多東西過來,自己卻懵然無知?假如運送過來的東西不是糧食,是大批火藥與武器,桂江城早就給人炸上了半天高,全軍覆沒了!

  「瑜兄,請你和我一起進到樹林去,我想進去做個交易。」

  「交易?」

  「是啊,你不是很擔心糧食問題嗎?我們就是去解決這個問題。」

  「這些糧食……不是你義兄忽必烈從麥第奇家運來的嗎?」

  「怎麼可能?義兄說過他絕對不會資助我們的,如果他送了糧食過來,違反承諾,會給麥第奇家帶來麻煩的。」

  綠色的及膝短裙,像是春天新冒出來的綠草,在奔跑的時候盡顯出旺盛活力,還有主人渾圓挺翹的臀部曲線,小喬輕揚著綠裙,跑到麻袋堆前取出一個紅通通的蘋果,很放心地咬了一口,清脆有聲,這才回過頭來和公瑾說話。

  「……而且武煉才沒有那麼好吃的蘋果呢!」

  這點確實是如此,公瑾環視那些蔬果,確實發現了一些不屬於武煉或艾爾鐵諾的品種,以這點來說,送來補給的神秘勢力,的確不是麥第奇家了。

  那麼,會是誰?

  「是一群恐怖份子啦!真的很恐怖喔!我們是叛亂軍團啊!很多話本故事中的叛亂軍團,不是都會和恐怖份子買武器和糧食嗎?」

  小喬笑道:「因為這樣,所以在我前往鵬奮坡的那晚,我請師父幫我牽線,與現在風之大陸上最活躍的恐怖份子取得聯絡,跟他們談好條件,買賣與提供糧草,我們這段時間吃的喝的,全都是他們贊助的喔……本來恐怖份子都是很保密的,但因為瑜兄你是我們的重要人物,所以我希望你去與他見一見。」

  一番話聽得公瑾疑雲大起,為了要探查真相,他毫不思索地跟著小喬,一起走入那個樹林,與恐怖份子的首腦見面。

  胭凝雖然隨行到這裡,但卻沒興趣陪他們再進去,獨自一人留在外頭看守這些糧食。雙臂的傷勢已經痊癒,如果有心存不軌的歹徒想要劫糧,即使有百人之眾,她也自信可以獨力料理。

  看守的時間很無聊,胭凝很快就不耐煩起來,反覆查看著補給食品的內容,赫然發現這如山高的麻袋中,並不是只裝著糧食而已,其中居然還有娛樂用品。

  「呵,恐怖份子真是設想周到,有吃的有喝的,連嗑的都有,不愧是恐怖份子。」

  從那一袋寫著「V?I?P」字樣的麻袋中,取出一把熟悉的綠色植物,胭凝快速把東西捲好,照她平常的休閑習慣那樣,把火點起,在煙霧瀰漫中享受那種沒有束縛的感覺。

  「唔……這個藥的效果是不是太強了?我的眼前怎麼好像出現了……一個小鬼?」

  眨眨眼睛,胭凝發現自己沒有看錯,確實是有個小男孩站在那裡,相貌很俊俏討喜,小手上捧玩著一個新鮮的紅蘋果,有點不好意思,卻又大膽地打量著面前的白袍女郎。

  「大姊姊,你……你在嗑我們家的草……」

  幼嫩嫩的男孩嗓音,聽來真是悅耳,但他的話卻讓胭凝不知道怎麼回答,脫口道:「傻瓜,草是用來哈的,藥才是用來嗑的,你連這都不懂,做什麼生意?」

  「哦……大姊姊,你在哈我們家的草……你沒付錢喔!」

  被個小男孩指出這一點,胭凝還真是有點尷尬,但是一股想惡作劇的衝動,讓她一下子伸手把小男孩抱到膝上,摸著他細緻的黑髮,撫平他的不安,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對自己有信心的美女,從來都不會帶錢上街的,你要大姊姊付錢,大姊姊用自己的身體付給你好不好啊?」

  「……大姊姊你……你沒有穿內衣耶!你的身材好棒喔!胸部比我媽媽的還要大喔!」

  「媽媽?你是說你娘親吧。幸好只是比你媽媽大,不是比你媽媽養的牛大,不然就不是美女,是爆乳大妖姬了……」

  知道自己衣襟沒有拉好,這男孩坐在自己膝上,從那角度看去,什麼都會看得清清楚楚,胭凝不以為忤,反而很欣賞男孩用這樣純真、讚美的口氣說話,聽起來實在讓人心情不錯。

  可是男孩的下一句,就讓胭凝的表情馬上改變。

  「大姊姊,媽媽說,會用你這種眼光看小男孩的女人,就叫做性變態耶!變態是什麼啊?大姊姊你是變態嗎?」

  「……你這小鬼長大一定會變成性無能!」

  沒好氣地說了一聲,胭凝注意到小男孩口袋中的一張瓷版畫,取出來一看,上頭很生動地畫著小男孩被一個穿著典雅的貴婦抱在膝上,週遭起碼圍站著幾十名美貌侍女,都用愛憐的神情看著小男孩,爭著與他再靠近一點。

  「唔,我說錯了,你長大以後不會是性無能,會是一個大色魔……或許現在就已經是一隻小色鱉了。」

  半開玩笑地說著,胭凝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個男孩是與這批補給一起來到,而從他的穿著、那張版畫裡侍女的打扮看來,那不是艾爾鐵諾、不是武煉,是雷因斯?蒂倫一帶的服裝風格了。

  (雷因斯?蒂倫?一直提供小喬糧草,在幕後幫助她的那個勢力集團,該、該不會是……)

  存著懷疑與驚訝,胭凝問起男孩的名字,預料他不會老實說出,但卻得到一個很坦率的答案。

  「我叫白無忌,是和我爸爸一起來的。」

  白無忌,胭凝確實聽過這個名字,那是這一任白家主人與雷因斯女王的獨子,也是將來會繼承白字世家的下任主人,這孩子與他父親一同來此,那麼在樹林裡的人就是……

  訝異於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胭凝突然又受到了另一個震驚,一直坐在她膝上的男孩,趁著近身之便,居然閃電出手,偷摸了她胸口一把,然後才像詭計得逞似的,很得意地睨視過來。

  「好傢伙,趁人一不注意就偷香竊玉,你果然有當一名花花公子的資質。」

  沒有生氣,胭凝只是笑著在男孩額上輕敲一記,把手中快燒去一半的煙遞給他,半強迫、半引誘地讓他吸上一口。

  「不過要讓女孩子開心,你這不成熟的小傢伙還不夠格。來,多哈兩口,讓大姊姊教你幾手,以後你就可以和女孩子穿越地獄,直衝天堂!」

  ※※※

  就如同胭凝所受的衝擊,公瑾也在樹林裡頭見到了一個非常令他吃驚的人。

  穿著一襲白色長袍,頭上用白布層層包纏起來,大半張臉覆蓋著濃密的白色鬍鬚、瞧不清楚本來面目,這個坐在池塘邊拿著白色釣竿,自稱是「白拉登」的男人,身上氣勢一如眼前的水潭般沉靜,可是在那種平靜無波的感覺之下,公瑾毫不懷疑這男人有隨時掀起驚天巨浪的能力。

  白字世家這一任的主人,「瘋狂的白家」的代表人物──白軍皇。

  公瑾也在資料中讀過他的記載。白字世家支配雷因斯千年之久,本身又擁有當今世上最高水準的太古魔道技術,歷代不知道出過多少瘋狂的天才人物,在歷史的暗潮下與白鹿洞數度交手,前幾任家主白金星甚至還必須由陸游親自出關鎮壓,才能夠暫時遏止住白家意圖吞佔整個風之大陸的企圖,對於這樣一個恐怖勢力的現任當家主,公瑾不可能不去留心。

  紀錄中的白軍皇,是一名生性舒懶的浪蕩子,繼位之後整天就是釣魚、讀書、騎馬,在年輕貴族專屬的俱樂部賭錢喝酒,看來一派享受人生、不理軍國大政的作風,如果照一般的情形來判斷,白字世家會在這號敗家子的手上日漸衰敗,終至覆亡。

  但公瑾卻沒有辦法這麼相信,包括陸游在內,宿老堂的諸位長老也都不信白字世家的主人會沒有野心,放棄了他們世世代代意圖雄霸整個天下的夢想,所以,公瑾現在所看到的事物,就證明了之前的推測,只是他實在想不到小喬會這麼神通廣大,居然能和這個堪稱是風之大陸上的第一恐怖份子搭上線。

  瘋狂的白家、天才的白家,這一族人本身就是風之大陸的動亂因子,若是可以,白鹿洞早就想把這族人從風之大陸上徹底剷除,但是要做到這種事,除非是陸游親自出手,否則即使傾盡白鹿洞之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陸游卻似乎顧忌雷因斯的某種力量、某個人,不願意對雷因斯出手,只在多年前白金星試圖進犯艾爾鐵諾的時候,才出手將他「懲戒」。

  「小侄女,你要的糧食我已經送來,無論是吃的喝的和刀槍兵器,都足夠你們這麼一大批人的半年用度,如果不夠用,我還會再送第二批來,你只要傳個訊息過來就成。」

  收起了釣竿,白軍皇負手信步,與小喬閒閒散散地走在池塘邊,交代這次運送補給的總數,卻隻字不提運送方式。

  知道提供這些糧草的是白字世家,公瑾毫不奇怪為何之前探查不出半點情報。白字世家不但有太古魔道技術作支持,還可以調來舉世無雙的魔法師團,只要有這兩項技術作後盾,什麼異想天開的荒唐事都有可能發生,白鹿洞的探子追查不到,一點也不值得奇怪。

  (原來是白家在幕後影響,不知道小喬和他們談了什麼條件……)

  這個疑慮在稍後得到解答,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白家要求這支叛軍佔領艾爾鐵諾後,給予白家三條大河半個月的獨佔通商權,還有幾塊平原的一季收穫,這些協約白家可以隨時宣告放棄。

  公瑾對這幾條協約的唯一想法,就是白軍皇當真瘋了。獨佔那三條大河的通商權,時間若是百年以上,利益確實可觀,但只有半個月的時間,根本賺不到什麼錢;至於另外指定的那幾塊平原,全都是貧瘠之地,一季收穫甚至還比不上雷因斯一次賑災所派出的糧食。白軍皇開這樣的條件,可以說是全無利益可言,傳說白家主人都是精打細算的商人,白軍皇這算盤到底在打些什麼?

  「那些利益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比較讓我遺憾的是,因為小侄女你,我征服這塊大陸的計劃要延緩一百年。」

  似曾相識的話語,公瑾起初不解,但是看白軍皇搖起那面寫著「世界征服」的紙扇,長袍飄揚,公瑾就看出了這個男人的滔天野心,可是心裡也覺得有些好笑,一方面是覺得統一風之大陸已屬不易,征服四塊大陸更是癡人說夢;二方面是佩服小喬居然有如此神通,讓兩名不平凡的男人先後為她放棄百年霸業。

  從小喬與白軍皇談話時的親匿來看,兩人顯然相當熟稔,想不太出來兩個分處天南地北的人,是怎麼有機會連結在一起的,小喬說過是因為她師父的牽線,所以才和白家取得聯繫,那麼她師父是雷因斯方面的人了?

  談話中的感覺,白軍皇似乎不把忽必烈放在眼裡,但又承認對這後起之秀有些忌憚,公瑾不禁懷疑,難道忽必烈和白軍皇是因為顧忌對方,所以才用小喬當緩衝點,雙雙決定把興兵時間延後嗎?

  「不,忽必烈或許會認同你們,因此決定放棄他的霸業,這點恰好證明他心裡有狠不下來的地方,當斷不斷,婦人之仁,將來令他失敗的一定就是這點。但我……可不是一個你們所想像的好人。」

  當小喬為著白軍皇的退讓與支持而道謝,白軍皇輕撫著臉上假須,很愉悅地大笑說話。

  「小侄女,我很欣賞你,你的人格特質讓我重視,但你那無謂而可笑的理想,卻給了我很多的娛樂,不巧的是,在我身邊的許多糊塗蠢狗,他們很喜歡你那一套,認為種族間的仇恨可以被消弭,認為生物的本性仍是善良、強與弱可以和平共存,認為我該用更仁厚的王者作風去行事……如果放任這種思想蔓延,我手下的勢力會出現嫌隙與分裂,但我又不能把他們全部殺光……所以,小侄女你的起事對我很重要。」

  白軍皇笑道:「當那些人親眼目睹你的失敗,知道他們所抱持的那絲希望終究還是絕望,那時候他們就會信任我的道理,不會在我面前說些自以為是的錯誤東西,而我也不必花時間剷除或教育他們……為了這個理由,我願意再等一百年,也願意繼續支持你。」

  連聲大笑中,小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似是難以承受白軍皇的嘲諷。公瑾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憤怒,對於小喬的理想與努力,這樣子受人輕蔑侮辱,他整個人被一陣熾盛怒火給籠罩。

  但這怒火卻迅速地熄滅,因為公瑾突然想起,自己為何會對小喬的理想被侮蔑而發怒?自己只是一個白鹿洞派來臥底的,小喬有什麼理想,根本與自己無關,自己應該像白軍皇那樣,冷酷無情地發著嘲笑,為何也會發怒呢?

  難道……自己也開始相信,並且追尋著小喬的那個夢想了?

  「那邊的年輕人,你叫周瑜是嗎?我的小侄女似乎很重視你,這點不容易啊!如果有一天她終於覺悟,珍惜她的生命,去談一場有意義的戀情,而不是搞那些沒有未來可言的革命,我會很替她高興,但是……唔,我似乎在你眼中看見怒火,你也支持她那些虛妄的理想嗎?」

  公瑾沒有回答,只是搶一步站在小喬之前,為她承擔著無形的壓力,這一幕瞧在白軍皇眼中,又是一陣大笑,但這次的笑聲中卻全是歡愉,沒有半點嘲弄的意思。

  「白伯伯,我謝謝你的支持,但我想……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不會是沒有意義的,也許以後的人會笑我們,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期望和平,都想過幸福無憂的日子,只要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會成功的。」

  「所以,小侄女不信我的話,認為你的眼光比我看得更遠?」

  「不敢當,可是小喬相信,世上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白伯伯的想法,並不能代表所有人的心聲。」

  不卑不亢,公瑾很為小喬的表現而欣喜,但負手在背後的白軍皇卻再次一笑,對公瑾問道:「年輕人,我有一個兒子,你呢?這是亂世,你或許不知道父母是誰,但既然會武功,總有教你武功的師父吧?」

  「有。」

  「很好。我很喜歡我的兒子,想必你也敬重你的師父,世上的人們都期望和平,這些都是很美好的事。但這樣又如何?即使世界那麼美好,人們仍舊會為各種不同的慾望、借口,去把它改變與破壞。為了權欲、為了道義、為了情愛、為了利益,人們會違背自己對美好的渴望,把理想給破壞。」

  白軍皇笑道:「正如未來的某天,我最疼愛的兒子會來殺我奪位;年輕人你會親手殺掉自己的師父;小侄女會被她最重視的夢想所背棄……哈,這些東西我當然只是說笑,但人性變化莫測,有誰敢肯定未來會變成怎麼樣?記住我一句話,永遠別向人性挑戰!」

  莫名其妙的一席話,讓公瑾和小喬的心情異常沉重,他們在向白軍皇致謝後離開,臨走時,繼續坐回溪邊垂釣的白軍皇,頭也不回地說話。

  「世上的每個人都期盼和平幸福,但世上的每個人也都夢想著發財,如果小侄女你認為不可能每個人都變成大財主,為什麼你會相信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平等與幸福?哈,我期待著你的革命大業,若是你有一天失敗了,那就好好記住……千萬別來雷因斯,離我們越遠越好。」

  毫不客氣的嘲諷,讓公瑾的臉色整個變了,也不管白軍皇到底有何資格這麼說話,很想要當場發難,但小喬卻制止了他。

  遠比公瑾更瞭解白軍皇的個性,小喬知道那句話的真正意思,其實是在說「小侄女,你在雷因斯永遠有另一個家」。

  白軍皇的支持與關心,讓小喬感到一陣溫暖,但白軍皇的想法卻讓小喬感到不安。

  雖然個性上有很大的問題,並且實在與「好人」兩字扯不上邊,但小喬卻無法否定白軍皇的智慧。如果說自己要與他比眼界,看看誰的眼光看得遠,這點小喬可實在是沒有信心。

  不過,當小喬與公瑾走出樹林,預備找人來搬運那些糧食,卻看見一幕令人錯愕的景象。

  胭凝坐在大石頭上,白袍在風中飄揚著,她膝上坐著一個男孩,與她一樣穿著白袍,兩人臉上掛著相似的笑容,都是那麼放蕩不羈,遠遠看去,那表情好像是一張鏡子的兩面。

  坐在大石頭上的兩個人,看起來笑嘻嘻的似乎處得很好,但是這一男一女的相處方式,卻讓小喬看得連頭髮都要豎起來。一般人和小孩玩耍,都會玩些童稚遊戲,可是胭凝抱著那男孩子,兩人的右手都拿著一管煙,嘴裡不停地吐著煙霧,從那極度愉悅的異常表情來看,小喬肯定他們兩人抽的煙有古怪。

  「瑜兄,你有沒有看到……」

  「有,他們兩個正在嗑藥。」

  直接了當的回答,讓小喬差點昏暈過去,三步並兩步地衝上前去,把那對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男女分開,將小男孩送回樹林。

  似乎是麻藥的效果太強,小男孩被小喬帶進樹林,交還給打扮得像是牧羊人般的父親之前,還不停地向胭凝大姊姊揮手喊話。

  「大姊姊,你要等我啊!將來我長大了,一定會娶你當小老婆的!我一定會娶你當小老婆的!」

  男孩的誠懇叫聲與身影一同在樹林中隱沒,公瑾看著胭凝的表情,經過幾分鐘的苦忍,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重重拍著友人的肩膀,很愉快地嘲弄著。

  「胭凝,恭喜你,一個女人最終還是要有個幸福的婚姻,組織一個美好的家庭。從郎才女貌這一點來看,令夫婿無疑相當……品行純厚。」

  「……我要宰了那個小鬼,教了他那麼多東西,結果他只記得娶小老婆這一點。」

  胭凝說得有些憤憤不平,但是她也不能否認,很好奇這男孩將來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個迷人男子。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3
銀杏之卷·中卷 第四章 暗夜血噬

  
  得到了充足的補給,叛軍聲勢大振,廣收附近區域攜家帶眷前來投靠的民眾,無論人數或是實力,都有了長足的拓展,在短短的三個月間,由數十萬人拓展至百萬,並且佔領了艾爾鐵諾將近四分之一的領地。

  照正規兵學上的做法,要逐漸攻佔艾爾鐵諾這樣的大帝國,需耗窮年累月之功,並不划算;直接攻佔敵人首都、癱瘓敵人的指揮,這才是兵學正道,但是這一次小喬卻無法使用這做法。

  有過上一次被鬼夷族逼近中都的經驗,艾爾鐵諾軍部這一次嚴陣以待,王都周邊的關卡都被重兵把守,想要突破層層防守,直線攻入,並不容易,而且白鹿洞也對艾爾鐵諾全面支持,除了調動門下弟子參軍,甚至連那名被胭凝所偷襲重創的周公瑾將軍,也已經傷癒復出,調動軍隊參戰。

  叛軍的壓力一下子大了起來,而小喬希望穩紮穩打,不僅是軍事方面能夠獲勝,內政方面也希望能將新的思維傳達給民眾,藉由艾爾鐵諾的外部壓力,促使內部各種族的軍民團結對外,好好相處。

  「瑜兄,那個周公瑾元帥,是什麼樣的人呢?聽說他每次出征都戴著面具,不曉得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面具之下又是什麼樣的臉孔呢?」

  某次戰爭結束後,公瑾與小喬一同策馬回營,在回去的路上,小喬這麼問著公瑾,語氣中的憧憬,不含有半分恨意,這點讓公瑾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自己理應是所有鬼夷族人的大敵。

  「不知道,但是那麼陰森狠毒的一個人,多半長相也醜得像鬼,見不了人,戴上面具做人也是應該的。」

  公瑾淡淡地回答,側眼偷瞥小喬的表情,發現她面色如常,並不像是有心試探什麼。

  「是這樣子嗎?我覺得,人的美醜不是重點,反而是瑜兄你這樣的美男子才該戴面具,因為你長得那麼好看,將來你妻子一定不希望自己丈夫整天被女人用很垂涎的目光看來看去。」

  由於小喬說得認真,公瑾反而忍不住大笑起來,想不到自己在小喬眼中,居然有如斯魅力,這確實是一件讓人很欣喜的事。

  「……我聽說……那位周大元帥,非常討厭鬼夷人,是白鹿洞每次主張討伐鬼夷族的代表人物,如果能讓他聆聽我們的想法,那就太好了……要是有一天,連最痛恨鬼夷族的人都願意拋開歧見,和平共處,那我們的革命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小喬幽幽歎息著,那種深思感慨的表情,讓公瑾幾乎沒法直視她的臉,尤其是當他注意到,即使在夕陽紅霞的反照下,小喬的面頰仍是顯得蒼白,身軀似乎又更纖瘦了些,他就幾乎忍不住想要靠近過去,把那具日漸消瘦的少女軀體摟入懷中。

  戰場的歲月從不輕鬆,更何況是一名纖纖少女,整日要領著大軍衝殺沙場,回城後還要處理政務,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會心力交瘁,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支撐下來的。

  失去了白鹿洞的資源與情報,勝利雖然沒有變得遙不可及,卻也再非唾手可得。艾爾鐵諾的高階軍官不是飯桶,其中很多人都是有勇有謀的優秀人才,手上指揮的軍隊訓練精良,武器裝備也很齊全;要和這些人作戰,公瑾深知道自己會贏,但實現這些勝利卻需要時間,不是一年半載之內可以完成的短時間。

  每次作戰,槍林箭雨中,小喬總是衝在最前頭。她不是那種喜歡凡事打先鋒的急躁型人物,待在大本營從容指揮,這才比較符合她的長才,但是,每當她穿戴上三神器,身影煥發著彩虹金光,騎著剽悍壯馬沖在陣前,後頭的士兵就勇氣百倍,勇猛地跟著衝鋒,悍不畏死地殺敗敵人。

  這支叛軍雖然聲勢日大,卻終究成軍倉促,不比艾爾鐵諾正規軍數百年傳承的千錘百煉,一切有法有度,指揮起來反應迅速;要讓這支草莽軍隊打敗正規軍,就必須給他們更多的勇氣與鬥志,而信仰正是促成這些的最有利因子。

  不管是鬼夷族、獸人、人類,現在都信仰著同樣的一個夢,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安居樂業,過著富足的生活;而信仰中能夠將他們帶到理想國的神之子,就是那名穿戴著三大神器,沖在整個陣營最前頭的少女。

  白鹿洞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一再散播謠言打擊他們,想削弱這支叛軍的團結與相互信任。其中最惡毒的一個謠言,就是鬼夷族正與魔族勾結,想讓魔族重回人間,幫著消滅人類的政權,而支持這謠言最有利的證據,就是那個越演越烈的吸血鬼傳說。

  負責散播這個謠傳的間諜,在執行手段上大有進步,被棄置在街頭的乾枯屍體,已經不只是雞鴨,而開始出現了人類屍首。這情形更增添了百姓的恐慌,公瑾對這狀況為之氣結,但儘管他連連組成保安隊,在各個城市裡頭巡查,敵人的身手卻更高一籌,保安隊每次都遲來幾步。

  小喬對這個事件的憂心,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只是為了不給公瑾增加壓力,她並沒有為了此事多找公瑾詢問。

  事實上,她自己的麻煩也實在夠多了。一直在注意著小喬的背影,公瑾非常懷疑,小喬最近的憔悴消瘦,並不僅是因為軍政方面的工作壓力,三大神器的氣血耗損,恐怕才是主因。

  平等神錘、博愛聖鎧、自由魔環,這三樣出於白鹿洞所造的神器,雖然能夠發揮強大威力,但每次使用,都會大量吸收持有者的精血元氣,那個耗損相當驚人,公瑾不認為小喬長期使用下來,會一點都不受影響,那張日漸蒼白的憔悴面容,就是最好的證據。

  為了不讓小喬太過勞累,公瑾有意在戰鬥時一馬當先,盡可能不讓小喬有機會動手,雖然深為全軍信仰中心的她,不能不穿戴三神器立在陣頭,但只要減少動手機會,應該就不會那麼疲勞。

