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前傳和外傳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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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17303 2007-10-31 20:37: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446125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37
愛菱篇 第十八章 不動真劍


  自己實在不是個作大事的料!

  給人包在重圍,李煜不禁有這個想法。

  如果自己能再沉得住氣些,就不該下那麼重的手,應該懂得藏拙,保留實力,趁敵人大意時,發出致勝一擊;再不然,剛才的奇襲一舉斃敵也不錯,少了劍陣的編設人,要脫困也容易多了。

  現在的情形,就成了兩頭空的最佳寫照,李煜苦笑,狼嚎騎士這麼大的陣仗,實在是高估自己的實力了,剛剛又沒能夠宰掉花風雲,劍陣一旦發動,後果堪慮喔!

  其實,有一點,所有人都弄錯了,右手手掌上的傷痕,是千真萬確,不過,手掌下的筋骨,卻已完好如初,自在門的醫術實是一絕,又是蕭寒山親自出手,接筋續脈,手傷早已完好如初,只是留下表面的傷痕,當作刻骨銘心的警惕,至於一路來騙倒不少敵人,這倒是意外收穫。

  十幾柄敵刃攻來,將李煜吞沒在中央,忽地,劍勢沖天而出,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散去,勢若奪日,澎湃的內家真氣,雄若怒濤,激得騎士們止不住腳,倒退連連。

  李煜矯若神龍,在劍網中撥身飛起,反手揮劍一斬,前方的騎士退得正急,雙方距離又近,但見青光迴盪,驚呼驟起,最前方的七、八名騎士,全數中劍倒地,誰也沒能逃開的去。

  「劍陣、快布劍陣!」

  不意李煜強悍若此,花風雲也有了覺悟,要收拾掉眼前這只平陽虎,是絕不可能靠單打獨鬥了,李煜的內力較當年雖有不如,劍法的威力卻似乎更大,就是一湧而上或車輪戰,只怕現場的一半人都得被犧牲掉,唯今之計,只有指望這抵天劍陣了。

  不待花風雲呼喝,騎士們也有了同樣的理解。

  狼嚎騎士團成立以來,面對李煜這樣的高手,還是破題第一遭,僅管眼前這人似乎受過傷,卻還是保有了相當的實力,要收拾他,絕對不是一兩個人的傷亡可以了事的。

  花風雲呼哮幾聲,騎士們踩著熟練的步伐,幾下排列後,一個巨型的劍陣已然成形,但見藍光輝閃,劍風縱橫,把李煜圍在中央。

  當花風雲欲組劍陣時,李煜便欲先發制人,以不動真劍搶先破陣,哪知真氣方提,心房猛地劇顫,痛徹肺腑,整個身子虛蕩蕩地,落不著實處,登時給嚇出一身冷汗,知道這是自在門武學反噬的前兆。

  自在門武學,別走捷徑,於武學中另開出一片天地,是出了名的天才武學。

  其一派武學首重明悟,精義共分「心」、「技」、「體」三訣,蓋因其獨門武學,十有八九反天道而行,以至於對人身傷害沉重,若不能充分理解該技的深意,往往一招未發,便遭該技藝反噬而亡。

  是以,自在門子弟,平日皆需拚命鍛煉體魄,以承受每次發招後的反作用力;不停地熟練該技藝,由熟而生巧,終至了悟其義。

  不過,這樣的武學也有好處,除了本身威力奇大外,若是在「心」之訣上有精進,許多絕技甚至不修而成,換言之,只要能徹悟這一門武學的背後深意,不經修練,立即可成。

  像「天流不動劍」這類的掌門絕學,甚至是「一夜不成,終生無望」。

  李煜的不動真劍,至今尚未悟通最後一著,「心」之一訣未通,那如天地初生般龐大的終極能源,便由本身的肉體、對劍技的熟悉度來負荷,整個人的負擔重至無以復加,體內便如一桶隨時會炸開的火藥,只要真氣運轉一個不順,不動劍氣立即反噬,危險之至。

  這麼一耽擱,劍陣已然發動,攻勢連接而來,讓人措手不及,李煜自是大歎。

  在決定闖陣之前,對如何破解劍陣,作過思索,當時的想法有二,一是趁其劍陣尚未布穩時搶攻,可收奇兵之效;二是直接以不動真劍硬闖,只要不動真劍的威力果如傳聞,要破解劍陣並非難事。

  現在兩個算盤盡皆落空,敵人的劍陣非但組成,而且在花風雲的主持下,威力只有更勝前次;不動劍氣卻在這個節骨眼產生反噬前兆,若還要繼續使不動真劍,立刻便得慘絕當場。

  為今之計,只有先以青蓮劍暫擋,過得一時是一時。

  李煜無奈一歎,將全身真氣猛灌入手中木劍,剎時間,木劍上青光大盛,劍氣有若實質,在身體四周點化出朵朵青蓮,環環相扣,組成了一個綿密而結實的劍圈。

  「左陣隨癸水之位前進,右陣踩戊土之勢斜退。」

  花風雲連連下令,將三方劍網齊往內推,想藉這三面鐵壁的夾擊,一舉奏功。

  此時三邊劍網,分別由花風雲與另兩名高手主導,每邊各有三十餘名騎士,威力當真非同小可,只要修為稍弱個幾分,立刻便在龐大壓力下爆死。

  是以,花風雲了充滿自信。

  當三面劍網同時向內急速推擠,騎士們忽覺劍圈內一道大力湧來,兩力相碰,電殛似的劍氣,穿過護體真氣而入,所有人俱是虎口劇震,整個身子直往後跌。

  剎那間,在眾人眼前,朵朵青蓮

  枯!

  榮!

  開!

  謝!

  李煜竟以一人之力,將瓣瓣蓮花組成劍圈,憑力御力,盡擋抵天劍陣的每式攻招,與百多名騎士扯平,這等內力,非但毫不弱於當年,反而更顯猛不可當。

  花風雲這才知道自己的判斷,錯得有多厲害,適才青蓮盛放,他立於陣前,首當其衝,要不是急舞湛盧,格擋得宜,早已身中十七八劍。

  百餘人的陣勢,進攻時固然威力強大,勢所難當,值此敗退之時,卻不免扭來撞去,你踩了我的腳,我踢了你的膝蓋,進退不一,亂成一團。

  眼見己方連連後退,陣形大亂,花風雲急忙指揮挽救,總算李煜沒有趁勝追擊,劍陣得到重組的時間。

  李煜非是不欲追擊,只是他此時全身上下,如患了傷寒病般,忽冷忽熱,酸麻難當,一身內力更是時有時無,剛剛奮力一擊,把劍網迫退,大半身體登時如墜冰窖,下一刻又彷似身處洪爐,光是要壓制逆走真氣便已忙亂手腳,哪有辦法再行追擊。

