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前傳和外傳 作者:羅森 (已完成)

   關閉
ark17303 2007-10-31 20:37: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446127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8:59
嗚雷篇 第八章 草莽扁鵲充神醫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

  「等等,為什麼我們要帶著這糟老頭一起上路!」

  當發現赤先生出現在己方隊伍裡,儼然以新旅伴自居,驚愕不已的韓特,為之發怒。

  仔細一想,這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愛菱堅持要帶著老人一起上路,而自己並不打算把這笨女孩一腳踢開,那麼多一名成員就是必然的結果。

  只是,韓特仍然十分不滿。

  「一個只會扯後腿的笨丫頭已經夠了,現在又多個沒有戰力的糟老頭,這樁生意越來越虧本了。」韓特道:「喂!你就沒有意見嗎?我可忍受不了和這兩個笨蛋搭檔。」

  「喔!你絕對會忍下來的!」白飛事不關己地笑道:「因為我就已經忍受和笨蛋搭檔忍了很多年了。」

  贊成的佔大多數,赤先生的入隊通過了,而韓特滿臉不悅地提出警告。

  「要一起走可以,不過要把話講清楚。首先,找到的寶藏沒你一份。」

  韓特道:「另外,在我記憶中,近幾年內自由都市裡知名的赤先生一共有三個。一個是寶石富商赤千金,一個是赤翼航運當家,東方世家的旁枝,赤野龍,還有一個也被懷疑是東方世家旁系,一個亡國貴族,用的名字就是赤先生。」

  一旁的白飛奇道:「咦?你除了獵人之外也兼作包打聽嗎?那照你看,他是三個中的哪一個呢?」

  「三個都不是。」韓特冷笑道:「第二個赤先生被我敲過一筆錢,那傢伙是大胖子,這老頭太瘦了;第三個赤先生我沒見過,聽說是個中年大叔,這老頭太老了;至於第一個赤先生,四十五天前他在家門口甜水巷看上賣糕餅的女孩,硬娶回家做第七房小妾,他的六個老婆爭風吃醋,女孩的老爹要報仇,一起出了五百四十三枚銀幣,買兇殺人,現在已經嗝屁著涼了……」

  「咦?你怎麼連這種細節都那麼清楚!」

  「因為他們買的兇手就是我嘛!生意不好,什麼買賣都得接。」韓特不耐煩地揮揮手,道:「總之呢,老頭,你既然不是那三個之一,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用假名,二是你從來沒混出名堂。不過是哪一種並不重要,既然你說對阿朗巴特山附近的地理很熟,我們就姑且留你一用,但倘若你有什麼圖謀不軌的地方,哼哼!我和我這位朋友就是殺老弱婦孺也絕不留情!」

  「你自己殺就行了,扯上我幹什麼!」

  就這樣,赤先生成為了這隊尋寶隊的新成員。

  不難想像,韓特對於這名累贅,沒有半點好臉色,而赤先生則表現得十分吃苦耐勞,幫忙處理著一路上的大小雜務,動作勤快,只是,這更增添了韓特的厭惡感,因為這使他更加深信,老人之前的病徵,僅是在裝病。

  相較於韓特,白飛仍是維持著一貫的禮節,縱然輕視,也絕不會顯諸於外。因此,真心對待老人的,就只有小愛菱了。

  趁著夜裡,愛菱帶著幾分膽怯,詢問老人的身份。

  「伯伯,你……你是誰啊?」

  與預料相符,赤先生沒有回答,只是端視著少女,眼神溫和,良久,他拍拍愛菱的頭,微笑著說:「我現在,只不過是個不得不服老的糟病老頭,想和偶然遇見的小朋友走一走,進行一次生命中最後的旅程。我只能說這麼多,你也只需要知道這樣就夠了!」

  基於某種感覺,愛菱沒有再問,她曉得老人不會再回答。而目前,她知道兩件事:第一、這位名叫赤先生的老人,絕非常人,但對己沒有惡意;第二、他有很嚴重的疾病在身,而且似乎越來越嚴重。

  第二件事特別讓愛菱擔心,也因此,她終日跟在老人身邊,勤奮地幫忙料理各種雜事。

  而在晚間,赤先生像往常一般的說,要成為匠師,就得常常用火爐來鍛造東西,火爐高熱,所以必須學會特殊的呼吸法來調適。跟著,便以這個理由,要愛菱開始學第二課。

  耐高熱的呼吸法!愛菱從沒聽過這種東西,但既然知道老人不會傷害自己,又不忍拂逆他的意思,只有點頭答應,傻呼呼地照單全收。

  於是,一行人白天趕路,愛菱向白飛請益太古魔道的科學知識,晚上,她則隨老人學習那古里古怪的呼吸法,一路無話,七天行程轉眼即過。十月二十七日,四人在連續趕路後,來到一處無名山隘,韓特、白飛眺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森林,上方五彩雲煙斑瀾,氤氳深鎖,瑰麗之餘,說不出的古怪怕人。

  「失算,捷徑的路雖短,卻沒想到會遇著這東西。」白飛凝視一會兒,摸著下巴歎氣。

  即使是愛菱也知道,這種深山裡獨有的瘴氣,劇毒無比,綿延數里,若強行穿越,不用多久就全身潰爛而死。現在給這一林瘴氣阻住去路,要前進,那是不能了。

  自稱熟悉此地地理的赤先生,雖然知道瘴氣有時間性,但也無法肯切說出消散時日,四人遇上了僵局。

  韓特皺眉道:「距離十二月二十三還有近兩個月,時間上還充裕,可是總不能在這裡乾耗幾個月,等著鬼瘴氣變沒有吧!」

  正自苦惱,不遠處傳來人聲,四人循聲找去,發現是一名膚色黝黑的矮子,背了個裝藥草的木簍,受困在瘴林邊緣。韓白兩人硬憋一口氣,飛快地將人救出。

  「嘰哩咕嚕~~嗚巴魯巴~~」黑矮人雜七雜八的說了一堆,用的是一種雪特語旁系的方言,白飛與赤先生聽得懂,雙方一輪交談後,弄懂了他的意思。

  「這個人說,感謝我們救了他,瘴氣一時之間不會散,如果我們願意,可以到他們的村子暫時待一下。」赤先生微笑道:「他還說,瘴氣最晚會在十五日之內散去,我們還來得及的。」

  「唔,只耽擱十五天,那還好。」韓特轉向白飛,「喂!你又有什麼問題,幹嘛一副這麼怪的表情,啥事有問題?」

  「沒事……只是,這個人的名字讓我覺得有點不安?」

  「哦!什麼鬼名字這麼厲害?」

  「他說他叫星期五!」

  「……………」

  四人在星期五的帶領下,去到他的村子。那是個簡單的小村落,近百位村民,俱是皮膚黝黑,身材不高,從種族上看來,似乎是雪特人的分支,散落此地。韓特對也是略嫌矮小的愛菱笑道:「嘿!這下你可回到家啦!」

  即使是借宿,寧願挨眾人白眼的韓特,一毛錢也不打算付,厚著臉皮,比手劃腳要求住屋。村人十分友善,為外來客整理好屋子,雖然簡陋,卻是竭誠歡迎,只是,韓白兩人都看得出來,他們神情憂慮,似乎村子有什麼麻煩事。

  追問之下,四人這才知道,儘管是這樣的深山,仍是存在著盜賊團,他們以武力脅迫村民,每半年交一次平安保費。十多天後便是這一次的交費日,但村子近日忽然發生疫情,許多人因而病倒,牲口暴斃,連帶莊稼也受損,眼看到時候就要大禍臨頭。

  村民們一面說,一面打量著明顯是武人的韓特,露出期盼目光。韓特何等精乖,立即會意,拍胸擔保趕跑這批不要命的毛賊。

  「我,這個,一級棒!」韓特指指自己,再指指配劍,比出大拇指,村民們看懂意思,登時歡聲雷動。

  本來韓特想趁機索取報酬,一補自己被耽擱在此,十多天沒有進帳的虧損,但負責翻譯的白飛打死不從,結果雙方妥協,出口的話是「就以趕跑盜賊來當這幾天的房飯錢」。

  「會不會有問題啊?」愛菱擔心道:「那些盜匪會不會很厲害呢?」

  「厲害個屁!」韓特狂笑道:「真有那麼厲害,會甘心在這種地方討生活?還不都是一些拿起柴刀就當強盜的三腳貓,看我一腳把他們踢得遠遠的。」

  雖然不像韓特那麼肯定,但白飛左右盤算,也想不出什麼反對他的可能性,於是點點頭表示同意。雖然,在不久之後,他們就以實際代價,知道自己此時的這個推論,實在是錯得離譜了些。

  當一切安排妥當,四人預備稍事歇息,星期五突然興奮地跑了過來,表示說族裡的醫神,聽人描述了四名外來客的形貌後,決定要見他們。

  「醫神?」聽了赤先生的翻譯,韓特揚起眉毛,「那是什麼怪東西?」

  「不知道。」白飛聳聳肩,「這種地方的醫生,大概是族裡世代相傳的巫醫吧!」

  「不是喔!」又與星期五交談了幾句,赤先生道:「他說,這名神醫是外地人,也和我們一樣受到瘴氣阻礙,而來到他們村子,剛好這邊發生疫病,便開始為村民醫治,受到尊敬,才被奉為醫神的。」

  「還有這種事?」韓特直覺地感到奇怪,不過也沒什麼特別話說。

  跟著帶路人,一行人來到醫神住在離村子數百尺的小木屋,當星期五推開木門,屋內一名身穿厚重黑袍的長髮麗人,以著一貫的冰冷語氣,淡淡地對這四名或初識或熟識的來訪者說話。

  「我是華扁鵲,無聊閒話省了,把我的黃金像還回來吧!」

  「……………大致上就是這樣,總之,我被大雪山追砍得急,所以把黃金像放在小丫頭身上,事後我一直在追你們,現在終於遇上了,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聽完這名自稱華扁鵲的女子一番敘述,韓特將目光移向愛菱,眼裡幾乎可以噴出火來。

  愛菱嚇得蜷縮起身子,一溜煙地把自己藏在赤先生身後。

  「唔!」赤先生讓愛菱躲在身後,捋捋白鬍子,道:「這麼說,所謂隆。貝多芬的寶藏根本就不存在了,是嗎?」

  沒有言語,但這名美麗的黑膚女子,上下打量著赤先生,似乎對這人的注意遠高於對韓白二人。

  「臭小鬼,等一下看我怎麼教訓你。」韓特狠瞪愛菱一眼,轉頭道:「你說這黃金像是你的,那大雪山要追殺你又是怎麼回事?這黃金像和寶藏到底有沒有關係?」

  「是啊,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白飛道:「我想,華女俠最好能對這一切做出解釋,不然,大概很難拿回金像了。」

  「我平生殺人多過救人,更沒興趣行義舉,俠這個偽稱還是省掉吧。」

  華扁鵲嫌煩似的皺起眉頭,兩道如彎月般的細眉,充滿了美感。

  「阿朗巴特山寶藏是有的,不過和隆。貝多芬沒什麼關係。」華扁鵲道:「這是極少有人知道的機密,阿朗巴特山埋有昔日三賢者的研究遺跡。」

  「三賢者?」

  韓特、白飛對看一眼,均在對方眼中見到驚訝,而韓特眼中更有三分喜悅,從隆。貝多芬變成三賢者,寶藏的珍貴性只有狂升,雖然說大陸各地號稱是三賢者秘寶的騙人傳聞成千上百,不過這次出自此名女子口中,又有大雪山的實績為證,看來可信度很高,自己定可以大賺一票。

  「你說的三賢者,是那個三賢者嗎?」白飛小心地問道。

  「大陸上被冠以此名的,應該沒有別人吧!」華扁鵲道:「皇太極、陸游、卡達爾,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名字。不錯,正是他們遺下的三賢者寶藏。」

  「阿朗巴特山一帶,在九州大戰爆發之前,曾經是科學研究的重鎮,後來因為戰爭而殘破,戰後雖然化為廢墟,但謠傳三賢者中有人,或是三人都有,曾在阿朗巴特山中建立密室,研究秘法禁咒、神器玄兵,到現在還有部份寶物藏在該處,而那尊黃金像,就是找到密室與開啟的重要鑰匙。」

  「那大雪山的人為什麼要追殺你呢?」白飛問道:「他們也知道寶藏的秘密,所以想佔為己有嗎?這有些說不通啊!我一直奇怪,山中老人是與三賢者同級數的絕頂天位高手,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沒理由還會對任何寶物動心,還這麼不顧身份地強搶啊?」

  「和寶藏沒關係,這黃金像原本安放在大雪山主樓東側當裝飾,我盜了出來,他們只是在追還失物而已。」華扁鵲淡然道:「那晚我獨自潛入,拔了黃金像之後給發現,下山時受了十二處傷,殺了八個人,傷者四十七。他們大概是覺得很沒面子,所以雖然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還是一直緊追著不放,就這麼從大雪山追到這裡來。」

  韓特尋思著,這女子憑著一人之力,與整個大雪山的絕命追殺相抗,其中的驚險困難,較自己一行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雖說她孤身一人,可以采游擊戰的飄忽方式,稍佔優勢,但那也是足以轟傳江湖的盛事了。回想起自己與她的交手,果然是狠辣陰森兼備,特別是最後那古怪一招,真是教人思之而栗。

  想到這邊,忽地念及一事,韓特一拍桌子,霍然站起,道:「等等!照你這麼說,我們……不,我不是好冤枉,莫名其妙替你扛起了這擔子,開罪了大雪山不說,還沿途被他們殺狗一樣的追斬!」

  「沒錯,在這一點上,我必須向你表示謝意。」華扁鵲淡淡道:「如果不是你替我送貨,單憑我個人之力,當時又身上有傷,還真難把黃金像帶到這裡。怎樣,要我頒給你感謝狀嗎?」

  知道自己可能當選本年度大陸最大冤大頭,韓特又驚又氣,幾乎拔劍出鞘,可又不知道該往哪邊砍去。是這名讓自己背上超級大黑鍋的女人?還是那個正躲在老人背後顫抖的臭丫頭。

  「三賢者寶藏,你還有寶藏啊!」白飛悄聲提醒著韓特,讓他得以壓抑怒氣。跟著,白飛道:「聽聞華小姐乃是大雪山棄徒,果然身手不凡,連那樣的龍潭虎穴都能自由來去,又能在重重追殺中履險如夷,這份本事真是令我佩服。」

  「我是大雪山的叛徒沒錯,不過還未算棄徒,至少,他們現在還沒開除我的學籍。」彷彿專門為了頂回別人的話,華扁鵲冷聲道:「至於那天能順利下山,主要的理由是因為老傢伙出外雲遊,目前不在山上,不然大概很難全身下來吧!」她不說全身而退,而說全身下來,自有其大雪山思維的意義。

  白飛與韓特再次對看,原來山中老人目前不在,這就是敵人的動作古怪,而始終未有全力追殺的理由嗎?但是回心一想,以人家絕頂天位的身份,怎也不可能親自出手來對付自己兩個後生晚輩吧!

  「閒話不說了,請把黃金像交給我吧!」交代完一切,華扁鵲再次提出要求。

  「哈!有入無出,有借無還!要我交出黃金像,別想。」韓特用力一掌,拍裂桌子,怒喝道:「就為了這尊黃金像,我被大雪山追殺得屁股都快冒煙了,今天你只憑一句話就想拿走,你以為我吸血鬼韓特的外號是白叫的嗎?憛v

  「哦!吸血鬼是嗎?」華扁鵲淡聲道:「我還以為你較喜歡鬼手韓特這個新外號呢。」

  雙方氣氛緊張,似乎立即要動武分高下,白飛低咳兩聲,繞到華扁鵲身後,形成夾擊之勢,要這名女子注意到翻臉動手的後果。

  對峙一會兒後,華扁鵲開口了。

  「你們有四個人,扣除累贅不計,以一敵二,我確無勝算。」華扁鵲道:「可是,就把黃金像讓給你們,你們也不知道怎麼開啟寶藏吧!」

  這話令韓特心頭一凜,不錯,自己確實是不知道啊!

  「毒瘴阻斷去路,一時間不可能上路,你們又答應村民幫忙消滅盜賊,怎樣都要在此呆上些日子的。」華扁鵲道:「先別急著做決定,等到你們要離開的時候,再把最終決定告訴我吧!」

  說罷,華扁鵲轉身出門。室內的四人,則陷入另一波更怒濤洶湧的清算問題。

  一陣紛擾喧騰是免不了的,但最後也沒有什麼實際結果。畢竟喊打喊殺,又不可能真打真殺,而當怒氣爆發完之後,韓特開始認真檢討目前為止的情況。

  想不到大雪山的追殺,並不是因為要爭奪寶藏,只是為了追還失物,那這樣說來,豈不是自己理虧在先,還莫名其妙惹下這天大的梁子,真是好沒道理。

  「那又怎麼樣呢?」白飛哂道:「如果早讓你知道了,也不過是換成你親自上大雪山偷東西,說起來華小姐還幫忙省了你的事咧!」

  這話令韓特氣結,但卻也心知好友說得沒錯。

  講起來,白飛也有責任,如果不是因為開始的情報導向錯誤,或許自己不會這麼一廂情願地讓事情發展下去,但白飛也甚為懊惱,納悶情報為何會出錯。

  眼下的情形混亂,黃金像的正主雖然找上門來,卻不像是有什麼惡意,最理想的情形,莫過於兩方合作,一起往阿朗巴特山上路,以華扁鵲展露出的武功,的確是強助,有此人為伴,起碼可以抵銷一下另外兩個累贅的拖累。但這女人怪裡怪氣的,又讓人不太能放心。

  韓特左思右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橫豎也得在這呆上些時日,這問題,姑且就些留待觀察吧!

  於是,四人便暫時過著悠閒的山居生活,這可以說是件難得事,因為打從希爾恩城的三人會之後,日子就是一連串的追殺、逃亡……或是說趕路,大堆事情緊湊地連接而來,連停下來好好想想、說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大雪山一方沒追上來,背後沒壓力,正好趁機喘口氣。韓特與白飛聚在一起聊天敘舊,愛菱忙著在白飛和赤先生兩邊學東西,日子倒也算輕鬆快活。

  韓特並不打算虛耗時光,這些日子與大雪山的連串交戰,對自己的武學修為大有助益,現在一得閒暇,他便試著以一路廝殺所領悟的心得,印證自己武功,進行改良。

  白飛的武功修為與己相若,且白家絕學變化精微,兩人彼此拆招、對戰,互補不足,數日下來,兩人均覺得自己大有長進,十分滿意。

  這天午後,用過餐飯,韓特照例找白飛出來餐後運動,村裡的孩童們好奇地圍了過來,應一群小觀眾的要求,兩人對戰得十分賣力,韓特一劍快過一劍,呼呼風生;白飛凝神拆解,將一招招風雷似的勁招化為無形。

  十數回合後,兩人神智漸專,手上內力越增越強,過招間夾帶的勁風,直往周圍刮去,逼得旁觀者往後連退。不久,韓特大喝一聲,長劍高舉,配合強大勁力當頭斬下。

  「好!」

  白飛手中光劍舞成一道光輪,百忙中接下韓特一擊,巧勁一轉,將大半力道卸入地下,己身飄然後退,站定後,口中呼出一道熱氣,散去餘勁。

  「不打了,我的手麻掉了。」

  白飛出聲喊停,將冒白煙的光劍擲給在一旁的愛菱,維修調整。

  圍觀的孩童看得有趣,紛紛湧上,纏著一向對他們友善的白飛,麻雀似地問個不停。

  「去!如果是美女群還有話說,整天和小鬼胡混,單身漢的身價會減低的。」韓特嘟噥兩句,逕自坐下,以絹布細心擦拭配劍。

  愛菱湊了過來,問道:「韓特先生,我記得,你說過你用的是天亟劍法是嗎?」

  「是啊!怎麼?你想被我砍砍看嗎?」

  「不是啦!我是想,天亟的意思就是雷。」愛菱道:「那你使劍的時候,是不是會放電呢?」

  「這是哪門子論調!」韓特哂道:「叫做天亟就會放電,那東方世家的矮鬼練烈焰混元體,你怎麼不去問他們會不會自焚?」

  「我是照一般情理來推測的嘛!不然幹嘛取這名字。」

  「放電我不會,那個姓白的無良色狼才會,有事沒事就亂放電,勾引無知少女,絕代淫魔!」看著白飛繼兒童後,又被村裡的少女群包圍,韓特抱怨起來。他語言不通,溝通時只能比手劃腳,自然魅力大減,機會全給友人占走。

  「這劍和劍法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想知道為什麼叫這名字,我送你下去親自問好了。」

  韓特道:「就我自己來說,是因為出劍奇快,下手的力道又重,中招者像被雷打到一樣,所以配這名字並不為過。要是真的能發出電流,那我就晉級天位,哪還用得著在這裡苦哈哈的。」

  「天位!」愛菱心中一動,她曾經聽父親提起過這個字眼,但卻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連忙追問。

  「你怎麼那麼煩,什麼東西都要問,去查字典啦!」韓特不耐煩地揮手,結果還是白飛過來解答。

  「所謂的天位,是大陸上所有練武之人都聽過,都夢寐以求,但鮮少有人達到的至高境界。」白飛道:「傳說中,武學修為晉級到天位級數的高手,他們的威能都強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破天裂地、轟山撕海,只憑個人之力,就能扭轉乾坤。」

  「好……好難想像喔!這是真的嗎?」愛菱覺得很不真切,實在很難相信,血肉之軀能做到這麼誇張的地步。

  「是很令人難以相信,如果不是真的有天位高手存在,大概誰都會把這當作笑話的。不過,白陸洞的陸游宗師,大雪山的山中老人,東瀛的天草四郎,這三大神劍都是遠從九州大戰時便已揚名,當今世上的絕世高手,前兩人久未出手,但八百年前,天草四郎曾憑一人一劍,滅掉大陸上一支數萬人的軍團,在那一次之後,沒有人再懷疑天位高手只是種誇張的神話。」

  「哇!這麼厲害?」愛菱驚呼一聲,奇道:「那現在還有多少天位高手呢?」

  「又不是便宜拍賣,哪有那麼多。天位境界虛無飄渺,根本沒人知道該如何修練。五百年前,陸游宗師曾說過,九州大戰後新晉級天位的,有五大奇人,但到底是什麼人,也沒有人曉得。」白飛道:「目前江湖上都傳說,武煉王家的當家主,天刀王五,已經擁有天位實力;還有一個就是最近幾年的新神話,號稱媲美三大神劍的……」

  韓特乾咳一聲,把白飛的話打斷。白飛望向友人,別有用意的笑了笑,繼續道:「總之,為了與天位區分,像我們這樣的小角色,就算作地界。所以,我和韓特都是地界級數,不過,說得自滿些也可以,我們算是地界中的佼佼者喔!」

  說到這,白飛正起神色,慎重道:「而我,有個畢生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一定要擠身天位!」

  聽得如此壯志,愛菱連忙鼓掌叫好,但隨即又有疑問,「唔,那韓特先生剛才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喔!那個啊。嗯,故老相傳,天位高手能化自然元素為己用,引水、火、風、雷……

  於招式中,倍增威力,這就是韓特剛才的意思。但是,九州大戰後,有些才智之士,試著別走捷徑,以獨門秘法吸攝自然元素為武學,所誕生的,就是如今的七大宗門。「

  壯志正揚,白飛說得興起,索性站起身來,手中比劃,口中繼續說明。

  「花家屬風,人動如風,出腿如風,身法勝風,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但見一道白色身影,竄入西首竹林,以驚人高速在翠竹間來迴旋繞,影子輕飄飄地似若無力,但在毫無憑力的半空中,飛快出腿,震落竹葉繽散,滿空綠痕,卻沒有一片能沾著白影。

  「王家歸水,以天下至柔之力,發天下至剛之刀,力隨心走,剛柔並濟,潛勁後發,無堅不摧。」

  白飛立定身形,舉臂凝勁,一記手刀,帶著說不盡的柔韌綿意,緩緩砍在一株手腕粗的竹幹上,只聽得喀啦一聲,竹干竟從反方向,筆直地給剖成三截。

  「石家藏土,形如大地,混同金石,身軀不壞,體似金剛!」

  振臂連削斷幾株竹子,當尖銳的竹角,發出銳響落下,白飛先是當胸硬頂,接著竟以腦門強接,眾人驚呼聲中,波波波三響,竹干在觸體的一瞬間,就給反震力轟得碎斷。

  「東方鍛火,烈陽真焰,熊火乾坤,融會萬物,焚盡一切阻礙!」

  說著,白飛揚聲吐氣,手一舉,一道灼熱勁力急飆而出,將散落中的碎竹殘塊,全數自燃,燒成飛灰。

  當一連串動作完成,白飛收勁調息,兩旁爆起震天價的鼓掌聲,旁觀的村民看得目瞪口呆,愛菱沒命似的鼓掌叫好,就連冷眼一旁的韓特,都不禁為好友暗中喝采。

  七大宗門的武學,最少的也有數百年發展,變化精深,內勁層次分明,要說兼修,在技術上就千難萬難。白飛之所以能通使,那是憑著白家神功的無相訣,模擬出花、王、石、東方四家的武術特徵。雖然大多數是虛有其表,又有許多不盡不實之處,但能模仿到這個地步,足見這幾日好友的修為亦有相當進步,換做早些時候,定沒有如此火喉。

  白飛想成為天位高手的志願,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早在以前惡魔島上,韓特就不只一次聽友人提起。那時候覺得很奇怪,不能理解既對江湖名利興趣缺缺,又不是武癡的白飛,為何對此志願表示異於平時的高度堅持,而現在看來,他似乎仍未放棄這個夢想。

  「咦?怎麼只有四家?」發覺數目不對,愛菱問道:「白飛哥,你自己本家的功夫呢?

  還有另外的兩家,怎麼不一起表演出來啊?「

  「丫頭,你把我當作耍猴戲的啦!」白飛笑道:「七大宗門之一的青樓,沒有獨門武學;麥第奇家的電功我不會,聽說連他們的當家主也沒練成,至於我們白家的壓元功嘛!我還真不知道世上有誰會使呢!」

  愛菱似懂非懂,剛想再問,就被旁邊的鼓噪聲壓下。

  意料不到這個斯文的年輕人,有這樣精湛的武功,村民們盡皆大喜,圍著白飛,七嘴八舌的誇獎。而在一眾稱讚聲中,卻有另一個冰冷聲線,令韓特覺得刺耳。

  「僅僅憑無相訣,就能擁有幾乎近似武中無相的效果,你不但是白家的菁英,更的確是地界高手的佼佼者啊!」

  之所以刺耳,是因為韓特聽得懂話的內容,這也就表示說話的並非一般村民。轉過頭來,一個黑色的窈窕身影,幽魅似地站在竹林中,冷淡的表情聲調,不是華扁鵲是誰。

  韓特白飛同時色變,這人悄沒聲息地出現在這樣的近距離,自己毫無所覺,若是她有心出手偷襲,現在豈不是大糟特糟,白飛的臉色尤其難看,無相訣本身有搜查敵蹤的效果,自己剛才在竹林中試招,這人也同在竹林,自己居然察覺不到!

  但轉念一想,大雪山本來就以匿蹤刺殺混飯吃,這女人又是裡頭的優等生,倘若隨隨便便就會給人發現,那山中老人大可捲鋪蓋回家睡覺了。如此一想,也就釋懷了。

  「呵呵,他們是年輕才俊,女娃兒你也不錯啊,沒聲沒息的出現,嚇壞老人家了。」

  一個驚嚇未了,韓白兩人連忙回身,赫然發現赤先生端坐在愛菱身旁,安然自若的模樣,彷彿他早已坐在那。這次,連華扁鵲都皺起眉頭,她記憶所及,那個老人剛才應該是不在場的,自己怎麼也會有這種失誤呢?

  看著眾人相互狐疑的表情,愛菱噗嗤一笑,道:「你們在幹什麼呀!玩捉鬼遊戲嗎?一個個都那麼神神秘秘的。」

  「喂!那邊的黑鬼婆娘!」韓特最先回神,立即發難,揚劍遙指華扁鵲,喝道:「別人在練武時不得旁觀,這是最基本的江湖規矩,你連這都不懂嗎?」

  華扁鵲對這挑釁並不搭理,搖搖頭,轉身就要離去。

  「喂!八婆,就這樣就想走了嗎?把話說個清楚。」有意糾纏,韓特再度出聲,而這次卻意外地有人打破僵局。

  一名布衣村婦,匆匆忙忙地提了個大茶壺過來,看他比劃的意思,是看韓白兩人練武辛苦,特地在家裡熬了補品來慰勞兩位英雄。

  茶壺中斟出四碗熱茶,除了韓特、白飛,華扁鵲是目前村中備受敬重的神醫,自有人恭恭敬敬地捧上一碗,而愛菱剛才看得心跳加速,正覺口渴,也要了一碗喝。

  四碗茶,四個人站在四處,分別舉碗入喉。

  「乓!」

  幾乎是同時,三聲茶碗碎裂先後響起。華扁鵲在茶碗沾唇的前一刻,忽地將茶碗遠遠擲出,韓白兩人也在舌頭碰到茶液的瞬間,將手中茶碗連同茶水,一齊摔得粉碎。

  「碰!」

  三聲之後又是一聲響,渾然沒察覺四周變化,直直地將熱茶喝得碗底朝天的愛菱,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兩眼翻白,仰天便倒。

  接下來發生的事,過程之緊湊,實說得上教人目不暇給。當愛菱昏倒的同一刻,華扁鵲黑袍揚起,三枚雪亮銀針閃電沒入愛菱胸腹間,她也搶近過來,一輪急速彈指,將愛菱小腹上幾處要穴封閉,阻止毒質蔓延。

  白飛則搶先出手,將那提供熱茶,而見事跡敗露正要逃跑的婦人,點穴擒住,韓特第一時間擎劍在手,縱身竄入樹林中,消失不見。

  旁觀眾人給這一連串事情鬧得混亂不清,待得驚醒,一聲聲嘈雜的廝殺喧鬧,已經在竹林另一頭高聲響起。

  依照直覺與經驗,會有人莫名其妙地跑來下毒,下的又是麻藥,那就代表定有大隊人馬埋伏左近,預備等人毒發暈眩後一擁而上,剁成肉醬。所以在這方面經驗無比豐富的韓特,立刻飛身竄出林外,要搶在敵人前頭發動突襲。

  果然,十餘名男子在樹林外嚴陣以待,但看到估計中的獵物率先殺出,人人都大吃一驚,饒是如此,仍有反應快的已抄起弓箭,朝半空中的人體連珠射去。

  「十四個!這麼少,探路的嗎?」

  韓特心中有這念頭,但瞥見有四個人掣開手上光劍,預備伏擊自己時,著實對敵人的實力有點訝異。

  勝負在頃刻間便決定了,彼此武功太過懸殊的結果,韓特在半空連續旋身,卸去羽箭,幾個觔斗後,巧妙地落在包圍網中央,趁著敵人一時反應不過來,兩腿連踢,長劍橫掃,當白飛率領膽大的村民前來支援,地上只剩下十數名氣息奄奄的死傷者。

  經過村民辨識,這群人並不是平時騷擾他們的盜賊,而下毒的那名村婦,也只是因為受到威脅,所以才幫忙行事,於是,整件事以「消滅了另一股對村子有意圖的盜賊」做結束,村民們十分高興,也對這兩個年輕武者信心大增,讚不絕口。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沒有那麼簡單。

  韓特對幾名傷者的認識,以及白飛的推判,得到了這樣的事實:由於寶藏已成熱門話題,自由都市裡有不少人開始前往,而意圖走捷徑到阿朗巴特山的也不在少數,雖然不見得都與自己一行人同路,但無疑的,在這條路上的行人,都受到樹林瘴氣的阻攔而停滯,他們發現了自己四人,打算以卑鄙手段取得寶藏的關鍵物,因而有了這次的暗算。

  由於自己成了目標,意外的反而給村民帶來麻煩,白飛一度建議離開,但是,韓特認為這樣於事無補,心懷不詭的小人,一樣會對村民不利,反正這樣的鼠輩不會有多厲害的角色,把他們與盜賊團一起解決也就是了。

  但是,為了這理由,原本輕鬆的守衛工作,變得沉重許多,韓特與白飛也認真地開始輪流值班守夜,預防歹人,這情形看在村人眼裡,當然是敬重有加。

  同樣獲得村民敬重的,還有一人,就是在村裡擔任醫療工作而活人十數的華扁鵲。

  儘管韓特四人對她仍是敵友難分,但這女人不單似乎對黃金像的得失毫不在意,也對四人的存在視若無睹,整日漫蕩在山野間,除了定時為病疫未除的村人治療,就獨自離開村子,到山裡尋藥。

  記掛著當日幫忙解毒的恩情,愛菱在韓白兩人一是露出明顯嘲諷,一是寄予無比悲憫的表情下,大著膽子,造訪了這位女怪醫。

  和四人住的草蘆相比,華扁鵲住的木屋無疑是禮遇得多,愛菱敲了兩下門,沒人應門,但聽得內裡有聲音,於是推門進去。

  「請問………」

  才進門,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卻聽見一聲淒厲慘叫,一道黑紅液柱高高噴起,血腥異味,撲鼻而來。

  「抱歉!我走錯地方了。」

  驚鴻一瞥,少女看見屋子當中的長檯邊,站著一名身穿黑袍的美貌女郎,長檯上卻躺著一具四肢抽搐的人形物體,黑血噴得老高,當下只想奪門而出,但不知怎地,門竟推不開,而這時黑袍女郎轉過身來,手中一柄銀色小刀閃爍著銳光,表情漠然地開了口。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離開。」

  依照少女後來的說法,這時的她太過於緊張,加上眼前景象太過駭人,以至於她將這句話理解成:「嘿嘿!既然來了,就別想再活著離開了!『

  「哇~~~別殺我,我只是來說謝謝的,殺掉我你會下地獄的!」一面慘叫,愛菱滑稽地抱著頭,不敢再多看一眼這黑袍魔女。

  似乎早已習慣旁人這種模樣,華扁鵲眉頭微皺,道:「沒事的話,就去那鍋子旁邊,幫忙攪拌鍋裡東西。病人很多,我快忙不過來了!」

  「攪拌鍋子裡的東西………你……你要把我吃掉啊!」

  「你認為自己很好吃嗎?」

  「那………那個鍋子!」

  「囉唆!再多說一句,你就連自己也一起下鍋吧!」

  什麼話都不比這句有用,愛菱慌忙跑到那只半人高的大鍋旁,煽熱火勢,執起大木杓,攪拌鍋裡不停冒著氣泡的黃銅色稀糊物體。

  鍋裡散著濃濃的刺鼻藥味,不知道加了多少山草藥在裡頭熬,可是看起來又不像與醫療有關。愛菱再注視華扁鵲的動作,只見她已回神專注於工作,這時台上病人的流血,已由黑轉紅,華扁鵲平舉右手,唸唸有詞。

  「巫卡希多。撒列昂。韃拓它耶……」

  一面念,手中灑下一些粉末,落在病人身上,泛起紅煙,血幾乎在瞬間就被止住。病人起身道謝,精神益益地走出門去,再換一人進來。如是十四人,看得愛菱目瞪口呆。

  「哇!真的是巫醫啊!」

  看這醫病的詭異手法,哪裡像個大夫,簡直就是個魔導師,但是,她下刀時的準確、對人體脈絡的熟悉,又比任何大夫更像大夫。看著看著,愛菱不禁疑惑起來,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華……華姊姊,這些人得的是什麼病啊?」

  「不是病,他們是中了……」華扁鵲聲音稍頓,似乎是覺得難以解釋,頭也不回地道:「這些人體內藏有某種毒質,我一時之間還沒找到方法根治,暫時以每三天放血一次,按時吃藥,淡化體內毒質的方法治標。」

  當病人全數放血完畢,華扁鵲示意愛菱將右手邊桌上的一隻磁碗捧來。

  愛菱依言而行,碗裡的稠濃紅汁,說是血液,顏色又太鮮紅了些;若說不是,又有著濃烈的腥味。

  「華姊姊,這是你調配的藥水嗎?」

  「不,只是單純的七種獸血混參磷粉而已。」說著,華扁鵲從衣袋中取出某種動物的遺骸,搓揉成粉,加在那碗混和獸血中,搖參均勻後,拎起一管毛筆,沾起獸血,取過一疊紙來,在紙上劃下一個又一個的圖騰。

  愛菱湊過去看,紅色圖形像蛇一般彎彎曲曲,有時候還有恐怖的骷髏標誌,教人心怯。

  「華姊姊,您……這是在為病人開藥方媽?」

  「不,這就是藥!」

  手腕一抖,劃好的紙符無火自燃,燒成灰燼,一道符搜集成一堆,各自分裝給門外等候的病人,叮囑一天吃多少次,不得超過。村民們是又拜又謝,感激涕淋地回去。

  「以闇黑夜後梅杜紗之名施印的法咒,治他們的病,比什麼藥草都有效。」華扁鵲擦乾淨手,若無其事道:「不拘泥成法,因病施藥,這才是名醫手段。對了,獸血還有剩,你順便倒進鍋子裡去吧!」

  這時愛菱已百分之百確信自己遇上了巫婆,天曉得那鍋東西是什麼邪惡咒語的材料,問都不敢多問一句,照吩咐把半碗獸血倒進大鍋裡。

  「對了,小丫頭,你來我這裡做什麼啊?」

  「喔!我……我是來謝謝您,那天及時幫我解毒。」愛菱誠心道:「謝謝你了,華姊姊。」

  「華姊姊!呵!」這時才發現少女對自己的稱謂,華扁鵲頗感新奇,道:「沒什麼,一點麻藥,就算不幫你解掉,你躺個三天,早晚會醒來的。唔,我倒是要多謝你了啊,一路運送黃金像,一篇謊話也說得似模似樣。」

  「咦?」愛菱睜大眼睛,「華姊姊,你怎麼知道這些,你一路都跟著我們嗎?」

  「大多數時候都是跟著的,如果不方便近跟,十里的範圍內,只要沒有障礙波,用水晶球也是看得見的。」華扁鵲道:「這裡地方不對,如果是尋常地方,十次應該可以成功八九次的,這裡障礙波多,成功率只有三成,不過追蹤位置是夠了。」

  「華姊姊,你這個樣子,到底是醫師還是魔導師啊!」

  「嘿!出大雪山後,會這麼直接問我這問題的,丫頭你是第一個。」華扁鵲道:「一個人如果想命長一些,就不能只有一技傍身,多幾樣技藝總是本錢,至於我到底算什麼,就要看我喜歡做什麼了。」

  沒什麼共通話題,兩人的談話一時有些沉悶,愛菱努力地想找些話聊,結果幾句之後,說到了自己的信仰。

  「對了,愛菱也有守護神靈喔!」愛菱笑道:「老伯伯說,太古魔道也是魔道之術,所以要選一個神明作守護神靈,我就選擇仙得法歌大神來當守護靈。」

  「學太古魔道有這規矩?雷因斯什麼時候這麼麻煩了?而且,我也沒聽過什麼仙得法歌的神祇,是異大陸的神明嗎?」華扁鵲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你說的這些……都是那位老法師告訴你的嗎?」

  「是啊,呃……」察覺自己似乎有些多嘴,愛菱忙道:「老伯伯說自己是魔導師,不過,韓特先生與白飛哥都只說他是老騙子而已。」

  急急忙忙想撇開,但華扁鵲的眼神,看得少女心中不自在,剛好村中的飯鈴聲搖響,她起身告退。

  「等一下,我這裡也剛做好了晚餐,如果不介意的話,留下來共用如何?」

  「不,我想我還是……」

  華扁鵲逕自走到大鍋邊,對著鍋裡灑了些粉末,當白煙揚起,室內頓時瀰漫著一股誘人的香味,原本的草藥異味,消逝無蹤。

  「這是晚餐,那那些血……」

  「煮粥加血進去並不稀奇,你把它當豬血糕,不也一樣美味?」

  愛菱不再說什麼了,這幾天村中的供食,味道不佳,早吃得有些無趣,而這粥的香味,令已到門邊的她,饞涎大流,恨不得立刻喝個鍋底朝天。

  坐下來請華扁鵲盛了一碗,愛菱怔怔地盯著碗裡,膽怯地問道:「華姊姊,這裡面不會有什麼蟑螂、壁虎、死人牙齒之類的東西吧!」

  「那種東西能吃嗎?」華扁鵲哂道:「魔導師也是人啊,這鍋粥裡面,絕對沒有任何正常人不吃的東西。」

  「那就好。」愛菱高興地捧起碗來,希哩呼嚕便喝去半碗,但覺滋味鮮美,平生未嘗。

  「對了,有另外一件事我要問你。」華扁鵲舉匙慢食,道:「你對蛇這種生物有什麼看法。」

  「如果說,狗是人類的忠實好友,蛇就是人類的天生敵人。」愛菱道:「雖然我只有一半人類血統,不過也是把蛇當敵人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放心地消滅敵人吧!」

  「什麼意思?」

  「沒意思。只是你剛剛把敵人咬了半截而已!」

  「這碗粥……正常人不是都能吃的嗎?」

  「是啊,特別料理的百蛇羹,很滋補的,有什麼不妥嗎?」

  框鐺!!

  「咦?怎麼這麼揮霍,你不喜歡吃,也用不著摔破碗吧!」

  夜裡,愛菱與赤先生一同呆在兩人住屋裡。她照著老人指示,仍舊練習著呼吸法,這是她最近夜裡唯一的功課。

  老人則是坐在桌畔,就著燭光,手中小刀仔細地雕刻著某種東西。在那次的激烈病變後,老人的言行有了許多改變。在白天,他沉默寡言,四人旅行時,幾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而當夜裡與愛菱獨處,他再沒有半分狂躁之氣,變得沉靜而溫和,除了偶然指點練習的方向,就是靜靜地聽愛菱說話,然後獨自沉思。

  能有著這麼融洽的相處,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即使老人不願明說,愛菱仍然推想得出來,老人罹患了一種或許不是疾病的病症,而且目前僅是靠某種方法強行壓下,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除此之外,對於目前所學習的呼吸調節,她也十分納悶。呼氣時發出啊音,吸氣時發出嗯音,在嗯嗯啊啊不斷中,做一堆繁複的功夫,還要分神去想像,把自己想成是一個冒汗中的火爐,甚至是太陽。一段時間練習下來,察覺不出什麼改變,看來還要多忍些時間了。

  這天,在結束功課後,愛菱向老人述說今日與華扁鵲會面的一切,老人頻頻點頭,問起愛菱對這女子的看法。

  「華姊姊啊!嗯,雖然有些怪裡怪氣的,不過是個好人唷,說話很直爽,和她說話很高興,個性上很不錯,又多才多藝,真是讓人很佩服呢!」這是所能誇獎的極限,因為如果再往下說到共同用餐的回憶,每一段都像是惡夢。

  「唔,有點東西不大對勁。」聽了愛菱的轉述,赤先生沉吟半晌,道:「我起先也沒留心,不過,照那女娃娃說的方法,村子裡的這些人不是單純的生病,而是中了毒了。」

  「中毒?」

  「施咒代藥,這法子異想天開,但細細想來,也不是全不可行,但是,用來解毒尚可,直接要治病,那仍是嫌勉強了些。」赤先生道:「就不曉得是哪一種?事情很是古怪啊。」

  「伯伯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沒得救了嗎?」

  「天底下沒有解不掉的毒,但實際情形如何,這就得要另行確認過才曉得了,光這樣說,是無法肯定的。」發現愛菱欲言又止,赤先生問道:「小丫頭,有什麼話直接問吧,再沒有比吞吞吐吐更教人難以忍受的事了。」

  「老伯伯。」愛菱終於問出口,「你本事那麼大,武功又那麼好,為什麼你不幫忙韓特先生和白飛哥,去對付那些大雪山的人呢?如果你肯幫忙應付掉那些人,我們很快就能到阿朗巴特山了。」

  「哦?為什麼你會說我本事很大呢?」

  「那天你一揮手,就把大雪山的殺手打跑,隨便一下就把山洞打塌掉。」愛菱道:「我雖然不會武功,可是看起來,你比白飛哥和韓特先生還要厲害。」

  「呵呵,小丫頭真會說話。」赤先生微微一笑,又似有著無盡感慨,歎道:「也好,就讓你知道吧!」

  「咦?」

  「丫頭,伯伯現在的身體……唔!說是中毒也無不可吧,總之,在過去一段很漫長的時間裡,伯伯始終是靠內力強行鎮壓體內的毒素,但是,隨著時光流轉,病發的狀況越來越嚴重,鎮壓不下是早晚的事。」赤先生道:「原本估計還可以再拖兩年的,但因為某些緣故,伯伯的功力大幅衰退,再沒有能力壓下毒素,上趟發病,伯伯用最後的餘力,將毒素全數壓下,如此一來,雖然可以在一段時間內完全不發病,但最多半年後,被壓下的毒素就會爆發,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那……伯伯你會怎麼樣呢?」

  「也不怎麼樣,這副軀殼還殘留著,但從此變得靈識全失,生不如死,那樣跟死了也沒什麼差別。」

  首次聽到老人的病情如此嚴重,愛菱瞬間嚇白了臉,揪住老人衣袖,著急得不得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我現下雖能使病情不發,但卻絕不可動勁使力,否則牽引蟄伏毒性,病情立即復發,眾神難救。」赤先生淡然道:「其實,活了那麼一大把年紀,生生死死,早該看得坦然,只是還牽掛著幾件未了心事,捨不得現在就走,說來也……嘿!」

  「那,我現在就帶你去找華姊姊,也許她會有辦法的。」愛菱急道:「而且你剛才也說,天底下沒有解不掉的毒,伯伯你一定還有救的。」

  「病毒易除,心毒難悟。縱是世上至毒的妖蠱化龍指,也有西王母的天針可治;但貪、嗔、疑三毒,發乎於心,怨韁癡鎖,將人牢牢困住,這毒,是怎樣也解不去的。」赤先生搖頭道:「不必白費功夫了,丫頭,我今晚所告訴你的東西,你好好記住,卻切切不可傳於六耳,懂嗎?」

  有幾分不願,但看著老人的眼神,少女唯有點頭答應。

  「好了,現在我問你一件事,你認真回答我。」赤先生緩緩道:「白天你看那兩個小夥子練武,感覺怎麼樣?」

  「你會羨慕嗎?」

  「是有那麼點啦,不過我已經立志要當創師了,所以不會太羨慕。」愛菱道:「而且,像我那麼笨手笨腳的,怎麼苦練都不可能像他們一樣的。」

  「這點你就錯了,只要能給我三個月好好調教,別說是這種程度,就算是天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赤先生望了愛菱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但是,這種虛偽的力量,對於你們,甚至是這個大陸,在不久後將面對的那個嚴苛未來,一點幫助也沒有。」

  「伯伯,您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啊?」

  「你要記著,像那兩個小子一樣的拚死苦練,至多只能讓人提升到地界頂峰;如果想成為真正的天位強者,就必須要去思考,自己身而為人的意義何在?你和與你所共存的這個天地,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赤先生說得激動,氣息有點急促,「對於一心成為創師的你,伯伯也許是說了一堆讓你困擾的話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記住我此刻所言。」

  「伯伯,愛菱越來越聽不懂你說的話了。」愛菱疑惑著。儘管直覺到老人這番誇口狂言並非尋常,但她大部分的心思,仍記掛著老人的病體,無法釋懷。

  「呵呵,不用懂,現在的你要理解這些,是太困難了。」赤先生笑著從頸上解下一個五芒星狀的金屬護身符,吩咐愛菱戴上。

  「護身符什麼的,對我是一點用都沒有了,不過,丫頭你應該還用得著吧!」赤先生笑道:「再過幾天,你會遇上更辛苦的戰鬥,這個護符叫做鐵之星,你把它戴上身上,會有好事發生的。」

  「可是,我什麼武功都不會,在戰鬥的時候也幫不上忙啊!」

  「但是,你也不希望自己一直只能旁觀吧!」一語說中愛菱的心病,赤先生道:「那兩個小子有朝一日若晉級天位,一定是因為他們比旁人要多好幾分的堅持與固執。丫頭,假如真的有什麼事發生,你只要一心一意地相信仙得法歌大神就可以了。放心,好運會降臨你的身上,這是我紅袍魔法師衷心的保證。」

  華扁鵲與愛菱的會面,大原則上,愛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但是,第二天遇著韓特與白飛時,兩人面上都有著同樣的驚訝。

  「咦?你沒有被那個鬼婆娘吃掉啊!」

  「真高興你能平安生還!」

  不同的答話,卻有著相同的意思,聽到這樣的安慰,少女的表情不禁一片灰白。

  接下來的數日,四人依舊維持著這樣的生活,基於幾許好奇心,愛菱常常往華扁鵲那邊跑,雙方逐漸拉近關係。

  韓白兩人則忙於修練武技,相互研討,對兩人來說,時光彷似回到許多年前,兩名毛頭小子未出江湖,僅是聯手與魔物作戰時的生活,單純、充實而富有活力。

  「叮!」

  光劍冒起火花,白飛飄退數步,搖手停戰。在他全心幫忙的調整、改良下,韓特劍上的勁力更增,兩人的交手,也往往都是他先喊停。好友的武功勝己一籌,對此,白飛沒有任何不滿,反而像自己武功大進一般,為之喜形於色。

  「好小子,果然還是要有你才行啊!」收起配劍,韓特笑道:「等到這件事了了,我們就像以前那樣再搭檔,好好再去幹幾票大生意吧!」

  「這種賠本買賣,你還是去找惡魔島的那些蟲類去做吧!整天當你練劍的靶子,早晚會不夠你砍的。」

  趁著白飛調整光劍,兩人聊起天來,相互諷刺、笑罵個幾句後,韓特神色一頓,罕有地慎重道:「那天,你曾對我說,這些日子以來是在山裡研究東西,對吧?」

  「唔………沒錯。」聽到韓特的問題,白飛動作驀地一沉,繼而神色如常地點頭稱是。

  「別再搞那東西了!」

  「…………」

  「雖然我不是那一行的人,不過我也知道,你走的那條路,在那個領域裡是種禁忌。再走下去,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的。」韓特眼中閃爍著強勢的色彩,顯示他真的很擔心友人的所作所為。

  這個朋友頭腦好,人也好,就是在這方面……

  「知道了,既然是你開口,我會考慮的。」白飛點頭答應,但輕率的態度,只有令韓特更加不安。

  「喂!你不要……」說到一半,兩人心頭警兆忽現,舉目望往東邊山道,隱然有道黃煙滾滾而來。

  敵人在這最不適合的時候來了。

  「喂!你別想這樣敷衍我,等我把那些臭傢伙料理掉,再來和你好好談談。」韓特拔劍在手,連續幾下起落,奔得遠遠,趕往東方村口攔截敵人去了。

  「多謝你了,吾友,在這世上還會對我寄予關懷的,大概也只有你了吧!」望著韓特背影,白飛幽然歎道:「可是,即使是深交如你,有些事我還是………」

  「白飛哥!」愛菱的聲音遙遙響起,轉過身,少女跑得汗流夾背,大口喘著氣,傳達著重要消息。

  「村民們設在西邊的哨口,說是看到那群土匪來了,可是那些傢伙看起來有點怪怪的,正要起你和……咦?韓特先生呢?」

  不待愛菱說完,白飛已朝西方村尾急奔而去。

  村口村尾,兩處敵人同時到來。

  等待已久的戰鬥,終於要開始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0
嗚雷篇 第九章 絕境護友捨其誰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十日自由都市

  「一、二、三、四………一共十二個,去,怎麼世上那麼多要錢不要命的傢伙!」

  發現眼前十多人不像是村民口中的盜匪,而是單純為己而來的「閒雜人等」,韓特皺著眉頭抱怨。假如這番話讓白飛聽到,一定會要他先反省自己吧!

  「算了,既然來了,一次把事情了結掉也好。」韓特揚劍遙指敵人,「你們誰要先上啊……沒人要打頭陣嗎?怎麼都是這副緊張表情啊,去,那就由我來打頭陣吧!」

  早想覓地殺人放火一番,印證自己武功的長進,韓特掄劍衝入敵陣,就要大砍大殺。

  「好快!」

  「大家小心,鬼手韓特來了!」

  「要特別小心他右臂的殺人機關,那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鬼手!」

  聽見敵人呼喊著這樣的警告,韓特心中一亂,腳下步伐頓止,手中劍更是乏力得幾乎脫手,呆站在原地,反讓敵人為之一愣。

  「鬼手!居然膽敢提起我最痛心的事,還擅自給我取這種不倫不類的怪綽號……!」些許停頓之後,韓特爆發了霹靂也似的狂怒,「你們這票狗仔東西,我要把你們一個一個斬成肉醬!」

  「哇!這個人為什麼氣成這個樣啊!」

  「鬼手韓特發瘋了!」

  對這些人來說,實在是有些無辜,他們甚至不瞭解,為什麼韓特在聽了他們的呼喊後,狂性大發,掄起劍來猛追亂斬。狂性更增劍威,招招致命,殺得這十幾人叫苦連天,不一會兒功夫就死傷大半。

  連發十餘劍後,韓特砍殺一人,回身一劍刺向左方一名來敵,卻被對方一下轉身閃躲過去,更舉腿反踢他面門。此時,韓特不禁有些吃驚,但隨即露出了然神色。

  「花家的子弟嗎?好得很啊!」

  對手展開渾身解數,連續幾記快腿,迅捷無倫,輕鬆避開所有劍擊,踢得韓特似無招架之力,心中正感得意,哪知一腿踢出,近在咫尺的韓特忽然速度倍增,沒了蹤影,而下一刻,韓特的聲音已在耳後出現。

  「花家的快腿與身法確實一絕,但當敵人能趕得上你的速度,你招式的威力不足就是致命傷!」

  來不及有什麼動作,已給韓特從背後冷裡一劍,平平敲裂頭骨,倒在地上狂吐白沫了。

  「嘿!還剩兩個垃圾,清理完就可以收工上路了。」韓特朗聲笑著,朝兩名剩餘敵人走去。就在同時,右側勁風急響,有人趁機發動突襲。

  「唔!是剛才殺漏的傢伙嗎?好煩啊!」頭也不回,直接揮劍往敵人身上斬去。

  『咦?這票傢伙叫我鬼手……知道這條手臂有古怪的人,應該只有大雪山之人才對啊,怎麼消息傳得那麼快……不對!』

  發劍同時,韓特突然想到此事,同一時刻,來襲敵人避開劍擊,一掌便轟在劍上。

  熾熱的火勁,透過劍刃直傳至韓特手上,澎湃的高溫洪流,彷彿要將五臟六腑全數焚燒一般,狂湧進韓特體內。

  村子西邊,白飛仗劍守在通道口上,注視著眼前這票搖搖晃晃的盜賊。

  村人說,這批盜賊以往都是騎馬來的,可是現在卻排成一直線,緩緩徒步走來,個個臉上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兩眼無神,衣衫襤褸,步履維艱,像隊乞討團多過盜賊。

  村人們有向他們喊話,但這批人表情漠然,就像完全沒聽到似的,村人把這些異狀告訴白飛,他想了想,再仔細觀察了一番,最後露出一副很不願意承認的表情。「喂!」白飛朗聲叫道:「怎麼你這條臭老鼠還沒死嗎?」

  「唔嘿嘿嘿!」

  刺耳的尖笑聲,在敵方人群中爆響起。聽到這熟悉聲音,白飛的表情像是剛踩了一腳大便,提不起半點戰意。因為回想起與這名敵人的交戰,就足以使任何人鬥志全消。

  大雪山天官組中的魂天官,擅用魂魄轉移之類的邪異法術,回想起上趟那絕不快樂的回憶,白飛便有強烈的噁心感。

  「怎麼你還沒死嗎?」

  「唔嘿嘿嘿!對於可以自由轉移魂魄的我,死,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名詞。」聲音仍然刺耳,卻無法判定是由一群人中的哪一個所發出。

  「哼!我早晚會把它變成動詞的。」白飛冷笑著,腦中急速整理起上次與這怪物對戰後,自己領悟的東西。

  這人雖然號稱可以轉移魂魄,並且控制被轉移的身軀,但顯然也有其限制,否則為何不直接轉移到自己身上,令自己自殺就可以了。換言之,被轉移的身體需要經過一段加工,儘管時間不長,但卻不是說轉就轉的。

  上次最後一擊,雖然力道已經疲乏,但應該已成功了,而它竟能不死,可能的理由……

  排除幾個太荒謬的想法後,白飛推測出最接近事實的答案。聽聞武煉的移魂術中,有一門是將自身魂魄移放在某個物體上,以保肉身平安;那麼,魂天官一定另外有一個主魂的放置所,要消滅這東西,才算真正地幹掉他。

  不過,上次一戰想必也對他造成了相當的傷害,否則不會等到這麼多天過去,他才重新復出。換言之,在找不到主魂之前,用上次那方法把這群傀儡殺乾淨,應該可以再阻他一段時間吧!

  腦中急轉,白飛掣開光劍,大步走向敵眾。

  在沒找到主魂之前,殺再多也是枉然,可是,一直枯站著也是不成,好在這批人本就罪有應得,順便清掉也不算傷及無辜。

  雙方交接,白飛驚覺敵人全是赤手空拳,只是身手矯捷,力道也大得驚人,顯然身體已被動過手腳。

  「唉!真是賤視人命,這老鼠傢伙一點都沒有改進啊!」

  光劍連揮,斬斷兩條敵臂,避開濺血,正要順勢斷其首級,忽然腥臭的血污味,薰得腦袋一暈,劍勢不穩,給另外兩記拳頭結實轟中後心。

  「原來如此,是所謂的毒人嗎?」暈眩之際,這是腦裡唯一的明悟。

  敵人身上的毒力,竟是超乎想像的厲害,白飛一時受困於其中,沒法凝神出招,連連被敵人重拳轟中。中招的地方,不久後便麻癢難當,若不是乙太綿體的護身神功奏效,怕是要連肌膚都開始潰爛了。

  戰情一時陷入膠著,白飛竭力支撐,試圖用昏沉的腦子謀求對策。

  熊熊火勁透入,韓特急提全身功力相抗,同時挪移身子,想要拉開與敵人的間距,哪知劍上傳來的火勁,與他本身內力一碰即退,而來人也同時退開數步,讓他得以喘息。

  「大雪山門下天官組,焚天官,為取爾命而來,請賜招!」

  定下神來,發現面前站著一個身材健壯的偉丈夫,態度堂堂,依著江湖決戰的架勢,出言邀戰。

  「喂!你這傢伙真的是大雪山的人嗎?」

  並不是首次遭逢這種陣仗,不過韓特仍難免錯愕感,焚天官與其身份不和的光明態度,甚至讓他懷疑這是更大詭計的前奏,但基於個人的直覺,似乎又不是這麼回事。

  「請指教!」

  似乎對韓特的猶疑感到不耐煩,焚天官率先搶攻,勁力一催,熾熱氣流迴旋四周,兩掌猛地交錯,灼熱火勁恍若實質,直撲韓特面門而去。

  「咦?終於來了個有幾分真功夫的傢伙,大雪山還算有幾個人嘛!」

  韓特吆喝一聲,舉劍相迎,與敵人鬥在一起。

  大陸上使用這類火勁內力的武學,以七大宗門的東方世家為第一,雖然說門規嚴峻,不得外傳,但焚天官招招得其要義,迫發出的氣勁灼熱難當,顯然深得東方家武術精要,兩人一時間鬥得難分難解。

  沒過幾回合,韓特便發現對方內力勝己不少,無法正面與其火勁相抗,只得憑著快速劍招與神劍鋒利,趁隙閃避還擊,暫時維持個平手。

  焚天官經驗豐富,覷出雙方差距,一面恃強搶攻,一面大聲斥喝,聲如洪鐘,近距離之下,震得韓特兩耳不住耳鳴,腦袋轟隆欲裂。

  「無知小子,今日要教你得知,大雪山之名是憑真材實料打下的。」

  焚天官大喝一聲,雙掌並力推出,這一次,卻不若之前那樣夾帶勁風,反而連半絲聲息也無,直襲韓特胸口。

  韓特情知這掌必然有異,但給對方掌力四面八方逼住,當下只得硬接,揮起長劍,挺刺敵人掌心。

  「蓬!」的一聲,利劍如中綿革,積蓄好的劍勁半點也發不出來,反而一股極陰寒卻又熾熱無倫的詭異勁力,從劍刃上直傳過來,震破護身真氣,韓特胸口一聲脆響,疼得幾乎暈去,總算百忙中奮起劍勢,拚命似地直挑焚天官左目,逼得他撤招後退,暫解此危。

  「小子,你要為自己剛才的那句失言付出代價。」似乎對韓特先前的一句感到侮辱,焚天官道:「比較起來,你那幾招花拳繡腿,不過是第二流的武學,哪能與我大雪山、東方世家的一流武學爭雄,今日要你長長見識,敗個永不抬頭。」

  焚天官再次發動攻勢,掌力重重將韓特圍住,窮追猛打。韓特在剛才那一掌中,已受內傷,這時只覺得對方的掌勁驟冷驟熱,每一接觸便令自己異常的難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這人的確是辣手角色,自己所遇到的大雪山殺手,當以此人為最,換做十幾天前遇到,怕現在就要投降認輸了。平素倚恃的快劍,被掌力封死,難以奏功;縱使找到機會還擊,卻受阻於對方帶起的雄渾氣牆,無法突破,這樣下去,落敗身亡是遲早的事。

  「你之前的戰績,只因為遇到的都是不學無術之輩,其實你自己也不過二流武功,今天遇上我,便要你敗得心服口服。」焚天官喝道:「接我這招,迎接你應得的失敗吧!」言畢,兩掌夾著十成功力,勢如破竹地直攻韓特面門。

  「王八蛋,這麼多話,怎麼不去當乞丐,穩賺的!」

  照例地心中回罵,但見敵招猛惡,來勢洶洶,也明白對方想一招分個勝負,不可怠慢,可自己此刻傷疲乏力,又對著這名遇襲以來大雪山的最強高手,又該怎麼解此厄難呢?