  (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不但要抓吸血鬼,還要替小喬掃平敵人,白鹿洞那邊的刺客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宿老堂的三位長老們言而有信,在那次談判之後,白鹿洞派來的刺客就不曾斷過。連續的紛擾,讓公瑾厭煩不已,而每次看到那些學弟一個接著一個來行刺,前仆後繼,做著沒可能成功的拚命,最後或是兩眼圓睜,或是軟弱哭泣地離開這世界,他就感到很深的遺憾。

  這些年輕人沒有做錯,那全都是下令的人不好,明知道以他們的實力不可能刺殺成功,還是派他們來騷擾攻擊。但是,這些人也可以不用那麼聽話吧!只要他們有一點反抗心理,今天就不用這麼淒慘地死在這裡。

  為了不讓這樣的徒勞之事再發生,公瑾再次與宿老堂舉行會談,要求他們停止派出刺客,並且放棄對艾爾鐵諾的支持。

  會談一開始,氣氛就很糟糕,宿老堂切斷給予公瑾的一切情報與支援,公瑾也不再把叛軍中的情報回傳,水濂洞窟、白家秘援的情報都隱匿不說,雙方的關係只差沒正式撕破臉而已,宿老堂的三大長老最後直接就問了一句。

  「周公瑾,你和陶賤打算背叛白鹿洞嗎?」

  「三位長老會這麼認為,真是令我感到吃驚,我們是白鹿洞的門徒,對我恩師從來不曾有過反叛心理,背叛白鹿洞一事,真不知從何說起?」

  公瑾採取的策略,就是抬出師父陸游的名義,讓宿老堂忌憚。單單憑他自己,是沒有能力與份量與宿老堂對抗的,但即使是宿老堂的三大長老,也不可能對師父陸游的存在視若無睹,當初師父閉關時候說是預備與世隔絕半年,如今半年的時間將滿,只要師父出關,自己就有籌碼去改變現在的局面。

  照理說,看在陸游的面子上,宿老堂應該不敢把公瑾逼得太絕,但是出乎公瑾意料的是,當他指出師父快要出關這一點時,三大長老卻相當得意地表示,鬼夷族人與魔族勾結,這種天大的罪行,連月賢者也無法改變,即使陸游出關,也會站在白鹿洞這邊,消滅所有的鬼夷叛軍。

  「得了吧!這種話只能拿去騙騙外人,我自己身在鬼夷軍中,看得很清楚,哪裡有魔族?那些什麼藏頭露尾的吸血鬼,還不都是白鹿洞派去搞事的?或者三位長老是要告訴我,宿老堂已經與魔族勾結,所以白鹿洞才有辦法讓魔族跑去被佔領的城池危害百姓?」

  「周公瑾!注意你的言詞!即使你是陸游的徒弟,也沒有資格這樣污蔑宿老堂!」

  公瑾的指控,讓宿老堂怒不可遏,雖然他本人並不怎麼在乎。不過,那三位即使在水鏡傳影中仍顯得高高在上的長老,還是很快就鎮定下來,重新以高姿態對公瑾說話。

  「鬼夷族的領導人與魔族勾結,這是絕對不會錯的事,不久之後,宿老堂就會對整個世界公佈這事實,屆時那支叛軍將有如風中殘燭,瓦解在朝夕之間。」

  指控對像從鬼夷族全體變成小喬一個人,話真是越說越回去了,公瑾絕對相信小喬,但看宿老堂能夠說得如此篤定,或許他們已經有了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奸計,所以才能如此十拿九穩。

  為了小喬的安危,公瑾執意查問。三名長老完全不把他的質問放在眼裡,就算公瑾抬出師父的名義也是一樣,然而,或許是因為費盡心思完成的詭計沒有人可以炫耀,實在太過寂寞,三名長老最後還是把宿老堂佈局多年的計劃說出來。

  鬼夷族是人類與魔族的混血種。為了把這污穢的一族從風之大陸上抹去,必須要讓他們受到整個風之大陸的憎惡,其中最能刺激人們恐懼與排斥的,就是鬼夷族與魔族勾結的事實。該如何實現這個計劃呢?三神器就是實現這計劃的最佳捷徑。

  公瑾一直知道,三神器是由白鹿洞所流傳散出,刻意讓這三樣神器落入鬼夷族手中的。然而,這三樣神器卻非白鹿洞所能打造,它們的歷史要追溯到九州大戰之前,一名在魔界極負盛名的匠師,為了魔族即將進攻人間界,特別打造這三件東西出來,為頂級戰士增添戰力。

  平等神錘、博愛聖鎧、自由魔環,三樣各自具有不同威能、強大殺傷力的神器,在使用時會大量吸攝持有人的血肉元氣,做為本身的能源,但為了避免吸攝過度,三神器也會持續影響持有人的肉體,散發出一種類似吸食麻藥的亢奮狀態,讓持有人無懼傷痛、狂暴化,在戰場上所向無敵。

  假如持有人是魔族,這效果會持續刺激亢奮狀態;但是當持有者變成人類,這三樣本來專為魔族打造的神器,就會出現一些超乎設計者預期的變化,慢慢將人類持有者的身軀魔化,異變成為魔族,尤其是在三大神器全部集合為一的時候。

  「叛軍領導人聽說是個女人,她多用一次三神器,肉體就會多被侵蝕一層。每用神錘拋擊一次、用聖鎧多擋一記攻擊,三神器都會影響她的肉體,層層大戰一直打下去……嘿嘿,她很快就會變成魔族了!」

  從水鏡另一方傳來的陰森冷笑,持續震撼著公瑾的聽覺,一聲聲夾在冷笑中說出的話語,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如此的荒唐,如此的殘酷。

  「鬼夷人本來就是魔種,感染的速度只會比人類更快。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白鹿洞公佈叛軍領導人的真相,讓所有人都知道,鬼夷叛軍的領袖是個混入人間界的魔族,那時候又怎由得他們不與魔族勾結了?他們的領導人就是個魔族啊!哈哈哈……」

  公瑾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他希望這是謊言,因為之前師父從沒告訴自己三大神器有這等黑幕,自己是他最忠實的命令執行者,師父沒理由這樣瞞自己的。

  「周公瑾,這些秘密你從沒聽你偉大的師父提過嗎?哈哈哈,你太看得起你神聖的師父,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為他真的在閉關嗎?他只是斷絕與你的聯絡而已啊!在他、在我們眼中,你不過是一條忠狗,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事,我們可以重用你,也可以隨時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沒有資格過問太多的秘密,也永遠別自以為可以對抗你的師門。」

  「……明白了,感謝幾位長老的教誨,公瑾不會令各位失望的。」

  神色如常,用最平淡的語調把這次對談結束,公瑾幾乎花了一生的克制力,才沒有讓三名長老看出他的真正想法。

  鎮定!現在一定要鎮定下來!因為如果連自己都開始慌了,那還有誰能夠支持小喬,為她籌謀定計呢?

  小喬……她現在到哪裡去了?對了,她好像曾經說過,今晚要配合搜索隊的行動,去找出那個騷擾城市的吸血魔物,因為那頭吸血魔物越來越大膽,昨天夜裡偷襲了兩戶人家,把一個嬰兒吸成了乾屍,為此群眾已經動了公憤,誓要把那吸血惡魔找出,誅殺殲滅。

  也是因為小喬今晚不在,所以公瑾才有時間與宿老堂開會,可是聽完宿老堂的狠惡陰謀後,公瑾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鮮血,蘊含著生物的元氣,對許多魔族都是補充精力的來源,所以當發生連串生物被吸乾鮮血死亡的事件,人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有妖邪魔物在肆虐。然而,假如使用三大神器的代價,是軀體漸漸魔化,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小喬她已經……

  仔細回憶一下,發生吸血魔物肆虐的時間,是叛軍離開花果山域之後,那也正是小喬又開始大量使用三大神器作戰的時期,會否小喬從那時候就已經被……

  這個想法讓公瑾感到急躁,只想立刻趕到小喬的旁邊,仔細看看她的模樣,看看是否有什麼東西被自己疏忽掉了。

  焦躁不安的心情,讓公瑾沒有保留,身形飆逝如飛,根本不管是否已經超越了周瑜「應有」的實力,許多叛軍中的高手只看到他身形一閃,眨眼間便已跑出老遠,紛紛訝異於周瑜將軍何時武功這般大進。

  疾奔中的公瑾,除了擔憂小喬的身體狀況外,也困惑於自己目前的處境。如果宿老堂之言屬實,目前所發生的所有事,師父全都清楚知道,而他之所以宣稱閉關,那也全都是一個故意讓自己無法求援的設計,目的是為了……是為了……

  這點公瑾答不出來,因為師父陸游的想法並非自己所能理解,儘管已經為他執行了幾百年的工作,自己仍然常常困惑他為何要那麼做。又或者,師父這次的人才訓練大計,是落到自己身上,他又想藉著痛苦的磨難,看看這個弟子有沒有機會一舉衝上天位去。

  如果是這樣,那倒是很符合師父的作風,只要是和這個理由相關,師父沒有什麼事是作不出來的,但只要想到過去被師父暗中磨練的那些人才,公瑾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是否承受得住那連番打擊與磨練。

  「胭凝!」

  公瑾身形一閃,如羽箭般穩穩射在胭凝面前,恰好看到胭凝眼中閃過一絲不贊同的神色,似是責難他為何輕率暴露實力。公瑾無暇顧及這些末節,簡單問明白小喬的所在,得知她讓胭凝率領一隊人馬來回搜索,自己卻獨自施展輕功,在城裡飛竄尋找。

  「公瑾,你要小心,這個城裡確實有魔族出現。」

  胭凝的警告,有職業水準的保證,公瑾當然信得過,但這句話在此時說出,卻更加深了公瑾心頭的恐懼。

  「知道了,你繼續巡查,我去找小喬。」

  胭凝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公瑾的神色難得地高度慎重,知道事情不對,不發一語地指向小喬消失的方向,公瑾甚至連一句話都不多問,就朝那邊飛射出去。

  小喬在哪裡,這點公瑾一時之間找不到,某種感覺告訴他,小喬可能在躲著自己,躲著其他人。而經過些許時間的尋找後,公瑾意外發現了今晚的首批受害者,幾個被吸乾鮮血的屍首,橫七豎八地被棄置在暗巷裡。

  (屍體的血沒有凝結,還有微溫,兇手就在附近……)

  才這樣一想,公瑾就看到一道黑影閃電竄過,雖然瞧不清楚面孔,但從那甲冑與鏈錘來看,無疑就是小喬。

  「小喬!」

  公瑾追了上去,經過一番追逐之後,他追上了小喬,而在追逐的過程中他已經發現,小喬的體態與相貌似乎有些變化,最壞的可能或許已經發生。

  小喬沒有答話,背對公瑾的她,肩膀輕輕顫動,似乎在恐懼些什麼,又似在無聲落淚。

  公瑾知道自己不能太過焦急,所以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朝那邊靠近。

  「小喬,別擔心,有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一起……」

  手拍到小喬肩膀上,公瑾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妖氣,心頭黯然之餘,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博愛聖鎧的材質……不對勁。

  (這不是博愛聖鎧,是偽造的東西,這個人……不是小喬!)

  在公瑾意會到這一點,並且有所警覺之前,對面的那個生物一下子轉過頭來……只有頭部而已,詭異地轉了個半圓,並且吐出一陣紫色煙霧,光從那個腥味,就知道裡頭蘊含劇毒。

  公瑾第一時間嘗試退避,但那妖物的軀體卻爆裂開來,兩排肋骨瞬間變得巨大,像兩雙手爪一樣張開合攏,一下子把公瑾困住,讓他難以動彈。

  (不妙!)

  白鹿洞最上乘的內家真氣,在公瑾身上轟然爆發,那兩排骨爪瞬間就出現了裂痕,但在他能夠完全掙脫束縛之前,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鬼頭,口中生出一條又尖又長的口器,朝著公瑾的眉心釘刺下來。

  (真該死,這應該是胭凝的守備範圍啊……)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3
銀杏之卷·中卷 第五章 秘密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六月艾爾鐵諾南方桂江流域

  爆腦之厄當頭而來,公瑾知道事情不妙,卻不曉得自己還能怎樣去閃躲,至於硬氣功之類的護身勁,並非自己所長,這頭魔物的口器鋒銳,自己未必能夠全身而退……九成九是不能。

  正當公瑾再次感到死亡威脅,全力試圖掙脫,一聲悶響破空而來,黃金閃光像是撕天驚雷,搶先命中那頭妖物的腦袋,將它整個頭顱擊得稀爛,餘力順著長長頸項往下傳送,配合公瑾全面爆發的護身罡氣,一下子就把這頭妖物的身軀給粉碎。

  在最危險的關頭得救,公瑾鬆了一口氣,但是看平等神錘一擊殺斃妖物,威力強得連自己都刮面生疼,全力發出這一擊的小喬,耗損想必不輕,公瑾心中不安,轉頭回望。

  「瑜兄,你……你沒事吧?」

  轉頭回望,小喬的身影背著月光,一時間有些看不真切,朦朧模糊,在確認公瑾安然無事後,她似乎不願久留,連一句話都不多說,馬上縱身躍起,想以最快的輕功離開此地。

  「小喬!」

  公瑾當然不會讓小喬這麼離開,在小喬飛身躍起的同時,他也起身急追,兩個人在月光下化作一雙黑影,進行一場短暫卻激烈的追逐。由於雙方都沒有打算洩漏行蹤,所以儘管他們在房舍屋簷上閃躍飛馳,卻沒有什麼人發現他們的身影。

  這場追逐並沒有持續很久,小喬的身體似乎不太舒服,正忍受著某種痛楚,當她發現公瑾無意停止追逐,心中一亂,速度整個慢了下來,被公瑾一下抓住手臂。

  「等一下!瑜兄,請……等一下。」

  追逐與逃避,始終要有個了結,公瑾放開了手,但卻以絕不離開的堅定姿態,站在小喬身後,等候著她的回首。

  「瑜兄,我……我現在的樣子……不太好看……」

  小喬的聲音,聽來全不似平日的沉穩鎮定,那種極力壓抑、卻明顯瀕臨哭泣邊緣的恐懼,讓公瑾覺得有一絲悔意,也許自己不該站在這裡,去目睹這少女最脆弱的一刻,不該強行去揭露一個她極力隱藏的秘密,因為從後頭這角度看去,小喬的身形似乎有點變化,與平常不同……

  但公瑾卻相信自己沒有做錯,因為當這秘密早晚都要揭露,多一個人在旁支持,或許就會讓小喬好過一點,所以他只是發揮自己最得意的鎮定功夫,讓聲音平穩如常,輕聲告訴小喬,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自己都會尊敬她,如往常那樣支持她,並且為她守住這個秘密。

  「真……真的嗎……你不會告訴別人……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他們一定會對我、對我……」

  啜泣著聲音,小喬遲遲不願意轉過身來,但是當公瑾搭著她肩頭,輕輕地施力,她卻沒有持續抗拒,順著他的施力轉過身來。或許,在她心裡也有著與公瑾同樣的想法,如果這個秘密終究要洩漏,她希望這個男人是叛軍中第一個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在小喬轉身的一剎那,公瑾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腦裡想像著許多魔族的形象,認為不管看到什麼,自己都不會太吃驚,因此,他就著淡淡的月光,細細地審視那張早已流滿淚水的容顏。

  確實與之前有所改變,小喬額上的那只角,如今已經不翼而飛;面上的那些淺色斑紋,也隨著肉體的異變而消失不見,只剩下如初雪般嬌嫩的肌膚;在月光之下,這張面容看不出任何妖異的感覺,反而像個清純可人的鄰家少女般,散發著平凡的秀美,讓公瑾看得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察覺事情不對。這張看不出有半點魔化現象的秀美面孔,卻讓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公瑾更加震驚,當他終於明白腦裡那個混亂的念頭是什麼,他險些控制不住地狂叫出來。

  「小喬,你……你是人類!」

  就算看到小喬徹底魔化成魔族,公瑾都不會有現在十分之一的驚訝,但他所發現的這個事實,實在非同小可;一直與鬼夷族同一陣線,為他們的幸福浴血抗戰,持有三大神器的天命領袖,居然是一名人類少女?天底下還會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

  可是公瑾很快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假如讓其他人知道小喬的身份,秘密一洩漏,這支全憑「真命天子」傳說才湊合在一起的聯盟軍,馬上就會面臨分裂危機,情形甚至比宣佈小喬是個魔族更加嚴重。

  這裡附近人多眼雜,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又有大量吵雜人聲迅速靠近,情勢不對,必須立刻把小喬帶開,但公瑾才剛要開口,再也壓抑不住激動情緒的小喬已經趴在他胸前,哭泣起來。

  淚水,很快就染濕衣衫;溫瑩的熱度,甚至讓冰涼已久的胸膛感到灼痛……

  「周……周瑜,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千幸萬幸,第一個過來這邊的是胭凝,她看著公瑾摟過哭泣的小喬,正在安慰,頓時滿臉錯愕之情。

  「胭凝,盟主剛剛格斃一名奸細,非常難過,屍體在那個方向……」

  「我知道,剛剛我們找到了一具殘屍,不過你說那頭東西是……奸細?怎麼會?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魔……」

  「別說了,盟主情緒不穩定,我帶她去休息,這邊煩請你來收拾善後。」

  牢牢把小喬擁在懷中,公瑾垂下了一邊的斗篷,不讓任何人看到小喬的樣子,簡單對胭凝交代委託之後,馬上摟著小喬撤退消失。

  從後頭趕過來,目睹這一幕的眾軍士面面相覷,只是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段時間以來,小喬盟主和周瑜將軍總是出雙入對,全軍上下幾十萬人都知道他們兩人的感情,而大多數人也都樂觀其成,只是想不到今晚居然這麼明顯地水到渠成了。

  「胭凝姑娘,盟主和周瑜將軍他們……」

  「你們耳朵聾了嗎?不是說他們兩個、一男一女一起去休息了嗎?休~~息!這樣子還聽不懂嗎?你是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

  胭凝笑罵著那名魯莽發問的不幸者,本身的心情其實相當焦躁不安,與公瑾多年合作的經驗,光是剛才那幾句話的語氣,她就肯定公瑾與小喬一定出了事。可是,既然公瑾把安定這邊情形的任務交給自己,就不能讓人看出有什麼破綻。

  因此,她不但維持著笑容,還很不合時宜地開著玩笑,要身邊的同伴記得吩咐屬下,今晚千萬不要去騷擾城中的大小旅店,以免驚擾到旅店裡頭忙著休息的無辜男女。

  ※※※

  胭凝的吩咐誠然貼心,不過小喬和公瑾今晚是無福消受的。公瑾顧慮到城裡頭人來人往,不知道有多少白鹿洞奸細,隔牆藏耳,並不適合談這絕頂機密,所以將小喬帶往城外。

  但是使用三神器對小喬所造成的傷害,也在兩人離城途中顯現出來。甫才離城不遠,小喬悶哼一聲,整個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在公瑾懷中的她,整個身體在剎那間冷得像是一團巨冰,即使隔著衣衫與斗篷,公瑾仍是感覺得到那股刻骨寒意,不住朝自己襲來。

  情形就與當初小喬和胭凝二次交手一樣,公瑾馬上讓小喬坐下,在周圍引物生火,排成火焰圈,導引熱力,幫助小喬趨寒。但這次情形比之前惡劣,小喬雖然在火焰圈中坐下,卻已經失去意識,沒有能力自行運氣輸勁,假如不是公瑾在旁協助,她肯定會因此僵斃在火圈裡。

  不管什麼是否該隱藏實力,公瑾全力以赴,幫小喬把體內的寒勁驅除,但是從這發作越來越厲害的內傷來看,公瑾知道這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而問題的源頭,就是使用三神器造成的魔氣入侵。

  為了要隱藏自己身份,公瑾不能說消息是來自白鹿洞,只說自己這些時日研究三神器的秘密,發現一些驚人的後遺症。

  「三神器原本來自魔界,是九州大戰時期的遺物,並不是開發給魔族以外的種族使用。如果持續用下去,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不良影響,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

  「我知道,但瑜兄你之所以沒把話說下去,一定是能明白我的難處吧!」

  公瑾確實知道。要小喬不再使用三神器,那麼又該由誰繼續沖在陣前,引導著整支軍隊的忠誠心與士氣呢?在這支聯軍當中,小喬是一個無可取代的領袖偶像,她如果消失或是表現出畏懼、退縮,整支軍隊都會受到影響,她也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一直衝在最前線的。

  「三神器會吸取使用者的元氣,師父早就告訴過我了。在我前來鵬奮坡之前,師父曾經為我設下防護,把力量封藏在聖鎧與神錘裡頭,減少這兩樣神器對我的傷害,可是,那天在礦坑裡頭……」

  公瑾當然不會忘記,那天在礦坑裡頭,三個人一起受到魔豹攻擊,幾乎要一起殞命的時候,就是那兩件神器緩緩散出了魔氣,散出了封藏在裡頭的保護力量,這才使得魔豹放棄繼續攻擊,轉變了對三人的態度。

  那時候,只以為這是機緣巧合,三人莫名其妙地得救,怎知道一切的幸運都是要付出代價,在那之後,小喬使用神錘與聖鎧時,元氣耗損就是之前的十倍,而當自由魔環與神錘、聖鎧相互作用,一些超乎預期的副作用就陸續出現。

  「最近,我常常覺得身體很累,很疲倦,每次作戰回來都想倒下,好好地睡一覺,可是睡到半夜,又會熱到醒過來,整個身體像是被放在蒸籠一樣地難受,喉嚨好幹,好想……好想喝些特別的東西……」

  小喬說得委婉,可是公瑾又怎會聽不出來,那種異樣的口乾舌燥,正代表著身體對於鮮血的渴求。三神器對於血肉元氣的耗損很重,而逐漸魔化的肉體,則以最直接的方式,向主人要求補充;對魔族而言,再沒有比生物鮮血更具有養分的食物了,比較高等的魔族,或許會直接吸蝕生物的血肉元氣,但是無論高等或低等,所有魔族都不會討厭鮮血的甜美。

  「最早聽到有吸血鬼事件的時候,我嚇得不得了,一直擔心是不是我自己半昏迷的時候,出去做了這些事……但是我真的沒有。我連續幾個晚上,都用魔法陣印下結界,只要我有離開,我醒來一定會知道的。」

  「小喬,你不用這麼急著向我證明,我很相信你啊!我知道這些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

  公瑾對自己的話暗自汗顏,因為剛才他確實對小喬有過疑心,焦急彷徨,但現在卻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她的心理負擔已經夠重了。

  「對了,你的角呢?是怎麼弄不見的?」

  公瑾本意只是想扯開話題,但是這句話一出口,卻讓他與小喬更加直接地面對現實。

  「角不見了。」小喬擦擦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角和臉上的花紋,都是用魔法變出來的偽裝,是師父教我的特殊咒文,施法以後外表會和所有鬼夷人一樣,這個偽裝魔法很有效,至少……瑜兄你就一直沒看出來,不是嗎?」

  「為什麼你要假扮成鬼夷人呢?不,我是想問,為什麼你會出來幫鬼夷人做那麼多的……」

  得知真相後,公瑾最大的困惑就是這一點。如果是一個鬼夷人,為了獲得更好的生存空間,為了兩千年來的欺壓而反抗,做出什麼犧牲與努力都不足為奇,但是,為什麼一個人類少女,要為鬼夷人做那麼多呢?