  這樣的過程幾次來回,李煜累得冷汗直冒,劍圈的威力卻是分毫未損,逼的狼嚎騎士無法近身。

  抵天劍本屬守招,劍陣編演後,也還是以守勢為主,倘若李煜一昧搶攻,那無論攻勢多強,非但無法突圍,反而會陷入連綿不絕的後著中,但李煜此時別出心裁,在原地舞劍成圈,以守禦守,弄得狼嚎騎士手忙腳亂,應對困難。

  不過,以花風雲的眼力,自也看出了其中破綻。

  不管內力多高,像這樣以團團劍圈護身,耗力想必極大,只要雙方這樣僵持下去,不出兩刻,李煜必然不支。

  再過一會兒,連一般的騎士也察覺到了,於是人人放慢腳步,以無隙可尋的姿態,地毯式收緊劍網,只待李煜真氣稍有不濟,便要一擁而上。

  李煜手上不停,心下卻是大恨。

  花風雲的抵天劍陣,並未當真體會抵天劍的奧秘,把「一劍化三式」的精微變化陋化為龐大而笨重的劍網,如果自己功力一如當初,早已輕取此陣了。

  不過,花風雲在白鹿洞的日子,的確沒有白待,這劍陣確實是將抵天劍的三種變勁,長空、柔柳、中流,層次井然的付諸實現,又以巧妙的運勁法門,將百多人的內力予以貫串、並力,發揮出不啻於特級高手的威力。

  「再僵持下去,可就不妙了啊!」

  這樣下去,無異重蹈覆轍。

  雖是不成器的仿冒品,但抵天劍自有其妙用,饒是青蓮劍歌這等劍法,也是攻之不破,幾次全力發招,都給花風雲指揮擋了下來。彷彿一柄利劍,卻給又黏又稠的糖漿附著,怎樣也甩不脫。

  不可否認的,由花風雲親自指揮的抵天劍陣,確實是掌握了此劍的三分神髓。

  仔細想來,便是自己實力最強時,也從沒能攻破師兄弟手中的抵天劍。

  幸好今日對峙的不是師兄弟們;不過,自己的實力也不如當年了啊!

  前半套劍法,看來是發揮不了作用了,想破陣,就必須將功力提高一層,對準劍陣破綻攻去,方能一擊致勝。

  而只要使出「將進酒」劍訣,或不動真劍,這個計畫應是可實行的,然而… …

  如此一來,問題就在自己是否能在功力提高的同時,成功駕馭隨之爆發的真氣,若是失敗,莫說作戰,自己便先給暴走的劍氣震碎經脈而死。

  走到這個田地,局面又回到前次被困劍陣的窘狀,跑不掉、打不蠃,除了節節進逼的外在敵人,體內蠢蠢欲動的劍氣更是大敵,僵持下去,自己只能在力盡而亡、經脈爆裂這兩種下場中擇一。

  (該死,那豈不是一點進展都沒有,我這些時日以來的武功都練到哪去了?)

  對自己的無法可想,李煜感到非常憤怒,非但救不出愛菱,還落至這等窘境,這麼看來,自己現在的行為不就是「匹夫之勇」了嗎?

  氣惱中,手中劍招雖然依舊凌厲,思緒卻不免大亂特亂,恍惚裡,眼前的景像有了改變,一片白光的劍網中,彷彿有個男子,漂浮在半空中,手持古劍,半邊面具之下,深藍色的眼眸,恍若冰晶,散發出譏嘲的笑意。

  (連這點小陣都破不了,將來哪有資格決戰於他……不行!豁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起與那人的恩恩怨怨,李煜一股氣直往上衝,一咬牙,強逼自己拋開所有顧忌,將真氣重新逼運至頂峰,大喝一聲,震驚百里,兩腳幾個起落,竟以不動真劍飛身刺出,直指花風雲。

  「咻!」

  花風雲驚見李煜飛身來攻,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觀其來勢大有一往無前的誓死決心,劍陣未必接的下;喜的是,只要能接下,趁其舊力已老、新力未生時,劍陣一個合攏,便是有十個李煜也了帳了。

  當下不動聲色,暗使眼色,示意三方人馬預備做最後一擊。

  李煜此劍並無必勝把握,只是憑著一股義憤,作同歸一劍而已,若是失敗,便當場陣亡,總好過這樣陷入僵局。

  木劍遞出,畫出了個長長的弧線,就在劍上勁力將發未發之時,一段話忽地掠過李煜腦海。

  「別以為哀兵就是必勝,置諸死地而後生,能不能生不知道,死卻死定了。情急拚命、窮鼠反噬,威力固然不可小覷,卻也不過是三流伎倆,真正的上乘劍術,似有意而若無意,劍我兩忘,這才能發揮劍法的真正威力。」

  「記住!別動不動就想拚個同歸於盡,生存的機會,一向只留給想求生的人!」

  幾句話,猶勝暮鼓晨鐘,令李煜為之一醒,止住前衝之勢,反手收劍。

  照理說,在全力一擊時中途抽回,無疑是回招自傷,收召者輕則嘔血重創;重則當場經脈爆碎而亡。但李煜此時心境隱與不動真劍相通,身與意和之下,說收便收,人輕輕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消去衝勢,不費半分力氣。

  (老師說的對,人死了,就什麼也做不成了,孤注一擲只是逃避現實的行為,我該做的,是好好想清劍法的真意,而不是像野獸一樣拚命……)

  劍法的真諦是什麼呢?

  「喔!這個啊,其實呢,只要你想得出,自己究竟想揮出什麼樣的劍,這樣就行了……」

  這是老師臨去前的留話。

  (我想揮出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劍呢?)

  李煜沉思起來,上一次,他的回答是「想揮出任何能打倒敵人的劍」,這答案顯然不對。

  那麼,自己真正想用的,是什麼樣的劍呢?

  (我想揮出的劍……)

  反思此生,自己一生求劍、練劍,卻從沒想過,練成劍法後要做什麼?練這些劍法又為了什麼?

  到最後,劍法固然練到最高境界了,可是,最高境界又怎樣呢?自己的人生並未因此而得到幸福,反而因此把更多的人牽涉入不幸之中。

  這樣說來,自己的前半生,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

  回過神來,只見四面八方劍氣縱橫,無數的抵天劍一起射來,把週遭封鎖的連半點光都不透,劍影依稀中,許多人影一一浮現。

  這些幻影,自己都是看過的,就在最苦的那段日子,每當高燒昏迷,總會看見這些身影,溫暖的問候,咬牙切齒的詛咒,全數刻成不滅的傷痕。

  幻影中,最後也是最清晰的一個,是那半副金屬面具,還有那鬼火似的譏諷笑意,而在他的身後,更有一道巨大的模糊身影,隔著一層朦朧冰壁,巍峨聳立,仰之弭高的氣勢,使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懼。

  這個人是誰?