  「賭賭看吧!最近武功增長不少,也許可以駕馭那一招了……」

  千鈞一髮之際,韓特心念急轉,挺身迎向敵招,右腳一蹬,飛身而起,以一個極巧妙的角度,自層疊掌勢中脫出,翻躍在焚天官頂上。

  「小子,找死嗎?」見得韓特脫出,焚天官先是一驚,但見他此刻身在空中,無可躲避,忙重振起掌勢,內力一催,兩道急旋而起的氣柱,夾雜寒熱兩勁,一齊往韓特飆轟而去。

  「大個子,瞪大眼睛看好,這就是你說的一流武學!」

  韓特猛地一旋身,當手勁積蓄到頂點,奮起全身功力發出一劍,劍到中途,爆閃成一團雪亮光華,更不可思議地一化為三,三道沛然劍氣,輕描淡寫,猶如無物一般地穿過焚天官的火勁,直往他腦門劈去。

  「三天劍斬!怎地會被你……」焚天官高聲驚呼,既驚訝於自己絕招被破,更復訝於對手所使的招數,心膽俱喪之下,招式潰散,只覺得腦門給敵招壓得頭疼欲裂,忽地腰間一痛,卻是韓特收起劍勢,反腿踢在他腰側,將焚天官重重地踢了出去。

  「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韓特拭去嘴角不停溢出的血絲,朗聲笑道:「大笨蛋!真正的武功是要看人用的。在我這種第一流人物的手中,就算不入流的武功也會變成絕招,大個子,學著點吧!」

  剛才之所以收劍,除了不想就此殺掉此人,也是因為打從出劍開始,全身氣血就不停地從劍柄處,源源不絕地往外散去,如果剛才那一劍使得完全,說不定還沒劈下,就已經被吸成人干。

  「去,真掃興,看來還差李小子一大截啊!」韓特想起傳授自己這招的友人,微微搖頭,自己此刻耗損甚巨,內傷也隨之加重,似乎連手都有些顫抖。

  焚天官卻不知韓特的窘狀,他自己內力反震受創在先,又給韓特全力一踢在後,現在體內多處內臟破裂,一時再起不能。想著敵人就在身側,剛想勉力站起,卻看到韓特收起配劍,轉身走回村子裡去。

  「為什麼……你不殺我?」

  「因為你是個怪胎啊!」韓特歎道:「你和之前的那些傢伙不太一樣,雖然是來要我命的,可是你剛才口口聲聲嚷的,都只是想在武功上打敗我,像個武者多過殺手,如果讓大雪山裡面少掉你這種人,就太可惜了。」

  「戰死是殺手的宿命,只要我一恢復戰鬥力,會立刻再來殺你。」

  「不意外的答案,這次我們算打和,下次再拼過吧!」韓特道:「不過下次你還是找白飛當對手吧,這麼辛苦的對戰,我可是一次就夠了。」

  言罷,韓特加快離去,趕著察看友人在另一端開啟的戰鬥狀況。

  在村子另一邊,白飛正自苦戰,這批人的身上都沾有劇毒,就連呼出的氣息、汗水,都有毒素混參其中,當彼此打得激烈,勁風外散,兩旁的草木漸漸枯萎而死,看得白飛暗暗心驚。

  「好霸道的毒藥,要不是這次出山前特別鑽研過乙太綿體,現在一定承受不下。」

  白飛這個自我評估沒有想錯,白家的乙太綿體,較諸別派的護身神功,在催愈、療毒上別有神效,換做別派弟子,在連續身中多拳後,早已肌肉潰爛,哪會只有區區頭昏而已。

  「唔嘿嘿嘿!」混亂中,傳來魂天官的怪笑,「這批活屍毒人的製造秘法,本來是蝕天官的壓箱寶,他在你們手裡死得不明不白,我今天就用他的遺寶,讓你們感受一下他的怨恨!」

  「胡說八道些什麼,是你自己的怨恨吧!」白飛反唇相譏,卻頗為訝然蝕天官已故的消息。

  「韓特那邊應該快處理完了吧,如果再拖下去,會被那小子笑的,要趕快想個辦法解決才行。」腦裡儘管這樣想,但真要想出辦法,又不是那麼一件容易事。

  這些被操縱的活屍偶,畢竟是以藥物、邪法,強行提增功力,時間一長,發出的勁道大不如前,速度也急遽減退,顯然快支持不了;但在魂天官的鼓催下,他們沒命似的最後攻擊,卻更讓白飛頭疼,而他也推算得出,當這些屍偶力盡倒地時,魂天官必然會將他們催爆,屆時毒血滿天,危害更大。

  「不成,雖然冒險,不過也只好賭一賭了,就希望小愛菱的仙得法歌神真會顯靈了。」

  想到了可行的作戰方針,白飛縮小劍圈,預備等一下的突襲。這時,他凝神注視著這些本是盜賊的活屍偶,但覺他們的目光中,隱隱有一絲哀憫、乞憐的意味在。

  「放心吧!等一下我立刻讓你們解脫,不必再受這屍毒侵體的痛苦!」白飛默默祝禱,這時,東邊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那是韓特與焚天官的最後火拚,突來的響聲,令得圍攻之勢頓時一阻。

  「機會來了!無相訣,助我一臂之力吧!」

  清嘯一聲,白飛飛躍而起,憑著無相訣的精巧計算,他自屍偶團中脫出,劍光一閃,一式「銀河落九天」,來勢洶洶地朝屍偶團俯衝墜下。

  將一半元靈寄身在屍偶團之一的魂天官,見白飛如此發動最後一擊,心中狂喜。以光劍的長度,難以一擊殲滅所有屍偶,而只要能犧牲一兩具來阻他一阻,剩下的趁機亂拳猛轟,立刻就能制白飛死命。

  如意算盤打得響亮,哪知眼前陡然亮起一道藍白色閃電,白飛手中光劍劍刃毫沒由來地暴增了七八倍長度,劍刃猶如威猛長鞭,亂鞭揮笞在屍偶群身上,其銳斷金,將十餘具屍偶盡數瞬間支解,砍得七零八落。

  魂天官驟見劍光變形,剛想躲避,一股夾雜在劍勢中的神聖咒力,再次將這一半元靈鎖住,跟著光劍已在眼前飛躍而過,首級帶著大蓬血雨,高高飛起。

  白飛直至此時才落地,著地時步履虛浮,險些摔倒,連忙收起光劍,拿樁穩住身子,這才穩穩站定。

  看著地上屍偶堆,白飛歎息道:「以前在雷因斯,我有個兼差賣表的太古魔道老師,叫做摩陀若拉,他有句名言:科技,始終獲得最後勝利。」

  光劍的劍刃,是有規定一定的長度的,但前幾晚,愛菱閒著沒事,試著把光劍改裝了些新功能,才有辦法作這樣的花式表演。而更重要的關鍵,是白飛的無相訣,絕頂巧妙的計算,讓原本離開規定長度就自動渙散的真氣,得以凝聚延伸成光鞭,一舉消滅屍偶堆。

  不過,這幾乎是把全身功力一次往外釋放的賭命行為,耗損也是超乎想像的大,白飛連連喘了好一會兒氣,這才勉強平復呼吸。

  「一昧隱身幕後,喜好用傀儡交戰,是什麼都無法得到的愚蠢行為。」白飛暗歎道:「不過這種絲毫沒有美感可言的戰鬥,下次還是讓韓特來打吧!每次都是我來打這種泥沼戰,倒楣也該有個限度吧!」

  兩個人都只想把戰鬥往對方身上推,這該說是太有默契,還是太沒有義氣呢?白飛一時也說不上來,匆匆地把劍一收,預備回村休息,但是,幾個面帶焦急而趕忙迎上來的村民,卻傳達了另一個糟糕的壞消息。

  急急忙忙地跑回村子,韓特沒有看見友人的蹤影,在西邊村口,只看見愛菱依著赤先生的交代,指揮村民清理白飛適才戰鬥的場地,去除餘毒。

  追問之下,原來剛才兩人分頭與敵人激戰時,有一批人潛入村裡,強行劫走了九名幼童,白飛聞訊後,已經追趕出去,現在正在左近山林裡搜索敵人蹤跡。

  「真麻煩,怎麼還有這種事。」韓特抱怨兩句,整件事聽起來就是明顯的陷阱,白飛是不得不追,但縱然追上了,對方挾持人質在手,怎樣都是難以應付。

  「好,我也過去助他一臂之力吧!」韓特問道:「知道小白往那邊去嗎?」

  「我知道。」出聲的是愛菱,「我們一起追過去吧!」

  在滿山遍野中奔走,白飛並不至於茫無頭緒,與魂天官的戰鬥中,對方使用的是操控屍偶一類的邪術,那藏身之所,必是與墓穴墳場有關,而既然是存心引自己前去,當然也不可能選一些太過奇怪的地方,所以向村民詢問村中墳場所在,急忙趕去。

  找到目的地並沒有花多少時間,而敵人也一如預料地出現,只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相當棘手的局面。

  一個與剛才那些屍偶相似的人形,站在孤絕崖邊,手裡一串長長麻繩,吊掛著九名孩童,身體完全懸空,大聲哭叫不休。周圍另外有幾具屍偶,來回巡邏,阻止外人靠近。

  「奇怪,魂天官的給我重創,那現在是誰在指揮屍偶?」

  白飛的疑問不久便獲得解答。

  「唔嘿嘿嘿!」手持長繩的那具屍偶尖聲笑了起來,「白飛!你來了嗎?我感覺到你來了。」

  「你很奇怪我為什麼立刻就能活動是嗎?這裡是墳場,陰氣濃厚,只要沒有受到致命一擊,我就可以迅速重生。這是我的聖地,不過卻是你的葬身之地。」魂天官尖聲威脅道:「出來,不然我就把這群討人厭的小鬼丟下山崖去!」

  「唔,為什麼每次都是這種局面,上次是愛菱丫頭,這次又是另一批,不能有點新招嗎?」無計可施,白飛慢慢地從藏身處走出,暗自計算距離,試圖以輕功高速接近,看看能否及時斬殺敵人,救到人質。

  然而這計算也早被敵人想到。

  「把你的光劍丟掉,我可不想冒險。」

  計畫被識破,對於是否要放棄這防身利器,白飛有些猶疑。魂天官立即火上加油,裝出一副手拿不穩的樣子,讓長繩又鬆脫幾節。

  「唔嘿嘿嘿,要掉羅!要掉羅!這些臭小鬼如果摔成一灘肉泥,全都是你害的喔!」長繩被山風吹得連續擺湯,下方的孩童哭叫聲更加淒厲刺耳。

  「說什麼鬼話,你才是罪魁禍首吧!」沒可奈何,白飛依言將光劍遠遠擲出,「唉!有時候我真悔恨,為什麼自己每次都要選擇當好人?」

  光劍一離手,幾具原本像遊魂一樣到處走的屍偶,朝白飛這邊慢慢移動過來,他瞄了一眼,索性將手反收在背後,昂首望天。

  「唔嘿嘿嘿!白飛,你真是聰明人,好,就這麼站著別動,要是你敢妄動,這些小鬼立刻就被摔成肉醬!」

  「聰明是當然的,反正你的愚蠢腦袋除了這樣,也沒可能有什麼新把戲,總不成你會叫住這些屍偶,乖乖讓我打吧!」

  不能實際動手,白飛以詞鋒還擊,另一面,卻將乙太綿身的功力催運至最高,對於包圍過來的屍偶群,屏息以待。

  一面倒的圍毆開始了!

  屍偶們拳如雨下,擊擊到肉,將重拳毫無保留地擊在白飛身上。白飛忍著全身痛楚,一面調整至受傷最小的姿勢,一面拚命地維持腦袋清醒,思索對策。

  惡魔島傭兵的經驗告訴他,這樣的盲目受罪是毫無意義,即便自己給這些屍偶亂拳打死,對人命毫不重視的魂天官,一樣會把長繩連帶孩子們丟下山谷。不過,目前的情形還未至絕望,只要能掌握到某個突發時機,就有機會扭轉局面。

  乙太綿身的護身氣勁,自丹田起護住整個身體,為每一處傷患迅速驅毒,散去瘀血,回復到最初始的狀態。有了早先與屍偶團交手過一次的經驗,配合無相訣,將乙太綿身變化提升,雖威力不至於陡增一倍,但對於這些屍偶的攻擊卻能更有效率的抵禦化解,得以在圍毆中苦苦支撐。

  不過,時間一長,適才使用變形光鞭的影響,內力接濟不上,乙太綿身的效果大減,白飛漸覺毒力入體,氣喘心悸,如果繼續維持這個樣子,不到一刻鐘,自己便要完蛋大吉。

  「可惡,撐這麼久了,韓特這臭小子怎麼還不來,動作這麼慢,有辱你一向自誇的機靈啊!」白飛心道:「快等不下去了,要再多撐一下嗎?還是孤注一擲,用險招拚一拚……」

  不久之後,白飛就有了決定,一個人突然的出現,為他製造了先前等待許久的良機。

  「快住手!把那些孩子放了,怎麼可以用這麼卑鄙的手段!」

  就在白飛快要支撐不下的時候,一把衰弱卻怒氣勃發的喝罵聲,在魂天官附近響起,只是出乎意料的,這名突來者不是韓特,而是同屬大雪山殺手的焚天官。

  附近似乎另有捷徑,焚天官突然地出現,一把就揪住魂天官手腕,怒喝道:「我們的目標只有韓特白飛兩人,怎可為此濫傷無辜!」

  「你發什麼神經病,只要能消滅掉目標,用什麼手段還不都是一樣!」

  「不可,盜亦有道,就算不能完成任務,我甘受責罰,也絕對不使用這等卑鄙手段!」

  「那你準備受罰吧!自己死自己的,別連我也給累了!」

  兩人拉拉扯扯,爭吵不休,看得一旁的白飛目瞪口呆,更對於焚天官的行為有著無比的錯愕,正如之前韓特的納悶,他也不禁喃喃道:「有沒有搞錯,這傢伙真的是大雪山的人嗎?」

  錯愕只有一瞬,白飛立即回過神來,更發覺由於魂天官的分神,周圍這群活屍停止了動作。

  「好機會!」

  憑無相訣施展的最高極速,白飛足不沾地,飆射往魂天官的方向。魂天官驚查不對,想要應變,卻又給一旁的焚天官牽制住。單以武功而論,焚天官雖然傷重,仍然遠在這具活屍偶之上,雙方一時僵持不下,就此給白飛攻殺至面前。

  「白飛!你再靠近,我就……唉呀!」

  混亂中一個失手,魂天官手腕一鬆,長繩滑落,九名孩童一齊往下墜落,白飛尚未奔至,只能眼睜睜目睹慘劇發生。而這一瞬間,焚天官竟做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膽舉動。

  便算這一切都是作戲,此刻焚天官忽然調轉頭來,冷地向自己刺來一刀,白飛都不會感到驚訝;但看到焚天官奮不顧身地躍下,試圖將繩子抓回,白飛真的是幾乎錯疑身在夢中。

  「抓到了……啊!」

  焚天官一把抓住繩子,但此時已衝得過頭,整個人猛往下墜,總算此時白飛已然趕到,顧不得料理其他,搶先伸出手臂,抓住焚天官足踝,卻不料十個人的體重總和加墜落力道超乎預算,身體功力大減後拿不穩樁子,被扯得往外摔去。

  「白飛!你死定了!」

  耳後傳來魂天官興奮的叫聲,這才想起剛才沒能順手殺掉這變態怪物,當金屬破風聲響起,熱血噴濺在脖子上,劇烈的痛楚,讓白飛幾乎以為自己已身首分離,但當整個身體被扯出崖邊,凜冽山風中一把熟悉而熱情的聲音,又再度讓他驚醒。

  「小白,你睡昏啦!你要掉出去了。」

  臨時急穩住身形,但人在半空,又哪裡能夠,雖然危急中一條強而有力的手臂,抓住自己另外一隻手,暫緩墜勢,但整體的下墜力量實在太大,結果又多扯了一個人下去。

  連串慘叫聲在呼呼風中響起,一列人串往下摔去,總算在忙亂中,人串最上方的一條手臂,攀住了崖壁上獨立生長出的一株樹幹,得以穩住墜勢,一行人就此飄湯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白飛抬頭望向上方抓住自己手臂的人,果就是摯友韓特。他從愛菱口中得知訊息後,匆匆趕來,因為路途不熟,雖然遲了些,卻剛好趕上最危險的一刻,百忙中一劍斬掉魂天官,抓住下墜中的友人,只是功敗垂成,連自己也落了個不上不下的窘狀。

  「呵……呵呵呵……」

  身臨絕境,白飛卻不自主地笑了起來,一切的情境彷似時光倒流,許多年前,在惡魔島上,依稀也有著似曾相似的一幕,那時候,因為某個爆炸的威力,自己這一隊被震出山崖。

  一隊人手腳相拉,在半空中成了一串,正如此刻這般,所不同的是,當日是自己拉住韓特,而今日,自己的生命卻是被摯友的手臂所緊緊維繫。

  「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究竟是我太沒有幽默感,還是你的神經已經出問題了!」

  「你也還說得出玩笑話,可見你沒問題啊!」白飛笑道:「好懷念啊!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子,不就是那天在惡魔島上的對調版本嗎?」

  「我才不懷念咧!懷念是將死之人才做的事。」韓特苦笑道:「而且,和那天的情形比起來,我們現在的處境更糟糕!」

  「哦!為什麼?」

  「當初抓住我手臂的,起碼是個我還能相信的人,不像現在!」

  「什麼?!」

  「你眼睛花啦!抓住樹幹的那隻手,不是我的,我自己也是另外抓著別人的腳啊!」

  「呃?那現在我們最上面的那個是誰?」

  話聲未了,上方已經傳來少女焦急不已的嗓音。

  「你們兩個不要一直在下面聊天好不好?人家的手好痛,就快要抓不住了啦!」

  「是小愛菱!」

  「哇!我們死定了!」

  發現手臂所托非人,下方登時暴起一陣騷動。

  連帶愛菱自己,十三個人的重量,就算樹幹支撐得起,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孩也絕對撐不下去,這樣一來,眾人已經把大半隻腳踏進鬼門關了。

  給繩子綁縛在下方的孩子,似乎已經被嚇得暈去,沒有聲音;焚天官有傷在身,但仍死命抓著繩子;韓白兩人外表無傷,可體內亦算傷疲交加,一行人都是勉強支撐。

  「喂,韓特,以前有個偉大哲人說過故事,就和我們現在很像,下面是萬丈深淵,上面又快要撐不住了,如果這時候你面前出現一滴蜜漿,你會怎麼做?」

  「拜託!我們都快死到臨頭了,你還在想哲學問題!」

  「你們不要一直講話啦!韓特先生,把你的劍丟掉啦,最重的就是那個東西了。」

  愛菱雙臂緊攀住樹幹,只覺得手臂酸痛無力,再沒有力氣抱攀下去。

  「怎麼辦?要摔下去了……」腦裡亂糟糟的一片,諸般事物錯雜來去,忽然一句話掠過腦海:「假如真的有什麼事發生,你只要一心一意地相信仙得法歌大神就可以了。」

  這是昨天晚上赤先生說的話,想起來有些可笑,遇到困難如果只會向神明祈禱,那有什麼用呢?可是,現在這處境,除了向神明祈禱,又還能做什麼呢?

  當下,愛菱決定相信老人的話,也不管兩手的痛楚,逕自閉上雙眼,嘴裡唸唸有詞,祈求神明的保佑。

  「拜託,想點實際些的法子好不好?你就只會求神嗎?!」

  韓特似乎在下方叫罵吧!但愛菱已聽不見了,當她全神一致地向神明祈禱,精神慢慢集中於一,陡然間靈台清明,掛著鐵之星護符的胸口,更彷彿有著一個小太陽般的熱源,散發出一道暖暖熱流,像那日遇著蝕天官時一樣,竄入小腹,再迅速流遍全身。

  愛菱耳邊轟地一聲,再次重溫當日的神奇經歷,當她回過神來,只隱約瞥見本來黑黝黝的鐵之星,瑩繞著一股淡淡赤芒,而全身通體舒暢之餘,手臂赫然充滿力量,連下方承擔的重量,都似乎瞬間減輕了不少,支撐起來再沒那麼困難,手臂也能牢牢抱住樹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身體……鐵之星?」

  這些異變在瞬間發生,下方的人可不曉得。而為擺脫這種窘狀,白飛拚命地想著辦法。

  「開玩笑,那個夢想還沒有實現呢!要我就這麼死,怎麼可以!!」

  望著下方黑烏烏的深谷,當意識到這次面臨的生命危險,驀地,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佔據了整個心靈。

  「韓特!你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你們不要一個求神、一個問哲學……」

  韓特突然止住聲音,在下方,友人的眼神,變得尖銳而充滿壓迫感,他認得這種眼神,那是在惡魔島傭兵生涯戰鬥到最艱苦時,每個人都會有的眼神,就在這瞬間,記憶回到許久之前的那一次,一群人懸掛在山崖,白飛上方有三人,他抓著自己的手,自己另外又牽著四人。

  而他至今仍無法忘記,自己那時候作了什麼事……

  「小白!不要!」

  驚叫聲中,白飛放開了抓住焚天官的手,也就在同一時間,韓特放開抓住愛菱的手,猛地使個千斤墜,一腳把白飛往上踢,自己藉勢下墜,重新拉回焚天官,再緊急揮出腰帶,繫住白飛手腕,險險止住身形。

  所有動作電光石火般,當所有人回過神來,白飛抓住愛菱手腕,韓特則以一條腰帶,搭住白飛的手腕。看起來,只是兩個人互相換了位置,但事實上,焚天官與下方的孩童,已經再鬼門關前跑了一遭,而剛才若有分毫之差,不單是他們,連韓特都一起墜入深谷了。

  「為什麼這麼做?」發出質問的是韓特。

  「你自己很明白。」不同於平時的溫和,白飛此時面容上,是無比的尖銳與冷徹,「比起所有人一起死,不如讓部份做犧牲,我只是選擇了最有效益的作法!」

  「但是……」

  「你是怎麼了?當年在惡魔島上,親手讓阿米巴、汲利、奈德、吉爾摔下去的,不就是你嗎?」白飛道:「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你那時這麼做的正確性,現在我也是執行當初的信念!」

  惡魔島上的傭兵生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為了團體的生存,隨時都有可能犧牲個人。

  所以,當韓特毫不猶豫地放了手,他堅持相信自己的行為正確,而被鬆開手活活摔死的四名隊員,也沒有怨恨之心。

  但是,韓特至今仍無法忘懷,四名隊員從手中摔落時,他們眼中的那種神情……

  「我沒有什麼話好說,為了生存,你的行動絕對是正確的。」韓特歎道:「但即使如此,這次的我卻不想放開手,如果你堅持的話,就把這條帶子弄斷吧!」

  「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把他摔下去。」表情柔和許多,白飛露出了苦笑,「但你就是一個值得我賠上性命的兄弟,如果命中注定真要死在這,那我就認了!」

  毋須再多說什麼,此刻,連繫兩人之間的,不獨是簡單一條腰帶,更是一份濃厚的兄弟情感。

  連串激變,最上頭的愛菱聽得心亂如麻,價值觀的衝擊,讓她整個腦子痛得不得了,突然,她驚叫起來。

  「喂!糟糕了啦,有……有東西靠近我們了!」

  正確來說,是剛才那隊五人的活屍團,灰敗而未轉紫黑的膚色,顯然煉製的手續尚未完成,但只要他們靠近過來,弄斷樹幹,一行人就得葬身深谷了。

  「奇怪,魂天官的副體剛被毀掉,就算重來也沒那麼快啊!」生死一線,白飛的腦子動得特別快,「難道說,他的主魂就放在附近?那會是哪裡?一定是一個可以看到整場戰鬥的地方……」

  一念及此,忽然看到頂上有蒼鷹盤旋,腦裡登時浮現與魂天官初戰時候的情形,魂天官得意的誇耀:「你的死訊,將很快就會被頂上的鷹兒傳回大雪山。」

  「他為什麼要特別對我提那一句,是單純的誇耀嗎?還是想掩飾些什麼?啊!定是如此!」

  白飛猛地省悟,仰望頂上蒼鷹,高呼道:「有沒有辦法打下這傢伙?只要打下它,活屍就會停止動作了!」

  而下方傳來掃興的回應。

  「打下它?白老大,你要用哪一隻手把它打下?」

  韓特說得不錯,就算不計雙邊的遙遠距離,此刻也沒有人能多出手來做動作了。這情形當然也在魂天官計算中,此刻他寄魂於蒼鷹之內,俯視著地上一切,心中得意萬分。

  人體要離地飛行,那除非是擁有天位修為,所以藏魂蒼鷹,不但敵人難以察覺,就算發現,世上更有何人能傷己一根毫毛。眼看操縱的活屍距離崖邊越來越近,魂天官興奮不已,只要能幹掉這群傢伙,回去定可連升三級,大大地威風長臉。

  活屍漸走漸近,五尺、四尺、三尺……

  正當活屍群要做出動作,突然間,腳下地面爆裂而開,十數雙手臂竄伸齊出,有的已腐爛大半,有的甚至露出白骨,不由分說地抓住五具活屍的腳踝、小腿,直往地下拉去。

  活屍們發出恐怖的驚叫、哀嚎,但面對地底的亡者,卻完全無濟於事,沒幾下功夫,便完全沒入泥土中,不見蹤影,泥土瞬間復合,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魂天官看得全身發麻,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種荒謬事,而這時,另一件令他難以置信的事也發生,這樣的高空,在它身後,竟有把冰冷聲音響起。

  「塵歸塵,土歸土,處身亡者的安眠所,這些破墳殭屍,就是這麼一樣聽話的東西!」

  冰冷語音道:「你的策略不錯,選在陰氣濃厚的墳場作戰,對你的確大佔上風,不過,要不是墳場,我還真找不到工具來對付你呢!」

  側回過身,一幕荒謬絕倫的影像,呈現在魂天官眼前。

  一道由骷髏、白骨交相疊羅漢堆起的高梯,不知何時在身後矗立,筆直參天,各種頭骨、腿骨、手骨堆雜錯落,瞧來既恐怖又可笑。而在高梯頂端,一名冷艷美女,手捧一本舊書,黑袍迎風飄湯,如仙似幻,與其艷色不符的冰雪眼神,正直直地盯視自己,彷彿是一名受到千百亡靈所擁戴的黑暗女王,冷冷傲視。

  「你、你、你這妖女!」魂天官歇斯底里地叫起來,「你這樣還算是人類嗎?」

  話聲未完,一道順風激射的薄紙,鋒銳如刀,將鷹首斷成兩截,徹底地殺掉這不斷移魂重生的韌命傢伙。

  解開秘咒「骨頭御座」的咒語,華扁鵲衣袂飄飄,踏著滿空散落的骨骸散力,瀟灑落地。

  「哼!你這種傢伙哪有批評我的資格,比起你,我像人類多了!」這是給死去對手的臨別贈言。

  解決掉當前危機,華扁鵲走近懸崖,俯視著下方眾人。

  「華姊姊,太好了,你快點幫忙把我們拉上去吧!」

  「那樣可不行。」

  「咦?」

  「我作人的原則,永遠只站在佔上風的一方。」華扁鵲淡淡道:「你們現在明顯處於下風,我自認沒那麼大力氣,如果這時候去拉你們,說不定連我自己也被扯下去,所以你們自求多福吧!」

  話才一說完,下方便響起韓特的連串叫罵!

  「臭三八!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只要我能上來,就把你砍成二十段,丟下山崖餵狗!」

  「哦!你上得來嗎?」冷冷地還贈一擊,華扁鵲道:「丫頭,你剛才求神滿靈驗的嘛!

  如果神明真的那麼靈,就再保佑你一次給我看吧!「說著絕情的話語,華扁鵲的眼神卻不如嘴上那麼冷淡,目光鎖在愛菱胸口,微微地皺起眉頭。

  實在有點無力感,但是被這麼一說,愛菱仍不自主地再次向仙得法歌大神祈禱。而另一邊,韓特仍然叫罵不休。

  「鬼婆娘,臭三八,我一上去,立刻劃花你的臉!」

  「隨你的便,我對整形手術也有獨到心得,你不知道嗎?鬼手先生!」

  「大神保佑、大神保佑……咦?鬼手!」

  愛菱眼睛一張,對下方嚷道:「韓特先生,你那條手臂還能用嗎?你聽我說,在仙得法歌一號的手臂關節,有個……」急中生智,想起了當初這項發明的另一項特點。

  帶著幾分畏懼,韓特照愛菱的說法去做,只聽得兩聲脆響,義肢忽地分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管口,跟著……

  轟!轟!轟!

  連續三聲震天巨響,管口中爆發出的彈藥,把山壁轟去了半邊,強大的衝擊力,讓韓特有所藉力,兩手奮及全力一揮,把焚天官連帶下方的孩童們,一起擲回崖上,自己在百忙中攀著巖壁,哪知壁面一塌,再度往下墜去。

  「颼!」的一聲,手腕上的腰帶被扯緊,是已經躍回崖上的白飛連忙出手,吊著了下墜中的友人。

  「喂!渾球白小子,還不快點拉我上去,我要去砍了那個八婆!」

  「哦!為什麼我要聽你的啊?」

  韓特泛起賊笑,無言地舉起右臂,冒著煙的管口對準數丈外白飛面門。

  「射你喔!」

  救起了焚天官,送回一眾驚魂未定的孩童。韓特與白飛問起焚天官的去向如何。

  「唉!你真的是大雪山的人嗎?學校怎麼會教出這種學生?」從頭至尾旁觀一切戰鬥的華扁鵲,搖頭歎息。她與從崖下上來的韓特有過一場火爆演出,如果不是白飛竭力阻止,兩人說不定就在墳場拚個你死我活了。

  「這樣就回去,你很難交差吧!」韓特道:「要不要多休養一陣子,再來找我們干幾架!」

  「不,命是你們救的,我再怎麼厚顏無恥,也不能做出這種事。」焚天官說著,有些感歎,「我本來是東方世家的外系子弟,時運不濟,半生在江湖打滾,卻始終潦倒無名,後來投身大雪山,是想好好練成一身武功,揚眉吐氣,誰知道武功雖然練成了,卻得和那樣寡廉鮮恥的傢伙為伍,真是想想都有氣。」

  「大雪山是訓練殺手的地方,你在那裡追求武道精神,本來就是緣木求魚。」華扁鵲道:「不過,像你這樣的傻瓜,江湖上還真是不多見。要命的話,這次別回去了,大雪山懲罰叛徒的手段是很殘酷的。」

  焚天官搖頭,「再怎麼說,大雪山於我有授業知遇之恩,就算賠上這條命,我也要去把所有事交代清楚。」又道:「你們都是有俠義心的好人,能遇上你們,這次縱使回去受罰,那也不枉了。」

  眾人相互道別後,分開離去,而焚天官臨走時的話語,則讓韓白兩人相視而笑。

  「我真的很羨慕你們彼此之間的情義,人在江湖,能有一對像你們這樣的知己,實在是太好了。」

  就在當天,大雪山接到一份這樣的報告書。

  「日期: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十日代號:魂天官死因:主魂藏於鷹中,為華扁鵲割斷首級,法術被破,魂魄盡散。

  判定:再起不能,宣告死亡。「

  而對於天官三人組的倖存者,大雪山則作了這樣的宣判。

  「代號:焚天官事跡:於狙殺韓特、白飛二人之役,雖行為失當,但總體表現傑出。

  判定:頒發獎勵,由學員升任校務幹部。

  裁定:山中老人「

  不過,這份宣判是在許久以後的事。

  當天夜裡,愛菱與老人待在屋裡,照例地練習。

  「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老人得意地笑道:「仙得法歌大神是不是很靈驗呢?」

  「伯伯。」愛菱怯生生地提出疑問,「我覺得有點奇怪,這些日子以來,你教我的東西,是不是就是內功呢?」這樣懷疑是有理由的,當懸掛在樹幹上,力氣忽然暴增以後,就一直沒有消失。而雖然她不懂得武學常識,但最合理的解釋方法,就是自己已經身有一定程度的內力了。

  但是老人一口否定。

  「胡說,我怎麼會教你內功呢?我們說好不教武功的。」老人狡獪地笑道:「你學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呼吸法而已,最基本的唷!」

  說到一半,赤先生發覺愛菱臉色有異,問道:「怎麼啦?丫頭,有什麼事不開心麼?」

  少女「哇」的一聲哭出來,趴伏在老人膝蓋上,哭泣道:「今天在懸崖的時候……白飛哥……他的樣子好可怕……」

  彷彿親眼所見,老人輕拍著愛菱,安慰道:「他也是不得已的啊!為了生存,人往往要狠下心來,作些自己不想作的事,而且……」

  「而且什麼?」

  「丫頭,你要知道,太古魔道基本上說來,就是一種將身邊事物物化的學問,所以,研習太古魔道的人,往往也會輕視生命的重要性,而將最基本的人性物化了。」

  老人道:「這種傾向一旦走火入魔,人,就會冷酷無情,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用各種手段,犧牲身邊的一切,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做出許多錯事,很自然地傷害了許多人。」

  老人的聲音蘊含著深沉的悲痛,彷彿說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例。

  「那……我以後是不是也會變成那樣呢?愛菱不想變成那樣!」

  「呵呵!丫頭,你想太遠了,只要你一直保持現在的自己,就不會迷失方向,而走上錯路的。」

  聽到安慰,愛菱這才比較放心地看著老人,聆聽他說出的一句自己又聽不懂的慨歎。

  「時間越來越近了,現在,我只希望那個年輕人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別再重複我當年曾經犯過的錯誤!」

  所有事情終於有了個了結,樹林裡的瘴氣也散去,一行四人上路的時間到了,回想在這村子裡發生的一切,著實讓人難以忘懷。

  出發時,小屋裡來了不速之客,身穿長袍的黑暗女王。

  「不用多想了,我們雙方的目的一致,都是為了開啟阿朗巴特山的寶藏,合則兩利,分則二害。」華扁鵲道:「我要的,只有裡頭的幾本魔法書,那對你們毫無用處。而我們合在一起,則有實力對抗大雪山,毋須多想,就這麼決定吧!」

  入夥的提案,愛菱表示歡迎,白飛沒有意見,赤先生沒有發言權,結果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韓特身上。

  「你這女人神經病!」韓特擺出高姿態,「你以為我會接納一個當夥伴處於危急時,她一個人袖手旁觀的八婆當搭檔嗎?你吃屎去吧!」

  「天官三人組敗陣,大雪山馬上就會派出幹部級的人物,要我吃屎,你馬上就吃得到黃泥。」華扁鵲冷道:「再說,對什麼人用什麼交際方式,我並不打算卑躬屈膝地求你啊。」

  「哦,這話倒有趣。」韓特抬高了聲調,「難不成你這八婆還有什麼東西能和我談條件嗎?」

  「當然有!」華扁鵲冷笑聲中,忽地從背後抱出一件龐然大物,赫然便是個一人高的巨型金柱,金光奪目,彩華逼人,只看得眾人目不轉睛,張開的嘴巴忘了閉上。

  「此等俗物雖然市儈,但也唯有如此份量,才能顯示出不凡的價值。」

  華扁鵲冷笑道:「閣下以為如何呢?」

  「理解,非常理解,人家說數大便是美,如果每個黃金這麼大……那就真是太美了。」

  驟見巨金,韓特完全忘光所有恩怨,語無倫次起來。

  「哇,好厲害喔。」見慣黃金當製作原料的愛菱,則有不一樣的反應,「華姊姊你是怎麼變出來的啊,這麼大的東西,你到底是怎麼藏在背後的呢?」

  受到少女崇拜的眼神,華扁鵲淡淡說著:「魔法這東西並不只是叫出死者而已,虛空搬運之術,也是我擅長的一門。」

  「唔!看起來真的挺像回事的。」無視於華扁鵲的皺眉,赤先生走近黃金,端視道:「這麼大的一塊金子,就算是假的,換成銅也值不少錢了。」

  這句話卻驚醒了韓特,這八婆這麼會用幻術,可千萬別被她的障眼法給騙了。

  華扁鵲窺出他的心意,道:「這是十足真金,你若是不信,可以鑒賞一二。」她一面說話,手掌仍一面按在金柱上。

  摸摸、敲敲、刮屑嘗嘗味道,韓特確認這是百分之百的金子,而態度也有了天差地遠的轉變。

  「這位大姊,不知道有什麼地方,能讓小弟為您竭誠服務呢?」

  雖然特別忍住,白飛與愛菱臉孔還是開始痙攣,而華扁鵲卻一無所覺,「以這樣的價碼,請閣下讓我入夥,共同對抗大雪山,前往阿朗巴特山,是否公道?」

  「我將誓死為您提供最周到的服務。」韓特回答的斬釘截鐵,一副萬死不辭的忠義模樣。

  「如有違諾?」

  「天誅地滅。」

  「好。」華扁鵲滿意地站起身,「那我們就該準備上路了,我先到村口等你們,可別讓我等太久啊!」說著,她向愛菱招招手,「丫頭,我有東西要收拾,你跟著我一起來吧!」

  愛菱連忙答應,向赤先生一笑,前腳並後腳地跟在後頭,跑出門去。

  臨走,仍然可以看見韓特兩眼發直,完全無視於旁邊白飛的叫喚,死盯著金柱,把臉貼在上頭來回婆娑。

  「哇塞,真是發財了……這麼大一根,今晚抱著睡一定會夢到好夢。」

  出了門去,才起步,卻發現華扁鵲已經轉身疾行,她跑了幾步追不上,呼喊道:「華姊姊,你慢一慢,我跟不上啊!」

  華扁鵲放慢步子,兩人並肩齊行,不一會兒已經遠離原地。愛菱問道:「華姊姊,你幹嘛走那麼快呢?我們並沒有急著趕路啊!白飛哥說,現在的時間很充裕呢!」

  華扁鵲正經著臉,在陽光下,表情十分嚴肅,「那塊金柱是從別地搬移來,再由魔法變化而成,我在這方面下的功夫不多,能力不足,不能一直維持變化後的外型,所以金柱在離開我手掌後不久,就會變回原形。」

  愛菱嚇了一跳,直呆了一會兒,才明白事情嚴重性,問道:「那……那塊金柱的原形是什麼?」

  「仙人掌。」

  「仙人掌!」愛菱差點跳了起來,「這又不是沙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天曉得。」華扁鵲擺了個無賴的手勢,「誰知道那鬼東西從哪裡被搬移過來的。」

  「而且從哪裡被搬過來的,這問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為什麼?」

  「因為有個貪財的傻蛋現在正牢牢抱著它!」

  一聲淒厲慘叫,如狼號,如鬼哭,驚破大氣,連太陽都躲入雲層,不敢現身。

  「喂!那是什麼聲音?」

  「不知道,誰想面對現實,自己去看吧。」

  風姿物語座談會

  愛菱:唷喔!又到了座談會時間了,愛菱等了好久羅!

  白飛:您對這一集有什麼感覺呢?比起前兩集,這一集一定精彩上許多吧!

  韓特:因為之前的故事主要在布線,而從現在起,放出去的線索要一一收回來了。有了之前的佈局,現在的劇情進展就容易發揮,作者對這一集可是頗有自信呢!

  愛菱:不過也因為這樣,這一集裡頭演員們可真是吃足了苦頭。

  韓特:是啊,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給人打斷肋骨、中毒……簡直是對演員的違法虐待,我正考慮自力救濟,向作者申請醫藥費!

  愛菱:愛菱也不輕鬆喔,我被逼著喝了蛇羹呢!

  韓特:那怎麼能比,我們是受苦,你是進補,說起來你還有賺到咧!

  白飛:不過在這一集裡面,最出風頭的似乎是我們的黑暗女王啊!

  韓特:什麼女王,臭八婆一個而已。

  愛菱:不止是華姊姊吧,伯伯也很威風啊!一次出手就打掉了半邊山壁,比韓特先生和白飛哥加起來還厲害呢!

  韓特:真古怪,這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白飛:呵呵,別著急,下一集裡會有所揭曉的。

  愛菱:鳴雷篇預計是五集,作者說,下一集的大雪山角色會更厲害,所以戰鬥組要小心羅!

  韓特:太不公平了,苛刻待遇,虐待演員啊。

  白飛:姑且不論韓特的夢囈,請大家繼續支持風姿物語。

  愛菱:有什麼意見想傳達給作者的,歡迎投書,或是直接發表在武俠連線討論版上喔。

  韓特:那麼,照例,代表所有鳴雷篇演員,閉幕一鞠躬!

  愛菱:買書的朋友,仙得法歌大神一定會保佑你的。

  場外:

  蘭斯洛蹲坐在地上,無聊地撥弄著石子。

  「又是要本大爺坐冷板凳,快點把男主角的寶座還來啦!」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0
嗚雷篇 第十章 鴛鴦五毒燴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十七日自由都市

  不可否認,天官三人組的武功雖未算是一流高手,但每個人都有其獨門秘術,實力殊不可小看,配合其出人意料的刁鑽殺技,絕對能收拾掉比他們武功強上數倍的對手,也因此,韓特一行人應付得頗為吃力。

  饒是如此,當天官組全體潰敗的消息傳回大雪山,仍是讓所有幹部大吃一驚。

  召集幹部們的議會桌上,呈現異常的氣氛,所有人無不為此感到驚訝,但也都表示出躍躍欲試的態度,希望爭取這個由自己出手,為旗下學員雪恥的機會。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嗎………)

  已不知是第幾次重閱敵人資料,身為代理校長的「幽冥王」嚴正,忽然有這樣的感慨。

  大雪山的能力,到底是否名符其實,嚴正當然清楚。雖說未出動幹部級高手,但韓特、白飛一行人,能在大雪山的連串追殺中轉戰千里,並且越戰越強,這兩人就有著不凡之處。

  與當今七大宗門那些的紈褲子弟不同,韓特、白飛,這兩名青年都是難得的人才啊!

  儘管沒有顯赫的出身,足以炫耀的家傳一品武學,但這兩人憑著自己遇歷,屢渡險阻,練成一身出色本領,有勇有謀,機靈應變,是能說能做的務實性人才。

  這樣的人,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對於一向以培養武道人才為宗旨的大雪山,他們的存在,就像萬中選一的明珠一樣寶貴。如果能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在不久後的大陸上,他們想必會大放異彩,成為新一代的風騷人物。

  只可惜他們做了錯事,無法彌補的錯事!!

  大雪山的威信絕不容許旁人輕視,而此番連環追殺一再失利,已對大雪山的聲譽造成重大傷害,為了不讓人對大雪山產生懷疑,這兩人是非死不可的。

  (不過,真是可惜啊!)

  撇開腦中想法,嚴正維持著一貫的冷漠表情,沉聲道:「彼方可有對此事再作意見?」

  「彼方」是一個組織的代號,他們多年來與大雪山合作,提供各式各樣的線索與消息,當初也就是他們一再從中作梗,這才使得大雪山有所顧忌,始終沒有派出具有壓倒性實力的人選。

  但現在局面不同了,天官組的失敗,代表韓白兩人不是學員們能解決的角色,山裡的幹部都已做好出手的準備,而這次,為了維護大雪山的威信,縱使與彼方交情惡化也將在所不惜。

  「沒有。」負責與彼方聯絡的情報組長子群,起身說道:「彼方表示不會再對此事有所干涉,不過……」

  「不過什麼?」

  「彼方的最後留言,如果在取回黃金像後,我方執意殺盡韓特一行人,那麼事後就必然會發生不可彌補的遺憾!」

  幹部們喧嘩一陣。居然說出這樣明顯的威迫,難道彼方已經打算為此事和大雪山破臉了嗎?但不論如何,他們都沒有退縮的打算。

  「肅靜!」嚴正舉手示意,道:「你回覆給彼方,如果他們執意如此,我方絕對有能力承擔一切遺憾,只是到時候希望他們不要後悔!」

  這個決斷獲得全體幹部一致支持,而之後,各個幹部開始爭取雪恥的機會,期望由自己出手,抹殺掉這些個令自己學員蒙羞的可憎敵人。

  「爾等毋須多言,執行任務的人選已經定了。」嚴正冷聲道:「我將親自出手解決掉韓特一行人。」

  這一次的嘩然,可不是剛才所比得上的。「幽冥王」嚴正,自近千年前,便擔任大雪山的教務長,是地位僅次於山中老人的第二號人物,比起當今七大宗門的各宗主,輩份尤高,而一身近乎天位境界的修為,更是大陸上的有數高手。由他親自出手殺人,這兩個小子又怎有這樣的身價了!

  覺得這對自己是種恥辱,諸多幹部們再三請求教務長收回成命,殺雞勿用牛刀。

  嚴正一擺手,制止所有喧嘩,道:「由我親自動手,也算是給彼方一個交代!」

  給這麼一說,眾人也就能接受,而各自安靜。只有少數的幾名資深幹部,才從教務長的眼神中看出其他端倪。

  (這兩個青年實力不俗,現在又與扁鵲會合,三人聯手,絕難應付;若是派出幹部未能一舉成功,反而貽笑大方,更為不妙,況且……)嚴正心中慨歎,(由我親自把他們了結,也算是對這兩顆新星的一種尊重吧!)

  但不論想法如何,此刻在眾人的眼中,韓白兩人等若是已把大半邊身子放進棺材了!

  「我們這行過得是刀頭舐血的日子,早就有了隨時睡棺材的準備。不過,要我和你們這群笨蛋一起睡,那就很抱歉了。」韓特朗聲說道:「如果我的棺材旁邊會有你們,一定是我砍了你們,再把你們給踹進去!」

  離開村子又已數日,一行人在森林裡面找路前進,韓特對新舊隊友咒罵連篇。除了好友白飛堪稱最佳搭檔,愛菱和赤先生,始終讓韓特覺得自己落魄到從事觀光業;而最新入隊的那個妖怪女人,更讓他有被螞蝗附體的異樣感。

  那個名叫華扁鵲的怪女人,是大雪山的棄徒,也就是她,從大雪山偷出了黃金像,陰錯陽差之下,造成了這一次的尋寶之旅。現在,她以黃金像所有人的身份,要求入隊,成為尋寶五人組的一員。

  話雖如此,這女人卻有著一身不能忽視的技藝。除了武功不凡、醫術高明,更擅長各式巫法魔咒,讓眾人困擾多時的魂天官,就是在她手中飲恨而亡。

  所以,韓特也不得不承認,隊伍中多了個這樣的辣手角色,在迎敵時的確是強助,只是……

  「武功高不高是一回事,可是我實在很懷疑,當我們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女人會不會連逃跑都省了,直接在一邊看戲納涼!」

  這就是韓特最大的不滿。依照先前記錄,這並不是不可能的,隊友們也沒人敢對此提出保證。至於當事人,則是依然故我,以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悠然自處。

  所幸,除了韓特,她與其餘人都還算相處融洽,特別是對小丫頭愛菱,華扁鵲理所當然地擺出一副大姊頭的架子,對所有看不順眼的事,以令人汗毛豎直的犀利話語直接說教。好在對象是對人事極其遲鈍的愛菱,每次都傻笑著混過去;如果換做是韓特,兩人一路上已經不知有多少機會,要動手拚個你死我活了。

  也托了華扁鵲的福,愛菱多了個說閒話的對象。這名在大多數人眼中性情乖僻的黑袍女郎,或許也是因為悶著無聊,常常願意在手邊不忙時,耐著性子陪她說話,講一些以前沒聽過的江湖軼聞,讓她大大地長了見識。

  不過,不知是什麼理由,當眾人一起趕路時,華扁鵲總是獨自一人落在隊伍的最後方,這令韓特感到些許不自在,但是,想起這可能是人家的職業病,心裡也就能坦然了。而等眾人理解到真正的理由,那是再以後的事。

  這時候,在眾人眼中最顯突兀的,就是整天無所事事,只會老人癡呆的赤先生了。韓特不只一次想把這討人厭的無能老頭攆走,但總給白飛以「多個人,旅途熱鬧一點」的理由勸下。饒是如此,朝夕相對時的冷言冷語,那是從來也沒少過,而這狀況在愛菱一次說溜嘴的失言下,更顯得嚴重。

  那是在某次餐後閒聊時,赤先生獨自去散步,而白飛問起愛菱整天跟在老人身邊,到底在做什麼。當時愛菱心不在焉,隨口回答。

  「喔!那個啊,就是老爺爺在教我東西啊。」

  「教什麼東西呢?」

  「也沒什麼啦,就是騎木馬和嗯嗯啊啊……」

  「騎木馬和嗯嗯啊啊?!說清楚一點。」

  愛菱逕自說著,渾然沒發現周圍的人變了臉色。

  「很清楚了啊!白飛哥,那匹木馬你也見過的啊!就是那種嘛!老爺爺說那叫三角木馬,是雷因斯學太古魔道的必經修業……嗯嗯啊啊,滿難講的,就是呼吸時候發出的聲音,老爺爺叫我順著他手摸的方向,發出聲音,還說這樣有助於調勻呼吸……」

  她一面說,卻沒看到旁邊人的反應。韓特臉色忽青忽白,手臂不停地顫動;白飛臉色鐵青,一聲不哼地將手中陶杯捏成粉碎;華扁鵲若無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喃喃道:「事實證明,人的無知真是一種恐怖!」

  隨後,愛菱看見赤先生在前方招手,於是趁著眾人在發呆,她跑了過去,也因此錯失了幾分鐘後爆發的騷亂。

  「小白!你給我交代清楚,你什麼時候去陪那對大小不良一起騎木馬的,我作夢也想不到,我畢生的摯友,他居然有這麼齷齪的一面!」

  「沒……沒有,我完全不知情啊!她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啊!我想起來了,那匹木馬我看過,不過那時候沒有老先生,而是和魂天官惡鬥的時候,我和他……」

  「什麼?!你還和魂天官一起騎三角木馬!你所謂的惡鬥指的就是這種下流東西嗎?姓白的,我總算認清你了,原來你是這麼一個人面獸心的斯文敗類。以前之所以你每天都泡得到新妞,我卻坐冷板凳坐到痔瘡,一定也是你用了這種骯髒手段,說吧!你是不是把那些妞都騙去和你騎木馬了!」

  「啊!親愛的韓特吾友,你千萬不要聽信謠言啊!這些都是誤會啊!」

  「什麼誤會?你原本說沒看過,後來又說看過,那擺明就是有了,丫頭還說這是你們雷因斯的必經課程,我都快吐出來了,啊!該死的,你剛剛還叫我親愛的,這下什麼都水落石出了,我告訴你,從今天起,我們的友誼沒了……」

  兩個無聊傢伙在那邊喧鬧,原本就冷冷淡淡的華扁鵲,也只是冷冷喝光茶杯的茶,道:「說起來你們該羨慕人家,你們兩個到了人家那樣的年紀,不知道還有沒有那種精力呢?」

  這晚的結果,自然是非常熱鬧了,而當愛菱回來,看見兩人仍自瞎纏不休,追問理由時,華扁鵲淡然道:「嗯!你的一番話,讓他們兩個面對了很大的人生挫折。」

  後來,韓特見到赤先生,總是表示更加露骨的厭惡;白飛對著愛菱,則是垂頭歎息。而赤先生更被取了個相關綽號:戀童老頭!

  這天,午後紮營休息時,眾人各有事忙,愛菱跟在白飛身邊,照他的意思重新調整光劍,白飛則拾起竹枝,獨自試演武功。出招雖慢,但每一式都灌注全副心力,法度嚴謹,氣象萬千,颼颼劍氣,在兩旁樹木上,迅速印下錯綜劍痕。一輪舞動之後,他緩緩收招回氣,細看適才練劍留下的痕跡,檢討得失。

  「好棒喔,白飛哥。」遞上調整好的光劍,愛菱欽佩道:「這是什麼劍法啊,也是你們白家的武功嗎?」

  「不是,這是白鹿洞的書禮劍法,算不上第一流劍法,不過實用性滿高,在大陸上流傳甚廣,就是七大宗門的子弟,學的人也很多。」白飛笑道:「白家的上乘武功,純以獨門的壓元功為基礎,不會傳給我這種旁系子弟。唔……不過,不知道現在本家裡頭,還有沒有人會使壓元功的?」

  「咦?怎麼會這樣?」

  「說來可悲,或許你也知道,在七大宗門還沒有成形之前,我們姓白的曾經強絕一時,但是在三百年前的一次意外,所有高手一夕之間死得乾淨,許多重要的武功更因此失傳,白家也就這樣衰弱下來。」

  「意外?是什麼意外啊?」

  「不知道,那是江湖上的一宗懸案,我向本家前輩請教過,但他們也是語焉不詳,事實的真相,只怕是沒人知道了。」白飛道:「只可惜白家六藝的精要,不傳予旁系子弟,就是肯傳也殘缺不全,不然只要我能練成一半,功力就會是現在的三倍以上,面對大雪山的敵人,也就不用那麼吃力了。」

  愛菱側頭想了想,道:「可是,我看白飛哥現在也很好啊,韓特先生也是,老爺爺說,你們比很多七大宗門的嫡系青年更厲害呢!」

  「但卻比他們更辛苦啊!有現成的一流武功可練,誰願意花那麼多心力自創,當年韓特還許願說,如果陸游肯收他當徒弟,下輩子當蟑螂都甘願。」白飛道:「而且,七大宗門的上乘武學,很多都是為了天位級數而創,如果能研習裡頭的奧秘,對於修練天位力量一定大有幫助。」

  「嗯,白飛哥,我一直有個問題。」愛菱道:「你為了什麼理由,那麼想進天位呢?」

  「這嘛!應該不重要吧。」明顯地,當事人有意顧左右而言他,「你呢?又是為了什麼問我這些?一心只想當創師的你,不是對武功毫無興趣的嗎?」

  「這段日子,看見白飛哥和韓特先生打得那麼辛苦,我又幫不上忙,久了也覺得很慚愧。」愛菱道:「我是想問問看,現在江湖上什麼武功最厲害?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學?」

  「呵呵,這話挺好玩的,江湖上千門萬派,又各有門禁。難道我告訴你什麼武功,你都能學得到嗎?」白飛不禁莞爾,但是,想起自己甫練武時,也曾向授藝的白家長輩問過類似的問題,想來,是每個初踏足武道的新手共有的憧憬吧!

  「好吧,我姑且說說,你就隨便聽聽吧!風之大陸雖然遼闊,但以門派組織而言,還是以白鹿洞最為淵遠流長,三十六絕技博大精深,又有陸游這樣的絕世強者坐鎮,是當今天下武學正宗,最適合窮年累月地研究。其次有大雪山,山中老人所創的獨門殺技,被公認是最有效率的殺人技巧,將裡面的訣竅混入自己武功,在實戰中非常有效。」

  白飛道:「除卻浩瀚的魔界深淵,和這兩個千年門派,東北海外的東瀛群島、自由都市的耶路撒冷,兩者都有出色的獨門武技。至於大陸本土,目前還是以七大宗門最是人多勢廣,除了青樓聯盟是結盟組織,龍蛇混處之外,剩下六派均有高手前輩創下的家傳絕學,都是很值得一學的。」

  白飛侃侃而談,愛菱全神貫注地聆聽,乍聽之下,只覺得條理清晰、頭頭是道,卻不知道這樣的一番析論,正代表發言者極為廣博的江湖見聞,清楚地看見當今武林的各家所長。

  「而在這六大世家裡頭,東方家的六陽尊訣、我們白家的蒼穹六藝,是內外兼修的完整性武學,歷經千錘百練,最是耐得住考驗。不過,要問說其中最厲害的一套,我想過半的江湖人都會這樣回答你:麥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絕!」

  「睥世七神絕?!那是什麼東西啊!」

  饒是不知武林事,愛菱也給勾起了好奇心,她很想知道,在剛剛那麼多聽起來很了不起的絕學中,為什麼這套武學能脫穎而出,如其名稱一樣地睥睨天下?

  「近五百年中,大陸上能人輩出,新生代高手不斷嶄露頭角,這幾年中雖以『天刀』王五、『劍仙』李煜,鋒頭最健,但更早幾年,卻是由武煉麥第奇家的當家主,忽必烈,個人獨領風騷。他將祖傳的引神入體法、無極電功加以改良,創出了一套睥世七神絕,在最後陣亡於鵬奮坡之前,確實是讓他縱橫無敵……」

  白飛道:「更了不起的是,睥世七神絕號稱已融會數大宗門的武功精要於其中,若能將七絕練至出神入化,必可晉級天位,這傳說讓江湖人趨之若鶩,直至現在仍是注目的焦點,只可惜,忽必烈死後,繼任的么弟旭烈兀,據說只勉強練成四絕,不及乃兄甚多,七神絕的傳說,怕是再現無期了。」

  一番解說,聽得愛菱如癡如醉。她從沒聽任何說書人講過這麼刺激的故事,心裡像連灌了三杯烈酒似的,感到一陣慷慨激昂,初次體會到父親與師兄口中「江湖人的萬丈豪情」。

  「唉!可惜,就算功夫再厲害,我也不可能學到啊!」

  「哈,小傻瓜,你現在才想到這問題嗎?」白飛微笑道:「沒關係,你有個好老子嘛!

  聽說旭烈兀許過承諾,只要遇到夠資格的英雄好漢,就以一絕相贈。你請你父親為你造一柄神兵當見面禮,我想旭烈兀一定願意拿一絕來換的。「

  「嗯,還是不要好了,韓特先生說我是學武的白癡,就連師兄都覺得我不適合學功夫,那種東西給我了也是浪費。」想了想,愛菱振奮道:「對了,如果我真的拿到,那我就把秘笈送給白飛哥,你把武功練成,再來幫我的忙,這樣就一舉兩得。」

  「我咧……你的算盤打得真精啊!好啊,如果你……」

  話說到一半,白飛驀地沒了聲音,面上更出現一片驚訝、駭然的表情,愛菱直覺地感到不對,剛要出聲探問,白飛「哇」的一聲,咳出老大一口腥臭鮮血,噴灑在地上,隱隱冒起幾絲白煙,顯然是劇毒之兆。

  「白飛哥!你沒事吧?我立刻去請華姊姊來!」愛菱大駭,腦中只想到要趕快找人來幫忙,但於此同時,她心中又感到有某些事情不太對勁,自己竟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而當目光正視到白飛噴出的瘀血,她明白其中緣故了。那血的顏色,並非完全的鮮紅,而是在紅色中參雜了一種詭異的青紫色,這樣的色調,她以前曾經看過,那是赤先生病重的時候,所咳出的病血,兩者的顏色、腥味,竟是完全一樣的。

  「白飛哥,你……這是生病嗎?」

  白飛沒有答話,只是閉目運氣,片刻之後,蒼白的臉頰有了血色,他睜開眼睛,聲音乾澀地道:「別大驚小怪,我沒事的,這大概是前些日子和魂天官惡戰時的餘毒復發,現在已經給逼出,不會有什麼事的。」

  聽到這答案,愛菱登時疑竇大起。同樣的症狀,赤先生說是生病,白飛卻說是中毒,難道其中有人在說謊嗎?這沒有理由啊!不管是兩人中的哪一個,他們都沒有理由對自己說謊話啊!

  還是說,是自己弄錯了,這兩灘血只是彼此相似而已,赤先生和白飛得的並不是同一種病症……

  愛菱有了這樣自我安慰的想法,但不久之後,她便明白這樣的想法大有問題。

  白飛轉過頭來,抓住愛菱手臂,聲音嚴肅地說道:「我毒傷未清的這件事,絕對不許告訴任何人。現在正值趕路的當口,我不想讓其他人為此分了心,特別是韓特。你明白嗎,愛菱?」

  感受到手腕上緊緊的壓力,愛菱木然地點點頭,心緒大亂。

  沒錯,這兩個人問題是一樣的。

  白飛哥這時的眼神,和老爺爺病發時抓住自己手腕的模樣,兩者之間,完全沒分別……

  基於能者多勞的理論,負責團體伙食的工作,是由四人當中最擅長廚藝的韓特一手包辦,可是,這樣的情形在有了新成員之後,起了變化。

  這天,韓特公開表示,自己也需要時間練劍,而既然團體中多了一人,便建議大家輪流做飯。

  提案本身很公道,但餘人心中都有疑慮,萬一掌廚的任務落在從沒煮過東西之人手上,那不是比吞毒藥下肚更慘。就在這眾人猶疑不定的時刻,新入隊的黑袍女郎毅然擔起任務,表示對烹飪頗有心得,由她掌杓,保證一個月之後所有隊員給喂得白白胖胖。

  「唔……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韓特徵詢搭檔的意見,「你覺得那婆娘真會煮菜嗎?」

  「既然叫人家婆娘,就知道人家是女的嘛!」白飛沉吟道:「我想煮飯這種東西,只要是正常的女性,應該都沒問題吧!」

  「你神經病!巫婆也能算是正常女性嗎?」韓特對友人的推論嗤之以鼻,道:「再說,如果真的是女人都會,那讓小愛菱煮給你吃,你敢吃嗎?」

  儘管有這樣的疑慮,但終究是內心的惰性戰勝一切,將掌廚重任交給了華扁鵲。然而,在首次試驗之前,韓特仍有著最後的保留。

  「呃……我想大家都知道,大雪山對我們現在是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很有可能放毒在我們每日的飲食內,你身為掌廚,能確定不會被人偷偷放毒在裡頭嗎?」

  「笑話,憑大雪山用毒的水準,我敢說一句:在我的眼前,任何毒物均無所遁形!」

  華扁鵲冷冷地哼了一聲,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語氣中似乎還覺得這問題根本是種對自己能力的侮辱。

  這番保證令韓特、白飛肅然起敬,放心地將掌廚重任交給這名隊中最年長的女性。在此之前,吃過華扁鵲親手料理的,只有愛菱一人,而當韓特詢問美味與否時,她僅語帶保留的說,「嗯,味道是滿不錯的啦!不過……」

  後頭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成了韓特誤判的關鍵。結果事實證明,韓特是用自己的手,把自己給推下了地獄!

  「喂!白飛吾友,你老實說,這些菜裡面有沒有被放毒?」

  「我覺得應該沒有吧!哪有人會下毒下得這麼明目張膽的。」

  「哦!是嗎?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面前的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天傍晚,新任廚師的首道大餐,正式上桌。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燒、烤、煮、燙、涼拌,香味四溢,至少在味道上,愛菱沒有說錯,廚師的確具有一般以上的水準。

  不過那僅止於嗅覺!