  「瑜兄,這和我是什麼人有差別嗎?想要過和平幸福生活的,並不是只有鬼夷人,人類也是啊!我知道如果要實現真正的理想世界,光只有人類努力是做不到的,所以才希望和鬼夷族一起奮鬥啊!」

  小喬的表情極為認真,閃爍著生命光彩的認真眼眸,熾熱到讓公瑾幾乎無法正視,彷彿是一道強烈的陽光,不住往最黑暗的角落深入照去,令他感覺到一種許久未有過的悸動。

  「沒有人願意當鬼夷族與人類的橋樑,那就由我來當吧!可是,鬼夷族對人類的怨恨太深,戒心也太重,如果我用人類的身份靠近,沒有一個鬼夷人會願意聆聽我的想法,所以,我才用魔法偽裝,和鬼夷人一起生活,和他們一起做事,希望能把大家帶到一個比較好的方向……瑜兄,我這麼做,做錯了嗎?白叔叔說過,如果我的身份被發現,鬼夷人會當我是奸細,人類會把我看做是叛徒,我在兩個世界都會無處容身。」

  珍珠般晶瑩的淚水,在少女蒼白的面頰上,一一流過痕跡;她一直竭力守住的秘密,和她脆弱的心防一起崩潰,除了自己的理想能否守住外,她更不知道這個男人會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他會用什麼眼光來看待自己,而自己……很在乎他的反應。

  「瑜兄,你覺得我是人類的叛徒嗎?我……我有沒有背叛你了?」

  「小喬,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類或是鬼夷人,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你為這些人們所做過的事、付出的心血,那些都代表了你,而我無可救藥地喜歡著現在的你!」

  輕聲說著這樣的安慰,公瑾把身旁的少女摟抱入懷,無視她最初的些許掙扎,把她緊緊擁抱,盡可能多給她一點溫暖;不久之後,完全撤去心防的少女,就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失聲痛苦。

  「別哭……別哭嘛……你是我們的首領,要有首領的樣子,如果讓人看到你哭泣的樣子,我會變成全軍的罪人,所以,別再哭了吧!」

  拍著小喬纖瘦的背部,公瑾祈求耳邊的啜泣聲音會慢慢小下去,可是在這悲傷的一刻,公瑾又覺得有一絲歡喜,因為這一刻、這一秒,這個少女就在自己的懷裡,信任著自己、倚賴著自己,這樣的感覺……真好。

  小喬有著這樣的秘密,三神器的負擔又如附骨之蛆,將來的路會越來越難走,但公瑾卻向自己暗暗許了一個承諾,不管未來要面對些什麼,自己絕對不會讓別人傷到這個女孩。

  ※※※

  公瑾並沒有把自己所發現的事情告訴胭凝,這個秘密是屬於小喬的,只不過偶然被自己知道而已,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會把這秘密洩漏給她。

  小喬的偽裝魔法很實用,多數時候人們不可能看出任何破綻,但是每當魔氣影響的效果發作,半失去意識的小喬,就無法再維持魔法偽裝。那晚她的身體已經極為不適,無法維持魔法偽裝,可是看到公瑾追著吸血魔物,又似乎中計遇險,她才被迫現身出手,也才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公瑾決心幫小喬守住這個秘密,隔天他就對所有人展示那頭魔物的殘屍,宣告已經找到了吸血魔物,大家可以不用再擔心,而且這頭魔物試圖偽裝成小喬盟主,顯然這件事情的背後有其他勢力在操作。

  「周瑜大人,您知道是什麼勢力在後頭策劃這件事嗎?所有人都很想知道,大家猜說是不是白鹿洞的陰謀在……」

  「蔣忠,別亂猜測,這件事情我們沒有確切證據,也無法肯定。」

  當忠心部屬這麼擔憂地問著,公瑾並沒有很直接回答,不把這件幾乎人人都猜得到真相的事情做個肯定。

  當自己與白鹿洞的關係漸趨緊張以後,才分外察覺到白鹿洞的勢力龐大,對普通人來說,簡直是無可抗拒的根深蒂固。高手如雲,輕易能調遣百萬軍隊,又有完整而且縝密的情報網,憑著這些強勢資源,公瑾曾經無往不利,可是如果有朝一日,那些曾經被己所用的資源,全部變成敵人,單憑自己的才智,真的能夠扳平這些不利嗎?

  顧慮著這些因素,在恩師陸游出關之前,公瑾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逼白鹿洞先發制人。

  等待的時刻終於到來,每次陸游閉關,都會告訴公瑾出關日期,這數百年來從不曾有過改變,只有提早,從來不會延遲。七月中,公瑾照著預定的時間,用水鏡向陸游發出獨門的秘密通訊,這個訊息只有陸游收得到,不經過宿老堂,是師徒兩人之間的絕對機密。

  然而,水鏡發出的傳訊卻有如石沉大海,公瑾沒有得到半點回應,這是過去數百年裡從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水鏡發出的訊號不會有問題,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的刻意沉默與不回應,當連續第三天的水鏡傳訊失敗,公瑾不得不面對那個令他心若死灰的答案:自己和胭凝已經被師父捨棄了。

  被捨棄的理由有很多,正因為過去數百年中,公瑾一直幫著師父處理世俗工作,他很清楚白鹿洞決定某個人沒有存在價值,或是預備用其他人來取代這人時,剎那間的態度改變可以有多決絕。師父可以因為很多理由捨棄自己與胭凝,其中甚至包括了「訓練你們成才」這樣的怪異道理。

  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時候,這件事情可以一笑應對,但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公瑾就怎麼也笑不出來,尤其是當他發現宿老堂把自己手邊的資源全部切斷,其中某些甚至是要師父親自下令才能變更的項目,他就明白陸游到底做出了怎樣的表態。

  ……又或許,真如宿老堂所言,所謂的閉關,一開始就只是一個謊言,用意只是為了讓自己與胭凝遲遲沒有發現斷絕聯絡的狀態。

  「公瑾,你有什麼好怕的嗎?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放膽和他們拼過就是,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說得倒是輕鬆,胭凝你難道不知道白鹿洞的實力有多強大,尤其是師父,我們和他們正面為敵,根本不可能會獲勝的。」

  「白鹿洞是很可怕沒錯,但是對我來說就沒有差別,因為我早就決定和他們分道揚鑣,正式叛變了!」

  胭凝說得滿不在乎,反而讓公瑾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胭凝與自己不同,或許在雪山頂上的那一天,她就已經做好了決定,現在自然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反倒是自己,現在仍顧慮良多,明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師門所利用並拋棄的一枚棋子,卻還是下不了最後的決定。真是可惡,難道自己就是這麼懦弱的一個人嗎?

  「不,公瑾,你只是太過理智,太瞭解白鹿洞的恐怖而已,一個太過理智的人,有時候反而很難因為衝動去下決定。我只是個剩一條賤命的爛女人,什麼時候累了死在路邊,都無所謂,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很美好的人生……如果你願意去開始的話,所以你才會這麼猶豫。」

  胭凝笑道:「可是,我的朋友,我還是要勸告你,人生中有很多的抉擇,有些抉擇你可以逃避,有些抉擇不必那麼急著作,但還有一些……不管你是否願意,你早晚得要做的。」

  公瑾沒有回答。有些事情不用形諸言語,直接做就夠了,假使自己不願意讓現在的情形繼續下去,那麼這個世界就需要一些改變。

  而公瑾的行動速度之快,委實讓胭凝咋舌。就在隔日的作戰會議上,公瑾一反平時低調的作風,主動提出自己的戰術構想,並且強勢主導整個會議的進行。

  在白鹿洞執行與策劃改朝換代工作數百年,公瑾本就是極其具有領袖氣派的英才,當他認真起來,全力以赴,指點江山時候所迸發的領導鋒芒,幾乎讓人忘記了小喬這名真正領袖的存在。

  小喬察覺了這一點,察覺到這個深受自己信賴的男人似乎有點不一樣了,但是基於那份信任,她沒有多加干涉,讓公瑾一切放手而為,不用忌憚些什麼。

  儘管沒法獲得最新情報,但是以公瑾對白鹿洞情形瞭解之深,他所想出的策略只能用辛辣來形容。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3
銀杏之卷·中卷 第六章 過去


  「周公瑾不足為懼,我們真正的敵人是白鹿洞。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當陸游、宿老堂、白鹿洞、艾爾鐵諾四者合一的時候,我們可以說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可是,這四者之間並非沒有空隙,至於怎麼利用這些空隙,那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公瑾在會議上提出這個主張,而之後的戰術也就是以此為中心進行。他身體力行的勇猛態度,一改叛軍成員之前對他的斯文印象,每場戰鬥,公瑾搶在小喬的前頭,和胭凝一起衝入敵陣,高度默契的最佳聯手,把敵軍殺得人仰馬翻,多數時候,小喬甚至沒有出手機會。

  自從知道小喬身體的狀況後,公瑾就開始接下她的工作。不管在旁人眼中這是否是種奪權行為,他只想減少小喬所受到的傷害,少使用一次三神器,少一分痛楚的微笑。

  公瑾所做的事情,也並不是只有衝鋒陷陣,過去在小喬的統帥下,這支叛軍幾乎所向無敵,連戰皆捷,可是當公瑾逐漸主導戰爭的策劃後,這種長勝不敗的情形就出現了改變。

  叛軍與艾爾鐵諾軍隊交戰的時候,變得有攻有守,有時候險中求勝,用奇謀詭道來獲取勝利;有時候該勝卻不勝,叛軍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在很詭異的情形下敗走,種種眼花撩亂的戰局,讓人看得不知道該怎麼解讀。

  「少年得志,多半會難以守成,因為過早的成功讓人得意忘形,沒有失敗的經驗,一敗之後反而再難爬起……這是你想要對大家說的事嗎?瑜兄?」

  不太懂公瑾這樣的戰法究竟是為什麼,某次與公瑾在晚上賞月觀星時,小喬這麼問著公瑾。

  「不,小喬你所說的是做人之道,而我只是在用兵。兵學,就是詐術,就像是在棋盤上下棋,你不能只看到棋子,也要看見整個棋盤。有時前進,有時退後,用你的棋子演著一幕一幕的戲,去迷惑你的敵人,讓他們做出你想要他們做的事。」

  「這些……我真的不太懂,我只會悶著頭往前衝,不知道該怎麼領兵作戰。」

  「別擔心,我很能幹的,你不擅長的工作就交給我,你也不需要衝鋒,只要騎馬待在前線,讓士兵們看得到就可以了,而我……會負責把這塊土地獻給你。」

  公瑾微笑著說話,但斯文的笑意中,卻滿溢著自負的銳氣。小喬不明白這份信心的源頭何在,可是看著這樣的公瑾,她覺得這男人不像是在打仗,反而像是在風之大陸的地圖上下著棋。

  ……但公瑾所下的每一步,都堪稱是惡魔的得意傑作。

  沒有多久,一些流言就流竄傳開,那些讓人聞之不快的傳聞,直指白鹿洞,說這古老門派一直在暗中進行陰謀,操縱著風之大陸上的幾場悲慘戰爭,其中也包括資助現在的鬼夷叛軍。

  種種傳言,本來應該止於智者,但是當這些傳言因為一些證據而大幅增添真實性,某些有心份子又利用情報管道廣為傳播後,傳聞就如同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因為不管艾爾鐵諾的百姓再怎麼將白鹿洞奉為神明,他們仍是對「醜聞」、「真相」這些字眼抱持好奇心。

  要挑撥白鹿洞對艾爾鐵諾的信任,並不容易,但顛倒過來就是另一種狀況,當各種被揭露的真相如燎原之火般延燒,許多正與叛軍作戰,被叛軍行動弄得一頭霧水的艾爾鐵諾軍官,就群情激憤,向長期以來推在他們背後的那隻手發出怒吼。

  被操縱的對象開始反彈,以白鹿洞盤根錯節的深厚實力,要從軍、政兩方面肅清這些反彈,本來不是什麼難事,但宿老堂此刻卻自顧不暇,忙於本身的激烈內鬥,無力處理外部紛爭。

  越大、越古老的組織,越是有著複雜的派系鬥爭,白鹿洞尤其是如此。不只宿老堂、陸游分別成為權力遊戲的兩大山頭,三大宿老本身也有鬥爭糾葛,儘管彼此都是千年同修,可是誰看誰都不順眼,再加上各自門下弟子的勢力消長,早在公瑾入白鹿洞門牆之前,他們就已經明爭暗鬥了數百年。

  艾爾鐵諾的高階軍官八成以上都出身白鹿洞,其中不少都與三大宿老的門下勢力相關。公瑾很清楚這一點,不僅知道哪個人是哪個派系,更知道他心裡的真正主人是誰,而利用這些矛盾,他讓叛軍做著種種不同的攻擊,製造假象,故意放棄一些勝利、故意讓某些部隊在友軍全滅的時候能夠完好撤退。

  不一樣的結果與待遇,讓人們很自然地起了疑心,再配上種種傳言入耳,人們開始懷疑是否有同伴與叛軍勾結。猜忌、懷疑、謊言、憤怒,在艾爾鐵諾與白鹿洞之間頻繁冒出,當這兩大團體因此生出嫌隙時,他們內部又有更細、更密的問題發生。

  三名宿老確實都有著年長者的智慧,看得出是有人在散佈謠言,但就算知道這些也沒用,他們已經猜忌彼此數百年,那些謠言的一字一句,其實只是把他們心裡的話訴諸言語,挑起他們的憤恨與不平,明知道這是敵人的計策,卻漸漸被心裡的黑暗慾望所吸引。

  「其實要挑撥三大宿老並不難。他們的慾望更在理智之上,只要讓他們相信,可以在掃除對手的時候,連帶把我們也輕易幹掉,他們就會照我們的期望來做事。」

  「哦,公瑾,我的朋友,你真是一頭人面獸心的狡猾東西,如果有一天我要與你為敵,我一定寧願去吃大便。」

  「……謝謝誇獎。」

  兩個月一轉眼就過去,透過這兩個月內的戰鬥,叛軍成員明顯感覺到,艾爾鐵諾的正規軍仍是很強,但是士兵的鬥志與戰意卻遠遠不如之前,部隊之間的配合也更形疏離,更是有隙可趁。

  「別搶著攻擊,別理那些機會,我們還需要再等待。」

  公瑾讓士兵們耐心等待,而他們所等待的東西,在下個月初爆發。三宿老的相互猜忌與鬥爭,從白鹿洞延燒到艾爾鐵諾的最前線,形諸表面,在某一次言語衝突摩擦走火後,艾爾鐵諾的前線軍隊爆發內戰,並且在短短十五天之內,把這衝突蔓延到全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的軍隊自己打起來了?」

  所有艾爾鐵諾的士兵,都有著同樣的困惑,而叛軍中的士兵,困惑一點也不少於他們,驚奇不解地看著艾爾鐵諾陷入一片烽火干戈,各地統軍將帥隨著本身的立場、慾望而出兵攻擊,明明知道叛軍大敵在旁虎視眈眈,但他們仍舊放不下手中的刀劍,執意要與掛著同樣旗幟的敵人分個你死我活。

  「這些人類……真是不知所謂。」

  叛軍中的獸人與鬼夷人,多數都有這樣的感覺,想不到預期中的艱苦戰鬥,居然急轉直下,變成這個樣子。如果所有敵人都內亂起來,這場戰爭看來不會持續太久,或許再過一年半載,叛軍就可以攻上中都,真正揚眉吐氣了。

  比原先預期更早五年完成理想,叛軍上下都為此而歡欣鼓舞,群情亢奮,而每個人都不會忘記,會出現這種大好局面究竟是誰的功勞,從艾爾鐵諾軍爆發激烈內戰的那天起,每個人看公瑾的眼光都不同了。

  「單單憑我們的力量,要擊潰艾爾鐵諾,需耗窮年累月之功,但是時間拉得太長,我們這邊的風險會大大提升,目前我們的糧草設備俱是由白家所資助,但白軍皇為人並不可信,如果消息曝光,白字世家要付上提早與白鹿洞敵對的代價,他肯定會立刻捨棄我們。」

  公瑾道:「所以,我使用現在的做法,只有激烈內亂才能在短時間內覆亡一個大國。當人們因為慾望而狂舞,他們就不能合作,不能控制自己去做一些正確的事,甚至為了打倒新的敵人,他們會試圖拉起往日敵人的手。」

  一堆書信平攤在公瑾的桌上,這些都是近幾日陸續收到的東西,來自混戰中的各個艾爾鐵諾軍團之長,內容全是向鬼夷叛軍表示友好,希望雙方能夠合作,聯手問鼎天下。

  「可供選擇的有這麼多,這些人的忠誠心並不可信,假使真的與他們聯手,在掃平所有敵人的慶功宴上,他們一定會偷捅一匕首過來,不過,我們也只要在那之前先下手就可以了,並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公瑾淡淡說話,面上一派淡然,全然看不出剛剛結束長途跋涉的疲倦,幾天前他和小喬趕到艾爾鐵諾邊境,與青樓聯盟的密使洽談。白鹿洞切斷公瑾一切資訊後,為了獲得最新的情報,他決定和自由都市的神秘組織聯手,由白字世家幫忙牽線,雙方秘密會談,約好以後購買情報的管道。

  「大軍未發,糧粖先行,可是戰爭中有比糧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情報,青樓聯盟要價雖然是獅子大開口,但他們的情報素質很高,又快又準,這是我之所以願意與他們合作的理由。」

  「公瑾,你實在是很了不起啊……可是你做了那麼多事,有沒有察覺到你身邊的事啊?」

  胭凝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陰霾,似乎是在警告些什麼,察覺到這點不尋常的公瑾立刻從書信堆中抬起頭來。

  「怎麼了?胭凝,你看到什麼不對嗎?」

  「公瑾,你沖得太急了,這只怕不是小喬的本意吧?你有沒有留意到最近士兵們看你的眼神?」

  「……」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士兵們在怕你,公瑾,他們很怕你。你這段時間所用的戰術,全都是黑暗手段,挑撥離間、流言、暗殺,這些東西不只你的敵人畏懼,就連在你身邊看你做事的人也會怕,怕你有一天會把這種手段用在他們身上。士兵們不是草莽漢子,就是吃過人類詭計苦頭的鬼夷人,你那些謀略剛好是最能激起他們反感的做法。」

  胭凝道:「這樣的戰術,成效很快,可是後遺症也最大,我不知道你在急什麼,以你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當武將招致人們的畏懼,後果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想這樣吧?」

  這麼苦口婆心地勸說,實在是很不合胭凝的個性,但她確實注意到了這點危機。最近在軍營裡到處晃蕩,聽士兵們的談話、與軍官們聊天,胭凝很清楚地感覺到,一股針對周瑜的畏懼情緒,正迅速地在全軍中蔓延,人們雖然敬佩他的智略,但卻是敬而遠之,言談中很有一種忌憚與排斥的感覺。

  況且,公瑾最近為了行事方便,很多事情都不經小喬同意,逕自下令執行,看在旁人眼裡,自然就覺得他喧賓奪主,不把盟主放在眼裡,這在一個軍事組織裡絕對是大忌,胭凝覺得公瑾不可能沒想到這一點,然而,儘管友人的智略在己之上,自己卻常常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

  「胭凝……這個方法確實不好,但是,你覺得我們還有時間嗎?」

  公瑾並不想交代自己做事的理由,然而,現在已經沒剩下什麼時間,在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之前,必須要有一個真正瞭解自己為何這麼做的人。

  小喬身體的問題,不可以給胭凝知道。所以公瑾告訴胭凝的,是一個同樣不能讓小喬知道的理由。

  「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慢慢把宿老堂和師父逼上了一個極限,當他們忍無可忍,就會主動對我們做出反擊,而他們的第一個反擊……就是對外宣佈我的身份。」

  公瑾苦笑著說話,聽到這句話的胭凝,稍稍呆了一下,頓時明白公瑾在擔心什麼,而看著友人憂慮的眼神,胭凝更曉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事情的嚴重性恐怕更在想像之上。

  「哦……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不過就是說你以前是白鹿洞弟子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不也當過白鹿洞弟子嗎?還是陸游老頭的徒弟呢!這有什麼關係?」

  胭凝站了起來,動作有點誇張地大笑說話,盡力表現出一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模樣,試圖藉此揮去友人的憂慮,也稍解自己的不安。可是,公瑾的眼神,卻像是看穿了她想隱藏的東西,一種越來越沉重的感覺,讓她漸漸難以維持習以為常的笑意滿面,自從母親亡故後就不曾浮現的悲傷,開始慢慢地啃噬著胭凝的心。

  「真的沒有關係啊!只要你像我一樣,公開坦承自己的身份,宣告你從今日起叛離白鹿洞,成為這聯軍的一份子,他們……他們一定會像接受我那樣接受你的,這根本就是小事一件,你不需要擔心啊……」

  當公瑾苦笑著搖搖頭,胭凝覺得自己的心筆直沉下去,聲音由顫抖而漸趨哽咽。

  公瑾和自己不一樣,在成為叛軍的一份子之前,他已經積下了太多的血債,殺了太多鬼夷人與獸人,尤其是景陽崗一戰,他不僅斬殺前任族主,還把所有鬼夷俘虜全數屠殺,一個不留,這讓他成為全天下鬼夷人的公敵,自己在叛軍中有這麼高的地位,正與當初「重傷」周公瑾一事有關。

  所以,即使公瑾現在公開身份,表示悔悟,叛軍也不可能接受他,無數怒擁而上的復仇者,會要求他為過往的殺戮血債血償,瞬間就把他撕成碎片,連小喬都無法阻止。

  「你不用擔心有人敢動你,我可以替你先把他們都幹掉,不管是一千個、一萬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還有小喬,我都會努力保護到,絕不會讓你們受到傷害……」

  「胭凝,沒用的,他們接受你的主要理由,是因為你的血統,因為你是他們自己人,所以他們才能夠無視過往。而那正是我最厭惡的東西,我恨鬼夷人,小喬的理想並不能打動我什麼,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想與鬼夷人有什麼友好關係。」

  公瑾低聲道:「所以,胭凝你能幫我做的事情就只有一個,如果你把我和小喬看得很重要,那麼我走後請幫我守護小喬。等我把這裡的事情做完,白鹿洞公開我身份的時候,我會離開這裡,這段時間所有戰術造成的負面影響,責任由我承擔。討厭鬼只要一個就很夠了,你們可以在黑暗之後的光明世界建立理想國度,至於到時候軍中必然會出現的復仇聲浪……嗯,請做你們該做的事。」

  「公瑾!」

  公瑾搖手止住胭凝的話,請求道:「做你們該做的事,好嗎?你可以對外解釋,在白鹿洞時候你從沒見過我的真面目,因為我是一個不喜歡被女人看見臉的變態人妖,整天戴著面具,所以你在叛軍中認不出我來,而你重傷我的那件事,就當作是你中了我的詭計,人們都喜歡你,不會在意這種問題的。」

  「可是我在意!」

  不復平時的灑脫與典雅,胭凝說話已經帶著明顯的哭音,正因為對這個男人過於瞭解,她知道當他離開叛軍之後,驕傲的他絕不會找地方躲起來,為了仍在叛軍中的自己與小喬,他會持續設法對抗白鹿洞,甚至很有可能利用他對白鹿洞的瞭解,刺殺陸游……這實在是一條生存機率極低的必死之路。

  「公瑾,我們不是好搭檔嗎?過去幾百年,我們的默契那麼好,聯手從來沒有失敗過,現在你這樣丟下我一個,算、算什麼嘛?你人其實不錯,長得又很帥,沒有理由離開這裡的,要走也該是我離開,我……」

  察覺到自己開始語無倫次,胭凝頹然坐倒地上,無助地用手掩著臉,任自己的淚水開始橫流。

  攔阻不住,這個男人眼看就要離開了,這一走,很可能便是永別,自己會永遠失去這個朋友、這段友情。為何自己的生命中總是留不下任何東西?所有美好的、想珍惜的東西,都在接近的時候破滅消失,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不祥之女?