  那道身影代表什麼?自己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幻影們劃成了一道道絲線,師恩、親情、刻骨的愛戀、滅國殺親的仇恨、遭到背叛後的憤怒、對己身無能的憎惡,還有更深沉的悲哀,編織成網,緊得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如果能得到新生,究竟想做些什麼……

  又到底能做些什麼呢?

  注視著滴水不能透的抵天劍網,李煜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

  (對了,就是這個,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了!)

  這一刻,原本模糊的巨大身影,竟爾清晰起來,顯現出來的輪廓,是那麼的令人熟悉,不可思議的,竟與自己毫無二異。

  是的,最後的那道影像,竟是另一個李煜,穿著華麗,滿面傲氣,完全是他往日的武陵少年模樣。

  (我要揮出的,是能斬開一切,不被任何東西所拘的劍!)

  斬斷過往的恩義,把所有擋在面前的阻礙砍開,不管阻礙有多麼巨大、艱難,他要的是柄足以斬開一切,再也不受任何拘束的劍,而這些阻礙中,亦包含了過去的自己!

  這番想法,想來甚長,卻只是一瞬,當狼嚎騎士隨應李煜的拚命一擊而發動全力攻擊時,李煜已輕巧巧地收回劍勢,俐落地原地轉半圈,騰身而起,手上長劍反臂斬下。

  急湧的不動劍氣,衝破了以往窒礙難行的鬱結處,灌入劍中,兩者交會的剎那間,黑黝黝的木劍,爆成一團雪亮光華,木劍恍若千百白玉磨製,光可鑒人,內中更有一股浩然仙氣。

  劍至中途,驀地一化為三,三褪為莫可名之,而後又綜合為一,跟著,這一劍結結實實地砍在劍網中央。

  「抵天?今日看我三天劍斬一夕破天!」

  兩股力道正式相碰!

  就在接觸的剎那,李煜忽然見到,那幻影中的自己,鬆開了冷酷的面容,向他溫和一笑,而後,轉身消失無蹤。

  李煜只覺得身子忽地一輕,彷彿靈魂在瞬間給抽出體外,耳畔呼呼風響,睜不開眼,肌膚明顯地感受到超高速的移動,刮面生疼。

  當風聲暫停,李煜睜開眼睛,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在黑暗中,逐漸浮現了點點星光,隨著彼此的旋轉不休,在虛空中攤開一道長長的光帶。

  光帶的邊緣,突然放大,一顆藍白色的球體,呈現在李煜眼前,慢慢旋轉,看來……竟有某種熟悉感……

  正欲細看,半空中忽然響起了聲爆雷,有個聲音在無聲地撼動。

  天道循環!

  生生流轉!

  萬化不息!

  森羅永劫!

  十六字的真言,聲音不大,卻轟得李煜頭昏腦脹,三魂七魄站不住腳。

  風聲又起。

  當李煜再睜開眼睛,定下神來,他發現自己已回到了原處,身在半空,手中持劍,依著一種玄奧的弧度,反臂斬下。

  兩股力道正式相碰!

  花風雲大駭,本來見到李煜持劍飛來,他下令三邊劍網同時朝內推擠,哪想到李煜還有這手說退便退的本事,反而變招為凌空下擊,佔盡便宜,此時劍陣招式已老,變更不得,只得硬著頭皮接下這一劍。

  「嘶!」

  兩力相碰,響起的不是金鐵交鳴,反而像是某種布帛的撕裂之聲。

  以花風雲為首的狼嚎騎士,只覺得劍上傳來的勁力之大,實是可畏可怖,彷彿數座山嶽齊降,又好似正面接下一枚墜落的流星,只震得人人魂飛魄散,五內俱焚,可偏生叫喊不出,所有壓力悶積體內,苦不堪言。

  跟著,一道奇異劍氣,穿過護體真氣,侵入體內,令他們感到強烈的戰慄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這是他們最後一個感覺。

  李煜輕輕落地,微風拂動,長髮下,眼角彷似有淚。

  好奇怪的感覺,這該怎麼形容呢?

  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不,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而是……和心靈上的震撼比較起來,肉體上的感官顯得微不足道而已。

  全身真氣,以微弱至幾難察覺的形式,涓滴不斷地緩緩流動,可只要一提氣,立刻化點滴為怒潮,奔騰暢然,不可遏抑。

  真氣運轉間,通體舒泰,欲弱即弱,要強立強,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一切運行,無不隨心所欲,運轉如意。

  這該怎麼形容呢?

  逍遙自在……對!就是自在。

  超然於六物之外,無名無功,遵天運而行大道,寂寂乎而萬物皆有所得,而後方為自在。

  李煜緩緩睜開眼睛,無匹銳氣一閃即逝,又換上了慵懶疲憊的倦意。

  自這一刻起,不動劍氣與身體融合無間,再無分你我,這門劍法到如今,可說是大功告成了,而自己現在的感覺……嘿!終於進到所謂的天位了,憑著這份實力,該有資格取回昔日失去的一切了。

  「噹啷」一柄光劍,連柄爆成粉碎,跟著,百餘柄光劍先後爆碎,長長的淒鳴聲,譜成了奇異的低語。

  當光劍爆碎,彷彿推骨牌似的,狼嚎騎士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個接一個的倒地,他們的臉色如常,事態的急速變化,甚至讓他們來不及有表情。

  大部分的騎士,都睜著眼睛,他們無法理解,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理應無堅不摧的劍陣,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被破了,而對方僅憑一人之力,竟能輕取此陣,繼而取了這百多人的性命。

  他們無法理解啊!