  望著眼前的五道料理,所有人饞涎猛吞,卻沒有人敢率先用餐。

  蠍卷燒、烤紅蛛、煮蝦蟆、燙蛇羹、涼拌蜈蚣,單就顏色而言,真是五彩繽紛,看得人一陣眼花撩亂,可偏生就是沒勇氣動手享用。

  「現抓、現殺、現煮、現吃,新鮮熱辣,絕非乾貨。」華扁鵲道:「可惜沒有沒有熟手工具,否則就是只此一家的名宴,鴛鴦五毒燴!」

  愛菱咋舌道:「我的天啊!這些東西真的能吃下肚嗎?」

  「為什麼不行?」華扁鵲神色自若,道:「一餐有一毒,可避天下蠱;餐餐近百毒,長享仙福祿。這是我的獨門心得,你們放心吃吧!」

  「說什麼傻話!我看是一餐有一毒,穿腸又爛肚;餐餐近百毒,齊上黃泉路!」韓特駭然道:「拜託,這種東西有人敢吃嗎?你從哪裡弄到這些材料的!」

  「小事一樁,燒些特殊香料,可以把方圓十里的毒物全數引來,就像魂天官招來野獸一樣,容易得很。」華扁鵲道:「怎麼?兩位英雄好漢竟然無膽下箸麼?」

  韓白兩人,特別是韓特,聞言有些猶豫。無疑這些東西是毒物,但聞著氣味,也知道這些確實經過精心處理,變成上等的美味珍饈,聞得久了,還真有些饞意。可這菜色也實在太嚇人了些,要是吃下肚去口吐白沫,暴斃當場,自己豈不成了天下最冤的冤大頭。

  話雖如此,但給這狂妄女人小看,心裡還真是怪不舒服的……

  「我先來吧!」率先說話的,不是韓白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直以來受到眾人忽視的赤先生。只見他笑著舉起筷子,溫吞說道:「唉!你們這班小輩少見多怪,這些東西都是可以泡酒的補品,有什麼不能吃的呢?想我當初住在山裡頭,不知道吃了多少……」

  在眾人的注目中,老人夾了一個不知是蜈蚣還是蠍子的肉卷,放進口中咀嚼,只見他面上驀地露出驚異之色,大聲地咳嗽起來,臉色驟轉蒼白,再變深藍,最後化作厲紫,一陣驚人的劇咳之後,整個人重重趴倒在充當餐桌的大石上,動也不動了。

  急遽的臉色轉變,彷彿變戲法一般,看得三人目瞪口呆,只慶幸吃那東西下肚的不是自己。

  「哇!老爺爺中毒死掉了!」愛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探看。另一邊的韓特也驚得面白如雪,「刷」的一聲,拔劍出鞘,濃烈殺氣遙鎖華扁鵲,隨時預備砍下。

  「天殺的……你……你一定是大雪山的奸細……故意來入夥,其實是想趁機行刺……***……你其實也是什麼天官,對了,你就是毒天官!對不對?嘿嘿!給我猜中你的陰謀了吧!我多聰明啊!這麼明顯的下毒,你以為我會笨得吃下去嗎?想騙我這樣的聰明人,你吃屎去吧!」

  無視於韓特的質問,華扁鵲冷淡道:「哦!怎麼天官三人組還有第四人嗎?你情報可真靈通啊!」

  白飛也奇道:「喂!有沒有搞錯,中毒的又不是你,怎麼反倒是你語無倫次啦!」

  「你別管,我今天一定要砍了這鬼婆,她絕對是大雪山的奸細!」

  「喂!韓特先生、白飛哥,你們在幹什麼啊?老爺爺沒事啦,我們弄錯了。」

  緊張氣氛給愛菱打斷,韓特斜眼瞥去,赤先生已經清醒過來,臉色如常,滿面紅光,看來精神反而更加健旺,渾然不似中了劇毒。

  「呵呵!慚愧,太久沒吃到那麼好吃的東西了,一時噎在喉嚨,鬧了笑話……咦?你們的臉色怎麼都那麼壞,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等韓白兩人答話,老人逕自夾菜入口,大快朵頤,還把愛菱也拉到座位旁,幫她夾菜,痛快地大吃大喝。

  「哼!聰明人,屎好吃嗎?」華扁鵲冷冷嘲笑一句,逕自離開,去把多餘的菜全拿來。

  「抱歉,我的肚子也餓了。」白飛聳聳肩,向友人作了個無奈的手勢,也加進用餐隊伍中。

  三人六筷齊動,桌上菜餚快速減少,看他們高聲談笑,吃得暢快淋漓,顯然這鴛鴦五毒燴非但無毒,還真的是獨具美味。

  「***,你們這班傢伙沒有義氣,留一份給我!」

  終於忍耐不住,韓特虎吼一聲,衝過去搶了個位置,強行擠開眾人卡位,筷子一動,也跟著張口大嚼。但覺口中滋味無窮,確實是生平未見的獨特美味。

  「嘿!真是好東西啊!呵!那鬼婆將來不干殺手,定可以開業當煮飯婆,我保她穩賺的……咦?大家為什麼停住不吃啊?不好吃嗎?」

  當獨自把桌上飯菜掃去八成,韓特滿意地拍拍肚子,卻有些奇怪地發現,眾人都放下筷子,面有訝色地瞧著他。

  而大概是吃得太急,肚子微撐,有些許的痛感……

  白飛道:「沒什麼,我們只是有點擔心,這些拔去毒性後的毒物雖然很補,但也會不會合起來太補了,要是有人吃得太急,身體又太弱,虛不受補,就會出現輕微的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就是食物中毒而已。」

  白飛的古怪話語,和餘人的沉默表情,讓韓特感覺有些不對,但仍說道:「去,就算有問題也不會出到我身上啊!小白你姑且不論,赤老頭剛才吃的也不比我少,就算有事,也不該輪到我出事吧!」

  哪曉得,赤先生立刻插上一句,「別亂說,我老人家吃的哪有你多。」

  說著,他和愛菱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中滿滿的袋子,道:「這些東西太好吃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吃得到,馬上吃掉太可惜了,所以,我們決定把東西打包,等一下晚上慢慢再吃。」

  韓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是什麼,但想必非常難看,他這時真的察覺到不對勁,特別是肚子裡的痛楚不減反增,慢慢地強起來。心中不安下,他轉頭望向他最信任的摯友,卻失望地看到了一個高舉的食物袋。

  「小白,該不會你也………」

  「你別那樣看我啊!這種來歷不明的食物,我哪敢入口啊!一人中毒好過兩人中毒,我當然要看看你吃過以後的反應啊!」

  「那鬼婆不是說這樣吃沒問題嗎?」

  「你自己也說過,別把巫婆當作常人,她的胃怎能作準?」白飛道:「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韓特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地看了一遍,陡然間明白一切。

  「我砍你們全家大小!你們這班混蛋,聯手出賣我!」

  充滿威迫性的恐嚇,不過當發言人口吐白沫,仰天便倒,再恐怖的威脅也沒有意義。

  「咦!韓特先生的樣子好像螃蟹喔!」

  「呵!他真的倒了,畢竟是巫婆更勝一籌啊!願賭服輸,你班年輕小輩給錢給錢。」

  「唉!韓特也真沒用,這麼點東西也受不了,累朋友輸錢,沒義氣!」

  三人觀看韓特的昏倒模樣,議論紛紛,華扁鵲歸來,見狀皺著眉頭,問道:「這白癡怎麼了?為什麼有飯不吃,躺在這裡?」

  「呃!他剛剛說……自己吃得太舒服了……所以……決定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當食物中毒的人再睜開眼,已經是深夜了。

  不難想像,憤怒的韓特,提劍四下追斬竄逃的同伴,但礙著連白飛都帶頭作亂,整件事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韓特吾友,你要體諒我們的苦心啊!」白飛忍笑道:「讓你吃這些東西,是為了你和你的胃好啊!」

  不明就裡的華扁鵲,在一旁正經道:「沒錯,雖然外表有點嚇人,但如果是長期食用,對練武之人來說,能倍增抵抗力,是最好的食補。」

  聽他們兩個在放屁!真的每天吃這種東西,沒出七天胃就報銷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華鬼婆該不會就是天天吃這種東西,才變得陰陽怪氣的吧!

  對於華扁鵲,韓特還有著疑慮,最主要的,是自己對此人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她與大雪山的確切關係,只覺得她身上似有著數不清的謎團,和這樣的人作伴,時時刻刻都有不確定的危機。

  「嗯!也許該動用那邊的力量,去大雪山查一查這鬼婆的資料……」

  難以入睡,韓特在營地外散步,尋思行動方針,還沒想出結果,突然聽見附近草叢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不像高手,是大雪山的低輩子弟嗎?」

  在瞬間估算出來人的可能身份,韓特絲毫不敢大意,反手抽出長劍,掄臂一劈,劍光疾若星火,就往草叢中落去。

  「噹」的一聲,草叢中人勉強以兵器架了一下,卻給那數百斤的力道砸脫兵器,更直劈向面門。

  「哇……」

  聽見草叢中發出女性驚叫,韓特認出來人,連忙收手回劍,但又怕對方趁隙偷襲,趕忙擺好防禦體勢。

  「拜託,請收劍,我們沒有惡意的。」草叢中走出兩名少女,嬌俏的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失意與憔悴,正是打開始以來,一直與自己一行人糾纏不清的大雪山子弟,冬蟲夏草二人組。

  韓特收劍回鞘,一方面是因為相信對方沒有惡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對雙方武功差距的自信。基於直覺,他感覺到對方不像是來刺殺的,那麼,來意是什麼呢?

  「怎麼啦?兩位小姐,三更半夜到訪,不會是找我聊天的吧!」

  「我們現在和你說話的事,請你保密,別聲張出去。」藍眸少女夏草低聲說著,她姊姊冬蟲站在她身後,仍像前幾次一樣,一臉催促妹妹快點說完的表情。

  「上次在那間小屋裡,你救了姊姊和我,我們事後回想,非常感激,所以這次特地來告訴你一些事。」

  韓特一愣,沒想到兩女是報恩來了。上趟與蝕天官在木屋中交手,這兩個武功低微的草包險些陪葬,自己不忍見她們無謂犧牲,順手救助,倒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後續。

  但轉念一想,兩女這樣秘密相告,說的定是大雪山的調度秘密,這樣等若是背叛師門,大雪山若是得知,豈肯甘休?反而累得她們身陷險境。當下便想阻止夏草說出,卻已晚了一步。

  「你們最好小心一點,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這一次,是由教務長大人親自出馬來截殺你們。要命的話,快往別的方向逃吧!」

  「教務長?幽冥王嚴正?」

  瞭解到夏草的意思,韓特著實一驚。他當然聽過幽冥王這個稱號,傳說那是大雪山的頭號幹部,一身幾近天位的強橫修為,在組織裡僅次於山中老人之下,輩份與實力較諸許多長老級人物尤高一籌,是個壓根就沒想過會與之正面衝突的強敵。

  而這個不知比自己強過多少倍的敵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教務長大人神功無敵,除了校長,學校裡沒有誰能接他十招。你們絕不可能是他對手的,就算加上華學姊也是一樣。還是快點逃吧!順利的話,可以多拖一些時間。」

  夏草沒把話說完,她姊姊冬蟲不客氣地插嘴道:「大雪山的情報網遍佈大陸,就算你們想逃,也逃不了多久的,但是,起碼可以多一些時間準備後事!」

  這句話使韓特氣結,但卻也無法反駁,倘若傳聞屬實,那麼這個幽冥王確實不是眾人合力便能與之抗衡的,得要趕快圖謀個對策才行。

  兩女轉身便欲離去,韓特猛地想起一事,喚道:「等等,你們也是來自大雪山,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那個華鬼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冬蟲夏草回過頭來,都是一副詫異表情。夏草更是奇道:「怎麼你們一起結伴上路,卻對華學姊一點瞭解都沒有嗎?」

  韓特把手一攤,苦笑道:「那個婆娘像是很容易讓人瞭解的嗎?除了知道她是個腦子有問題的變態鬼婆,我對她一無所知。」

  冬蟲夏草對望一眼,最後由夏草發言,向韓特解釋。也靠著她的敘述,韓特漸漸明白了華扁鵲與大雪山一連串錯綜複雜的關係。

  傳說,早在九州大戰時期,山中老人便已位列頂級高手之一,但由於某事的刺激,使得這名劍客對教育有著無比狂熱,因此才會在戰後成立大雪山,從此「作育英才」。當大雪山有了相當規模,身為校長的他仍不滿足,一年中有大半時間花在遊歷大陸上,尋找優秀人才,帶回山中調教授藝。

  這個消息在大陸上人盡皆知,不知有多少江湖新手,都曾幻想有朝一日遇著山中老人,成為這天位強者的親傳弟子,往後威震武林。而比起收徒嚴謹的陸游,山中老人有著同樣的嚴苛眼光,但在姿態上卻低得令人噴飯,甚至有過拜託人家認他為師的不良記錄。

  華扁鵲,就是近五十年內,山中老人的親傳弟子。

  當時,六歲的華扁鵲,夾雜在數百名申請入山的孩童中,給正要出遊的山中老人看見,驚為天人,立刻不顧一切地要收這女童為徒。但是,自小就脾氣古怪的華扁鵲,雖然堅決加入大雪山,卻對這個糾纏在一邊的瘋老頭不屑一顧,寧願像他人一般,連過七關入學試進山,也不願拜這能讓她一步登天的師傅。

  然而,不管她個人意願如何,這個瘋老頭確實是大雪山的最高權力者,即使在入學後,也只是更證明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窘境。這樣的僵持仍在持續,不知歷經多少鬥智鬥力,華扁鵲終於在入學七年後,秘密拜入山中老人門下。那位極度興奮的師父,為了慶祝自己在師徒角力中獲勝,特令全校放假三天。

  這樣的特殊舉動,令全校師生議論紛紛,所謂的秘密,自然也沒有秘密性可言了。自此,華扁鵲成了大雪山的焦點,雖然僅身為一名普通學員,卻讓所有幹部另眼相看。

  就一個學員而言,華扁鵲無疑是性格乖僻,但大雪山是殺手訓練組織,本來稀奇古怪的人就佔大多數,相較之下,她也就沒那麼突出了。儘管常常在行為上有所偏差,但山中老人總表示出一副「我愛徒作的事都是對的,她說的話就是新增校規」的護短態度,因此就成了大雪山中的一個特異點。

  韓特皺眉道:「這麼說,那個鬼婆只是背後的靠山大,沒有什麼真本事嘛!」

  夏草猛搖頭,道:「不,因為你不是大雪山的人,所以你不瞭解。即使是現在,黑袍魔女的惡夢,仍然在學長姊口中流傳……」

  身為山中老人口中的愛徒,華扁鵲卻從沒向師傅學習一招半式,反而是很正經地隨同期學員修習,除了武功進展神速,那份與生俱來的冷淡個性,更屢屢證明這女人選對行業了。

  在某個偶然的機緣下,華扁鵲展露了其來自家學的淵博醫道,大雪山的毒物研製部大為驚異,立刻便要延攬她入組,只是因為華扁鵲的堅持,才改變方式,以課餘時間前去協助。

  此事在同期的學員中,又產生了重大影響。

  韓特不解道:「所謂的影響是……」

  夏草解釋說,因為研究室的工作繁重,華扁鵲常常把當天來不及做完的半成品,帶回住處繼續調配,而這懶惰的女人又沒有貼危險標誌的習慣,任意放置,不知情而前往攀談的學員,隨手翻弄,或是錯認了故意做成醬油膏氣味的黑色液體,往往就因此讓慘叫響遍山中。

  「聽學長姊說,那時候幾乎每天都有人因此被送急救,但是因為半成品的毒性又特別奇怪,保健室也束手無策,只好又推回來,給華學姊當活馬醫。」夏草顫聲道:「最後聽說大部分的解藥,都是華學姊用臨床實驗配出來的。現在還有很多學長姊,一聽到華學姊的名字就臉色發白。」

  韓特點點頭,深有同感,他剛剛就有幸加入了這黑袍女魔最新的凌辱名單之一。

  「也就在那段時間,華學姊從圖書館密室裡,得到了一些魔法書的斷簡殘篇,開始與魔道之術發生了關係……」

  「啊!」韓特低呼一聲,這簡直是把點了火的引線插到炸藥上。他雖然於此道涉獵不多,但也知道魔法師修煉法術時,要選擇一處無人之所,或是強力結界中,以免修練的法術波及旁人。那個鬼婆的古怪脾氣,連自己死活都不當回事,又怎會記得張開結界,大雪山的弟子定為此倒足了大楣。

  「華學姊是沒有拿其他的學員當實驗品啦……不過,學校裡的陰魂、骸骨本來就很多,學姊又愛在宿舍練功,房裡一到晚上就鬼哭神號,附近住宿生夜夜鬼壓床。」

  夏草道:「那屆的畢業考,華學姊的那組,遇上兩名監考教官,教官們施展引神入體,導數百陰魂入體增強功力,結果華學姊請前幾屆的學長姊出土幫忙,突然就跑出滿山滿谷的殭屍,把教官們拉到地底下,輕鬆過關。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學校,那道白骨天梯,現在還矗立在大雪山呢!」

  韓特聽得說不出話來,仔細一想,那日決戰魂天官之後,鬼婆娘似乎也沒有把法術收回,如此說來,豈不是又多了道骨頭梯子立在那裡……呃?華鬼婆該不會是喜歡用這種方式留記號吧!

  但聽著夏草的敘述,韓特發現,少女的臉上都有一絲崇敬之情,看來華鬼婆在這個小學妹的心中,還是某個尊崇的目標啊!

  「等等,照你們這麼說,那麼華鬼婆反出大雪山,又是怎麼回事呢?」

  「真實的情形我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學姊想進一步研究魔道之術,所以一結業就不告而別,還順手帶走了校長大人的幾部秘笈。事後又鬧得學校好一陣子不安,校長大人雷霆震怒,在朝會上把全校師生罵得狗血淋頭,誓要翻遍大陸,擒回叛徒,剝皮處死,當場還連拍壞了三張石台……」

  「那他們師徒從此決裂了嗎?」

  「不,即使罵得非常難聽,但從頭到尾,校長大人的臉都是笑瞇瞇的,每罵十句,還會有一句誇耀自己教徒弟教得好,讓三賢者全靠邊站。」

  「……」

  「你的表情好怪,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我只是很遺憾,為什麼這種人不是我老爸?」

  包含著三分真心的慨歎,韓特搖頭問道:「那這次的黃金像事件,又是怎麼一回事?」

  夏草望了姊姊一眼,冬蟲點頭道:「黃金像本來是主樓頂上的裝飾品,傳說是校長好友贈送的禮物。那叛徒回來盜取,走的時候給人發現,動起手來,雖然成功退走,但身上也受了傷,校方於是發出格殺令,追殺叛徒。」

  不像妹妹一樣對華扁鵲有好感,冬蟲的語氣就嚴厲許多。

  韓特發現夏草表情有異,問道:「只有這樣?沒有別的內幕嗎?」

  夏草道:「校長半年前外出雲遊,現在依照校規,是該不顧一切地把叛徒截殺,但是華學姊又是這樣的一個特殊人物,所有教官都不願意為此出手,害怕校長回來以後找人算帳,推來推去,最後決定是,拿華學姊當本屆畢業考的目標,只要能傷到她,那個學員便算及格,所以才由全體應屆學員出動追殺,而那以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連串說明,韓特終於弄懂了一切。無怪說在遇到天官三人組以前,儘是一些無能的低輩弟子來送死,原來是遇上了這樣一樁荒唐事,若非如此,大雪山一早就精英盡出,自己一行人就算能保不失,也絕不能像現在這樣應付裕如。

  而實在也想不到,華鬼婆有這麼大的來頭,看來以後不能隨便亂惹她,否則她暗中下咒,自己真是死了都不得翻身。

  「這次為了畢業考,我們從大雪山直追到這裡,凡是能生還至今的同學,都已經過關了,就只有我和姊姊,到現在還傷不到學姊,過不了考試。」

  看冬蟲、夏草表情黯然,韓特心想,你倆人過不了是最好,過了反而才糟糕,拿這種本事出道,沒兩天功夫就橫屍街頭。這話自然不好直說,他問道:「那你們有什麼打算?」

  夏草搖頭道:「還能有什麼打算?我和姊姊今晚來還你的人情,明天一早就要啟程回大雪山,做留級的準備。唉!其實比起那些陣亡的同學,我和姊姊算是運氣很好了,起碼還有再來的機會。」

  兩女起身告辭,韓特安慰道:「考試過不了也沒什麼,下次再來嘛!其實像你兩姊妹這麼年輕貌美,作歌手好過作殺手,前途光明,何必鑽牛角尖呢?」說了又補充一句,「下次見面,如果再要從半山腰扔石頭砸我,選小顆一點的吧,那麼大,砍起來很麻煩的。」

  隨口的一句話,沒想到兩女臉現訝色,夏草疑道:「你說什麼啊?我和姊姊沒有用石頭砸過你啊!飛刀和毒針倒是用了不少。」

  「咦?那天在小木屋見到你們之前,你們不是在山路上推大石頭砸我嗎?」韓特問道:「還是你們其他的同伴干的?」

  兩女對望一眼,同時搖頭。夏草道:「我們沒看到那一幕,追著你的時候,你就已經躺在小木屋裡了。我們是開始跟蹤你的第一批,消息也是從我們這裡散出去,學校才知道黃金像已經落入你們手裡,所以不會是我們的同學。」

  韓特臉色一沉,「不是你們?也不是大雪山的人幹的?確定嗎?」

  「絕對不是!」

  肯定的回答,卻令韓特疑惑大起。

  不是大雪山動的手,難道會是哪個仇家嗎?如果是當然最好,但如果不是……

  望著冬蟲、夏草,他不由得開始思索一個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除了大雪山之外,還有另一股勢力在暗中窺視自己一行人嗎?

  也就在韓特與冬蟲夏草姊妹說話的同時,營地的另一邊,愛菱盤膝而坐,雙眸緊閉,依著某種特殊韻律,緩緩呼吸著。

  在她面前,是燒得正旺的火堆,明滅不定的火舌,隨著她的呼吸,規律地顫動著。

  隔著火堆,赤先生獨坐不語,表情專注,似在聆聽,又似在思考許多事。好半晌,老人沉吟道:「居然是嚴正親自出馬,大雪山這次做了正確的判斷啊!」

  明顯地,他是將韓特正在進行的談話,全數聽入耳內了。

  老人轉望向西方,注視著漆黑的夜空,目光炯炯,似乎想在虛空中尋找某樣東西,一會兒之後,他的視線凝縮成一點,有了發現。

  「來的好快啊!堂堂幽冥王果真還有點本事……」

  這時,火焰突然暴熾,熊熊火舌猛竄升至兩丈高度,愛菱臉色殷紅如血,涔涔大汗。赤先生手一揚,兩枚石子透火而過,雖然毫無勁力,但落位極準,同時擊中胸口與咽喉,愛菱面色一鬆,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火焰也回復正常樣子。

  「可以休息了,今天就學到這裡吧!」赤先生遞過手巾,讓少女自行擦汗。

  這是愛菱每晚都在做的創師訓練,美為其名,是為了鍛練日後長時間守在火爐旁的耐熱功夫,但事實如何,雙方彼此都心裡有數。而赤先生所傳授的,實則是門威力強大的上乘內功,但修練之法一味橫衝直撞,若非有此道行家護法,走火率極高。

  而愛菱的進度,則讓老人感到滿意。以這女孩的天資,能有這樣的進展已經很可貴了,雖不能說完全符合自己期望,但照這樣下去,幾天後定可以有讓敵我雙方大吃一驚的表現。

  「老爺爺,就這樣就可以了嗎?我還想再多練一會兒。」

  「呵,你此刻奇經八脈都受到震盪,如果不休息個把時辰,那以後再也不必休息了。」

  愛菱依言躺在事先鋪好布的地上,調勻呼吸,預備睡覺。赤先生則是坐在火堆旁,凝視著火光不語,臉上表情時悲時喜。這是他最常做的動作,在愛菱眼中,這個人生閱歷不知長過自己多少倍的老人,似乎總有無盡的心事在回憶。

  「老爺爺?」

  「嗯!」

  「我這樣練下去,有一天也會變成韓特先生那樣的高手嗎?」

  「哦?為什麼這麼問?」老人轉過目光,微笑道:「你不是一心立志當創師的嗎?為什麼又對武功有興趣?」

  「創師是我自己的理想,可是……在這次旅行中,我發現自己一點用都沒有。」愛菱囁嚅道:「韓特先生也好,白飛哥也好,甚至是華姊姊,都是他們在面對敵人,我就好像是多餘的,什麼忙也幫不上。」

  「唔,可是,你不是有幫白飛調整光劍嗎?也是個幕後功臣啊!」赤先生悠然笑道:「你只是個孩子,沒有人會對你有什麼過多的要求,所以你也不必太苛責自己……」

  「我不要這樣子!」愛菱坐起身來,朗聲道:「光劍白飛哥自己就能調整了,根本就不需要我,他拜託我,也只是因為想安慰我……他是這樣,我師兄是這樣,當初的莫問先生也是這樣,每次都是這個樣子,大家都在維護我,為我著想,可我卻什麼也不能幫他們做……

  我……我不想一輩子都在吃閒飯……我討厭這樣子的自己……「

  自從華扁鵲入隊,黃金像的謊言被拆穿,韓特就不只一次出言嘲笑,隊伍裡有兩個只會吃閒飯的傢伙。如果不是因為全隊人都是大雪山目標,一脫隊就有生命危險,韓特怕不早就把這兩個食客踢出隊了。

  摸著白鬍子,赤先生心中思量。承傳自父親的血統,這女孩是很有天分的,只是一直以來欠缺琢磨,和表現的機會。這點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對於自己的無能表現,就分外難以接受。平常笑嘻嘻的臉蛋之後,大概承受著旁人沒法想像的壓力吧!

  赤先生明白,這並不是單純的女孩撒嬌、抱怨,而凝視著少女眼神中,閃爍著不尋常的悸動,他知道自己應該有所表示了。

  「丫頭,你是為什麼想要當創師呢?」

  愛菱一怔。自從感覺到老人來歷非凡,這一路上她一直有種雀躍的心情,總覺得,這位老爺爺是不是能幫自己實現一些夢想已久的事呢?於是,她對老人的話徹底聽從,不管荒謬與否,忠實修練他指點的每項東西。剛剛,在壓抑的堤防崩潰後,她一口氣說出了心底的苦處。

  但是,老人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她陷入迷思。

  是啊!自己是為什麼想成為創師的呢?

  出生以來,父親就是舉世第一的創師,自然而然的,就以他為目標,希望自己能像父親那樣受人肯定、尊重。而在這條路被打壓之後,就更不服輸地想走下去……

  「我……我是……」

  「別急著回答。」大異於平時的有氣無力,老人的聲音,此時充滿不可反駁的力量,「明天以後,你的韓特先生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強敵,遠超他們應付能力的敵人,而幫他們度過這一難關的,就要靠你。」

  「靠我?」愛菱嚇了一大跳,道:「不行啦!我什麼武功都不會,又幫不上忙,怎麼能……」

  「嘿!我說出的話,言重如山,連隆。貝多芬都深信不已,又怎到你這小丫頭懷疑。」

  赤先生道:「憑著我的幫助,你會大出風頭,一洗吃閒飯的窩囊氣,體驗一下武林高手的快感。而在這之後,我要你回答我,為什麼想當創師?又想要當個什麼樣的創師?如果你的第二個答案沒法令我滿意,我就當場把你殺掉,明白嗎?」

  兩段話,先後都令愛菱震驚,她急忙問道:「老爺爺,你認識我布瑪嗎?」

  但是,遇到的只是兩道嚴厲的質問目光,和一張舉起的手掌。

  「我說的話,你明白嗎?」

  短暫的思索之後,愛菱舉起手,往老人手掌上拍去。

  「我明白了,謝謝老爺爺給我這個機會。」

  與攀龍附鳳的念頭無關,純屬女性的直覺,愛菱知道改變自己一生的機緣來了。於是,儘管心裡著實感到惶恐,但她仍然與老人對擊三掌,約定承諾。

  「好了,睡吧!」

  沒等她再發問,赤先生倒回自己的臥位,逕自鼾聲大作起來,只留下愛菱一個人,看著自己手掌怔怔出神。

  約定已經成立。但,這到底是天賜的幸運?還是惡魔的契約呢?

  次日早晨,韓特召集眾人,說明了昨晚得到的情報,除了華扁鵲因故缺席外,餘者或真或假都有訝然反應。白飛的臉色更是難看,他深切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思。

  自九州大戰以來,大陸上的最強者,除去少數的天位高手不談,就是各大門派的長老、耆宿。大雪山創派千年之久,論資歷、地位唯有白鹿洞可比,幽冥王嚴正則是其長老群中的第一人,光只是近千年的內力修為,便足以擠身當前二十大高手之內,而自己與韓特兩個後生小輩,居然要和這樣的人物兵戎相見了!

  「不成。」白飛霍然站起,「如果消息屬實,最遲三天內,我們就會與幽冥王遭遇,得要立刻想出應變措施,不然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跟人家對上,那還不如請華小姐每人分一道菜,大家齊上黃泉路吧!」

  韓特沒有出言斥責友人的悲觀,因為實際的情形便是如此糟糕。打與大雪山為敵開始,就知道遲早會對上敵方高層人員,但這次居然扯來了大雪山的二號人物,那等若是將自己一行人當作一派宗主般對付,卻是完全始料未及的。

  「可惡,如果是一群教官級人物,那還有得說,這次的這個……實在是太大條了!」韓特口中抱怨,腦中不知轉過多少主意,但面對太過明顯的實力差,一時間著實徬徨無計。

  「喂!那鬼婆呢?這是最需要她批鬥以前師長的時候,她跑到哪裡去了?」

  「華姊姊說,她要負責弄早飯,所以一早就不見了。」

  「你們一個個死到臨頭,還有心情吃早飯!真的想當個飽鬼上路啊!」

  韓特道:「等等,我話講在前頭,那鬼婆弄的東西,我再也不吃半口,以後,我只吃我自己親手煮的東西!」

  「咦?大家好像談得滿開心的啊!」說話間,華扁鵲提了個竹籃,走到眾人面前,將裡頭的菜餚拿出,「吃得飽一點,等一下準備一起上路吧!以後怕再沒機會了……」充滿不吉意味的語調,讓原本準備食用的白飛、愛菱,立刻縮回了手。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是說,以後幾天會很忙,沒機會再悠閒地吃飯了,幹什麼每個人都臉色發白?」

  「又是五毒宴!哈哈,這次殺了我,也休想我再吃半口!」

  華扁鵲也不答話,逕自把菜分好,吃起自己的份。

  「哼!我去弄自己的份。」韓特冷哼一聲,正要起身,食物的氣味傳進鼻裡,手突然不聽話地自己動了起來。

  「喂!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明明不想吃的啊……手為什麼會動起來……啊!我的嘴為什麼張開了……啊!啊!啊~~~~」

  眾人驚訝注目中,韓特捧起自己那一份,唏哩呼嚕地吞了個一乾二淨,儘管臉上寫滿驚異、痛苦,但動作卻快得讓人咋舌,還連湯汁都舔個乾淨。

  東西一吃完,韓特立刻拔劍出鞘,指著華扁鵲,厲聲問道:「你……你這鬼婆,到底動了什麼手腳?」

  華扁鵲淡淡道:「也沒什麼,只不過昨天有留剩菜,今天必須吃完,聽他們描述,你昨天吃得那麼高興,所以就特別幫你下了降頭,幫忙消掉剩菜。其實你也不必那麼慌張,我說過,多吃這個會增長抗毒力,你看,你這次的消化力不就比昨天好嗎?」

  的確是比上次好,起碼這次在口吐白沫、當倒地螃蟹之前,還多了拔劍的時間。

  「剩菜消完,今晚可以弄新菜了……你們三個為什麼表情都那麼奇怪?」

  「……………」

  一場喧鬧不休是注定要上演的了,而就在距離眾人紮營數百里外的空中,一架類似滑翔翼的物體,以高速自西方逼近,乘者銳利的目光,正如鷹隼般掃視左近山區。

  「哼!找到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1
嗚雷篇 第十一章 仙得法歌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自由都市

  花費一番唇舌,向華扁鵲解釋事態嚴重,而讓韓特重新醒來,已過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當然其中也少不了韓特拔劍砍人的鬧場,不過,最後總算大家都靜下心來,討論該準備的方案。

  白飛向華扁鵲詢問幽冥王的資料,她想了想,除了「是個麻煩的老傢伙」,也給不出較確切的答案,因為早在她入山數百年之前,幽冥王就未再正式出手了。

  韓特第一個想到的念頭,就是讓愛菱與糟老頭走路。本來留下這兩個拖累的唯一原因,是擔心他們一脫隊,就會在大雪山殺手的狙擊下,立刻沒命。但現在面對幽冥王,情形凶險無比,縱使三人聯手也不見得能自保,如果還讓這兩人跟著,只是令他們死得更快。

  「嗯……以目前的情形,不是我故意講喪氣話,但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不能用正規的方式作戰。」白飛道:「我認為,應該選擇一處對我們有利的地點,然後想出一個周全的戰術,把幽冥王誘到該處,利用天時、地利、人和,來縮短我們之間的差距,擊倒敵人。」

  「好主意。」韓特拍手道:「那就麻煩你快點想,不然怕等一下人家就要殺來了。」

  白飛搖頭道:「應該沒那麼快,我們現在走的是山路,他從大雪山過來,到這裡又要翻山越嶺,再快的腳程,也還要三天才能追上我們。」

  一旁的愛菱,卻拉著華扁鵲,問道:「華姊姊,那個幽冥王聽起來好可怕,他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啊?」

  華扁鵲道:「可怕的人,未必長相也可怕;外表美麗的東西,有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東西……」

  「鬼婆,這是你的自我評價嗎?」韓特插進一句,但立刻又給白飛揪回去討論。

  華扁鵲不去理他,道:「不過,說起那個老傢伙,他的樣子還算不錯,瘦瘦高高,就是一副死人臉惹人厭,除了沒表情以外毫無別的表情,常常穿青色的衣服,模樣就像只苦瓜臉的青色蝙蝠……」

  話未完,一直被忽視的赤先生冒出一句:「咦?你說的是對面山頭那一隻嗎?速度好快,正朝我們飛過來了!」

  此言一出,非同小可,韓、白、華三人皆驚,霍然站起,遙望對面山頭,果然有一襲青影,以驚人高速朝這邊飛飆而至,對方顯然也已察覺自己被發現,濃烈至極的殺氣,如巨浪般湧來,震得三人手足都是一顫,不用接觸就已知道對方何等厲害。

  顧不得查問老人是如何發現,韓特急道:「赤老頭,你帶著愛菱先找地方躲,聽到任何聲音都別出來,呃…我可不是叫你們去做那種事啊!」

  話剛說完,赤先生笑呵呵道:「沒問題!」一把摟過愛菱,從懷中取出一塊披風,迎風一揚,遮住老少兩人身影,待得話聲說完,赤先生與愛菱已經像變魔術一般地消失不見。

  突來驚變,看得三人呆愣當場。白、華兩人更是不可置信地相互對望,在對方眼神中尋找相同的答案。

  「是那個嗎?」

  華扁鵲呆了呆,道:「應該錯不了。」

  看見華扁鵲點頭,白飛真的是嚇了一跳。以魔法師的眼光來看,赤先生剛剛明顯是露了一手瞬間移動的法術。這個法術要施展並不為難,任何中上級的魔法師,都會這個極具便利性的法術。

  不過,那只限於自己本身的近距離移動,要攜物移動,難度便高數層;要像適才這般,不唸咒、不結印、不假外物,頃刻之間挪移無蹤,那甚至是雷因斯大神官級數的超級高手才有的本事。

  而這樣的本事,剛剛居然在一個糟老頭身上重現!

  回想起赤先生一直以來的表現,三人相顧愕然,都感到自己實在太疏忽了,而韓特更有個想法,赤先生會不會就是自己昨晚懷疑的另一股勢力呢?

  「難道戀童老頭不是普通人,而是個深藏不露的戀童老頭!」

  韓特的這句低語,說出了白飛語華扁鵲的心事,但接下來的表現,卻是足以讓敵我雙方戰意盡失。

  「喂!老頭,不要那麼沒義氣啊!我們也是你同伴,把我們也一起變走吧!起碼……起碼變走我和小白啊!」

  毫無形象的大呼小叫,讓旁邊的白飛幾乎羞愧得不敢認他,連華扁鵲都有想歎氣的衝動。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們沒給敵人蓄意迫來的殺氣所影響,能第一時間擺出攻守姿勢。

  衣衫飄飄,一襲青影擲去手中的滑翔工具,任其飄落遠方,自身憑著超凡輕功緩緩落地。落地的腳步很輕,但散發出來的氣勢卻如岳在鎮,森寒目光打量過現場三名全神貫注的後輩。

  「只有三個,還有兩個呢?」

  威嚴的聲音,聽來有些模糊,傳入耳裡卻又異常地清晰,這正是來人內功修為極度深厚的證據。

  白飛打量著嚴正,這個舉世聞名的幽冥王,有張毫無表情的冷酷面容,一絡深色長鬚隨風搖晃,瞧來倍添威儀。知道此人成名已近千年,在這之前,白飛一直以為見到的會是個老人,但眼前的嚴正,卻保持著中年長者的形貌,這代表著他的功力比預估中更高。

  韓特則緊緊盯著嚴正的雙手,想從中判斷出對方的武功端倪,以便有利等會兒的決戰。

  嚴正卻是盯著華扁鵲,目不轉睛地瞧著,好半晌,冷峻表情露出了幾許溫和,道:「扁鵲丫頭,隨我回去吧!你腳上的毛病好些了嗎?校長大人很記掛著你啊!」

  聽他以「丫頭」這名稱叫喚華扁鵲,韓特、白飛均有一種怪異無倫的感覺。不過,儘管外表上的年齡差異不大,但只要想到對方是從小看著華扁鵲長大,也就能接受了。

  「當年你在大雪山曾對我們說過,只與佔上風者為伍,是你處事的準則,難道你現在會認為你們這邊佔優勢嗎?」

  華扁鵲沒有答話,右手緩緩縮回袖內,寒光隱現,似是預備動用兵器。

  面對這位長輩,她雖然保持冷靜,卻也不敢托大。

  「幾年不見,你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微微慨歎,嚴正神情回復成初來的冷肅,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既然對方心意已決,就沒有多費唇舌的必要。

  撇開華扁鵲,嚴正的目光移到白韓兩人,冷笑道:「兩位小友算得上是新一代俊才,累得我大雪山損兵折將,顏面盡失。念你們修為不易,若是肯就地自斷一臂,隨本座回大雪山認錯,盜竊黃金像一事,可就此做罷!」

  嚴正早年執掌大雪山刑法,專司懲戒各類頑劣強橫,鐵面無私,下手絕不留情。較諸性喜詼諧,有些老來瘋的山中老人,這位幽冥王才是全校師生的最懼,以他素來不留活口的辣手,這時開的條件,已經是破天荒的寬厚。

  只是,想當然爾,受話的一方絕對無法這樣認為。

  「去你的死老鬼,從剛剛就只你一個人在說話。動不動就砍人手腳,你是賣肉的啊!」

  韓特舉起長劍,遙指幽冥王,意態張狂,「拳怕少壯,你真以為自己贏定了嗎?大江後浪推前浪,等會兒就讓你這前浪死在沙灘上!」

  「拳怕少壯……韓特,你不是用劍的嗎?」

  「你死到臨頭還想挑我語病!拳怕少壯,劍怕青壯,而我們兩個是既青且壯,所以麻煩你去告訴那老鬼,他現在非常危險,馬上就要沒命了,識趣的話,快點滾回大雪山,否則就準備挖墳吧!」

  「呃…是用來埋我們的嗎?」

  明顯地,與韓特不同,白飛打從心底對戰局抱悲觀看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著兩人夾雜不清,嚴正忽地仰頭大笑,渾厚的笑聲遠傳數里,只震得群山皆鳴,鳥雀驚飛。

  當笑聲終止,他略帶遺憾地瞄過華扁鵲,最後沉聲道:「若依本座平時對學員的教導,現在就該毫不留手地將你們撲殺,但念在這是本座五百七十年來首度出手,而你們居然能請動青樓聯盟在後撐腰,就給你們個機會,十招之內,本座只拆招還招,不主動搶攻,任你們發動攻勢,若十招終結,你們仍有命在,本座立即回轉大雪山,黃金像之事一筆勾消。」

  和之前的嚴苛環境相較,這真是一個太過寬大的改變,但看嚴正的語氣,就知道他對己充滿信心,而和這三個閱歷、武功修為天差地遠的後輩過招,對他而言,只是連場熱身賽都不算的遊戲罷了!

  一想到這點,白飛便有點喪氣,不過這也是開戰前便曉得的事實。腦子急轉,剛想把幾個想到的念頭與韓特商量,哪知這小子已興奮得大叫一聲,揮舞長劍,直衝幽冥王!

  「唉!戰友素質太差,一切從簡!」

  白飛心中暗歎一聲,將光劍開至最強輸出,向華扁鵲打了個招呼,持劍隨後趕了上去。

  十招之戰就此開打!

  「老鬼,要你知道這一代年輕人的厲害!」

  韓特大喝一聲,手中劍幻出層層劍影,籠罩住嚴正全身。當年武功未成,在惡魔島也常遇見強過自己數倍的魔物,現在,他就想試著套用那時候的經驗。

  「唔!好一把不俗的寶劍啊!」

  劍到咽喉,嚴正眼中露出激賞之色,以他的眼光,韓特手持的這柄劍,的確是不俗的器物,劍尖上更流散森森寒意,令得他不敢托大以護身真氣強接,側身避過。

  「這一代的年輕人,就只有一張嘴厲害嗎?」

  嚴正冷笑聲中,韓特所有劍招落空。他的閃避並沒有後退,甚至也沒什麼速度可言,只是側身或是轉向,卻屢屢從韓特灑下的漫天劍網中,找到空隙,輕鬆退出。

  韓特看得一顆心直往下沉,這代表對方在招數的運用上,巧妙過自己太多,縱使他今日身無內力,自己也未必能斬中他。更何況嚴正內力渾厚無比,縱使砍中也得大打折扣。

  天亟劍法素以迅捷著稱,兩人數句對話,韓特便已發了十來記劍招,卻全給對方避過,而自己招招落空,身形中更露出了老大破綻,驚得他額上冒汗。

  「這老鬼真邪門,拜託給我砍一下好嗎?」韓特心中嘟嚷,眼角瞥見白飛已奔至,打個招呼,整個人倏地拔高,使一招「五雷轟頂」,自上方往嚴正頂上轟去。

  白飛自然會意,跟著使一式白鹿洞的「冰廉卷地」,身子一斜,劍走偏鋒,逕自急削敵人下盤。

  天轟、地捲同時攻至,招數凌厲,正是兩人當年在惡魔島上的得意招數,雙劍合壁,不知用以誅殺了多少魔物。

  然而,大雪山的幽冥王,豈是區區越界魔物可比。

  「好,這是本座的第一招!」

  只見嚴正將手一抬,五指賁張成爪,立即便是罡風飆起,沛然莫當的急旋氣流,扯得兩人拿不住身形,攻勢潰散。儘管竭力穩住身子,但在嚴正壓倒性的內力催運下,身體就如陷入激流漩渦,白飛居然硬生生地給抽離地面,懸空的韓特更是糟糕,眼前一花,就與白飛在空中撞作一堆。

  「無知小輩!第二招來了,全力留住自己的命吧!」

  震耳大喝中,韓特、白飛心中狂叫糟糕,跟著就分別給重掌轟中胸膛,那感覺可不是給幾顆大石當胸砸中那麼簡單。雄渾掌力在接觸胸口的時候,便是一股大力襲來擊,轟散掉兩人的護體真氣,而大部分的掌力則順勢潛入胸口,再由內反轟而出。

  「哇~~~」「呃~~~」兩道血箭淒厲地噴灑向空中,湯成兩個弧形血勾,韓特、白飛給掌力餘勢轟向半空,飛出十餘丈,像兩團無骨廢物般摔在地上。

  嚴正一擊得手,背後驀地陰寒刺骨,數處穴道微感顫動,卻是華扁鵲趁隙偷襲,貼地疾攻,一指一掌,俱已施上全力。

  在三人中,嚴正最忌諱的,自是熟悉大雪山武功路數的華扁鵲,兼之心中不願對這呵護長大的小侄女施殺手,所以打開始便將一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這下襲擊早在意料中,故轟向韓、白兩人的掌中留有三分餘力,一察覺背後寒氣,立即反手回攻!

  「你都學到哪去了?都已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拚命出手,那就承擔你應有的失敗吧!」

  嚴正一掌反轟,華扁鵲見襲擊失敗,方想退卻,已給嚴正掌力四面八方籠罩住,勢難全身而退,當下眉頭一橫,舉掌相迎,竟是意欲與嚴正比拚掌力。

  這下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若是旁人,定會趁機爆發掌力,將華扁鵲一舉震斃,但嚴正卻知道這小侄女週身儘是巫蠱之物,當初在大雪山,令所有教職員聞名色變;雖說自己亦是此道行家,但闊別數年,焉知她沒有些新發明出來。不敢犯險,掌力回曲,擊向她手腕。

  「喀啦」一聲脆響,華扁鵲腕骨立斷,但她竟似渾然不覺痛楚,趁勢飄退,嚴正雖試圖以擒拿手抓她手腕,可就像握住一隻章魚觸手般,又滑又溜,瞬間給她逃脫。

  「第三招結束了。」華扁鵲冷冷道。在站定同時,她黝黑的面上泛起一層赤紅,隨即消褪,顯然亦是受了內傷,只是她聲音平靜如常,逕自伸指連點左腕數處穴道,接正骨頭,跟著再擺出攻擊體勢。

  三招轉眼即過,但就在這幾下功夫,華扁鵲斷腕,韓特、白飛重傷,幽冥王果非虛言恫嚇,若真是放手而為,三人絕不可能在他手下走過五招。

  「還……還算不錯嘛!我們只要一人再接他幾招……就……就結束了……」韓特以劍拄地,幾句話說得有氣無力,地上嘔出的大灘鮮血,彷彿他把體內三成血液都吐了出來。

  「哼……你……你所謂……所謂的結束,是指大家葛屁著涼嗎?」白飛的情形好不了多少,這記有生以來挨過最重的一掌,使得他潔白衣衫上儘是鮮紅血痕。但白家「乙太綿身」

  果有奇效,他竭力運功,最後幾句話說得不顫不抖,恢復情形好過韓特許多。

  這時,對面的華扁鵲,在嚴正背後使著眼色。白飛會意,以一種只有他兩人看得懂的唇語,向韓特溝通。

  「華小姐說,要我們設法拖住幽冥王一會兒,她有辦法對付。」

  「去!她不丟下我們逃跑就不錯了,我信她不過啊!」

  「不然我和她去拖住幽冥王,你去想辦法對付,想得出來嗎?」

  「你給我七十二小時,一定想得出來。」

  「可以,你去和幽冥王商量,讓他送你下地獄,在下面想一輩子吧!」

  商量既定,韓特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長劍,將真氣在胸腹間運轉數回,重新衝上。後頭白飛緊跟,兩人不分先後,一齊攻至嚴正面前。

  迎向兩人,嚴正方要說話,卻瞥見華扁鵲身子一伏,將右手五指插入地面,額上迅速見汗,不由得一驚,知道這是邪派武術中,吸取地屍陰氣的歹毒法門,這侄女使出如此手法來激提功力,必是有猛招待發。

  心念一動,嚴正本欲立即阻止華扁鵲的蓄力,但評估雙方實力差距之大,縱使她如何提升,以硬碰硬,自己亦夷然無懼,索性任由她吸陰蓄力,來拉近一些以大欺小的距離吧!

  韓特、白飛聯手攻來,此時兩人傷疲交煎,嚴正要取他們性命,原是舉手之勞,但為了多給華扁鵲一些時間,便故意與兩人游鬥,細看這兩個年輕人的武功大概、招數運用,越看越是覺得可惜,暗忖就此將他們殺死,實在是種人才上的浪費。

  韓、白兩人卻沒有這等好心情,身上的內傷急需處理,現在勉強纏鬥,每出一招都覺得氣喘心跳,舉步維艱,白飛的光劍更有些明滅不定,正是內力接濟不上的前兆。

  再拆十餘招,兩人眼光一對,決意分拆兩邊,前後夾攻,看看能不能分散敵人的集中力,哪知腳步才一動,耳邊已響起嚴正喝聲。

  「彫蟲小技,何足道哉,接下這第四招吧!」

  喝聲同時,漫空狂風再起,本已腳步虛浮的兩人,再次於空中撞作一堆,嚴正左拳轟出,擊在韓特腰間,再透體轟向白飛,一箭雙鵰,大篷鮮血如雨噴灑,兩人再次重創。

  「喔喔喔~~~」可就在噴血的同一刻,韓特眼中厲芒閃動,也不顧自身傷上加傷,悍然一劍,凶獸般狂噬向嚴正額頭。

  既然武功的差距無法拉近,那就只好拚鬥志,看看誰不要命吧!

  險絕一劍,確實讓嚴正吃了一驚,這個年輕人的強悍、膽識,比預料中更甚,便是大雪山,也沒有幾人能在如此情形下還擊的。總算他臨危不亂,右手震開長劍,同時左拳再度發勁,將韓白兩人震開。

  勁力甫吐,本來位於後方的白飛,猛地轉位,以自己身體接下大半力道,狂呼聲中,與韓特一起被震退。

  「呵呵~~我們接下第五招了~~」白飛、韓特墜落地上,若不是嚴正適才發勁時,尚有留手,這一擊便可將他們攔腰轟斷。近千年的時間差,雙方就是有著不可彌補的距離!

  「小白……你還好嗎……幹嘛沒事跑去挨那一下!」

  「我……傷好得比你快,多挨幾下也是應該的……嘿嘿……」

  一面慘笑,一面咳血,兩人連坐起身來的力氣都奉欠。瞪著眼前的強大敵人,心中彷彿回到許久之前,在惡魔島上初出茅廬的日子,那時候,每個敵人都比自己強大,要搏殺它們,分分秒秒都得拿命去拼……

  若是正常的決鬥,嚴正該立刻追擊的,但先前的賭約讓他停了動作,而另一邊的突發狀況,也讓他不得不暫時扔下這邊。

  吸足了週遭陰氣的華扁鵲,全身盈繞著慘綠光點,看上去詭異莫名。她緩緩從地下抽回手臂,一隻右掌赫然變得冬雪般潔白,晶瑩無瑕,活像個冰雕的精品,白腕黑膚,成了最明顯的對比。

  (唔!是校長大人的神功!)

  嚴正有些後悔起來,他忘了昔日華扁鵲離山時,曾攜帶數本上乘秘笈,其中正包括山中老人的不傳之秘:冰魄冥爪!

  (這丫頭修為未足一甲子,自然無力催運神功,所以才用這邪法增力發招,但冰魄冥爪最忌內力不純,何況藉助外力,大打折扣後,何足懼哉。)

  這麼一想,嚴正沒有任何舉動。對自己武功的自信、雙方過大的實力差,他甚至肯定,不待華扁鵲攻到,便能破空將她擊潰。再強的拚命絕招,若是使不出來,一樣是沒有意義。

  「請接招,這是你將用去的第六招!」

  韓、白兩人這時已撐起身子,凝神觀看,隨時預備再上。

  華扁鵲長嘯一聲,化作一道黑影,向目標急速攻去。嚴正冷笑一聲,方要出手,腳下地面驀地爆碎,點點慘綠厲芒自地底竄出,旋繞在嚴正週身。

  嚴正但覺陣陣陰風襲體,耳邊儘是鬼哭尖唳,竟是千百道怨魂,將自己牢牢纏住,動彈不得。

  嚴正本身亦是此道行家,若是平時,幾下功夫便可將這些陰魂驅散,但此刻勝負執於一線,又怎有如此閒暇,稍微一頓,華扁鵲已然殺至,總算他千年內力,急催之下,右臂得以活動,先行擊向華扁鵲,要化解目前之危。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剛剛令華扁鵲斷腕的掌勁,此刻卻不能再把她威脅,一下邪異的凌空折身,將大半掌勁卸掉,冥爪依勢攻至胸口。

  (她從何處學來這套本事,既然有這種功夫,剛才又為何不用,空自折損一腕……啊!

  這丫頭一直在隱藏實力,誘我上當!)

  嚴正此時方悟,這小侄女打開始便自知不敵,所以故意示弱,等待最佳時機,而她的冰魄冥爪,自離山後便苦練不輟,現下已有小成。剛剛吸陰蓄力,只為召敕陰魂,而純正的冰魄冥爪,此刻便毫無花巧地擊在敵人胸前。

  (丫頭她在最佳時機之前,刻意犧牲守候,正是身為殺手該有的冷靜,反觀我自己,卻中了這種小把戲………唉!我真的是老了嗎?)

  冰魄勁將嚴正胸口的護身氣勁擊出個大洞,纏身的千百怨魂,如獲至寶,齊齊趁隙鑽入,要噬乾此人的精血元氣。

  「喝!」

  一聲巨吼,嚴正中招後並未倒地,反而奮起神威,一腳把華扁鵲踢飛,但畢竟是強弩之末,緩緩坐倒,一時沒了聲息。

  華扁鵲跌了個極難看的仰八叉,也像韓特一樣口噴鮮血,可她所營造的戰果,卻是無人能及。在根本想不到的情形下,挫傷了幽冥王。

  「老傢伙……我……現在就來砍第七招……」

  韓特勉力站起身,想趁機了結對手,卻給華扁鵲攔手阻止。

  「怎麼?你不忍心下手嗎?」

  「人是我傷的,你這看戲的哪有臉動手!」

  華扁鵲拭去嘴角血痕,冷冷道:「老傢伙受了輕傷,現下只是極力驅出陰魂,無暇顧及我們。他自始至終都沒使用四成以上的功力,如果你逼得他不顧身受重傷,全力發勁吞噬陰魂,我保證我們三個都會很短命,而那批陰魂立刻就要多新夥伴!」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逃命啊!他失了先機,現在想把這些陰魂完全滅卻,再快也要十四個時辰,難道你不認為這是逃命的好機會嗎?」

  「呃!那剩下的四招怎麼辦?沒比完就跑嗎?會被人恥笑的。」

  「這非常容易,我和白飛走先,你一個人留下接他四招,夠光榮吧!」

  「……………」

  三人彼此相扶,趁著嚴正未能恢復行動,飛一般地落荒而逃。

  目送他們的背影,嚴正緩緩抬頭,在大雪山極著名的撲克臉上,罕有地出現一絲慨歎神情。

  「小侄女,下場戰役之前,你要多多保重啊!」

  足足奔出了里許,進入了一處密林,三人頹然坐倒,直喘大氣。

  從結果來看,這次大敗虧輸,給人殺得像狗一樣逃命,當然是丟臉,韓特更說這是近八年來未有的落魄。但三人都沒有難過的感覺,能在幽冥王手底逃出生天,單是此事,便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何況最後還發夢一般地慘勝,這比當初的預想好上太多了。

  華扁鵲道:「等我們再上路,我會在路上以巫法布下迷障,混淆追蹤方向,不讓嚴正立刻追上我們。」

  「能拖多久?我和韓特都需要時間療傷。」

  華扁鵲搖頭道:「很遺憾,嚴正是武煉人,本身也是巫法的行家,雖然沒領教過他這方面的功力,但最遲,他會在四天之內找上我們。」

  「四天!我要把傷勢壓下,回復戰力,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在這期間,我們要想出下次遇上他的活命方法……韓特,你表情好怪,在想些什麼?」

  韓特貼近白飛耳邊,低聲道:「我在想,以後千萬不能得罪這巫婆,不然給她背後下咒,我們可能每晚睡覺都被鬼壓床。」

  白飛暗忖,這的確大有可能。不過當然不敢對華扁鵲明說,仔細想想,也難怪大雪山弟子前仆後繼,萬里追殺,這女人仍能履險如夷,安然至今;她精擅各類毒物,又懂得許多邪異巫法,今日幸好是與她為友,若是為敵,那可能比面對幽冥王更加恐怖。

  無可置疑,此戰奠定了華扁鵲的地位,在兩人心中,現下都對這黑袍女郎的實力,不敢再有半點輕視。

  不理那兩人的想法,華扁鵲忽然眉頭一動,隨即臉色如常,道:「小愛菱和赤老頭,滾出來吧!」

  「嘻嘻!華姊姊,你真厲害,這樣都被你發現了。」愛菱輕笑一聲,從一根樹幹後跑了出來,旁邊自然跟著赤先生。他兩人藏在樹後,白飛與韓特傷後耳力減退,卻沒能察覺。

  愛菱摟住華扁鵲笑鬧,卻不知道剛才冒了一次大險。華扁鵲不是那種會喝問「什麼人」

  再有舉動的人,若不是及時判斷出愛菱的身份,早有十數種暗器毒物先射過去。

  見到赤先生,韓特、白飛互望一眼,齊齊躬身下拜,大聲道:「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請師父傳授我們轉移大法,讓我們轉到幽冥王找不到的地方!」

  赤先生露出詫異表情,道:「轉移大法……這從何說起……我糟老頭要是會這種本事,早上雷因斯發財去,還用得著在這裡跑江湖?」

  「可是你剛才突然消失……」

  「喔!那是因為老爺爺的那件披風啦!」愛菱插嘴說道:「老爺爺剛剛說,那是在雷因斯買的魔法披風,用一次就沒了,不過很實用喔!」

  韓、白兩人為之愣然。在雷因斯,確實有一種魔法披風,經過神官們施法,能在短時間內發揮隱身作用,兩人在惡魔島時均曾配備此物,只是這披風用一次便即失效還原,而且離開雷因斯境內也會失效,因此實用性不高,此地又非雷因斯境內,隱身披風如何能用?

  目光移向赤先生,老人撫鬚笑道:「只要施法是在暗室,再立即密封,不見日光,披風上的魔法就可以帶出雷因斯,不會消失。這是老一輩跑江湖的小道秘方,也難怪你們年輕人不知道。」

  不是瞬間移動,而是藉助器物隱身,層級相差雲泥。這回答令兩人將信將疑,他們到底不是魔法師,無法判斷真偽,只好把眼光望向華扁鵲。

  華扁鵲沉吟不語,她的疑心與警覺心遠高過韓特、白飛,早在暗中跟隨時,就對這老人感到懷疑,他的一些舉動,常常令自己有高深莫測的模糊感,但自己多次暗中試探、觀察,都百分之百地肯定,老人身上沒有半點內力,僅有著低淺、雜駁的魔法力,怎樣看都只是個單純的老窩囊廢。

  「這位大叔說的應該沒有錯。」最後她也只能這麼說。找不到可以證明疑慮的證據,華扁鵲不想打草驚蛇,若對方當真是不願露相,自己當然沒必要多此一舉。不過,倒是可以換個有敬意些的稱呼,以策安全。

  「去!我還以為撿到金塊了呢!原來還是根廢柴。」韓特像個洩氣的皮球,大感沒趣。

  赤先生與愛菱相識而笑,他既然敢行此突然之舉,自然有充足的解釋來過關。這是早就預想到的局面。

  當晚,眾人就地休憩,反正幽冥王正全力驅除入體陰魂,也不可能突然殺來,主力作戰部隊當然樂得清閒,不必瘋狂逃命,加重傷勢。

  而他們更體會到有個美人兒醫生在身邊的好處,拋開偏見,華扁鵲其實是個上等美人,芳容冷艷,體態豐腴,無怪昔日在大雪山,有那麼多人不知死活地找她攀談。

  她的醫術更如使毒功夫一般地神妙,也不另外採藥,就從韓特那邊取用現有的金創藥,佐以金針刺穴,療效是驚人地快速。

  三人受幽冥王重擊,內臟、經脈俱有受損,要痊癒本非十天半月之功,因此韓特、白飛都打算以特殊功法強壓傷勢,但被她這番著手回春,接骨、補元,竟大有好轉,特別是白飛,配合乙太綿身,看來不出一天,傷勢就可痊癒。

  白飛道:「只要再過一天,我的傷就可以痊癒,你們怎麼樣呢?」

  華扁鵲道:「還要一天麼?太慢了,我已經好了九成了。」

  韓特奇道:「大家都是中掌,怎麼你好得那麼快?難道那老頭子對你特別。說老實話,你們兩個都是一副撲克臉,我一直懷疑幽冥王是你老爸!」

  如果此事屬實,肯定是大雪山校史上的最大八卦。華扁鵲淡淡道:「我也兼職當醫生,作個醫生,自然懂得讓傷受在好治的地方。」

  看她斷腕的左手,已能活動自如,加上所展露的高超醫術,這番話就沒人敢反對。只是,韓特似乎很享受與美人兒醫師拌嘴的樂趣,仍喋喋不休地瞎鬧。

  「去!又扮巫婆又扮鬼,你會不會常常有職業混淆,不然殺了救不回來,那不是好糟糕,啊~~~!你針的是什麼穴道,為什麼我像給割了一刀那麼痛?」

  「你沒感覺錯,我是割了你一刀,這樣方便放出瘀血。」

  「真的假的,我從沒聽過治內傷要放血的,你不要趁機公報私仇啊!」

  轉眼間已是晚餐時間,負責掌廚的,是聲稱自己已痊癒的華扁鵲,雖然那只左手腕有時會在非關節處呈現九十度彎折,驚得眾人魂飛魄散,但醫師堅持說這是「傷癒後的正常現象」,因此也沒人敢回嘴。

  只是,看著戴上拿取毒物專用的厚手套,輕哼著不知名的小曲,站在火堆旁烹調湯頭的華扁鵲,愛菱有個異想天開的荒唐想法:華姊姊可能出乎意料地是個非常宜家的女子呢!像

  不過,聽出所謂的「不知名小曲」,是某種組合的咒文歌謠,白飛與赤先生都暗中搖頭歎氣,這巫婆的職業病真是沒得救了。

  菜餚端出,是五毒宴的變化菜色,韓特二話不說,放膽大吃,因為華扁鵲以醫師名譽保證,只要沒有刻意搞鬼,長期食用這種藥膳,確實有提高抗毒力的效果,起碼現在就對療傷很有好處。

  酒醉飯飽,不知是藥酒飲過多,或是中毒上腦,韓特不知死活地大發謬論,「唉!這世界真是不公平,為什麼有人能在山的這邊享用美食?有人卻在山的那邊挨餓驅鬼呢?」

  這番話差沒讓眾人狂噴口中飯菜,最後是白飛忍住笑,道:「如果閣下不介意,我們公推由你送便當給幽冥王,看看他老人家會不會心花怒放,找你拆個三招!」

  想當然爾,不會有人接下這光榮任務,但晚餐結束前的一番爭執,卻又是由昏了頭的韓特引起。

  「嘿!我還真羨慕愛菱,我們跟幽冥王打生打死,她什麼也不必做,只要抱著頭哀求***什麼仙得法歌神就可以沒事,作人真是容易啊!」

  這番話明顯有著很強的挑釁意味,愛菱在瞬間就變了臉,而白飛訝然於友人的態度,正想出言安慰補過,華扁鵲皺眉說道:「仙得法歌?那是什麼神的名字,為何我從沒聽過?」

  這個懷疑,白飛之前也有過,不過大陸上的宗教雖以雷因斯為主,但仍有許多蠻夷部族有著自己的拜物信仰,千門萬道,或許是自己孤陋寡聞,未曾得悉也說不定,此時聽華扁鵲這大行家問起,連忙仔細聆聽。

  愛菱道:「仙得法歌大神,就是仙得法歌大神啊!有什麼不對嗎?」

  華扁鵲道:「代表神體的兩句真言是什麼?」

  這句話大有道理,不論是何種神明,若是當真存在,便會有兩句代表該神的神言,透過祭司傳下。這是魔法師向該神藉引力量的必備手續,所以只要是神明,必會有兩句神言。

  愛菱支支吾吾答不上話,結果在反覆詢問下,她才說,當初是和父親鬧脾氣,躲在供桌下生悶氣,突然發現有一尊通體焦黑、看不清是什麼模樣的神像,可憐兮兮地掉在桌子底,頓時大有同病相憐之感。詢問師兄,知道那是「仙得法歌大神」,剛好那時想說有信仰的人比較堅強,於是便許願成為他的信徒,一切便是如此。

  聽完愛菱敘述,華扁鵲低頭思索,既然牽涉隆。貝多芬,那應該其來有自。

  「仙得法歌……仙得法歌……」反覆念了幾遍,華扁鵲愕然道:「呃!不會是雪特法克神吧!」

  此言一出,韓特捧腹大笑,白飛微微搖頭,以一種鬧笑話的悲憫眼神看著愛菱。愛菱感到心虛,又不知道是哪裡有錯。

  「嗯!愛菱啊,這個神呢,是雪特人在拜的,信奉他呢……可能不是很好。」白飛委婉地解釋。

  以雪特人的臭名昭彰,出自他們族裡的哪會有什麼好東西,這個神根本是低三下四的垃圾神明,事實上,「雪特法克」四字,本身就是侮辱的髒話。

  「我不相信,仙得法歌大神一直都很保佑我啊!」

  「愛菱,不是我特意要反駁你的話,不過,雪特人是盲目拜物的,他們的神明產生過程,很多都是……嗯!反正以後你會明白的,總之,這個神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不會的,不會的,在這一路上,仙得法歌大神一直都庇佑我,他怎麼會不存在呢?」

  「哇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小白,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崇拜那雪特東西,哈哈哈~~~」接觸到每一雙不以為然的目光,愛菱又羞又氣,她是很認真相信這個和自己處境相同的小神的,而且,老爺爺不也是告訴自己,無論何時,都要相信仙得法歌大神嗎?