  「胭凝,不要想太多,也別妄自菲薄。其實你是一個很棒的女人,人長得漂亮,身材好又性感,腦袋很聰明,做事又很有趣,特別是那頭長髮,飄來飄去的樣子,每次都讓人很想要摸一把……雖然你脾氣實在有夠怪,又是個接吻女色魔,不過我沒見過比你更好的女人了,以前我就常常想,下輩子如果有機會,我應該要向你求婚才對的。」

  公瑾是個很會使用語言的人,他最後那一句話,充滿震撼力,讓本來垂首黯然的胭凝一下子抬起頭來,一雙漂亮的水燦鳳目中,掛滿驚愕之情;嬌艷的紅唇半張,似怒似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不過,這輩子,你值得一個更好的男人。」

  在這秘密會談的隔日,事情並沒有什麼改變,曾經談過一些秘密的兩個人,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作著自己的事。

  公瑾和胭凝是很好的搭檔,過去長時間的聯手,只要兩個人一起行動,他們就從不曾失手,無論是什麼樣的困難工作,或明或暗,他們都能妥善完成。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曾想過失敗。

  早在兩人合作的那一天,他們就有過共識,當從事黑暗工作遇到危險,不可挽救時,其中一方必須對另一方視若無睹,決不連累同伴。這個共識曾多次救他們避免全滅危機,而現在,公瑾也是這麼要求胭凝,對不能挽救的事情放手。

  至於公瑾所等待的東西,就在兩人談話後的第三天發生。更激烈的內戰爆發,但這次不是發生在最前線,而是發生在白鹿洞,三名宿老在情勢的快速演變下,無法再保持深沉與冷靜,正式翻臉動手。

  以過去宿老為主的弟子群,攻擊了未來宿老的一派,燒燬房舍,殺傷了許多弟子,而未來與現在兩名宿老聯手起來,要求過去宿老為此付出代價,過去七百年間奇異的平衡狀態被打破,三方各自召集弟子,進行慘烈的戰鬥,前後歷時三天半,過去宿老的弟子群被消滅殆盡,他本人則在少數弟子的捨命掩護下,逃離了白鹿洞。

  內亂在白鹿洞的傳承歷史上,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但是鬧到這種藏不住消息的程度,卻是前所未見的嚴重,當這情報傳至外界,人們才知道這把戰亂之火已經到了一個不能被壓抑的程度。

  「情形對我軍有利,根據青樓聯盟昨晚傳來的緊急情報,過去宿老預備來收編這一帶的軍權,先消滅我們,再回去反攻白鹿洞,而這也正是我們的機會。」

  公瑾道:「後天他會經過地圖上的這個山谷,我們就在這裡伏擊他,讓不幸的過去……成為過去!」

  早就在絞緊神經等待機會,公瑾絕不放過各個擊破的良機,迅速調兵遣將,預備做出伏擊。

  有人提出質疑,如果之前的離間計能夠成功,讓過去宿老掌兵後反攻白鹿洞,鬥個兩敗俱傷,這樣不是比較好嗎?對於這話,公瑾很不客氣地斥責回去。

  在派系鬥爭中失敗的過去宿老,現在急需要一個重建威信的象徵,如果他不迅速重立威信,哪有人會願意繼續跟著失敗者走?而在三大宿老中,過去宿老恰好是武功最高、最厭惡鬼夷族的人,所以在情在理,都必須要趁他尚未與大批軍隊會合之前,將他解決。

  這個判斷沒有人反對,眾將官服從公瑾的領導,一一離去進行任務,只剩下心中不安的胭凝,與公瑾談話。

  「過去宿老他……」

  「我明白,這一戰來得有點早,而且對手很不恰當,我本來以為會是未來宿老被逐出,過去宿老實在不是個好對手。」

  公瑾向來自負武功了得,但卻從不自認無敵,深知世上還有些高手武功勝過自己。除了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位武者,三大宿老就是地界中最棘手的敵人,而過去宿老恰好又是三宿老中最強的一個。

  「戰鬥進行的時候,我們兩個人負責殺掉過去,小喬率領其他高手肅清他的弟子,並且防止白鹿洞方面出現什麼援軍,干擾此戰。」

  「讓小喬帶嘍囉去打嘍囉?你會不會太浪費了?如果小喬與我們聯手,三大神器的威力會讓勝算提高很多。」

  「不,單憑我一個人,是沒有把握戰勝過去,但是和胭凝你聯手,我們的勝算已在五五波上下,不必讓小喬參戰。」

  用眼神拒絕了讓小喬參戰的提案,公瑾冷笑道:「如果是要玩陰謀詭計,三大宿老比我們這些年輕人強,但如果是要比戰場上的毒辣陰險,我實在不覺得我們會輸給他們。」

  胭凝並不反對這個提案,而她與公瑾的配合,也就在隔日進行。當埋伏在兩側山谷的眾人,看著那一行垂頭喪氣的隊伍慢慢走近,幾乎要從肚裡笑出來,只有公瑾與胭凝知道事情並不容易。

  戰鬥很快爆發,眾人遠射程的強弩武器,化作滿天箭雨,落在敵人的頭上,造成不少死傷。以過去宿老的武功,本可察覺到山谷內的殺氣與埋伏,但公瑾與胭凝的計算準確,在他察覺到不對,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之前,他們兩人已經閃電衝出,先行一步攻擊過去宿老。

  這場戰鬥的勝負,不是取決於嘍囉剩下的多寡,所以過去宿老回應了兩名陸游弟子的挑釁,三人且戰且走,迅速離開主戰場,到不會波及旁人的地方死戰。

  過去宿老的武功之強,更在想像之上。一千多年的內力修為,精通白鹿洞三十六絕技的九成,這名錦袍老人的厲害,讓公瑾幾乎相信對方已經突破地界,胭凝的五嶽神雷與他硬碰,本應無堅不摧的掌力,完全發揮不出效果,被他同樣一式五嶽神雷反震,腕骨險些當場斷裂。

  不過,交手數回合後,公瑾和胭凝漸漸察覺到一些古怪,最後得到了結論,那就是在之前白鹿洞的激烈內戰中,這名老者已經受傷,如今實力已有減退,並且不耐久戰。

  察覺到這一點,公瑾和胭凝發揮著無聲的默契,一人以快捷身法游鬥,一人則是強行承受過去宿老的無儔掌勁,盡可能讓他多耗力氣。

  雙方都心有所忌,不願意戰鬥拖得太久,當胭凝還有幾分遲疑,忌憚著搶攻的危險性,公瑾卻已經撲衝上去,不避不閃,純以自己的護身真氣硬挨了一記「兩儀翻天震」,左側肋骨立刻斷裂,傷及內臟的結果,大口鮮血狂噴了出去。

  過去宿老狂妄地大笑,既然公瑾全力運護身勁保命,這一口血與隨後的一擊,又還能有多少力道?

  這個狂妄的念頭,在鮮血噴灑在面上,劇烈灼痛感焚燒面門時,讓過去宿老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他作夢都想不到,這個陸游的得意弟子,居然比被稱為「魔狼」的陶賤更狠更凶,竟在動手的時候自行服毒,一口血噴出,來自大雪山的奇毒讓他面門瞬間燒了起來。

  跟著的那一擊也不尋常,拳頭上是沒剩下多少力量,可是當拳頭逼近面門,一指陡然彈出,拇指上不知何時戴上的鋒銳暗器,配合三十六絕技之一的金剛指雷,一下子刺進過去宿老的眼窩,插瞎了他的左眼。

  被奪目之痛激發潛力,過去宿老狂吼著還擊,一掌幾乎打塌了公瑾的胸膛,讓他像是斷線風箏般遠遠地滾飛出去,可是就在他進一步追擊前,後頭風聲響起,過去宿老急忙回身,一掌全力轟出。

  瞎眼的流血,影響了他的視線,當他看見砸下來的東西,是一塊成人高的巨厚大石時,已經晚了一步,掌力雖然將大石擊得四分五裂,但卻被胭凝欺近到背後,趁著他真氣衰弱的瞬間,五嶽神雷粉碎了他的背脊。

  狂吼出聲,過去宿老鼓盡殘餘力道的一腿,讓胭凝小腹重創,跌飛出去,可是公瑾卻沒有放過機會,重傷的他無視痛楚、無視胭凝的危險,在過去宿老踢腿的同時,也將匕首送入了他的小腹,橫切斬破內臟,讓這頭猛獅般的強橫老人嚎叫著,重重倒了下去。

  「……你、你們兩個……好卑鄙……用這等手段……」

  「謬讚了,宿老大人似乎不曾想過,過去三位在我們武功未成時,派我們去做一些必死的任務,我們兩名小輩是如何存活下來的?人從磨練中學到東西,今日我們十分慶幸有機會活用那些知識,多謝三位宿老的苦心栽培了。」

  記取敵人臨死反撲的教訓,胭凝並沒有走得太近,遠遠地鼓勁甩出一塊大石,不啻重杵巨柱的一擊,打碎了敵人的腦袋,把這數百年來壓迫自己的可惡傢伙做個了結。

  心頭彷彿放下一塊大石,胭凝這時才想到公瑾,也才發現他已經倒地昏迷不醒,身旁全是鮮血。

  當晚,為了急救,小喬在公瑾房裡忙了一整夜;對醫術並不熟悉的胭凝識趣地離開,也不管他們兩人到底在房裡做了些什麼。

  隔天早上,當白鹿洞把周公瑾元帥潛入敵陣破壞,化名周瑜的消息,故作不經意地傳出,得知此事的一眾叛軍將領協同胭凝,一起破門而入,屋內只剩下一張染滿鮮血的床,還有一扇開了整夜的搖晃窗戶。

  ……人,已經不見。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4
銀杏之卷·中卷 第七章 引蛇出洞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十二月艾爾鐵諾南方桂江流域

  由白鹿洞所洩漏的那個消息,真是轟動了整個風之大陸:陸游最器重的二弟子周公瑾,受恩師的命令,秘密改名換姓,進入鬼夷叛軍中潛伏工作,探查機密。

  白鹿洞尚存的兩名宿老並不是傻瓜,如果他們直接公佈公瑾的身份,可能會反逼公瑾投靠鬼夷叛軍,而叛軍也輕易接受他,但是以「機密外洩」途徑流出的消息,就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最近白鹿洞的負面消息不斷,無論是門下弟子或是帝國百姓,都對連續的權力爭奪風波大皺眉頭,所以必須在這時候釋放出一些消息,讓帝國百姓知道白鹿洞做了些什麼,重新贏回他們的尊敬與信任。

  再者,洩漏這個消息,可以讓周公瑾一下子就被憤怒的鬼夷人所包圍,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人滅口。這個人長年追隨陸游辦事,知道的秘密實在太多,如果有意用這些秘密打擊白鹿洞,後果實在嚴重,事實上,由於他挑撥衝突的手段,白鹿洞這幾個月已被搞得天翻地覆,元氣大傷。

  本來這個借刀殺人的手段早就該用,但為了兩個理由而先按下。第一個,是三大宿老對於周公瑾所知道的秘密,確實心有忌憚,不願太過逼虎跳牆;第二個理由,是在三大宿老翻臉動手後,現在、未來兩宿老希望利用公瑾,剷除逃逸中的過去宿老。

  宿老堂的算盤打得梆梆響,當過去宿老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剩下的兩大宿老立刻為死去的同僚表示哀悼,並且再無猶豫地把公瑾的身份洩漏出去。

  只是,他們料不到公瑾比他們預期中的更聰明,沒等消息傳到鬼夷軍中,就先行逃跑離去,之後不管是白鹿洞或鬼夷叛軍,都找不到他的行蹤。

  當然,宿老堂的計策並非沒有得到回應,被這消息所震驚的並不只是帝國將士,也遍及鬼夷叛軍全體,只不過前者是歡欣鼓舞,高贊英雄,後者卻是憤怒怨恨,誓要將叛徒找到處死。

  原本公瑾能以周瑜之名,在鬼夷軍中受到人們敬重,變成聯盟草創時候的重要人物,主要就是因為景陽崗一戰,他從艾爾鐵諾軍的手中,救出了大批的鬼夷族人。但若這只是一場假戲,救出鬼夷族的英雄,其實就是造成景陽崗慘劇的劊子手,那麼本來的尊敬就會化成熊熊怒火。

  在找不到公瑾的行蹤下,他的一群手下首當其衝,成為人們發洩怒氣的對象。急忙趕去的小喬與胭凝遲到一步,幻影旅團的馬賊群已經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沒有一個不帶傷,鮮血淋漓地在人群中苦撐著。

  「這些人都是無辜的,白鹿洞有什麼奸計,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在某個方面來說,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受騙者啊!」

  小喬這樣大聲主張著,但縱然是以她的威望,也無法挽救這些人的命運,經過一番轉折,剩餘的幻影旅團成員詛咒著聯軍與周瑜,拖著傷疲的身體,被放逐出去。

  對於無辜的人遭受傷害,小喬深感難過,但是情勢比人強,憤怒欲狂的人們需要宣洩對象,如果有人這時候站在他們的面前,哪怕這人是他們平時所愛戴的真命天子,他們都會把那個人撕成碎片。

  得知周公瑾混入己方陣營後,所有人都像是被氣瘋了一樣,鬼夷人派出代表,要求小喬下達追殺命令。小喬很難說出拒絕言語,尤其是當他們哭訴著自己的父兄如何死在周公瑾手中,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時,小喬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去撫平他們的傷痛與仇恨。

  但在小喬稍感猶豫的時候,對公瑾的追殺令已經發佈出去,下達這指令的人是胭凝。在所有人眼中,被周公瑾利用與欺騙的胭凝,似乎氣得非常厲害,誓要把這個從前的同門師兄碎屍萬段,才能夠解除心頭之恨。

  這樣的反應,讓眾人非常安心,因為如果連胭凝也是奸細,這支聯軍中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就沒有一個可以信任與支持了。

  「周公瑾那傢伙果然狡猾,居然用這方法擺我一道……哼哼,不過也難怪,他在白鹿洞的時候,就是一個不喜歡被女人看見臉的變態人妖,整天戴著面具,沒有人見過他真面目,真是卑鄙無恥,我絕不會讓這冷血奸賊活下去的,等我們攻下白鹿洞的時候,就把他剝皮處死,高掛起他骯髒的人頭!」

  在無數人群的簇擁中,胭凝義憤填膺地說話,憤憤不平地揮手,將旁邊一根碗口粗的旗竿攔腰打斷,聲勢驚人。

  圍在她身旁的人們,很喜歡這樣的表現,隨著她氣壯山河的長嘯而歡呼,把復仇心轉成熊熊鬥志,誓要毀滅奸詐狡猾的白鹿洞狗賊。

  小喬在旁看著這一切,儘管身旁的歡呼叫喊聲是那麼狂熱,但她心裡卻無法隨之振奮,反而異常地冰涼。

  當初自己離開麥第奇家,領導鬼夷人建軍戰鬥,是為了什麼呢?如果戰爭最終仍不可避免,那麼由自己來當領袖,就可以減少大多數的殺戮,還可以教育自己的士兵,讓他們別在戰爭的血腥中迷失,記得他們之所以挺身戰鬥的理想。

  之前,這個理想一直在實踐,自己避免空口說白話的弊端,用實際的生活讓士兵們明白,族群間的和諧可以帶來好處,當他們平心靜氣,放下仇恨與歧見,去握起過往敵人的手,彼此的生命可以更美好,世界可以更好。

  在花果山中的那段時間,自己幾乎相信這個理想成功了,但如今,看著數十萬軍民在城裡歡呼大叫,要求自己與胭凝帶領他們,血洗白鹿洞、殺光每一個人類狗賊、平反過去的屈辱,自己的心裡無法因為仍受到支持而快慰,只剩下濃烈的失落感與苦味。

  尤其是胭凝。雖然公瑾還在的時候,她都裝出一副與他不熟的樣子,可是在那次礦坑遇險,還有後頭很多次沙場爭戰中,小喬看得出在胭凝與公瑾之間,有種超越言語的深厚情誼,為了這份情義,他們甚至可以為對方犧牲生命。

  小喬曾經為這份情義深深感動,好希望自己也能夠擁有這樣的朋友,但是,現在的情形又是怎樣呢?如果連曾經那麼好的朋友,都可以恨得這麼咬牙切齒,不取下對方人頭誓不罷休,那自己所做的這些努力,到底有什麼意義?到底是為了什麼?

  從鵬奮坡大會後,連續發生了很多事,小喬從來都不覺得累,可是她現在卻感到疲憊,好像有生以來從沒有那麼累過。

  「盟主,你臉色好差,最近太累了嗎?你該多休息才好啊!」

  當眾人全都離開,胭凝到了小喬的身邊,注意到小喬的氣色不好,擔憂地發出詢問。

  「胭凝,最近幾天我覺得……好累。」

  小喬輕聲說著,而胭凝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像是能夠看透一切,好半晌才開聲說話。

  「別想太多,這時候想太多沒有好處,身為領導人,你只要直視前方就可以了。」

  小喬搖搖頭,道:「但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是那種不用腦的人。白鹿洞說瑜兄是潛入我們這邊的奸細,可是我無法相信。他怎麼會是奸細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為我們所做的東西、所冒死立下的功績,比任何人都多;在每個可以傷害到我們的機會裡,他都選擇守護我們,即使他就是周公瑾,難道他做過的這些還不夠嗎?」

  「夠與不夠,不是我們一句話說了就算的。世上有那麼多的人,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心胸,你把幸福帶給人們,但即使是你,也沒有剝奪他們去恨人的權力。要不去憎恨人,遠比要去愛人更難,這些人就是靠著恨意活過大半輩子,如果你把這點奪走,他們要怎麼面對過往的人生?」

  胭凝盡可能平和地說話,委婉地使用詞句,不想讓話意中的冰冷傷到人。

  「盟主你希望所有人都能和平相處,但水與火是不可能放在同一個碗裡,如果放開一個人的手,能夠讓大多數的人都握起手來,那就是領導人所該做的事,所以,公瑾他應該要離開,如果他不走的話,盟主你又該到哪裡去呢?」

  簡單的話語,卻已經有了很明確的暗示,讓小喬知道,胭凝絕不是如她宣稱的那樣「不知情」,公瑾在離開之前,肯定與她有過某種程度的默契。

  假如公瑾不離開,那麼鬼夷族的激烈反彈,會讓小喬難以處斷,所以他那一晚非走不可。但是知道這一點,並沒有讓小喬好過多少,因為她沒有能夠守護該守護的人,甚至連他到底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瑜兄……他現在到底去哪兒了呢?」

  ※※※

  依照一般猜想,完成任務的周公瑾肯定是回到白鹿洞,這個猜測與事實相距並不遠,公瑾在離開叛軍後,確實朝著白鹿洞而去,中途稍作停留,因為他的傷勢難以再拖下去。

  在一處隱密地點短暫停留,把胸口的重傷稍作調理,公瑾自己也沒有想到,重傷的他會傷發病倒,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才再次回復行動力,重新朝著白鹿洞而去。

  這七天時間的療傷非常幸運,儘管藏在一處地窖中的他,沒糧食也沒藥物,但是在地窖裡頭藏匿七天,與外隔絕,卻讓他因此避過了白鹿洞、鬼夷叛軍兩方的明暗搜索網,沒有招致殺身之禍。

  重回白鹿洞,為的當然不是投誠,說是自投羅網還比較像,但公瑾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次,親自確認一次師父的態度。

  陸游與三宿老並不是同級數的對手,如果敵人只限於三宿老,小喬可以率軍逐步取勝,但假若真要面對陸游,不管現在贏得多少的勝利,最後仍會一次輸掉,所以陸游的態度,會決定這場戰爭的結局。

  天位力量,是凡人絕對無法匹敵的滅絕殺傷力。小喬憑著三神器,固然可以將本身力量十倍、百倍地增強,但能否與天位力量抗衡,實屬未定之數,照公瑾看來,簡直就是九死一生,因此,能夠避免交戰,這才是上策。

  公瑾並不期望能夠說服師父,當陸游已經有所決定,要改變並不容易,他所想爭取的,是賭一賭陸游是否看重此事,假若對陸游而言,由誰成為艾爾鐵諾之主並不重要,那麼或許有機會讓陸游改變立場。

  要是計劃並不成功,那麼至少也探查一下白鹿洞目前的動向。青樓聯盟的探查能力雖是舉世無雙,但有些深度情報,公瑾自信只有自己能夠查得出來。

  這個大膽的計劃,在實行的第一步就遇到阻礙,而且還是個致命的阻礙。趁著夜晚的掩護,公瑾試圖無聲無息地回到白鹿洞,可是就在大門口半里外的五松崗上,一道彷彿已在那裡待了許久的黑影,阻擋住公瑾的去路。

  彼此相距數百尺之遙,但這樣的距離卻無法讓公瑾感到絲毫安全,雖然那道身影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成一體,無法看得很清楚,可是從那股內蘊而凜冽的劍氣,純正的白鹿洞武學氣勢,公瑾知道是誰站在那裡。

  「師父……」

  公瑾沒法形容自己的驚愕感覺,自從自己入門以來,除了那一次因為後備身體的問題,師父曾經親自出關處理外,數百年來他絕不離開後山冰窟一步。可是,現在他卻為了自己而出關,就在這裡等候自己。

  無謂的話已經不用多說,單單是站在那裡,迫發著一身濤天劍氣,公瑾已經讀懂了師父想要對自己說的話,而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道雪亮劍光,劃破深沉的黑暗,化作力重千鈞的流星,朝公瑾轟擊過去。這不屬於三十六絕技的浩然一劍,在公瑾眼前迅速綻亮鋒芒;生與死,在短短瞬間內於身邊交會,公瑾腦裡頓時一片空白,唯一剩下來的念頭,就是奮力掙扎那一線生機。

  連公瑾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從那道劍氣下逃生出來的,仍未脫離地界的自己,究竟怎麼接下天位武者的一劍?或許,這只能說是火場中的怪力。

  總之,當公瑾再度因為痛楚而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已經飛出老遠,撞凹在數百尺外一塊四分五裂的大石上,眼前一堆毀壞傾倒的房舍與人命死傷,正是自己一路撞跌過來的血路痕跡。

  (我……還活著……)

  手腳被無數細小石屑刺入,流血流得失去感覺,背後則是痛得要命,好像連脊椎都在這一撞當中折斷,但是痛歸痛,自己還能呼吸,自己還有意識,這就證明生命仍屬於自己,師父那一劍並沒有將它奪走。

  能夠倖存下來,公瑾更不遲疑,馬上縱身飛逃,全速離開此地。鬧出了這麼大的騷動,就算師父不再出手追殺,其餘白鹿洞子弟也會被驚動,以自己的重傷狀態,甚至不必兩大宿老那級數的高手出馬,隨便幾個白鹿洞弟子就能置自己死命。

  一半運氣、一半實力,公瑾成功逃離了白鹿洞,覓地療傷。白鹿洞方面並沒有明白交代這次的事件,只是對外宣稱有鬼夷叛軍的高手前來行刺,被白鹿洞擊退,現在正全力搜捕殘餘份子。

  這個說法並不難瞭解,因為白鹿洞不能直接公開公瑾的身份,也不能說是陸游親自出手應付,以免抬高叛軍的身價與氣勢,所以這個說法相當中規中矩,公瑾並不奇怪,真正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在那威力無雙的斬天一劍中,他感覺到內蘊深藏的殺意,師父雖然沒有全力以赴,但也沒有手下留情,是真的想以天位力量致己死命。

  如果說師父把自己和胭凝逐出的用意,是為了鍛煉人才,那麼似乎沒理由出手殺掉自己!