  其實,也真是他們運氣太糟,不動真劍固然是近終極的武學,超凡入聖,不受一切世俗條件所限制,但在李煜的手底,並無法發揮出那毀天滅地的絕大威力。

  只是,適才雙方交劍,恰逢李煜初悟劍道,體內澎湃真氣作釋放、統合的緊要關頭,新星爆炸似的能量,先與抵天劍陣對撞,在兩力僵持不下時,不動劍氣趁虛而入,恰好是體內護身真氣最弱的時刻,而每個人的內力互通,劍氣也就無遠弗至,立時給震斷心脈而亡。

  舉劍微視,晶瑩白光逐漸消褪,劍刃又回復成斑駁的木紋,李煜還記得,當不動劍氣灌入其中時,整柄劍輕猶勝羽,劍身璀璨有若白玉,光華輝映,彷彿是最美麗的新雪。

  這柄「明肌雪」,是寒山老師相贈的三禮之一,看來,便是一柄專為不動真劍所削制的神兵。

  正自思凝,頭頂轟然一聲響,只見壁頂巖洞口,清亮的月光,筆直照射至高台。

  「不好,把正事給忘了。」

  頓足一點,飛身急掠上台。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5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0
愛菱篇 第十九章 晉身天位


  高台上,畫了一個簡單的魔法陣,在中央,燭火搖映裡,一名黑袍魔法師,正姿端坐,口中唸唸有詞,見敵人終於奔上台來,驚得連退兩步。

  在他腳邊,愛菱給綁住手腳,側躺台上,雙眸緊閉,大概是給什麼東西迷昏過去。看來血色還是很蒼白,不過,肌膚已經重新生長,已脫離生死關頭了。

  見到愛菱無事,李煜心中一顆大石落了地。

  蘇生水槽的效果一如預期,只要把愛菱帶回,好生療養,再過些時日,便可痊癒,自己的責任也就了了。

  把目光轉向魔法師,只見他懷中一枚黑色菱狀晶體,迎著月光,妖異的脈動,彷似自有生命一般,讓人產生心的不快感。

  「累我辛苦一月,原來黑曜鏡是這副德行。」

  李煜微笑前行,他劍道已成,以此刻的天位修為,無懼一切敵手,縱然對方是自己所不瞭解的魔導師,卻也已無所畏懼。

  取回黑曜鏡後毀去、愛菱平安、那頭小黑鬼奇雷斯又沒有出現攪局,一切能如此順利,真是上上大喜。

  「老兄,你運氣不壞,我現在心情很好,不想殺人……呃!我是說,不想再殺人,把那塊石頭交給我,或是你自己砸了它也成,再讓我帶走這笨女人,你就可以平安開溜了。」

  這樣的說話語調,是李煜少有的客氣,不過對方顯然不怎麼相信。

  「你別過來!否則我立刻殺掉這個女孩。」

  「你很煩耶!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殺你嗎?把人交給我,然後你就可以滾了!」

  「我不相信!像你們這樣的練武狂,一定會趁我交人質的時候反悔動手,你想要我上當,沒有那麼容易!」

  「囉唆死了!那就宰了你好了,你以為我宰不了你嗎?白癡魔導師!」

  被這樣一吼,那名魔導師立刻傾身,似乎想拿愛菱來要脅,只是身形一動,右手三根指頭瞬間被削斷落下。

  出招的李煜甚是滿意,能這樣運使無形劍氣,天位力量真是一種舒服的享受。

  完全控制住局面,李煜沒打算多花時間,俯身將愛菱抱起,就要離開,全然沒把背後的人放在眼裡,連問他姓名的興趣都沒有。說來這傢伙很可憐,他應該是這整件事的主謀,可是在這整件事裡頭,卻又卑微得離一點地位也沒有,想來實在滿可笑的。

  正要出言索取黑曜鏡,陡然間木台一震,一道月光自上方壁洞射入,那是滿月的月光,終於射了進來。

  「滿月!終於來了……這附近最強的魔物三頭魔鷲,馬上就會應召而來,讓你這阻撓我理想的惡徒受到神罰!」

  三頭魔鷲在記錄中大概有赤眼魔猿的十倍戰力,李煜初是一震,但想到以自己這時候的武功,就算上千頭赤眼魔猿齊上也無妨,微微冷笑,任這傢伙唸咒,自己俯身先抱起愛菱。

  抱起了少女,一個念頭卻從李煜腦中閃過。這傢伙是要召喚附近最強的魔物?但據自己所知,附近最強的魔物不是什麼三頭魔鷲,而是那個小黑鬼奇雷斯,雖然被愛菱的陽電子炮重創,一時間沒能力行動,但如果強迫被召喚而來……

  開玩笑!就算有了天位力量,但武技尚未練習圓融前,要戰那樣的對手還是很勉強的,更何況照愛菱說的,黑曜鏡有解除他身上封印的可能,要是被他接觸到,那……

  心中大驚,李煜立刻要出手毀鏡,卻已是慢了一步。黑曜鏡突然綻發出慘綠色的光柱,跟著,一聲尖唳,恍若冥府萬鬼齊鳴,驚破雲霄,震得整個洞穴土石搖落,山愁地慘。

  「哎、啊」

  一道赤紅色的身影,夾帶濃厚的血腥味,自光柱中急速射出,還沒露出整個身子,利爪一伸,竟將魔法師的心臟給扯了出來,捏成稀爛。

  「該死!果然是你!」

  李煜懷中抱人,出手不易,卻立刻迫發劍氣,疾往前方射去,卻先聽到一種晶石破裂聲,是化為粉碎的黑曜鏡,同時三根尖針自血團中射出,將劍氣擊潰。

  (糟糕!來不及了,先放下人!)

  李煜飛身下台,想找個安全地方放人,警戒心提至最高,尚未落地,忽然血腥味大盛,一道勁風,以難以想像的高速,在前方響起。

  「桀桀桀……」

  怪聲響起,李煜忽覺得臂上一輕,竟是給奇雷斯把愛菱搶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反手遞出「明肌雪」,對準風聲最勁處,一劍直刺過去。

  「桀桀……」

  叫聲中顯然有幾分驚奇,面對這直取要害的一劍,敵人亦不得不出手格擋,但見他揮臂一擊,一枚沉重的金屬球,夾帶勁風,朝李煜砸去。

  李煜這一劍卻只是虛招,一引得對方出手還擊,立刻揉身搶進,想趁機奪回愛菱。

  「呼!」

  李煜手尚未伸出,金屬球的一砸,速度、力道均強的無法想像,後發先至,已然砸至面門,總算李煜變招奇速,千鈞一髮之際,把頭往後一仰,險險避過了這破腦一擊,只要再遲片刻,當場便腦袋開花。

  「怎麼會?」

  避過了金屬球,但揮動時所激起的勁風,卻猶勝實質,李煜只覺得面門一痛,彷似給人用數根巨木狠狠砸中,忙運劍氣護體,卻還是給打得鼻血橫飛,痛得流出眼淚。

  已臻至天位,對方卻能如此輕易勝過自己,莫非他的天位力量猶勝於己?真正見鬼,愛菱她老媽當年是怎麼樣偷襲這傢伙得手的?

  對手功力高的難以想像,又是殘忍好殺,如果讓愛菱在它手裡多留半刻,哪裡還有命在?

  想到這點,李煜竟不抽身,噴著鼻血,再次逼近,趁這怪物變招未及的剎那,搶手將愛菱奪過,不敢逗留,飛身而退。

  「桀桀……」

  對方似乎沒料到李煜有這一手,只氣的呱呱亂叫,正想飛掠截擊,只覺得肌膚一陣裂疼,卻是李煜在退走時,預先以「明肌雪」劃下數道劍氣,阻擋追擊。

  「呱呱桀……」

  (怎會這樣,他的身體是什麼做的?)