  轉頭望向赤先生,老人正露出鼓勵的微笑,向她頷首。這令少女信心大增,有了挽回自尊的膽量,朗聲道:「好,既然你們不肯相信,那我就和你們打賭,仙得法歌大神一定會保佑我們,正面戰勝幽冥王,並且在十五天內安抵阿朗巴特山。」

  十五天內抵達阿朗巴特山,這比白飛估計的正常腳程還快一倍,不但牽涉到翻山越嶺,更有幽冥王銜尾追殺的可能性,今日一戰,眾人只是行險僥倖逃脫,正面作戰,那是穩穩的十死不生,這番賭約要實現,那真的需要神跡了。

  「愛菱,白飛哥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你說的話我不會計較……」白飛試著勸解,但一旁的華扁鵲突然出聲,「有趣,丫頭,你要賭什麼?」

  愛菱一反平時的怯懦,大聲道:「如果我輸了,等我成為創師以後,這輩子免費幫你們製造任何東西,還附送我布瑪十樣一級作品當贈品;如果你們輸了,就發誓成為仙得法歌大神的信徒,早晚膜拜。」

  並不具有洞察未來的異能,此時在眾人眼中,愛菱成為創師的前途,根本不值半毛錢,但十樣隆。貝多芬的一級作品,光是售價,就可以買下好幾個都市,更別提恃之橫行大陸,這當然是筆超級划算的生意。

  本來是勸阻的白飛,輕咳一聲,正要出言,另一邊給天價金幣沖昏腦袋的韓特,已經率先說出,「好,我賭了,要是輸了,我不但去信奉那個什麼雪特神,還拜你當教派的大姊頭,夠意思吧!不過,如果輸的是你,我要二十件!」

  「好!我答應你!」

  愛菱點頭答應,卻見本來也躍躍欲試的白飛、華扁鵲,聞言立刻挪位遠離韓特,面上更有駭然之色。

  「咦?你們是幹什麼?難得這丫頭發神經,出賣自己老爸,你們怎麼不趁機賺一票?」

  「我們怕有錢賺沒命花啊!」白飛顫聲道:「你這傢伙賭運奇爛,我對你連下兩次注,你就累我連輸兩次,我們信你不過啊!要是又被你累輸,被拉去入了邪教,豈不是誤入歧途,一輩子不能翻身?」

  「荒唐!你聽聽那丫頭開的條件,我怎麼可能會輸,難道你真相信她說的話會實現。」

  兩邊都有很高的風險,白飛回頭與華扁鵲商議,一會兒後,兩人相對點點頭,有了共同的決議。

  「呃!我和華小姐剛剛取得協議,我們決定插花外賭,不直接干預賭局本身。」

  「什麼?那豈不是丟下我一個人承擔風險,你這朋友到底是怎麼當的?不能棄我於不顧啊!」

  「你不是自信必勝嗎?那有什麼好怕的?」

  「話不能這麼說,小白,你………」

  不管那邊的喧鬧,平生難得有揚眉吐氣感的愛菱,滿懷不安,悄悄地望向赤先生,希望老人能給她一點鼓勵。

  而她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一副讚許的微笑。

  很明顯地,這又是一個從此多事的無良夜晚。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1
嗚雷篇 第十二章 射日金錐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自由都市

  對映朝陽,凝視手中一片青紫色鮮血,他難得地有些發愣,望著鮮血下的掌紋,一股許久未有的惘然,襲上心頭。

  自己的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顏色的呢?

  不是當年在惡魔島上的那段日子吧!

  那時候,他只是個雷因斯魔導學院的三流學生,因為出身不良,受到同儕們鄙夷,難有發展,所以自願往惡魔島從軍。

  在島上,他是個最低位的戰士,只懂得拚命揮舞著刀劍,與戰友並肩作戰。不知道有多少夜晚,自己浴血而歸,昏厥在戰場邊緣,身上滿是深可見骨的傷痕,腳下踩過的屍首,戰友多過敵人。

  負責醫療的神官,不只一次宣告他已經死亡,但因為體內的魔族血統,使得他從人類本該致命的傷勢中甦醒,再次得到生命。只是這樣的幸運,卻讓己方陣營的所有人,在背後冷眼以待。

  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那時候的他,心中堅持著守護人類的正義,徹底憎恨自己體內的魔族血統,為了要向人類證明,自己是個人,不是魔族的賤種,他只有奮不顧身地與魔族作戰。

  但是,血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再多的功績,也不可能改變人心的黑暗面。任他怎麼拚命,立下再大的戰功、救了再多的生命,仍無法改變每句祝賀聲底下隱含的鄙夷與懷疑。

  戰場上九死一生的恐懼,戰場下乏人認可的孤獨,這令他感到極端痛苦。從來也不是個心思細密的人,要壓下這股痛苦,只有瘋狂作戰時的亢奮、殘殺魔族時的快慰,能讓心中的痛苦暫時消失,所以只要一上戰場,他便是一頭渾然不在乎生死的嗜血瘋魔,一切的動作就只有殺、殺、殺!

  或許是痛苦刺激著他的潛能,又或者是終日浴血產生的突變,他的魔力與武功進展一日千里。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是戰場上的知名人物,一襲染紅的赤血長袍,令己方士兵為之戰慄,更令所有敵人見之遠遁百里。

  這不是他原本的目的,但意外地,他發現這時人們看他的眼光裡,有著恐怖與敬畏,這確實滿足了他的需要,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受到敬重,因為在亂世中,強絕的武力便代表一切!

  環繞在這樣的眼光中,他感到快樂了!既然殺戮能帶來尊重,那麼他便要更瘋狂地去殺,讓這樣的快感更強。

  隨著武功暴強,見識也廣了,本是市井小人物的他,結識了許多出色的英雄好漢,更擁有了肝膽相照的兄弟,雖然魔族的勢力一日強過一日,但一切卻是那麼美好,甚至還在更好下去。

  直到他認識了他與她,一個永生難忘的男孩,一個至今仍牽掛在心中的少女。

  與他們的相識、相離,對他的生命有著重大改變。當與魔族的戰爭告一段落,他對前半生的自己忽地感到強烈憎惡,於是放棄既有的一切,重新回歸市野,當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打算就此了結一生。

  可惜人雖退隱,心卻未能安定,嗔疑執著,令心境產生偏差,最後驅使他與虎謀皮,為了延長壽命,他以秘法改造身體,想增強魔族的血統,來延長本身的生體極限,結果落入別人的算計之中,當他覺悟自己中了圈套,靈識已一分為二,一個完全魔化的人格,日益強壯,開始爭奪這具軀體的主導權。

  察覺得太晚,當他發現到這點,一切的補救都已無效,只能眼睜睜地等著主人格的完全消滅。

  知道自己會死,卻不甘心就此消滅,他努力地留下幾步後著。而當一切終於告個段落,他突然有個念頭,想重溫一下當年身為小人物的感覺。

  於是他加入這群不怎麼順眼的年輕人,逗逗小女孩,煞有其事地陪他們尋寶。

  取了個已被遺忘許久的化名,他就叫赤先生,現在的名字。

  盤膝打坐,愛菱行功一遍,偷偷望向老人。距離那晚與大家打賭,已經兩天,應該作為自己後盾的赤先生卻沒任何表示,要是突然給幽冥王追上,自己賭輸事小,萬一大家真的給殺得精光,就大糟特糟了。

  那天自己隱身在一邊偷看,這才曉得那個幽冥王真的是好厲害,正面迎擊,這邊的聯手就算再多幾倍威力,也不是人家對手。唯一的希望,就是老爺爺沒有講大話,可是,為什麼他一點指示都沒有呢?

  「老爺爺……老爺爺……」

  連喚了幾聲,老人看著自己手掌,默不作聲,直到愛菱的聲音急了起來,赤先生才沒頭沒腦地回上一句,「你這幾天練功的時候,都有把鐵之星帶在身上嗎?」

  愛菱點頭稱是,因為知道這是護身符,她一刻也不敢離身,總是掛在頸間。而隨著配戴日久,原本黑黝黝的表面顏色,逐漸透紅,像是一塊正在逐漸加溫的烙鐵。她不明白這代表什麼,但卻曉得老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嗯!」赤先生應了一聲,繼續低頭默想。

  「老爺爺!」

  「丫頭,什麼事這麼著急啊?」赤先生道:「和人打賭時候的勇氣哪兒去了?既然有辦法誇下海口,為什麼現在又那麼惶惶不安呢?」

  「那……那時候也是您答應的啊!」愛菱急道:「老爺爺,您是覺得我做得不對,反悔了嗎?」

  赤先生撫鬚大笑,道:「哈哈,放心吧!我老頭子就算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對你小丫頭撒謊的地步,一切事都還在掌握中,你就等著看好了。」

  「真的沒問題嗎?還是說,老爺爺您決定親自出手了?」

  「不行!」赤先生搖頭道:「這畢竟是人家師徒的家事,若我親自動手,對西納恩這老頭很難交代,更何況我早就說過,現在的我,已無能提氣運勁,也不能使用大型咒文,充其量只能施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法術,沒有實戰效果。」

  這點愛菱早就知道,但她也暗自期盼,老爺爺先前沒說實話,現在再次獲得證實,心中不安更盛,道:「那該怎麼辦呢?那個幽冥王真的好厲害喔,我們……」

  「區區地界級數,何足懼哉!」老人截斷她的話,傲笑道:「嚴正小兒那點微末功夫有啥屁用,以這傢伙當初的囂張,要不是礙著西納恩的一張老臉,早五百年前就送他上老家了。」

  看過嚴正當日的出手,任何人都會把這番話當成狂言瘋語,但愛菱卻打從心底地相信老人,而且,從老人身上,她感到一種陌生卻又讓整個身體都熱起來的新奇感覺。許久之後,當少女的見識廣了,她才明白,這感覺就叫做「江湖霸氣」。

  「以這三個小鬼的功夫,要對付嚴正是有些不易,但只要用對方法,也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老人道:「明日午後,嚴正會追上我們,到時候,你就讓他們三個如此如此……」

  赤先生說出明日的計畫,裡頭有許多愛菱聽不懂的部份,老人便要她硬記,總算她腦子不笨,連續復誦幾次後,終於把該記住的重點,一字不漏地記在腦裡。

  老人詢問幾遍,確認無誤後,點頭道:「只要能照這計畫去執行,便可以應付過明日的困局,再多掙個幾日時光。」

  愛菱想了想,總覺得有個最大的疑惑,「老爺爺,要是韓特先生他們問起,我是怎麼想出這些的,那該怎麼回答?」

  「呵呵!這麼簡單的問題,有什麼好麻煩的。」赤先生笑道:「那時候,你就告訴他們,你是……」

  「小白,你那份乾糧再分我一點,我這份不夠吃。」

  「你每餐都吃五毒宴那麼補,還要乾糧做什麼?」

  「韓特先生、白飛哥,我有點事情要和你們說。」

  第二天早晨,愛菱趁著早飯時間,預告今天將與幽冥王再次碰頭。這當然早已是預計中事,為此,負責實戰的三人,這幾天反覆計算,與嚴正再對上時候的戰術,只是此次對方必然不會再掉以輕心,白飛先後想出十幾條計策,但卻沒有哪一條,敢說有把握。

  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下,愛菱把赤先生教授的戰法說了一遍,三人起先不當一回事,但越聽到後頭,面色越是詫異。這個戰術聽起來沒什麼特出之處,所要使用的招數,有些是深奧的難招,有些僅是某套武功的入門手法,光是這樣聽,也難以判斷到時候會產生什麼效果。

  「喂!小白,你覺得怎麼樣?」韓特皺眉道:「這丫頭講的東西,有實用價值嗎?」

  白飛沉吟不語。光是愛菱會主動提出實戰策略,就已經是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了。然而,她說的東西又不像信口胡謅,裡面提到的一些武功招數,分別屬於大雪山、白鹿洞和一些雜學,無論深或淺,都不是愛菱應該會知道的,那麼,她的這個計畫是怎麼來的呢?

  「是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仙得法歌大神托夢告訴我的。」愛菱一本正經地說著,嚴肅的表情,讓人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話當笑話看。

  韓特、白飛當然不信,可眼前的問題是,姑且不論計畫的出處,這計畫本身的可行性如何呢?

  兩人一時間無法決定,只好將問題丟給第三者。

  冷冷盯著在不遠處樹下打鼾的熟睡老人,華扁鵲道:「我想,到時候看情況斟酌吧!」

  「如果一切順利,這可以再讓幽冥王多耽擱一點時間,而我們就要立刻北走,趕到那邊的山澗。」

  白飛道:「為什麼要往北?阿朗巴特山是在東南方啊!而且山澗那邊不是死路嗎?」

  愛菱轉述赤先生的話,道:「不,地圖上雖然沒有畫,但是那裡有一座橋通往對岸,只要我們過橋以後,把橋破壞,幽冥王再想要追上我們,就必須多繞路,這段時間,對我們是很有利的,而往北走,會有一條捷徑直通阿朗巴特山,抄這條近路,可以比原定時間更早到達。」

  聽著這番話,韓白兩人一時相顧愕然,這丫頭究竟是從哪知道這些東西的呢?

  韓特哂道:「這也是你的雪特神昨晚托夢說的嗎?」

  「哦!這個是我和老爺爺商量出來的。」愛菱笑道:「當初老爺爺就說過,他對阿朗巴特山的週遭環境很熟,所以知道有幾條捷徑可以快點到。」

  「說得和真的一樣。白飛以前也差一點就當上了神官,為什麼從來沒神托夢給他?」

  「因為我的神拜的人少,比較靈驗嘛!」愛菱得意道:「如果到時候我贏了打賭,你們和我一起信仙得法歌大神的話,他說不定也會托夢給你們的喔!」

  當然,不會有人理她。而與幽冥王的第二次會戰,就此揭開了序幕。

  與幽冥王的再次遭遇,如同愛菱所預告般地發生了。為了離目標山澗更近一些,脫逃方便,眾人急急忙忙朝那邊趕去,未至中途,便感覺到一股透心涼的寒意,從後方急速擴大。

  「不好!嚴正老鬼來了。」韓特怪叫道:「愛菱,你……」

  他的本意,是想再確認一次作戰計畫,哪知道他才一叫,愛菱立刻回一聲「知道了」,跟著一件披風揚起,老人與少女的身影再度消逝於空氣中。

  「又……又變走了。」韓特驚愣得張大了嘴,「隱身披風的法力不是只能用一次嗎?」

  華扁鵲淡然道:「那麼,他們手上一定不只一件。」

  「沒義氣!只懂得把自己變走,每次都留我們下來,一點基本的義氣都不講,太過份了。」

  韓特在原地氣得跳腳,對自己被留下深深不滿。而一襲青影亦於此時出現在三人面前。

  環視左右,嚴正道:「又是三個人嗎?另外兩個藏哪兒去了?」

  相同的穩重,相同的壓迫感,但與上次相較,此番的殺氣更形濃烈,顯然丟過一次臉的嚴正,已下定決心要下殺手。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鬼氣,遙遙相隔,便讓人覺得身上不自在。

  如果事先毫不知情,三人必會為此感到不解,但現在,三人心中清楚,愛菱的話有著不可忽視的真實性。這令某人的心情極端惡劣。

  「喂!老頭,換點別的話來說說吧!這一句你上次講過了。我知道你一定要說,這次不會那麼大意,要不顧一切地把我們殺死。廢話少說,有本事就動手吧!」韓特哂道:「還有你那什麼抄襲引神入體的死人骨頭功,要用就快用吧,哼!干放著兩百多年沒用的東西,還能有多少效果,虧你還得意成那個樣,笑死人了!」

  此言一出,敵我三方盡皆大驚,白飛與華扁鵲固然意想不到,躲在遠方樹叢偷看的愛菱亦感訝然,韓特這樣宣告,讓幽冥王有了防備,等一下的計畫豈不是不戰自破。

  「韓特,你發瘋啦!幹什麼故意提醒他?」

  「哼!我才不管呢!你看老傢伙臉那麼臭,一定是被我通通講對了。」

  韓特一臉悲哀表情,喃喃道:「打賭輸掉要去叫那丫頭作大姊,與其後半輩子過著那樣的黑暗人生,那還不如就在這裡死掉算了。」

  「你想死也不必拖著大家,我們還不想死啊!」

  「誰管你們,大家手牽手,一起快樂地下地獄吧!」

  「唉呀!打賭輸了不算話不就好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說了不算數,有什麼關係,總比死掉好吧!」

  這邊在激烈地心理輔導,另一邊的幽冥王卻給打亂了步調,他本擬一上來便施以辣手,以迅雷手段立刻擊殺韓白兩人,哪知卻被韓特一語揭破,弄得一陣驚疑不定。

  旁的也就算了,那白骨陰煞功是他歸納畢生所學而創的得意武功,於兩百七十年前整理完畢,除了向大雪山極少數人提及,從未有機會用於實戰,這年輕人從何得知?

  饒是他定力深湛,一時間卻也不禁面色鐵青,舉棋不定,不敢動手。

  凝神想想,唯一可能的解答,就是校長曾把這件事告訴自己愛徒,華扁鵲轉述給韓特聽,在此時突然說出,影響自己的心理。

  這麼一想,心中即安,因為此功從未使用於實戰,這三人便算知道這功夫,也絕不可能曉得內裡的確切招數。

  而要證明這想法正確與否,出手便知。

  同是大雪山一脈,對殺氣的強弱最是敏感,華扁鵲察覺到嚴正逐漸寧定,便打算搶先出手。

  「喂!你們兩個,要動手嗎?」

  目前並沒有更好的致勝方法,儘管看不出愛菱的戰術有什麼效用,但在沒更好的選擇,以及到目前為止都在愛菱預料中的情況下,也只好祈禱***雪特神真的管用。

  「沒得選擇了,戰吧!」

  白飛肯定、韓特滿面不悅地點點頭,三人取得共識,並肩闖上。

  嚴正也在此時定下心神,見韓、白兩人當先衝鋒,面色一沉,運起自己的白骨陰煞功。

  當年,嚴正本是名殺人如麻的悍匪,因一次重大挫折,投身大雪山,之後除了勤練武技,也兼研各類巫蠱之術,對操縱陰魂行屍之類最有心得,是華扁鵲這方面的啟蒙師,白骨陰煞功即由此而生,此時功力一催,週身籠罩在一片淡淡灰霧之中,陰寒罡風往外刮去,左近林中鳥驚獸走,聲勢駭人。

  急奔中的三人,同時感覺到一股冰冷陰勁,潮水般地刺入腦中,不敢大意,都運起了最高功力。

  韓特與白飛率先出擊,齊使一招「峰迴路轉」,分攻嚴正左右,他們後頭緊跟著華扁鵲,預備出手。

  照愛菱的計畫,韓白兩人只是佯攻,此招的主力在華扁鵲身上。當要與嚴正接觸,兩人突然低身改攻下盤,而華扁鵲使一招大雪山的「魅影再現」身法,瞬間移形換位到嚴正背後,配合韓白兩人,前後夾攻。

  簡單的戰術,雖然聽來不錯,但對上精熟大雪山武學的幽冥王,華扁鵲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嘿!小輩,這招就要你們付出代價。」

  嚴正瞧準韓白兩人來勢,雙拳一振,聲若風雷,朝兩人轟去,途中更不停地變化最佳角度,封死兩人可能的退路,要在他們近身前,一舉將兩人擊斃。

  哪知,拳甫轟出,韓特白飛就像早知道有這一擊似地,同時俯身下拜,改攻下盤,險險避過了這破膛重拳。

  「奇怪,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後方的華扁鵲,見兩人低身,忽然感覺一絲不妥,正要依計展開身法,幻影挪位,誰知道給透骨的陰煞勁四面八方逼住,無法幻化身形。

  「糟糕,這樣子豈不是……」

  稍一遲疑,已錯失應變良機,整個人等若是以一個毫無防備的姿勢,直直往幽冥王雙拳撞去,千鈞一髮之際,華扁鵲腦裡只有一個念頭。

  「好丫頭,你教的那是什麼爛招!」

  另一面,嚴正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雖已打定主意,要壓下惜才念頭,必殺韓特、白飛,但對於這名校長的寶貝徒弟,卻僅是預計懲戒一番了事,現在一開戰就碰上了生死立判的局面,怎由他不大驚失色。

  愛菱躲在後方林中,窺視著戰局中的一切,見到這一幕,不由得想起那日老人的解述。

  那天傳授對敵策略時,她曾質疑這招會否有用。

  「呵呵!會管用的。」老人摸摸鬍子,欷噓聲調裡,有著強烈地自嘲意味,「因為當年在孤峰之上,我們就曾經用這方法,逼得一個武功強我們百倍的敵人無法還手!」

  果如預期,拿不定主意的嚴正,連忙撤回雙拳,百忙中用力過猛,反激得自己胸口一陣劇痛,氣息不順。此時,正預備搶攻下盤的韓白兩人,突然看到嚴正腋下七寸處露出了個千載難逢的明顯破綻,哪還不懂得把握時機。

  二人心意一致,連忙撤手改攻該處。

  以雙方武功差距,嚴正本可憑護體真氣硬擋,但該處卻是真氣運轉的空隙,韓特手中寶劍又是把難得利器,他不欲硬接,想稍退以減來勢,哪知兩人聯手毫無間隙,劍勢暴盛,十餘劍雪花般連續湧來,只鬧得嚴正手忙腳亂,退後數步。

  「啊!我怎會如此失利……可恥也!」

  發覺自己為兩名小輩逼退,嚴正驚怒交集,這是他藝成以來從所未有的奇恥大辱,偏又輸得如此冤枉,狂怒中重招出手,已忘了是否該對某人特別留情。

  韓特、白飛正自驚喜,萬萬想不到能迫退嚴正,締造如此佳績。華扁鵲死裡逃生,饒是她素來個性冷淡,也驚出了一身汗。

  「哈!趁勝追擊!」

  「哇!你真的想找死啊!」

  白飛一把拉住樂得昏了頭,大叫進攻的友人,彼此還來不及說什麼,陡覺身旁刮起強烈罡風,勢道猛惡,一如前兩次那樣,將三人硬生生捲得離地而起。

  這次,嚴正認真施為,威力較諸前次更不可同日而語,猛惡罡風恍若實質,重擊在地上,印下無數細小裂痕,更把大量砂石泥塵一併席捲上天,旋轉不休。

  韓特三人身在半空,只覺週遭陰風慘慘,彷似千百冤魂於耳畔哀嚎,擾人心魄;瀰漫於罡風中的玄陰之氣,更令他們的功力大打折扣,拿捏不住身形,陀螺般來迴旋繞。

  華扁鵲試著強行衝破風網,韓特也試著迫近旋風中心,給幽冥王來一記突擊,但均歸失敗,反而當風越轉越急,削肉斷骨,三人紛紛皮開肉綻,傷痕纍纍,在身邊噴成淡淡血霧。

  「韓特,照計畫作!」

  正自坐困愁城,耳邊響起白飛的提點,韓特登時憶起,早上愛菱講到第二招時候的指引,那是一篇用以放鬆身體、寧定心神的靜坐口訣;和一式閃躲的身法,不甚複雜,充其量就是敏捷地往後跳。口訣與身法聽來彼此毫不相干,當時難以理解,看來便是用在此時。

  三人同時依法而行,真氣沒轉個幾遍,身體便輕飄飄地隨風而行,雖然被風帶得更急,轉得更快,但卻沒再給風刃割傷,並且心頭一片寧定,任狂風百轉千繞,再也不能傷他們分毫,徹底瓦解了此招的威脅性。

  「真古怪,這丫頭怎麼把嚴老鬼的招數算得如此之準?!」

  計畫再次奏功,韓特不勝驚異,而目睹這一切的嚴正,心中駭然只有比他更盛。

  此招「怨魂纏身」,是他模仿昔日龍族武學所創的得意招數,專門以一破多,將大量實力遜己的敵人一舉捲入風陣,四分五裂而死,是瞬間宰殺多數敵人的妙法。當初試招時,就曾一招將十二名好手捲上空中,絞成血粉,而那些人的武功,並不比今日這三人遜色多少。

  但今天的敵人,輕輕鬆鬆地就解了招,說破就破,簡直像是一早便看出了招式破綻,避重就輕。如此從容,若是出自山中老人那等級數,自然不稀奇,可對方只是三名小自己太多的後輩,怎會有這等眼力、實力。

  回想第一招時也是如此。要知那真氣運轉何等急速,雖然像是碰巧,但韓白兩人確實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機率,察覺了那絲破綻,所在的位置又恰巧來得及變招,成功地擊向破綻,令得他一身遠高出兩人的實力不及發揮,連連倒退,失了銳氣。倘要說這全是僥倖,那機率又實在太渺茫了。

  「我用的招數遠比他們精妙,我的內力強過他們聯手幾十倍,既然如此,為什麼我不能佔到上風?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剎那間,嚴正有種空蕩蕩的感覺,彷彿回到許久之前,一次令他大敗虧輸、畢生憾恨的戰役,那時的感覺,就與現在好像……

  嚴正心神不專,手上勁力也自大減,韓特等瞧出有便宜可撿,當下照著愛菱講述的第三招,開始預備。由華扁鵲雙掌抵住韓特背心,韓特再伸掌抵住白飛後背,三人內力串成一線,源源不絕地往白飛匯去。

  白飛運起無相訣,把灌進體內的真氣凝聚於光劍上,會於一點,預備出手。然而,他也明白,以幽冥王內力之強,合己方三人之力也遠有不及,這招正面以硬碰硬,倘若嚴正驚醒反擊,那自己是必死無疑。愛菱有什麼妙法來解決這窘境呢?

  真氣凝聚完畢,光劍的藍白劍柱更顯璀璨,白飛使一招「掃蕩四方」,這招本是同時連點上下四方的平凡招數,但此時人在半空,白飛發招時,自然地旋身增力,哪想到甫一旋身,便給「怨魂纏身」餘勢牽動,兩相湊合,一發不可收拾,三人在風中急旋成一個尖錐氣柱,而氣錐中央,白飛的光劍劍尖爆閃成一團璀璨火花,直直往嚴正墜下。

  「不好!」

  沛然氣柱造成的壓力,令嚴正倏地驚醒,全力出掌迎擊,兩手環抱,也是一道氣柱往上轟去。威力雖強,但卻失了先機,又是心神甫定,真氣不純,兩道氣柱半空相撞,爆出悶響連連,僵持一陣後,嚴正的氣柱緩緩被鑽開,白飛三人勢如破竹,光劍帶著龐大氣勁,直刺嚴正胸口。

  (等等,這招好眼熟,難道是射日金錐……不,這招是……)

  眼前再次浮現當年慘敗時的光景,敵人重重一擊,便如今日這般直刺胸膛,令自己一敗不起……

  舊事瞬間閃過,當那恐怖回憶重現眼前,嚴正心神大亂,真氣更是難以凝聚,「轟」的一聲,給閃爍劍尖結結實實地點中胸口,連反擊的力道都沒有,狂吼聲中,射日金錐壓力跟著迫下,將他筆直地往土中壓去,直直沉入地面七尺下,不見蹤影。

  「怎麼會這樣?我們打贏了!真的打贏了耶!」

  收起光劍,白飛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實力強己百倍的大雪山幽冥王,竟然真的給自己三人聯手,正面擊敗,埋入地底了。難以想像的戰果,雖是親眼目睹,還是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另外兩個戰友的反應,遠沒他來得強烈。華扁鵲仍覺得些許不對勁,而韓特,則是為愛菱預言的高準確性,滿面哀歎。

  地上出現了一個老大的凹坑,大量泥塵堆濺在旁,嚴正給深埋在地下。

  對於剛才短暫的交手,三人都有怪異無倫的感覺。他們好像領悟了一些東西,卻又沒法明白說出,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躲在不遠處樹叢後的愛菱,則不若他們輕鬆,而是緊張得掌心冒汗,在耳邊,赤先生說過的話反覆迴響。

  「破解第二招後,三人以白飛為首,將內力傳至他身,使用無相訣融會貫通,再使之攻敵。」老人道:「白家的武中無相,始創於十三代當家主白縱橫,是唯一能以人心模擬天心意識的技巧。無相訣雖然是簡略版,但效果仍有,憑著它,便能將他們三人的內力發揮到極限。」

  「借用嚴正第二招的殘勁,他們就能使出兩成威力的射日金錐,如果他們三人各自再多百年修為,就有希望在這招重創嚴正,不過目前這樣,也可以阻住嚴正一段時間,和製造出我要的結果。」

  「什麼結果啊?」

  「能讓他露出破綻的機會!」赤先生道:「既不能把他殺死,那麼在第三招之後,必然會發生變化,而唯有把握住這個變化,才有真正打倒幽冥王的可能。」

  「那我該告訴他們什麼?」

  「什麼也不要說,因為第四招,重頭戲在你身上。」

  「我!」

  給埋在地底,嚴正並未失去意識,相反地,他已第一時間恢復戰力,只是,有些東西仍困擾著他。

  自己是沒有理由輸的,以雙方的實力比,連輸半招都沒有可能,但是,為什麼現在會被打落地底,承受這樣大的屈辱呢?

  內力、招數、速度都遠勝,但那三名小輩卻能連續抓住只出現千分之一秒的破綻,以近乎不可能的幸運將己挫敗,這種感覺,以前彷彿也有過。

  那時候,他是個縱橫於大陸西北地帶的大盜,率領手下過千,殺人放火,劫財掠貨,憑著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被公認是武林新生代的前三人。當名氣日響,在連續幾次被圍剿的戰役,殺了十餘名公認的前輩高手,一時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自覺已無敵於當代,毫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底。

  最後,在求名心切與同伴的鼓噪下,他自信滿滿,獨自上白鹿洞,預備擊敗「月賢者」

  陸游,奪取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

  本該轟動江湖的一戰,最後卻不了了之。只因在上山途中,他遇上一名年輕人攔路。由於對方存心挑釁,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在開打之前,那名看似溫文的年輕人,竟然比他還要猖狂,主動宣告:「為免以大欺小,我只出一招,若不能敗你,便算我輸;而倘使你能讓我用上分毫內力,也算我輸!」

  不用內力,那豈不是普通人一個。一個普通人就算招數再精,又能有什麼殺傷力了?

  出道至今,從沒受過這樣的侮辱,他憤怒填膺,誓要以最殘忍的手法,讓這年輕人悔不當初。

  可是,不管自己怎麼出招、變招,掌力由三成增至五成、七成,甚至豁盡全力地出手,那年輕人總能搶先一步找到破綻,跨一兩步從容避開。起初他以為只是僥倖,但當一百招、五百招過後,涔涔冷汗濕透了他的背後。

  內力與招數,是構成武功的兩大要素。而今對方沒有內力、也不是用什麼極巧妙、迅速的身法,為什麼自己無法取勝?

  在慌張與驚恐的壓力下,他心神不寧,招不成招,而一聲厲喝適時地傳入他耳中。

  「井底之蛙,念你修為不易,今日留你性命,若再作惡,下趟見面就取你小命!」

  伴著這聲說話,一記劍指準確地刺在他胸膛要穴上。指上沒有內力,這是他能活命的理由,但蘊含於劍訣中的一道玄奧念力,卻令他狂噴鮮血,昏倒在地。醒來後,發現多年苦修的力量散失大半,要不是他意志堅定,險些當場自殺。

  那以後,他對爭雄成名失去了興趣,解散手下,以武道修練為終生目的,投身大雪山,希望在山中老人的指引下,突破更高境界。而也是經由山中老人辨認,他知道胸前的這記傷痕,是由一種名為「星野天河劍」的武功造成,出手者,正是多年來行蹤不明,號稱三賢者中第一人的星賢者卡達爾。

  敗於此人之手,嚴正沒有任何遺憾之心,因為從與卡達爾的對戰裡,他領悟良多,使得他日後武功大有突破,於大雪山中脫穎而出,獲得山中老人賞識,掌握重權。

  但是,似乎也是因為那一次的暗傷,打五百年前起,他的力量停滯不前,再沒法邁進每個武者夢寐以求的境界,天位力量。此事他平時雖然不說,但確實是心中最大的傷憾。

  這無比傷痛的感覺,居然在今日重現,他彷彿感到自己胸口又劇痛起來。而這一次令他重感屈辱與痛苦的,不是三賢者,竟只是三名小蒼蠅般的後輩小子!

  倘若傳了出去,大雪山顏面何存?自己又有什麼臉去面對全校師生?

  恥辱像鞭子一般揮打在嚴正心裡,數百年來難得的激動,讓他全身血液快速輪轉,陰寒內力不住往外膨脹。不知不覺中,他近千年的龐大內力,已控御不住地在體內到處奔走,將周圍數里內的陰魂怨氣盡數吸納,而當這股內力爆衝入腦,他發出了震天響的吼聲。

  地上的三人,一時還沒拿定主意,忽然腳下一陣劇烈震盪,方圓十丈內的土地,像波浪一樣高低顛抖起來。

  「不好!大家退後!」

  不用白飛驚叫,剩餘兩人也知道情形有變,但周圍土地齊生變化,欲退無從。

  「上面!」

  白飛向同伴打個招呼,一齊躍身後退,哪知此時地面轟然爆裂,化作無數堅硬泥刀,追上目標。他們身在半空,無處騰挪,唯有硬著頭皮鼓勁接下,連番巨響後,三人都給轟下,內勁的激盪,震得韓、白兩人氣血翻湧,差沒一口噴出。

  「好厲害!這才是幽冥王的實力嗎?」

  一如初次交手時的挫敗感,韓特再次感到那層無法逾越的實力之壁,他單膝跪地,一時間根本站不起身來。這時,韓特瞥見一襲青影站在白飛身前,身上散發的氣勢,眼中閃爍的厲芒,告訴旁人,他非常地憤怒!

  「小白,快閃開!」

  明知友人也受勁力衝擊,難有動作,韓特仍焦急地大喊,同時拚命地站起來,往幽冥王衝去。一邊的華扁鵲,也曉得唇亡齒寒,她受的創擊較小,稍一回氣,立即攻向嚴正後背。

  嚴正冷哼一聲,兩臂一振,竟是同時向三人發動攻擊。但見千百怨魂破地而出,夾雜著龐大陰勁,分向三人射去。

  韓特揮劍斬出;華扁鵲深吸一口氣,一爪揮去。兩人都是全身劇震,給轟得向後飛退,白飛也是同樣命運,給這一擊打得離地而起。

  「不對,這不是他原本的實力!」

  雖然功力遠遠不及,但熟悉大雪山武功的華扁鵲,曾用心估計過嚴正的武功層度,那雖然厲害,卻不能這樣一招連敗三人。她感覺到,這名早已進入停滯期的長輩,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而讓武功再度往上增強。

  瞬息轟開三人,嚴正躍身跳起,擎臂一拳,直擊追向白飛。後者猶未能從適才兩下重擊中回氣過來,哪有力抵擋?給這一拳破去護體真氣,轟斷數根肋骨,數百陰魂竄體噬肉,鮮血狂噴中,遠遠飛了出去。

  「小白!」

  摯友遇險,韓特驚得一顆心都快躍出口腔,情急中忘卻生死安危,大步搶上,高速竄至嚴正身側,斬出全力一劍。

  微微皺眉,嚴正對這青年早有顧忌,上趟交手時,他明明受己重擊,還能發出拚命一擊,足見鬥志驚人,故而今次出手,先了結腦筋最好,無相訣最棘手的白飛後,跟著就要宰掉這潛力不凡的小子。

  左手發出數記掌勁,巧妙地迫退急奔而來的華扁鵲,嚴正將大半內力灌注右手,猛地轟出,先以擒拿手接住韓特一劍,只聽得「噹」聲脆響,神劍將他兩指指甲削斷,但他隨即化掌為爪,沒等韓特回過神來,五根利刃般的銳指,已經撕裂他腹部肌肉,插進肚中,血花四濺。

  白飛給轟得連滾倒飛,感應到友人遇險,極力想穩住身形,重回戰場,但此刻不單是身受重傷,那些入體陰魂更好比最猛烈的劇毒,逼得他非但無法寧定,反而意識逐漸模糊。

  忽然間,身子被什麼東西抵住,不是撞著樹木或是巖壁,倒像給人攔腰抱住,卻沒法將疾飛的勢子抵銷,連著往後倒退,一跤栽倒。

  不過,說也奇怪,自後背給抵著的那一瞬,體內陰魂彷彿遇著了天敵,尖嘯著四散退去,沒幾下便散得乾淨,白飛神智一清,立即拿樁穩住身子,跟著,便發現背後有人。

  「愛菱?!」

  自戰役開打以來,可以說是驚奇不斷,像此刻,白飛怎樣也想不通,為何不通武功的愛菱,能把自己接下,這其中包含了幽冥王一擊的餘勁,一下處理不好,便是兩人的經脈同遭震斷。

  但看少女滿眼迷惘,便知問也問不出結果,而知道戰場上險象環生,他便急著要恢復戰力,分擔戰友重擔。可是,乙太綿身終非萬能,白飛一運氣,便知道自己非三刻靜養不能行動,更罔論上場再戰。

  正自著急,背後忽地一痛,只見愛菱手裡拿了七根針,逐一往自己背部插下。

  「白飛哥,你忍耐一下,馬上就好了。」

  沒等第三針插下,白飛就知道,愛菱用的是某種只曾聽聞的刺激針法,那是在雷因斯研究院裡口耳相傳的技術,聽說在九州大戰最激烈的時候,雙方士兵損傷均重,便有人發明了一些特殊功法,能在短時間內暫壓下傷勢,暴增功力,只是事後代價不輕。這些東西在大戰結束時也一併失傳,為何會從這女孩身上用出?

  愛菱的針法果有神效,雖然認得位置有些偏差,但每一針刺下,白飛的身體就像充氣一般鼓漲起來,肌肉賁起,體型壯碩數倍,威猛無倫,而乙太綿身效果增幅,骨骼喀喀錯響,自行將折斷的肋骨續回。七針刺完,白飛雙目一睜,爆喝聲音如霹靂般震得樹木搖晃,飆風似地衝回戰場。

  一爪破開韓特腹腔,嚴正眉頭一皺,感覺受到某種勁力阻礙,未能深入將他攔腰迸斷。

  這麼一耽擱,韓特已忍痛再發一劍,近距離劈向嚴正面門,同時耳後風聲響起,華扁鵲也再度攻上。

  「小輩們,找死嗎?」

  嚴正兩臂鼓勁爆揮,右手將韓特連人帶劍,遠遠擲出;左手先與華扁鵲的冰魄冥爪僵持片刻,繼而右手帶著七成擊力轟回,擊中華扁鵲肩頭,把她打跌出去。

  正要趁勝追擊,後方傳來尖嘯,一回身,已與急撲而來的白飛鬥在一起,沒接兩招,嚴正不勝詫異,這小輩只給自己轟退一會兒,為什麼功力暴增,竟能與自己連拆兩招而不相上下。但五招一過,卻又發現白飛的功力正自迅速減退,體格亦縮小回去。

  「哼!原來是這等旁門左道!」

  發現對方功力暴增的真相,嚴正再無顧忌,連續幾記重拳,轟潰敵人守招,拼著受白飛一擊,要一拳置他死命。

  白飛心念急轉,卻不作攻擊,而是奮起僅存功力,全力纏住幽冥王雙臂,將重拳方向改挪至自己右胸。

  連串骨骼爆響,白飛右胸整排肋骨一齊碎斷,但他也鎖住幽冥王雙臂,使之不及抽回。

  「幹什麼?」

  「嘿!我們武功不及你,但人數卻比你多,而且,不管是你或我,命都只有一條!」

  沒頭沒腦的說話,令嚴正省悟,卻已慢了一步,華扁鵲再度凝運的冰魄冥爪,結實轟中他胸口。嚴正無法閃躲、不能擋架,只好以護體氣勁硬接,三人彼此僵持,一時不下。

  「嘿!這種場面缺了我怎麼行,老鬼,三缺一的最後一個來啦!」

  生命力出奇地旺盛,明明肚腹間血流如注,韓特竟能掙扎站立,躍身而起,人在半空連翻幾下,手中劍閃成一團匹練雪光,以一化三,再歸三為一,輕飄飄地往嚴正頭頂斬下。

  「三天劍斬!!」

  一如前次焚天官的驚訝,白飛、華扁鵲為了這神話般的曠世奇招,齊聲驚呼。

  倘使此劍斬中,大雪山的幽冥王會否身首異處呢?這答案是無解了,因為在韓特掄臂揮下時,勉強運起的內力終於潰散,令這劍大失準頭,而且,華扁鵲微微地鬆了手,讓舊日長輩有閃躲的餘裕。

  轟然一聲,韓特一劍斬中幽冥王肩頭,激噴的鮮血,讓人明白,只要他手勁再足,這劍就會卸下嚴正一條手臂。幽冥王長聲劇吼,鼓勁震開三人,腳下一跺,地面裂開,直直沉入地面,不見蹤影。

  「喂!結束了嗎?」

  「嗯!就算幽冥王,也還是怕閻羅王的,他此番也受重傷,必須要覓地調息,我們又賴過這一次了。」

  躺倒在地上,白飛向韓特苦笑,為著死裡逃生同感僥倖。

  「還沒有呢!」華扁鵲緩緩站立起來,沉聲道:「正常情形當然是如此,但我感覺到,他的凶性已經被我們激發,所以他潛入地下,不是療傷,而是用大雪山的秘法,強行把所有傷勢壓下,最遲一刻鐘後,就會出來殺光我們。」

  「好!一不做二不休,小白,我們先下手為強,搶先把老頭幹掉!」

  「說得容易,幽冥王會鑽地,你也會嗎?呃……把頭埋進沙裡不算!」

  「那我們該怎麼辦?引頸就戮嗎?我可不喜歡。」

  「怎麼你肚子破了還有那麼多話,我都已經快沒氣了。要是你還有力氣,麻煩扶我起來,大家一起快樂地逃命吧!」

  這是想當然爾的最佳決定,而這時在三人眼前,出現推著台小車的少女身影。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2
嗚雷篇 第十三章 青樓聯盟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一日自由都市

  傷後乏力,韓白兩人就連站起也不能,雙雙坐上愛菱剛拼湊起來的小輪車,滑離現場。

  華扁鵲則認為,先施些阻斷性的迷障法術,可以混淆幽冥王的視聽,故而留下斷後。

  「小白啊!我們今次真慘,輸得太難看了。」

  「能活著就是僥倖了,你沒看剛才嚴正老頭的恐怖樣,若是他再堅持半刻,我們就得準備刨坑埋自己了。對了,怎麼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厲害的劍招?」

  「我還沒問你咧!剛才為什麼突然變成肌肉男,哈哈,好醜啊,笑死我了,啊,肚子笑得流血了!」

  「肚子破了就別笑得那麼得意,嫌命長啊!」白飛苦笑道:「韓特啊,你說,我們到底算不算正面擊敗了幽冥王啊?」

  「去,這樣也算擊敗,那世上就沒有輸這種事了。」韓特說到一半,突然省悟,「好啊!你是存心幸災樂禍。沒關係,反正我打定主意要違約,怎樣都無所謂!」

  前頭拉車的愛菱回頭道:「講話不算話,神會處罰你的。」

  韓特仰頭大笑,「哈!有本事就來,區區一個雪特人的大便邪神,難道我會放在眼裡嗎?哈哈哈哈~~~唉呀!」

  或許笑得太得意了,五道血柱從他肚子的傷口向上噴出,像座血噴泉一樣,煞是好看。

  「哇!報應,這一定是報應!」白飛搖頭道:「大便邪神果然發怒了,好恐怖啊!」

  「你閉嘴!」韓特死不認錯,忙著用繃帶在腹部裹傷,「這點挫折算什麼,有本事就來點更厲害的!」

  兩人一陣胡混,車子彎彎曲曲地走了一段路,穿過兩三處樹林,跟著往上攀升,最後到了一處雲霧繚繞的谷口,赤先生早守在那裡,面有憂色,看見三人來到,迎了過來。

  「老爺爺,我們渡橋吧,咦?橋呢?」

  赤先生指著雲霧中,谷口的一個突出平台,歎道:「本來在那裡有座吊橋的,十五年前我最後來這的時候,還走過一次,大概是年久失修,現在不見了。」

  「不見了!」韓特立刻抓住愛菱衣領,「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你們也敢說出口,嚴老鬼等會兒要是殺來,難道你們就對他說聲不見了,就可以讓大家消失不見嗎?」

  白飛審視山谷狀況,對面亦有一處平台,兩面以橋連結,如今橋已不在,這段距離說長不長,卻也不是任何輕功所能一躍而過。縱願冒險一試,此處雲煙深鎖,目不視物,一個不准,立刻便掉落深谷,看下面黑烏烏一片,摔下去肯定必死無疑。

  赤先生也在煩惱,本來的計畫是,在此地過橋後,將橋毀去,嚴正武功雖強,終究未進天位,沒能力凌空飛渡,而從別地繞路,又得多花上六七天時光,這一耽擱,便可將他甩開。哪知道吊橋已斷,反而將一眾人等逼上絕地。

  若是平時,自然不是問題;但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兩翅在身,人非飛鳥,只能對此深淵徒歎。

  「大家不用擔心,我保證一定能過去的。」還搞不清楚的愛菱,以為這也在老人算計之中,信心滿滿地大開支票,「只要對仙得法歌大神有信心,他就一定會顯靈保佑我們的。」

  赤先生苦笑著,不知是否該勸阻這張肯定落空的支票;韓特已經狂笑道:「這種時候還不覺悟,看不出你還真是個宗教狂啊,告訴你吧!丫頭,凡事靠自己,信神是不會有奇跡的。」

  「哼!如果等一下再有奇跡,你怎麼說?」

  「要是我輸,那就是上次答應過的東西再說一遍;要是我贏,上次的東西不算數,再加你家老頭的作品三十件!」

  「你已經打定主意要違約了,不算數!」

  「這次我要違約,就罰我五雷轟頂而死,怎樣?」

  此言一出,旁邊白飛連抬頭看天空的功夫也不作,立刻縱身離開拖車,和友人保持距離,滿面駭然。

  「去!膽子這麼小。」韓特哂道:「跑江湖的相信神跡,那還有面子混下去嗎?丫頭,叫你的神表演給我們看啊!」

  赤先生移到愛菱對面,想對她使眼色,哪知愛菱會錯意,閉上眼睛,認真地禱告起來,這動作當然惹得韓特又是一陣狂笑。

  「丫頭,別做無謂掙扎了,乖乖準備過來舔腳指吧………咦?那是什麼?」

  在愛菱虔誠禱告中,眾人看見下方煙霧中出現一道龐然巨影,隔著厚厚雲霧,瞧不真切,但依稀便是座拱橋的模樣,正朝著這裡緩緩上升,隱約還有聖歌伴隨,看上去莊嚴無比。

  這一幕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半句話也說不出。愛菱聽得情況有異,低頭看到這麼大規模的神跡,高興得跑到赤先生身邊,悄聲道謝,「謝謝你,老爺爺,你真是厲害!」

  赤先生報以無奈的苦笑,「這個嘛……我好像沒那麼厲害。」

  「阿蕾路亞,真是神跡啊!果然是真神顯靈!」深受雷因斯教育薰陶的白飛,一時也錯愕不已,讚歎連連。

  「沒可能的,沒可能的……」受到最大震撼的,還是首當其衝的韓特,瞪著凌空而起的聖橋,只能喃喃道:「莫非這世上當真有神?!」

  橋越來越往上升,眾人忽然察覺有一絲不對,為什麼這座橋會給予人陰森森的感覺,而傳入耳中的聖歌,也慢慢變質成淒厲的哭喊與哀嚎呢?

  定睛一看,這時拱橋已落定在兩處山谷突出間,連接完畢,而構成拱橋的建材,赫然便是成千上百的骷髏殘骸,週遭還環繞碧綠鬼火,伴著深鎖濃霧,彷彿是直通黃泉的血路,教人觀之不寒而慄。

  至於為什麼荒山野嶺,會憑空出現這種東西?又是什麼人炮製出來的?

  眾人連想都懶得去想了。

  白飛拍拍友人肩頭,歎道:「唉!你沒說錯,只不過是吸血女魔神!」

  「你們都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一把平淡如昔的聲線。布下了數十個迷障結界斷後,匆匆趕上來的華扁鵲,縱身一躍,蜻蜓點水般第一個上了橋頭,「要搭建這種東西很耗法力,我支撐不了多久,你們趕快過來啊!」

  「……………」

  成功越過峽谷,華扁鵲散去法力,讓橋還原為四散的枯骨,落回崖下。

  這樣,縱使嚴正從後方追來,發現失去眾人行跡,要覓路追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正好將他甩開,否則,以如今人人重傷的狀況,實在沒法再和他交手一次。

  雖說傷後乏力,不過吵嘴力氣還是有的,至少,韓特就在竭力賴帳,把剛才過橋的功勞算在華扁鵲身上,怎樣也不肯承認這是神跡的一部份。

  華扁鵲才沒興趣加入這種無意義的爭吵,自行在一旁接續斷骨,服藥運氣,調理傷勢。

  「韓特,嘴硬不是辦法,小心又有報應臨頭。」

  「你還是不是我兄弟?居然偏幫外人,是不是很想見我出醜,叫小丫頭作大姊!」

  「不是非要你叫,只不過你最近的賭運都很邪門,明哲保身,還是小心點好。」

  「神經病,幽冥王給我們拋在屁股後頭,我肚子也包紮好了,難道他還能飛過來咬我啊!」

  「話不是這樣講……咦!你的眉毛!」白飛驚訝地看著韓特,眉毛掉了半邊,手臂上的汗毛也根根脫落,連頭髮也開始掉落。

  韓特這時也感覺到不對,身體裡面好像給點燃了把火,頃刻間就把水分燒灼大半,而且還越燒越旺。

  「該死……嚴老鬼的爪子……」

  白飛也知道,武林中近年出了種厲害毒物,名為「斬草除根」,中毒者初時症狀不顯,待得藥性散佈體內,這才猛然爆發。先是毛髮脫落,繼而燒灼體內水分,當全身毛髮脫落乾淨,最後就化作一具乾屍而死。

  這毒物並非無解,當年一併有藥方流傳,而其之解藥乃是民間流傳極廣的一劑補帖,千金湯。但是,煮湯的七種藥材雖隨處可見,但有的生長在海濱;有的生長於內陸沼澤;有的必須摘采後立即服用;還有的非得在摘采後經三日曝曬方可食用。雖然藥材取得不難,但方法卻極刁鑽,倉促間萬難備齊。故而此毒近年來大量為大雪山所用,不知已奪去多少成名高手的性命。

  韓特急忙從衣袋暗層中尋找藥材,他曾為此毒專門搜集藥材,並以秘法保存藥材新鮮,但數來數去,總是少了兩樣。

  「唉!小白,這趟真的禍從口出,麻煩大了。」

  「你先別灰心,我看看有沒有辦法弄到。」白飛詢問赤先生,又多找到一樣,但是在找華扁鵲求助時,卻得到了奇怪的回應!

  「斬草除根!這倒簡單。」華扁鵲從衣袋中掏出一物,淡然道:「這是解藥,你讓他整顆吃下就沒事了。」

  「這……這是解藥!」白飛瞪著手上的一顆紅蘋果,久久說不出話來。

  「快拿去吧!你有什麼問題嗎?」

  「這……巫婆的紅蘋果,我想韓特大概不太敢吃。」白飛苦笑道:「而且我要的是解藥,不是水果!」

  「你怎麼和大雪山的那票迂腐傢伙一樣煩啊!」

  華扁鵲向白飛解釋,當初她仍在大雪山幫忙研製毒物時,曾受同學委託,試作脫毛劑,但是因為效果不對而失敗。

  「怎麼個不對法?」

  「沒什麼。本來的目的只是脫毛,但大概是藥性下太重,擦了之後整塊肉一起脫落,不過即使如此,當事人仍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是整樣開發裡,唯一足堪安慰的地方。」

  但這失敗的脫毛霜,卻得到毒物部全體員工的賞識,決定加以開發。成功後,卻出現了問題,由於這東西是個失敗的轉型毒物,所以相對的就很難配出解藥,最後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們找上了原作者。

  「為了顧慮研究員被誤傷,一命嗚呼,我在開發時作了點改變,如果不小心碰到,只要吃顆蘋果就可以解毒,不過研究部的那群傢伙,堅持這種解藥他們不能接受,我只好再開一份千金湯給他們。把這七樣藥材的部份效用湊起來,也是可以達到和蘋果相同的療效。」

  「呃……我突然覺得,被你這種巫毒脫毛劑殺死的笨蛋犧牲者,他們真是死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晚,顯得特別安靜,負責實戰的三人組,在各自服藥之後,分別覓地療傷。由於確信幽冥王追不上來,以及周圍沒有太大的危險,他們在作了些簡易防護後,便全神運功。

  同樣在調息運氣的還有一人。感覺到身上的功夫有實際作用,近來每到夜裡,愛菱都勤練不輟,用心學習老人傳授的呼吸法門。

  赤先生教導的口訣,聽在旁人耳中必然十分古怪:「……想像小腹位置有個包容一切的湖泊,用兩吸一呼的節奏,去想自己吸入的空氣轉化為熱能,經過這裡、這裡、轉到這裡,順著這條線直走,再歸納入湖泊裡,當你覺得身體熱起來,就假想自己正在太陽裡頭……」

  修習至今,一切都十分順利,當她希望能再多學一些的時候,赤先生卻笑著說,做事要按部就班,何況她現在的程度,已經要讓常人練上一甲子。

  這話讓愛菱喜不自勝,摟著老人傻笑。

  不過,背後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為這笨丫頭有武學天分,而是那日對決蝕天官,老人曾於自閉經脈之前,將為數不多的殘餘功力,一股腦地輸進她體內。現在將一脈相承的內功口訣傳授,那只不過是在身體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將這份功力慢慢發揮出來而已,進展當然快速。

  此刻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愛菱看著自己雙掌,如在夢中。她還記得,自己在接抱住白飛的瞬間,立刻感到他身上的透骨陰寒,連帶得冷的自己直打顫,險些連手臂都凍僵了。

  可是,一股充沛熱流,快速地從小腹升起,讓胸口的護身符發光,驅走身上寒意。而當這股熱流傳到手掌上,白飛身上的寒冷突然就消失了。

  「好棒啊!老爺爺教的東西真有用……」突然感到疑問,愛菱跑到老人身邊,詢問起胸口的護身符。

  老人瞇著笑眼,道:「我說過,這叫鐵之星,是種量產的護身符,雷因斯隨處可買。它吸收太陽熱能,為配戴人帶來好運,無論你遇到哪個魔導士,他們都會和你這麼說的,只不過,如果遇到了你老子……嘿嘿!」

  「怎麼樣?」

  「連這點都不知道,你有失身為創師的顏面啊!」老人歎道:「鐵之星每次生產一百枚,雖然是個廉價品,但每作一千次,裡頭平均會有一枚特別的瑕疵品,能大量儲存配戴者平日施法時的殘餘法力,積少成多,達到再利用的效果。當然用在內力上也成,你每日練……

  練呼吸法時,我著你把它戴在胸口,你瞧瞧,現在它顏色如何?「

  確實,這幾日鐵之星顏色越來越紅,摸在手裡更不似一般鐵器的冰涼,而是透著溫暖,配戴在胸口,更是讓心房暖和陣陣,每次練功時,很快就能進入狀況。

  「老爺爺,你好棒喔。」愛菱臉上忽有憂色,「像今天幫白飛哥刺的那幾針也是,你怎麼會知道這種方法的啊?還有,我聽莫問先生說過,像這種瞬間刺激身體的東西,都有很大的後遺症,白飛哥不會有事吧!」

  「人的年紀大了,看的東西多了,自然就比小姑娘多懂得一些。」老人撫弄著鬍鬚,悠悠道:「至於那小夥子,雖然有點小小的代價,不過,是絕對不會有後遺症的,你不必擔心。」說著,老人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

  閱歷尚淺,愛菱當然不會懂得老人的意思。

  這七針,名為「七煞迫魂」,是九州大戰時期,魔族高手所研發,專門用來刺激麾下獸人體能,使其瞬間暴強的邪術。受針者雖體能瞬增百倍,但卻於三刻鐘後七孔流血,全身經脈爆破而死,實是得不償失。不過,魔族本就賤視生命,這等犧牲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故而流傳甚廣,直至大魔神王鐵木真發令禁止。

  大戰結束之後,人類檢討得失,其中談及「七煞迫魂」,眾人為之變色,齊聲譴責。不過,卻也有人暗中研究,將此法轉於人體,赤先生便是其中佼佼者,經過多年思索、實驗,這才研究成功,能如今日一般,瞬間暴增體能,但於頃刻間消失,不傷人體、無副作用,除了幾個時辰的疲累不堪,受針者半點損傷也沒有,所謂小小代價,都由活體實驗中的成千枉死者負擔。

  正因如此,老人笑得古怪,只是,這等緣由自然不必特別對愛菱說明。

  「不過,生命還真是充滿諷刺啊!記得當初,這個技術就是在阿朗巴特山完成的……」

  想起這個偶然性,老人低聲笑了起來。

  「老爺爺,真要謝謝你啦,你法子真靈,不過,你怎麼知道幽冥王會用什麼功夫呢?」

  「嚴正小子雖然不成材,但也是當今大陸上的成名高手,我早年見過他幾次,要推出他的武功進度,區區小事而已?」

  「但是你連他今天會怎麼出手都曉得,這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呵呵,這似乎已經超過一個創師所需要知道的常識了啊!」

  「拜託啦!人家就是想知道嘛!」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對武學的興趣與日遽增,愛菱只好向老人撒嬌。

  「這問題解釋很麻煩啊……」老人露出深思的表情,沉默一會兒後,他開口道:「好,你先回答我,對武功這東西有什麼印象?」

  「大概就是練力氣和速度吧……老爺爺,我又不懂這些,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啊!」

  「嘿!就是要你不懂,倘若像外頭那些小子們學了個半調子,還得先把過去學的廢物全忘掉,那比從頭教起還累,這種事老頭子已經沒力氣去幹了!」赤先生道:「你說得沒有錯,武功這種東西,就是為了有效打倒敵人而創造的技術,它的訣竅無非是鬥力氣、斗速度、斗巧妙、斗耐力。」

  「旁人一拳百斤,你能千斤,就是你贏;同樣的,出招比敵人快、身體比敵人耐打、招數能夠騙倒敵人,都是你贏的本錢。但歸其所以,好的武功,就是能搶在敵人擊倒你之前,把敵人殺掉的武功。不管是韓特、白飛,還是嚴正,他們追求的就是這些技術。但是,當決戰範圍超越地界之後,這些東西已經不足以克敵致勝……」

  赤先生站起身來,隨手拿了根樹枝,使了一式刀法,一招十九變,轉折精微,渾然不知刀欲劈往何方。收招後,老人喘著氣,問說此招如何?愛菱當然是沒命地叫好。

  「唔!那麼,我的下一招該使什麼?」

  見愛菱不解,赤先生解釋說,縱使是再精妙的招數,一招一式的轉折間,仍存在形成破綻的間隙。高手決戰時,如果兩招之間無法緊密結合,就會被敵人趁隙而入,給予致命打擊。以這論點為基礎,其實便算在同一招內,也存在著無數的小破綻,彼此級數相差越大,能看見的就越多。

  「把握住這些間隙,對於內力比你強、身體比你耐打的人,你能一下就擊中他們防不住的脆弱點;對那些動作比你快、招數比你巧的,你也能以准克快、恃穩破巧,事事搶先一步。所以,當自身已經擁有非凡的力量,人就需要一種運用力量的智慧,去洞悉敵人的破綻,去把自己的優點發揮到極限。便算敵人的力量比你強,也能憑這智慧擊敵所最弱,克敵致勝。」

  這話若聽在韓白兩人耳中,必然驚得跳起來,這正是他們今日與幽冥王血戰後,隱約領悟,而苦苦思索不出的東西,卻無法像老人那樣說得明白。

  對上乘武術漸有概念的愛菱問道:「老爺爺今天就是用這種智慧,幫白飛哥他們找到幽冥王的破綻嗎?」

  老人思索一會兒,道:「就是這麼回事了。」

  簡短一句,卻隱藏著很多的意義。面對著幾屆地界頂峰的嚴正,縱使韓白三人抓得到破綻,卻也沒有將之掌握的實力,因為這名為「天心意識」的武學智慧並非他們所有。為了要營造理想的戰果,就必須讓嚴正失去常態,露出更大的破綻,這才有正面挫敗他的希望。而蓄意用種種手法,以羞恥、憤怒、恐懼讓嚴正失去冷靜,這等心理戰術,對愛菱太過深奧,不用多言。

  然而,還有一樣東西是老人所未說出口的。狂怒中的嚴正,雖會失去正確的判斷力,但同時也會在這刺激下武功再升,突破原有限制,變得更難以對付。而給自身的憤怒與榮譽心刺激,他會不擇手段誓殺三人,甚至不惜牽連旁人。

  這樣的後果,必然波及甚廣。不過,多少年來,老人從未在意過旁人生死,此番自然也不例外,只要能把嚴正甩在後頭,自己一行人安抵目標地,那麼幽冥王愛在什麼地方破壞洩憤,就隨他高興好了,與己何干?只不過這番話照實說出,定會讓愛菱大為困擾,所以也就簡單帶過。

  「那能不能把這種智慧教會白飛哥他們呢?到時候應付起來就簡單多了。」愛菱打著如意算盤,如果這種智慧比武功好練,說不令連自己都可以學呢!