  公瑾這麼想著,卻又開始苦笑。就算師父沒有手下留情,那又能代表什麼呢?師父早就習慣用生死存亡來進行磨練,即使自己是他栽培數百年的弟子,但若沒資格接下他這試煉的一劍,那不如直接死了算,因為現在沒能力存活下來的弱者,將來也一定沒資格對付魔族入侵。

  「魔族……魔族……哪來那麼多的魔族?照這種方法練下去,沒等魔族來到人間界,我們就全部被殺光了……」

  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公瑾疲倦地歎息著。過去胭凝曾經說出類似的話,選擇忠於白鹿洞的自己並沒有十分在意,可是現在回想,卻覺得那些話委實再有道理不過。

  「可惡,為什麼每個人都只想著戰爭……如果多幾個像小喬一樣的人,世界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魔族殘暴?被我們殺掉的人可比魔族殺的更多……」

  回憶起以前在白鹿洞做過的許多任務,公瑾更有著這樣的感覺,但現在不是空想過去的好時候,身上的傷已經不能再拖下去,必須找個地方養傷。

  在作戰中受重傷,必須找地方調養,這對公瑾而言,本該是習以為常的經驗,可是在他過去那麼多次的療傷經驗中,卻從沒有一次過得如此艱難,不但要養傷,更要設法躲避大批人馬的搜捕與追殺。

  之前的潛伏工作,每次受傷雖然也會被敵人搜捕,但公瑾總能躲入白鹿洞的勢力範圍或暗樁,不受打擾地安靜療養。但這次不行了,不僅鬼夷叛軍派出高手四面搜捕,過去白鹿洞的庇護所也不能再去,同時受到兩大勢力圍搜的結果,公瑾只感覺天下之大,竟似無處容身。

  被人搜索與追殺,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動輒如同驚弓之鳥,身旁所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針對自己而來的致命危機,只要說錯一句話、多做了某件事,就可能因此暴露行蹤,惹來殺機。

  就算有高強的武功,也要裝作武藝低微的樣子,避免引起旁人注意,否則大隊人馬一湧而上,螞蟻雄兵的威力,就算是猛獅也不敢輕攬其纓,更別說自己如今重傷在身,只要戰鬥時間長一點,光是傷口破裂就可以致命。

  幸好,公瑾從來就不是一個沒有危機意識的人,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數百年前就已經知道,也早就付諸實現,預先在艾爾鐵諾境內留下幾個藏身所在。

  如果是由他親自準備這些地方,那麼被人循線追查到的可能性太高,見識過白鹿洞與青樓聯盟無孔不入的能力,公瑾絕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秘密,所以,他並不是建立自己的逃生所,而是以寄生的形式,藏在那些可靠的所在。

  養傷估計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連續幾次都是強行壓下傷勢,搶著行動,現在這些累積的傷勢一次爆發,如果再用先前的方法去壓抑,事後縱然不死,也會失去一身武功,所以必須要靜下心來,先把傷勢養好。

  公瑾所挑選的藏身處,是中都城內的一處武館,那本是某個外國富商招攬門客、培養人才的地方,許多想要出頭的流浪劍客,都會投奔這樣的場所,希望有一天出人頭地。理所當然,武館內龍蛇混雜,來自各方的武者、劍士整天比鬥,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競誇武勇,這樣的混亂所在,卻是藏身的好地方。

  幕後資助這個武館的富商,據說是個定居在武煉的大商人,是以前大石國的後裔子孫,公瑾對這號人物並不熟悉,但如果遠在國外,就不會常常來武館巡視,可以少掉很多麻煩。而在武館內,可以聽到許多的傳聞與情報,除了鬼夷叛軍的消息,當然也有白鹿洞的相關情報。

  白鹿洞為了搜捕刺客,讓官兵配合,清查中都城內的每個地方,還貼出了高額的懸賞,著實鬧了好一陣子,但是因為只說要捉拿刺客,卻全然沒有刺客的相貌與姓名,結果為了領賞的官兵與獎金獵人,只有胡亂捕殺了一些城內的鬼夷人與其他種族,然後不了了之。

  時間一晃眼就是一個多月過去,公瑾的身體漸漸回復,只要一有空,他就思索自己在礦坑中遇險、面對師父絕命一劍時,爆發出來的力量,到底該如何引導出來。

  而在這段時間裡,鬼夷叛軍的進攻就緩慢得令人失望,雖然有多吞下一些版圖,可是在艾爾鐵諾軍的反攻下,雙方進行拉鋸戰,頻繁交換著手上的佔領區。

  整體來說,叛軍在各方面都還佔著上風,艾爾鐵諾軍因為內部的紛擾未息,在戰爭中只能被逼採取守勢,之所以讓叛軍無法順利擴張的理由,似乎來自叛軍內部,但那些理由是什麼,武館裡的所有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公瑾確實感到擔心,在近日發生的幾場戰事中,他並沒有聽見小喬的名字,似乎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衝在最前頭,從這點來看,胭凝確實守住了承諾,把小喬掩護得很好,沒有讓她多受傷害,可是……心頭那種不祥的感覺總是難以抹去。

  「奇怪,鬼夷人裡頭的那個漂亮小妞呢?以前每場戰役都會聽到她的,最近怎麼都聽不到了?她沒有再出來作戰了嗎?好可惜啊,能死在這種美人手上,做鬼也值得啊!」

  說話的人,是武館裡頭一個無名的怪老頭。衣衫襤褸,個頭矮小,臉上的皺紋多得看不出年紀,像是一頭老猴子似的外形,看來彷彿風吹會倒;這所武館中人人配劍,他卻只掛著一柄破爛竹劍,當每個武者都努力讓自己看來龍精虎猛、氣蓋山河的時候,這個怪老頭就成了武館中的怪人,如果非要為他的「氣勢」找個形容,那就是一個掃地、倒垃圾的老頭。

  事實上,包括公瑾在內,許多初次到武館投奔的劍客,都把這怪老頭當成是普通傭人,請他進來處理自己房中的雜物。

  怪老頭之所以古怪,不是因為他像只醜老猴似的滑稽外形,而是因為他的特殊性向。武館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怪老頭過去吃過女人的大虧,所以變得瘋瘋癲癲,常常在一些練武的劍客旁邊晃蕩,毫不避嫌地看著人家練劍,然後胡說些什麼肌肉好壯,筋骨不錯,願不願意和他回家接受調教,保證每天快活得像是上天堂等等的話語。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男人在酒館、妓寨中的醉語,武館中的眾人都猜測他過去在煙花之地被壞女人騙過,不再信任女性,所以才來找男人。多數人看到他走近,都是明顯露出嫌惡表情,只有少數喜歡聽他說話,或是喝他自釀的「猴兒酒」的人,才會與他結交。

  公瑾對美酒不感興趣,但卻願意聆聽怪老頭說話,這是他一個月來苦悶生活的最大娛樂。起初,他並不是那麼願意接近這個醜怪的矮小老人,外表原因倒是其次,主要是因為最近連續和宿老堂為敵,受夠了三大宿老的陰險奸詐,搞到一看見老人就頭痛欲裂。

  更何況,怪老頭的瘋言瘋語委實讓人難以忍受。就如同對其他人說的那樣,怪老頭也曾上下打量公瑾兩眼,跟著就目露奇光,說些什麼他胸膛很壯,肌肉結實,是難得的練武奇才,應該和他一起回家上天堂之類的話語。

  公瑾沒有理會,在叛軍中的那些日子,讓他稍微有了點幽默感,不然如果照以前的個性,不把這老頭變成十八段,那自己就不是周公瑾了。

  可是,怪老頭的瘋言瘋語引人注目,他一些清醒的言語卻沒人理會。公瑾偶爾與老人談話,論及目前艾爾鐵諾的戰爭情勢,他有些言語卻讓公瑾心驚膽跳。

  「……白鹿洞派公瑾小子進入叛軍,會只有探查情報嗎?老頭子拍胸保證,將來鬼夷人的失敗,全都要拜公瑾小子所賜。」

  「哦?可是近日來聽各方人馬的討論,公瑾將軍並沒有在叛軍內部造成什麼傷害,現在他已經離開,哪還能再做些什麼?難道老丈以為他還在叛軍內留下奸細嗎?」

  「嘿,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奸細自然是有的,但以白鹿洞殺人不見血的手段,需要搞到用奸細這麼下流的程度嗎?他們最擅長的東西,就是讓人不攻自潰,公瑾小子雖然走了,他下的毒可在發作啊!」

  怪老頭向公瑾解釋,他一直在留意叛軍內部進行的改革,當別人只看見叛軍節節勝利的捷報時,他卻發現叛軍的內部改革出現了不穩因子。

  鬼夷人占叛軍份子的比例不少,足足有三分之一,但終究不如獸人與人類那麼多,可是由於盟主出身鬼夷族,鬼夷族又是受到迫害最深的一群,所以叛軍中很多措施,都給鬼夷族特殊好處,更因為要回應他們反抗迫害的呼聲,一再刻意提高鬼夷族的地位,這些現象在戰爭初期由於小喬的威望,還有叛軍全體對勝利的期待,並沒有什麼大礙,可是潛藏著的問題,早晚有發作出來的一天。

  「鬼夷族為什麼無法與人類和睦相處?這些歧視為什麼會發生?就是因為不公平。人類自以為高貴,歧視鬼夷人與獸人,所以今天才會招致反撲;鬼夷人現在喊著反抗迫害的口號,得勢之後卻加倍歧視人類,種族間的裂痕只會更深,這種心態,我姑且稱之為鬼夷沙文主義,在打天下的時期很有幫助,但是……不要說得天下之後,恐怕即使是現在,叛軍中也該有些問題浮上來了。」

  嘿嘿冷笑了兩聲,怪老頭仰頭飲盡葫蘆中的最後一口酒,抹了抹嘴巴,這才對旁邊的公瑾說話。

  「不戰而屈人之兵,殺人不見血,這是白鹿洞最喜歡玩弄的一套手法,我不知道叛軍的那些政策是誰創訂的,可是周公瑾如果真是白鹿洞調教出來的人,又當真如傳說中那般能幹,他在叛軍中幾個月,已經足夠他使出這些手段了……嘿嘿,小兄弟,你說是不是啊?」

  公瑾沉默不語,難掩心中的詫異。這個老人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手法,這份眼光委實非同凡響,因為之前就連小喬與胭凝都沒有看出自己的所作所為,現在他能一眼看破,說得好像全程參與般清楚,這真是……

  「不過,白鹿洞大概很快就可以驗收成果了,公瑾小子聽說很快就要回來,十天以後,中都城會舉辦十分盛大的歡迎典禮。」

  「老伯,你說什麼?」

  「你沒聽人說過嗎?年輕人,白鹿洞剛剛才對外宣佈,周公瑾預備在十天之後返回中都,好多人聽了都嚷著要去看呢!」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4
銀杏之卷·中卷 第八章 重返硬戰


  公瑾的困惑,也同樣發生在叛軍裡頭,當遍尋不獲的仇敵,傳出了即將公開現身的消息,本來稍稍平息的混亂氣氛,又再次喧擾起來。

  本來,周公瑾雖然是鬼夷人死敵,但叛軍在建軍時期,並沒有太大反應,頂多也不過是發誓攻破中都後,一定要把他剝皮處死,不至於急著去要他的命,可是,自從公瑾潛入叛軍的事情暴露後,整件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周公瑾」三字已經變成了一個禁忌之名,只要有人提到,就會引起一場紛爭。

  新仇加舊恨,鬼夷人現在將周公瑾列為必殺對象,如果不能早點把他幹掉,被他所潛入蒙騙的恥辱,會像火焰一樣焚燒著身心,令他們晝夜難安。

  自己會超越師父陸游,成為這樣的一個萬惡象徵,是公瑾離開時所始料未及的。縱然他不斷計算著可能發生的問題,卻仍是百密一疏,低估了鬼夷人對自己的憤恨,會因為其他的理由而增溫。

  這樣的問題,同樣也困擾著小喬,當鬼夷人群起向她要求,希望能組織高手團潛入中都刺殺,幹掉白鹿洞重要人物,尤其是取下周公瑾人頭時,她才頓時明白過來,曾經嘗過鮮血甜美的人們,不可能再歸於平淡,以前公瑾掌軍時使用的黑暗手段,雖然人們畏懼而且不恥,但是他們卻漸漸迷上這些手段帶來的輕易勝利,當公瑾已經離開,他們仍希望使用這樣的方式去作戰。

  「傻瓜……瑜兄就是因為不希望我們繼續做這些事,所以才一個人走的啊,如果我們還做著同樣的事,那他之前的努力是為了什麼呢……」

  小喬對麾下將士的連番要求感到悲哀,但坐在她的領導位置上,卻無法對這些要求置之不理,因為原本最大力支持她的族人,正殷切期盼她在這方面有所表態,表示出她確實是一名鬼夷人的族長,並沒有對周公瑾產生什麼特殊情誼,否則對她有疑慮的族人,將再也無法保有過去的忠誠,即使她是鬼夷族的真命天子也一樣。

  假如小喬是忽必烈那樣的強勢霸者,或者是以白字世家那樣的絕對權威來統治手下,今日的問題就不會發生,因為在這兩大家族的統治中,膽敢向領導人提出質疑的叛逆份子,不是滿門誅戮殆盡,就是全家老小一起被送去洗腦,在滾燙的開水沖刷下,被洗到腦前葉都燒起來的地步。

  殘暴而凶狠的駕馭手段,是小喬最不願意做的事情,然而,在這個以力為尊的亂世時代,領導人的凶殘與暴力,總是能夠贏得一定程度的尊重,儘管沒法贏得他們的敬愛,但卻不會被他們看不起,更不會因此被欺到頭上來。

  小喬的王道治術,之前獲得群眾歸心,可是,隨著情勢漸漸複雜,這套做法的缺點也逐漸浮現。鬼夷族人開始質疑他們的領袖,是否已經失去了領袖的資格,而在鬼夷人群情激憤的時候,另一些不受重視,卻更為重要的問題也同時發生。

  由於小喬正為連串問題所苦,這些問題並沒有傳遞到她那邊,而她身邊的諸將也不願意多提,只有胭凝察覺到這股越益熾烈的火焰。

  本來這支叛軍的組成份子就很複雜,當叛軍逐漸組織化,鬼夷人一一進佔要職,與其他種族之間的摩擦就開始出現,而公瑾潛入這件事,更成了一個引爆摩擦的導火線,其他種族中的大多數人,並無法感受到與鬼夷人相同的悲情,反而對鬼夷人的狂躁與憤怒覺得畏懼。

  「他們與周公瑾將軍是不共戴天沒錯,可是殺父之仇、殺祖父之仇,那都是他們的仇恨,又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我們也要去報仇?」

  「雖然我們是獸人,但是周瑜大人還在軍中的時候,私下對我們都很照顧,要我們把他當仇人看待,這點我們做不到,而且……我們不覺得他像是白鹿洞派來的奸細。」

  「我並不是因為自己是人類才這麼說的,公瑾大人以前的殺孽是重了些,但兩國相爭,各為其主,如果公瑾大人這麼做有錯,天底下每一個奉命出征的軍人都有罪。」

  這樣的雜音,開始在叛軍內部出現,可是當這些話傳到鬼夷族耳中,卻掀起軒然大波,因為對於打著復仇旗號在作戰的鬼夷人而言,這些不同的雜音簡直是侮辱。那些不曾受過迫害的獸人與人類,怎麼能理解鬼夷人兩千年來的悲情?有什麼資格質疑這場復仇聖戰?

  在這樣詭異的緊繃氣氛中,間歇的衝突不住發生,這些內哄讓本來還算和諧的叛軍起了嫌隙,也拖慢了戰爭的步調。小喬嘗試去解決這些問題,可是叛軍已經脫離草創建軍的時期,隨著勝利而到手的權力與利益,讓人心起了變化,種族問題也再非像之前那樣單純。

  有些話沒有傳到小喬耳裡,不過出身鬼夷族的胭凝卻一一聽在耳裡,尤其是某次幾名鬼夷人首領的飲酒聊天,酒酣耳熱之際,胭凝聽到他們在誇耀自身的血統,成為奪取權力的利器,只要抬出人類過去對鬼夷族的迫害,用控訴的口氣說幾句話,對族人們喊出過去發生的幾件血腥慘案,提醒他們那些悲痛與仇恨,他們在叛軍中的聲勢就能水漲船高,進而得到比目前更高的職位與兵權。

  「我有什麼本事可以坐在這個位置上?你們知道嗎,那個人類白癡居然敢這樣問我?猜猜我怎麼回答他,我告訴他,這是你祖先欠我的!因為你的人類祖先欺壓我們鬼夷人,所以現在你們人類活該要補償!」

  一名鬼夷將領志得意滿地說著,旁邊的族人哄然叫好,胭凝起初以為自己酒醉聽錯,但是側目看去,這些人的眼中哪有半分悲愴之情,全燃著熾盛的權欲之火。

  胭凝呆了半晌,但沒有說什麼,只是接著拿起了旁邊的一甕烈酒,拍開封泥,繼續痛飲。

  公瑾即將回到中都的消息,讓這種緊繃氣氛更形惡劣。鬼夷人認為,白鹿洞是聯軍如今最大的敵人,尤其是周公瑾,威脅甚至比陸游更大,大家應該盡早合力誅殺,那些存有不同意見、對周公瑾抱有同情心的人,等於是和聯軍的死敵握手,簡直罪無可恕,盟主應該把這些不可靠的牆頭草都驅逐出去,甚至秘密處死。

  小喬自然是不可能同意,可是鬼夷人的代表一日三訪,每天耳提面命、痛陳厲害的疲勞轟炸,卻讓她身心極度疲憊。

  另一方面,鬼夷人的動作頻頻,也讓叛軍中的其他成員感到不安。他們並不是那麼堅持地想為公瑾爭取些什麼,只是隱約有種兔死狐悲的淒涼,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比公瑾立下更多軍功,也沒有哪個人像公瑾一樣為鬼夷人制定許多刻意照顧的政策,如果連這麼樣的一個人,鬼夷族都可以一下子翻臉過來,非要讓他粉身碎骨不可,那麼自己憑什麼有信心不會成為下一個?

  儘管白鹿洞宣稱公瑾是潛入叛軍中刺探情報,鬼夷族人認為公瑾是在事發前畏罪潛逃,但多數的人類與獸人卻選擇相信,受到小喬感化的公瑾是被逼走,若然給他機會,他大有可能背叛白鹿洞,選擇叛軍這邊。

  這種感覺讓他們很擔憂,置身在一群狂熱復仇者的團體中,並不好受,尤其是他們也看得出來,許多年輕一輩的鬼夷人並非當真對白鹿洞、對周公瑾存有怨恨,只不過想要藉此謀奪權力而已,可是每當他們想對這一點提出質疑,鬼夷族就以更強硬的態度反逼回來,問說他們是否想勾結白鹿洞與周公瑾,背叛聯軍?

  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繼續忍受這種情形,在公瑾即將回到中都的消息,傳到叛軍轄地的當晚,一個忍無可忍的熊族武將,率領他的族人與屬下,向小喬辭行,預備返回武煉。

  小喬極力挽留,在挽留不果之後,預備贈與他們應得的金銀財物卻被拒絕,因為從離開花果山的那天起,讓他們加入這支聯軍的理由,是那個理想國的夢想,而不是金銀,如今夢想不在,再多的金銀也沒有意義,反而侮蔑了武煉男兒的尊嚴。

  第一次面對同志的離去,這件事給小喬不輕的打擊,但真正的問題卻發生在兩個時辰後。得知有獸人脫離軍隊的鬼夷族,氣得暴跳如雷,老一輩的固然斥罵不休,年輕一輩更將這看做是絕對侮辱,並認為領導人的判斷錯誤,假如什麼人都可以這樣自由離去,這支軍隊還能打什麼仗?

  為了殺雞儆猴,一眾鬼夷族的年輕將領偷偷率軍離營,在城外剛剛建立不久的和平公園內,追上了出發不久的那隊獸人,偷襲了曾經並肩作戰的同志。

  事情發生得太快,當小喬得知這件事時,一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已經陳列在校場,作為對全體叛軍殺雞儆猴的宣告。

  自己的軍隊中居然發生這種慘事,小喬呆在當場,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聽著耳邊鬼夷族將領的歡呼聲,看著眼前百多個首級不能瞑目的驚怒眼神,小喬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事,而且非做不可。

  正式的軍令很快就頒布下來,小喬下了她擔任領導人以來最有權威的一道軍令。不顧所有人的驚怒喝罵、恐懼求饒,她把所有參與這樁慘案的將領全數逮捕,立即斬首處刑。

  這道命令確實是該做的事,可惜卻做錯了時間,假如是小喬穩固軍權的初期,就用這樣的雷霆手段來統治,血腥與公平懲處會讓人們對她敬畏,但在人心已經被權欲、仇恨給蒙蔽的此刻,她這樣的做法等於是搬石頭拆自己的台。

  鬼夷族的群起反對聲浪,比之前更為激烈百倍,雖然從其他成員眼中的肯定,小喬確信自己沒有做錯,但這並不能讓眼前的情勢好轉。

  結果,在情勢與胭凝的堅持下,小喬只有答應組成高手團,由她與胭凝親自統帥,前去刺殺回到中都的公瑾。答應的理由,不是為了誓殺敵人,只是為了不想讓前去的成員全軍覆沒而已。

  臨行之前,小喬站在城門口,策馬回望,看著那扇漸漸關上的高聳城門,心裡儘是迷惘與失落。

  當初,為什麼自己會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呢……

  ※※※

  小喬和胭凝私下討論,談了幾次都覺得公瑾不可能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城,事情很可能是白鹿洞設下的圈套;胭凝自己更是怎麼想都不相信,公瑾會在離開之後立刻與白鹿洞握手言和。

  可是這些解釋卻不會被接受,兩人只有持續帶領隊伍潛入中都。胭凝很清楚事情的危險性,中都是白鹿洞勢力最強的地方,一行人雖然盡力做到行蹤隱密,但到底有沒有被人發現、是否已經處在嚴密監視下,這點實在不敢保證。

  一件事情的成功,可以不需要什麼理由;但是一件事情的失敗,卻都會有理由。當失敗的因素累積太多,奇跡又沒有發生,失敗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見到公瑾騎在馬上,在人們的歡呼中緩緩入城,金屬面具迎著朝陽映出千串耀眼光芒,儘管看不見真面孔,身形也與本人毫無二異,但小喬與胭凝仍一眼就認了出來,那絕對不可能是公瑾,這個看不見面孔的男人只是個冒牌貨而已。

  「死傢伙,早就叫他沒事不要一直戴面具,現在別人要假冒他,戴一張面具就成了。」

  胭凝的氣憤無濟於事,縱然她與小喬下令立刻撤退,但是策劃這一切的宿老堂,卻料中了他們的弱點,在周公瑾的凱旋隊伍中,幾名衣衫不整的鬼夷族婦女被推在前頭,由後方的執鞭者用力笞打,軟鞭發出凌厲的破風聲,重打在雪白的肌膚上,讓女性發出淒慘的哭叫,白嫩肌膚上迅速浮現血痕。

  整個鞭打的表演,在周公瑾將軍親自手執長鞭,揮打出去的那一瞬間達到高潮,兩旁的群眾齊聲尖叫,但誰也聽得出來,沒有人對這種情形感到不滿,尖叫聲中滿是喜悅與讚歎的味道,像是最好的鼓勵,請持鞭之人再釋放出更多的血腥。

  小喬覺得很難過,那不完全是對女性的侮辱,也為著人與人之間必須要這麼相互傷害而為之黯然,但剩下的鬼夷人可就不只是黯然,他們義憤填膺,無視小喬的命令,揮舞兵器衝了出去,絕不讓那侮辱鬼夷人的狗賊活下去。

  結果當然是不難想像,當這群自以為是的鬼夷刺客,大搖大擺地衝出去,數以百倍計的埋伏士兵也從兩旁冒出,像是潮水般的急湧出來,一下子就驅散群眾,把他們圍在中心。

  雙方人數比例太過懸殊,白鹿洞又早掌握了地利;硬弩對長劍,兵器上也佔盡優勢,戰鬥幾乎一開始就決定了勝負,假如不是小喬與胭凝及時殺出,擋下了敵人攻勢,單是最開始的那一場亂弩箭雨,就足以讓叛軍死傷慘重了。

  小喬以神錘、聖鎧一馬當先,殺出一條血路,她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死傷,可是如果要在這樣的局勢中殺出生天,看來大開殺戒是免不了的,只有放手大殺一陣了。

  胭凝卻另有定計,擒賊先擒王,儘管白鹿洞的首腦人物並沒有露面,但卻不代表沒有人質可抓。輕巧地飛身轉折,白袍化作半空中的清艷雪光,輕易避過底下的亂箭,飆射到敵人隊伍的中心,纖手弄雲,掌影翻飛,在其他人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已經把「周公瑾」一把擒下。

  「讓開,如果還要繼續動手,我保證你們敬愛的公瑾將軍會死第一個!」

  胭凝與小喬心知這人只是個傀儡,但全場的群眾卻不知道,在他們眼中,這個戴著面具的抽搐人體,無疑就是守衛著人類的大英雄,而且還是白鹿洞位高權重的人物,誰也不敢為他的生死負責任,在胭凝的要脅下,所有人讓開一條路,小喬領著所有帶傷的同志一起離開。

  周公瑾的武功,眾人都久仰大名,看到那艷麗女郎一招把人擒下,展露出來的神功,任誰都心存驚悸,不敢過分進逼,就這麼讓小喬等人逐步退到城門口,眼看要離城而去,忽然一隊人馬打橫殺來,攔住去路。

  在敵人將要逃逸之前,隱身於暗處的宿老堂終於被逼上了檯面,率人親自追擊出手,包圍隊伍重新又逼了上來。

  敵人隊伍中,胭凝看到未來與現在兩位宿老的身影,這兩位宿老武功卓絕,她以一敵一併無確切勝算,當下只有把人質交給小喬,自己專心應敵。

  「小喬,一有機會就往這人身上刺個兩刀,擾亂人心,不然這麼幾千人一湧而上,城門又關了起來,我們就真的沒機會走了。」

  小喬被半強迫地接手挾持人質,在聽見胭凝說話的瞬間,似乎有些吃驚,但仍是盡她應盡的職責,把那名似乎早就暈過去的不幸受害者給抓住,配合胭凝的喊話,向敵人做出威脅。

  宿老堂不會讓冒牌公瑾的醜事曝光,所以一開始就直斥鬼夷族手段卑鄙,施毒偷襲,無恥暗算,所以才讓公瑾將軍身中埋伏,然而,宿老堂也不可能就這麼放人離開,所以他們高聲拒絕胭凝的種種荒唐要求,說周公瑾將軍公忠體國,寧願自我犧牲,也不願讓叛賊利用,因此鼓動眾人群起而上,把叛賊亂刀處死。

  「媽的,公瑾才不會為了白鹿洞而犧牲,那傢伙自私自利又陰險,你們這些不瞭解他的人不要胡說!」

  心中氣憤,胭凝連髒話都罵了出口,可是看到敵人嚴陣以待,從兩旁合圍過來,她也只得專心凝神,預備應付敵方頂級高手的襲擊,把照顧其他人的工作交給小喬。

  「殺了他們!」

  當數千人馬從附近幾個街道狂湧而出,朝小喬等人進行攻擊,小喬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手上已經沒用的人質舉起,扔向宿老堂的兩位長老,喊了一句「這沒用的東西就還給你們吧」。

  正以掌力逼退敵人的胭凝微叫可惜,但想到這是小喬不願多造殺生的表現,也就不說什麼,看著那個人質墜向兩大宿老,那兩個老人好像很厭煩似的伸手,以柔勁托住撥開。

  哪知道,事情突生變化,就在兩大宿老對這昏迷人質全無提防的那一刻,那個人質忽然有了動作,兩柄鋒銳的淬毒匕首神奇地出現在他手上,化作兩道藍虹,一先一後地送入兩大宿老的體內。

  「吼~~~」

  「嚎~~~」

  兩聲慘叫同時喝出,聽聲音就知道,兩大宿老受傷不輕,而胭凝頓時醒悟過來。

  (公瑾?真的是他?可是……怎麼剛剛我認不出來?小喬又是怎麼認出來的?)