  奇雷斯怒嘯一聲,爆放的衝擊波,竟將伏設的劍氣全數震潰。雖說甫入天位,功力尚未能控馭自如,但那數道劍氣卻也已是李煜全力而發,這怪物居然說破就破,毫不停頓,怎不令李煜為之失色。

  震開劍氣,敵人立刻便要殺至,李煜反手出劍,預備與對手一決高下。

  「桀桀……」奇雷斯又是一聲尖鳴,正要有所行動……

  「阿古難他。桎怛奈難耶!」

  「轟!」

  隨著一聲暴喝,勁風再響,五枚龐大火球,帶著足以燒盡一切的灼烈熱勁,交織成大片火牆,席捲天地,先後射至。

  (哼!終於來了嗎?只憑我一個人,實在是保不住你家小師妹啊!)

  由於朱炎動手,李煜得以抽身一緩,先行退開,卻不知道要把愛菱放至何處,才算是安全地點。

  奇雷斯發出長嘯,抖手打出一道爪勁,直奔火牆。

  爪中夾帶的陰勁,冰寒刮骨,受此一擊,火牆「嗤嗤」聲不絕,五顆火球給滅了三顆,聲勢大減,眼看便要熄滅。

  「桀桀桀……」

  奇雷斯得意得尖嘯,他嗜戰如狂,此刻重複天位力量,又戰得興發,忍不住長聲高呼。

  自他現身於此,李煜只能聞到強烈的血腥味,感受到撲面的勁風,而看不到形影。憑著天位力量催運,奇雷斯的速度更形快絕,又藏身於風中,李煜雖能確定位置,卻是見不著它的模樣。

  本已被爪勁壓制的火牆,不知受到什麼力量催發,忽地熾盛再燃,火焰更轉升為血紅,熊熊烈焰,在極近距離的助攻下,朝敵人擊去。

  「桀桀……」奇雷斯不虞有此一變,更驚奇於對方忽然爆發的天位力量,險些中招,氣得亂吼亂叫。

  一振臂,又是一道爪勁,抵住火牆,但見火網熊熊,陰風慘慘,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

  「好傢伙!也是天位力量?」

  李煜為之一驚。自己是剛剛突破天位,奇雷斯是回復天位,倘使朱炎也有天位力量,那肯定是一開始就有了,若他當初用這力量和自己敵對,肯定數招內便能將自己格殺,卻是不知他為何不用?

  這個答案李煜是不會知道的。若朱炎以天位力量進入人間界,由於他的魔族身份,勢必讓人間界的天位強者出動干預,而無法好好地執行保護工作,故而自鎖力量,進入人間,此刻實在是見到情形不妙,不顧自身受傷,強行破鎖回復力量,解決眼前困局。

  自與奇雷斯交手以來,直至現在,李煜方脫離屈守的困境,得以主攻,更知道敵人武功太強,眼下也管不得其他,匆匆將愛菱往朱炎一拋,反臂抽出明肌雪,劍隨意轉,一式「砌下落梅如雪亂」,白芒爆射,整個人化做一道劍光,趁著奇雷斯陷入僵局,朝他背後筆直釘去。

  「桀桀!」

  面對這舉世無雙的兩面攻擊,奇雷斯怪嘯一聲,兩手交揮,轟出兩團霹靂氣芒,迎向火牆、劍氣,本人卻如火箭似的,朝上急衝。

  「轟隆……」但聞爆響連連,奇雷斯竟是鑽破石洞,飛出地面了。

  李煜不動真劍斬出,勢如破竹,將氣芒劈的四散消化,哪知手臂還是給反震力震得酸麻難當,而其中更有一絲陰寒勁道,沿著手臂上升,侵蝕血肉,還隱有爆破之力

  ……

  (我的老天,該不會是……)

  想起那門耳語中的超級禁忌武學,李煜更是大驚,不敢怠慢,急運不動劍氣,把入體的天魔勁盡數驅除。

  正猶豫是否要追擊,頭頂上,如風起雲湧,大氣震動,傳來了極高能源反應的氣。

  對面的朱炎見狀,驚呼道:「不好!」

  李煜登時省悟,奇雷斯既破頂而出,身手得以伸展,必是要施展毀滅性的強力招式,把整個地底堡壘連同敵人一起摧毀,以現在所感受到的氣來判斷,那甚至足以轟掉半座山,至於會不會轟掉自己,委實沒什麼把握。

  「我去追!」

  李煜撂下一句,便自剛撞出的洞口射起,追擊敵人,但看奇雷斯面對自己與朱炎的夾擊,仍顯得游刃有餘,就這樣與他對上,勝負實在是難講得很啊!

  剛掠至洞口,只聽得一聲清嘯,初如擊玉,如揚琴,後而竟若千百顆天雷齊鳴。

  強大的氣流,自極遠處馭電破空,高速逼近,只見天空中雲層,如萬馬奔騰,不住往兩旁散去,顯是來人功力之強,已經到了能令天地風雲為之色變的地步。

  又有絕世高手到了。

  「真是抱歉啊!小朋友,我不該在這塊土地上多事,但就這樣讓我的傻弟子傷在你手裡,好像也說不過去,就請你先退下吧!」

  話聲伴隨著強烈風聲而至,而在那勁風拂過的同時,李煜驟覺頂上一亮,竟是頂上的半座山峰被這一劍削斷,崩散滑落。

  高速捲繞的雲影遮住半個天空,激起狂風怒嚎,大氣撼動,一時之間,空中電光流竄,霹靂之聲連響不絕,迅速往東方掠去。之後,一切重歸於平靜,連那刺耳的「呱呱」聲,也隨之消逝。

  急遽的轉變,讓李煜瞧的目瞪口呆,震撼之餘,更感歎不已。

  「老師!這種事你都幹得出來,你真的是人類嗎……」

  回到洞內,火牆卻已不見,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朱炎,抱著猶自昏睡的愛菱,站在裡頭。

  「去!從頭到尾都在睡,讓別人打生打死,這笨女人真是夠幸運了!」

  李煜落地,收劍於腰,正欲發言,朱炎已搶先一步,道:「此番小師妹受您照顧,我謹代表師尊向您致上謝意。」

  李煜一愣,不禁有些奇怪。看來,隆。貝多芬對女兒並非毫不關心的,否則,又怎會派大弟子一路跟隨呢?