  只是,老人卻對這提議啞然失笑。

  「聽你說得多容易,天心意識的啟始,是地界邁入天位的唯一關鍵。玄之又玄,不能教導,只能憑自身的體悟去領會。」赤先生道:「它也不能被轉移,之所以珍貴若斯,就是因為它的困難性。也因此,當年白家人才窮數代之人力,研究可以模擬天心意識的武中無相,不過那功夫存在許多不可克服的難關,意義不大啊!」

  「真的沒辦法嗎?」

  「唔…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是有過那麼一個人,研究出開啟部份天心意識的法門……」

  老人說著,面上忽然出現一絲掩不住的落寞,「不過那個人已經死了!」

  次日,眾人繼續趕路,為了甩開嚴正,雖然實戰三人組有傷在身,也只得硬撐上路,所幸華扁鵲醫術精湛,路上藥物隨采隨用,外加餐餐藥膳伺候,沒幾天功夫,就把眾人內外傷一併治癒。

  對於愛菱的戰術奏功,他們都有著疑惑,只是愛菱滿口神諭胡扯一通,三人雖然不信,卻也問不出真相,而他們幾次套言探問,憑著赤先生暗中提點,愛菱也都瞎扯混過去。到後來,三人只好抱著滿腹疑竇,暗地裡觀察究竟。

  而連續幾天的路程,當真是跋山涉水,兼而有之。赤先生當嚮導領路,所指點的路徑匪夷所思,阿朗巴特山在東南方,他卻故意往西、往北,明明是反方向,但總在一段路後,忽然出現一條石壁後的小徑,或是叢林裡的溪流,從這些捷徑中趕路,不僅可以繞過某些難行路段,方向更是變化不定,教追蹤者難以辨認。

  問起老人怎知這些捷徑,他僅回答,早說過自己對這裡的環境很熟。這話是曾說過不錯,但怎麼想,也想不到會有人熟到這種地步。

  此時,韓白兩人都隱約感覺老人有問題,只是怎樣試探,都沒探出馬腳,一時也不敢肯定。畢竟,老少兩人整天混在一起,說不定,有問題的還是愛菱本身咧!

  數天轉眼即過,屈指算來,距離那天打賭,已有十二天光景,眾人走的路也漸漸回到一般的公路,往來行人漸多,已經接近阿朗巴特山的外緣,照路程推算,三日之內當可抵達寶藏所在地的主峰。

  由沙爾柱開始,歷經重重阻難,終於將抵達目的地,眾人都有說不出的興奮。韓特的心情雖然有些異樣,但對於馬上就能金條金塊掛滿身,也是欣喜多過懊惱。

  甩脫了嚴正的追擊,又沒遇上大雪山的其餘埋伏,旅行突然增加許多樂趣,眾人甚至像是遊山玩水一般,有了欣賞景致的雅興,在行程走上公路的當天,他們買了輛簡陋騾車代步。這時,受過正統教育的白飛,就成了解說員。

  「快要到阿朗巴特山了,愛菱,其實這地方你早該來了。」談到目的地,白飛忽然向愛菱說話。

  「為什麼?這地方有什麼特別的嗎?」簡短回答,少女不禁有些慚愧,仔細想想,這一路上,她除了知道阿朗巴特山是寶藏的埋藏地,什麼相關資料也不曉得,就連自己父親在那裡住過,都是韓特告知。

  白飛顯然心情大好,向愛菱詳細解說。

  阿朗巴特山一帶,在神話時代末期的久遠年代,曾經是大規模的魔導都市,大量的魔法知識、器材,伴隨著各派魔導師,在山中密切交流著。在漫長的歲月裡,有許多名人曾經造訪此地,研究、求學,三賢者中的皇太極、卡達爾、名匠隆。貝多芬……都曾在此地設過研究室,鑽研魔道之術。

  別名科學的太古魔道,也是熱門題材,許多創師和有志成為創師的人,都長途跋涉來此求學。直至九州大戰爆發,阿朗巴特山在幾次大戰後殘破不堪,於焉沒落,再經過兩千多年的荒蕪歲月,如今已是荒山一座。

  「不過,即使這樣,仍然有很多高科技遺跡被埋藏在山裡,考古學者和挖掘古物的投機客,都在山中尋找,想找些殘留的太古魔道器具。這趟路上你可以留心看看,說不定也能找到呢!」白飛道:「總之,不管有沒有寶藏,你都是來對了,哪有當創師沒到過阿朗巴特山的呢?」

  「什麼叫不管有沒有寶藏!」一旁韓特悻悻道:「九死一生,只是為了文化之旅,這樣的生命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眼看兩人又要鬥嘴起來,赤先生忽然冒出了一句,「咦?好像不只是這樣吧!我在雷因斯聽到的,阿朗巴特山一帶,在太古魔道上,固然是個著名聖地,但是,把它視為不祥之都的也大有人在喔!」

  白飛身子一震,瞥向赤先生。後者怡然自得地承受他的目光,向追問不祥源由的愛菱回答道:「這個啊!傳說在九州大戰時期,為了對抗魔族,那裡的學者、魔導師開始一種禁忌研究,並造成大量死傷,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徒然造成數千以計的犧牲,所以後來人們就把它當成一種不祥的存在。」

  韓特隨口問道:「死得這麼誇張,到底研究什麼東西啊!」

  「大概就是刺激人體潛能、改造人類之類的技術,一言以蔽之,就是所謂不死生物的研究!」

  此言一出,愛菱便想問「什麼是不死生物」,哪知卻看見韓特面上一凜,像是極度震驚似的回過頭來,注視著白飛,疑道:「阿朗巴特山和那種東西有關,小白,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白飛聳聳肩,道:「我也只是聽過傳說,不知是真是假,再說你也從沒問過,我總不可能把什麼事都告訴你吧!」

  話說得很輕鬆,但是從韓特的嚴重表情,愛菱知道必然有什麼十分不對勁的事情,發生在他兩人之間,因為此刻韓特的語調,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責怪還貼切些,這是自兩人重逢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場面陷入僵局,所幸,駕車的華扁鵲及時出聲。

  「後面坐的如果有空,就準備一下吧!法雷爾就要到了。」

  法雷爾鎮,是一個農牧為主的小鎮,位於阿朗巴特山脈外圍,距離寶藏所在的主峰,約三天路程,雖然規模不大,但卻是入山前最後一個有市場的地點,不管是什麼目的,都必須在此採辦補給品。

  一行人抵達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先找旅店投宿,韓白兩人則分頭採買物品,這是過往既定的模式,但在此時看來,似乎是白飛有意在躲避友人的一些質問。

  鎮上的旅店,住的都是為尋寶而來的江湖人,從他們口中,愛菱聽到很多消息。

  大雪山的千里追殺,讓韓特、華扁鵲兩人聲名大噪,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幽冥王連續兩次失手,更使江湖中人對他們刮目相看,成為年輕高手中鋒頭最健的數人之一。

  嚴正破土而出後,給華扁鵲留下的結界,誘得在山裡大兜***,好不容易確認自己追錯,又已經失去韓特一行人的蹤跡,大發雷霆,下山時順手殲滅了幾個地方幫會洩憤,再命令大雪山子弟於往阿朗巴特山的數條道路上,嚴加注意,追查敵人方向,哪知道給繞行秘密捷徑的韓特一行人,碰都不碰地避過。

  聽說,大雪山子弟因為掌握不住他們的行蹤,已經被迫開始在阿朗巴特山主峰集中人力,預備最後攔截。而眾人都在猜,韓特一行人到底與寶藏有何關聯?又掌握了什麼關鍵物?

  已經有先上阿朗巴特山尋覓的人傳回消息,說是幾次搜山尋找,一無所獲。

  而「一行人中不知名的兩男一女」,也成了眾人猜測的熱門話題。愛菱欣喜刺激之餘,也謹慎地低下頭。漸增的江湖閱歷告訴她,這些圖謀寶藏之人個個貪婪,若自己與韓特的關係被發現,說不定就會被綁架,威脅交出關鍵物。

  不過,也真是很值得高興,自己這次,終於混出名堂,不虛此行了!

  夜裡,隊中唯一的年長女性,在與眾人互道晚安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預備休息。推開門前,遠超常人的職業反應,令她立即驚覺到門內有人,只是,她也立刻察覺了來人身份。

  「夜晚擅入女性的房間,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推開門,華扁鵲皺眉道:「而且我不認為此時此刻,我們有必要用這種形式見面。」

  「我也很無奈啊!因為,要找個和你這樣迷人女性獨處的時間,實在不太容易啊!」

  沒有特殊的表情,對於這種浮誇的稱讚,華扁鵲並不會感到高興,事實上,她甚至有些不悅,因為沒效率的談話,只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而坐在黑暗屋裡的那個人,也很清楚這一點。

  「你與韓特一行人處得不錯啊!」

  「拜某人所賜啊,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華扁鵲冷冷回應,當初,也就是這合夥人認為韓特一方戰力缺乏,才要她混入韓特一行人的。

  「別誤會,我只是不希望你與他們有太多牽扯,取寶的時候會不好辦事。」

  「哼!這顧慮還是留給你自己吧,我想,你應該比我要更憂心才對。」

  華扁鵲道:「我的承諾仍然不變,只要你持續佔有上風,我就會站在你那一邊。」

  「目前為止,局面都在掌握中,雖然有些變化,但我們始終佔著上風,不過,我擔心有異變的存在。」

  「唔!你指的是赤老頭。」華扁鵲明白對方的意思,她自己也早有懷疑,「我曾經七次以不同手法,試探他體內經脈,加上這一路上明察暗探,所得的結論都一樣,他的確是個沒有武功的糟老頭。不過,我也還是覺得他事事透著詭異。」

  「那天你們與嚴正交手時,嚴正曾說,青樓聯盟為了你們在阻擾大雪山,這件事我很在意,青樓聯盟是七大宗門裡最神秘的一支,內中高手無數,而且大多資料不明……」

  「你是顧慮,赤老頭是青樓聯盟的高手。」華扁鵲搖頭:「我的技術,你大可放心。不管赤老頭的來歷如何,他個人是絕對沒有武功的。」

  黑暗中傳來「唔」的一聲,他很清楚,姑且不論武功,能讓華扁鵲在醫學方面出錯的問題,幾乎是不存在的。幾乎是……

  「還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看穿合夥人的心意,華扁鵲道:「從沒聽過青樓聯盟擁有天位級數的高手,既然如此,只要到時候把寶藏開啟,除非山中老人親至,不然大雪山也好,青樓聯盟也好,通通都不足為懼。」

  「說得不錯。好,但我希望你也提高警覺,在成功開啟寶藏之前,我們絕不容許任何失誤。」

  華扁鵲保持沉默,因為這類的確認並不需要反覆答話。這時,一陣風吹入室內,當隨風湯起的窗廉靜止下來,房間裡的另一個呼吸已經消失了。

  「囉唆的男人和愛化妝的男人,這兩種生物都令人厭煩啊!」

  微微抱怨幾聲,華扁鵲走向窗邊,想把窗戶關好,預備就寢。而就在她走到窗邊的剎那,迎著晚風,一股邪惡又冰冷的波動,潮水般地湧過全身。

  華扁鵲驀地抬起頭來。魔導師的靈眼,讓她看見一層旁人見不著的淡紫薄霧,慢慢地籠罩住整個法雷爾鎮的天空。

  有人正在施放咒術,而且是黑暗系的結界。

  從幾個可能的選項,華扁鵲算出了敵人的身份。她的眉頭皺得更深,因為此時此刻,那人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幽冥王來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3
嗚雷篇 第十四章 太古魔道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自由都市法雷爾

  夜色籠罩大地,正是一般人就寢入夢的時間,如果從上方眺望,鎮上僅餘十數盞燈火,明滅不定地閃爍。除了旅社中飲酒作樂的江湖豪客,偶爾響起的幾聲狗吠,是夜晚唯一的聲音。

  法雷爾原本就是個安靜的小鎮,居民們以農牧為生,為了應付第二天的工作,都早早入睡。

  只是,誰都沒想到,這個夜晚卻成了日後居民們永難忘懷的悲慘記憶。

  當幾聲驚恐慘呼讓部份居民從夢中驚醒,他們詫異地發現,窗外不知何時起已燃亮火光,起初還像是哪家意外弄翻了***,可沒有多久,火勢一發不可收拾,有靈性地向四周竄去,立刻就把十餘間房屋吞沒在赤焰裡。

  而伴著鮮紅火焰,窮於奔逃的居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幾個原本也是法雷爾的鎮民,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鐮刀、鋤頭、菜刀……之類的利器,大揮大砍、殺人放火。

  他們腳步遲緩,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年久失修的機械般僵硬,但是,從那呈九十度傾斜的脖子、半脫出眼眶的眼珠,誰都明白他們已非生者的事實。

  受這群亡者的追殺,鎮民們驚慌地竄逃。不過,一些住宿在旅店中的江湖人物,卻毫不畏懼,紛紛抽出兵器,打算斬殺妖物。

  比起不會武功的常人,他們自然勇猛許多,但碰上了已死的亡者,尋常刀劍全無作用,反而在削掉行屍半邊腦袋的同時,給行屍咬住咽喉,掙扎之後就此氣絕,然後又成了新的行屍,開始攻擊旁人。

  死者人數超過生者,並沒花上多少時間,而它們更堵住了出村的數條要道,慢慢朝內捕殺、放火驅趕。一時間血流遍地,火光中,慘呼聲、獸類悲鳴聲連續不斷;原本只有魔導師才能看見的紫霧,也濃得肉眼可見,伴著焰紅火舌,淒厲絕倫。

  而這,就是呈現在赤先生眼中的景象。

  與騷亂發生的源頭成反方向,眾人所住宿的旅店,尚未受到波及。而當感受到不尋常的咒術波動,赤先生第一時間察覺,起身望向窗外,得到了與華扁鵲相同的答案。

  「不是已經將他甩開了嗎?為什麼會被找到?」

  足以傲視大陸的豐富江湖閱歷,讓老人迅速找出解答。

  「失算了,武煉的野性血統,加上近乎天位的靈覺修為,讓他把大雪山的追蹤術突破極限,純憑直覺地掌握我們的方位,銜尾追上。」

  有了答案,老人的困惑卻不減。

  「沒理由啊!以嚴正的武功,我應該在五百里外就察覺他的存在,為何直到他施了法才發現。憑他的微末功夫,絕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那麼,是有人在幫他……難道是……」

  一念至此,老人的右半腦忽地劇痛,如萬針齊刺的痛楚,立刻疼得他無法思考,重重跌坐在地,不停打顫。

  與地板碰撞的聲響,驚醒了愛菱。朦朧雙眼,先是為了窗外的異常景象大感困惑,繼而看見坐在地上,手按右腦,面露痛苦神色的老人。

  「老爺爺!你怎麼了?」

  「碰」的一聲,房門被粗魯地一腳踢開,白飛手持光劍,緊張地闖了進來,厲聲道:「幽冥王來了,快走!」

  情勢緊急,白飛見著赤先生的異狀,一時也不及細問,二話不說,將人背起,領著愛菱就下樓。

  門外這時早亂成一團,各間旅客、夥計無頭蒼蠅似地奔走。白飛背著赤先生,手牽愛菱,逕自走出大門,快步走入一條巷子,幾下轉彎,與正守候在一堵土牆邊的韓特、華扁鵲會合。

  看見一路上的混亂情況,愛菱除了「幽冥王來了」,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處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這時白飛已放下赤先生,她看見老人病發,嚇得立刻湊上去照料。

  「老爺爺,你還好嗎?」愛菱最擔心的是,要是老人像上次那樣再膨脹起身體,凶性大發,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還……還好,我沒事。」赤先生喘息著回答,聲音雖然疼得發抖,卻逐漸回復平穩。

  他正在極力鎮壓另一個人格的反噬,原本強行將之壓下的封印,因最近的勞心勞力而被削弱,而另一個人格的反噬力又比預估要強,現在突然發難,他雖有把握將之鎮住,卻已無能再顧及另一邊正醞釀的危機。

  愛菱道:「真的可以嗎?要不要醫生看看?」

  「醫生說,不像是馬上會要人命的病。」華扁鵲冷冷道:「而且現在不是看病的好時候吧!」

  「說得好,只要不會馬上死,那麼就等一下吧!」韓特道:「敵人已經殺上門來了,有病也得擱著,小白,現在是什麼情形?」

  「很遺憾,似乎與情勢大好相去甚遠。敵人在我們毫無戒備的情形下摸上門來。」白飛道:「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華小姐不知什麼時候下在我們身上的結界,因為它,幽冥王暫時找不到我們,所以正用小伎倆逼我們現身。嘿!我敢說,他老人家一定正在某個制高點,俯視鎮上的一切。」

  「剩下的我來補充吧!嚴正對整個鎮施放了一種亡靈結界,當裡頭的生物死亡,靈魂會為他所吸納,肉體則成為行屍。」華扁鵲道:「這種結界遇到日光就會自動消失,不過,我想我們沒有等天亮的餘裕。如果還想見到明天的太陽,唯一可行之計,就是趁沒被發現以前撤退。」

  兩人一面說話,殺伐之聲也逐漸逼近,肌膚也慢慢感受到火焰的熱度。

  「整個鎮都在結界範圍內,我們離開不會被嚴正發現嗎?」

  「一物制一物,我有個咒語可以瞞過嚴正,暫時讓結界開一個小洞,如果你們的動作夠快,又沒有引起會讓他發現的大騷動,等他發現我們離開,天都亮了。」

  喊打喊殺的聲音震天響起,可是沒有多久,就變成了驚呼、痛叫,與瀕死的哀嚎聲。不時還可以看見外頭有人影,從巷口奔逃而過。

  「根據上次經驗,大家都明白幽冥王與我們的武功相距甚遠,我想應該沒有人在能避免的情形下,要去和他老人家正面作戰吧!」象徵性的確認,白飛道:「那麼,我們全體撤退,赤老先生由我背,華小姐帶好愛菱,謹在此預祝大家好運,一起觀賞明天日出。」

  簡單幾句話,白飛決定眾人方向,正要開始行動,忽然發現韓特面有不豫。

  「怎麼了,吾友,有什麼事讓你困擾嗎?」

  「小白,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該……」

  「呵!吞吞吐吐的,難道你想爭取背赤老先生逃命的神聖任務嗎?這會嚇到我的喔!」

  察覺到友人真正的心意,白飛刻意提高了聲音,「還是,你覺得我的決定不對呢?韓特。」

  無視已經在巷口響起的連串慘叫,白飛直瞪著韓特,眼神中的嚴厲,甚至帶著責備的高壓意味。

  默默承受友人的目光,韓特為之沉默,他知道摯友在催促些什麼,而惡魔島生涯鍛練出的職業式思考,也讓他對自己的遲疑感到厭惡。不過,他心裡有某個部份,正在猶豫不決,就是無法乾脆地照這具有至高正確性的決定去做。

  良久,他終於壓下了那股衝動,抬頭道:「你說得對,迅速撤退是最正確的作法,我們快走吧!」

  在一旁的愛菱,確認赤先生沒有大礙後,將注意力轉到僵持中的兩人,當她聽清楚了兩人的交談,再意識到目前的整個情勢,腦中不禁有些亂哄哄的。

  如果說,殺人放火是嚴正用來逼出他們的手段,那麼,不也就是自己一行人,把法雷爾的無辜鎮民給牽連到了嗎?

  他們都是善良純樸的一般百姓,過著與世無爭的農牧生活,卻莫名其妙地捲入江湖風波,淒慘地死去,這些責任難道不是自己該負的嗎?為了彌補這些,應該要主動出面阻止,並且盡量搶救生者才對。以韓特、白飛的能力,沒理由作不到,而任何一個有仁義之心的武者,也都該有這樣的想法啊!

  那麼,為什麼他們說要走,這樣那些已死與正面臨死亡的鎮民,又該怎麼辦呢?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呢?

  望向韓特,再望向白飛,他們的表情告訴愛菱,自己沒有聽錯。但看討論中的三人,個個正經嚴肅的樣子,少女感到自己價值觀錯亂起來。

  這時,巷口傳來細微呻吟,一名給行屍砍破肚腸的中年男子,一時未死,勉強支撐著爬行逃走,到巷尾發現巷中有人,張著嘴求救。

  注意到他而且當回事的只有愛菱,她趕緊拉著華扁鵲的手,喚道:「華姊姊,華姊姊,那邊有個人,你不救他嗎?」

  「救?救什麼東西?」華扁鵲頭也不回,似乎感到厭煩一般,右手微微一揚,繼而專注在與韓白兩人討論脫離結界的方法。

  驚覺呻吟聲突然停止,愛菱回過頭去,只見那名男子給一枚短針射在眉心,哼也不哼地氣絕了。

  並不是沒看過死人,但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無辜的死者,近距離死在自己眼前。給那不甘、怨憤的凸瞪雙眼瞧著,愛菱張大了口,腦裡轟轟作響,剎時間連有沒有呼吸都忘了。

  「華……華姊姊!」幾聲顫抖的叫喚後,少女整個爆發開來,「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救他?這個人明明可以救的啊?為什麼?你告訴我啊!」

  「你真煩啊!」

  一聲抱怨,華扁鵲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如平常一般冷漠,但同樣的表情,此時在愛菱眼中,卻顯得特別冰冷。因為,這是第一次,女殺手有了足以匹配其表情的冷酷行為;或著說,這大雪山內無人不懼的黑袍女郎,只是恢復了真正的自我!

  「那麼想救人就去救啊,外頭還有很多人可以給你救呢!」華扁鵲冷冷道:「我不打必輸的仗,也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今晚這裡死那麼多人,難道你通通能救嗎?這裡才救了一個,外面就死了十個不止,這樣子的救人有意義嗎?不過是種自我滿足的偽善,和時間與人力的資源浪費。」

  「可是,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事啊!我們總不能……」

  「每個人都該做?那你去請嚴正老頭來救人吧!」華扁鵲道:「別把什麼事都想成理所當然。你想救人,你有這份實力嗎?如果必須勉強別人去滿足你的行善欲,這不是很可笑又可恥嗎?」

  冷酷的言語,將愛菱壓得完全還不了嘴,只能任一字字擊打在胸口。

  「世上不是只有對的事才會發生。衝出去救人,是件很簡單的事。但是出去以後呢?被敵人發現,追下來殺光這裡所有人。那時誰來救你?你又怎去救被你拖累的同伴?我倒想聽聽看。」華扁鵲道:「闖蕩江湖,不是只憑運氣,如果不想永遠成為別人的負累,你就要以別人的立場來想一想。」

  這番話不僅壓倒了愛菱,也讓韓白兩人為之沉默。他們也都有過這一段日子,在惡魔島上的士兵都知道蜥蜴的故事:不管尾巴再怎麼不願,為了整個身體的存活,就必須被切斷。

  切斷尾巴是蜥蜴的責任,如果用在個人對個人的關係,一定會被批評為自私,但是,當蜥蜴成為一整個團體,為了大多數人的存續,切斷尾巴就成了必須的犧牲。他們兩人都曾執行過切斷的工作,也都曾面臨相當的心理負擔,儘管非己所願,最後仍是將之克服了。只是,此時見到愛菱面臨這關卡,心中還是有很特別的感受。

  江湖閱歷尚淺,愛菱根本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番話,她覺得有些東西不是這樣,但卻又無法反駁這番話的正確性,無奈之下,她將目光移向其餘的夥伴。

  韓特第一個轉過臉去。

  「抱歉了,愛菱。」白飛仍是一派溫文,但那抹平常讓人安心的微笑,在此情境下看來,只覺殘酷,「除非你能像上次那樣提出奇跡點子,不然我必須以我們自身利益為重。」

  為了尋求奇跡,最後,她把目光移向赤先生。

  老人本來想說些什麼的,但忽地心念一動,慎重地搖了搖頭。

  唯一希望宣告破滅,又得不到任何支持,在兩種相反價值觀的激烈衝擊下,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徬徨與迷惑。

  果真是自己太單純了嗎?還是說,體認並接受某些事實,是長大必須付出的代價呢?

  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是,如果自己真的是對的,為什麼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呢?反之,華姊姊的論點,聽來再正確也不過,但自己卻偏偏無法坦然接受!

  想著、想著,愛菱突然好想大哭一場。

  「好了,我們時間不多,大家快走吧!」白飛催促著。

  這個表現看在旁人眼裡,可能會覺得他膽小怕死吧!不過,瞭解友人至深的韓特,很明白他僅是在貫徹自己的人生準則:選擇最正確的那條路,快步直走到底,絕不停留、絕不回頭!

  只不過,看見愛菱的表情,韓特忽然有種忍不住的悸動,一種早在多年前就消失的感覺。

  這時,巷外的情形又變,一名哭紅雙眼的三歲女孩,嚎啕著尋找著母親,在幾番尋找後,眼前出現了母親張開雙臂要擁抱她的身影,少女開心地笑起來,大步跑過去。

  然而,給淚水弄模糊的眸子,並沒看清母親的雙眼失去光亮,半斷的頸子沾滿血污,大張的雙臂握著兩把鐮刀,像狩物而噬的母螳螂,預備熱情迎接她。

  饒是腦中正為兩種價值觀衝擊不休,當眼睛瞥見這幕景象,仍是給予愛菱強烈的震撼。

  「我該怎麼做呢?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呢?」

  而在腦子有回答之前,在少女意識到自己行為之前,她的雙腳已經邁開大步,急奔過去了。

  「笨蛋!」白飛驚呼一聲,伸手阻攔,卻遲了一刻沒有抓住。在百分之一秒的猶豫後,他怒道:「不管了,我們走吧!」

  「小白!」

  白飛皺起眉頭,卻沒有回過身,他知道,自己最害怕也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面出現了。

  「從惡魔島上與你見面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你頭腦很好,講的話也都很對。這麼多年來,你對我做的建議從來沒有錯過,一直到現在,我也還覺得你是對的……」

  「韓特!你……」

  「不過啊,大概就像剛才華大美人說的一樣:世上不是只有對的事才會發生!」

  話聲隨著急速掠風聲結束,而當感到友人已不在原地,白飛聽見了背後女子的冷哼。

  「哼!真是遺憾,到最後仍然事與願違啊!」

  愛菱三步並作兩步,急速奔出巷口,手裡扣住兩發自製粗劣火藥彈,當看見行屍手中兩柄鐮刀交錯揮下,她毫不猶豫地將火藥彈擲了出去,自身同時往那女孩飛撲。

  「轟!」

  火藥彈爆炸,行屍嚎出震天慘叫,愛菱以連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俐落動作,撲倒女孩,在地上連打幾個滾,避開爆炸範圍。

  (幹得好!)

  心中暗讚一聲,更為救人成功而喜悅,愛菱拿穩身形,卻感到背後熱氣迫近。那行屍一時未死,竟嚎叫著向她撲來,圖個同歸於盡。

  (這下完蛋了!)

  當這想法在腦海中出現,耳後勁風尖銳驟響,一柄沉重快劍及時揮起,迅雷不及掩耳間,便將行屍大卸八塊,遠遠飛出。

  「喂!笨丫頭,你沒事……」

  問候的聲音,嘎然而止,愛菱睜開眼睛,登時明白了韓特停住聲音的意思。被她摟在懷裡的女孩,終究來不及避過那一下鐮刀交揮,給割斷喉嚨,就在愛菱懷裡斷了氣。

  原本的欣喜盡成泡影,兩行眼淚立刻從少女眼眶流下。

  「喂!這不是哭的時候啊!你趕快把屍體放下,她沒多久也會變行屍了,對,就這樣放下,然後離開這裡找地方躲。」

  聽清韓特的話,愛菱驚問道:「我去躲?那韓特先生你呢?」

  問題很快便有了答案,一抹駭人黑影無聲無息地矗立在韓特身後,無比肅殺的感覺,完全籠罩住兩人。

  「嘿!終於給本座逮著,這次,終於多了個新角色啊!」

  「呵!老鬼,你也終於換了登場的首句台詞啊!」

  從聲音裡,韓特聽出嚴正已從上次的暴躁中回復,成為了初遇時的冷靜,還更添肅殺氣息。明白生死只在一瞬間,他反手就是一劍,同時預備藉勢拉開距離,帶人逃命。

  「長輩說話卻不肯聽完,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禮數。」

  淡漠的語調間,回斬的一劍在半空中給硬生生停住,像是給一樣看不見的東西阻擋,韓特不勝詫異,因為配劍並非凡鐵,出道至今,任何敵人都需為此忌憚三分,現在居然給隔空架住,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說來本座還該感謝你們三個小輩,若非受到你們的刺激,本座亦不能再行突破,讓白骨陰煞功更上層樓,達到目前的最高境界,幽冥邪神!」

  這番話說得韓特心裡發毛,本來就已經強絕的敵人,武功再有突破,自己怎能再與他抗衡。當下把心一橫,孤注一擲,飛腳先以巧勁將愛菱遠遠踢開,跟著旋身躍起,當頭便是一劍。

  長劍爆亮成一團白光,像流星一樣墜射敵人,更在中途一化為三,看上去玄奧莫測。

  「三天劍斬,劍仙李煜的驚世一劍,昔日斬開艾爾鐵諾歎息之門的絕招,無怪上次令老夫慘敗。」嚴正冷笑道:「但為何這能斬天劈地的一劍,在你手中毫無原創者的半成威力啊!」

  說話同時,嚴正手不抬、身不動,只是往韓特看上一眼,沒等劍光再由三化一,韓特突然覺得全身劇痛,像是給一堵堅硬至極的無形巨牆高速迎面撞著,耳中立即便聽到骨碎聲,劍勢潰散,鮮血一噴,就往後倒去。

  嚴正微吸一口氣,正要追擊,後方已如預期一般響起劈風聲。

  「終於肯出來了嗎?」

  雙臂一展,嚴正神功再發,沛然氣勁將衝上來的白、華兩人,震得在空中連翻幾個觔斗,打跌落地。街上同時還有幾具行屍,給這氣勁碰著,立時散得四分五裂。

  這邊韓特剛摔落地,給撲上來接人的愛菱迎個正著,不致傷上加傷,抹抹嘴邊血漬,苦笑道:「唉!真是沒有搭檔默契啊!我本來還希望你趁這時候逃跑的……」

  另一邊的白飛、華扁鵲,則是同感駭然。他們剛剛聯手一擊,當幽冥王發力時,突然感到周圍虛茫縹緲,如墜黑暗迷霧,什麼方向都拿捏不住,頭暈腦脹,跟著就給凌空一擊,打得氣血翻湧,跌落地上。

  「不是劈空掌之類的東西,是咒術嗎?」最精明的腦袋立即運轉,由嚴正的手足不動,白飛肯定這不是尋常的破空類武學,先向身旁的女魔導師要求監定。

  「不是,至少不是尋常的魔法。」華扁鵲只說到這裡,因為幽冥王跟著以行動說明了一切。

  就在眾人眼前,嚴正提升功力,身後的一片虛空裡,刮起陣陣旋風,跟著,一個半透明的八尺巨像,慢慢凝結成形。蛇首人身,型態猙獰,碧磷雙瞳,血紅長舌,不單是外型恐怖,光是那股陰寒的壓迫感,就讓場中四人打從心底為之戰慄。

  「你班小輩真有眼福,能見到本座的幽冥邪神,並喪命於它手中。」

  得意的話語,令實戰三人組同感一凜。他們知道這是什麼了。

  武煉的引神入體,是一種吸納附近的浮游陰靈,暫時增長功力的邪功。

  最常見的用法,就是像嚴正的白骨陰剎功初段,吸納死去動物的陰魂,以為己用,隨著功力漸高,一次吸納的數量也越多,但到了傳說中的最高境界,便能將千百陰魂聚為實體,化為陰神,恃之攻敵,無人能擋。麥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絕,就是這類武術的顛峰成就。

  白骨陰煞功的頂層功力,赫然也有著相同效果,雖然僅有一神,卻已是地界級數里駭人聽聞的修為,更令三人心頭大震。

  華扁鵲低聲道:「老傢伙傾巢而出了,構成這陰神的全是真貨!」

  白飛倒吸了一口涼氣。引神入體雖然號稱是吸攝陰魂,但真正吸到的,往往只是易於控馭的低級動物靈,隨召隨散,負擔與反噬都小;嚴正的這尊陰神,若真全由人類魂魄所構,至少也犧牲了近千人命,在怨氣催化下,威力更是難以估計。

  「要拚命了,等一下我去纏住老傢伙,你去把韓特拖走,我再想辦法脫身。」

  「真好笑。你憑什麼東西去拚命,老頭子任意一下你都未必能接下,送死還快些。」

  「憑這個!」

  白飛低喝一聲,全身肌肉突然迅速膨脹。上趟愛菱使用的七煞迫魂,他當時便已記住七處穴位,這時以無相訣運轉真氣,自行於體內刺激穴位,立刻便產生相同效果。

  「交給你了。」

  筋肉充氣似的鼓漲突起,撐裂衣衫,白飛將光劍舞成一團藍光,整個人便往嚴正大步衝去。背後,華扁鵲趁機往韓特一方趕去。

  「這等三流伎倆,還敢再用,愚不可及!」較上次功力遠增,此番嚴正完全不感威脅,眉頭一揚,身後陰神吞吐紅舌,凌空截擊白飛,幾招之後,輕易地佔了上風。

  華扁鵲搶至韓特身邊,此時兩旁街道均已著火,赤焰、黑煙籠罩著上方天空,灼熱的感覺更使人焦急,幾具行屍靠近了過來,韓特內傷沉重,砍開兩具後不住喘氣,愛菱引火把燒了一具,另有兩具正要砸下,給及時趕來的華扁鵲出掌推入火屋中。

  「喂!鬼婆!」見摯友迭遇險招,韓特劈頭就問,「除了挨臭丫頭的鬼針,還有沒有什麼可靠辦法,能讓我瞬間暴增幾十倍功力,去和嚴正老鬼拚個你死我活!」

  「有!」華扁鵲回過頭來,神色森冷,「你伸長脖子,讓我現在殺了你,再用獨門秘法把你化為金僵魔屍,就可以與現在的嚴正一拼,至少有四成勝算,就算贏不了,也夠時間讓大家撤退了。」

  詭異的提案,卻由於發言者的表情太過正經,反而使韓特一時間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你這提案一點可行性都沒有,假如要這樣,那還不如讓小愛菱幫你刺個七針,比較有實效。」

  「姑且不論副作用,被刺到之後會變成那種肌肉暴漲的醜樣子,一點美感都沒有的東西,你認為我會用嗎?」

  「你……你這女人要美不要命啊!」

  這邊還沒獲得結論,另一邊的白飛,面對似實卻虛的幽冥陰神,攻守兩難,更不時被陰神帶起的特殊幻境所迷惑,有力難發。要不是七煞迫魂的奇效,加上白家武學護身,早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還能動,就帶著小愛菱先跑,我和白飛會自己想辦法脫身。」

  簡單撂下一句話,華扁鵲縱身再回場上,加入戰圈。

  嚴正提起功力,幽冥陰神所向披靡,但心中微微一奇,上次白飛暴增功力時,似乎沒有持續這麼久啊!難道他用的刺激法又改良了嗎?再一注意,白飛口鼻之間不住溢出鮮血,原本以為是與陰神交手所受的內傷,這時稍一思索,立明其理。

  「年輕人,你義氣深重,本座很欣賞你啊!」

  七煞迫魂對體無害的主因,便是功力消散得快,但白飛為了支撐,硬是用無相訣反覆刺激穴位,使得功力不衰。但如此一來,便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雖有乙太綿身護體,也吃不消這巨大耗損,時間一長,內傷加重,止不住的鮮血溢滿了口鼻。

  嚴正加提內力,所幸此時華扁鵲趕至,並肩作戰,繼續在陰神的瘋狂攻勢下支撐。連拆幾招,兩人都感覺到,每次陰神一動,週遭就化為一片深沉的黑暗,目難視物,耳邊尖聲嚎叫,鬼影幢幢,恍若置身地獄,連集中心神都難以做到,更別說招架無形無影的陰魂攻擊。

  「好吧!死馬當活馬醫。」韓特把心一橫,拉過愛菱,道:「再用你上次那方法,替我也刺上七針,我要和老傢伙拼了!」

  還沒從剛才救人失敗的沮喪、挫折中回復,愛菱愣了一下,道:「我怕有點記不清楚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針……」

  話沒說完,一根白晃晃的銀針,射插在她前方地上。瞧那樣式是華扁鵲所用,就不知是她百忙中擲出,還是被打脫手的。

  「沒時間了,快做吧!」

  禁不住韓特催促,愛菱深呼吸一口,鎮定下來,依著上次記憶中的穴位,一針針刺在韓特背上。

  七煞迫魂果有奇效,每下一針,韓特的肌肉就與白飛一樣,以驚人速度開始膨脹,撐裂上衫,連原本的內傷都大為舒服。

  哪知,七針下完,韓特驀地全身劇震,回過頭來,低聲道:「丫頭!你用的到底是銀針還是毒針?!」說完,七孔溢血,往後便倒,不省人事。

  愛菱驚得魂飛天外,眼看華扁鵲正給陰神殺得汗流浹背,分身乏術,她轉頭跑進巷子,找施傳授她這套針法的人來解決問題。

  巷子裡,赤先生撐著牆壁緩緩站起,滿面疲憊,已經暫時將人格反噬壓下,聽得愛菱所言,大感詫異,道:「不,這是沒有可能的,你確定自己施針的位置對嗎?」

  聽愛菱把一切說完,老人皺著眉頭連問幾句,接著,一個念頭閃過腦裡,他料到原因了。

  「我有辦法解決這個,不過,外面的另外兩個已經危如壘卵,再不搶救,十招之內就要死在嚴正手下。」赤先生道:「丫頭,一切靠你了,你等一下如此如此……」

  雖然對赤先生的吩咐感到難以置信,但此時已無選擇餘地,愛菱點點頭,快步跑出巷口。

  巷子外,在不知是第幾次的防禦崩潰後,白飛、華扁鵲同時中拳,噴血飛出的同時,還被陰神半空攔截,再重重補上一擊,給擊出十餘丈,筋骨欲裂,再也沒法作戰。

  輕易獲得勝利,嚴正邁開大步,走向兩人,心中對這群小輩上趟逼得自己如此狼狽,感到些許懷疑,但隨即被武功大進的喜悅所蓋過。

  「姓白小子,你以前不是呆過雷因斯嗎?現在就為你和你的朋友,做個最後祈禱吧!」

  「等一等!」

  正當幽冥王要做最後一擊,後方傳來少女嬌叱,回頭一看,一名個頭小小的丫頭片子,揮舞著那瘦小的拳頭,朝自己這邊飛奔而來。嚴正剎那間只覺好笑,光是從腳步,就知道這女孩完全不會武功,自己該怎樣對付這有勇無謀的小姑娘呢?

  為了禮儀,就用陰神一擊轟掉她的小腦袋吧!

  眉頭一緊,蛇首陰神的形體,再次隱現於背後。

  耳邊響起白飛的喝阻聲,愛菱邁開大步向前衝去,因為老人給她的任務,就是「衝到嚴正面前,重重給他一拳」。而就是知道自己拳無碎碗之力,嚴正只要動根小指頭就能制己死命,但拚命想挽救夥伴的急切、對老人的信心,支撐著少女快步向前衝。

  雙方距離漸漸拉近,十尺、七尺、五尺……

  當嚴正預備出手,不遠處土牆邊的赤先生,神色忽地一緊,面現青紫血色,左半邊身體慢慢地漲大起來……

  腦裡動念要陰神出手,卻感覺不到陰神的反應。嚴正大為驚訝,驀地,兩旁燃燒中的民房,猶如火龍竄升,數道飛焰爆炸沖天,聲勢駭人;霹靂聲連響中,一股恐怖又恐怖的壓迫感,如參天巨岳,自背後將他震懾,不能動彈。

  半句話都說不出口,連串冷汗自額上淌下,嚴正只覺得自己像只給蛇盯住的青蛙,連呼吸都感到困難。總算地界頂峰的修為,讓他還有些微抵抗之力,強自鎮住快躍出胸口的心跳,他緩緩回頭,面對後方的壓力來源。

  但他看不到!

  勉強把頭轉到一半,卻只能見著一個比陰神更雄偉的十尺巨影,和一雙地獄膿血凝結成的朱紅雙瞳。睥睨眼神中流露出的滅絕殺意,清楚地告訴他:只要稍有異動,立刻便要橫屍當場!

  (校……校長大人!)

  向來不是膽小之人,更對自己武功深具信心,但此時恐怖的壓迫感,只令嚴正膽顫心驚,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更奇怪的是,這股壓迫感似曾相識,竟與校長盛怒時的凜冽威迫一般無二。

  這血液僵凝的感覺沒持續多久,下一刻,一隻瘦小的拳頭,打在嚴正胸口。輕微的力道,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拳頭的擊力,但隨之傳遞而來的純陽內力,卻委實非同小可。

  (王字世家的乾陽大日心法!)

  背後壓迫感忽然消失,嚴正這才發現自己給少女當胸擊中,並為著她使用的內力而驚訝,一時間不及運功抵禦,給那股炙陽熱力破入體內。總算純陽內力並非有意施為,而他臨危不亂,出手震開少女,解去立時走火之危。

  「不好……哇!」

  嚴正大口鮮血噴出,給純陽之力逼入體內,正是引神入體功的首要忌諱,雖然入體不多,但也搞得全身筋血俱亂,而體內陰魂受純陽正氣所逼,紛紛哀嚎著離體而去,還有些無處竄逃的,甚至開始反蝕宿主本身血肉。

  (再不壓下體內真氣,我命休矣!)

  完全想不到第三次交手,又是落荒而逃的窘狀,嚴正氣得毛髮根根豎立,但顧忌自身傷勢,又懍於適才古怪的壓迫感,縱然不甘,也只得作罷!

  「好小輩,就讓你們再多活幾時辰吧!」

  匆匆撂下一句,嚴正飛身而起,幾下就躍得不見蹤影,只剩場中數人相顧愕然。

  只看到兩旁忽地飆起巨型火柱,卻又四散崩落,白飛、華扁鵲一點都不清楚發生何事。

  他們沒見到那個令嚴正心膽俱喪的巨影,只是訝異為何在愛菱搶上的前一刻,幽冥陰神忽地消失無蹤,嚴正回過頭去,就此一耽擱,便給愛菱當胸擊中。而看來輕軟似綿的拳力,竟將不可一世的幽冥王打得抱頭鼠竄,這也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事。

  「糟糕!」

  連裹傷都不及,白飛趕到韓特身邊。適才與幽冥王激戰時,他突然聽不見友人聲息,便知大事不妙,只恨分身不得。現在危機一解,立即便趕去探看摯友。

  韓特七孔流血的模樣,差點把白飛的心臟都嚇飛出去。但無相訣一施展,他便發現友人僅是在深深沉睡。而華扁鵲隨後診斷,更確認這名看來死相恐怖的男子,只是陷入了一種完全放鬆、徹底鬆弛的睡眠狀態。

  「好傢伙!我們被打得九死一生,你倒睡得挺快活!」心中一安,白飛回復了一貫的灑脫,「他好像不是用叫就能起床的,這種睡眠要睡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這種症狀我沒遇過,無法判斷。」華扁鵲道:「套句老話,可能一分鐘,也可能是一輩子。而且,比起他來,我覺得我們兩個還比較需要看醫生。」

  「那……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看!」

  「你們沒那種時間了!」

  蒼老嗓音傳入耳中,正是愛菱扶著赤先生緩緩走來。這時的老人,神色疲憊,滿面病容,但不知為何,白飛、華扁鵲都無法再像平常那樣談笑以待,或著說,一切的異狀已經沒法再用神跡兩字來忽視了。於是,他們以一種不含敵意的慎重,起身迎接老人。

  「老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們兩個都很能撐嘛!畢竟還是年輕人身體好啊!」赤先生道:「算啦,在我老頭子面前,不必硬撐著。大雪山的護身勁向來沒什麼搞頭,乙太綿身也不是萬靈藥,就算你們現在能強壓傷勢,但若兩時辰內便要你們再戰一場,還會有這麼好運嗎?」

  白、華兩人面面相覷,己身受的傷著實不輕,體力也將近透支,好不容易幽冥王嘔血而走,以為可以休息一下調理傷勢,但聽老人之言,難道嚴正兩時辰內便會重新追來?屆時若沒有奇跡,韓特又昏睡不醒,結果必然是血濺當場。

  「嚴正的傷勢絕沒有外表那麼嚴重,只要有兩個時辰,便能回復戰力。而那陰神現在記住了你們的靈波,立即就可以找到你們,華小姑娘,你還能再放幾個不同的結界嗎?」

  若是平常,華扁鵲必然反唇相譏,但此時不明對方虛實,老實搖頭道:「材料用光了,倉促間找不齊全,勉強施放,也瞞不過那頭陰神。」

  「唔!我明白大家這時候有很多疑問,不過,如果還想活命,就跟著我老頭子走吧!」

  赤先生道:「至於韓特小子,看看你們誰背他上路,不到兩個時辰,他就會醒來了。」

  眾人舉步將行,愛菱看看週遭已將被燒盡的屋瓦餘燼,再看看地上的焦黑屍首,遠方仍有行屍走動,悲鳴漸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人拍拍她頭頂,和藹笑道:「丫頭,和你的石頭老子不同,你是個好心人啊!不過,這世上也有無法單純以好心腸解決的問題。放手吧!一切,就讓陽光來解決。」

  等陽光一出,塵歸塵,土歸土,扣除被嚴正吸納體內的不算,這些被拘束於結界內的靈魂,就會重新得到解放吧!

  愛菱很想再幫這些無辜人們一點忙,但這又是超出她能力範圍的事,老人的話,的確讓她心裡好過一些。此刻,少女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有漠視今日所見場面的一天,並許諾將牢牢記住老人所說的話。

  只是,連少女自己也想不到,不久之後,這段話復誦於她耳邊,而那時候所伴隨的,是一場傷心的離別。

  照著赤先生的引路,一行人進了東北方山區,這不是往阿朗巴特山的方向,不過這時當然沒人理會這個。

  路上,華扁鵲眼尖,瞧見老人袖子外的左腕,不知何時起纏了密密麻麻的繃帶,上頭更寫滿紅字,心中一驚,只是礙於場面,沒有多言。

  在山路中匆匆趕了半個時辰,內傷在身的白、華兩人,均感氣喘乏力,這時,赤先生要求暫且歇息,稍後再行。而在眾人懷疑眼光中,老人摸索進右側草叢裡,撥開長草,找著一塊六角菱形的平滑岩石,拂拂塵土,石面竟是平滑如鏡,光可監人。老人輕咳兩聲,牽著愛菱坐上去。

  「呼!走這等山路,真是折磨老人家啊!」赤先生大口喘氣,嚷著要愛菱幫他搧風。

  白飛與華扁鵲同感不解,因為此時並非休息的時機。但又不知老人葫蘆裡賣什麼藥,只得閉口不言。

  「呵,年輕人別著急。等會兒,你們背著韓小子往東走,過兩條溪,改往北方,約莫一頓飯功夫,會看到一座山洞,那裡的樣子是如此如此……」

  老人描述細部景觀,清晰如在眼前。華扁鵲疑道:「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以前曾經去過嗎?」

  「呵,如果我說,這只是因為我對這附近環境很熟,你接受嗎?對了,把這帶著,到時候用得著。」老人從衣袋中,找出了個烏黑鐵牌,遞給白飛,微笑道:「拿著這東西,你們就可以進去洞裡。要是幽冥王追了上來,在那裡,你們自然會得到庇護,將嚴正的殺傷力減到最低。」

  想到還要與嚴正再戰,身心俱疲累不堪的兩人,都有大喊求饒的衝動,況且,以這樣的身體,休養尚且不及,哪有辦法再激烈戰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你們動作夠快,說不定嚴正還追不上你們咧!」老人笑道:「而且,如果你們不去,韓特小子會一睡不醒哦!」

  聽見事關友人安危,白飛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問道:「這怎麼說?」

  「你們進洞後,在裡頭找一張平台,把韓特小子放上去,一刻鐘內,他自然會醒來。」

  「什麼樣的平台?」

  「就像我現在坐著的這個一樣啊!」

  「什麼?!」

  白飛大吃一驚,待要再問,愛菱插嘴道:「老爺爺,我們不跟白飛哥在一起嗎?不然的話,大家不是失散了嗎?」

  「這不成問題,反正我們就約在阿朗巴特山碰頭,只要沒給嚴正宰掉,總會碰到的。」

  赤先生露出一種山中老狐式的詭異微笑,道:「而且,幸運的話,天一亮,我們就會碰頭了!」

  沒給白飛提出疑問的機會,赤先生哈哈大笑,右手重捶在石台中心方寸處,只聽得一聲清脆爆響,跟著,整座菱形石台轟隆作響,爆射出金色強光,直衝天際,將老人與愛菱籠罩其中,更照得白飛、華扁鵲睜不開眼。

  待得強光消失,老人、少女,甚至連整座石台,全都消失無蹤,像氣化了似的,半點殘渣都不留下。

  「………又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這老頭不覺得煩嗎?」

  「我只慶幸韓特沒醒來,不然他一定會氣得昏過去!」

  白飛與華扁鵲對望一眼,正如前幾次一樣,兩人都有個共通疑問,這對老少究竟變到哪裡去了?只不過,這次似乎有了答案。

  「阿朗巴特山!」

  白飛背起昏迷中的韓特,與華扁鵲往目的地直奔。半個時辰後,已抵達赤先生指點的所在,撥開及人高的長草,揮劍斬去阻礙籐蔓,這才在荒山蔓草間,看到了一座埋於土丘中的山洞,而洞口的模樣,更令兩人一看便傻了眼。

  整個露出土壁外的洞口,並非砂石,而是以金屬構成,雖然古舊,卻未有腐蝕痕跡,顯然是人工造成。

  「早知老頭指點的地方會有古怪,不過,總該不至於有殺人機關吧!」

  華扁鵲停了停,看見白飛正瞧著洞門頂的三個金屬大字發愣,疑道:「這是什麼文字?

  又是什麼意思?你懂嗎?「

  「你對太古魔道懂多少?」

  「只知道有這麼一門東西。怎麼了?」

  「這是許久以前的古文字,是太古魔道很高深的一環。這三字是某樣東西的縮寫,至於裡面意思,以你這樣的知識水準,我很難和你解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三字的發音。」

  「哦!怎麼念?」

  白飛露出一種古怪至極的表情,一字一字念道:「優。愛夫。喔!」

  「究竟是什麼意思?」

  「別問!我敢以仙得法歌之名起誓,你絕不會想知道它的意思的。」

  進了山洞,裡頭的東西是樣樣奇怪,上下四方俱是由金屬合成精練,哪裡是山洞,根本就是個人工製造的建築物,雖然歷經千百年之久,卻毫無損壞的痕跡。只是烏漆抹黑的,瞧不清確切大小,但感覺上,已是間極寬敞的廳堂。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不清楚,不過應該是埋藏在阿朗巴特山周圍的太古魔道遺跡之一,不曉得有多久歷史了,真是了不起的地方,要是傳了出去,一定會造成大轟動的!」

  華扁鵲用魔法施放了一個小小的火球,照明週遭,兩人摸索一會兒,結果在一堵牆壁之前,赤先生所贈的鐵牌,發出共鳴細聲,金屬牆打開,顯出通道。兩人直行進入,也無暇細看身旁景物,快步通過,以此法連開十餘道門,穿越十多個遼闊廳室,最後,來到一間圓形房室,在正中央,擺著一張連地的六角菱形平台。

  「就是這裡了!」

  白飛歡呼一聲,將背上韓特放上了金屬平台,只聽幾聲細微的機件運轉聲,整個房間瞬時亮了起來,五顏六色的光點,在壁上來回閃爍。

  華扁鵲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曉得,這些都是很高深的太古魔道儀器,我學藝不精,無法判斷,希望不是壞事。」

  白飛話聲一落,屋頂忽然翻出十餘盞投射強光,一齊照射在平台之上的韓特。本在沉睡的他,全身骨骼交錯爆響個不停,跟著,十數根異質長針,自牆壁中射出,分插在韓特胸腹之間。

  「啊!」白飛一驚,剛要舉步搶上,卻被華扁鵲伸手攔下。

  「不妨事,這似乎是某種療傷法,對韓特只有好處,沒礙的!」

  「你又不懂太古魔道,怎知道這無害?」

  「醫生與女人是世上直覺最準的兩種生物,你懷疑嗎?」

  沒等白飛回答,又是兩道照射強光,斜斜射往兩人。白飛、華扁鵲只覺得受照射處舒泰無比,熱流陣陣,忙盤腿坐下,凝神運氣,料理本身傷勢,沒幾下功夫,就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也不知多久之後,當白飛自覺傷勢大為好轉,精神健旺,慢慢地睜開眼,只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笑著對自己揮手。

  「好慢啊!看來什麼乙太綿身也不外如是嘛!」

  「韓特!」

  難以言喻的喜悅充塞胸口,一直守禮自持的他,也忍不住興奮地奔上前去,哥兒倆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真是好險啊!差一點就以為我們兩個都要完蛋了呢!」韓特認真道:「小白,多謝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不管最後發生什麼事,你都會來幫我的。」

  衷心讚許,卻令白飛心頭一凜,繼而察覺到自己失態,急忙分開,改在友人肩上重擊一記,笑道:「韓特,你覺得怎麼樣,沒事了嗎?」

  「嗯!這鬼玩意兒還真有點用,我很久都沒有那麼舒服了。」

  韓特微微笑著,白飛看在眼裡,無相訣的直覺忽然讓他有了一絲明悟。

  現在的韓特,好像有了些改變,在那樣假死還生走了一遭後,本來形諸於外的一些氣勢,變得內斂,在無相訣之前,他整個人像是一個深潭,多了一些自己看不透的東西。

  「韓特,你似乎……有些改變了啊!」

  「可能吧!」韓特揮揮手臂,微笑道:「醒來以後,我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能做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

  「沒問題就少廢話吧!」終於插上嘴的華扁鵲,冷冷道:「兩個時辰已經過去,如果被嚴正老頭追來,那你們就要下地獄去話家常了。」

  「對啊!」白飛泛起憂色,「趁他還沒來,我們得先研討個戰術……」

  「嘿!我有好主意。」韓特指著適才療傷用的平台,笑道:「其實我昏睡的時候,還聽得到聲音,所以也還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想想,如果赤老頭能用這東西變走自己,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如法炮製呢?」

  白飛搖頭道:「他用的那個是傳送台,你的這個是療傷床,那是不一樣的。」

  「沒試你怎麼知道不一樣呢?別忘了,老頭曾說,我們能在天亮以前到,又指定過這張檯子,就算不是同樣東西,也該有類似作用吧!」

  說得似模似樣,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白飛把心一橫,招呼華扁鵲同上平台,加一個韓特,三人圍坐平台上。

  「知道嗎?我早想試一次變走自己的滋味!」韓特大笑道:「動身羅!」學赤先生那樣,一拳轟在平台中心方寸處。

  一拳擊下,整座平台應聲碎裂,正當眾人驚奇這金屬玩意兒為何如此不濟,整間房裡儀器大亂,七綵燈光胡竄,瘋狂地自動操作起來。同時,更發出轟轟巨響,地下搖動,一會兒,竟連整座山洞都跟著地動天搖。

  「小白,這是怎麼搞的?」

  「你還有臉問,我早就說外行人不要亂試的,現在闖禍了吧!」

  「唉!為什麼跟著你們兩個笨蛋,每次結果都是這樣的!」

  三人在忙亂中找路,正要奪門而出,一把金屬合成的女嗓音,柔和且清晰地傳入他們耳內。

  「本飛行器即將啟程,請搭乘旅客於座位上坐好。終點預定地是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預計將在一小時七分十二秒後抵達。謝謝使用本飛行器,祝各位旅客旅程愉快!」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啊!」

  突來驚變,連華扁鵲這樣冷漠的人,也茫然四望,不知所措;當一陣劇烈搖晃將眾人搖醒後,兩旁牆壁自動開了幾扇窗戶,從窗外的景物,刮進來的涼風,他們才驚愕地體會到一件事:自己現在正位處半空中!

  「我的天!那老頭指的是這樣的抵達法!」韓特失聲怪叫,不過樂觀的人總能想得開,「嘿!這樣也好,我看幽冥老鬼怎樣追上我們,在地下吃塵吧!」

  然而,樂觀者的最大毛病,就是樂觀得過了頭!

  「敬告臨時登機的旅客,您的登機程序不合規定,請速補辦登機手續,否則您將不能享有本機內的一切服務,並將於抵達後遭到逮捕!」

  再度響起的虛擬嗓音,令三人同感一陣不安。

  千萬般不願,幽冥王到底是在最後一刻趕上來了。

  涼風刮過耳邊,呼呼作響,韓特三人站上了飛行器的甲板,注視眼前奇景,嘖嘖稱奇。

  飛行器體積,比想像中更長更大,百餘尺的蜿蜒長度,舉目望去儘是金屬機件,小山般的規模,對從不接觸太古魔道的人,看在眼中,充滿違和感。韓特簡直無法想像,如此沉重的一個龐然大物,到底是憑什麼飛上天的?

  「太古魔道這東西果然有些門道,看來應該好好籠絡小愛菱,將來送艘這東西給我,一輩子不愁吃穿了!」韓特神馳物外,計畫著美好的遠景。

  白飛與華扁鵲緊張之餘,也感新奇。在大陸上,除了少數有翼人種與藉助器物,飛行能力是天位高手的特權,無論是魔法或是武術,要讓人如飛鳥,遨翔半空,就需要天位級數的修為方可辦到。因此,像此刻這樣徜風而行,實是平生頭一遭的經驗,要不是與幽冥王同行的感覺如芒刺在背,這就是一趟絕妙的旅程。

  不做言語,三人都在腦中籌畫剛才韓特提出的戰術。

  「大家知道為什麼我們三次交手,最後雖然佔了優勢,卻無法了結戰鬥嗎?」

  「因為人家比我們三個聯手強太多了。」

  「錯!因為我們沒辦法給嚴正老頭強力一擊,不管他多強,只要我們能對他的要害重重一擊,一樣可以打敗他的!」

  無法施以致命一擊,這點三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實力相距過大,就算嚴正肯不避不閃,任自己在他要害上重擊十下,只怕也轟不破他的護體真氣,又哪有辦法對他致命一擊,而雖然因為各自際遇,三人都曉得一些威力奇大的殺招,但礙於功力,又發揮不出應有威力。過去三次交手,根本勝得莫名其妙,如果一切照正常發展,自己三人屍骨早寒了。

  「嚴正老鬼一直看不起我們小輩,但這次不同了,剛剛醒來以後,我發覺自己功力大有長進,甚至能讓我用一些以前用不了的武功!」

  「唔!是三天劍斬嗎?」默契加上智慧,白飛立即把握到友人的意思。

  「不是那個,我有更厲害的。」韓特臉色一紅,不好意思說自己雖有長進,但仍未足使用那驚世劍招,之前幾次出招,都得花上大半體力抑制劍招威力,且不敢使到盡頭,否則自己身體在劍落瞬間,就會爆成一團血粉。

  「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等會兒我就要讓嚴老鬼嚇一大跳,你們聽好,我的策略就是這樣……這樣……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白飛與華扁鵲互望一眼,後者眼中流露出「這就是你的搭檔嗎?」的同情眼神,白飛怪叫一聲,飛撲上去,死命掐住韓特脖子。

  「王八蛋,有這種東西為什麼不早用?」

  「咳……那時我……咳……功力不夠啊!」

  「你到底還有多少壓箱底的,通通說出來!」

  「咳……秘……咳……密!」

  青影飄忽,微帶怒容的幽冥王,大步來到三人面前。

  此時飛行器的速度甚快,雖說平穩無震盪,但風勢卻是極強,所有人都得花上不少功夫,才拿定身形,從嚴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於在這種環境開戰,心裡十分顧忌,而這正是韓特所想製造的效果。

  嚴正口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仍是沒有說出口。

  「你一定是想問,還有兩個上哪去了?哈!果然是膚淺簡單的腦袋,永遠只有那麼一句開場白!」韓特大笑道:「老頭,不用東張西望,這裡沒有你最怕的東西,放馬過來吧!」

  韓特信口胡謅,卻說中嚴正最擔心的事。當壓下體內陰魂反噬,幽冥王最顧忌的,就是那瞬間所見的異象,只是極力說服自己,那多半是華扁鵲製造的幻覺,迷亂神智,自己一時不察,所以中計敗退。

  但理智上這樣說,卻仍有許多疑點無法解釋,只是暫且不理,趕來追殺這幾個令自己頭疼一日強過一日的後輩小子。這時給韓特一說,那種不寒而慄的壓迫感,彷彿又出現在背後。

  本來打算天南地北瞎扯一通,盡量拖延開戰時間的韓特,對於自己一言之後,敵人立即魂不守舍的神效感到詫異,但隨即把握時間,向友人使個眼色,把正傳往華扁鵲身上的內力,加速送去,實行作戰計畫。

  (不,不可能……那一定只是華丫頭製造的幻覺)

  再次用同樣理由說服自己,嚴正抬起頭來,發現對面三名小輩神色緊張,鬼鬼祟祟。

  (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把功力輸給華丫頭,啊!莫不是想聚力施展冰魄冥爪!真可笑,這麼拙劣的計畫,當我是死人麼?)