  隨著那張金屬面具的墜下,真面目露出,之前看來覺得缺少的氣勢與感覺,這時重新回到公瑾身上。一早便以這異想天開的方法混入遊行隊伍,等待機會援助小喬的他,成功傷及兩大宿老,但也並不好過,兩大宿老受傷那一瞬間回擊的一掌,讓他再次有了嘔血的感覺,這一個多月來的療傷,又失去意義了。

  (又受傷了……這是不可避免的暗算成本,如果不趁機要掉兩名宿老的性命,小喬和胭凝一定沒機會逃出去……)

  對於受創早有心理準備,公瑾不顧一切地繼續攻擊,要在傷勢惡化之前,至少先殺掉一名強敵。

  未來、現在兩名宿老被他的拚命攻勢所逼,又中了幾劍,可是兩個老人出乎預期地韌命,普通人見血封喉的傷勢,他們兩人只是活動稍微遲鈍,並沒有明顯重創,公瑾花了好一陣子時間,才終於以傷換傷,重創兩人,並且得到一劍幹掉未來宿老的機會。

  「宿老,到下面去向你的師兄弟問好吧!」

  公瑾抬手一劍揮出,卻聽見身後十尺外響起一句詭異的唱頌,似是現在宿老所發,但是隔著十尺距離,就算他能以什麼手段傷及自己,也沒法阻止自己的這一劍。

  不可思議的事情卻在公瑾眼前發生,在那句邪異咒語唱頌的瞬間,一道金光在未來宿老的身上凝聚成形,熟悉的形狀讓公瑾心頭一震,下手稍遲,跟著,公瑾灌滿力道的一劍斬在黃金光芒之中,劍刃支離破碎,另一道黃金光芒卻冒衝起來,正中公瑾胸口,在連串骨碎聲中,讓他像是斷線風箏似的遠遠摔出。

  (怎會?為何兩大神器會……白鹿洞有召喚兩大神器的咒語?)

  棋差一著,公瑾自歎失算,勝利良機稍縱即逝,整個佈置全盤皆沒,如今只有奮力保住自己性命。

  兩大宿老高聲直斥這個公瑾將軍是冒牌貨,是鬼夷人的奸計,所以公瑾墜地之後,馬上就被大批人馬圍攻。重傷嘔血、腳步不穩的他,搶過一柄長劍,拚死血戰,在身上的傷口數字破百之前,胭凝趕來會合,將他從這必死局面中救出。

  「公瑾,你還活著嗎?」

  幾乎快睜不開雙眼,公瑾眼中的胭凝並不比自己好過,不但渾身浴血,手臂、腰側、小腿還被幾支弩箭給射穿,猶自出血,雖然不知道骨頭是否有損,但想來一定痛楚不輕。

  跟著率眾殺來的,就是小喬。被敵人以咒法強行剝奪走聖鎧、神錘的她,臉色蒼白得像是再沒剩下半滴血液,顯然也正在強忍痛楚,至於傷勢狀況如何,從她那幾乎拿不穩刀劍的雙手就可以看得出來。

  兩人見面,公瑾和小喬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一抹微笑,一個眼神,就已經把彼此的心情交代清楚……可惜,她身後族人的仇恨眼神,令這美好的一刻不得不中斷。

  「好,我們並肩殺出去,就看看白鹿洞能不能要掉我們的性命。」

  胭凝振臂高喊,稍微提振了一下快要不存在的士氣,但是跟著而來的情勢,卻是一面倒地進行。密集的弩箭之雨、厚盾重甲的騎兵隊,如果在平常時刻,公瑾三人自是不放在眼裡,可是如今他們已經重傷,還拖著一班累贅人手,別說逃出去,就連支撐保命都顯得困難。

  最後,一群人好不容易搶進了一間堅固屋子,稍作抵抗與休息,但是看窗外人馬所拉起的熊熊火箭、預備衝陣的鐵甲騎兵,他們都有個覺悟,自己的人生或許到此為止了。

  公瑾和小喬沒有再往外頭看一眼,疲憊得站不起來的兩人,眼中只剩下對方的身影,即使在這要命的一刻,他們卻都很想笑,心中所浮現的平和與滿足,讓他們很想一面牽著對方的手,一面微笑。

  「你……謝謝你在這時候還出來幫我們。」

  「你不也是一樣?明知道危險,還來中都找我?」

  假如不是因為身上傷口痛得厲害,身旁的眾人又都投以惡意眼光,小喬和公瑾真想把這一刻延續下去,可是,打斷他們的不只是這些事物,外頭這時也傳來了未來宿老的喊話。

  「屋子裡頭的蠻賊聽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你們提那個冒充公瑾將軍的叛賊人頭出來投降,你們所有的人都可以不死!」

  聲音如雷貫耳,公瑾和小喬都勢難想到,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命運還這麼開了自己一個殘忍的大玩笑。

  《銀杏篇》中卷完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4
銀杏之卷·下卷 第一章 逃亡之路


  艾爾鐵諾歷四二O年一月艾爾鐵諾中都白鹿洞後山

  並不是每個白鹿洞弟子都知道,在禁止所有弟子涉足的後山禁地,到底藏著什麼。白鹿洞是個藏著許多秘密的所在,多知道一些事,往往多一分危險,能在白鹿洞生存長久的人,都懂得適當地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白鹿洞最高權力者陸游,在後山永恆冰窟中潛修的事,只有寥寥十餘人知道,但是被允許接觸後山的,卻只有公瑾一人,連宿老堂的三大宿老都盡可能不去接近,以免發生什麼意外衝突。

  一年多之前,陸游開始閉關,公瑾奉命外出執行任務,在那之後,這裡就幾乎不曾有人造訪,成為完全死寂的沉靜空間。當外界隨著局勢一連串變化,無數人都在好奇,月賢者到底對白鹿洞這一連串鬥爭抱持什麼想法時,這裡始終維持著靜默,尤其是在滿天飛雪飄降的此刻,即使要從這裡多感受到一絲生氣,都極其困難。

  但在這一片死寂、沉靜當中,卻有些事透著不尋常的詭異。

  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散落,一一飄墜在地面山石上,把大地化為銀白世界,可是,在這一大片的雪亮銀白裡,有一處地面還維持著乾燥,那是陸游進行修練的冰窟入口,所有飄落下來的雪花,彷彿受到某種莫名力量的影響,一落至入口十尺範圍內,就整個變慢了速度,以幾乎不動的形式,緩緩飄移著。

  在這股詭異力量的影響下,這個冬季所飄下的第一片雪,尚未落到地面,地面也還維持著乾燥。看得仔細一點,甚至還有些蟲只的屍體僵死在那裡,爬進冰窟入口範圍的它們,整個行動速度慢得近乎永恆,但它們的身體卻仍需要養分,於是便沒有一隻能夠逃離地死盡於結界內。

  若有精通術法的魔導師或仙道士在此,便會感應出來,這股力量的影響範圍不只是入口,也涵蓋了整個冰窟;他們甚至會感應到,這股力量雖然強大,但卻無比邪惡,黑暗而冰冷的魔界瘴氣正無形蔓延,漸漸覆蓋住整個冰窟,封鎖著內裡的一切生機。

  若有人看見、若有人前來,就會察覺出這裡的不妥,但是設下魔力結界的人、仍沉睡於結界中的人,卻都非常肯定,不可能有人會在這種時候,能夠進入這個被封鎖的禁地,即使有,那個男人也在一個多月前,被他看不清面孔的「師父」奪命一劍,驅逐離開。

  目前的白鹿洞,沒人有閒暇發現到這件事,所有弟子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山下不遠的中都城內,一群闖入中都行刺的鬼夷族高手,正被長老們率眾圍困,戰鬥已經進入最後關頭。

  在民眾歡呼中入城的公瑾將軍,一下子被鬼夷叛軍挾持,一下子又出手襲擊白鹿洞長老,整件事情的變化之迅速,讓在場的官兵、白鹿洞子弟看得眼花撩亂,沒有人能清楚說出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正統的官方答案很快傳了出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鬼夷族的奸計,是他們使用了某種詐術,偽裝成公瑾將軍,伺機偷襲,但正牌的周公瑾身在何處,這點白鹿洞一時間也回答不出來。

  要在短短時間之內,對混亂情況作出合理解釋,宿老堂真是使盡了說謊的本事,而為了永絕後患,他們在把敵人團團包圍後,開始喊話,要求交出那個假冒公瑾將軍的叛賊首級。

  就宿老堂來看,胭凝與小喬雖然有威脅性,但始終是女子之身,難成大器,可是周公瑾就不一樣,那天短松崗上的一劍居然殺他不死,足見他的資質與爆發力之強,不愧為陸游最得意的一名弟子,要是不盡快把他給了結掉,說不定再不用多久,他就有機會突破千年以來的才能之壁,進入天位,那時候不但他難以對付,若給他接觸到後山,連陸游都會出關,這就很不理想了。

  可是,周公瑾、陶胭凝、小喬三人,都是高手,三人聯手起來的瀕死反擊,兩大宿老並沒有信心能不受損失,所以他們採取了這樣的心理戰,要敵人內哄,斬下周公瑾的首級投降,只要最棘手的人物一死,餘人都不成威脅,就算真的饒他們一命,那也關係不大。

  這個計策確實歹毒,當現在、未來兩名宿老,命令身邊軍隊以鷹爪拋擲拆屋,預備讓屋裡的叛軍無所遁形時,這計策的效果已經在屋裡出現。

  從宿老堂喊出威脅話語的那刻起,屋裡的整個氣氛就開始變了。生死之間的抉擇壓力,強大得可以扭曲一切的人性,承受著眾人視線的小喬,錯愕卻又清楚地把握到每一個眼神的意思。

  「盟主,請你動手吧!」

  「我們闖不出去的,只要殺了這個叛徒,我們就有機會活下去!」

  「這個叛徒,之前把我們騙得好慘,盟主,殺了他吧!」

  「只要殺了他,就能為我們千千萬萬的同胞報仇了,盟主,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許多的眼神,最後化成實際的語句,開始在屋裡迴響,催促著小喬動作。胭凝在旁目睹這過程,沒有說半句話,疲憊而傷重的她,現在只想倒地暈去,根本沒有力氣做事,所以她選擇保持沉默,只看小喬如何做抉擇,然後才行動。

  小喬有了動作,她嘗試向周圍的人解釋,心裡實在是不瞭解,公瑾的所作所為,明明在這裡的人都有目共睹,假如沒有他的冒險救援,眾人甚至沒辦法撐到這一刻,為何這裡的人拒絕承認這個事實,繼續仇視、憎恨著已經奄奄一息的恩人?

  世上的道理,有許多非常複雜,難以輕易理解的部分,但若要解釋,一句話就足夠了。同伴們持續的破口大罵,讓被捲入、波及的小喬,不能明白自己的錯誤在哪裡,可是,當一名同伴跪了下來,涕淚縱橫地哭著說:「盟、盟主,我……我不想死啊……」小喬終於理解了問題所在。

  生死抉擇的壓力,太大了。

  能夠面臨生死關頭,仍不為改變的人實在很少,多數人在可以抉擇自己生死的時候,甚至可以變成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當看到那些在出發前自誇武勇,發誓要殺掉鬼夷公敵周公瑾的同伴,一個個指著自己大罵,說自己勾結人類惡賊,數典忘祖,不配做個鬼夷人時,小喬不覺得氣憤,只是感到失落……以及深沉的悲哀。

  「做你該做的事吧,小喬,也許你這趟到中都來,就是為了在這裡,完成這件事。」

  強撐著鮮血淋漓的身體,斜斜靠在屋子一角,努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的公瑾,用微弱的聲音說話。先後中了兩大宿老、兩大神器的重擊,他的傷勢比這裡任何一人更要嚴重,光是說話就快耗盡他的力氣,然而,聽見屋瓦剝落作響,知道敵人正預備拆屋突擊,公瑾曉得自己該趁著還能說話的時候,告訴小喬一些東西。

  「我們這次死定了,雖然我們曾經努力反抗命運過,但既然已經失敗了,現在就該果斷地認命。你是我們的盟主,如果犧牲一些成員,能讓大多數成員生存下去,你就不能遲疑,因為這是你不能逃避的職責。」

  「斬下我的腦袋,交給宿老堂,胭凝會知道該對他們說什麼。雖然他們未必肯守信,甚至會讓你和胭凝各自砍去一隻右手,但只要胭凝說出該說的話,那麼宿老堂會讓你們平安離開。因為兩名宿老還需要一定程度的敵人威脅,來避免太早反目鬩牆。」

  勉強說到這裡,公瑾咳嗽兩聲,倒刺入肺部的肋骨,讓他咳噴出來的鮮血,灑得衣襟一片赤紅。但即使承受著這樣的痛楚,公瑾虛弱的眼神依舊清醒,讓小喬知道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在神智正常的情形下說出。

  「別怪你身邊的人,他們並沒有說錯,我是鬼夷族的大仇人,即使是現在,我也仍然憎恨著這個被詛咒的種族,若是給我機會,我還是會嘗試去滅絕它,讓世上不再剩下半個鬼夷人。之所以讓我為鬼夷人付出的理由,只是因為我想讓你好過,所以如果要死,我希望我是死在你的手裡,別讓我被鬼夷人斬下首級。」

  公瑾的這番真心話,又引得週遭鬼夷人一陣大罵,紛紛要求小喬動手,殺掉這個鬼夷人公敵。

  勉強把話說完,公瑾已經沒剩下半分力氣,疲憊地靠在角落,看見小喬被人塞了一把長劍入手後,慢慢、慢慢地走過來。

  幾百年的人生歷程,和普通人相比,已經不能算短;過去自己從來就不覺得生命中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無論什麼時候在任務中犧牲了,似乎也沒什麼關係,可是這種感覺,此刻似乎有著小小的改變,自己確實感覺到,假如是由小喬來了結自己的生命,那麼這六百年的人生……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

  心中洋溢著不可思議的幸福感,公瑾只是掛著微笑,看著小喬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長劍拖在地上,發出尖銳的嘶鳴。

  「……做你該做的事吧!盟主。」

  拖著長劍,朝那個男人走去,小喬腦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只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一個無解的夢魘,想要哭叫,卻叫不出聲音來。

  整顆心為著死亡的恐懼而顫抖;自己確實不願意死,自己確實也很想活下去,從這一點來說,自己與身邊的人都一樣,沒有特別偉大,可是,為什麼自己非要殺掉這個男人不可呢?

  要做大事、要擔起領導人的重任,很多時候都必須要殺生,但是這個男人有什麼該死的地方嗎?從頭到尾,他都為自己著想,為鬼夷族的和平理想而貢獻,即使現在血淋淋地倒在那裡,也都是因為他要救自己出重圍。

  若他真的是冷血兇手,自己早就死了,哪還會像現在這般拖著長劍,要去砍下他的首級呢?

  屋瓦壁板的剝落聲,長劍拖在地上的尖銳聲音,像是在催促著小喬快點下手,但她只是凝望著前方,看著那個對她微笑的男人,腳重得像是再也抬不起來。

  為什麼自己非要對他下手不可呢?雖然忽必烈大哥說過,為了實現夢想,必須要犧牲一些人命,但自己就為了實現理想,而必須要犧牲他嗎?為了一個逐漸褪色而剝落的黯淡理想……

  「……做你該做的事吧!盟主。」

  還是說,就因為自己是盟主嗎?因為坐在盟主的位置上,所以為了所有人的生存,不得不斬下這一劍?

  那小喬呢?這個叫做小喬的女孩呢?每個人都在拚命為她著想,為她犧牲,難道沒有人在意她心裡真正的想法嗎?

  「……瑜兄,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

  長劍化作一道雪亮的光虹,當劍光隨著寒氣落在公瑾的頸上,公瑾閉上了眼睛,接受著自己應有的命運。

  但落下來的卻只有劍光,實際的鋒刃以釐毫之差錯過,順勢揚起,反斬在小喬的左掌心,劃出一道鮮艷的血珠。

  「各位,在動手之前,有些事情我想讓大家知道。」

  電光石火的錯愕,沒有人意識到眼前正發生什麼事,但在任何人來得及有動作之前,小喬手上的血跡迅速化為符文,順著白皙的手臂迅速蔓延,卻很快地轉為黯淡。

  「希魯巴爾!」

  除了公瑾之外,在場沒有人知道小喬在做什麼,而唯一知道事實的公瑾,卻已沒有能力再做任何事,所以在小喬那一聲唱頌後,每個人的眼前都彷彿出現了幻覺,看見小喬的外表發生了改變,額上的角、肌膚上的斑紋,全都像潮水退潮一般迅速消失。

  才只眨眼功夫,那個站在公瑾身前、彷彿持劍護衛著他的綠裙少女,就完全改變了模樣;當屋瓦壁板朝四面八方倒下散開,凜冽寒風隨著漫天大雪一起飄吹進來,在眾人一片雪花瀰漫視線中的,就只剩下一名人類女孩。

  「……對、對不起,我欺騙了大家,和這個男人一樣,我也是人類!」

  任淚水奔流,小喬只是努力地彎著腰,向眼前目瞪口呆的同志道歉;鮮血順著她的手掌,一點一滴地染紅早已看不出顏色的綠裙,她渾然未覺,全心全意地說著壓抑已久的話語。

  「我是人類,可是,我真的想要幫助鬼夷人,讓人類與鬼夷人之間和平共處,不要再繼續仇視與殺戮,讓大家的生活能夠更好,讓這個世界能更好。我欺騙了大家,如果說瑜兄有罪,同樣潛入鬼夷族的我也一樣有罪,我、我沒有資格對他下手!絕對不會動手的!」

  聲嘶力竭地說著這些話語,雖然飄落在身上的冰雪,是那麼地沁心涼,但小喬心中卻仍有一塊火熱,期望某些奇跡能夠出現,哪怕只有一個人被自己打動,這些日子以來在叛軍內的努力就不枉了。

  然而,儘管少女的祈禱是那麼虔誠,但回報她的東西卻令人失望。在她說完話,抬眼環視眾人的時候,一顆石頭打中她的額角,鮮血迸發,腳下虛弱無力的她一跤往後跌去。

  「無恥的賤人,你和周公瑾是一丘之貉!」

  「你們兩個都是同樣貨色,你們人類沒有一個好東西!」

  「卑鄙,無恥,你騙了我們這麼久,裝什麼真命天子,你根本是白鹿洞派來的奸細!」

  似乎是因為感到生還無望,三十幾名鬼夷人像是發狂似的吼叫洩憤,紛紛拿起手邊能投擲的東西,朝眼前那對狗男女丟去,恨不得在敵人動手之前,把這一對人類叛徒先活活打死。諷刺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察覺到,自己之所以還有力氣拿東西扔人,全都是因為之前公瑾與小喬的竭力掩護,導致他們身上傷勢較輕的緣故。

  如果公瑾還有半分力氣,他會撥開砸向小喬的每一樣東西,但現在他只能接住小喬柔弱的身軀,盡可能側過身體,為她接下砸來的重物。

  側著身體,公瑾接觸到胭凝的眼神,她眼中有淚,卻似乎在笑,假若她還舉得起手來,她會用那雙被硬弩射穿腕骨的手,為少女的勇氣與犧牲鼓掌;小喬的真面目固然令人吃驚,但胭凝卻不會因此改變本來態度。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胭凝這樣。在這裡所上演的小小內哄,看在團團包圍此處、預備要衝鋒攻擊的艾爾鐵諾軍眼中,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那名一年來屢敗友軍,帶領鬼夷人揚眉吐氣的叛軍首領,居然是個人類!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諷刺、更可笑的嗎?

  至於小喬為什麼會進入鬼夷族,這點沒有人在意,反正從她進入鬼夷族的那天起,她就是所有人類的公敵,是人類眼中的叛徒,即使她如今被鬼夷族惡劣對待也是一樣。既然是叛徒,那麼死就是她唯一的出路;與這群鬼夷人死在一起,是叛徒理所當然的下場。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大叛徒,人類看見你們要殺,鬼夷人看見你們要殺,你們現在是所有種族的大叛徒,難道你們真以為自己能對抗這塊大陸上所有人的憤怒?我真想看看,還有誰能救得了你們?下輩子投胎別做人,當兩條畜生吧!」

  不知道是兩位宿老中的哪一位,發出了這樣的猖狂嘲笑,當小喬與公瑾一起抬起頭,只看見滿天如蝗箭雨,劃破潔淨的雪花,朝這邊飆射過來,耳中所聽所聞,儘是四面八方的撥弦破風聲,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散發森冷的惡意。

  能夠被整塊風之大陸所敵視,這樣應該算是很了不起吧!誠如那位宿老所言,公瑾和小喬也覺得自己命該如此,他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在這種絕境幫助自己。

  「……我!」

  一直到許久之後,未來宿老都還很後悔那時候的猖狂發言,當時在萬箭紛射中,他一聽到那聲低沉的冷喝,就知道事情有變,但卻想不到抬起頭來會見到那番景象。

  無數的劍氣劃空聲,夾雜在羽箭破風中響起,點點閃耀寒芒,就在每一支箭矢擊中目標前,搶先一步予以攔截,更快、更精準、更狠惡地擊中每一支羽箭,把箭矢全數化為飄散煙塵,轉眼之間,數千支亂射羽箭無一倖免,全部被摧毀殆盡。

  就在所有人都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時候,點點劍雨星芒驀地擴增了亮度,朝四面八方的包圍人馬亂射過去,人們只覺得一道冰寒刺骨的冷風、一股灼燙難當的熱氣,交錯由身邊飆吹過去,身體乍冷驟熱,甚是難受,而當他們勉力睜開眼來,卻發現所有箭手的弓弦都被切斷,所有騎士的馬蹬也遭受同一命運,驚叫著摔墜下馬,全軍剎時間一片大亂。

  (是何方高人出手?)

  同樣的疑問,出現在敵我兩方陣營當中。這等出神入化的絕世劍技,公瑾不只沒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師父陸游雖然武功天下第一,但公瑾卻不能肯定,師父是否已經練成這樣精準迅捷的劍藝。

  暗中出手的這個人,力量至少足以與月賢者比肩,擁有傳說中的天位力量,這樣的一個人現身,確實足以鎮壓全場,甚至與整個風之大陸為敵,重演當年天草四郎的亂局,問題是……那是什麼人?