  彷彿知道了這念頭,朱炎抱著愛菱,笑道:「我這小師妹,還沒有辦法體會師傅的苦心,令公子辛苦了。」

  「不敢當!是這小傢伙有運道而已。」

  「奇雷斯今日雖退,但如今他天位力量已復,李公子日後請多留心。」

  不知道是不是兩族間的用語不同,還是硬想把話說的文雅些,朱炎的用詞聽來有些生硬。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會負起責任……倒是這裡有一物,還請朱炎兄交還愛菱。」

  李煜微微笑著,自腰間解下一皮囊,平手托起,交給朱炎。

  「如此,告辭了。」

  似乎知道皮囊裡的東西,朱炎的語氣顯得很溫和。

  「不送。」

  火光再盛,當一切歸於寂靜,洞內冷風清清,該走的,都走了。

  朱炎走了。

  愛菱也走了。

  而朱炎臨走時的一句話,卻在洞內迴響不休。

  「希望下次相逢時,是再與您聯手抗敵,而非相反的局面。」

  一場旅程,就此落幕,對著頭頂一輪明月,回想前事,李煜不由亦是感慨良多。

  這趟旅程,影響實在太大了,如果沒有這一番際遇,這一番歷練,即使一年期滿,只怕自己仍是繭中之蛹,永無破繭成蝶的一日。

  「脫胎換骨,原來是這種感覺,真是好啊!」

  李煜喟然輕歎,從這刻起,他算是獲得了徹底的新生,要與陳腐的過去一刀兩斷,接下來,只要接回思念的那人,便可重以真面目見人了。

  在眾多的屍體中,花風雲雙眼未閉,雙手緊握劍柄,兀自心中不甘。

  「可憐的傢伙,到頭來,你也是被一個名叫「李煜」的枷鎖給絆住,不能脫身……不過,說起來你和我可真像啊……」

  似乎有些兔死狐悲,李煜甩甩頭,為了撇開不快的牽扯,他轉念想起愛菱,喃喃自語。

  「想不到最後竟然沒能和那笨女人告別,有些遺憾啊!」

  激鬥一日,突然冷清下來,李煜不由得有些寂寞,正想離去,忽然聽見西方石壁後隱傳呼吸聲。

  「誰?」

  連續的打鬥,令李煜警覺心一直高吊,幾乎立刻就要撥劍,待得看清,卻是不禁失笑。

  只見西方壁角陰暗處,一名騎士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卻是狼嚎騎士團的長年雜役,陳由。

  他膽小怕死,又是武藝低微,排劍陣自也輪不到他,沒想到卻因此逃過一劫,再看到李煜、朱炎、奇雷斯的激戰,嚇得屁滾尿流,昏了過去。

  看他這等醜態,李煜自也懶得下殺手,低笑道:「我曾說過,若是那女孩不治,便血洗狼嚎,令此處沒有一個活人,既然你們照作了,我就留下你這一個活口吧!」

  語畢,邁開大步,飄然而去。

  兩場大戰,虛耗了一日,論驚險,前一場激戰時間雖長,卻遠不及第二場那樣星馳電閃,變外生變,時時刻刻皆有喪命的危險。

  想起朱炎臨走時的話,李煜喃喃道:「什麼意思啊?魔界的傢伙都是這樣,見人就想挑戰嗎?」

  艾爾鐵諾歷五六○年十二月十四日香格里拉。香桂廣場

  夕陽西下,晚霞的紅光,斜斜照映,將廣場的石子路,染成一片火紅,倍添艷麗。

  有一群人,踏著洩氣的腳步,走進廣場。

  他們是流兵,前幾天,因為得到了老戰友落草榮發的消息,想去投奔,哪知走到中途,老戰友已經被當地的騎士團所剿滅,兵敗身亡,他們被迫撤回,想到還要繼續過無止境的遊蕩日子,心裡這股喪氣,是不用說了。

  為首的大餅臉胖子,盤算著目前可用的款子,已漸坐吃山空,看來,得要把手上的金飾變賣了。

  前陣子,就在這廣場之上,有個不長眼的小侏儒,笨笨奉獻了身上的金飾,還被他們騙去城門口,苦候那根本不會出現的人,後來沒了消息,他們自也毫不關心。

  本來金飾早該脫手了,不過,胖子認為,這金屬的材質不明,倉促脫手,怕自壞商機,是以遲遲不肯就地變賣,現下活動經費將盡,只得找地方賣,謀個出路了。

  走進廣場,赫然發現,平時他們一夥人慣坐的南首座位,給人捷足先登。

  廣場面積甚大,而南首座位又甚多,那張桌子是個九人位的長桌,那人放著旁邊大堆單人位不坐,獨自大剌剌地在此佔位,顯是找碴來了。

  佔位的,是個男子,身上披了件大大的披風,蓋住大半邊身子,額頭上圈了一圈白色頭巾,背後背了個長形包裹,模樣甚是英偉,卻瞧不出實際年齡。

  他自斟自酌,一副悠閒暢快的模樣。

  胖子看到這副模樣,心裡著實有些嘀咕,在香格里拉日久,要說結仇,也著實有了好些仇家,可別是給尋仇上門了,自己這一行九人,全是騎士,論實力,足夠承擔任何的硬碰硬,就是要小心,別中了人家的奸計,敗的不明不白。

  正要出聲,那男子一聲長笑,率先發言。

  「眾家兄弟,上哪發財去啦!這麼好的生意,也不通知小弟一聲,真是枉費了大家老戰友、好朋友一場啊!」

  隊裡的紅鼻老六,脾氣最是暴躁,此時哪管其他,伸掌往那男子肩頭按去,喝道:「兀那小子,少來這裡亂認朋友……」

  話沒說完,紅鼻老六的一張臉,連帶那紅色的酒糟鼻,忽地全成了慘白,只聽他一聲不哼,仰天便倒,也不知那男子施了什麼手段,竟令他氣絕身亡了。

  胖子心中駭然,知道這是頂尖高手的真氣傳勁,敵人有這等功夫,若是當真尋仇而來,那自己這些低層騎士,是計決不堪他一擊的。

  正自心慌,忽然瞥見在披風下,那男子的右手,被層層繃帶所包紮,胖子心下一驚,想起傳聞中那人的打扮,兩相對照,差沒口吐白沫,顫聲道:「你…… 你是……」

  男子的表情,仍然在笑,但笑意裡已無半絲歡愉,倒像是貓捉老鼠時,玩弄獵物的尖銳笑容。

  他笑道:「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我們還一起喝酒、賭牌九、招妓咧!