  猜到敵人策略,嚴正冷笑一聲,搶身逼近,因為忌憚上次異象,不敢運出陰神,僅是簡簡單單隔空一掌劈出。

  「動手了!小白!」

  亟欲試試長進後的身手,韓特率先奔出,舉起左臂,毫無花巧地擋下掌勁。

  (好傢伙!)韓特驚於自己武功的增強,比預估中更高幾倍,大喜過望,(真厲害,等一下要找赤老頭問個明白,那七針到底是什麼大補法,這麼管用……唉!赤老頭、嚴老頭,都是老頭,怎麼最近總是老頭纏身啊!)

  想歸想,這熱血過剩的青年劍客,第一時間搶近,出拳還擊。

  嚴正則又是一凜,自己那掌雖未用足全力,可也絕非這群小輩所能輕易接下的,但事實卻擺在眼前,絕非幻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交手,嚴正發現一件奇事,韓特的配劍不見蹤影,他赤手空拳攻來,而且,一招一式,虎虎生風,勁力、速度遠勝上趟交手,竟在這幾個時辰內功力大進,自己幾下大意,反被他逼得還不出手。

  除此之外,歷經連續劇鬥磨練的白飛,也有長進,這時再度內運七煞迫魂法,體力狂增,與韓特合作無間,劍飛掌舞,盡數擋住嚴正的攻招。

  (功力暴增並非偶然,就算是用邪法刺激體能,能暴增若此的邪法實是聞所謂聞,他們又從何處學來?難道……真有高手背後操盤?)

  這麼一想,胸中膽氣再弱三分,嚴正如臨大敵,慎重以待,一時盡收攻招,要先看清眼前情勢。韓白兩人全力搶攻,雙方鬥得難分難解。

  遠在十尺外的華扁鵲,仍跪伏地面,右手成爪,擺著冰魄冥爪的姿勢,潛運內力,源源不絕地往下輸去,進行此戰的關鍵任務。而看著韓白兩人並肩作戰,心中不禁欽佩,那樣渾成一體的高配合度,是自己永難替代的。

  再戰片刻,白飛終究傷未全愈,時間一拖長,七煞迫魂加深傷勢,力量大為減弱,只剩韓特獨力支撐;而嚴正顧慮漸消,白骨陰煞功的威力慢慢顯現,儘管陰神未現,但每出一掌,陰氣籠罩四周,令兩人不住打著寒顫,落入下風。

  (華丫頭的模樣……已經快凝勁功成了嗎?)

  儘管不懼這等級數的冰魄冥爪,但給她加入戰圍仍是麻煩,橫豎這邊威脅已經不大,嚴正心念一轉,便要改攻華扁鵲。

  韓白兩人見狀,更是不顧一切地發動猛攻,極力拖延,再拆兩回合,畢竟嚴正技高一籌,出掌震飛兩人,急掠向華扁鵲。

  「丫頭,讓我考較考較你的冰魄冥鮝!」

  華扁鵲右掌往地面上一按,似是猛招前兆,哪知等嚴正一到,她斜身飛退,順著高空強風,輕飄飄地掠出十數尺,躲過一擊。

  (她說退就退,這等輕易,剛才就不是在凝運冰魄冥爪了……中計!)

  嚴正暗叫不好,後方已響起金屬爆裂聲,一柄透著耀眼紫芒的寶劍,裂地而出,射向半空。

  「韓特!看你的了!」

  韓特縱身一躍,下方白飛再在他腳底補上一掌,整個人如箭離弦,射向半空中的配劍。

  由於正處黑夜,嚴正到這時才發現,上方不知何時,已凝聚了大量的烏雲,隨船而行,當寶劍與之接觸,剎時間,金黃色的閃電亂竄,照得天空似若白晝,聲勢驚人。

  接著,電光如千萬條靈動小蛇,迅速纏繞在寶劍周圍,等電能積蓄到頂點,劍往下落,正好迎著下方飛來的韓特。

  「哪有這般簡單!」正當韓特將要握住劍柄,甲板上的嚴正面色一沉,幽冥陰神驟出,鬼魅般地瞬間出現在韓特身邊,發力將他震開。

  韓特被重拳一擊,雖未受傷,但此刻身在萬丈高空,無所憑藉,風力又急,立刻便給吹得老遠,眼看落腳處已墜出飛行船外,忽然一條長索擲來,借力一扯,重新回到船上,免去粉身碎骨之厄。

  白飛應變得宜,救了友人一命,剛想再有動作,寶劍已然墜落甲板上,帶著遠超想像的強烈電能,把甲板炸了一個烏沉沉的大洞。

  「哈哈哈~到底是你們功虧一簣,可惜啊!可惜啊!」

  見到爆炸威力,嚴正暗暗心驚,更對於自己阻撓成功,慶幸不已。

  韓特的配劍,喚做「鳴雷」,是柄材質特殊且內含法契的寶劍。當持劍者將內力灌輸劍身,隨著輸入內力多寡,鳴雷便會自動召喚等量雷電,再將雷電存於劍身,持劍者恃之攻敵,戰無不勝。當年韓特先祖蒙人贈予此劍,珍而重之,成為家族至寶,而此劍另有一異處,便是當他們家族中人持劍時,會自動將反噬之雷電抵銷十之七八,不傷己身。否則引雷取電,縱是天位頂峰高手也不敢輕言承受,尋常凡人甫一接劍,就給化成飛灰。

  但饒是剩餘的十之二三,也非常人所能承受,韓特便是知此忌諱,己身功夫未至,多年來始終望劍慨歎,遺憾自己辜負神劍威能。此番功力大進後,強敵壓陣,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套先祖昔日的殺著。

  為了累積強大殺傷力,三人一早就來到甲板上傳遞內力進入劍身,再以華扁鵲為障眼法,不使幽冥王發現,為的就是這一擊,誰知眼看就要成功,卻晚節不保,現在人人內力輸去大半,劇鬥力衰,情勢惡劣之極。

  破招成功,嚴正待要再有動作,卻突然聽見腳下隱約傳來異聲。

  阿朗巴特山主峰,茂密樹林的外圍,老人與少女坐在樹下,雙雙啃著身上僅餘的乾糧。

  當吃光了手上最後一顆饅頭,赤先生要愛菱取出鐵之星。在多日累積吸收後,此時的鐵之星,已經環繞著美麗的紅彩,這讓老人滿意地點頭。

  「老爺爺,你不去幫忙,韓特先生他們真不會有事嗎?」牽掛多時,愛菱擔心地問著。

  「我現在等於沒內力,也沒魔法力,就是去了也沒用啊!」赤先生微笑道:「放心吧!

  丫頭,他們會沒事的,而且照時間來算,那裝置也該啟動了!「

  在飛行器上,眾人忽然聽見異聲,而且就是那金屬合成的女聲。

  「敬告登機旅客,您攜帶了違法且高危險的攻擊武器,為了全機安全,請您自動解除裝備,否則本機將強制執行沒收工作。現在開始倒數計時!」

  眾人皆大惑不解,韓特那邊寶劍脫手,三人只剩白飛手上一把光劍,暗器倒有,何來高危險性武器?要說是嚴正嘛!他老人家出現至今,雙手空空,又何來攻擊武器?

  就此一呆,三到一的倒數已經數完,而就在聲音結束的瞬間,嚴正忽覺身上一沉,有某種極強力的神聖磁場正在運作,一而二、二而三的重重加鎖在他身上,大幅度削減了白骨陰煞功的威力,憑千百陰魂凝聚成的幽冥陰神,更剎那被淨化無蹤。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白飛、華扁鵲卻能感應到魔力的波動,曉得嚴正大禍臨頭,哪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一聲呼哨,要韓特撿起鳴雷劍,三人一同飛身攻擊。

  嚴正心中狂叫糟糕,白骨陰煞功雖是武學,但其得自引神入體術的部份,卻極倚賴吸納陰氣、陰魂以長己用,倍增功力,現在重重光明結界鎖身,這些部份被全數抵銷,讓功力降至數百年未有的最低點。

  雖然他估計自己全力抵禦下,可以在一刻鐘後破除鎖身結界,但這一刻鐘內,面對三名小輩的瘋狂攻擊,卻半點把握也無,便算撤退暫避,此地位處萬尺高空,又有何處可逃?

  韓特三人圍住嚴正,全力猛攻,情知這是天賜良機,飛行器本身的防衛機能,因感應到陰神的強烈存在而起反應,鎖死嚴正,讓雙方功力逆轉。要是自己沒法趕在嚴正掙脫結界前克敵致勝,等到陰神再現,那己方三人就要被逼得跳下飛行器找生路了。

  數個回合轉眼即過,嚴正不愧為大雪山次席高手,雖然功力大幅消退,但各種精妙招數層出不窮,在猛攻中屹立不搖,甚至有幾次不惜使出拚命招數,反令三人險些吃上大虧。

  (再這麼下去,我們三人都要死在他手上!)

  眼看時間分秒過去,一刻鐘將屆,白飛忽然有個念頭,預備兵行險著,找個空隙,閃進嚴正防衛圈內,左掌直直轟去。

  (小子太把我小看,以為這樣拚命就行了嗎?)

  近千年修為縱是削減大半,雙方內力差依舊很遠,當察覺白飛這掌乃拼盡內力而來,嚴正心中冷笑,也是一掌擊出,預備趁雙掌相擊時,將這魯莽小子一掌震死。

  雙掌一交,嚴正驚覺自己發出的內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這才想到對方的無相訣。

  「韓特!」

  聽見友人叫喚,韓特登時省悟,忙將與白飛右掌相抵,將那來自幽冥王的沛然內力,迅速地傳入鳴雷劍中。

  雙方內力差距的最佳證據:三人要花好長時間才積蓄的程度,此刻眨眼便已達到。不過,這更造成了嚴正的悲哀。

  白飛將無相訣催至極限,力盡後頹然而倒,又沒能把嚴正掌力全數傳出,血噴個不停。

  於此同時,韓特揮手將鳴雷劍上擲,再度凝聚的烏雲,重新把大量雷電灌入劍中,這次,劍身什麼光彩也沒有,反而像柄未鍛粗鐵,深黑得可怕,靜默得可怕,一股山雨欲來的可怕。

  由華扁鵲在腳底一擊,韓特飛身半空,準確無比地接住鳴雷劍,雙掌傳來一陣劇痛,甚至還有肉焦的氣味。不過,這些都不礙事,反而刺激韓特更快、更狠地灌勁將劍下劈。

  直覺到此招不可能被接下,破結界又只需再一口氣,嚴正便想重施故技,破入甲板下層,暫避攻勢,誰知卻冷不防地給拼盡最後一口氣的白飛,從後鎖住,動彈不得。

  「這次絕對不讓你跑掉!」

  雙方僵持間,韓特已擎劍劈下。

  「老爺爺,你上哪裡去啊!」

  「喔!剛剛東西吃多了,去樹林裡頭拉屎啊!」

  赤先生微微一笑,拎著鐵之星,瀟灑地往樹林裡頭走去,一面走,還一面回頭與愛菱吩咐:「聽說有不少大雪山的小輩雜碎,已經埋伏在阿朗巴特山主峰等我們,丫頭你一個人別亂跑,靜靜坐著等我回來,知道嗎?」

  「知道了!」愛菱點點頭。

  雖然樹林很繁密,但女兒家害怕看到不雅之物,愛菱轉過頭去,繼續啃饅頭,也因此,她沒看見後方樹林裡突然紅光大盛,只瞧見天上忽現一道銀芒高速掠過。

  「咦?流星耶!」

  韓特重劍劈下,守在一旁的華扁鵲,及時出手拉走白飛,嚴正待想應變,已晚了一步。

  黃金般的電芒,構成了一柄巨劍,結結實實地當頭劈中嚴正,發生了比剛剛恐怖十倍的大爆炸。

  煙塵瀰漫,金屬機件到處飛揚,白飛、華扁鵲兩人同受波及,使盡力氣而墜下的韓特也不好受,先是給外圍震盪力轟得吐血,再來拿樁不穩,被暴風吹得在空中直打滾,落出飛行器外圍。總算千鈞一髮之際,華扁鵲抖出袖中索帶,纏住船體一處突出,再抓住白飛,一個拉一個,慢慢回到飛行器。

  波及的尚且如此,直接被擊中的豈非更慘上幾十倍!

  只見一道長長裂痕,劃破甲板,直延伸向遠方末端,瞧不見的黑暗處。

  「喂!我這一下漂亮吧!鬼婆,你猜猜那老傢伙是死是活啊!」

  「不知道,你要想弄清楚,可以自己到船尾去看。」

  「不要,我現在除了吐血和睡覺,什麼別的事都不想做。」

  用僅餘的力量說話,三人都是傷疲交煎,無力再戰了。疲累的程度,如果這時幽冥王再來,大概沒有人會站起來抵抗,直接引頸就戮了。

  正當三人都打算離開甲板,到船艙裡大睡一場,一道耀眼銀芒,在他們眼前閃過。

  「流星耶!我要許願,希望嚴老鬼剛剛粉身碎骨,變成一灘紫色液體,直接下地獄!」

  「你神經病,哪有這麼小的流星!」

  「咦?那顆流星往船尾墜落了!」

  百尺外的船尾,一堆冒煙的金屬廢件中,血淋淋的雙手撥開阻礙,重新撐起身體。

  「可……可惡的小輩,居然讓我受這麼重的傷!」

  嚴正慢慢站起身來,步履蹣跚。他全身肌膚焦黑,有幾處還冒著白煙,大小傷口不計其數,衣衫破爛,盡被血污與灰煙掩蓋,像個奄奄一息的倒斃路屍,哪裡還是大雪山威風赫赫的幽冥王。

  哇的一聲,又是大口鮮血噴出,嚴正強忍坐倒的念頭,深呼吸一口氣,將真氣運往全身各處,鎮傷止痛。

  一刻鐘已過,結界全解,他畢竟是大雪山的二號人物,一旦能恢復行動力,就能作戰。

  這一次空中無處可逃,三名小輩也精疲力盡,只要他現在一出手,就能輕易把他們殺掉。

  而他已經能出手了……

  重傷之餘,功力凝聚較慢,但陰神確實已緩緩成形…

  正當嚴正蓄力完畢,要跨出往前的第一步,某種超乎感官的知覺,令他迅速轉過頭去。

  在背後,一道曾是那麼熟悉的身影,昂首站立,身上的紅袍迎風飄揚,威風凜凜。

  「原……原來是您老人家!」

  「呵!你這教務主任表現得有夠差勁啊!」

  嚴正的表情由迷惘、省悟,轉為萬分驚喜與敬重,最後,他完全忘卻了身上的痛楚,俯身下拜。

  阿朗巴特山主峰,愛菱坐在樹下枯等,一直不見老人出來,最後忍不住離開位置,跟著走入樹林。

  「老爺爺……老爺爺……你在哪裡啊……討厭!這次又迷路了啦!」

  少女低聲擔憂著,但是,除了迷路的危機,她並沒發現林中突然多出了幾十雙充滿惡意的眼神。雪白刀光、大雪山子弟專有的森冷殺氣,慢慢地向她集中過去!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4
嗚雷篇 第十五章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大雪山

  屬於校長的辦公桌上,各類文件堆積如山,高高疊起,不但蓋住了辦公桌,更佔用了左近地面,堆砌成了一個公文堡壘。這碉堡之所以形成的原因,就是因為主事者離山多日,公文無人批示。

  雖然說是校長室,但因為山中老人的旅遊癖,一年之中往往有一半以上是由代理校長坐鎮。而此刻,校長出遊末歸,代理校長為了追殺一群小輩,人在自由都市一帶,儘管事先安排了各部門的代理,但由於逾期過久,一些超過各部門處理能力的問題,累積呈上,惡性循環,就變成這樣的結果。

  此時,幾名幹部望著小山般的公文堆興歎。

  「本校今年真是諸事不順啊!」一名幹部道:「教務長大人也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竟然到現在還拾奪不下那些小輩!」

  「可不是嘛!若是照原先計畫,教務長大人十天前就該回山了,怎會拖到現在……唉!

  其實這些都是校長大人的責任,若不是他至今音訊杳然,事情又怎會發展成這樣?「

  「說得也對,身為一校之長,放著校務不處理,一天到晚不見人影,你們看,待處理的公文堆得那麼高,簡直都可以把人埋了……」

  「混帳東西!」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正抱怨得暢快,忽然一聲熟悉怒罵傳進耳裡。起先,還不敢置信地彼此對望,不一會兒,聲音再度響起,這次,他們聽得很清楚,聲音是從公文堆裡傳出來的。

  「不見人影?混帳!這勞什子堆得那麼高,你們這班酒囊飯桶當然看不見我的人影!」

  「校……校長大人!」

  確認了聲音的主人,幹部們驚慌地約集,紛紛朝公文堆躬身下拜。也許嘴上抱怨不斷,但每個人的心底,對這位已成大陸神話的千歲老人,確實有著無比的崇敬與熱愛。

  「我今年只不過稍稍離校九個月,回來連杯水都沒得喝,就在這裡批了一個時辰,而你們連點感動都沒有,就只會誣賴一個勤勞的老校長不見人影,故意再給我加高這堆東西,然後睜眼瞎子一樣說看不見我。這種心態,如何為人師表?你們簡直是傷透了一個老人的心和眼淚。」

  雖然看不見面孔,但聽著聲音,一個充滿活力而風趣的嘮叨老人,清晰地在腦中描出輪廓。而幹部們尷尬地彼此互望,聽老人泣訴得興起,一時間誰也不知怎樣答腔。

  在過去,敢無視校長反對,直接了當打斷他胡扯的,只有兩人:以鐵板冷面著名的教務長、個性古怪的黑袍女郎,遺憾的是,這兩人現在都不在大雪山。

  正當眾人以為這無理取鬧的訓話要持續進行,一陣急促奔跑聲急速逼近,而老人也停住了聲音。

  一個表情倉皇的年輕人,隨著腳步聲跑進校長室,一面向各個尊長行禮,一面焦急地說道:「啟稟各位師長,事情不妙了,真正不妙了!」

  眾幹部皆皺起眉頭,因為這樣的驚惶失措,是大雪山的大忌,他們甚至都可以感到一道嚴厲的責難視線,直射眾人項背。

  一名任職首席教官的男子,揮手制止了年輕弟子的焦躁,冷聲道:「不許急!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太過心急只會讓事情更複雜。」

  「可是,事情真的……」

  「住口!校長大人一再訓示,一名成功的殺手,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冷靜,像你這樣倉皇如喪家之犬,豈不是丟盡我大雪山顏面,枉費了校長大人的一番指導。」

  巧妙的言語,讓公文堆中的某人老懷大慰,眾人登時覺得身上壓迫感大為減輕,紛紛鬆了口氣。

  「是,弟子無能,謹遵師長們教誨。」年輕弟子不明究裡,強自壓下焦急心情,緩緩道:「根據埋伏在阿朗巴特山的師兄弟火速傳書,已經在剛剛掌握到目標五人中的少女,正展開行動。」

  「哦!這很好啊!有什麼不對嗎?」話雖如此,但幹部們臉上都有一絲掃興。

  以殺手為業,縱使是老弱婦孺,一旦成為目標,他們都會冷血地照殺不誤,但是,尚未摧毀敵人的主要戰力,單挑沒抵抗力的小女孩下手,就算成功,也不是多光榮的事。

  「同時傳回來的,還有『彼方』的警告:大雪山的獨斷獨行,將會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眾幹部皆哼了一聲,沒想到彼方執意若此,而刻下校長已歸,正好對此事做出處斷。面對這等挑釁,以他老人家一慣的火爆強勢,說不定立刻提劍直奔香格里拉,將彼方殺得片甲不留。

  「事情不是單單這樣啊!」發現師長們會錯意,年輕弟子想說話,卻又記起先前訓示,慢慢道:「敢問各位師長,校長大人與魔界名匠隆。貝多芬是否互為好友?」

  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眾人對望一眼,首席教官點頭稱是。

  「那就糟了啊!」終於能把話說完,年輕弟子忙道:「彼方傳言,師兄們正下手刺殺的那名少女,正是隆。貝多芬的獨生愛女……」說著,悄悄抬起頭,想看看師長們有何裁示。

  沒有任何動作,他很驚訝地發現,師長們面上一齊露出怪異表情,轉頭回望那高高的公文堆。

  把曾訓示過的什麼冷靜戒條都拋出了天外,一聲彷彿年老雄獅奮起的高聲怒吼,似萬雪驟崩,瞬間震撼了整座大雪山!

  「你~你說什麼~!!!」

  聽不見遠方吼聲,迷路在樹林裡頭的少女,只感到著急,她進來是為了找久久不歸的老爺爺,哪知道這座密林黑暗無光,不辨方向,幾下沒找到人,反而連自己都迷路在裡面。

  四周響起蟲叫、梟鳴,為黑漆漆的樹林增添恐怖氣氛,若有韓特等人那樣的歷練,或許能將這一切嗤之以鼻,但在連續繞彎、找不到路的少女心中,周圍像是有成千上百頭鬼魅,將她包圍,只待一下撲上就把她生吞下肚。

  「不怕,不怕。學習太古魔道的人,要理智,不能被這些幻象迷惑。」

  低著聲音,愛菱安慰自己,努力定下心裨。

  突然,愛菱發現不遠處的前方,似乎有個人影,定睛一看,果然有個人,靜靜倚靠在一株銀杏樹下。

  那是一個讓人看了會屏住呼吸的美麗女郎。雪亮明眸,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中,依然閃閃動人!及腰黑髮,隨意梳繫在背後,一身穿著僅是普通的粗布衣裡,沒有任何刻意打扮,但舉手投足,目光流轉,簡直就像「優雅」調的實體化。

  愛菱著實愣了一下。有生以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美女。雖然她自己也算個俏麗少女,但和眼前的美人相比,美感的深度與廣度,都相差太遠,特別是那份獨有的高貴氣質,更令她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請問……」

  沒等愛菱發問,女郎似乎明白她的困擾,微微點頭,淺笑著伸出食指,往西指去,眼中的親切笑意,無言地表達了一切。

  愛菱紅著臉道謝,心中狂跳不已。和女郎身上的典雅氣質相比,不管做什麼事,她都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正在鬧笑話,臉蛋更止不住地飛紅片片,直想打退堂鼓。

  「那邊是出去的方向嗎?謝謝,謝謝你。」

  正想快步跑開,愛菱瞥見女郎眼睛中,閃過一絲狡獪笑意,這令她疑心大起,想到這種荒山野嶺,為何會突然出現一名嬌怯怯的尊貴仕女?莫非早有古怪之處。

  「大姊姊,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當她這麼一喚,女郎眼神裡出現了錯愕與遺憾,先幽幽地歎了口氣,繼而開口回答。也在對方開口的剎那,愛菱這才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笑話。

  「小妹子,你好像弄錯了些東西啊!」

  女郎的聲音,比預期中的更悅耳動聽,只是,儘管嗓音柔和平順,愛菱立即就明白,眼前的美貌之人,並不是大姊姊,而是貨真價實的美男子。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從震驚中回復,對於這種種的不合常理,愛菱腦中浮現「人妖」這個字眼,警戒心升到極點,後退兩步,伸手摸向腰後新制的的防身武器。

  「小妹子,你誤會了!雖然三更半夜站在這裡,但我可不是壞人喔!」

  男子趕著解釋,雖然慌忙搖手的樣子,有些狼狽,但即使是如此,在愛菱眼中,這俊美男子仍是說不出的優雅好看,不由得再減幾分戒心。

  「那,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叫源五郎,天野源五郎,雷因斯人士。」溫雅的微笑,源五郎對第一個問題作了解答,可是,他卻遲遲交代不出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不回答?」愛菱緊張起來,「你……你很可疑喔!」

  「別那麼說嘛!被你這樣可愛的小妹子討厭,我純潔的心靈正在大聲哭泣呦……」眼前一花,源五郎忽地貼近愛菱,握住她的手,正經道:「事到如今,我只好說出實話,告訴你一個很大的秘密!」

  近距離對著那張秀美而無邪氣的臉龐,愛菱實在提不起半分敵意,喃喃道:「什……什麼秘密?」

  「其實,我是侍奉仙得法歌大神的神官,因為感受到你虔誠的信仰心,特地來這為你指引方向,代表仙得法歌大神加護於你。」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羅!」源五郎笑著,專注地凝視愛菱雙眼,「你看看我的眼睛,擁有這麼誠懇眼神的人,怎麼會說謊話呢?可敬的少女啊!相信你自己所定的路吧!前途雖然坎坷,但能走到盡頭的人,必能見到溫暖的陽光,勇敢的少女啊!邁開你的步伐,在仙得法歌的榮光下,往前行進吧……」

  彷彿響起了亮的進行曲,令她精神激昂,再聽見一堆鼓勵言詞,背後又好像當兩人目光交觸的剎那,愛菱忽然覺得一陣暈眩,腦子也亂起來,耳邊給什麼人一推,糊里糊塗地就邁開大步,昂首向前走去,直直走出樹林。

  出去後,她甚至有點迷糊,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呢?老爺爺是叫自己站在這裡等,不過,好像有什麼事被自己忘掉了……是什麼事呢……

  目送愛菱離開,直到身影消失在樹林盡頭,源五郎搖搖頭,像個惡作劇得逞的狡童,微笑道:「呵!小女孩真是好騙!」

  說著,他回過頭,對著身後一片漆黑的樹林,宣告道:「諸君的穴道,一刻鐘後自動解開,那時候,大雪山本部應該做出撤銷格殺令的決定了。如果不想太早到那個世界,就乖乖地出去吧!」

  在他面前,草地上、樹幹上,幾十名大雪山殺手,其中有些還保持著凌空下擊、破土而出的姿勢,就這麼給點了穴道,木頭一樣地待在原地。

  ※※※

  「為……為什麼您老人家會出現在這裡!」

  飛行船的尾端,剖面強風中,嚴正凝視眼前的紅袍老者,無法置信地瞪著眼睛。

  「沒什麼特別的吧!像我們這種年紀的糟老頭,都喜歡在嚥氣前多逛點地方,你們山裡的那隻老猴,不也一樣整天往外跑,相比之下,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承受疑問的視線,赤先生淡然道:「不說廢話。天快亮了,你追到這裡,也可以回去了吧!」

  嚴正虎軀一震,在見面那刻的驚訝之後,他也隱約想到對方在這節骨眼駕臨的來意。以此人一貫的剛烈作風,倘若自己不見好就收,那便要訴諸武力了吧!這是九死一生的選擇,但是,事關大雪山整體尊嚴,怎能輕易言退。

  「呵,整座大雪山,就是你最不肯變通,西納恩那老猴也很為你頭痛吧!」看穿幽冥王的心思,赤先生微笑道:「要你就此放手,你定然不願。可是,要比武功,除了西納恩,大雪山有誰堪我一擊,但就算讓西納恩出面,最後他也會賣我的老面子,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現在就罷手呢?」

  「話雖如此,但即使是您,我大雪山也……」

  「更何況,這件事情錯在你們,有什麼資格喊打喊殺的。」赤先生道:「我問你,大雪山追殺這群小輩的理由是什麼?」

  嚴正沉默半晌,道:「是因為叛徒華扁鵲盜走黃金像,而韓特一黨人維護於她,並且拒絕交還黃金像,所以我們被迫採取武力,這樣如何有錯?」

  「當然有錯。」赤先生撫鬚道:「唔……我記得,那尊黃金像是當年隆。貝多芬委託西納恩代管,並非贈送,沒錯吧!」

  此事發生在九州大戰末期,其時嚴正尚未出生,此刻突然被問起,腦中只依稀有個印象,哪敢肯定。當下只得含糊道:「好像是如此。但華扁鵲為我派叛徒,不管此物來歷如何,既然從我方手中失落,自然有以武力取回的必要。」

  「哈哈,你大錯特錯了。」赤先生笑道:「與我們同行的一個小女娃,正是貝多芬老鬼的獨生女,華扁鵲是受她之托,取回寄放之物,只是時間緊急,未及通知,而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居然追殺物主,這樣你說說,錯的是誰啊?」

  華扁鵲盜寶時,尚未與愛菱結識,赤先生所言自是胡說八道,但嚴正哪知究竟,被這麼一說,頓覺己方師出無名,他是個極重道理之人,一時間大感棘手。

  「雖說大雪山也有傷亡,但既是殺手,斃命殺伐,死而無怨……此事就此做罷吧!他們是群值得期待的好孩子,為了維護某些虛名而被犧牲,太沒意義了。」赤先生的聲音轉為冷峻,「或著,你們寧願先過我這關?」

  老人的話,一字字打進嚴正心坎。與此人為敵,是大雪山不能承擔的後果,難得有個台階下,就此善了,對雙方都是最好。況且,以惜才的想法來看,自己本就不願對這批少年俊傑下手,雖說此事損及大雪山威望,但正如老人所言,為了某些虛名而犧牲這幾人,是不值得啊!

  「不,您說笑了,您是與校長大人齊名的前輩,我怎麼敢冒犯於您呢?此事就此了結,我會終止一切的追殺行動,那群晚輩就交給您了。」

  衡量過情勢,嚴正做出決定。環顧一身大小傷勢,自己也覺得好笑,居然為了追殺三名後輩,鬧得如此狼狽,然而,既然三人後頭有此靠山,那倒也不算去了幽冥王的顏面。

  「十分慚愧對您的失體,我就此告辭了,今日一別,不知何年才有機會再拜見您老人家,我代校長大人致上問候之意。」

  嚴正飛身躍離,狂風一吹,已給刮到夜空中。儘管傷疲交煎,但以他地界頂峰的修為,從這高度緩緩落下,並非難事。

  嚴正最後的話語順風傳來:「也請代我家校長向另外兩位賢者大人問好。除此之外,十四年前,白鹿洞的劍聖大人曾托我家校長傳話予您:東瀛的事相當俐落。」

  當這句話傳入耳裡,老人的臉色是一片鐵青。

  「流星耶!又可以許願了,怎麼今天那麼多流星,是有流星雨嗎?」

  「你神經病!哪有流星是從下往上飛的?」

  「從船尾飛上去的,說不定就是剛才那一顆。鬼婆,聽說魔法師用起傳送術,都會在空中化成閃光,如果你來用,有沒有這類流星那麼亮啊!」

  「如果要完成那樣,魔法力的消耗會瞬間就把人吸成乾屍。」

  在飛行船的另一頭,韓特三人精疲力盡地癱坐著,一方面竭力恢復體能,一方面則留神幽冥王的動向。而對著那顆飛來又飛去的流星,韓特大發謬論。

  「我真是敗給你了,怎麼你還有那麼多力氣可以噴口水!」白飛不敢太過樂觀,雖然剛才那幾下攻擊做得漂亮,但是否能對嚴正造成致命傷害,仍屬天知數;加上流星莫名其妙飛來飛去,說不定等一下嚴正就殺過來了。

  「拚命是拼定了,我看得很開,所以逍遙自在。」韓特說得事不關己,橫豎不是致命傷,短短時間,運功再勤效果也有限,乾脆喘口氣說風涼話。

  乘著夜風,天邊的星辰看來彷彿近了不少,韓、白兩人忽然發現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好好看過天星了。有多久呢?把時光回溯到許多年前的惡魔島上,那時,兩個人都尚未混出名堂,只會要兩三招保命的武功,每天血戰後,在海灘邊淺酌心酒,慶幸彼此苟活至今……

  當與友人目光交會,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回憶的色彩,他們胸中徒然升起一股暖流。

  直至今日,許多生死險關都是與摯友攜手闖過,如果僅僅自己一人,缺少了那種與好友並肩齊衝的氣勢、為對方不惜犧牲的精神,大概很久以前,就在某場小型戰役中屍骨無存了吧!

  對於能與故友重逢,並且共同面對大雪山的連串圍殺,韓特心中確實充滿感謝。

  「小白,你的傷還好吧!要不要我分兩顆藥給你吃?」

  「還死不掉,別忘了,白家武學是出了名的耐打,要是你真想幫我的話,就出你一點內力,幫我行功吧!」白飛苦笑著,忙著運功催愈。

  韓特微微一笑,伸手抵著友人後背,甫一發力,比自己預估更強勁數倍的內力,狂湧入白飛體內。

  乙太綿身果有奇效,韓特就看著白飛身上的傷口,慢慢止血、結疤,有些較小的傷口,甚至直接消失無蹤。只是,正當各處傷患慢慢好轉,白飛的左手腕,卻浮現了一抹朱紅色淤傷,令韓特見之皺眉。

  「小白,你的手怎麼了?」

  「咦?這是什麼?」白飛運功兩轉,手上淤傷越顯朱艷,消之不去,「唉呀!該不會是什麼毒傷吧,剛剛和嚴正碰了幾下,可則是中毒了……糟糕,回復咒文也消不掉……呃!怎麼突然不見了……」

  在兩人眼前,那道淤傷忽地消失無蹤,這一幕光景,非但看得韓特雙肩深鎖,也讓白飛大惑莫名其妙。

  「古怪,這又是大雪山的哪門子武功?」

  「愕!兩個大男人,為什麼這樣望來望去?」華扁鵲冷冷道,她心無旁驚,最早恢復體力,「莫非你們在那方面也是親密戰友嗎?」

  「呃!這確實不是閒聊的時候。」又運氣一遍,未覺身體有異,白飛另想起一事,問道:「韓特,你剛剛是怎麼稿的?功力突然暴增那麼多?」

  「我也不太清楚,只記得被那堆怪光亂七八糟的一照,醒來就覺得精力出奇地充沛,內力也三級跳,至於為什麼,我又不懂太古魔道,天曉得?」

  白飛搖搖頭。所謂的太古魔道,是神話時代某個已滅亡的文明,所傳下來的技術。雖然雷因斯研究太古魔道的成就獨步當代,但比起許多遺跡中技術,仍顯得微不足道。

  阿朗巴特山一帶,原本就是這類遺跡的大本營,會出現這樣難以索解的神奇機械,並不為奇,只是,為何赤先生會知道這艘飛行船的位置?一切就只有見了面才能問明白了。

  「反正嚴老鬼一直不過來,我們干坐在這裡也沒意義,不如大家再回下面,讓那怪光照照,就算不能暴增功力,療療傷也好啊。」

  沒有人反對,三人起身,預備覓路回到船腹。

  華扁鵲皺眉道:「有點古怪,風吹來的勁道變強,這機械的速度似乎比剛才快了。」

  「胡說,機械的東西又沒人去改,速度怎麼會變。」韓特嗤笑道:「說來這玩意兒還真堅固,我們在它上頭惡戰連連,還打破了這麼大的一個洞,它還是飛得又平又穩,就算我這麼多踩幾下都無所謂!」一面笑著,韓特用力跺了兩腳。

  或許是太過自滿惹的禍,而太古魔道一向的定律!凡是太過精密的機械,都很不耐用。

  「轟!」

  適才韓特使用「五雷轟頂」時,在甲板上打出的大洞,忽然噴出大量火花與濃煙,更有電光亂竄,瞧得三人面面相覷。

  「連續意外撞擊,已嚴重損及船體,超越本船自我修復範圍……本船即將迫降,請各位旅客預備承受撞擊!」

  合成語音在船艙的每個角落響起,與之伴隨的,還有刺耳的警笛聲,充分宣告著大難臨頭的事實。

  「別這麼看我,看我也是沒用的。」面對同伴苛責的目光,韓特毫不知恥地說著:「這麼貴的一艘東西,就這樣毀了,你們以為我不心疼嗎?」

  話聲未完,自遠方傳來連串爆響,本是長蛇形連環相扣的船體,自尾端開始脫落,似乎是為了成功迫降,而做出了分解部份船體的判斷。

  「好啊!那邊是嚴老鬼的位置,這下可摔得他粉身碎骨了!」

  想到頭號仇敵斃命,韓特樂得差沒拍起手來。

  「你那麼高興做什麼?」白飛伸手指向前方,「你看到那個了嗎?」

  此刻天色已拂曉,晨曦雖未出,但朦朧中,可以見到一座龐大的山,正是三人此行目的地,阿朗巴特山。

  「哦!是阿朗巴特山嗎?嚴老鬼摔死,我們成功抵達,真是雙喜臨門啊!」

  「雙喜個鬼,死神都要來敲門了,你還那麼得意。」白飛歎氣道:「華小姐說得沒錯,船的速度確實加快了,光是我們說話的這段時間,又再增加一倍,還繼續往上增加中。」

  「什麼意思?是說迫降不成功嗎?」

  「啟稟韓特老爺,以目前速度來算,不管採用什麼方法,在迫降之前,我們都會先撞山!」

  「什麼?」韓特兩眼瞪得老大,「開什麼玩笑,那還不趕快想辦法逃生?我們現在就跳船……啊!這裡好高……鬼婆!科學已經不可靠了,現在是魔法師出頭的時候,你能不能學赤老頭一樣,把我們從這裡變走?」

  「晤……那種高段法術,以我眼下的功力,一次最多只能轉移諸如衣服、刀劍等死物,生死關頭沒什麼作用。不過別擔心,比起那招,我還有一招更厲害的。」

  「哦!什麼魔法那麼厲害?」

  「唉!大家一起朝東跪下,向仙得法歌大神祈禱吧!」

  「你不要那麼自暴自棄!」

  「終點站!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到站的旅客請準備,臨走前請別忘了攜帶您的行李。謝謝各位旅客搭乘天國號,謹祝各位旅途愉快!」

  「什麼?天國?」

  阿朗巴特山上,不知重複第幾回踱步的愛菱,正感到厭煩,突然,老人從後頭拍拍它的肩。

  「老爺爺!」先是歡喜,愛菱旋即嘟起小嘴,「你為什麼大便大那麼久啊?」

  「去,淑女不可以這麼說話。」輕輕敲了少女的腦袋,赤先生將鐵之星還給愛菱,原本瑩亮的光華,此刻已黯淡無光,內中蘊藏的能量,在兩次瞬間移動的魔法中,消耗殆盡。

  「老爺爺,天快亮了,韓特先生他們為什麼還沒來,會不會出事了?」

  「呵呵,別擔心。」老人指向不遠處的天空,「嘿,你瞧,他們這不是來了嗎?」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

  一幕驚世駭俗的景象,令阿朗巴特山上的眾多尋寶者,目瞪口呆。

  一條蜿蜒數百丈,身軀巨碩無朋的大鐵蟒,噴著濃煙與烈火,通體電光竄射,聲勢駭人,以疾如飆風的高速,狠狠撞向阿朗巴特山的第二峰……地動山搖,巨量砂石如山洪爆發,往周圍傾下,人人哀嚎走避,當然也有跑慢的被當場活埋。撞擊使得第二峰、第三峰攔腰折斷,劇烈地震傳遍了整座阿朗巴特山脈。

  當人們好不容易回過神,各式各樣的流言,以等同地震波的高速,傳遍自由都市。

  有人說是地底毒龍,有人說是天外惡魔,當然也有人聯想到太古遺跡,然而,就是沒有人談到在飛行船撞山前,落入山中深潭的三道人影。一個半月之後,七個來自雷因斯的考察團抵達事發現場調查,不過那都是更以後的事了。

  而當三人從救了他們一命的水潭中探出頭來,所看到的景象,是少女俏立於湖濱的身影,對死裡逃生的三人來說,她面上的燦爛笑容,此刻比初升的晨曦更加耀眼。

  「老爺爺,找到韓特先生他們了,三個人都還活蹦亂跳喔!」

  歷經重重險阻,距離沙爾性的出發,近兩個月後,一行人安然抵達阿朗巴特山,出發時兩人,實到數目五人,全員暫時無恙。

  「哈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才濕淋淋地從潭裡爬起來,確認自己四肢健全,韓特精神百倍,大笑道:「唉呀!不過倒楣的嚴老鬼就沒那麼好運了,現在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給埋在地底當化石了。」

  白飛歎道:「難怪外頭一堆人追著你砍,你這人真沒有良心,嚴正好歹也是一代名宿,犯不著一脫困就把他咒成這樣吧。」

  「你有神經病,因為那嚴老鬼,我們差點就要當華鬼婆的殭屍原料,不咒他死,難道還要祝他得享天年嗎?」

  「我只知道,比起他,江湖上有更多人不希望閣下長命百歲。」華扁鵲道:「大家也別太高興,憑幽冥王武功,有八成機會在剛才那種環境逃生,雖然受傷,但也還有六成……」

  突然,一道羽箭自數百尺外射來,聲勢急勁,顯是機弩所發,但箭頭折去,華扁鵲毫不費力地接下。箭上纏有紙條,華扁鵲確認過無毒性後,隨手解開。

  那是張短函,簡單地寫著「好自為之」四個大字,末了還有一個奇特圖形。

  「啊!好醜的字。」韓特笑道。

  「這是嚴正親筆。」

  「什麼?他來了嗎?」韓特大吃一驚,立即拔劍出鞘,緊張望向四方。

  「不,他不會來了。」收起字條,華扁鵲淡然道:「這記號是大雪山暗碼,代表一切行動取消,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大雪山的路上了。」

  這個消息真是讓韓特張大了嘴巴。

  「他回去了?為什麼?」

  「不知道。」華扁鵲答得乾脆,「但他既然那麼說了,就不會有錯,大雪山因為某個我們不知道的理由,放棄對我們的追殺行動了。」

  「喂!鬼婆,嚴老鬼會不會故意讓我們失去戒心,然後突然再來暗殺我們。」

  「不會!何況如果他真有此意,不必用那麼幼稚的手法。」華扁鵲冷冷的道:「據我所知,他比你說話算話得多。」

  「啊!這真是悲哀啊,一路與我生死與共約同伴,居然懷疑我聖潔的人格。」

  「別吵了,面對毒蛇,人類會猜疑是應該的。」白飛道:「如果一切都照華小姐所言,那麼,我們現在該留神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事?」

  「繼嚴老前輩之後,你們不覺得,我們該留心一下另一位老前輩嗎?」

  被這一點醒,三人開始竊竊私語!在一陣商議與猜拳之後,韓特三人立刻小心地向老人探問,他老人家究竟是何來頭?

  「前輩,未敢請教您……」在猜拳中落敗,白飛被迫負起與老人溝通的任務。

  「前輩?不,我不是什麼前輩。」赤先生指著韓特,道:「他不是說過嗎?我只是個戀童的變態老頭。」

  此時韓特的臉色,可不是單用尷尬兩字能形容的,陣青陣白,左顧右盼後,他用乞憐的目光望向友人。

  白飛心中暗歎交友不慎,卻也只能低著頭,恭謹道:「前輩,您是真人不露相,這一路上晚輩們多有得罪,請您包涵。」

  「嘿!客套話就省了吧,個把月時間朝夕柑處,現在再裝樣子也太晚了。」赤先生撫鬚道:「你們這麼低聲下氣,無非也就是想問老頭子的來歷。嘿!你們大可放心,老夫對你們毫無他圖,更對你們的寶藏沒有興趣,所以也不必擔心我多分一份。」

  「真的啊!老頭,沒想到你還真上道!」乍聽可以多分一份,韓特喜形於色,習慣語氣脫口而出,直到兩雙責難眼神射來,才愧然低頭。

  「老夫倘若推得一乾二淨,只怕你們也睡不好覺。老實對你們說,老頭子的名字,並不重要,你們只要知道,我和香格里拉大有淵源,這樣就可以了。」

  聽見「香格里拉」,三人都露出瞭然的神色,然而,韓特的表情額外有些古怪。

  「原來如此,前輩您是青樓聯盟的長老。」點點頭,白飛做出了這樣的推斷。

  自由都市同盟的第一大城,「魔都」香格里拉,是七大宗門中青樓聯盟的總舵,素來便與自由都市內的另一大勢力,東方世家,分庭抗體。

  青樓聯盟,顧名思義,就是整個大陸上青樓妓館的聯合組織,總部設於香格里拉,由十八名委員聯合執掌,每年重達一次。

  與其餘的大大宗門不同,青樓聯盟並非世家體系,不過,由於其勢力廣佈全大陸,資金雄厚,廣招各路高手,實力殊不可小覷,只是因為組織架構鬆散,又從不介入勢力爭霸,故而位居七大宗門之末。

  然而,除了各地妓館歌樓的收入,青樓聯盟也是大陸第一情報組織,各類消息的刺探、傳遞,無孔不入,迅捷無比,這使得大陸各勢力不敢與之交惡,都維持著一定程度的友好關係。

  此時聽說老人來自香格里拉,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青樓聯盟,這與其說是推測,不如說是常識。

  但是,這對於瞭解老人的身份,並沒有什麼幫助。青樓聯盟長年禮聘各類奇人異士為長老、護法,不必武功高強,只要有一技之長,便可成為貴賓。所以,雖然知道老人來自青樓,但要從大陸上各行各業的傑出人才裡,推算他的身份,那仍等若大海撈針。

  「看你們一個個的表情,莫非以為老頭子胡吹亂講嗎?」赤先生哼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隻銀質手觸,上面有一朵殘花浮雕,樣式精巧,而白飛、華扁鵲一眼便認出,那是青樓聯盟的標記。

  對江湖勢力所知不多,一旁的愛菱聽得滿頭霧水,也不知老人所言是真是假。不過,看著那隻手環,她感到幾分眼熟,更忽然覺得,自己曾經看過類似的東西,而且就在這次旅行中……到底是什麼呢?一時想不起來……

  信物沒錯,而白飛也知道,這類前輩高人,往往因為昔日恩仇太多,不喜歡說出姓名,強要追問,反而不妥,既然對方沒有惡意,也該就此打住。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裡。

  「日前幽冥王曾經提過,青樓聯盟為我們向大雪山說情,這麼說來,必是托了前輩的鴻福了,晚輩在此謝過。」白飛向老人深深一禮。

  赤先生冷哼一聲,通:「這就不清楚了,老夫沒和香格里拉提過這檔事,或許是有人多管閒事吧!不然,就是另有別的因由了。」

  白飛再想開口,老人把手一擺,道:「閒話莫提,老夫和你們小夥子走一道,不為別的,只因為和愛菱這娃兒相處得有趣,剩下的一概不管。你們也不必對糟老頭我另眼相看,大夥兒一切照舊,現在大雪山也不會來礙事,就專心尋你們的寶吧。」

  交談至此,情知再問不出個什麼來,白飛與韓特對望一眼,共同向老人作揖行禮。

  成功抵達阿朗巴特山,對韓特一行人來說,是值得萬分慶幸的事。而尋寶的工作,卻是從此刻才開始,為此,五人都顯得忙碌。只是,有些事情似乎在忙碌中被遺忘了,或者說,當事人故意不去想起它。

  首先是韓特,當初他曾經和愛菱打賭,十五天內來到阿朗巴特山。現在一切正如賭約,幽冥王已被打退,眾人在期限前安抵,如果依照諾言,此刻的他非但要信奉那勞啥子的狗屎大神,還要成為聽愛菱使喚的小弟。

  這種情形真的上演,那韓特下半輩子的前途,就黑得一塌糊塗,再沒半分光明可言。好在,立約的另一方似乎忘了此事,韓特也就樂得健忘,把所有一切拋諸腦後,每天過得快快樂樂。

  事實上,愛菱並非忘了自己的賭約,只是,和這件事比起來,另一個約定佔據了她整個小腦袋。那是在與韓特打賭前的一個晚上,赤先生對她做出的要求。

  「我要你回答我,為什麼想當創師?又想要當個什麼樣的創師?如果你的第二個答案沒法令我滿意,我就當場把你殺掉,明白嗎?」

  這些時間以來,她拚命地想答案,但想出了的回答,卻連自己都覺得欠缺說服力。

  要是回答不出,老爺爺真會殺掉自己嗎?從那時候認真的神情來想,或許會吧!但是,以自己與老爺爺一路上的相處,也許那僅是一個老人對愛護晚輩的戲言?不管會不會,倘若自己一開始就抱著「老爺爺只是開玩笑」的撒嬌心態,那麼,無論是對往後的人生,還是對認真督促自己的老爺爺,都是種侮辱,而自己也就一直是個長不大的笨女孩了。

  (絕對不能像韓特先生一樣……絕對不要……)愛菱偷偷低語著。

  有著比外表看來多幾分的智慧,少女完全理解韓特的賴帳心態,儘管沒有責怪的意思,但卻絕對不希望自己地做出同樣的行為。

  赤先生那邊,則像壓根就沒說過此話似的,整天悠哉悠哉,四處晃蕩。

  愛菱對此稍感惶恐,但在想好答案之前,也不敢隨便提醒老人,免得真的遭殺身之禍。

  於是,一種詭異的「假性健忘」,就出現在三人身上,從某方面來看,這也算一種另類的三角關係吧。

  當然,日子不可能只花在搞三角關係上。在實際踏上藏寶地後,一些大小麻煩才正式浮現。

  首先,是隱藏行蹤的問題。在阿朗巴特山尋寶的各路人馬,由於大雪山的連環追殺,都已經知曉韓特一行人握有找尋寶藏的關鍵物,因此無不留心韓特等人的行蹤,如果被他們找到,恐怕在尋寶的同時,每日血戰不斷,先拚個你死我活。

  幸運的是,飛行船撞上所造成的大災難,掩飾了他們入山的行跡。雖然沒釀成巨大死傷,但地裂山崩引發的騷動,打亂了各路人馬的搜查網,錯失正面逮著的良機。

  目前,五人一切行事低調,也在華扁鵲協助下,稍微易容改扮,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煩。

  第二個問題,則是黃金像。

  韓特等人都知道,那是找尋寶藏的關鍵,但當實際踏足阿朗巴特山,眾人才發現,沒有人知道該怎樣運用這關鍵物,也對寶藏所在地一無所知。好在,這問題很快獲得解決。

  「藏寶圖?」韓特怪叫一聲,瞪著華扁鵲,「怎麼這一路上,我從沒聽你提過有這東西?」

  「這是為了安全。」華扁鵲淡淡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手抄地圖,「有貴重東西,當然要保密一點。再說,以你的人格,倘若早讓你知道有這份藏寶圖,你一定會帶著藏寶圖和黃金像偷溜。」

  這個顯然已是常識的說法,沒有人反對,僅有韓特還氣憤地叫囂。

  「我抗議,這種私下留一手的行為,明顯傷害了我們團隊的默契。」

  「抗議無效,你這個整天偷留一手壓箱的大賊,哪有資格指責別人?」

  壓住韓特發言的是白飛,在連續抗議被駁回後,韓特也只好悻悻然地隨大家一起研究藏寶圖。

  所謂藏寶圖,其實畫得非常簡略,僅僅標明寶藏的入口位置。

  據華扁鵲說,那是在她剛拜師不久,有一次山中老人偶然提到阿朗巴特山中,有昔日三賢者之一的修練地,邊說邊比,描述了大概位置,她暗中記下,多年後,專程前往雷因斯,遍查圖書館中相關古籍,兩相配合,這才找出了位置與入門法。

  「呃!那如果你的推測錯誤,我們這趟豈不是白來了!」聽完地圖來歷,韓特愣然問。

  華扁鵲道:「我反覆想過許多次,有錯也不會差太多,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們仍然可以修正錯誤。」

  照她的說法,黃金像是開啟寶藏的鑰匙,但入口機關有時間限制,每十年方可開啟一次,今年的十二月一日,正是開鎖之時,二十五號關閉,除此之外的時間,縱有黃金像,也無法開啟機關。

  「還有這一回事啊,怪不得當初,華姊姊一直說,要在十二月之前抵達。」

  韓特皺眉道:「耶!怎麼你們這些創師,都喜歡做這種一百幾十年開一次的笨鎖,你們就不怕自己要進去的時候開不了嗎?」

  「這個……布瑪說過,這一行,笨方法往往就是好方法。」

  華扁鵲打斷道:「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如果大家沒異議,我們等一下就往山背出發,尋找入口的確切位置。」

  華扁鵲轉頭徵詢各人意見,眾人皆表同意,只有韓特,似乎腦裡另外有什麼事在困擾著他。

  眾人繞著山脊,朝山背出發,阿朗巴特山脈面積廣大,久無人煙,許多處是不見五指的密林,無路可尋,又有猛獸埋伏,本是一般旅行者視為畏途的險境,但靠著黑袍巫女的水晶球、引路鬼火,大小問題迎刃而解。

  韓特曾經這樣自嘲:「從沒試過這樣的走法,每一步邁出,伴著我們的不是鬼火就是陰風,就差沒有無頭殭屍向我們招手,即使到了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如果是正統的魔法師,會有怎樣的作法呢?老人向愛菱解釋,倘若是雷因斯培育的魔法師,遇到方向不明的環境,通常會向該地的精靈求助,找出方向。無奈,這名無師自通的黑袍女郎,似乎酷愛幽靈多過精靈。

  身為嚮導,華扁鵲領隊領得有些失責,各種稀奇古怪的自改魔法層出不窮,搞得隊友心驚肉跳,更失手釀成些許錯誤。

  眾人的行李,本來是由白飛、韓特、愛菱輪流背運,但在走到一半時,華扁鵲突然說,在場的眾人十分幸運,能見到她一項剛剛想出的改良咒語。

  於是,她念出咒語,幾團銀白色光輝,出現在眾人身邊,跟著大家的腳步而移動。

  本來該是一項背運行李的好工具吧!但是,可能是因為心理因素,加上密林的黑暗讓光線走色,所以,當華扁鵲要求大家把行李扔上銀光,愛菱與韓特不約而同地,將背上行李放到引路鬼火上。

  當行李成為熊熊碧火,接下來的一場混亂,就沒什麼好說了,總之,那也不過是不知第幾次的輪流掐脖子事件。

  當眼前出現斷崖、急澗,華扁鵲眉頭一皺,算故技重施,召喚附近的獸骨、人骨,搭建一座骼體橋出來,卻被散到一邊的同伴們驚惶阻止,寧願採用平實一點的方法。

  「古人的名言,欲速則不達啊!」一面拭汗一面說著。換做平常,很難想像這種話會從韓特口中出來。

  鬼火、骼體、幽靈……當然也少不了拿手絕活「五毒宴」。大概在兩天腳程後,眾人來到山背,由於走的路線極端隱密,沒有任何人發現正常人的形跡。

  只是,韓白兩人都有個想法,依照連續兩天不停施法,華扁鵲微微亢奮的精神狀態看來,倘若有人出現攔路,她只怕二話不說,就讓殭屍群將人活活拖進地底。

  很諷刺地,與大雪山一路追殺的情形相比,這兩天的旅程,顯然更有資格稱為「幽冥之旅」。

  「就是這裡了。」

  拿著地圖反覆思量,華扁鵲在一處滿蓋青苔的巨岩前,佇立良久。最後,她點頭確認。

  「好大的一塊東西啊!光用砍的,大概要砍很久吧。」韓特檢視巨岩規模,喃喃自語。

  「你以前都是用這種方法尋寶嗎?難怪去年香格里拉公佈的盜墓賊名單裡,你名聲最壞。」

  華扁鵲說著,走到巨岩下,這邊拍拍、那邊敲敲,清出了一個被泥巴塞住的洞孔,跟著,她向韓特取來黃金像,將底座插入洞孔,兩者正好吻合:當基座進到盡頭,轉手一扭,一陣機械運轉的聲音,從巨岩內部隱隱傳來。

  隱約機關聲,由遠而近,韓特等人連忙閃開一旁,不多時,只聽得「嘎嘎」聲響,巨岩緩緩往右打開。

  當巨岩開始移動,韓特心叫不好。這麼小山大的一塊巖壁,若然移動,就算不驚天動地,也是聲如山崩,必會引起山前、山下一堆人的注意,哪知,在整個開門過程中,除了些許機關運轉,巨岩的搬移,竟是完全無聲,可見其機關之巧。

  「好高明的手法,這到底是怎麼做的啊?」愛菱滿心讚歎,「這麼棒的設計,我根本比不上,這人厲害了。」

  赤先生若有所思,喃喃道:「花你老子半月苦思的東西,當然不是你的幾滴口水比得上……」

  「咦?老爺爺,你剛剛說了什麼?」

  「呃!丫頭,你剛剛聽到了什麼?」

  不理會一老一少在旁口舌夾纏,韓特沒等巨岩開完,逕自走向洞口,只見到一條深深廊道,黑馬馬一片,看不清究竟。

  當巨岩停止移動,洞口的寬度約莫可讓四人並肩而行。白飛審視形勢,此地位處偏僻,渺無人蹤,這石壁又厚又堅硬,縱使有人猜想那其中藏有玄機,也無法輕易破石而入,無怪一個寶藏地,就此湮沒千年。

  「晤!通道好黑,不好走啊!」華扁鵲看看洞內,頗為猶豫。

  「大家不要亂來。」韓特連忙斥退眾人,「照我多年的經驗,像這種烏漆抹黑的走道,一定內藏厲害機關,稍微弄不好,不是千斤頂就是萬箭齊發,我們必須要有周詳計畫,絕不能胡亂闖。」

  「韓特先生,你對這種東西也有經驗嗎?」

  「那當然。」韓特半拉開衣襟,露出胸腹滿滿傷疤,「這就是我連闖一百九十八處藏寶地、墓穴,其中前九十九處給我留下的成績。看,這裡的傷,那是第三十七處的哲雷古墓,真是凶狠,害我身上連插十八支倒勾箭,奪門逃命……啊!往事不堪回首啊!」

  白飛歎道:「唉!你從以前就要錢不要命啊!」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想像自己這等體型,若是給連插十八支箭,穩變成人形豪豬,愛菱臉色為之慘白。

  「要不,我們就用歷代尋寶者的老方法。」華扁鵲尋思道:「先去想辦法雇些人來當嚮導,然後讓他們……或者去引一批人來……」

  「荒唐。」韓特叱道:「你這女人怎地如此惡毒,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犧牲毫不相干的外人來當替死鬼,這是俠道中人應有的作為嗎?」

  「哦?敢說我的意見有問題,想必閣下是有些高見了?」

  「那當然。」韓特哈哈大笑,神色轉冷,長劍出鞘,抵著已面無人色的愛菱後心,冷笑道:「嘿,這丫頭已經沒利用價值了,我們推她走前面,讓什麼殺人機關通通中在她身上,砍她八十截,我們趁機平安度過。她本來就是我們的人,所以就不算犧牲不相干的外人,這樣,不就一舉兩得了嗎?」

  華扁鵲露出恍然神情,「嗯!有道理啊,這點我就沒有想到。」

  「這個當然,我就是憑這一招,在後九十九次尋寶毫髮末傷,佩服我吧!」

  「你們兩個也夠了吧,還沒看到寶藏,這麼快就想屠殺合夥人了嗎?」

  「小白,話不能這樣講,我們幹掉小丫頭,你也可以多分一份啊!」

  「哦?照順序來說,你幹掉了小丫頭之後,下一個是不是輪到我呢?」

  「你怎麼這麼說呢?小白,你要相信我們多年的友誼,友誼啊!」

  「我很試著去相信啊,但身為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劍尖抵著我胸口哩!」

  隊伍間的內訌行為進行方酣,一聲叫喚打斷了夾纏不清的兩人。只見赤先生手持火摺,不知何時已站在廊道盡頭,叫道:「嘿,這裡還有一個彎道,你們不跟上來嗎?」

  「老頭已經進去了,你們兩個,現在怎麼辦?」

  「計畫改變,一切從簡。不過,鬼婆,麻煩你走最前面。」

  「唔!你很想和殭屍群跳貼面舞嗎?」

  似乎與韓特的經驗不同,眾人一路走來,沒碰著什麼厲害機關。

  從洞口廊道進入,連續幾個轉彎,高高低低走了一大段路,眾人已經深入山腹。

  這個洞穴並非自然,而像韓特早先所乘的那般飛行船一般,皆是金屬構成。眾人早知,所謂的藏寶處,便是一處太古魔道的遺跡設施,但實際進入,仍不免驚歎於其規模。

  白飛與愛菱均特別小心,不敢觸碰兩邊牆壁,以免誘發什麼機關,韓特則是無所謂,反正要引發機關,地板下面問題的機率更高,要是不能防腳下,儘是看兩邊也沒意義。

  好在,除了黑漆一片,視線大壞,並沒有什麼危機,眾人憑著赤先生手上一根火摺,在黑暗中緩緩行進。

  華扁鵲曾想過點鬼火照明,效果遠比火摺可靠,但念及嚴正,可不要咒語一念,立刻也是一個神聖結界將自己罩住,讓一旁的隊友笑破肚皮!這還不打緊,最怕有人認真起來,利用黑暗中自己功力大損,趁機減少分寶藏的名額。

  循著通道,糊里糊塗地又走了小半時辰,最後來到了一處較為寬敞之所。由周圍空氣流動來判斷,似乎是間頗大的廳堂。

  「兵」的一聲,當殿後的韓特也走進廳堂,先是幾下細微的機關運轉,跟著,整間廳堂驀地大亮,強烈的光柱,照得眾人一時睜不開眼。

  「白飛,這是什麼機關?」華扁鵲問道。

  「喔!這是太古魔道的基礎產品。」白飛道:「一般俗稱,你可以叫它光明魔焰!或者和我一樣,叫它電燈。」

  十數盞強力照明燈,將廳內照得通亮,眾人環顧四周,只見立足處是個頗寬敞的廳堂,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但除卻剛才進來的門,另外還有四道門通往他處。

  「吸呀!讓老人家連走那麼多路,真是折磨啊!」赤先生找了張像是椅子的東西,倚牆坐下。

  愛菱忙道:「老爺爺,小心,說不定有機關啊!」

  「機關?」赤先生笑道:「這事我不擔心,這裡不會有那種東西的。」

  「前輩。」白飛與華扁鵲對望一眼,踏上前道:「您似乎有事沒告訴我們。」

  「哦?有什麼不對嗎?」

  「我這幾天在想,當初您能利用轉移裝置,瞬間移動到阿朗巴特山,這證明您對此地遺跡非常熟悉。」白飛道:「以門外設計機關的精巧,這裡沒有半點防衛設施,決不合理。但是,您竟然一馬當先,帶我們走了這一大段路,行若無事……」

  「嘿!你就不能把這當作正老頭子藝高人膽大嗎?」

  「您說笑了。」白飛道:「我覺得,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遺跡的部路線了呢?」

  掃視幾對懷疑目光,赤先生撫鬚一笑,道:「唉,想多留點壓箱底的也不行。就告訴你們吧!其實,當我知道你們目的地是阿朗巴特山,就往香格里拉發了信……」

  老人解釋說,因為知道目的地,所以,他特別以長老身份,同青樓總部調來阿朗巴特山附近的傳聞與資料,在裡面包含了飛行船、轉移裝置的位置,其中,也有此地的殘缺地圖。

  眾人現在立足之處,也是一所太古魔道遺跡。阿朗巴特山一帶,遠從神話時代末期,許多學者、魔導師在此研究,後來因為九州大戰爆發,此地嚴重受損,人員流散,十幾次大小戰鬥連續爆發,幾成廢墟。

  戰爭結束,阿朗巴特山景物全非,只有專門的學者,才會造訪此地,考古、挖掘遺跡,盛況大不如前。

  現在的這處洞穴,就是阿朗巴特山許多遺跡中的一座,保存得相當完好的山中基地,根據情報,三賢者曾於此地講學、研究,甚至還特別邀請隆。貝多芬來此,共同思索奧秘。

  愛菱驚呼道:「真的嗎?老爺爺,我布瑪以前住過這裡嗎?」

  「是真的。」赤先生道:「至少資料上是這樣寫的,據上面說的,你布瑪是受邀而來,看看能不能將他卓越的鑄造技術,配合太古魔道來量產,可惜,還沒研究完成,他忽有急事,匆忙離去,很多東西未及攜帶,後來也並未再行取走,所以,如果你們的運氣夠好,這洞穴或許真是個寶藏呢。」

  愛菱道:「我還以為,這裡只是三賢者的研究室,沒想到我布瑪也來過這裡……」聲音中滿是熱切,很為了重履父親足跡而興奮。

  「前輩,這些情報可信嗎?」白飛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雖然他早聽說青樓情報靈通,天下無雙,但青樓聯盟崛起不過五百年,這遺跡歷史起碼兩千年,連這樣久遠的情報都能取得,那真是駭人聽聞了。

  「當然可信,不然怎麼能帶你們走到這裡。」赤先生道:「不過,倒也是機緣巧合,就在我要情報的前幾天,總部意外得到一副殘圖,那是當年協助建造這處遺跡的工匠,認為有利可圖,偷偷記下部份地圖,讓後人流傳下去。他後人沒有黃金像,只能望圖興歎。這代子孫不肖,把家產賭光,其中有這副圖,所以才知道這秘密的。」

  事情太過湊巧,白飛、華扁鵲都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

  「不過呢,這裡原本就不是刻意藏寶的地方,所以也沒什麼殺人機關,呵!有誰會在自己的研究室裝一堆機關呢?」赤先生笑道:「所以,你們盡可以到處找找,不會有什麼問題。反正這裡大得很,你們就挑些好東西回去吧!」

  講說隨便挑挑,但此地是三賢者、隆。貝多芬這類超凡人物的研究所,任何蛛絲馬跡、微言心得,都可能是傾城異寶,愛菱不覺得有什麼,餘者三人想到其中意義,都不禁掌心一熱。

  白飛卻忽地念及一事。自己一行人尋寶之事,已在江湖中傳開,早先不知老人身份,未覺有異;現在看他胸有成竹,大筆資料早握手中,莫非是另有圖謀,待自己起出寶藏,便集合青樓勢力,來個守株待兔。

  「別想歪了,老頭子說過不會與你們分寶藏,就絕對不會打你們半點主意,你們不相信嗎?」彷彿看穿白飛心思,赤先生嘲弄道:「倘若真有心於此,只消讓嚴正收拾了你們,老頭兒撿了黃金像就走,這遺跡秘密全是我一人的了。」

  白飛一想不錯,儘管仍有若干疑心,但此時此刻,雙方能如此坦承相待,已是足夠,當下行禮道謝。當他抬起頭來,卻意外的發現,本該熱衷於寶藏存在的韓特,面上一片迷憫之色。

  確認寶藏究裡,眾人並不急進,橫豎離二十五日還有好長時間,不妨慢慢探查環境。

  認清來路後,大家退出洞外,時間已然黃昏,各自分配工作,預備晚餐。赤先生特別以想事情為名,支開愛菱,獨自走往暗處。

  確認四周僻靜無人,老人撫鬚笑道:「年輕人有話就該直說,這般鬼鬼崇祟的,不是好習慣啊!」

  在他身後,尾隨而來的韓特走了出來,神色大反常態地冷峻,沉聲道:「為什麼對我們說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啊?」

  「你很清楚。老頭,別對我裝蒜。」與平時開玩笑的拔劍不同,此時韓特聲音裡,有著實質的殺意,那是種感到危機後的第一反應。

  「青樓對此地的情報很少,根本沒有你說的那些東西,而且,在近百年的人員資料裡,也未曾聘請過你這樣的人物,你到底是什麼人?」

  「好,我承認,青樓的情報庫裡面,並沒有我剛才說的那些資料,當然也沒有什麼後人爛賭的故事。至於我是什麼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是什麼人呢?」

  彷彿有意嘲弄韓特的緊繃,老人微微笑著,道:「明知那裡靠情報操作混飯吃,都還對所謂的資料深信不疑,這不是很可笑嗎?而既然你提起了,那麼也讓我來問一句,你為什麼知道我在說謊呢?」

  簡單的問題,卻讓韓特語塞,答不出話。

  「還是讓我幫你說吧。因為你是半個青樓的人,所以才能用貴賓身份,調來這裡的情報,也才會自以為是的懷疑老夫。不過,當年隆。貝多芬的確來過此地,而遺跡裡也確實是沒危險機關。這番謊言並沒有危害到你們什麼,老頭子只不過想讓大家輕鬆點而已。」

  韓特不語。多年前機緣巧合,他以賓客身份受聘於青樓,此事知者甚少。青樓勢力廣闊,情報能力天下無雙,在漫長的獎金獵人生涯裡,受益良多,但也素知青樓中人行事詭異難測,這老頭來得古怪,又知道自己秘密,莫非真是青樓長老人物?