  「是何方高人出手?請現身說話!」

  在兩大宿老的喊話聲中,該露面的人終於現身出來。與他那一手劍技的驚世駭俗不同,現身在一座屋頂上的,只是一個矮小如猴的老人,臉上的皺紋只怕比兩大宿老加起來更多,看來就像是一塊枯槁的老木頭,全身既無威勢,也沒有壓迫感;遠遠看去,像是個掃地老人遠多過劍術高手。

  見到是這麼一號人物,兩大宿老都有些吃驚,很懷疑剛才出手的當真就是此人?在底下的公瑾,驚訝一點也不少於他們,儘管他早就曉得武館中的那名怪老頭很不尋常,但卻猜想不到他擁有這等不遜於陸游的驚世劍技。

  當今世上,擁有天位力量的武者屈指可數。回憶起怪老頭平時的言語舉動,公瑾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名,那是一個創立大雪山殺手集團,令江湖中人聞之色變,如今與陸游並列為三大神劍的大人物,莫非……

  「底下的小子們聽好,老子是『去死去死旅團』的團長,道上人稱梅斯特?尤達,對你們以眾欺寡的行為很看不順眼,現在老子宣佈要帶這票小子走人,底下哪個不服氣的,儘管上來試試!」

  狂妄的口氣,比適才兩大宿老更為霸道,小喬一方固然是又驚又喜,不曉得怎會如此幸運,天上掉下來一顆救星;白鹿洞方面卻是既驚且怒,氣憤於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來干涉,但隱約猜到這人身份的兩大宿老卻又不敢輕啟衝突。

  若然爆發戰事,那不只是白鹿洞與大雪山之間的問題,單單只是眼前這名猥瑣老人,就足以讓整座中都城化作一片屍山血海。有鑒於此,他們耐著性子前去交涉,抬出了陸游的名號,認為說對方既然不用真名,想必是對陸游的存在心有忌憚;既然不願意撕破臉,那就大有談判的空間。

  哪想到,對方竟然是如此不買帳。

  「拿陸老兒的名字來嚇唬老子?你們兩個不成氣候的小鬼,好像還搞不清楚,老子心情好的時候,從來不把放翁小子看在眼裡;老子心情不好的時候,連老子的老子都照斬不誤。月賢者的名頭再大,也只能在白鹿洞裡頭當當土霸王,敢拿來老子面前唬人,老子隨手就挑了你們白鹿洞!」

  口氣與寄身武館的時候全然不同,口口聲聲自稱老子的怪老頭,這時言語中的火藥味十足,似乎恨不得立刻挑起事來,在這裡殺個血流成河。兩大宿老終於警覺到了這一點,強忍滿腔怒氣,承諾會放過這裡的人一馬,今日的攻擊作罷。

  不過,他們確實搞錯了一點,假如陸游在此,就會提醒他們,對方不只態度狂霸,而且還是一個非常得寸進尺的人。

  「哦,兩個小鬼居然這麼聽話,白鹿洞全是娘們養的嗎?那老子再告訴你們,替老子傳話出去,從現在起,這一男一女的身家性命安全,全記在老子帳上了,只要他們不再涉及軍國大業,任何人都不得對他們出手,管他是什麼族還是什麼***,有人膽敢把這話當作耳邊風,老子就把他全家大小都給幹了!」

  「西納恩,你太狂妄了!看看這是誰的土地!」

  平日在白鹿洞中頤指氣使,兩名宿老幾時受過這等鳥氣?現在宿老首先按耐不住,拼著一身力量,飛身而起,重掌朝屋頂上的老人印去。

  勝負的分曉,完全不令人意外,但是怪老頭那一瞬間所斬出的冷電劍光,卻讓公瑾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從來不曾見過,一個矮小瘦弱的身軀,會在剎那間敏捷更勝猿猴,倒觔斗地翻身過去,反手發劍,一劍就把現在宿老給斬落回地面。

  天位力量舉世無雙,怪老頭只要輕彈一指,甚至不必抬手移身,就可以輕易殺掉現場所有人,但他這一著純以劍招的速度、巧妙,一招就殺敗不可一世的現在宿老,像是為了表示公平,又像是在對公瑾傳達些什麼。

  不過對於白鹿洞而言,這樣的威嚇已經足夠了。當現在宿老慘兮兮地躺倒地上哀嚎,右肩出現了一道斬過大半身體的傷口,出血不止,沒有人還有心情戰鬥下去,畢竟形勢比人強,在這時候強撐門面並沒有什麼意義,若不學著低頭,白鹿洞確實可能在今天全滅。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6
銀杏之卷·下卷 第二章 重獲新生


  趾高氣昂的艾爾鐵諾軍,一反不久前的得意洋洋,垂頭喪氣地撤退回去。讓叛軍的頭號大敵逃掉,這點著實令人扼腕,不得不被逼收兵,也讓他們覺得非常羞辱,然而,自從山中老人展現他神一般的力量開始,事情就與他們無關,而是山中老人與月賢者之間的問題了,至少……士兵們是這樣認為的。

  未來宿老與現在宿老低聲說話,兩個人似乎在商議什麼,似乎是在發誓復仇,並且商量討回面子的方法吧,這次因為山中老人的插手,使他們的大業功敗垂成,甚至將來都不能再對公瑾動手,這點非常令他們憤恨不平,但是,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詛咒、去策劃陰謀,應該還可以再想出什麼辦法的。

  得以死裡逃生的叛軍一行人,用自己的腳步走出了中都,路上並沒有人膽敢攔阻。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可以在一個月之後返回己方陣地,只是有些與他們一起進入中都的同伴,再也回不去了,其中,就包括曾經深受他們尊敬的領導人。

  在最需要支持的生死關頭,他們狠狠地背棄了少女的期望,假如逃生後立刻掉轉立場,那他們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卑劣,這點他們無法忍受,所以在離開中都的一路上,他們仍肆無忌憚地給予小喬敵視、唾罵,假如不是顧忌護送隊伍的那個老人會出手,他們連石頭都會丟過去。

  當這支隊伍走出中都,小喬與公瑾離開了隊伍,由胭凝繼續帶領著隊伍走下去。他們固然是因為受到排斥,選擇了這個做法,但另一方面來說,這也是山中老人之所以幫助他們的條件。

  「謝謝前輩,過去晚輩追隨家師,曾經聽過他對您的推崇,說山中老人的劍技舉世無……」

  「無什麼?無就是什麼都沒有,沒有就不要胡亂說話,老子是『去死去死旅團』的團長,人稱梅斯特?尤達,可不是什麼山中老頭,不要隨便亂扯關係,不然老子派人把你全家大小一次幹掉!」

  情知這位氣呼呼的老人不可理喻,公瑾只覺得好笑,他似乎有意與白軍皇爭奪「風之大陸第一恐怖份子」的頭銜,一出口不是殺人便是放火,難道這也是殺手的職業病?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包括公瑾自己在內,中都城內的每個人,絕對是對這個綠猴子似的老人又敬又怕,否則他們一行人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生離此地。

  「那麼,我就直接問了。」

  直接了當的說話,不合禮數,但卻是對方所喜歡的交談方式,公瑾很直接地問出,為何對方要救自己一命。

  「救你?你搞錯了,救你們出來全都是順便,我只是受這個女娃娃的師父委託,不讓她的寶貝徒弟在中都死於非命而已。」

  山中老人的回答,著實讓公瑾吃了一驚,再怎麼說他也都沒有算計到,小喬背後那名神通廣大的師父,不止能夠與白字世家接上線,居然還能請動山中老人出手救援,這個面子委實不簡單啊!

  「不過,雖然我來這裡的本意與你無關,但你這小毛頭甚合我的脾味,我是不會讓你死的。唔,雖然你我沒師徒緣分,不過你確實是塊好材料,陸游小子腦袋到底怎麼了,居然這樣對待你,真是……」

  談及與師門之間的變化,這是公瑾相當不樂意碰觸的一個話題,所以他迅速轉過話題,再一次地向救命恩人道謝。

  「胭凝……就只有拜託她了。她比我更有霸氣、更懂得決斷,會比我更適合成為領袖的。」

  縱然被逼著離開聯軍,小喬仍牽掛在那裡的人。在治理聯軍的過程中,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缺點,只是無力改變,而胭凝正具有她所不及的優點,聯軍如果由胭凝來統帥,一定可以比她在位時更好。

  這是小喬的想法,但公瑾卻不敢茍同,因為自己遠比小喬更瞭解胭凝,她雖然比小喬更具霸氣,裁決狠辣,卻並不是一個領袖之才。胭凝的眼界、胸襟、策劃能力,都無法成功駕馭一個數十萬人的龐大組織,將來聯軍領袖如果由她接手,後果只怕相當令人擔心。

  話雖如此,公瑾卻沒有提醒小喬。他不願意讓她太過擔心此事,現在再也沒有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事了。

  只是,命雖然保住,公瑾與小喬的前途卻也從此茫然,因為山中老人昭告天下的承諾中,換取他們兩人安全的條件,就是他們兩人從此不問世事。

  公瑾是個意志很堅強的男人,小喬也從不是一個乖乖聽話的女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們都不會屈從山中老人的安排,更不會接受小喬師父的好意,然而,就實際情況來說,他們現在確實為天下所忌,不管是哪個陣營都把他們當成死敵,至於小喬的少數親友,為了避免連累他們,小喬甚至不能去投奔。

  那麼……往後該何去何從呢?

  「不要緊,天地之大,總會有地方去的。」

  公瑾這麼安慰著小喬,類似的心情,前些日子他早已飽嘗,現在只不過是由一個逃亡者變成兩個,數量上增多,情形卻是一點都沒變。

  公瑾並沒有與小喬分開行動,經過了連場生死患難,他們雙方都有一個不用說出口的默契,就是彼此的未來應該有很大一部份重疊,而如今他們就要攜手尋找未來。

  雙方一時間都對自己的將來感到茫然,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彼此身上的重傷,已經到了不能不治療的地步,所以他們兩人稍微作了改扮後,以假名搭上了一輛往西北而行的馬車,預備到西北的海牙去看看。

  不過,這對男女的人生似乎總是充滿了誤算。由於雙方的傷勢都很重,在療傷的過程中,意識都不是很清醒,本來應該負責警戒的那個人,居然也疲憊暈去,在這種情形下,兩人能夠一路平安無事,簡直是不可思議,但行程終點就必然會出現誤差了。

  當小喬與公瑾終於在馬車中回復清醒,馬車已經到了最末站的終點,一個叫做烏魯木齊的荒涼小鎮,鎮上只有數十人口,不是病得快死,就是老得快要死,看不見半個年輕人與半棟新屋,據說百年前這裡曾因為挖礦,有過短暫的繁榮,但隨著礦產的貧乏,如今已經是個死鎮,除了因為迷路至此的旅客外,就只有想要繼續往西拓展荒地而路經此地的拓荒客。

  地方荒涼,可是景色卻雄奇壯麗,包圍這裡的群山都是巨大岩石,標準的石灰岩地形,讓青翠植物只能生長到半山腰,光禿禿的岩石山頂,在夕陽下映上一片瑰麗紅色,煞是好看。

  「烏魯木齊……好怪的地方,瑜兄,我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流落到大荒野原,小喬的心情似乎不受荒涼影響,興味盎然地問著公瑾,或許是因為如此,公瑾的面上才能綻出一絲笑容,一反不快心情地簡單回答。

  「不清楚,昏迷是主要的原因,但是……你也可以說是命運。」

  命運無疑是個好解釋,對於正嘗試學習認命的兩個人來說,這個荒鎮還是一個不錯的落腳處,因為這裡距離艾爾鐵諾中部實在太遠,就連要到最近的一處文明地帶,都要翻過好幾座大山;艾爾鐵諾如今正發生些什麼,對這個小鎮上的老人們而言,就像另一個世界般遙遠,他們也不關心這對男女為什麼來到這裡。

  既然決定留下,兩人就要找尋棲身之所,公瑾一開始還想擔起男人的責任,去弄一間木屋出來。無奈的是,儘管公瑾自負武功高強、文才智略俱臻上乘,但白鹿洞卻不曾教過他作木工的本事,結果當那間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木頭堆,在轟然聲響中化為一地廢木,公瑾很懊惱地搔搔頭,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小喬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由於公瑾負責建屋,她就想嘗試一次洗手作羹湯的感覺。由於不想隨便殺生,所以她借了鍋子後,就從周圍山地採集野菜,想煮一鍋野菜湯來充飢。味道上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可是當小喬想要回來嘗味道時,一頭恰巧跑竄過的野兔,吸入煮湯所蒸發的氣體,當場暈倒在地,麻痺不能動彈。

  為何野菜湯會有這等意外效果?小喬實在說不上來,只能勉強解釋,或許這裡的植物與武煉不太一樣,十七、八種煮在一起,發生了難以理解的化學作用……天曉得是為什麼,以前她從沒有親自下廚過。

  結果,當公瑾以一臉抱歉的表情回來,同樣露著歉疚眼神的小喬,端給他半隻烤野兔;體貼人意的公瑾,不問小喬為何破例殺生,只是把那半隻略為有些異味的野兔吃了乾淨。

  這是他們兩人展開新生活的第一餐。

  但用餐之後的第一夜卻不好過,本來預備露宿野外的兩個人,碰到了平均一年一次的大雷雨,只有狼狽地跑回鎮上,在小喬還鍋子的時候,一個好心的老人,收留了這一對落湯雞似的年輕男女。

  老人的房子很破舊,那間用作倉庫的客房,僅有一張狹小的木板床,濕淋淋的兩個人,只能緊擁著,在那張床上度過一夜。

  隔天,小喬與公瑾重新投入熟悉環境的動作上。公瑾繼續砍伐樹木建屋,在山林裡頭意外發現熊的腳印;小喬幫鎮上不識字的老人們念話本小說,因此換到了一些蔬菜與肉。

  聰明人學起什麼都快,就在抵達此地的第二天傍晚,兩人建好了自己的屋子,並且在屋子裡烹煮了慶祝落成的晚餐。當晚餐後小喬猶豫著自己該睡在哪個房間時,公瑾很笨拙地握著她的手,用猶豫不安的聲調,向她提出婚約的要求。

  「嗯……好啊,我很願意。」

  沒有考慮太久,小喬就這麼回答公瑾,儘管事情來得有些突然,她卻覺得自己好像等這句話很久了。

  就這樣,兩個新落腳烏魯木齊的男女,決定在此締結終生。這對死寂已久的小鎮來說,可真是一個大新聞,老人們紛紛送上祝賀,著實熱鬧了一番,但是比起這對男女曾擁有過的地位與知名度,這場婚禮還是太過寒酸。

  成為新娘的女孩,甚至連一件體面的禮服都沒有,只是穿著她沾染塵沙的綠裙,手捧著一束潔淨的鮮花,笑著站在那裡,迎接著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小喬,你……會不會覺得很遺憾?」

  知道妻子不會貪慕虛榮奢華,但公瑾還是這麼悄悄地問著,既然成為人夫,他覺得自己該要擔負起責任,而用這麼寒酸簡陋的方式,完成人生大事,他自覺於心有愧。

  「不會啊!所謂的婚禮,只要有真心攜手過下半生的男女、真心祝福他們的賓客,這樣不就夠了嗎?外在形式並不重要,而且……我不太喜歡連自己的婚禮都要被一堆人注目。」

  小喬的語調中聽不出任何不快,只是連她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婚禮想要不被人注目,似乎是一件滿困難的事。

  一件精工剪裁、設計典雅的結婚禮服,趕在小喬與公瑾將要行禮之前送到。儘管送來的人刻意隱藏身份,但公瑾卻瞪著那件黑紗禮服發楞,過去他從來不知道,在吉利的喜宴上,有哪家姑娘會穿著全黑的裝束上禮堂,就連首飾珠寶都是黑玉、黑珍珠。

  詭異的裝束,公瑾甚至以為是某種詛咒,但新娘卻又驚又喜地捧起婚紗,珍而重之地輕輕婆娑,像是收到了無價之寶。當公瑾在小喬眼中看到淚水,他知道這件禮服必然有著某些典故。

  「這是……師父以前準備的禮服,是她家人為她準備的嫁妝……以前我小時候,她常常打開這些嫁妝看,一看就是整個晚上……這個黑珍珠戒指,我向她討過好多次,她都不肯給我,可是……現在她……」

  看見小喬感動流淚的樣子,公瑾覺得自己不必多問下去,這確實是一件非同小可的珍貴禮物。

  禮物不只是送給新娘,也有送給新郎的特急賀禮,來自大雪山的快遞,把一件嶄新的白色禮服送給公瑾。會由那位山中老人來關心自己的婚禮,公瑾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他並無法否認,那襲仿元帥禮服的全套裝束,和小喬的禮服相襯,一黑一白,站在禮堂前的樣子確實非常好看。

  婚禮是一生一次的大事,只要能讓小喬展露歡顏,別說這件拘謹的軍裝禮服,就算是小丑服公瑾都願意穿上,因為他認為這是自己的責任。

  當公瑾站在禮堂前,看著小喬翩然現身,他突然感到一種驚艷。

  深黑色的蕾絲婚紗,襯托出新娘的冰肌玉膚,低垂領口下的小巧酥胸,若隱若現,白皙得像是初降新雪;上衣的右肩,有條黑色的蕾絲飾帶,斜斜畫過胸前,垂到不盈一握的纖腰,然後沿著開叉的黑紗篷裙,往兩旁岔開;分岔的紗裙裡,是一件及膝的黑色半長褲,緊緊裹住小而圓挺的臀部、修長玉立的雙腿,讓小喬顯得比實際身長高佻。

  公瑾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不過一直到小喬捧著花束,來到他身邊,輕輕推了一把後,他才真正地清醒過來,在人們的指引下,與小喬行禮完婚。

  整個過程,公瑾都很安靜,沒有多說什麼話。結婚這種事情,他在幾個月之前,都一直不相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這件事情由想像成真,他卻立誓要盡到自己的責任,絕對不讓身旁的這個女孩受到傷害。

  正因為公瑾的保護意志是那麼強烈,雖然他緊閉嘴唇,不多發一語,但小喬仍是從他異常僵硬的動作中,察覺到了他的心情,不覺莞爾失笑,這個一直守著自己的男人,不像是一般少女夢想中的完美丈夫,倒像是一頭使命感強烈的獵犬。

  兩人很順利地完婚,參與這個婚禮的賓客,都是鎮上的居民,沒有其餘的外來人參加婚禮,也沒有任何人來打擾這場婚禮的進行,即使本來有,那也都在靠近烏魯木齊百里範圍時,被消滅殆盡,化為煙塵了。

  這對夫婦不至於遲鈍到對此一無所知,所以,儘管沒有在賓客群中看到熟悉面孔,他們仍覺得自己彷彿被一眾親朋長輩所圍繞,在無聲的祝福中締結終生。

  連番賀禮,在兩人完成婚禮後,仍不住送來。由於猜到這兩人可能會拒絕金銀珠寶類的實質禮物,所以送過來的賀禮,都是一些相當奇怪的東西。

  保證耐用又耐摔的瓷器碗盤、保證最短時間內廚藝上手的手抄筆記、保證婚姻幸福和諧的性感睡衣……當小喬打開盒子,看見那幾乎每吋布料都有鏤空的性感睡袍,她覺得自己的臉從來沒有那麼紅過。

  禮物並不是只有新娘的份,公瑾也同樣收到了莫名其妙的賀禮,其中最為詭異奇特的,就是一份明顯來自武煉的禮物,一百二十打用某種生物胎膜所製成的薄套,旁邊還附有說明書,保證如果照著方法來,新婚夫妻絕對不會被意外的孩子給打擾。

  送禮的一方為了表示思慮周到,除了這項禮物之外,也另外送了一瓶藥膏,說明書上解釋這罐藥膏接受過巫醫的祝福與調配,在男女雙方都想要孩子的時候,絕對保證一舉得子。

  左手拿著薄膜,右手拿著藥膏,公瑾只覺得自己一生從未如此尷尬,腦上簡直要噴出滾燙的蒸氣,窘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就小喬的眼光來看,公瑾這時候的表情簡直是目露凶光。

  如果不去管他,這個看來事事機敏的男人,或許就要像頭大笨牛似的,在那裡呆站上一整夜,浪費千金良宵,所以小喬只好歎著氣,讓丈夫把手上那兩樣東西都放下來,與自己一同回到貼上紅紙條的小屋裡。

  洞房春暖,良宵千金,在這天晚上,他們相互擁有了彼此,儘管他們仍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但是交纏握在一起的雙手,卻給了他們兩人信心,無論將要面對的東西是什麼,他們都要攜手走下去。

  當這一夜到了盡頭,公瑾擁著小喬,感受著新婚妻子的體溫,心裡洋溢著一股莫名的感動與溫暖,那是他出生至今所不曾擁有的東西,正當他想要正經地對妻子說幾句話,門外傳來異響,最後一批賀禮搶在天明之前送來。

  公瑾到門前去把東西取來,拿到床上,與用被單遮住赤裸身軀的小妻子一同拆看。在那個信封裡頭,放著兩張招待券,兩張都是以黃金打造,銀線穿字,端的是名貴非凡,至於招待券的內容卻平實無奇,只是兩張很普通的溫泉招待券而已。

  信封上沒寫名字,這是所有送禮者共同的特徵,為了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他們一概保密,但從信封上淺淺的「世界征服」四字印記,小喬和公瑾都明白這是什麼人送來的禮物。

  「白軍皇也送東西來,這兩張招待券不知道弄什麼玄虛。」

  「你別多心嘛……」

  小喬微笑著接過招待券,滿心好奇地想看看招待券的內容,卻在讀完上頭的文字後,表情也開始古怪。儘管這裡沒有什麼明確的地址可以參考,但是照招待券上所描述的地方,似乎距離這裡不過短短半里之遙。

  「小喬,你覺得……這個地方會不會離我們很近?」

  「確實很近,但是……這方圓百里內,沒有溫泉啊!」

  小喬的記憶沒有錯,烏魯木齊的方圓百里之內,別說沒有溫泉,連火山都沒有半座。會形成溫泉的幾個條件,這裡一項都不符合,招待券上所說的位置,應該只是荒山密林,沒可能出現其他東西。

  但夫妻兩人都想到了,白字世家是一個專門將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惡勢力,所以當他們站在那一池池新開闢出的豪華溫泉之前,看著裊裊蒸氣往上竄冒,心裡其實沒有多少訝異,反而覺得說「啊,他們果然干了」。

  大理石鋪的台階,整塊大白玉鑿刻出來的池底,周圍用鵝卵石、彩色水晶、翡翠點綴,碎拼出一幅又一幅的美麗圖案,或是歷史詩歌,或是神怪故事,都有文雅典故,看在公瑾與小喬的眼中,這每一座溫泉池子都是無上瑰寶。

  溫泉池子不只一座,而每一個池子的水溫都有不同,有燙有溫,還有冰涼得讓人發凍的冷泉;除此之外,有些池子飄墜著不同花瓣,花香在熱水中蒸出濃郁芬芳;有些池子飄散著酒香,也有少數的一、兩座飄散著藥草氣味。

  白家的本事真是神通廣大,無怪能讓白鹿洞千餘年來視之為眼中釘,不拔不快;假如不是陸游這個劍中神人一再壓制,白字世家或許早就稱霸風之大陸了。

  看著眼前一池一池的豪華溫泉,公瑾就有這樣的感覺,不過,小喬的感覺似乎比他輕鬆許多,這個新為人妻的美麗少女,確實比她丈夫更懂得享受生活。

  「嘩啦」一聲,在公瑾從思索中清醒過來時,小喬已經躍身進入一座漂著玫瑰花瓣的溫泉中,只穿著貼身褻衣的少女胴體,在池水中載浮載沉,掀起陣陣波濤,像是一尾輕盈靈活的美人魚,穿梭在碧波春水之間。

  公瑾看著這一幕,心中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妻子充滿生命力的活躍美感,還有那拋開煩擾的悅耳笑聲,總是讓他感覺活著真好。

  「瑜兄!」

  雖然已經成婚,小喬並沒有改變對丈夫的稱呼,公瑾也無意去糾正這一點,就讓妻子照著這個稱呼叫下去。

  「我剛剛有了一個想法喔!」

  從溫泉池裡探出頭來,烏黑細緻的長髮,被水黏披在光滑的裸背上,小喬像是很歡喜似的喚來丈夫,與他商議自己剛剛冒出來的想法。

  「……我總覺得,不管我們計劃什麼,事情好像總是會有誤算,變成我們預期以外的樣子。既然如此,要不要這一次我們玩得大一點,看看結果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公瑾並沒有反對。此時此刻,他會答應妻子的一切要求。

  對於許多人而言,位於艾爾鐵諾西北荒山中的烏魯木齊,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地方。

  兩年半以前,那裡本是出了名的荒蕪之所,是整個西北陸路運輸的盡頭,馬車與商旅到了這邊就算是終點,沒有人會對這個長年被黃沙所覆蓋的小鎮,有任何深刻記憶。

  壯闊的巖山、飛捲的黃沙、蒼翠的針葉青松、破舊而古老的建築,這就是人們對烏魯木齊的印象。可是,當人們在兩年半之後,再次來到這座小鎮,第一個動作肯定是先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東西。