  諸位朋友都不記得了嗎?」

  一旁的騎士,見到同伴突然倒地,紛紛大怒,撥出光劍,想趁亂把這男人斬成肉醬。

  「唉!翻臉不認人,世態炎涼啊!」

  男子臉上的笑容斂住,對著幾柄光劍,竟不閃避,伸出左手食指,對空虛點幾下。

  衝上來的騎士,只覺得身體如遭電殛,手腳麻軟,一個個倒地不起。

  「天……天亟劍法!」

  胖子驚呼道:「你是……逐魔……浪人……吸血鬼韓……韓……」

  說到這裡,想起傳聞中這人的辣手,只驚得牙齒打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錯,還認得你韓特大爺的天亟劍,總算是見過世面。」

  韓特冷笑道:「你等無賴,連我都不識,也有膽子冒我韓特之名行騙,賺了錢也不懂得分我一份,嘿嘿,好大的膽子吶!」

  行贓撞著這棘手人物,胖子怕得跪在地上磕頭,連叫饒命。

  「哼!要是以往,定將你等大卸八塊。」

  韓特臉色稍和,道:「不過,今日我重逢故友,心情不錯,交出所收贓物,饒你一人不死。」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胖子的那一夥人,除了他本人以外,剩下的人在倒地同時,就已嚥了氣。

  不過,對胖子而言,能逃得一命總是大好,連忙將裝有愛菱飾物的皮囊,雙手奉上,還連帶貢獻出許多掠奪所得。

  韓特也不客氣,將這些貢品盡數收起,揚長而去。

  他沒有興趣宰了這胖子,也無意殺他為民除害,會被這種人所騙,受騙的人自己就該檢討,此行,也只是受故友之托,代為取物。

  (不過,挺奇怪的,他什麼時候這麼愛替人出頭了。)

  想起故友的種種,韓特不禁微笑。

  (該不會,是給那女孩人迷上了吧,聽說是個沒身材的小鬼……嘖嘖!口味太差了,真是飢不擇食了啊。)

  將東西送到天香苑,然後,準備與老友慶祝劫後重生,大醉一場,不過要把這些價值不斐的東西交還,還真是心痛,最起碼要好好吃這李小子一頓,撈一點出差成本。

  背著陽光,無視於廣場眾人的議論紛紛,逐魔浪人消失了蹤影。

  或許命運就是一個以嘲弄人為樂的東西吧!因為此刻韓特怎樣也想不到,僅僅數年之後,他將與那個「沒身材的小鬼」有段冒險之旅,而且……

  真是一段非常難忘的旅程。

  ※※※

  「李煜未死,重出江湖,功力更勝從前」、「李煜一人盡誅狼嚎騎士團」的消息,在半個月後,靠著流浪至香格里拉的陳由渲染,轟傳了整個江湖,武林習劍之士,無不撼動。

  一個月後,李煜正式再入江湖,劍試天下,從南至北,連敗當代劍術高手一百四十三人,期間,三闖艾爾鐵諾皇城,最後一次,甚至在新年閱兵大典,眾目睽睽之下,刺殺第三軍團長曹彬。

  在那之前,秦淮血戰一役,李煜力戰艾爾鐵諾、武煉、自由都市同盟、稷下 ……各方圍剿高手三千兩百六十人,全身而退,威震風之大陸。

  經此一役,「劍仙」之名,奠定了無人能及的地位,青樓聯盟更以他的名義,在香格里拉設招賢館,款待四方賢才,天下風騷無不敬佩。

  四大公子之首,「唐殤君」李煜,名揚鯤侖,成了四個大陸皆知的傳奇人物。

  ※※※

  「老師!勞煩您出手相助,我真是非常慚愧。」

  「不錯啊!看你的樣子,不動真劍已成。雖然天流終生無望,但依你求劍之心,此劍當可名曰天痕。」

  「天痕?」

  「不錯,正是天痕不動劍。日後你若遠行,當可恃之與天柔不動劍,爭一日之短長。」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像老師一樣,晉身天流,那時候,我的劍會是天下無敵嗎?」

  「這個啊……說無敵,好像沒那麼了不起,不如這麼想吧!自在門只有不敗的劍,與無敵的人。」

  「三禮相贈,你好生收藏,將來自有大用,我要去了。」

  「……」

  「以後的人生,就由你自己一手來操控了。我不會勉強你要放棄仇恨,假如你還是想建國復仇,掀起腥風血雨,大殺一場,那也由得你。練成絕世劍法,卻連憎恨的權利也沒有,這種人生有不如無……不過啊!呵呵……只以復仇為目標的人生,這樣的生命,不是也太狹隘了嗎?」

  「……」

  「傳你武學,固然是為了不使此技失傳,不過,正如我對每個弟子說的,我並不是為了要讓你不幸,才教你武功的啊!……往後,好自為之……喂!你在幹什麼,兩個男人老狗,不要來這一套,很難看的!」

  「叩別恩師,長祝恩師多福多壽,萬福金安!」

  「免禮免禮,你小鬼也萬福金安……我去也!說老實話,能收到你這麼優秀的弟子,我很欣慰,如果你能夠多陪我些時日,有些東西就可以多教一點了……」

  「叩別恩師!長祝恩師多福多壽……」

  「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要插嘴,你乖乖讓我把話講完!不是我自誇,在煉丹、房中術上面,我也是……」

  「叩別恩師……」

  「哇!你這個笨蛋弟子,實在是有夠不受教,連聽我把話說完都不肯……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是嫌說,對方是糟老頭,聽他的話沒有意思,對不對……」

  「……」

  (愛菱篇完)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6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0
嗚雷篇 楔子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六月魔界邊境熔爐裡,火焰已然熄滅,猶自冒著裊裊輕煙,夜已深,爐子旁的人卻未歇息,正盯著眼前的幾絲火苗,呆呆出神。

  屋子的一角,幾件器物如垃圾似地隨意棄置,蕩漾著龍紋光華的古劍、不知什麼金屬組成的黑沉盔甲、以蟒蛇形狀製成的手杖……

  每一件,都於簡單樣式中顯出不凡之處,足以令識貨的武器商人為此付出高價,而倘若他們看清製作者印下的專屬記號,這些器物的價值甚至可飆漲百倍以上。

  而現在,這些東西只是亂沒價值地給丟在牆腳。

  正在發呆的,是個矮小老人,身形枯瘦,滿是皺紋的臉上,清楚地可以見到各種風霜留下的痕跡。

  老人的聽力似乎很不好,也因此,屋裡幾頭老鼠給養得又肥又大,此刻,正躲在屋裡黑暗處,以穀類殘渣大快朵頤。

  忽地,一道冷風急遽刮入,所有火光為之一暗,當一切重歸正常,屋裡悄沒聲息地多了一人。

  「師傅,弟子朱炎參見。」

  聽著人聲,老人立刻由沉思中醒來,表情回復了一貫的強悍精幹,沙啞著嗓子道:「是炎兒嗎?說過多少次了,好端端的男子漢,動作就別學那山中老鬼一夥人,鬼鬼祟祟,獐頭鼠目,不成體統……」