  「別想太多了,老頭子說過許多遍,絕無惡意啊!」赤先生說罷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韓特,「把此物好好收著,近日內或許會大有用處,你不妨把這當作來自天香苑那女娃娃的勸告。」

  一聞「天香苑」之名,韓特再無懷疑,伸手去接。赤先生遞來的是一卷破舊手札,當韓特看清內裡的東西,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連續近二十天,探索遺跡、搜尋寶物的任務,進行得比想像中順利。

  在辨認各種高價器物、兵器的本領上,愛菱畢竟家學淵源,很快就判斷出一堆不起眼的弧形匕首,是仿羅哥式的絕版量產品,烏金鍛造,又附上隆。貝多芬的簽名徽印,每柄可以在拍賣中叫價五百金幣……

  韓特、白飛到處搜索,每開啟一間房門,就讓愛菱進去鑒定物品,然後眾人將高價物品打包整理,預備運走,日後脫手販賣。雖說量產品的價格,還及不上手工版,但也可以賣到高價了,再加上另外發現的幾個金塊窖,平均一分,眾人都發了大財。

  華扁鵲也大有所獲。除了隆。貝多芬,三賢者中也曾有人居此參與研究,儘管沒發現什麼武功秘本、魔法典籍,但他們在幾面牆上,找到一些隨手記下的片段咒語、神祇名。

  這種東西對旁人非但無益,還可能有大害,但華扁鵲卻因常常找來一個咒語,改掉裡面部份,成為一個類似用途的變種新咒!托這種練習的福,她整合殘缺咒語的能力天下少有,牆上刻的符文,反而成了她研究的新素材。

  赤先生果真信守諾言,對尋寶過程毫不參與,當四人在洞內埋首苦幹,他使獨自到洞外曬太陽。

  對寶藏價值最熱衷的韓特,每每獨自跑得不見人影,搜尋各處可能的密室。如此時日匆匆過去,在十二月二十日時,眾人已經大概探勘過基地各處,也將所得珍寶整理完畢,隨時可以運走。

  這些天來,他們行蹤隱密,兼之江湖上流言四起,紛紛謠傳說,由於大雪山追殺太急,韓特等人被迫改向,不朝阿朗巴特山而來,朝西北而去。

  這個情報明顯是被操作過的結果,然而,山上的警戒網與人群卻因此大為減少,這對正苦于思索如何悄悄離山的韓特等人,不啻是一項福音。

  這天,眾人正自進行最後探勘,愛菱碰巧發現了一睹暗門,她也不以為意,哪知門後漆黑遼闊,竟是別有天地。

  愛菱換來眾人,一起進去。內裡像是一個大型實驗場,華扁鵲放了幾朵鬼火照明,只見兩旁擺了數十個畸形生物標本,龜兔同體、三眼雄獅、八尺巨猿、鱗甲飛蝠……各種用生體技術組合的怪異軀體,看得人心裡發寒。

  韓特早知這裡原是研究太古魔道的相關技術,但像這種生體改造技術,應該是太古魔道的禁忌科目,這裡居然有如此多的樣本,從各式獸類到人類,最後甚至有魔界生物,可見當年的研究並不單純。

  不過,話說回來,這麼大的一個基地,倘若從頭到尾都沒什麼違禁品,那反倒有違常理了。

  「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出去吧!」目睹一件件標本,白飛著實皺眉。

  韓特對友人的反應,感到安心,正要附和,另邊愛菱又有發現。

  那是在往內走的最深處,開啟一道掩飾用的金屬門後,赫然見到一道厚重的水晶門,不,正確來說,一共四道。每一道的後方,矗立著另一道水晶門,彼此光線映照,看上去模糊朦朧。

  最後一道水晶門之後,好像有什麼東西,隱約透著彩光,但當眾人運足目力去看,卻又消失無蹤。

  水晶門之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韓特一字不識,華扁鵲在約略檢查過後,認為那是種阻隔力場,禁制門內門外的接觸。

  白飛沉聲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比較好。」

  「咦?小白,怎麼你今天這麼膽小?」

  「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風險。可以運出的寶藏,已經整理差不多了,這次尋寶目的已經達成,我不想節外生枝。」白飛道:「這東西給我一種不太安全的感覺,最好還是別碰。」

  韓特沉默半晌,點頭道:「也好!」

  當天傍晚,眾人在洞外一齊用晚餐。最後清點已經完畢,許多預備運下山的物品,也準備完畢,明日一早,就要下山。

  韓特說出計畫:「明天,我們往北走,翻山到撻姆拉,把這些東西秘密托運到香格里拉,然後在香格里拉分批脫手,大家可以在那裡拿到各自的份。」

  「這主意不壞,現在留意我們的人散得差不多,只要行蹤隱密些,安抵香格里拉不成問題。」白飛一拍韓特,笑道:「韓特也可以輕鬆了,十幾天來,每次進洞以後就找不到你,找寶找到瘋掉了。」

  愛菱沉默不語。經過那麼多辛苦,終於到了阿朗巴特山,現在尋寶已至尾聲,回想起這一路上的種種,念及事了後將與眾人分開,不禁有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說這些多無聊啊!大家怎麼不談談,拿到自己那份後有什麼打算?」

  赤先生道:「對了,乾脆大家就說說,自己有什麼夢想好了?」

  眾人先是一愣,繼而對這話題感到興趣。白飛特別望向韓特,也不知怎地,自從來到阿朗巴特山之後,韓特便一反常態,顯得憂心忡忡,好像在思索著什麼難題,這點白飛很感覺得到。

  愛菱喝了老人遞來的酒,膽氣頓生,朗聲道:「我……我決定去雷因斯,在稷下留學,好好充實自己,作為當創師的本錢。」

  「這點子不壞啊!這樣看,愛菱你大可能成為我的小學妹啊!」白飛斂起笑意,認真道:「我嘛!還是那一千零一個心願,看看能不能用這筆錢尋訪名師,購買靈藥,期望在有生之年,進軍武道極峰,修成天位。」

  每次白飛提及此事,眾人便有種怪異的感覺。雖然不比韓特,但多日相處,眾人均知,這俊逸青年平日處事淡然,幾近無慾無求,絕非汲汲於武道修為之人,為何在此事上如此執著呢?那想必也有他的理由吧!只是,這就不是隨便可以問的問題了。

  「我沒特別打算,當個大富翁已經是我的夢想了。」韓特道:「不過,光發財大概很無聊吧!我會和小白一起修練,朝天位二人組邁進。」

  「二人組?你的野心還真大啊!」

  「嘿!這有什麼了不起,有我和小白,哪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話說得輕鬆,困難度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九州戰後,至今兩千年,天位已經成為一個神話般的境界,大陸上高手成千上萬,卻沒聽說有多少人能突破地界級數,進軍天位,難度之高,可想而知。

  不過,也正因如此,韓特的話,分外有一種賣力去尋夢的感覺,聽在旁人耳裡,全心頓時激昂起來。

  「華姊姊呢?」愛菱道:「你的夢想他和他們一樣嗎?」

  「不,我的神智清醒得多,不會醒著說夢話。天位是習武之人的幻夢,與投身魔道之人無關。」一向讓人弄不清身份,但黑袍女郎現在顯然是以魔法師自居,「這筆錢可以成立好多個秘密研究室,如果分設在大陸各處,不管將來大雪山怎麼追我,都有地方落腳。」

  「咦?為什麼魔法師不能修練天位呢?」

  「不是不能,是幾乎不可能。」華扁鵲道:「魔法主要是向大自然借力,和吸納天地元氣增長自體的武道高手不同,就算一等一的魔法師,在晉級天位的資格上,也是遠遜於同級數的武者,所以我不做這種無聊事。」

  「那,為什麼三賢者都是天位呢?他們不都是魔法師嗎?」

  「命長死不掉,人總會多才多藝的。」華扁鵲道:「而且,這問題我曾問過老頭子,他說,這是因為那群老頭體質特異。」

  她口中的老頭子,自然是大雪山的主人,山中老人,當眾人明瞭它的話意,不禁莞爾。

  「老爺爺,你呢?你還沒說呢?」

  「老頭子一腳已進棺材啦!哪還有什麼將來。」赤先生哈哈一笑,露出一副感慨面容,「許多年前,我和我的好兄弟們,也曾經像現在這樣,一起烤著火,說著往後夢想。這麼多年來,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都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那些在營火旁陪我一起喝酒、發酒瘋的好兄弟卻也不見了。死的死了,翻臉的翻臉了,現在回想起來,我這麼走來的人生,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老人的慨歎,聽得眾人面面相覷。愛菱突然有種不安,記得當初,赤先生曾說過,自己命不久矣,這趟尋寶,將是他人生最後旅程。這番話後來因為知道赤先生並非常人,而被愛菱拋諸腦後。

  但現在,隨著老人話語,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緊緊攫住愛菱。

  老爺爺的痛,會再爆發嗎?

  「時間不早了,大家去睡吧!」赤先生起身,微笑道:「以我老人家的建言,你們該好好珍惜這一刻。當你們也全變成老頭子,就會發現,再沒有什麼,比這一刻你們之間的情誼更寶貴了。嘿!不過如果當時的我聽了,一定會覺得很可笑吧!」

  夜裡,華扁鵲遠離眾人休憩處,靜靜等候著某人。

  「該睡的都睡著了,你準備好了嗎?」

  須臾,後方傳來熟悉的語音。那是與她共同策劃這次尋寶計畫的同伴,現在,終於到了取寶的時刻。

  「浮上檯面的機會終於來了嗎?」華扁鵲道:「不能不說有些遺憾,我本來還期望,赤老頭子的話能讓我省掉一番麻煩事呢!」

  「早已決定的事,不會有任何改變。」回答的聲音,無比絕定。

  「出發吧!」

  基地密室的盡頭,四堵水晶牆之後,莫名彩光強度逐漸增強,透過厚實的水晶牆壁,繽紛燦爛,奇幻無方,仿似傳說中的冰河極光。

  一道人影閃進密室,慢慢朝水晶牆走去。當目光觸及牆後五彩,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難掩心中興奮。而就當他即將接觸到水晶牆,一個聲音在左側響起。

  「說老實話,我很迷惑,真的很疑惑……如果照赤老頭子的話,我應該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躺著睡大覺,這樣,對你對我都是好事吧!」隨著說話,黑暗中有人站起身來。

  「可是,我還是來這裡了,而老天果然不肯給我幾分薄面,你也還是進來這裡了。」

  一步一步,隱匿在黑暗裡的人,在微光中露出面容。那是韓特,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僅餘的一隻手也早按放在劍柄上。

  「說出你有覺不睡來這裡的理由吧!而不論你的回答是什麼,小白,我不會讓你開啟這道牆的!」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4
嗚雷篇 第十六章


  匈海之共有深洞,是名歸虛。其未無盡,其士無窮,納天下之水於其中,未有盈也。歸虛有存於地上者,分鎮四方,鎖天地之元氣於內,封之以水晶,是硝匈大地虎。

  ——創世紀之言。第三卷。第七章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阿朗巴持山遺跡

  在刻滿不知名咒文的水晶障壁前,兩名互為好友的男子,相對峙立。沒有平時的真摯情誼,現在兩人嚴陣以待,提防對方突然發難。

  「什麼東西都要人解釋,你一輩子都不會進步的。我的意圖,你自己猜猜看吧!」白飛舉起左手腕,歎道:「不過,我的破綻,是出在這裡吧!沒料到有這麼巧妙的潛勁,是我棋差一著。」

  韓特道:「那是我的吃飯招數之一,中招後殘勁潛伏,只要再遇上同樣內勁,肌膚就會浮現出印記。上次輸勁助你療傷,見你手腕浮現朱印,我才知道那天推下大石的人是你。」

  在與愛菱結識,兩人同行離開沙爾柱的路上,曾有人推動大石突襲,韓特追擊時,擲石傷了來人手腕,便已用了這追蹤技巧。十數天前,在飛行船上大戰幽冥王,韓特幫白飛運功療傷,卻意外發現友人手腕上浮現印記,便留上了心。

  「當時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認為那只不過是你試我功力的玩笑,雖然你沒提起,卻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是這麼相信的。」韓特道:「可是,當我進了這處遺跡,特別是見到這處密室,就起了疑心。小白,你當初在雷因斯,是稷下學宮的高材生,更被保送太古魔道研究院,推薦為神官候補,為什麼會突然離開研究院,去惡魔島當傭兵?」

  「明知故問的事,何必讓我再確認一次呢?」

  「惡魔島分開後,我查了一下,本來是想多瞭解你一點,但最後查到的答案是,你是被研究所開除的。開除的理由,是因為你所進行的研究,觸及了太古魔道的禁忌項目『不死生命』!」

  無論魔法、太古魔道,對於所謂的不死生命,均視為禁忌科目。那裡頭所進行的研究,牽涉太多非人道的生體實驗,動輒犧牲上百人命,而且部份急走捷徑的研究者,往往落於下乘,與魔物簽訂契約,走上邪道。因此,從事此類研究者,均被硯為異端,不容於天下。

  「當年在惡魔島上,你總是把各類魔族的屍體撿回解剖,那時,你說這能幫助我們找到敵人弱點:其實,你是拿它們來做研究的素材吧!」韓特道:「我不知道分開的這些年來,你去了哪裡,但想來也該是和這有關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早知道所謂的寶藏,是太古魔道的遺跡,以你過去的個性,一定對寶藏裡的某些部份感興趣。」

  「……」

  「但是你沒有,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勁兒的在幫我找東西,對其他東西完全視而不見,就連這間應該吸引你的密室,都勸我退出。於是,我知道你是另有所圖。」韓特瞄向水晶牆,道:「當我看到這東西,一切就明白了,原來這個地窟才是阿朗巴特山的最大寶藏,也是你此行的目的,對不對?」

  「對,完全正確。韓特,你長進得多了啊。」白飛苦笑道:「沒想到,你會知道四大地窟的傳說,那是雷因斯的最高機密啊!」

  多年前,白飛秘密偷閱研究院中機密檔案,在裡面讀到:大陸上有四大地窟,自開天闢地以來,吸收天地元氣,使世界各種能量維持平衡,神話時代末期,諸神將地窟封印,不現於世。

  當時,白飛就有了個破天荒的想法。

  「九州大戰以後,大陸就沒有出過天位強者。各種理由很多,但總歸一句,就是修為不夠。那麼,要多少年的修為才夠呢?五百年?八百年?還是一千年?」白飛緩緩道:「這地窟吸納了千萬年的天地元氣,若是能吸收它蘊藏的部份能量,就比什麼神功靈藥都管用,要進天位,易如反掌。」

  「我不太懂太古魔道的東西,無法判斷你的話。不過,吾友,如果小愛菱在這,她一定覺得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韓特沉聲道:「進天位有那麼重要嗎?小白,我們都是江湖年輕一代裡第一流的人物,而這次的旅行,讓我們更強。五年之內,我有信心,我和你都能擠身天下二十大高手。天位與否,不過是個虛名,我們……」

  「多言無益。名利對我毫無意義,但進入天位,是我畢生志願,任你怎說都不會改變。

  念在兄弟一場,我把一切相告。「白飛踏前一步,道:」我最後再問一次,韓特,你還是要擋在我前頭嗎?「

  「開啟地窟的後果,你知道嗎?」

  「很清楚。照文獻記載,地窟的能量直接牽動大地地氣,一旦洩出,山脈走位,江河移道,整個自由都市,會有七日的連續大地震,瀰漫在岩漿與山崩中,就連雷因斯、艾爾鐵諾、武煉都會有所波及。」

  「而那時候的死傷,會是千萬上億,這些東西,也全在計算之內嗎?」

  「我並不想說一些什麼為了成就總要有所犧牲的鬼話,也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

  不過,早已決定的事,不管怎樣,都不會有所改變。「白飛道:」韓特,天下人那麼多,我寧願和山中老人單挑,也不想與你兵刃相向,這麼多年兄弟了,你真的要擋在我前頭嗎?「

  「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兄弟都這麼多年了。不管你做的事有多十惡不赦,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當然換做你也是一樣。如果你今天為了進天位,要拿九百九十九個人頭當祭品,我二話不說就替你宰一千人。」韓特搖頭苦笑,「可是,唯獨這次不行。在這千萬上億的人裡面,也有我所重視、須要與不想他們死的人,雖然不是像你一樣的兄弟,但這麼讓他們犧牲掉,我可不大願意。如果說死了一、二十個,甚至一、二百個也就罷了,但像你這樣一搞,死剩的只怕只有個位數;所以,小白,請退出去,否則你再往前一步,鳴雷就會斬在你身上。」

  「明白了,看來,我們彼此都沒給對方留什麼轉圜餘地啊!」白飛微帶落寞地點點頭,當他再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絕快的銳氣,儘管,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帶著明顯的遺憾。

  「動手吧!」白飛話聲一落,韓特立時拔劍出稍,卻不是揮劍進攻,而是平面下擊,將兩道無聲飛來的細針,截成兩段。

  「小白,換新搭檔也該考慮一下素質啊,和鬼婆走一道,胃會壞掉的。鬼婆,出來吧!

  一路上的演技辛苦了。「

  華扁鵲從旁走出,表情仍是一派冷漠,雙手微微顫動,漸泛起一層蒼白雪色,正是冰魄冥爪出手前兆。

  「凝勁速度又快了些,鬼婆,看來你這些天又有長進啊!」

  「韓特,我們三人武功在伯仲之間,交手起來你或許稍強一些,但以二敵一,你毫無勝算。」白飛掣開光劍,藍白色劍柱暴現,「必敗的戰役,有開打的必要嗎?」

  「嘿!有賭未為輸,在戰場上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韓特自嘲道:「連你我拔劍相向的蠢事都會發生,區區戰局變數又算什麼呢?」

  沒等他把話說完,華扁鵲已經搶攻,韓特避過冥爪鋒芒,恃著鳴雷反擊,迫得華扁鵲後退,再回身已與白飛雙劍交擊。

  三人一路上聯手作戰多次,對彼此武功招數熟悉至極,交手起來,全是以快打快,轉眼間便已對折二十多招。

  照常理說,三人武功相差彷彿,這一路上各有進境,但以二敵一,百招內定可擊敗韓特,但是,千招一過,白飛、華扁鵲大惑詫異。本來,韓特長於劍法,而內力上卻因未蒙名師,造詣不高!但此刻,韓特劍上勁力大得異乎常情,每當招式對拼,都正面將兩人擊退。

  華扁鵲更是訝然,冰魄冥爪是山中老人成名絕學之一,雖然自己還不能發揮一成威力,但尋常武者觸之成冰,便算武學高手,也會被寒勁滲入經脈,氣血難順。只有幽冥王那等地界頂峰級數的高手,才能不受影響。

  交手以來,她每在擊中韓特時,催運冰魄勁,哪知勁力甫發,立刻給一道強猛剛勁迫回。連試多次,非但不能傷敵分毫,反鬧得自己一陣氣息不順,險受內傷。若對手是幽冥王,這等現象不足為奇,但韓特又哪來如此深厚內力?

  白飛亦有著同樣困惑。察覺到狀況不對,他認為這是某種暫時激增功力法門的影響,所以也運起「七煞迫魂」,功力陡升,連發七劍。誰知,自己劍上勁力提升,對方回應的反擊也相對增強,將七劍接下,趁隙反攻,還顯得大有餘力。

  白、華兩人均非庸手,現下更是全力以赴,能在這樣夾擊中攻守不失,那修為幾近地界頂峰。回想起上趟三人聯手對抗嚴正,白飛與華扁鵲都有同樣的不解,為何韓特會在短短二十天內,武功如脫胎換骨,激增若此?

  那日暗中,赤先生交給他一物,後來又囑他看完後記熟毀去,所遞來之物,正是本無封面的武功圖譜,內裡記載兩套內功心法、劍術精要,每一套皆是自己發夢也想不到的高明。

  當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贈書者,老人僅是淡淡說著:「七煞迫魂配上飛行船上的一輪治療,對你這樣的人,內力會大有好處,如果你懂得運用,發出來的威力不會輸給嚴正,所以這本書……嘿!就算是青樓機密檔案好了,照你的資質、進境,五十年後該可以自行領悟創出,我現在交付予你,就算幫你省了這五十年的虛度了。」

  得窺上乘武道,韓特不勝驚喜,但又奇怪,這武功如此厲害,為何老人自己又不練呢?

  赤先生的回答是:「這幾套功夫非我所創,僅是受人之托,將它們轉交於你。我年紀大了,練這些東西毫無意義,也該是薪盡火傳的時候了。」說完,他又交代:「這幾套功夫,倘若功力未到,習之無益,所以也不必給旁人看了。你好好練習,近日內會有大用。」

  韓特頗感疑惑,幽冥王已退,剩下覬覦寶藏之人,皆不足懼,有必要急著修練嗎?這個問題,老人沒有回答。

  而當韓特質疑起,當日白飛亦有催運七煞迫魂,也曾在飛行船中受異光治療,那是否與自己相同,內力激進?

  「呵呵,便宜不是每個人都撿得到的,那套方法只對你有效,也只能用一次,理由是你體質特異。」老人笑道:「這事你自己多少也心裡有數,不然七針插下,為何姓白的小子功力提升,你卻昏了過去呢?」

  這回答令韓特臉色青白不定了好一會,但旋即專注在手裡書本。凜於老人告誡,連日來暗中勤練不輟,雖說幾套武學分屬多派,但卻不約而同地,和他原本武功相近,易於理解,而內功心法,重點不在培本而在引出,相輔相成之下,短短時日,韓特自覺修為大進,內外武學煥然一新,欣喜若狂。哪知,卻在這種情形下,印證自己的武功。

  三人對戰多時,華扁鵲因為難以負荷冰魄冥用的內力鉅耗,改攻為守,白飛連續催運的七煞迫魂,也逐漸失去效用,勁力減弱;韓特卻是漸佔上風,越打越見精神,光是揮出的劍風,就壓得兩人胸口鬱悶,招式難以展開。

  又過數回合,白、華兩人支持維艱,敗象紛呈,只聽韓特厲嘯一聲,鳴雷劍化做一道黃氣,劍光吞吐不定,來勢洶洶,先蓄勁重砸光劍劍柱,無匹勁道將整支光劍迫炸,震得白飛後退,跟著一下變招,速度疾若星火,瞬間搶在華扁鵲前方,倒轉劍柄撞在她肩上,內勁一吐,華扁鵲如斷線風箏一樣飛出去。

  白飛連返數步,最後站立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別再動手了,小白,雖然是以二敵一,但哪邊較佔優勢,已經很明顯了。你從來不打贏不了的仗,這次也不會讓我失望吧!」韓特收起鳴雷,道:「現在你該相信我剛剛說的話了。等一下我把這些武功傾囊相告,憑著我們兩兄弟,十年內定能和七大宗門比肩。」

  韓特自我評估,自己現在的武功,已與嚴正相去彷彿,只要再多個兩二一年功夫,把體內能源化為功力,將秘笈上的功夫練熟,那時除了幾個老一輩的當世強者,還真想不出自己會敗給誰。如此豪語,並非虛言。

  他本身對金錢有極高佔有慾,但對權勢卻興趣缺缺,更大感麻煩,如此提議,只為了友人。儘管不認為摯友是汲汲名利之人,也想不通他對天位執著的理由,但大凡人們追求武功蓋世,無非名利,那麼這個提案,應該能滿足他吧!

  「離開這裡吧!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們還是好兄弟。」說著,他伸手去拉白飛起身。

  不料,對方卻沒有伸手相應的動作。

  「的確,我向自己說過,不管最後怎麼演變,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不過,兄弟啊!這世上並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笑一笑,就當作沒發生過的。」白飛緩緩道:「你不該小看我的決心。早已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已經開啟的轉輪,也不可能停下來的。」

  堅決語氣,令韓特一征,待要再說,一股莫名顫慄,打從心底透著寒意,下一刻,腳底微微顫動起來。

  (地震!)

  韓特的想法立即獲得了證實。地面的搖晃,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增強,沒幾下功夫,整間密室,整座遺跡,都隨著劇烈晃動。

  這場地震來得古怪,更隨著波動,籠罩住方圓數百里內,驚得人畜奔走,土石滑落。

  韓特穩穩站立,頗為訝異地震驟起突然,心中更有強烈不安,彷彿有什麼更大的災禍將要發生。

  熾放光熱。

  (糟糕,門打開了,那會變成什麼樣子?)

  韓特在青樓的機密檔案裡看過:天地之間有一股元氣,誕育萬物,操縱一切生剋變化,四大地窟的存在,就是用以調和天地元氣,多時儲存、少時放出,內中所藏之能量,堪稱天下之最,驟然鉅量釋出,實有崩天裂地之威,而今這處地窟的守關護牆已開,若不立即關閉,一場自然浩劫便在眼前。

  這時,一陣響亮聲音傳入耳內,回頭一看,只見那刻滿古代法咒護符的水晶牆,最外層的一道,正緩緩向兩旁分開。水晶牆的內部,凝結大量天地元氣而成的彩光,像是少了壓制,明光暴現,變化成火焰型態,熊熊往四周前飛。

  韓特料定水晶牆開啟,必與白華兩人有關,正要出言詢問,卻又聽見一輪串骨骼暴響,聲音刺耳,定睛看去,白飛的身體像是給大量灌氣,急速彭脹起來,這情形以前也看過,那是用七煞迫魂激增功力後,身體一時間不能承受而鼓漲的現象。

  只是這次的速度尤勝上次,不過眨眼功夫,白飛的四肢就腫得像是個氣球,馬上就有爆體之虞。

  「小白,你……」韓特奔前兩步,華扁鵲更快,從他身邊擦過,趕搶到白飛跟前,出手如風,二十餘根特製長針,準確地落在穴道上,頃刻間使沒入皮膚。

  韓特一時間沒回過神來,卻忽地想起,白飛曾提過,要由地窟吸納天地元氣一事,這本該荒謬絕倫,因為如此龐大的能量,稍稍洩出便地動山搖,哪有人體能承受負荷?但倘若真的做得到呢?世事無絕對,白飛更非空口白話的狂人,要是真有辦法克服技術問題,吸納地窟的天地之氣呢?那效果絕對比任何靈丹有效,功力會暴升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更有甚者,會不會就如他所言……天位的出現!縱然想到這可能,韓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這麼一遲疑,華扁鵲已完成急救手續,守在一旁,防止他趁隙搶進。

  「喂!鬼婆,別對我這麼冷淡嘛!我們可是非比尋常的老交情啊!你剛剛來這之前,是不是去哪裡動了些手腳,說給我聽聽吧!」

  拿不定主意,韓特僅能以嘻笑掩飾心中慌張,同時注視著友人的變化。

  銀針入體,顯是大有奇效,圓滾滾的軀幹逐漸壓縮成結實肌肉,白飛的呼吸一下粗重過一下,卻也一下漫長過一下,跟著,在連續三下深長呼吸後,白飛豁然站起。

  本來瘦高的體型,現在更顯得壯碩,肌肉像老樹根節一樣,呈現最有力的跳動,比韓特還高兩個頭的身軀,正睥暱直視兩人。

  很難去形容那種感覺,但從白飛站起身的那刻起,韓特、華扁鵲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末有的悸動。眼前之人的異變,不僅在體外,對體內的改變只會更大,因為他們此刻對這人的感覺,就像是見著了個前所未聞的異類生物。

  骨骼快速伸長,撕裂肌肉,白飛的外觀鮮血淋漓,瞧來有些怕人。他深吸一口氣,渾身肌肉緩緩蠕動,功力到處,所有傷口盡皆癒合,重生新肉,片刻間回復如初,再沒半點傷痕。

  「要我說恭禧嗎?小白,你的乙太綿身,現在該是白家第一了。」韓特打個哈哈,心中卻凜於友人突變後的功力。

  「不是乙太綿身。」白飛微微笑著,仍是如往常那樣的溫文笑容,但隨著身軀變化,看起來卻無端多了三分戾氣,「當功力提升到足夠程度,這就會進化成真正的白家六藝之一,乙太不滅體。」

  「信你才有鬼,胳膊變粗就說功力提升,哪有那麼簡單的。」韓特勉強笑道:「小白,別再鬧了,時候很晚了,我們想辦法把這爛門關上,趁早回去睡吧!頂多到了香格里拉,多分你兩份,怎樣?」

  「多謝你啊,韓特,多謝你直至此刻,仍漠視我的背叛而視我為友。」白飛搖頭道:「但是我籌備多年的計畫,不可能中途而廢,所以請你念在我們相交之情,退在一邊吧!」

  「哈!只要你肯把封印牆關上,我退出門外又有何妨?」韓特仍不死心,「小白,這地震震下去,會死傷很多人的,這種無謂犧牲你不是一向很反對嗎?剛才比武交手,你們兩個都輸給我了,現在何必多輸一次,快點放棄吧!」

  「你還真是個好人!那些以為你只會嗜錢如命的仇家,看到你這樣,一定會有另樣評價吧!」白飛道:「至於動手,你就不用自我欺騙了,我最後說一次,請你退開一邊吧!」

  「去你的混蛋,我就是不退,看你姓白的烏龜能把我怎麼樣!」

  勸到氣極,韓特忍不住髒話出口。但是,他也很清楚,打白飛異變之後,那種莫名恐怖至今未平,自己素來不是膽怯之人,可現下身體各部傳入腦中的直覺,都戰慄訴說同一訊息:和此人對戰,毫無勝望!

  放棄在言語上多做浪費,白飛右手捏成劍指,遠遠指向韓特。後者雖然早有預防,卻仍感到一股大力當胸撞來,連稍作閃避的功夫都沒有,便給擊力帶得離地而起,向後飛返撞在水晶牆上。

  水晶牆受了法咒保護,雖是這樣的重擊,也毫無損傷,只撞得韓待全身骨疼欲碎。單是這一記指勁,雖然不知道是否所謂的天位,卻已遠遠勝過幽冥王,但韓特天生一股倔勁,硬是再撐起身體,高聲喝道:「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就再來一記!」

  又是一道指勁飆射,這次韓特有了準備,背牢牢抵住水晶牆,緊握鳴雷,奮起全身之力,對著指勁來勢正面劈下。兩相對撞,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響徹整間密室,韓特虎口迸裂,鳴雷被擊得當場脫手,指勁去勢末止,正中胸口。

  「扼!」韓特強把一口鮮血吞回,胸前劇痛難當,肋骨已斷了一條,之所以傷勢僅如此,與其說護體真氣奏效,不如說是對方手下留情更有可能。

  白飛面上未有得色,不知是因威力不如預期,還是對這種優勢不感喜悅,當他再預備提氣,食指突然腫脹起來,更迅速把整只右掌撐成圓球,白飛大吃一驚,急運無相訣,將鼓蕩真氣重納回正軌,才使右掌還原。

  應變雖快,但那訝色瞧在韓特眼中,已然足夠。要在短時間內,安全吸納如此豐沛的天地元氣,縱是通天鬼才,也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白飛那樣的現象,顯是功力運用仍有缺陷,只要是這樣,那自己就非毫無勝算。

  打從惡魔島開始,韓特便慣於面對功力強過自己的敵人,現在明知對方功力遠高於己,卻也不能使他退卻,一捉到機會,立刻把握。

  顧不得胸口仍痛,韓特搶身躍起,半空中接回鳴雷寶劍,預備動手。

  (小白的武功高成這樣,一般功夫是傷不了他!只好賭最後一招啦……)

  韓特心念一動,忙把全身功力灌入劍中,此時他功力遠逾上趟戰幽冥王時,內力才輸入,鳴雷登時通體金亮,光焰四射。

  「是鳴雷斷空嗎?也對,現在你只有這樣才有扳回局面的可能……」似乎對自己實力太感自信,白飛全無動作地站著,看韓特運起最後殺著。

  「接招,小白,扼……」韓特將劍高舉,預備吸納雷電,怎知劍中法咒像失去作用般,毫無動靜,半點微電也無法召來,這時,下方白飛的說話,清晰傳入耳中。

  「有件事沒告訴你。我前幾天發現,當年創建這遺跡的人,不知是否擔心被雷劈了,所以整座基地佈滿了防雷結界,在這裡,鳴雷斷空是招不出電來的。」

  韓特大驚,身已落下,跟著耳邊響起風吹衣袂之聲,竟是白飛躍起搶攻,灌滿勁道的一掌,要趁他窮途末路之際,把他擊倒擒下。

  (來不及閃了,挨了這一下,我未必還能動手……賭了!)

  心念急轉,韓特猛地長吸一口氣,跟著,悶雷般一掌,已經重重落在他小腹上。

  一聲痛哼,痛楚與驚訝的神色,同時出現在韓特、白飛的臉上。前者只感到體內像是被巨浪掃過,五臟六俯都湧到嘴邊;後者卻在掌力發出之後,察覺一種遠高於預期的抗擊力。

  抗擊力陡生,將原本該把人擊倒的雄厚掌力抵去大半,同時,韓特週身皮膚突然泛起一層淡淡金芒,在黑暗中特別顯眼。白飛知道這是某種護體神功的運行徵兆,而下方華扁鵲的詫語,更證實了他的推測。

  「麥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絕!」

  為何韓特會使出這號稱「天下第一護體勁」的奇功?現在當然不是深究的時候,白飛一掌誤算,立即化掌為拳,再催勁力,但韓特搶先一步,忍痛舉劍下劈,雖無電勁輔助,近距離下依然威力驚人。

  白飛恃著功力遠高,舉臂硬擋,哪知韓特變招奇巧,在接觸前一刻,變化劍勢,狠狠擊在白飛右肩,而一記千鈞重拳,則印上韓特小腹。

  雙方痛呼,兩具身軀都給擊得遠遠飛返,落地後去勢難上,紛紛撞壞不少地上物件。

  「哈!姓白的渾球,你有啥了不起,我……我還以為……你能兩招就解決我……不也一樣是不行……這就是你所謂的狗屁天位嗎?哇!」

  同受重擊,韓特鬥志明顯較高,甫落地就連串大罵,但也立刻付出代價,大口鮮血狂噴而出。

  「嘩!鬼婆……別出賣得那麼徹底……只懂得看他那邊!我吐血了……你可不可以……

  也幫我醫一醫啊……「

  「好本事,麥第奇家的護體金絕,這也是你的壓箱底功夫嗎?」

  白飛亦在凝氣療傷,韓特劍勁,雖然無法傷他分毫,但卻看準位置,朝他刺入銀針最多的一處轟發,迫得銀針離體,幾處運功運得正急的部位,馬上炸得血肉模糊。

  華扁鵲上前將銀針刺回,要進一步治療時,被傷者揮手阻止。

  白飛運起乙太不滅體,身上傷處迅速癒合,回復無傷狀態。

  「嘿!嚇到你了吧……你白老兄的天位,不……不過爾爾啊!」韓特抹去嘴邊血跡,氣息漸漸平穩。

  他心中有數,睥世七神絕的護體金絕,五百年來,號稱天下護體第一硬功,被自己以近乎地界頂峰的內力運出,本該無物能破;但適才白飛拳勁一發,就如摧枯拉朽,瞬間轟潰護身金勁。這種功力,說出去肯定沒人相信,那除了傳說中的「天位」,更有何解釋?天位傳說中更有鐵則:能破天位者,唯有天位!如此說來,自己豈非毫無勝機?

  (沒有東西壓箱子了,再打下去,就不是壓箱底,是墊屍底了!好漢不墊眼前屍……不對,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跑為妙。)

  儘管有過千百次對峙強敵的經驗,但在明知不敵的前提下,仍要死戰到底,這種經歷卻一次沒有。秉持一貫的靈活原則,韓特有了開溜的打算。

  「吾友,你傷勢末愈,想上哪去?」很遺憾,華扁鵲不是蠢人,白飛更太熟悉他行為模式,甫一站起,兩人便攔在門口,阻住去路。

  「如果我放棄阻止你,那就沒必要打下去了吧!我想到外面吃藥療傷,多年交情,你該不會不讓我實現這小小心願吧!」

  「要療傷何必到外頭,這裡可是有大美人神醫呢!」白飛搖頭笑道:「如你所言,我當然不想與你打下去,但是,我並不認為你說的是真話。水晶封印約完全解開,尚需一整日夜,如果你離開之後傳出消息,四方高手群起向我為難,這將會是一個很大的阻礙。」

  「聽你口氣,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你說笑了。只要你禁足在這密室裡一天,那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選擇讓我們封住你功力一天,這樣的話,你可以在遺跡裡任意走動。」

  「主意聽起來滿好的……」韓特找著空隙,試圖做最後突襲,「但我兩樣都不喜歡!」

  話聲中,人已飆射出去,雖受傷勢影響,拖慢速度,卻仍是極快。

  他取向華扁鵲,希望能藉著雙方功力差,一舉突破。

  而這自然地在白飛預算中。

  「韓特,沒用的,放棄吧!」

  白飛把頭一搖,剛要動手攔截,「刷刷」連響,密室壁頂轉出十二座半圓形金屬物體,每個物體上,另外伸出一根捆長的鐵管,以兩人為中心,瞄向他們。

  華扁鵲感到危險,白飛卻一跟認出,那是太古魔道的厲害兵器。

  「答、答答~~答答答~~」

  連珠爆響,鐵管以驚人高速,不斷迸射出火花與尖頭鐵彈,朝兩人射來,而且像有生命般,無論兩人朝哪邊閃躲,鐵管口都會自動轉向。

  華扁鵲初逢如此利器,大感吃力,每在驚險中閃過,讓鐵彈將她腳下掃射成蜂窩;白飛固然不懼,但同時對上來自十二道不同方位的強猛火力,一時間也手忙腳亂。

  可是機關牽制終究不久,當白飛算清鐵彈來勢、勁道,立即閃電出手,十二道隔空指勁,一指一個,把機關整個摧毀。

  「好機關,沒想到這裡還有這等犀利的火器。」

  「好指法。」華扁鵲冷冷道:「不過如果能在破壞機關的同時,也把人截下來,那就更理想了。」

  環顧室內,除了滿地彈孔,和一大堆打爛的標本瓶、標本遺骸,韓特早已趁兵荒馬亂之際,逃之夭夭。

  「不能讓韓特跑出去,我們追。碰!」

  「你怎麼了?剛才受傷了嗎?」

  「不……只是又踢到前腳了。」

  「王八蛋,機關真是不長眼,連我也打!」

  韓特沿著路徑,在漆黑道路中急奔,身上有幾處兀自發疼。剛才鐵彈橫飛,他也誤中數枚,雖然金絕護身,打不進去,可挨在身上卻也著實疼痛。

  路徑漆黑一片,比他的心情好不了多少,儘管表面上輕鬆,但相交多年的摯友,突然間拔劍相向,韓特心裡還是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心情極度惡劣,只是眼下卻非發洩情緒的好時候。

  背後的感應告訴韓特,白飛已經破壞阻礙,高速追來;以這速度來看,定可在自己跑到門口前,將己截下,那時又不免一番動手,而結果必然是一面倒的。

  正自惱火,前方已經奔到一個多通道的岔口,出乎意料的是,愛菱正站在那裡,同他招手。

  「韓特先生!」

  「小愛菱?你為什麼在這裡?」

  今晚的隱密行動,看來真是一團糟!本來預估中應該倒頭大睡的人,通通爬起床來當黃雀。

  「沒時間說那麼多了,你從這邊進去,那裡岔路很多,你盡挑最西邊的那個走,白飛哥一時追不上來的。」

  「呃!你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了……那你呢?」

  「我又不會武功,和你一起走只會拖累,還是在這裡幫你善後好了。」愛菱急忙道:「別擔心,我想白飛哥和華姊姊不會對我嚴刑拷打的。」

  韓特想想也是,又定思這丫頭和赤先生素來一起行動,那老頭狡猾多智,雖無武功,卻定有安身之謀。白飛、華扁鵲亦非反面無情之人,他們一老一小的安全當可無虞。

  愛菱見他沒反應,道:「你快走吧!你武功最好,如果連韓特先生都跑不掉,我們就真的沒有底牌了。」

  這句話確定雙方立場一致,韓特突然間有點感慨,能在此時此境被人援助,證明自己還不至於一無所有,這在與白飛鬧翻臉之後,心情好過一些。

  「好,我就多謝你了。丫頭,將來有機會,我在香格里拉請你喝茶。」以韓特素來在金錢上的吝薔,肯請喝茶已是罕見,雖然他在此之前,已經數度單方面毀棄與少女的約定。

  不需要再多說什麼,韓特朝最西邊的通道奔去,在他進去後不久,赤先生從東面第二通道走出,而在同一時間,白飛與華扁鵲也已經追至。

  「前輩!」見到赤先生,白飛仍是習慣性地行了禮,跟著,他從對方兩人的表情中,確認彼此並非同路人,「這真是可惜,因為您選擇了一條讓我為難的路。」

  「呵呵,那是因為這一路上你並沒有給我們選擇權啊!」赤先生笑瞇瞇地回應,話中卻是諷刺白飛在這次旅程中的背後圖謀。

  一老一小比肩站著,小的不會武功,老的也差不多,但白飛與華扁鵲仍停下腳步,理由是對老人的忌憚。

  在這次旅程中,赤先生的出現,無疑是個意料之外的變數,由於他,眾人得以締造出奇跡戰果,順利安抵阿朗巴特山。在他青樓長老的身份曝光後,白飛與華扁鵲暗中窺測過老人許多次,確認他已無半點武功在身的事實。

  不過,由之前數次與幽冥王的戰役,他能透過愛菱指導,以及韓特武功驟然暴強,多半與他有關來看,這貌似風燭殘年的老者,依舊不可輕忽。

  話雖如此,但水晶牆已開,白飛現下功力飛昇,縱使再遇上幽冥王,也可輕易擊敗,不管老人有何計謀,他都有自信恃強破巧,畢竟韓特以外,這兩人只是不成氣候的老人和少女,並沒有明顯的威脅性。

  估計已定,白飛踏前一步,預備有所動作時,老人說話了。

  「天地元氣的轉移,看來相當成功啊!雖然是靠前人遺跡來運作,沒什麼原創性,不過敢親身擔當試驗體,結果還能成功,這的確是不容易了。」赤先生微笑道:「只是,你真的認為自己進天位了嗎?」

  白飛不語,深吸一口氣,右手往外一揚,重掌破空轟出。轟然巨響中,區區一隻手掌,竟在堅硬的金屬壁上,開了一個七尺見方的大洞,餘勢末止,把後方一道道牆壁全給破開,直至數十丈外,轟破基地外壁,被山而出。

  此時地震仍在繼續,他一掌擊得整座基地搖晃加劇,土石簌簌滑落,真有山動地搖之威。

  「哦!好厲害啊,傳說中,天位高手能開山闢地,說不定你真能做到呢?」老人撫鬚道:「只是,傳說中的天位高手還有許多神通異處,那些你也都有嗎?」

  這句話令白飛腳下一頓,旁邊的華扁鵲適時道:「緩兵之計。」白飛一想不錯,也不管老人要說什麼,先追上韓特才是重點。

  「唉!為什麼年輕人就不能平心靜氣,好好聽我把話說完呢?」赤先生歎口氣,向愛菱使了個眼色,後者虛掩在背後的右手,立即按下一個機關。

  接下來的變化,就是適才密室中的翻版,不過小小空間內,翻出十六座炮台,火力更為強猛,其中有數座,直接射出一道道耀眼白芒,全以白華兩人為中心,集中掃射。

  白飛有了上次經驗,一見炮塔翻出,馬上便解下外袍,灌注渾厚內力,連袍成盾,將四面八方的炮火盡數擋下,固若金湯。然而,猛烈的火力,也壓制住兩人,一時間動彈不得。

  老人的話,卻在炮火中一字字清晰地進入耳中。

  「你假設九州戰後,無人能再登天位是由於修為不足,所以想吸納地窟中的元氣,藉其千萬年的天地精華,暴增功力,一口氣邁至天位,這想法是很不錯的……」赤先生緩緩道:「但天位境界,絕不如你想像中簡單。倘若功力強弱,便是決定天位的關鍵所在,為何昔日卡達爾甲子修為而登天,嚴正之輩苦修近千載,至今仍只是地界級數?此謎不悟,你縱然一口氣吸進地窟元氣、也離天位之境遙遙無期。」

  這番話,說的是白飛多少年來朝思暮想之事,也是他遍思不解之謎,這時被老人當面說起,一字一句,無不重重敲擊在他心坎中。

  「故老相傳,天位高手不只是舉手間開山裂地,更能於體外結護身氣罩,萬刃不傷!又能離地飛行,乘風翻翔。這些神通,你可做得到?倘使不行,你犧牲這麼多生靈,吸取天地元氣,也只不過讓自己內力狂升,當一個擁有千萬年內力的地界怪物。」

  以現在的功力,白飛自知確有掌出開山之能,但老人說的那些神通,自己並無法做到,這樣說來,實驗終歸是失敗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會算錯……一定只是因為地窟沒有完全開啟…所以我的力量還不完全……)

  「你一定會想說,要把地窟封印完全開啟,就會真正進入天位吧!可是如果沒有呢?難道你要將四大地窟全數打開嗎?」赤先生歎道:「其實,所謂的天位高手,除了文獻之中,有誰親眼看過了。白鹿劍聖、山中老人千年未曾出手,說不定天位之說只屬誇大,你一場辛勞,終究化為流水,幻夢一場。」

  (幻夢一場……我畢生的志願……多少年來的心血……連最好朋友也利用了……到頭來真的只是水月鏡花)

  老人的聲音漸轉低沉,字句間恍有一種魔力,加上說的內容是白飛心神所繫,漸漸令他神不守舍,手上「盾袍」越舞越慢,連連給炮火擊中,只是護身氣勁太強,只痛不傷,而他半癡半醒,渾然不覺身體疼痛。

  「白飛!」華扁鵲看出不對,想上前施救,卻給猛烈火力逼住,欲救無從。

  「你開始已然是錯,縱算走得再遠,又如何能抵達終點?」

  老人嗓音越放越低,到後來幾近某種魔幻的咒語。但他身後的愛菱,卻吃驚地發現,老人的背後,汗水濕透了整件袍子。風燭殘齡之身,不能提運半點功力,要以邪門奇術動搖白飛這類高手的心志,豈是易事?

  「放手吧!何苦為此執著,徒惹苦楚……」

  「你胡說!」

  緊要關口,白飛兀地驚醒,虎吼一聲,震得諸人耳際唆唆欲昏,跟著一記手刃,破空化虹而去,摧毀十六座炮台,人趁勢躍起,勢若癱狂,千指縱橫,交織成一張綿密氣網,覆蓋住老人週身大穴。

  華扁鵲心中一驚,瞧老人那番言論,若非虛張聲勢,就必是有驚天業藝的絕世高人,白飛這樣窮兇惡極地魯莽攻去,恐怕討不了好。

  見著猛惡招式,赤先生面色如常。攜著他手掌的愛菱,卻驚覺老人掌心瞬間變得火燙,手臂亦開始緩緩漲大。

  「老爺爺!」愛菱著實一驚,想起了上趟老人病發,身體異變的事情。

  赤先生心無旁鶩,逕自提運真氣。事已至此,為了不讓傷害擴大,該是動用武力強行解決的時候了。白飛雖然功力暴升,卻仍非自己認真起來的一擊之敵,等會兒一拳將他擊暈,再來開始收拾亂局吧。

  白飛陡然收緊指勁,老人竟渾若未覺,顯示有一身不受其指力影響的深厚功力。

  雙方距離拉近,五尺、三尺、一尺……

  赤先生正欲出手,突然看見愛菱面上駭然之情,詭異的青紫色,正在他左臂皮膚上班爛泛起!心中狂叫不妙之際,一股熟悉至極的麻痺感,從左半身急速竄升,瞬間便蔓延全身。

  (老兒:這次看你怎麼死!)

  (多爾袞:又是你!)

  一段外人聽不見的對話,在老人腦海中火速交換,那是他與自己潛在人格的對話,也是這亟欲取代主人格的潛在人格暴起發難,令老人失去對自己半邊身體的掌控權,凝聚起來的功力,剎那消失無蹤。

  「咚、咚、咚、咚~~」

  危急之際,老人側過身體,使白飛的剛猛指力,全擊中左半邊身體,鮮血狂噴中,左半邊身體縮回原來干扁模樣,老人應聲就倒。

  「老爺爺!」

  愛菱的慘叫聲、華扁鵲放心的呼氣同時而作,白飛一擊得手,更不留情,奮起全身之力集在兩掌,重重轟下。

  「白飛!」

  華扁鵲一驚,急忙奔前阻止,愛菱已搶先一步,用自己身體蓋在老人身上。哪知,白飛完全志不在此,無濤掌力全擊在愛菱身後的金屬牆上。遠超過地界頂峰的重掌,將整面金屬牆擊得扭曲變形,連帶夾扁了各處通道的出入口。

  「把這兩人關起來。」白飛落地,滿面鐵青,「去大門口拔出黃金像,韓特受了傷,現在我把他封在另一邊,又出不了大門,暫時沒有顧慮了。」說完,朝密室方向急掠而去。

  兩句話用的都是命令口吻,華扁鵲搖搖頭,並沒有不悅的感覺,因為,頗為稀奇的,她滿能體會白飛此刻心情。

  「去,居然讓我當起獄卒來。」華扁鵲道:「起來了,丫頭,乖乖準備吃牢飯吧!韓特小子跑了,今晚的五毒羹就你一個人要負責吞光。」

  或許是醫者的職業病,雖然認真在基地裡找了個牢房,將兩人關進去,但挑選的卻是很注重通風性,無害於囚犯身體的囚室。

  現在的情勢實在很怪。對華扁鵲來說,與其翻臉後還笑顏以對,她寧可當個冷酷無情、徹頭徹尾的卑劣背叛者!然而,她並沒有因此就對愛菱、赤先生痛加折磨,或是惡言相向。

  為什麼會這樣,黑袍女郎自己也說不太上來,只覺得這樣是最自然的。

  把兩人送進囚室,華扁鵲思索了一下,她以往是直接殺人了事,會弄到像這樣關人禁閉的情形,實在是頭一遭。要加枷鎖嗎?好像太慎重其事了點?要點穴道嗎?似乎也沒這必要。最後,她僅是簡單地將門鎖上,臨走前,還幫流血昏厥的老人止住出血,作了起碼的包紮、醫治。

  (果然是虛張聲勢嗎?這老頭……)

  曾對老人的戒心,如今看來,似乎是多慮了。

  「丫頭!要乖乖的喔!」轉身出門前,她拍拍愛菱腦袋,叮嚀著。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

  「華姊姊。」

  「嗯!」

  「為什麼你要幫白飛哥呢?」愛菱的聲音,隨著主人心情陰鬱而無復往常活力,「老爺爺說,你們要作的這件事,會死傷很多人命,傷害很大,為什麼要作那麼殘忍的事情呢?」

  這是個很沒意義的問題,也是背叛者毋須去理會的問題,華扁鵲冷冷一笑,回身使走。

  然而,在轉身剎那,她腦海裡沒由來地閃過一幕。

  那是當日在純樸小鎮法雷爾,嚴正將整個城鎮的人變成活屍,愛菱為了搶救一個小女孩,魯莽衝出去的畫面。

  這當然是個荒唐的回想,不過,在華扁鵲回過神之前,一串話語從她唇邊傾出。

  「你說錯了一半。我只站在佔優勢的人那邊,如果你有辦法令優勢倒向你,我就是你的盟友。」華扁鵲道:「至於犧牲很多,我很奇怪你會說出這樣的話,據我所知,太古魔道的研究,不都是要犧牲許多試驗品的嗎?」

  背對著愛菱,華扁鵲的聲音,就像它的表情一樣冷淡。

  「以前,山中老頭說過,一個人活得太長,到了後來,對生命的價值觀就會改變。我沒活那麼長,大概也活不到那麼長!不過,作為醫者,當犧牲數目超過一個標準,死幾千萬人和死幾個人,最後都沒什麼感覺。」華扁鵲淡淡道:「我在大雪山上,初試青囊經裡的技術時,總以為自己救得了所有人。每次手術都很成功,也的確救了很多人,但是,還是有更多我速度範圍以外的人死了,連續許多次後,我終於瞭解到,假如沒辦法救到所有人,那麼救多少都是沒意義的!倒過來說,自由都市每天都有人死,既然都是要死,那是不是死在同一天,也是沒什麼區別的。」說罷,華扁鵲再不吭聲,將門鎖上,就此離開了。

  囚室裡,愛菱兀自發愣。她口才不好,許多事就是知道,卻無法從嘴裡講明白,像剛才華扁鵲說的話,她只覺得事情不是這樣解釋,但也不知該如何與華扁鵲講明。

  只是,說不說其實也無意義,照華扁鵲的個性與行事原則,如果期望她會有著一般人的價值觀,那反而是種苛責了。

  除了與黑袍女郎的對話,事情的急遽變化,也是少女發呆的理由。不久之前,她從酣睡中被搖醒,跟著赤先生進到基地,莫名其妙做起準備功夫,然後由傳聲設備中,聽到了韓特與白飛的對話……

  若非親身所遇,她實在無法相信,那樣溫和可親的白飛哥,會在暗中策劃陰謀,利用他們一行人來對抗大雪山,運送黃金像,更在計畫成功後,企圖造成那麼大的生靈浩劫,來滿足地一己之私。

  被背叛的感覺,是那樣不真實。只是,這樣想起來,白飛哥一路上的溫煦笑容、對自己的關懷倍至、對眾人的友情……那些都是偽裝出來的嗎?還有華姊姊……韓特先生受到的打擊一定更大吧!不知他現在怎樣了?想著想著,愛菱忍不住有種掉眼淚的衝動,直到她聽見耳邊響起輕咳。

  「丫頭,你的臉色好難看啊!」

  「老爺爺,你醒了?你還好嗎?」

  「好個頭啊,痛死了。」赤先生虛弱歎道:「真丟臉,難得想在進棺材前,威威風風動一次手,居然給人打成蜂窩一樣。」

  早先白飛發指後雖有留力,但指勁如錐,正面擊破他身上多處大穴,傷勢沉重,不是華扁鵲連忙施救,說不定當場就魂歸離恨,現在儘管可以開口說話,但身體卻仍然虛弱。

  「那……老爺爺,你要不要運功療傷?我來當你的護法。」

  赤先生歎道:「還運功?剛剛冒險運一次,結果被人打得千瘡百孔,喝水會漏!再運一次,立刻就伸腿瞪眼,一命嗚呼了。」

  聽赤先生說得嚴重,愛菱不敢答腔,只好讓他獨自沉思。

  剛剛受傷沉重,但自己死中求生,讓指勁全數打在左半邊,傷是受了,趁機打散了驟起發難的副人格,解去危機。現在身體失血頗多,加上骨碎與洞穿傷,連行動也不容易,以自己功力,只要能靜下來行功一周,這些皮肉傷都不是問題,然而……

  (剛剛的突襲事前毫無徵兆,多爾袞那斯已經強大到這等地步了麼?看來是拖不了多少時間了,就算我不再提氣運勁,他也能在十二時辰內神形歸一……唉!造化若斯,我確難相違,可是,在那之前,我起碼也要把這裡的問題平定……)

  老人想著,突然被旁邊少女的輟泣打斷。

  「丫頭,怎麼掉眼淚啦?這樣我不能想事情啊曰」

  「老爺爺,都是我不好……」愛菱掉下眼淚,「如果我事先多小心一點,把白飛哥的事情說出來,大家有提防,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

  「呵!白飛那小子心思細密,你是防不勝防的。」赤先生道:「不過,你說有什麼事情沒說,是嗎?」

  「嗯!白飛哥好像有傷在身,他說那是中了毒,不想讓大家操心,所以不讓我告訴你們。」愛菱道:「那個毒很奇怪,我也不知是什麼,不過,白飛哥吐出來的血,是又青又紫的怪顏色……」由於老人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愛菱吞了一句,「和老爺爺你病發時候一樣。」

  「有這等事?」老人沉吟半晌,緩緩道:「那你錯了,這不是中毒……說中毒其實也可以,不過是種實驗成功之後,必然的後遺症。」

  赤先生繼續說話,忽地聽見牢門外輕微吸氣聲,心中有數,道:「那卷軸是雷因斯秘中之秘的知識,不過,白飛出身雷因斯,待過太古魔道研究院,又是因為研究不死生命而被逐,那麼或許他看過也說不定。」

  「那……那是什麼東西啊?」愛菱連忙追問。

  「研究不死生命的學者,其共通目的,都是期望增強人類本身的生命形式,為了這點,必須廣泛地研究各種生命型態,取長補短,如此說來,他對天位的嚮往,也就可以理解。」

  赤先生道:「為了讓人類擁有比現在優異的生命型態,該派學者大量進行活體實驗,將人類與別的生物改造為一體,藉由兩種生命的融合,來增強新人類的力量、延長壽命。可以用來融合的生物很多,獸類、植物和魔法造成的無生命體,都是不錯的考量,但是,其中成功率最高,也最禁忌的一門,就是和魔族合體……」

  「什麼?」愛菱大吃一驚。

  「毋須訝異啊!丫頭,魔族的生命、力量,還高於人類和其他生物,人們會嚮往也是很正常的。不過,過往研究中,由於魔族在各方面的優勝,一旦合體,便會佔有壓倒性的控制權,因此人魔合體很不划算。那份卷軸裡記載的,是另辟途徑的新法,不是讓人類與魔族合體,而是藉由種種秘法,讓人類本身魔族化,成功進化本身,又沒受到魔族支配的問題。」

  「那樣不是很好嗎?會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一切都如計算,當然很好,不過真是那樣,太古魔道也就不需要實驗了。」赤先生悄然歎道:「一開始就走錯的東西,便算走得再遠,也不會有理想的盡頭。雖然不會有一個合體魔物來奪走本體意識!可是在逐漸魔族化的過程中,本體卻漸漸受魔氣所侵蝕,除了身體異變之外,思想也會漸趨黑暗面,性格變得暴戾、陰狠,甚至最後人格分裂。」

  這番話嚇得愛菱心裡七上八下,又想到老人身體的病變,正合他所謂的人格分裂,顫聲道:「老爺爺……那你……你……」

  念及門外人正在聆聽,赤先生揮手道:「我怎樣並不重要,你所看到的青紫血液,就是魔化程序中的改變。我推測,白飛在離開惡魔島之後,該是進了魔界,在裡面吸收魔界瀆氣,用自己身體當試驗體。大概是因為卷軸裡文句殘缺不全,他沒做足實驗手續,並未全功,而得保心智不失。」

  「那太好了!」

  「不過,那代表魔氣腐蝕全由肉體承擔。倘若這推論正確,他體內必然有著極重傷患,能拖著那種傷勢一路行來,真是不簡單。」赤先生撫鬚道:「這樣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會做出這樣不合個性的事,不惜背負這麼大的罪孽,也要實行計畫了。」

  聽出老人話意,愛菱張大了口,好一會兒,才斷續道:「老爺爺,你是說白飛哥他……

  他……那你……你……「

  這樣張口結舌的胡言,自然沒有引起老人的注意,事實上,他正訝然於某種巧合。

  (命運真是個嘲弄人的東西啊……當年研究到一半,留在雷因斯的那些記錄,居然會被後生小子拿來實用,還真的做成功了。又來到我舊日的實驗所,重蹈當年覆轍,這麼說,始作俑者現在是作法自斃了嗎?)