  從嶄新的馬車驛站走出,在整潔乾淨的寬敞大道兩旁,遍植著高大的松柏,向初臨此鎮的人們搖曳致意,用青翠綠意洗滌旅人的心靈塵埃;紅磚鋪在人來人往的行道上,兩邊則是各是各樣不同的商店與餐館,在販售著多樣商品的同時,也為造訪此地的商旅提供各國美食。

  烤鹿肉的香氣、咖哩羊腦的獨特辛辣、燒牛肉腸串的氣息,在烏魯木齊的正午街道上蔓延著,不同口味與料理的餐館,也提供著種種私釀的得意美酒,配合著本身的料理,讓每個經過的行人垂涎三尺,連胃袋都抽搐起來。

  不只是餐館呈現如此多樣化,街上的商店也顯得琳琅滿目。以皮草商和酒商為主,烏魯木齊販賣著最豐美鮮亮的上好皮草,還有濃郁醉人的葡萄美酒,這兩項商品遠近馳名,讓成團成群的商人遠從千里之外趕來採購,一轉手就是數倍的價差。

  川流不息的馬車隊伍,帶來了一團又一團腰纏多金的商人群,在大量採購之餘,也把外地的產品在此販賣,間接振興了烏魯木齊的繁榮,連不應出現在此的新鮮農產品,都在商店中打著平價販賣的招牌。

  走過鎮上的書院、錢莊、衙門、廟宇、美術館,這些足以代表此地文明與繁華的象徵,曾到過烏魯木齊的舊人同感驚訝,不明白為何那個荒涼小鎮會有如此變化;而從未到過此處的新人更會吃驚,猜不透西北荒蕪之地,是怎樣建立起一個這樣高度繁華的美麗都市。

  這個問題很容易就得到答案,餐館裡的跑堂、書院裡的學生、錢莊裡的掌櫃,乃至這個都市裡的每個人,都很樂意告訴新來旅客,烏魯木齊的九成九土地都屬於一對周姓夫婦,除了廟宇與衙門,這城市裡每一樣有形資產都在他們的名下,事實上,如果考慮到借款的抵押品,那麼就連廟宇和衙門的土地都屬於他們。

  那對夫婦是在兩年半之前來到烏魯木齊,以正確的眼光、縝密的執行力,迅速給了這座城鎮新的生命,發展起來,創造了奇跡。如今,他們夫妻兩人並沒有住在鎮上,而是搬遷到鎮外半里的溫泉旅店,在那裡經營一家西北地方最高品質的高級旅館。

  「真是想像不到,公瑾大人竟然……不過,看來我沒有來錯了。」

  一名新抵達烏魯木齊的旅人,在問明周氏夫婦的旅店位置後,十分感慨地點點頭,跟著就消失在人群當中。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6
銀杏之卷·下卷 第三章 玫瑰紅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艾爾鐵諾烏魯木齊

  在這座新興都市的外圍,一片煙波浩蕩的水雲熱氣之間,矗立著一座極其優美的旅店。

  這座名為「玫瑰紅」的莊園旅館,前庭遼闊的玫瑰花園,在數百坪的遼闊碧綠草坪上,栽種著盛放的玫瑰,朵朵艷紅如火,散發著馥郁的濃香,讓人們還沒走近,就先被玫瑰紅的芬芳所吸引。

  在艷紅的玫瑰園之後,是一棟精巧典雅的紅瓦大宅,四層樓高的雪白窗牆,在數百個窗台上都栽種錦簇鮮花,五顏六色,萬紫千紅,像是傾洩著這間旅店的旺盛生命力,為每個到訪的旅客注入活力。

  當然,來到玫瑰紅的旅客們,在驚訝於荒野峻山間竟有這樣的一顆明珠之餘,也不會忘記來到這裡的本來目的。穿越旅社的主體建築,來到大屋後方,就會看到那裡的氤氳熱氣,裊裊往上冒升,幾十座大小不同的溫泉池,正以不同姿態與面貌,歡迎新客舊賓。

  玫瑰紅的廳堂之中,懸掛著從各地搜集過來的藝術品與書畫,儘管各式各樣的藝術雕刻,令人看得神馳目眩,但真正令觀賞者嘖嘖稱奇的,還是壁樑上懸掛的那些書畫。

  書畫並非名人所著,有些來自武煉的山水畫甚至並未落款,但是一筆一畫,大山長河,充滿磅礡氣派,下筆之人胸中似有十萬兵甲,氣勢不凡;而掛在大廳正門口的白色大紙扇,上頭「世界征服」四個濃墨大字,雖然讓人看得一頭霧水,可是一股瀟灑狂傲的氣派,猶若黑色狂龍,直欲破紙飛出,逼面而來。

  就是這些細小處見精微的雅心,讓玫瑰紅脫俗於塵世濁流,成為西北地方的第一渡假聖地,不過除了這些外在的優勢之外,還有一個隱約傳聞,在路經此處的商旅間流傳,那就是這間旅店的不成文規矩,無論有什麼紛爭與仇怨,在玫瑰紅之內都得要放下,因為這裡就是一個不允許紛擾出現的和平所在,如果有人要恃強破壞,那麼他將會馬上見識到……這間旅店的後台實在是很硬。

  玫瑰紅到底有什麼後台,普通人不得而知,旅店裡頭也沒有保安人員,如果要說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焦點,那就是坐在櫃檯、穿著一套整齊白色制服的俊美男子。

  金色的長髮,很隨意地梳綁在腦後;面上的金框眼鏡增添了幾許斯文,配上和氣的微笑,沖淡了原本的冰冷感覺,可是那種沉穩、成熟的男性魅力,卻讓每個旅客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尤其是女性客人,許多甚至是以一見傾心的鍾愛眼神,戀戀不捨地從他手中接過住房鑰匙。

  「即使不當將軍,瑜兄還是可以當一個很成功的掌櫃喔!不用賣溫泉,你只要坐在那裡笑,我們的客人就源源不絕了。」

  妻子的調侃中沒有妒意,這點讓公瑾很安心,因為他絕對受不了那種小雞肚腸的膚淺女性;然而,妻子對自己的佔有慾過低,卻又常常令公瑾有種莫名憂慮,這實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窘事。

  假使讓小喬坐在櫃檯,或許對男性客人也有類似的吸引作用,不過公瑾絕不會這麼提議,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接受不了這種場面。

  (今年夏天乾燥酷熱,葡萄的收成不錯,該有個好價錢;前庭南邊的草坪有部分枯黃,該請人來處理施肥,還有館內的那些白蟻,如果不盡早施藥驅除、補強空洞,會很麻煩。把這些計算進去,這個月要增添的成本是……)

  坐在櫃檯後頭,公瑾逐項核對帳本上的數字,腦裡也進行許多盤算,這就是他逐漸習慣的新生活。

  從掌管千軍萬馬,到安於平淡營生,中間有不少的落差,但公瑾卻甘之如飴,過得非常適應。以他自己的心情而言,雖然不討厭,卻也不能說喜歡這種生活,然而只要與小喬在一起,不管是做些什麼,他都能感受到一種滿足的快樂。

  這樣的平淡沒什麼不好,自己與妻子從無到有,建立了一番小小的成就,並且有了可以規劃的未來,如果照著這軌跡走下去,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在這種幸福中度過,不問家國大業、不問天下興衰,只在俗世一隅中恬淡度日,與所愛的人相守,這樣……沒什麼不滿足的。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過這種日子?這種生活……真的是你該過的嗎?你明明知道,你可以擁有得更多……)

  偶爾,當忙碌的生活出現空檔、當一陣涼風拂過,公瑾會聽見自己心裡的某種慾望,化作輕聲細語,在耳邊歎息似的響起,每當這個聲音出現,他都是用那些相同的話來告訴自己,讓自己在微微一笑後,繼續投入目前的工作。

  不過,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踏進大門,公瑾突然有種感覺,那個聲音這次不只是耳語,是以更實際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

  「公……團長大人……」

  「許久不見了,蔣忠。」

  公瑾沒有忘記這名昔日的忠心部屬,當時自己以幻影旅團首領的身份,混入叛軍當中,進行各種活動,在身份洩漏之前獨自逃離。逃跑之前,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卻早就知道被自己留在叛軍陣營中的部屬,會遭遇到什麼情形。

  一方面,公瑾相信小喬會作妥善處理;二方面,他當時並不在意這些人會遭到什麼處置。多年的潛伏生活,他早就對這種事習以為常,利用一批人進行潛伏工作,當任務終了,假身份暴露,這些人不是被自己捨棄的第一批,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批。

  看到蔣忠出現,公瑾一度疑心他是上門復仇,這種場面過去並不是沒有。但看蔣忠雖然滿面風塵,一身疲憊,眼中卻閃著真摯而熱切的喜悅,公瑾不由得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平和態度接待這名往日部屬。

  盡地主之誼,公瑾幫這名屬下安排了住宿與接待。蔣忠對於長官的改變,似乎顯得難以適從,他本已做好心理準備,會看見一名不得志的失意將帥,卻沒想到見著一名溫文可親的旅館老闆;這樣的改變,讓蔣忠努力裝出微笑,在許多地方欲言又止。

  蔣忠的異狀,公瑾自然看得出來。這名忠心部屬並沒有到懷念往事的年紀,或許再過個一、兩百年,他會為了懷念往日情誼,前來找故人敘舊,但目前的蔣忠仍然很年輕,會千里迢迢跑到烏魯木齊來,肯定是有所目的。

  但公瑾並不想多問,因為有些東西還是不知道得好,這些年來自己與小喬一直刻意迴避外界音訊,不想知道山的那頭到底發生什麼,那片土地又由誰當家。知道卻無力改變,是一件最苦的事,公瑾不願得來不易的幸福被這麼打破。

  然而……

  「公瑾大人,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可是有些話,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話帶到,這是我對眾多弟兄的承諾,我只說一次,請您讓我把話說完,之後我會立刻離開。」

  當蔣忠突然站起身來,對公瑾這麼說話,公瑾就面臨了一個抉擇。如果堅持原先的念頭,自己應該立刻站起來,拂袖而去,但這兩年半的生活讓公瑾覺得自己變得心軟,更對這名仍忠心於己的部屬有一份歉疚,因此公瑾維持沉默,任蔣忠說出他想說的東西。

  「公瑾大人與小喬盟主離開之後,胭凝小姐接掌了聯盟……」

  蔣忠所說出的,正是公瑾這兩年半來所迴避的消息。當日在中都離別時,胭凝不發一言的態度,已讓他微覺不妙,這些年又沒有隻言片語傳來,更足以想見胭凝的心情,現在聽蔣忠一字一句道來,公瑾心中登時掀起滔天巨浪。

  胭凝成為聯軍統帥後,為了要凝聚這支風雨飄搖的聯軍,立刻開始清除異己。

  以鬼夷人為中心,聯軍把所有血統不純的份子,全數剔除出去,務求所有留下來的成員都血統純正,每一個都是正港的鬼夷人;凡是提出異議,意圖妨礙這個正確目標的不良份子,全都被打上通敵的標籤,遭到軍法整肅,用種種荒唐的證據,去證明這些人私通艾爾鐵諾或者白鹿洞。

  這個整肅動作引起了反彈,但很快就被壓下去。聯軍中的人類與獸人提出異議,表示大家都是為著共同理想奮鬥,沒有理由在這時候分出彼此,這樣破壞內部和諧的動作,有違小喬盟主組建聯軍的初衷;然而,鬼夷人完全否定小喬主張過的一切,認為自己才是創立聯軍的主幹,以先來後到的意識,要把所有「後到」的外族全趕出組織,因為除了鬼夷人,其他不曾有過同樣悲情歲月的外族,都有可能通敵。

  鬼夷人認為自己的做法絕對正確,但看在其他人眼中,他們只不過是一群被害妄想症強烈的病人罷了。只是,這群焦慮而狂躁的病人,卻有著強大的破壞力,在統一的口號之下,強而有力地整肅異議份子,在派系鬥爭中獲得勝利。

  「只要是鬼夷人出身,說什麼都是對的;只要沒有鬼夷人血統,做什麼都是錯的。」

  一名被驅逐出聯軍的軍官,在回憶起那段時間的種種時,這樣無奈地說著。

  總之,這項整肅獲得了高度的成功,但是在整肅完成之後,元氣大傷的聯軍再也無力維持之前聲勢,加上小喬離去後,白字世家順勢撤去所有援助,聯軍無法再以軍隊形式攻城掠地,維持佔領區的防禦,所以胭凝一聲令下,放棄目前所佔領的八成城池,把剩餘的士兵組成機動隊伍,以掠奪的形式供應補給。

  曾經一度擁有百萬追隨者的叛軍,如今只剩下十萬不到。儘管數字上處於不利,但戰鬥時候的狂熱卻超越之前百倍,而在掠奪、屠城的禁令被打破後,鬼夷之禍成了大陸上最恐怖的夢魘。

  「赤髮魔女」陶胭凝的名字,令每一個艾爾鐵諾人聞名色變,十萬人的精銳騎兵,在她率領下,像是突如其來的蝗蟲群,每到一處便輕易破壞城池,吸蝕盡那裡所有的糧食與資源,放火燒光所看到的房舍建築,在燒殺掠劫結束後,依地理位置進行毀滅性的屠城。

  這樣狂暴的戰術,理論上應該無法持久,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把凶戾之火在兩年半的時間裡越燒越烈,連連敗盡所有敵人,並且在半個月前進逼中都,成就過去鬼夷人戰績的光榮頂點。

  在小喬離去後,鬼夷人進行組織整肅之前,部分潔身自愛的才智之士已經悄然隱退,其中有些人選擇與公瑾類似的避世之路,但也有些人仍堅持小喬的那個理想,聚合形成組織,在一些小地方嘗試阻止叛軍的暴行。

  蔣忠就加入了這樣的組織,而在十天之前,他們終於打探到公瑾與小喬的下落,便由蔣忠負責趕來,希望能勸公瑾出山,阻止即將上演於中都城的殺戮慘劇。

  只是這樣的消息,大致還在公瑾的預料中,並沒有為他帶來多少震驚,但蔣忠接著說出的一件事,卻讓公瑾大為詫異。

  中都城的城牆厚重,城內準備充足,叛軍難以正攻而下,但胭凝指示叛軍在城外挖掘,似乎要掘出什麼深藏在附近玉龍山上的地龍,藉由能源爆炸,不但可以輕易毀去中都,還會影響艾爾鐵諾整個中心部位。

  (玉龍山的地龍……她怎麼知道那裡的秘密?四大地窟是白鹿洞的絕頂機密,即使是胭凝,也不可能知道地窟位置,為何會……)

  驚訝於自己所聽到的東西,公瑾的表情一下子沉重起來,沒有再對蔣忠所說的話作回應。

  消息帶到,蔣忠遵守自己的承諾,在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交代完畢後,立刻離開,半刻都不作停留。

  公瑾沒有挽留他,因為蔣忠所需要的,是實際的承諾,不是幾天幾夜的舒適休息,然而那卻是自己最吝於付出的東西。

  鬼夷人如此得勢……這點著實令公瑾感到不悅,可是從蔣忠的話裡聽來,事情又似乎蘊藏著古怪,難道……

  不管是鬼夷人,或者中都裡的那些人,都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自己也沒有理由要出去淌這場渾水。這兩年半的安逸生活,是自己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幸福,不該為了任何理由將它破壞。

  (赤髮魔女,人們這麼稱呼你啊?胭凝……這些年裡,你在想些什麼呢?)

  獨自坐在竹籐座椅上,公瑾沉吟不語,腦裡亂糟糟的一片,想要思考,卻又無從想起。

  但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這時候的他,眉宇間正散發著一種無言的銳氣,一種掌兵將帥所獨有,不應該出現在旅店老闆身上的英銳氣息。

  ※※※

  「今年夏天的葡萄收成不錯,酒市該有個好價錢;前庭南邊的草坪有點枯黃,最好早點請人來處理施肥,還有館內的那些白蟻,把這些計算進去,這個月要增添的成本是……瑜兄,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小喬的嗔聲叫喚,讓公瑾從思考中回過神來,他在第一時間展露微笑,握住妻子柔弱無骨的小手,為那只略嫌冰涼的手掌增添溫暖。

  即使是這樣暖和的夏日,又有溫泉活血,小喬的手掌握起來,仍像是一塊涼冷軟玉,雖是白皙柔嫩,卻欠了幾分健康的熱度。

  這也正是公瑾這幾年來一直存在的隱憂。脫離了戰場,不再使用三神器作戰,小喬的身體沒有再急遽惡化下去,精神更見健旺,日常生活也沒有什麼異狀,似乎舊傷已經徹底痊癒。

  但公瑾深知這一類的內傷,纏連腑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痊癒,尤其是他注意到,這兩年半中有幾個夜晚,小喬仍會浸在濁燙的溫泉池中,藉著煙霧與飛流沖激的掩護,輕輕、輕輕地咳嗽。

  咳嗽的動作很輕微,聲音也很小,比起當初內傷最嚴重時的刻骨顫抖,情形已經好得太多。這可以看做是身體好轉的現象,但也象徵著餘毒未清的事實,小喬的傷患來自過度使用三神器,而三神器的構成,牽涉到魔界的鑄造秘法與魔法,幾項因素錯綜複雜,相互影響,公瑾也無法有效判斷妻子身體的狀況。

  不過,既然小喬希望保守秘密,公瑾也就佯作不知,對妻子的舉動表現得像是全不知情,只有在她進入溫泉,引流驅寒時,親自燉煮上一盅雞湯,等她起身離開,就會有這麼一盅溫暖整個身心的關懷,無聲地獻上呵護。

  這是公瑾所習慣的表現方式,儘管他的俊秀外表常常讓人錯以為,這麼俊美的男人一定很會說話,可是比起口中說的,公瑾做的其實更多,這一點不用其他人看到,只要小喬珍惜,那就足夠了。

  蔣忠帶來的消息,公瑾對妻子守口如瓶,一點都沒有告訴她的打算。小喬是一個心腸很軟,而且很重感情的人,如果讓她得知叛軍此刻的所作所為,公瑾不敢想像小喬會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與苛責,因此這些事沒有必要讓她知道。

  公瑾還沒有做好決定,然而,他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會外出一趟。艾爾鐵諾百姓與鬼夷人的生死存亡,公瑾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不管哪一方滅亡了,自己都能安安穩穩地生存下去,之所以讓自己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是因為胭凝!

  假如當初胭凝沒有接下盟主的擔子,小喬一定無法安心離開,所以自己夫妻這兩年半的幸福生活,除了要多謝山中老人的庇護,胭凝也是一個付出極多的功臣,自己對她著實有一份歉疚,現在事情演變至此,胭凝要觸碰地窟之秘,自己勢必得出去理解一下狀況。

  四大地窟的位置,分別位於風之大陸的四角。艾爾鐵諾在中都附近,武煉的則在距離鵬奮坡不遠處,自由都市的在阿朗巴特山區域,雷因斯?蒂倫境內的位置不明。這理應是白鹿洞的至高機密,胭凝知道這個機密,這代表什麼?

  公瑾皺眉不語,即使預備要離開,他也沒有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仍是微笑著與妻子談天說話。這是他們兩個都喜歡的休憩方式,每當旅店的事務忙到一個段落,他們就一起到玫瑰紅的最上層,一個專門為他們夫妻所保留的雅座,並肩看著星星與滿園玫瑰。

  小喬告訴公瑾一些武煉的古老傳說,公瑾則說著白鹿洞關於星星的神話,在這樣的言語交流中,他們更瞭解彼此的想法與成長之路。公瑾對妻子師父的真面目仍有好奇心,但每次說起這話題,都會被小喬巧妙地把話一帶,改為說起自己的師父。

  說著自己如何入門,如何蒙他教授武功,又如何開始執行白鹿洞的黑暗工作,公瑾本意是想告訴小喬,那個被世人賦予「月賢者」稱號的男人,到底有多麼危險,可是每次被小喬一打岔,公瑾就說起了一些連自己都早已忘記的往事。

  初次學劍時,師父以力量在冰壁上形成影像,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反覆演練;在夜晚月光之下,告訴自己那個白楊梅傳說的師父;在晨曦出現之前,教導自己觀星推算的師父……這些東西公瑾快有幾百年不曾記得了,但一重提起來,往事歷歷,卻清晰如在眼前。

  「瑜兄,其實……你很喜歡你的師父,雖然他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可是,你仍然很尊敬他,對嗎?」

  「……唔。」

  如果是別人這麼說,公瑾會在輕蔑一笑之後,把話置諸腦後,但因為說話的人是小喬,公瑾並沒有強行否定自己的心情,在簡短的思考後,他有些愕然,又有些無奈地應了一聲。

  在自己的人生中,師父實在給了自己很多東西,雖然其中有好也有壞,自己的觀念與思想確實是從其中建立,並且認同許多師父認同的思想,包括他對魔族所堅持的憤恨,還有對於磨練人才的手段。也是因為如此,所以儘管自己遭到捨棄,落到今日這樣的情形,公瑾心中卻找不到多少恨意。

  師父對自己而言,是一個太過巨大的存在,從入門以來,自己就一直追隨、仰望著他,那種存在……超越了憎恨與喜怒,所以在知道自己也成為他冰冷訓練的一環時,心裡只有一絲苦意,無怒也無恨。或許,自己並不是他唯一有這種感覺的親傳弟子,之前或是以後,還有別人也會這樣的……

  「好可惜喔!瑜兄的師父,那也就是我的老師了,很想去拜見一下月賢者大人,但是他老人家可能不喜歡見我們吧!」

  小喬把手放在膝頭,整理自己的裙擺,仰頭輕歎道:「為什麼魔族就那麼討人厭呢?即使魔族很討厭,流著魔族之血的人為什麼也要背負著這種罪呢?」

  公瑾表情僵硬地露出了一個苦笑,有關於鬼夷族的話題,是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東西。不過……在自己記憶中,懂事以後,似乎從來沒有喜歡過這話題。

  「瑜兄,在白鹿洞的神話體系裡頭,風之大陸上的所有生命,都會反覆輪迴轉世,對嗎?」

  「是啊,這一世是人,下一世可能是枝頭的一隻小鳥,就好比我們,下一世或許是走在街頭的兩隻貓。」

  「那麼,魔族也會轉生成人囉?」

  看著丈夫吃驚的表情,小喬笑著說出自己的奇想。

  「這個土地上所有的靈魂,每一世都以不同的面目出現,這一世是人類,下一世是鬼夷人,再下一世或許就是魔族了。人們以這樣的方式,不停地在人間與魔界旅遊,生生流轉,就像是不斷的旅程,這些過程不是很奇妙嗎?魔族也好,人類也好,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們沒有理由憎恨未來或過去的自己啊!」

  小喬輕拍著手掌,認真說著這些想法,眼眸因為熱切的期望,粲然若星,令身邊的公瑾為之驚艷,而那個想法更令他覺得趣味橫生。在心裡的某處,公瑾也覺得如果真是那樣,好像也很有趣。

  純論姿色,小喬不如胭凝多矣,但妻子能夠這麼牽動自己的心情,或許就是她這種不受拘束的心,強烈吸引著戴著面具的自己吧!

  「瑜兄,我知道你為什麼以前總是戴著面具喔!」

  「哦,這次又猜到什麼了?」

  那個問題的答案,過去兩年半里,小喬已經猜了不下兩千次,但每次公瑾都是笑而不答,小喬也不急著揭秘,只是反覆找著可能的答案。

  「你一定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所以才特別戴起面具,不讓外頭那麼多女人看你的帥臉。」

  半個香軀貼靠在丈夫身上,小喬貼近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口,笑道:「我每次看你坐在櫃檯,都很想拿一張面具遮住你的臉,不然每天都有女客人對你流口水,好像想把我老公一口吞掉似的。」

  對於這個所有女性共同的話題,公瑾沒有直接回應,以實際行為做出答覆。

  回應著小喬的親吻,公瑾右手在妻子的嫩綠短裙上摸索,姆指與食指拉在同心結的繫繩上,抽絲剝繭般的一拉,輕巧褪去她香臀的最外層束縛,絲綢外衫的鈕扣隨之解開,慢慢被拉退至肘間,露出雪嫩香肩,還有淺紫色的彩繡胸衣。

  繡著鴛鴦圖案的淺紫色胸衣,在小巧卻豐盈的胸口勾勒出一抹紫線,映著雪嫩光潔的肌膚。

  「……我的丈夫……才不讓別的女人吞掉……」

  輕輕地嘻笑,小喬的笑語最後已近似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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