  老人自嘲著,門外掠風聲疾起,這是早在預料之內的事。

  當!當!囚室東首牆壁傳來敲擊悶響,是有人來到牆後了。

  監禁愛菱與赤先生的囚室,是獨立建造,除了入口,上下四方都是實石,因此,當敲擊聲入耳,愛菱著實嚇了一跳。

  「老頭、丫頭,你們在裡面嗎?」

  隔著厚石,聽起來很模糊,但絕對是韓特的聲音沒錯。

  「韓特先生,是你嗎?」愛菱跑到牆邊,回應韓特的叫喚。

  「廢話!當然是我,你們退開一點,我要把牆打通。」

  牆的另一邊,韓特的模樣很是狼狽。白飛那一掌的威力,委實匪夷所思,剛剛他負傷而逃,陡然聽到一聲巨響,後方的走道就被一股大力扭曲,兩邊牆壁以高速向中合攏,將他夾在中心,要不是緊急運起金絕護體,說不定當場就被夾成肉餅。

  之後,他索性運起龜息法,就地行功療傷,等到鎮住傷勢,又掛念起愛菱兩人。以他此時地界頂峰的功力,要感知兩人位置,自是毫不為難,確認之後,憑著鳴雷之力,削鐵如泥,逕自開出通道,尋至牢邊。

  韓特舉臂一刺,前方巖壁紋風不動,他心中大奇,運動劍上,再刺一遍,刺入兩寸後再難前進。鳴雷劍本能削金斷鐵,再輔以渾厚內勁,幾乎無物不克,哪想到會有這種問題。

  「***,這鬼地方什麼東西都古怪!」韓特罵道,預備再試一次。

  赤先生的聲音模糊傳來,「別試了,這囚室以前專門囚禁力量狂暴的大型改造魔獸,更早之前,是火器的試爆房,周圍牆壁設有特殊禁制,你用劍砍了一次,裡面的部份自動強化,單憑你地界頂峰的內力,是進不來的。」

  「地界頂峰?」韓特大吃一驚,他知道自己功力大進,幾不遜於嚴正,足以在江湖上縱橫一番,卻不曉得已到了如此高段的境界。

  「當然,那飛行船埋在地底,吸收大地之氣為能源儲存,後來全傳在你身上,扣去傳送和轉化時候的能源耗損,也有超過千年的內力,和嚴正相若,不就是地界頂峰嗎?若非如此,碰上白小子的不完全天位,你焉有周旋之力?一招便給他了帳了。」

  不只是韓特,就連愛菱也聽得楞在當場,不可思議。儲存的能源可以轉化為內力,這是太古魔道聞所未聞的成就,倘若這秘訣傳出去,肯定是一場大風暴。

  「這有啥稀奇,又不是直升天位,是你這班小鬼孤陋寡聞罷了。無論魔法力、內力,或是各種自然之力,歸到源頭,都只不過是種能源,只要能掌握到能源互換之法,便可以吸納於體內,輕鬆炮製一個地界高手。裡頭雖然有許多技術難關,但基本原理便是這樣簡單,可笑一般庸人徒知墨守成法,呆呆練個一輩子,最後武功屁也不值。」

  虛弱的聲音,話語中卻充滿狂氣,聽在兩人耳裡,愛菱感到眼前彷彿有了一個新天地,一種無事不可為的可能性!韓特則是心臟狂跳,從老人的話裡,隱約領悟到超越武學藩籬的訣竅。

  「前輩。」直至此時,韓特仍摸不清楚老人來頭,但深知青樓中人行事詭異,卻往往有鬼神莫測之機,當下也不管其他,問道:「那麼,由地界升天位的那一步,該如何跨出?」

  當把這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秘密問出口,他掌心滿是汗水。

  「白飛!」

  華扁鵲出現在門口,早有感應的白飛並不奇怪,反而有些詫異,為何她的步伐不似平時規律。

  透過微光,華扁鵲瞥見白飛口鼻間溢滿血漬,顏色正如赤先生說的,是詭異的青紫相間,雖然不知道身體損傷到什麼程度,但這樣看來絕不樂觀。

  「你這傢伙……」大雪山的輕功極其優越,華扁鵲一閃身,倏地出現在白飛面前,左掌一探,捆住白飛手腕。

  白飛反腕擒拿,要將她推開,哪知華扁鵲的手臂,忽然間像沒了骨頭,倒旋兩圈,扣住他脈門。

  變成這樣,總不成立即發勁震開她手掌,白飛沒有動作,只看見把脈的黑袍女郎面色越亦凝重,到後來難看至極,一把甩開他手臂,道:「難怪你以前都自我醫療,從不讓我幫手,好你個姓白的……」

  「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嗎?這表情有損你一貫的美麗啊!」

  「你身體裡像是剛被火器炸過一樣,就憑這種身體,你還想吸納整個地窟的天地元氣!

  為什麼出發之前不說?「

  白飛再拭乾出血,微笑道:「呵!我不是你的病人,更不是戀人,沒必要什麼都對你主動提出。」

  「身為合夥人,我認為我們之間不該有隱瞞。」

  「對於剛背棄其他合夥人的你我,說誠信不是人可笑了嗎?」白飛沉聲道:「即使我身體有傷,但我現在的功力仍足以壓制大局,我們的約定,只要我持續佔有優勢,你就站在我這邊。現在狀況不變,你毋須顧慮太多。」

  華扁鵲沉默一會兒,道:「瞧你的小白臉,真看不出你是個不要命的狂人,我該重修相命法啊!」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誇獎我的。」白飛道:「有乙太不滅體護身,這些傷殺不了我的。

  距離完全解封還有十個時辰,這期間內我不想被打擾,所以拜託你去把守機關室,說不定,會有阻礙者去騷擾。「

  「這麼重要的關卡,為什麼你自己不去……」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華扁鵲淡淡道:「也罷!就如你所願吧!我去守機關室,你自己多小心,這可能是你最後一個委託了。」

  瞧著華扁鵲轉身而去,白飛靜靜地想著。

  自己剛剛說,她不是第一個這麼誇獎的人,那麼,是誰呢?

  「這個啊,你沒聽見我們之前談的話嗎?」赤先生道。

  「之前談的?」韓特道:「沒有啊,我好不容易挖來這裡,敲響牆壁後才知道是你們,哪有功夫聽你們講話。」

  「這就是了,你問我天位奧秘,是要對付白飛嗎?」赤先生道:「我倒希望你先說說,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我……」想起白飛,對武學的追求登時被壓下,韓特恨恨道:「我想去問清楚,為什麼他要利用我,去進行這種計畫。我這輩子最恨被人利用,在這上面,我覺得沒辦法原諒他,再見面的時候,我就要把他那張小白臉給打扁。」

  「別這個樣子。聰明人應該能見到真實之後的虛假,但是,在虛假的外表下,卻也有真實的存在。就算是利用你,但這一路上遇到艱險時,他搶先擋在你前頭的次數,究竟有多少呢?大概連你也算不清了吧!好兄弟是難得的,別這麼輕易就斷了你們的友情之鏈。」

  「老頭,你說的輕鬆,我的心情你是不會懂的。」

  「這麼講太失禮了,我年輕的時候,身邊也是有和你們一樣的好兄弟呢!」

  「是,你倚老賣老過了,不過,你以前大概從沒和兄弟翻臉,更沒有被人出賣過吧!」

  「這你就錯了,雖然有過一段肝膽相照的時光,但我們最後仍為著庸俗的理由,權勢和女人,而從此反目……」赤先生說著,聲音悠遠起來,面上更露出痛苦之色。

  愛菱起先以為老人發病,驚得站起來,但看到眼神,才知道老人是回想起一大傷心事。

  「我生平一大憾事,就是當初為了一個女子,錯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又和兄弟翻臉!

  更因為心結難解,我明知己身有過,但妒火卻仍使我無法與兄弟和解。最後,我甚至不能自制地設下計謀,狙殺了他……「

  這類恩仇故事,韓特在江湖上聽過許多,早已厭煩!但此時不知怎地,老人的語氣,讓他有種心驚肉跳的顫慄感。

  「可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過去種種兄弟情誼,全在腦裡浮現,突然間我好後悔,這麼大的人了,有什麼事不能一笑了結,非要讓仇恨妒忌毀掉我們的情誼。現在,就算我想用自己換他回來,也是不可能了……」

  聽老人感慨甚深,眼角甚至隱有水光,愛菱心下惻然,握住老人左手,經聲道:「老爺爺,你別傷心啦!我想,如果那位爺爺前輩知道你這麼難過,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另一邊的韓特也頗有所感。本來,他預備再見白飛時,就和他拚個你死我活,既然他屢勸不聽,那麼和這笨蛋拚個死活,倒也乾淨,這其中自是大有怨怒之心。但聽了赤先生說話,心中一鬆,決意用柔性態度,再與他周旋看看。

  當三人隔牆發愣,轟隆雷響,再次震撼每個人的耳膜,一直在輕微晃動的地面,搖晃加劇,隱約還聽到大小落石聲,在基地外頭不住滾落。

  赤先生雙目一張,道:「不好,第三面水晶封印完全打開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5
嗚雷篇 第十七章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阿朗巴特山

  阿朗巴特山方圓數千里內的區域,隨著第三面水晶牆的完全開啟,大量濃縮的天地元氣一次洩出,超過空間負荷,立即引發更強烈的自然劇變。

  一直在持續的地震,強度再度增幅。在長時間的地表晃動後,許多峰嶺崩塌,大量土石凌空砸下,包括人類在內的眾多生物,走避不及,當場慘遭活埋。

  更有甚者,從幾處山脊被撕裂的地縫中,熾熱岩漿開始噴發,如山洪般的速度,頃刻間由山巔席捲大地,草木成灰,爆炎如雨,高熱熔山石將所經之處化為煉獄景觀。

  可憐遠近市鎮的百姓,見著這幕奇禍,驚得魂飛天外,什麼也不顧地帶著家人逃命,卻仍不及熔岩流速,連人帶所有建築,齊在高熱中化為灰飛。

  地牢裡,韓特只隱約感到外面世界發生變化,但一幕幕慘烈畫面,卻清晰地呈現在赤先生腦海,歷歷在目。

  赤先生道:「沒有時間了,必須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以前,關閉地窟。」

  韓特也知事情嚴重,問道:「可是,要怎麼把門關上呢?總不會硬推吧!還有小白,他不會笨到讓我們去關門的。」

  「水晶封印是神話時代的遺產,要開啟絕不容易,但黃金像加上這裡的一個裝置,就是開啟它的鑰匙。四大黃金像傳年久遠,早已損毀,而現在的這一尊,是隆。貝多芬的巧手仿製。白小子是用它開啟了這裡的解封裝置,再另外利用儀器,把釋出的天地元氣盡可能吸收,轉送到他體內。」赤先生道:「現在情形危急,我們只要能進機關室,把那開啟裝置,連帶吸收儀器全都破壞,水晶封印自然會回復原狀。」

  韓特來不及關心,為何老人知道的如此詳盡,逕自問道:「破壞機器的事,我可去做,但如果遇上小白,那該怎麼辦?」

  「雖然天地元氣大量釋出,但白小子並不懂得使用操控,充其量不過是個內力暴強的半調子天位,並不具有質方面的壓制性,要不是白家無相訣能模擬天心意識,換做別人,早就已爆體身亡了。」赤先生思索道:「你那式鳴雷斷空,通天取電,威力不凡,當有一拼之力……」

  「不能用了,這鬼地方真邪門,佈滿了阻隔雷電的結界,劍裡的法咒不能引電,我根本……」

  「唉!年紀大了怕被雷劈,自然會多點防範的。」赤先生道:「無妨,太古魔道的操作至理:自動不行改手動,我現在傳你一套口訣,你依法而施,自然能召來雷電,接下來就一切照舊。你聽著,口訣是……」

  赤先生念過兩遍,確認韓特記憶無誤,道:「這『五雷正天心訣』,是白鹿洞秘傳的祈雨術,引電只是副作用,但正因如此,不受結界影響。你用鳴雷斷空突襲,阻他一阻,立即要跑去破壞機關,只要時間差配合得當,這計畫就有八成勝算。」

  「方法聽起來滿像回事的,可是怎麼只有我一個人在賣命,你們兩個在這乘涼!」

  「不然倒過來,你進來蹲苦窯,我和愛菱丫頭出去圍毆白小子,你認為成功率會高一點嗎?」

  韓特頹喪道:「算我沒問吧!老頭,等到這件事情了後,你別給我偷跑,我有很多疑問要逼供你。告訴我機關室的位置吧!我還要從這裡挖過去,累死了……」

  「從你的位置往西北西挖八尺,會接通一條逃生密道,往空氣流動強的方向走,看到一扇門,開門密碼是四五八二一,出門位置是十三儲藏室,出去左轉直走,如果沒被白小子攔下,就到機關所在的主控室了。」

  「太扯了吧!老頭,情報哪有靈通成這樣的?」韓特失聲叫道:「這基地你家蓋的啊!

  怎麼連逃生密道都知道!「

  「呵呵,就當作老人的智慧吧,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別忘了,當初我就說過,我對阿朗巴特山的環境很熟啊!」赤先生道:「快去吧!要是連第二道水晶封印都被開啟,你的鳴雷斷空就沒有牽制力了。」

  韓特再不答話,回身以劍掘石,再幹起地底鼴鼠的工作。

  當聽見接通密道的金屬聲,老人轉頭對愛菱道:「好了,丫頭,我們也該想辦法出去了。」

  「出去?」愛菱被老人說的一堆東西弄得昏頭,現在被叫到,忙道:「我們都不會武功,怎麼出去?而且老爺爺說過,這裡的牆壁超硬的。」

  「哈哈!牆是很硬,但門板可就不是了。而且,會武功有會武功的辦法,至於學太古魔道的,當然有太古魔道的辦法。」

  「什麼辦法?」

  「爆破!」

  愛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之後,她依照老人的指示,費盡力氣撬開地磚,果然在暗格裡發現一些雜七雜八的組合物。

  那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心零件,愛菱曾在學得太古魔道技術的那本手札中看過,但並不知道確切用途。

  老人喘著氣,一步一步指點,儘管工具缺乏,但還是拆卸下來,重新組合出一個外型怪異的金屬物。

  「真奇怪,為什麼監牢的地板下會裝炸彈?」

  「附近幾間牢房,是用來囚禁力量強大的改造魔獸,安全起見,地板下引爆的時候就很悲慘了。」

  「建這個基地的是個殺人魔嗎?」

  「這基地是阿朗巴特山附近遺跡裡最古老的一座。始建者不明,建造的理由多半是為了保護地窟封印。但後來被挖掘發現,一直到再封閉為止,連續四次的改建工程,你父親都有參與,有什麼疑問,就回家問老爹吧!」

  地底埋藏機關,一發現不對,立即啟動,消滅實驗體,防止它竄出後造成傷害。幸好華丫頭把我們關在這裡,倘若是另外幾間,地下裝的是腐蝕酸液。

  「老爺爺,等到事情了結,韓特先生對您逼供的時候,我一定要在旁邊全程收聽。」

  老人微微一笑,示意愛菱將火藥減量,計算好位置,放在門邊,兩人再躲到角落。

  一聲轟響,金屬牢門應聲而倒。

  從逃生密道中穿出,韓特拔足狂奔,希望能搶先一步進主控室,破壞機關。

  可想歸想,心下也明白這機會實在不高。白飛的無相訣,平常就可以很輕易掃瞄出周圍敵人的存在,現下功力大進,要發現自己動向實在易如反掌,以他智慧與能力,自然會搶先截住。

  在腦中默誦「五雷正天心訣」,韓特不禁想起了赤先生。那老頭事事透著古怪,雖說青樓中人多半如此,但詭異成這麼離譜的,還真是頭次碰到。

  回想起這一路上的相處,自己的觀察與試探,那老人顯然不會武功。然而,他卻精曉上乘武功的奧秘,能背後指引眾人擊退嚴正,更助己躍升至地界頂峰的境界。

  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事後回想,簡直是匪夷所思。而他對這座遺跡的一切,又是那麼地熟悉,彷彿早就來過。這該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自從千年前,黃金像轉交給大雪山之後,此處再也沒有重開,倘若他真的在對山之前就到過此處,那這老人豈非已有千歲壽命?

  「我的天,那他不是比嚴老兒還老得多…!」韓特低聲說著,驚訝於自己的發現。而當他再要深想,前方氣流的改變,驚醒了他。

  雖然來勢甚緩,但的確有樣東西撲面射來,韓特心中一凜,預備閃躲,但當發現那是只杯子時,他舉手接下。

  杯中液體晃動,香氣撲鼻,竟是杯上品佳釀。

  「怎麼了,小白,這是比照斷頭雞的特殊伙食嗎?」

  「見笑了,吾友,只是慰勞你無意義辛勞的一點水酒。」白飛從走道轉彎處現身,手裡也拿著一隻酒杯,緩緩道:「戰力懸殊,無論你有何打算,最後終歸失敗,在我等一下讓你不能動彈之前,先喝杯東西慰勞彼此一下。」

  韓特瞧著酒杯,並不言語。

  「咦?你不想喝,莫非是不相信我嗎?」

  「我應該相信你嗎?」

  「呵,倒也是啊……」

  「如果你的最終目的只是要我不能動彈,與其交手浪費力氣,下藥迷倒我反而省事多了。鬼婆現在站你那邊,天曉得你會不會往杯裡下迷藥,等我倒地時笑我沒腦子。」

  「啊!這一著我倒沒想到……呵呵,不過,如果要下藥,我寧願下在杯子外頭,更穩當一點。」

  一聲脆響,雙方在飲盡杯中物後,擲去杯子,向對方奔去。

  劍氣與掌風同時響起,碰撞激盪的威力,往兩邊掃去,附近十來盞燈光應聲而破,讓這截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韓特功力遠遠不及,一下對撞,便被狂濤般的掌力擊得飛起,百忙中使個千斤墜,在地上跌成滾地葫蘆,才勉強卸去掌力。

  (小白功力強成這樣,硬碰硬穩死的,只有和他斗巧、斗速度了!)

  韓特轉念一想,在這狹長通道,什麼身法、快劍都施展不開,更別談使用五雷正天心訣。橫豎是闖不過去,那不如將人引到寬敞之所,於己有利。

  又是兩記重掌背後襲來,韓特猛吸一口氣,連起傳自麥第奇象的護體金絕,強受兩掌,借勁飛返,在通道中拔腿狂奔,嘴裡則悄悄地念起五雷正天心訣。

  在兩人所看不見的上空,烏雲也迅速地聚合過來。

  在韓特狂奔,白飛直追的不久後,失去燈光而黑黜黜的通道中,響起了小小的奔跑聲。

  藉由爆破,一老一少順利逃獄,成了韓特一方的生力軍。

  赤先生指示愛菱,在韓特引開白飛之後,由她負責破壞機關,但是,用膝蓋想也知道,白飛怎可能讓主控室放空城,華扁鵲定然守在裡頭。

  「老爺爺,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我根本打不過華姊姊,要怎麼闖過她去破壞機關呢?」

  想不出辦法,愛菱卻相信,老人一定有能力在困境中創造奇跡,因為這一路以來都是這樣子的。

  可惜,這次老人要讓她失望了。

  赤先生拉開衣襟,內裡有些傷口由於適才連番動作,又滲起血來。

  「丫頭,這次要放你單飛了。入學以來,你也學了不少東西,現在就是考驗你一路上所學的時候了。」

  「可是,那都是因為有老爺爺在旁邊,我才能做到的,現在我一個人,事情又那麼重要,我……」

  「這不是一心想自立的女孩該說的話喔!」赤先生微笑道:「奇跡這種東西,向來都會出現在努力的人身上。而你,雖然有點愣頭愣腦,卻絕對是個努力的笨丫頭。相信你自己吧!不管遇到什麼,只要堅持下去,倒了再起來,奇跡就會發生的。」

  「奇跡的發生也要有憑據啊!我又沒有韓特先生的武功,用什麼去和華姊姊對抗呢?」

  「韓特有他在武功上的成就,你也有你在太古魔道上的成績啊!」

  「可是,太古魔道要有工具,我手邊什麼都沒有,也來不及作……」

  「那就去想最適合你,又不必用工具的方法啊!」

  對這番話抱著懷疑,但最後愛菱也只能把它當成老人的錦囊妙計,因為看著老人的傷口,她實在不忍心再勞動他了。所以,愛菱匆匆忙趴在滿是爆破碎片的地上,找根鐵條當武器,預備硬闖主控室。

  赤先生似乎也沒有閒著的打算,他拿了根鐵條當枴杖,打算去到韓特那邊,希望能給點幫助。在愛菱勸阻無效後,兩人分道而行。

  不完全天位對上地界頂峰;華扁鵲對上愛菱,不管怎樣評估,愛菱這邊要獲勝實在需要奇跡。而當她氣喘心跳跑到主控室前,門半遮半掩著,奇跡發生的第一希望:沒人在裡頭,已經徹底破碎。

  「丫頭,兩個選擇:乖乖進來陪我喝一晚上茶,或是讓我揍到你三天不能起身。」

  以發言人的個性而論,這已經最高度的友誼表示,這樣的溫和妥協,傳回大雪山,將讓眾多師生詫異不已。

  不過,愛菱顯然也沒有被這溫情所感動,她揚高鐵棒像只初生的小獅子,大聲吆喝,雄赳赳地往主控室衝去。

  韓特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力竭汗喘的理由,並非是因為沒命狂奔,而是在連續挨了多記劈空掌之後,險些當場吐血的緣故。

  之所以還撐得下去,除了白飛未下重手,護體金絕則是最大的理由。

  這套麥第奇家的鎮派絕學,韓特習來相當僥倖。

  當他憑著天亟劍法,在江湖上薄有名氣後,麥第奇家不知怎地,探得劍法的最後一式,有汲電傷敵的威能,於是派出使者,多次秘密相邀,希望能探知此招奧秘。

  韓特個性侶傲不羈,雖然出道不久,武功未成,卻不肯與之妥協,雙方因此惡鬥數次,由於對方勢大,每次都是在劇戰後行險使詐,僥倖脫身。智勇雙全的表現,引起了麥第奇家主旭烈兀的高度重視,於是,在摸準了韓特個性之後,旭烈兀親自出馬,除了付出重金,更許諾以七神絕之一,來交換劍招奧秘。

  事出突然,韓特大有戒心,但身為當今世上四大公子之一家主人的旭烈兀,展現不凡的氣量,主動將一切坦然相告。

  原來,自上任家主忽必烈身亡,麥第奇家的一些絕頂武學也宣告失傳,睥世七神絕的秘笈雖有傳下,但內裡最重要的紫電神功卻殘缺不全,旭烈兀天資縱高,亦受此累無法將七神絕的威力推至顛峰,此次聽說韓特有一奇門劍招,能招納雷電,便亟欲一觀,希望能藉此他山之石,補齊紫電功殘訣。

  從結果來看,旭烈兀當然是虧了老本。因為「鳴雷斷空」一式的取電,全憑神劍中的遠古法契,與絕世高手的破空攝雷有所不同,韓特當時也因功力所限,無法實際試演,僅是口頭空述,對旭烈兀幫助不大。但最後,旭烈兀仍將承諾過的金額和金絕秘笈相贈,除了守信,意欲籠絡人才的企圖更是明顯。

  韓特拿人錢財從不手軟,唯獨此次有些猶豫,因為這人情債著實代價不輕。但再三衡量這份可能成為壓箱底功夫的價值,外加也有心與此人結納,終於收下此份重酬,一直暗中苦練,但礙於功力低微不能配合,施展不出,卻哪想到,果然在此次事件中產生奇用,成了救命的壓箱寶。

  (自忽必烈以來,睥世金絕號稱當世護體神功硬度第一,尤勝石家的大地金剛身,果然名不虛傳,要不是有這身硬東西護著,早給小白打成蟑螂干了。)

  他左奔右闖,想找一處空曠所在,哪知忙中有錯,兼之不熟路徑,竟是老大時間不能如願,好在白飛也有意遠離主控室動手,不然現在力道稍使大點,就破壞嚴重,韓特又詭計多端,倘若給他引得親手毀了機關,那可悔不當初。

  「韓特,別再跑了!」為恐夜長夢多,白飛腳下一蹬,潛勁迅速趕到韓特前頭,由地面爆開,同時一道掌勁狙擊他後心。

  前無去路,追兵又至,韓特百忙間瞥見右前方隱有光亮,再硬受一擊,竄往其中,落地時全身筋骨奇痛,險些全散了開來,睜眼一看,心中微詫,竟是回到了一切起源的那個密室,盡頭的水晶牆,盛放光芒一下閃過一下。

  「很好,在這地方解決最好。」白飛出現在門口,立刻堵住退路,「這次你是跑不掉了。」

  「哈!誰說我要跑了,別忘了上趟在這交手,我可是前半場的贏家。」

  韓特嘴裡說話,暗裡把各處感官提至極限,想確認基地上方的大氣流也是天時所趨,本來以他這樣的門外漢,唸唸咒語便想召雨,根本是滑稽之談;但地窟所釋出的大量天地元氣,超過附近空間所能負荷的能源量,引起自然異變,除了地震不停,天空也早已烏雲密佈,電流竄閃,再被咒語催動,登時大雨傍泥,淋漓而下。

  (是時候了!)

  時機已經成熟,韓特也不多說,大喝一聲,擎劍向白飛奔去。

  「正面硬攻!太不智了。」

  白飛舉手一擋,勁力先柔後剛,預備牽制住韓特,予以重擊。怎曉內勁一吐,鳴雷劍立即脫手,直直向上飛去;失去寶劍抵擋,韓特也在下一刻給轟得噴血飛返。

  (韓特縱不如我,也不該輕易敗陣……中計了)

  暗叫不妙的瞬間,韓特已經飛身躍起,鳴雷劍也插在天花板上,而無相訣的感應,則發現基地上方霹靂劇轟,如蟒電光瘋狂劈向地面,其中一道,直指鳴雷而來。

  愛菱筆直往前衝去,該計算的角度、採用的策略、有利的招式,這些東西她通通不想,反正雙方的武功天差地遠,華扁鵲也不是傻瓜,一般詐術對她完全無用,那直直往前衝,就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

  只不過,倘若這麼簡單就能突破,奇跡也就出現得太輕鬆了。

  「啐!」的一聲,華扁鵲揮出一掌,搶先擊在少女肩頭,將鐵棒擊得脫手,人跌往牆壁,撞了一下。

  華扁鵲掌上使的是柔勁,所以反震回去的勁力不大,愛菱也並未受傷。

  華扁鵲倒是挺好奇,這武功不知遜己幾班的黃毛丫頭,會要什麼樣的詭計手段,來讓自己欣賞一下。

  不過,這想法錯了。

  愛菱步伐錯亂地站起來,撿起地上鐵棒,又是大聲吆喝地衝過來。華扁鵲猜不透這丫頭的想法,心中納悶,難道就憑這麼蠻沖硬撞,就能突破自己的防守嗎?手一揮,又把愛菱的衝勢弄偏,跌撞在旁邊牆上。

  身上頗痛,可是愛菱沒有片刻遲疑,只要一能站直腰桿,立即拾起鐵棒,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跟著就大步飛奔衝上前。

  華扁鵲對這愚蠢攻擊自然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手一揮,愛菱不是向後摔倒,就是去勢被弄偏,撞在旁邊牆上。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黑袍女郎本來就是個性冷漠,不喜無謂多言。看著愛菱屢屢跌個狗吃屎,也認為既然採取這種笨蛋攻勢,就該承受必然的痛楚,所以也不答話,逕自重複揮手的動作,一面暗自提防另外有人偷襲。

  但是,這過程重複過百次,而周圍又實在不像有人藏匿,她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在推倒愛菱後,做出詢問,想了結掉這無意義的二流攻防。

  華扁鵲道:「丫頭,你就只會這一招嗎?赤老頭什麼錦囊妙計都沒交代,就這麼放你過來了嗎?或者,他正藏在附近,打算用你當誘餌嗎?」

  愛菱腳步跟蹈地站起來,連摔了百多次跤,她頭臉手腳都有淤傷,若非華扁鵲俱以柔勁出手,那非但受創加劇,連骨頭都撞碎了。

  饒是如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她哼也不哼,俯身再拾起鐵棒。

  「老爺爺沒來,也沒告訴我該怎麼辦。我很笨,也想不出該怎麼才好。我問自己,如果是武功高手,會採取什麼方法呢?但,因為我不是,所以想不出來。結果,我還是決定用我能做的方法。」

  確認赤先生不在,華扁鵲更覺荒唐。論實力,她一隻指頭就可以殺死這笨丫頭,這還不包括她層出不窮的用毒技術與魔法,縱是韓特來闖,也得忌憚三分,可赤先生竟放愛菱獨自來闖,是無人可用?還是蔑視自己?

  「真可笑,居然淪落到陪小丫頭玩遊戲。」華扁鵲搖頭道:「丫頭,我挺喜歡你的,你也是少數能與我侃侃而談的人,我並不想重傷你。如果你沒有別的後著,還是直接認輸吧!

  這方法不可能成功的。「

  合乎情理的勸降,卻被愛菱固執地否決了。

  「不是不可能的。像我這樣又蠢、武功又不好的笨蛋,直線突破華姊姊防守的可能,到底有多少呢?把可能的變因算在裡面,千分之一?萬分之一?還是千萬分之一?但總歸不會是不可能。」愛菱道:「太古魔道很重視機率,不管多麼低,只要有一線機會,研究者就不會放棄。在一樣研究成功之前,失敗幾千次、上萬次,都是很平常的,但只要能堅持,就離成功的那次又近了一步。」

  少女說著,又吆喝著往前衝,被華扁鵲一揮手,推去撞牆,此次華扁鵲撤去柔力,撞在牆上,痛得厲害,還沒回過神來,脖子上陡然一陣冰涼,一枚細長銀針抵住喉頭,只要稍微一動,就可以刺穿她喉嚨。

  「蠢材,世事豈能一概而論,你現在不是在實驗室,是在戰場。」華扁鵲指尖微微使力,針尖在愛菱喉頭剌出幾滴血珠,冷笑道:「所謂的戰場,是隨時都會致命的險惡地方,任何天真、妄想,都會在下一刻要你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一招就可以了你性命,你還有機會去算機率嗎?」

  她對愛菱也只抱著教訓的心情,沒打算買下殺手,話一說完,撤開銀針,一掌擱在愛菱臉上,把她重重打開。滿以為如此便可令這未見世間殘酷的天真丫頭覺醒,哪知道,少女又跌跌倒倒地站起身。

  「當然,那是各種機率裡面第一個算到的,姊姊如果一抬手就殺掉愛菱,那也沒有辦法。」百來次的重擊,愛菱的嘴唇、雙頰腫了起來,聲音有些模糊,但仍是那麼倔強,「但是,既然我今天站在這個位置,就只能用這種方法;也只要我還沒有死掉,就要繼續向機率挑戰。」話沒說完,人又大步奔上前去。

  再舉起手,華扁鵲這時怒氣微生,被這丫頭講不聽的驢子脾氣,動搖了原本冷靜如冰的心緒,手一揚,卻不是推在愛菱肩頭,而是結結實實擷在她臉上,在賞一記巴掌的同時,更把人擊飛出去。自然,這次不會費事再使什麼柔勁,僅是控制在不致命的力道,其餘一概不理。

  喲!咄!舶!舶!咄!啦!咄!一記又一記,因為其中一方固執地不肯放棄,另一方掌下的力道相應加重起來。每一記,都是重重擱在臉上,把人打得向後摔跌,到後來,出手速度極快,同時在兩邊各拍一記,連人也打得飛出去。

  華扁鵲一語不發,心中真的是很生氣。惱火之餘:心裡也有個聲音在問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再沒有過那麼激動了呢?從六歲離開華氏一族,流落江湖,投奔大雪山,經歷刻苦的學習生涯,藝成後前往魔界,做更深的修煉……回顧過往,大半生的時間都用在漂泊無定。也在這些人生旅程裡,習慣了每日處於生死邊緣的生活,也習慣了淡看旁人生死哀樂。

  天生冷淡的個性,再加上這些經歷的磨練,自己並不是個易將喜怒形於外的人,甚至連內心的情緒起伏都不多。除了無波心境能助自己命長一些,也是因為一直覺得,世上沒有什麼值得大悲大喜的事。

  那麼,為什麼自己現在會這樣憤怒?憤怒的來源,是一名驢子脾氣的倔強丫頭。依照現在情勢,自己明明已經給了她一條最有效率、最理所當然、最合乎計算的路徑。為什麼她就是講不通,而要堅持那愚蠢行為,不斷地與自己挑釁呢?更奇怪的是,要消滅這樣一個憤怒來源,只要輕輕一指就可以解決。僅需一指,所有不滿就可解除,可自己心底偏生就有某處,怎也不願對這女孩下殺手,讓局面僵持下來。

  這情形以往是絕無僅有的。或許說來有些可笑,但是在華扁鵲的人生裡,第一次遇上了不能用死亡來解決的問題。這女孩與山中老人不同,不想殺和殺不掉是兩碼子事,而她打死不退的固執堅持,也與自己素來習慣的殺手風格背道而馳,兩相對照,分外激起了心內的怒氣。

  結果,當華扁鵲注意到的時候,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時已沾滿鮮血。

  她起初還有些詫異,看不出那笨丫頭不堪一擊的蠢樣,意志竟堅強到屢倒屢起,連哼也不哼一下。就算身體沒有傷得很重,但一次加一次的痛楚,難道她也全忍了下來嗎?這想法確實是有些問題,因為當華扁鵲留心,她便聽到了女孩的輟泣聲,而每次跌趴在地上,掙扎站起後,女孩也都是先抹去臉上鼻涕眼淚,再往前衝。

  華扁鵲感到不能理解,特別是在嗚咽聲轉大,女孩一步一步哭著衝上前時,她素來的冷靜防線險些就要崩潰了。

  醫者與殺人者的生涯裡,她見過太多視死如歸和忍痛前衝的敵人,每次自己也都輕易了結他們。但是,卻從沒有哪個人像這樣,一面哭哭啼啼,一面猛衝上來的。

  既然那麼痛,為何還不放棄?倘若哭得那麼傷心,為什麼還要衝上來?剎那有些失神,華扁鵲手一揮,愛菱被遠遠打飛出去,這次力氣用得重了,少女直飛到走廊盡頭,重擊在牆上。

  幾響之後,久久沒有聲息,華扁鵲大駭,暗忖不要施力太大,殺了小丫頭。剛想趕去探看,微弱而熟悉的腳步,慢慢地又從走廊盡頭響起。

  當愛菱身影再次映入眼廉,華扁鵲著實一驚。

  幾百下跌撞,摔得衣衫破裂,手腳軀幹全是青紫淤傷;嬌俏的小臉,給重摑得雙眼瞇成一線,兩頰高高腫起,黑紫交雜,還有多處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斑斑,和著巨大淚珠,一起流下。

  然而,她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額頭更包了一條被撕下的袖子,像是繃帶,但上頭卻寫著「必殺技」三個代表鬥志的潦草血字。

  那根鐵棒已經扭曲變形,而或許是為了不想碰到臉上傷口,她放棄拭淚,當瞧見主控室門影,少女腳步加快,衝了上去。

  華扁鵲先是一愣,這才暗罵自己是蠢才一個。對付這傻丫頭,就算不能殺了她,難道連點住她也不行嗎?念及此處,當愛菱撲近,她運指如飛,連點愛菱幾處穴道。哪知指力一入體,立即給一股渾厚內力反激出來,毫無點穴功效,反倒讓人沖了土來。

  華扁鵲一驚,變指為掌,再把愛菱掃了出去。瞥向掌間,赫然察覺手掌一陣劇痛,在愛菱鮮血的覆蓋下,整只右掌又紅又腫。

  (荒唐,這丫頭連基本拳腳都沒學好,何來如此深厚內力?)

  華扁鵲大感無稽,卻怎地想不到,當日對付蝕天官時,赤先生曾將己身一小部份內力轉於愛菱體內,雖然為數不多,但以其修為之高,亦足堪大用,其後一路上又連續教導愛菱運功法門,一日復一日,這股內力真正歸並於她。

  由於時日太短,愛菱自己又對內功毫無基礎,以至於體內雖有深厚內力,卻不懂得運行護體,更遑論反震傷敵。饒是這樣,這份內力自然運轉,保護愛菱不致重傷,每次被打倒後,小腹一陣溫暖迅速傳遞全身,才有力氣起來再衝,更反鬧得華扁鵲手掌劇痛。

  華扁鵲想不通其中關節,卻知道愛菱內力不淺,自己用一般點穴手法,多半制她不住,要用冰魄冥爪那類絕學,又顧慮小題大作,這丫頭禁受不起,釀成大錯。

  眼看愛菱發足奔來,華扁鵲心下已有計較,口中唸唸有詞,左手連結幾個手印。在愛菱飛身躍起的那刻,腳下地板忽有異變,一隻銀色小蛇驀地出現,冷不防地咬在愛菱右腳踝,又消失不見。

  愛菱吃痛,更驚覺一股麻痺感,從右腳踝傷處開始往上迅速延伸,本以為是蛇毒發作,哪知一看之下,右腳、右手,乃至整個古半身都在慢慢石化,最後整個變成了石頭。

  華扁鵲見到這幕,才暗鬆了口氣。遇著這種點穴無用的敵人,化石術就比點穴好用。

  疾電劈下,屬於防護範圍之外的法咒,讓基地本身的結界不起作用,電流長驅直入,正中鳴雷劍刀,剎那爆起的閃光,刺痛了兩人的眼睛。

  「小白!接招吧!」韓特的手已經握住劍柄,下一步便是承受預估的電極,拔劍下劈。

  「哪有這麼容易!」白飛重聲喝出,銳利而強勁的高音,夾著深厚內力,將室內所有脆質物體全數震碎,便連金屬牆壁也驟然多了幾道裂痕。韓特首當其衝,腦門劇痛,手下為之一緩。

  白飛覷準時機,威凌指勁後發先至,擊在猶自插在天花板的鳴雷劍上,壁頂炸成粉,鳴雷劍飛得無影無蹤。韓特正意提金絕抵禦指勁餘威,見到鳴雷給炸飛,心中大駭,跟著就被一拳擊落在地。

  (好險,要是那一下給劈實了,說不定真的涯不住!)

  念及「鳴雷斷空」那日重傷幽冥王的凜例神威,白飛心有餘悸。當時是初次使用,雙方武功差距又大,尚且如此,今次韓特功力大進,給他全力一劈,自己確實沒有把握接下。

  打倒韓特,白飛並沒趁勝追擊。他一輪急速提勁,被招傷人,幹得固然漂亮,可是催運太急,內息極為不順,好不容易穩定在體內的暴增功力,又開始蠢蠢欲動,驚得他立刻吸氣行功,把渾濁真氣鎮壓平復,各歸其脈。

  自從吸納天地元氣入體,雖然克服技術障礙,讓微薄肉身得以承受巨量能源,但始終無法運用自如,一旦提氣過急、使勁過大,體內真氣便時有反噬之光。

  (一切步驟都很完美,為何我豁盡無相訣之力,仍無法徹底吸化入體能源……莫非真如赤先生所言,整個構想從開始就有重大缺陷,無論我怎樣努力,終歸失敗……不,這構想絕對可行,我只是還需要時間來吸化……)

  白飛心頭狂跳,正想閉目凝神,調勻真氣,一聲沙啞大笑又傳入耳裡。

  「哈哈!小白,枉你自負聰明,花了偌大心思設下這實驗,最後還是一場笑話……連對我下了那麼多次手,卻仍然沒法把我打倒,你是什麼騙子天位……我瞧還是老頭說得對,你根本沒有得到天位的質,只不過是吸了太多亂七八糟東西;讓內力暴強而已……」

  這幾句話字字辛辣,可韓特卻說得有氣無力。白飛那兩下可不輕,花了好大力氣才調勻內息,支撐起身,卻看見身為勝利者的白飛,面色鐵青,亦在運氣行功。優秀的獎金獵人,本來就擅長尋找敵人弱點,韓特一見狀況有異,便立即以言語刺激。

  正中痛處的影響果然很大,為此忐忑不安已久的白飛,聞言心中大亂,連帶使得內息鼓蕩,險些一口血就噴了出去。

  花了偌大力氣,好不容易真氣穩住,白飛睜開眼道:「別耍嘴皮子了,不管你怎麼逞口舌之能,我現在的優勢是事實。你鳴雷已失,就算能再召雷來,血肉之軀也承受不了,換言之,你半點機會都沒有,再打下去有意義嗎?」

  白飛把話說得四平八穩,一點地看不出有內息隱憂,但憑著多年深交,儘管他掩飾得再好,韓特也看得出友人的虛張聲勢。不過,白飛說的也是事實,失去了寶劍,妄想用常人血肉之軀去承受雷電,那是自殺行為!而除了「鳴雷斷空」一式,自己根本沒別的殺招可威脅白飛。

  唉!山窮水盡,倘若要繼續堅持下去,那麼縱然千萬般不願,自己仍只得動用那一世都不想再用的最後壓箱寶了。

  「誰說我沒機會?我還有氣,還不只是一口氣,我精神飽滿,有手有腳,身體健壯到不得了。」韓特舉起纏滿繃帶的右手,高聲道:「而且,我還有這最後的兵器,會殺人的右手!」

  「鬼手韓特是嗎?我還真的忘了小愛菱的雪特法克一號呢!」白飛道:「好啊!這玩具東西是你的最後希望嗎?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韓特側頭道:「咦?丫頭那天怎麼說的,芝麻開門、大小姑娘、小姑娘死了大姨媽……

  啊!我記起來了,是『小紅帽吃了大野狼』!「

  僅錯一兩個字,卻與真正的密碼差個十萬八千里,不過,大概是愛菱後來的調整,或是受到其他干擾的緣故,當韓特把密碼亂念一遍後,嘎嘎機關聲響,五隻規格不同的長短利刀,從右手義肢的指端,倏地彈出,閃耀著銀光。

  「小白,接招!」

  坐著死等不合個性,韓特率先搶攻,揮舞手上鋸齒利刀,朝白飛衝去。

  說是搶攻,其實也不是正面攻擊,而是採取游鬥,在白飛週身跳來躍去,找到空隙就貼過去一擊,趁對方還擊前逃開。

  這方法當然難以克敵致勝,卻是在雙方功力懸殊下,拖延時間的妙策,韓特希望能藉著這些二流伎倆,盡可能地多拖點時間,而且奢望一點,也許還能讓白飛露出外在或內在的破綻,增加勝算。

  這想法白飛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韓特,你幾時變得這麼不乾脆了,明明沒得打的仗,為什麼要死撐著?這沒有意義啊!」

  「沒意義的人是你。用那種低級手段去增強武功,搞到這裡地動山搖,外頭鬼哭神嚎,你難道也發起瘋來,學人爭什麼武功天下策一的無聊排名嗎?」

  「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懂的,說給你聽也沒用。」

  「那當然,一個瘋子的腦袋,我怎麼可能懂得了?」

  韓特一面說,五指端的鋸齒利刀忽長忽短,狂舞亂斬,不時還噴出火焰,極盡變化之能事。當白飛偶然還攻,義肢還自動噴出多股熏淚煙霧,讓韓特得以趁機閃躲,其餘各類牛毛針、暗器,更是層出不窮,全往白飛身上招呼過去。

  只是,這些曾令大雪山子弟魂飛魄散的殺人機關,已壓根起不了作用,成為白飛口中的玩具。帶鋸齒的長短利刀,被白飛輕輕一彈就斷成兩截;在濃霧裡,白飛仍可以輕易找出韓特所在;各類暗器都被護體真氣拒諸體外,就連威力最強的光炮,也沒法對他造成傷害。

  (可惡,怎麼威力只有一點點,丫頭設計的時候盡用些爛貨,應該裝些更有殺傷力的武器啊!)

  韓特越打越吃力,暗暗責怪起愛菱來,卻完全忘了初啟動時險象環生的窘狀。

  勉強再撐了幾回合,義肢內的各類機關消耗殆盡,韓特縱想找機會唸咒,卻給白飛逼住,殺得汗流挾背,連喘氣都沒有餘裕,更別說嘴裡唸咒。

  出手迸斷最後一根指刀,白飛速出三拳,轟潰韓特防守後,一指當胸點去。

  「韓特!乖乖躺下吧!」

  韓特給他一拳打住小腹,再次將護身金絕整個擊散,渾身骨疼欲裂,哪還有辦法招架這一指,眼睜睜地看他刺下。

  「紫電長虹!」

  危急之際,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巨喝,喊的是天亟劍法裡一式劍招之名,這招數韓特從小就練得滾瓜爛熟,驟聽指示,想也不想便依樣使出,旋身發招。

  他手中無劍,迷糊亂揮,當然只能砍到空氣,但那三步急速旋轉的步法,卻助他險險避過那當胸一指,得保無悻。

  白飛一驚,手下隨即變招,化指為掌,加快速度追擊過去,襲向韓特左側。這時又是一聲叫喊,韓特依樣畫葫蘆,照著指點避開。

  連續兩聲,韓特與白飛都已聽清楚,那是赤先生的聲音,只是舉目四顧,這老兒並不在密室裡,聲音卻由左近發出,真是奇怪。

  韓特不明究裡,暗忖是某種奇門傳音功夫,令得人在遠處,聲音卻清晰如在附近!白飛則是心中有數,剛才兩次指點,聲音分別來自兩個方位,必是這密室某處裝置傳聲設備,將老人聲音傳來,而他則躲在某處窺戰。

  (變數越來越多了,不太妙啊!還是趕緊讓韓特躺平,赤先生沒了工具,作用不大。)

  拿定主意,白飛出手變急,想趕在局面發生變化之前,把韓特打倒,再回過頭來解決逃獄的赤先生。

  主意是這樣打的,不過事到臨頭,現實卻不如預期一般,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在赤先生不斷地出聲指示下,居於弱勢的韓特,慢慢守住陣腳。雙方功力差距誠然雲泥之別,但是韓特總能趕在白飛吐勁之前,搶到有利位置,將傷害減到最低。

  (荒唐!荒唐!簡直謬不可言!)

  數次出手無功之後,白飛有了種怪異絕倫的感覺,正確來說,他體會到上趟交手時,嚴正驚駭交集的感受。

  雙方功力差距如此之大,只要一指加身,立時便可致韓特死命,可偏生就是打他不著,打他不倒。特別是,當自己屢屢出手不中,便改變策略,手上施力加重,每次擊出,都帶起強烈罡風,兩面席捲而去。

  不過,如果說,白飛每次出手,都是一道道驚濤駭浪,狂捲奔天,使得腳下地板到處迸裂;那麼韓特就是有辦法讓自己成為一尾游魚,順著浪的走勢,潛藏其內,不受傷害。

  這道理轉來玄奧,其實也只是把武學中借力用力,以柔擊剛的戰術運用到極至,在赤先生贈與韓特的手札中,就記載這樣的劍術,此刻韓特依循老人指點,以金絕護體,佐以那劍術的身法、步法,雖然給白飛狂風一般的攻勢壓得還不出手來,卻能穩穩守住,屢險如夷。

  純粹依著入耳後第一反應來行動,韓特壓力大減,除了趁隙運功鎮傷,觀察白飛動向,甚至還有餘裕對敵人擠眉弄眼吐舌頭,作低級的心理戰。

  不過,在此之外,他腦裡慢慢開始有了領悟。原來在單純力量之外,武術竟能活用到這種地步,那能不是記死死的精妙招數,而是在洞悉敵人出力方向後,用最簡單的動作,讓這招無力化。

  任是武功再強,只要身而為人,先天上就必須受到肉體的限制,發招、施勁都需要由肉體動作來完成,倘使能搶先箝制住某個部份,讓兩個動作連接,多強的招數也是無用。而老人現在作的,就是這些技術,更有甚者,韓特感覺到老人是在教導他這樣的技術。

  (混帳,混帳,真是豈有此理!)

  白飛一方卻失去該有的冷靜,急躁起來,以他的聰穎,若是靜下心來審思韓特反轉劣勢的理由,所得益處只有比韓特更多。然而,對天位力量的執著,使他的視野變窄,一心想憑著這力量去壓倒敵人,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關鍵。

  他想到韓特的動作,都是聽老人指示後再付變化,所以只要加快動作,等老人叫出應對招式,自己早已變招,如此便可獲勝。

  可惜,一來他慣用的武功本就不是憑速度取勝,速度一快,力道相應減弱;二來,老人也改了策略,你快我也快,在白飛出一招的同時,他連續喊了七招,韓特啥也不管,聽了就照辦,妙到歎為觀止的編排,突破了力量限制,取得主動權,反逼得白飛連返數步。

  白飛內力強橫,又有乙太不滅體護身,韓特赤手空拳,縱使擊中,內力反激出來也會手痛飲裂,然而,當招數巧妙製造出機會,讓他有機會連擊眼珠、耳朵這些功力難至,催愈亦要大半天的脆弱部位,白飛也不得不大為忌憚,為此做出退避。

  從絕不可能的劣勢中佔到上風,若非對打的是白飛,韓特幾乎要歡喜得跳起來高歌。天位又怎樣?功力差距又怎樣?不是一樣被打得只有退避的份,只要肯拼,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啊!

  在密室左近的一間小小斗室內,赤先生開啟了塵封許多年的設備,盯著灰白螢幕,做出指點。奇跡看來璀璨,但畢竟還是有其條件,倘若換成愛菱對上華扁鵲,自己就不可能做出這樣指點。

  又是五招連發,韓特將白飛的防禦,引至外門,從一個刁鑽古怪的角度刺中白飛兩眼。

  白飛吃痛,兩眼鮮血直流,目不視物,連忙鼓勁把韓特遠遠震開。眼前黑暗一片,他既慌且驚,除了急運乙太不滅體,催愈眼睛傷勢,兩掌舞成一團風壁,阻絕敵人偷襲。

  也就在心中慌亂焦急的當口,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整顆心驀地全靜了下來。

  (唉!我好糊塗,明明我的內力是絕對優勢,為何笨得用這形式去與韓特纏鬥?)

  韓特一擊得手,見友人臉上兩行鮮血流下,心中一酸,卻無愧疚,這種傷換做別人是終身殘疾,但對身懷乙太不滅體的絕頂高手,卻不過是片刻之功,自己反倒要小心別給人詐傷突襲。

  他一步步迫近,白飛低頭不語,血沾在面上,很是猙獰可怖,正當韓特要有所動作,白飛忽地仰起頭,哈哈大笑,意態既顛且狂,束在腦後的長髮迸脫髮帶,根根直豎,猶如瘋魔。每一聲大笑,均注滿無儔內力,狂風巨浪向四周飆去,頃刻間猶如霹靂雷轟,疾嘯整間密室。

  這密室稱之為室,卻是個大型實驗場,極盡寬敞,足納千人,不然哪容得韓白兩人連番對戰。奔雷長笑形成回音,威勢更增,韓特的金絕畢竟功力不深,擋得住正面音波衝擊,但耳內如萬鼓齊鳴,昏昏沉沉,只得坐地行功,哪能動作。

  海潮般的巨音下,八方牆壁俱損,連帶內裡的傳聲、傳影設備,全給毀得乾乾淨淨。當白飛確認這些機械全被清除,收口息音,左拳蓄勁揮出,卻非對著韓特,而是擊向左上方巖壁內的石室,和剛才用無相訣掃瞄找出的赤先生。

  轟然巨響,巖壁給這隔空拳轟出一個大窟薩,碎石紛飛,灑向整個實驗場,韓特大驚,只見一襲赤紅身影夾在碎石中,落到身前不遠處,正想去探看,才奔出幾步,背後掌風凌厲,迫得他側身避開。

  「小白,你!」一句話還沒說完,險些就被白飛一掌擊中。定睛一看,白飛滿頭長髮像刺蝟般根根豎起,滿面儘是掩不住的殺意,森寒目光射向赤先生。

  剛才的情形實在太危險了,回想當初,以自己三人的微弱實力,在這老人的運籌帷握下,竟能挫敗幽冥王這樣的高手!現在韓特得他之助,說不定真有可能打倒自己。

  即使力量遠遜,但久戰之後,當自己沒法再去控制體內暴走真氣,韓特使會不戰而勝,倘若那情形真的發生,自己就真的要敗在韓特手下了。

  事實上,連續激烈發力,運來維持激增內力的無相訣,開始出現負荷不了的徵兆,丹田里有如千針鑽刺,幾乎疼得想在地上連滾個十來下。

  沒有太多時間,一盞茶的時間內擺不平眼前兩名敵人,入體能源沖爆無相訣箝制,自己不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筋脈盡斷,成為廢人。

  能在這裡被打倒?能在這裡倒下嗎?

  (不行,現在還不行,神啊,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至少,我要看到四面水晶牆完全開啟……)

  生死關頭,天大情義也得放一邊,倘若韓特這蠢石頭硬要阻攔,就先把他打成重傷,事後再慢慢治吧!

  見到昨日摯友殺氣騰騰走過來,韓特同感惱火,這笨東西還是決定下殺手了,渾沒半點義氣。

  他同時也擔心老人傷勢,適才一瞥,已見到老人傷勢極重,除了早先傷口盡數裂開,腹側間更被撕裂一個長長開口,大量失血,右手手掌整個被炸斷,森白腕骨外露,倘使不急救,那便命在旦夕了。

  此時老人的位置在他身後,若非顧慮回頭瞬間,白飛就可一拳擊倒自己,還真想去看看老人的傷勢。為此心裡還隱約想到,要不要馬上投降,換取老人治傷的機會。

  「糊塗,你……你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堅持到現在的嗎?」

  方自傍徨,一個微弱卻強硬的蒼老嗓音,在耳邊響起,韓特吃了一驚,卻不敢轉頭,逕自答道:「老頭,你都傷成這樣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沒命啊!」

  「我命當休……本來就活不過今日……你看我傷得重,怎不想想外頭世界……有多少人正給岩漿焚化……給地震活埋壓斃……他們的痛苦可比我深得多,救我一個,要用外頭幾十幾萬條命來換,值得嗎?」

  韓特一凜,便要答話,老人匆匆喊下七式天亟劍招,白飛的掌勁已經攻了過來,連忙照章應付。

  好不容易卸去,韓特聽到背後老人唸唸有詞,是什麼聽不清楚,但從那特殊節奏,他聽出老人正在念誦五雷正天心訣,換言之,是為了再次啟動「鳴雷斷空」作準備。

  無暇細想,白飛第二道隔空攻擊已然來到,連忙凝神應付。

  化石之術,把愛菱半邊身體漸漸石化封住。不知怎地,當確認小丫頭不會再衝過來,華扁鵲隱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只是,稍後她就發現,那小丫頭實在比自己估計要倔得多。

  這邊的戰場,也許沒有那麼華麗的武功,目不暇給的鬥智鬥力,但是在永遠不放棄堅持的那份鬥志上,卻足以與另一邊的死鬥相輝映。

  因為,這個不起眼的女孩,確確實實地是賭上自己性命在戰鬥的。同為女性,她不像華扁鵲一樣是出身戰場,也沒好好練過武,除了太古魔道的天分,只是個平實無奇的糊塗女孩,受了傷會痛,會病得想哭,再怎麼忍還是會哭出來,這是無法要求的事。然而,即使掉眼淚,即使是哭了,她往前跑的腳步並未因此停止。

  就像現在一樣,明明應該沒有行動力了,但這丫頭仍是以另外半邊身體的一手一腳,穩住腳步,拖著身體走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華扁鵲不得不歎聲佩服,只是,在歎服之餘,她從大雪山所培養出的殺手氣質,也被這種殺不死的精神刺激,決意狠下重手,好好給這丫頭一個教訓。

  距離拉到最近,華扁鵲沒有阻攔,只是在愛菱躍起撞來時,一手揮出,暗使「腐屍爪」

  功夫,擊向愛菱完好那邊的肩頭,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嘗嘗滋味。

  本來估計,腐屍爪無涉內功,純憑毒力傷人,不會受到內力反激,愛菱現在全憑一口氣硬撐著,要是施毒讓她鬆了這口氣,馬上人就倒了。哪曉得,毒力甫發,一股沛然已極的純陽正氣,瞬間把毒力化散,還順勢而上,侵入自己手掌經脈。

  華扁鵲這一驚非同小可,情急下飛起一腳,先將愛菱踢開,再急提真氣,讓冰魄勁散去掌上熱力。那股勁力與她所學背道而馳,若是任由其侵入經脈,說不定走火入魔,一身功夫都給毀了。

  (丫頭的內功不僅是不錯,說不定還在我之上,哼!又是赤老鬼的把戲。只是這內力純陽剛正,行以王道,難道會是王字世家掌門神功,乾陽大日神功?這神功當年王五恃之斬忽必烈於鵬奮坡,當今世上只他一人懂得,小愛菱又是從哪裡學來?)

  滿腹疑惑,華扁鵲少有地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然而,除了乾陽大日神功,記憶中的確想不起有什麼功夫類似如此。

  一件問題沒想出來,另一個發現則更教華扁鵲吃驚。

  一道微弱紅光,像有生命似的在愛菱胸口逐漸綻放,而隨著那脈動一般的閃爍,燦爛紅光一點點地加強,神奇的是,當紅光照在身體上,石化的部份便開始還原,回復成原來的身體。

  咒術破解,華扁鵲有著明顯地疑惑,因為愛菱不該有自解咒語的能力。

  當眼神鎖在紅光中心,她看到了愛菱掛在胸口的鐵之星。

  (鐵之星這種玩具護身符怎能解開石化……莫非是十萬達一的異變品改造,恩嘉紅寶石?但是,改造出恩嘉紅寶石的極焰閃熱咒文,九百多年前就失傳了,怎麼會……)

  倘使失傳是必然,那麼再次出現就絕非偶然。一次的意外可以用碰巧來解釋,但是當兩件不合理的意外同時發生,華扁鵲心中的殺手警鐘,便大聲鳴噪起來。

  (一切的源頭,是那怪老頭嗎?那對他的估計就要重新看待了……)

  華扁鵲閉目思索,身體回復正常的愛菱則努力站起來,雖然多半是皮外傷,但也實在傷得不輕,除了身體上多處皮開肉綻,清秀小臉現在又紫又腫,像個臃腫的小豬頭,雙眼腫疼得直流淚。

  基地外頭的暴雷驟雨越亦劇烈,伴著從沒停過的地震,弄得走廊裡唆唆作響,一陣涼風吹來,愛菱半昏的腦袋得以一醒。

  (韓特先生一定也還在努力……我……我也不能認輸)

  站直身體,想趁華扁鵲心緒不寧時突襲,腳才踏出去,黑袍女子已然察覺,仍閉著眼,冷冷問道:「丫頭,這是我給你的最後機會。回答我,你認為自己這樣的堅持有什麼意義?

  韓特沒可能戰勝白飛,你更不可能打倒我,為了賭那千萬分之一的荒謬機會而逞強,有意義嗎?「

  「我不覺得荒謬啊!姊姊,有太古魔道精神的人,都是傻瓜,因為就算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都還是會堅持到最後的。」

  嘴巴被打腫了,幾顆牙齒也被打松,連帶使得聲音有些模糊,但愛菱仍是勇敢表達自己的意思。說話中,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稱謂由「華姊姊」變成「姊姊」,這不是故意示好的表現,而是種很自然而然的反應。

  和另一邊的韓白兩人一樣,即使彼此血戰激鬥,愛菱一點都沒有將眼前之人當作敵人的意識。

  當然,察覺到這件事的華扁鵲,也並沒有反駁的意思。

  「很抱歉我亂說了一些東西,因為我真的不太會說話。但是,我想說的是,或許我和姊姊是想著不同的東西。倘若我有一天當了醫生,那無論有多少病人,我都要去救,也許還有很多我救不到的人,救不到他們讓『救人』這件事失去意義,可是,對每一個被救到的人來說,那就有他們的意義!」

  靜靜地陳述自己的想法,沒有絲毫混亂、慌忙,這時候的心丫頭,就流露著頂級創師的風範。

  也在這一刻,華扁鵲感覺到自己的氣勢完全被壓倒了。

  「姊姊嗎?哼!愛攀親帶故的小鬼……」只為說給自己聽見,華扁鵲的聲音很低,「只服膺優勢勢力的人生信念,如果這麼簡單就被說服了,活到現在不是沒有意義了嗎?」

  受到那女孩笨拙的言語所懾,心念瞬息數變,彷彿為了顯示最後的決心,賁張的右手凝聚寒霜,冰魄冥爪的陰勁已經催運在手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rk17303

LV:6 爵士

追蹤
  • 15

    主題

  • 2349

    回文

  • 1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