  被責備的一方,是個年輕男子,面對師傅這不知該算是調侃,亦或是單純牢騷的指導,他便如往常一般地不做反應,只是聲調平平地回報剛才的去向。

  「師傅,小師妹已經越過邊界了。」

  男子的身材英偉,是名十足十的美男子,紅玉般的赤髮,在爐火輝映下倍添光彩。

  「不知道這一次,是否還是由我跟在後頭……」

  「不必了!」

  老人的脾氣十分暴躁,大聲怒道:「這丫頭就是愛亂跑,既然不肯老老實實待在這裡,那她的死活也與我們無關,不必理她!」

  多年的師徒相處,朱炎很明白,師傅此刻真正的怒氣並沒有表面上的十分之一,因此,他還是緩聲道:「其實,讓小師妹多出去歷練一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就憑她那點把戲?哼!連門縫都沒有。炎兒,你可別忘了,只有你,才是我的真正傳人啊。」

  「是的。然而,恕弟子多言,小師妹的資質,如果經過適當磨練,成就是遠在弟子之上的,弟子不明白師傅為何不……」

  「就是因為她的資質好,所以我才生氣,如果她……」

  發現自己在無意中說出了真正的心情,老人立即閉上了眼,有些洩氣地默坐著不出聲。

  聽到了想要的結果,朱炎不敢再刺激老人,轉移話題道:「師傅,關於那樣東西的處理……」

  「用不著了,它的主人已經把它拿回去了。」

  「啊!那位先生來了。」

  提到「那位先生」,朱炎的聲音有些微顫抖,那是一種混和了崇敬、熱切的語音。

  老人瞧了徒弟一眼,把頭別開,道:「今早來的,唉!瞧那模樣……撐不了多久了。」

  與朱炎不同,老人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感傷。

  朱炎沒有作聲,他很清楚,師傅話裡的意思是什麼。

  似有無限感慨,老人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火燭直搖晃。

  「唉!魔族這東西,沾上了一輩子都是麻煩。」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六月香格里拉「噹啷!」一聲,長劍給挑飛在半空,轉出幾道炫目弧形之後,掉落地面。

  他長長地喘了口氣,彷彿全身精力都被搾乾似的,重重跪倒在地,身上給汗染得濕透,喉嚨卻幹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在長劍落地的剎那,樂聲嘎然而止,由魔曲所幻化出的鬼神虛相,在瞬間消失無蹤,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只剩下面前那位放下手中大提琴的淡妝麗人。

  「你的武功又有進步,比起三個月前,這次又多撐了半炷香的時間。」

  「可惜還是攻不破這些魔曲。」

  「關於這點,你應該不意外吧!」

  麗人輕輕一笑,唇邊笑意雖是雲淡風清,卻別有股嫵媚迷人的成熟風韻。

  「既然輸了,原先的委託還是要繼續嗎?」

  「當然!」

  雖然累得像灘爛泥,他的回答猶自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遲疑。

  「很好。」

  麗人有些不合形象地聳聳肩,似乎這答案不感意外,微笑道:「搜索工作到目前為止,雖然有線索,但並沒有目標的具體下落,如果要再繼續下去,搜索的層級就必須再提升一級,當然,需要的報酬也相對提高。而今天,你並沒有能打敗我……」

  「……」

  「依照當初的約定,既然你還勝不過我,那就只好公事公辦。」

  麗人輕揚素手,一束紙卷悄然飄落至他面前。

  「這是委託任務需要的金額,等你把錢湊齊,我會交給你最新的搜索報告。」

  不用打開,他完全理解紙上的數目會是多麼巨大,當下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並非為了那天文數字一般的金錢,而是因為適才那場戰鬥的激烈、疲憊。

  「看在大家的私人交情,我奉送一個情報。」

  麗人收起愛琴,轉身而去,窈窕背影逐漸隱沒在黑暗中,「自由都市最近不太平安,如果是你的話,也許能從中撈點好處吧。」

  「哪裡?」

  「自由都市的沙爾柱。」

  「那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

  「包子好不好吃,不能只看皮的。」

  他不再多言,將整個身體倒在冰涼地板上,好好地休息一下,呼呼大睡,以備跟著的長途跋涉。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叢林陰鬱,濃密樹枝交相錯雜,完全阻住各方的光源,成為一個密閉的黑色世界。

  並沒有吹風,但卻響著詭異的金屬破風聲,樹叢枝葉不時搖晃,正是有人於其間交手的證據。

  倘若有人能在黑暗中視物,便能看到飛濺在樹葉上的血珠,快速增多。

  樹木越搖越劇烈,雙方的交手也漸趨白熱化,終於一聲巨響,兩根合抱大樹同時折斷,一道人影悶哼咳血,以驚人高速向林中深處急退,幾下就沒了影子。

  原處,七名著夜行黑衣的男女,先後從樹上躍下。

  七人中有老有少,有高有瘦,分執刀劍匕首,或是一些難得看見的奇形兵刃,各自有著不同的特徵,但卻有著相同的一點,就是每個人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

  最輕的,左臂少去了一截;嚴重的,甚至要同伴立刻就地急救,才能保住一命。

  所有傷口也有著異樣的巧合,就是無論輕重,每個人都僅有一處傷口。

  因為能承受對方連發兩招的人,絕對不是活人!

  所有人都忙著止血、包裹傷口,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不輕易讓情緒波動,但想到剛才那場廝殺的驚心處,卻不由得不動容。

  一名中年女子尖聲道:「那賤人……好厲害,她出手比任何教官都快,她……她……」

  因為失血過多,說沒幾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旁邊的一位少女接著說下去,「真想不懂,同樣都是學生,她也不過比我們早了幾屆,怎麼能讓我們追殺萬里,還傷了學校這麼多人!」

  「就因為有這種實力,所以她才成為『目標』啊。」

  為首的一名青年沉重道:「何況教官說過,她是校長大人近五百年內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一個老人纏妥腹側的傷布,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我們還要不要繼續追下去嗎?」

  「沒必要。雖然命令上是要把她截殺,奪回物品,可是看別組的例子,能把她逼到這地步,我們應該也能及格了。」

  青年苦笑道:「何況,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做剛剛那樣的組織攻擊了。」

  入林時,他們這組原有十八名組員,排好平日熟練的殺陣,現在,只剩下七人,剩下的都已殞命在某個樹頭上,成為任務的遺跡了。

  想到能存活下來代表的意義,眾人雖是傷重,卻都有喜色。

  為首青年道:「走吧!」

  一語方出,突然臉色大變,呼喝道:「快退……」

  話沒來得及出口,一股凝結萬物的寒意,鋪天蓋地般罩下,七人奮起最快身法,朝不同方向逃去,只聽得「砰!砰!砰!」三響,有三道人影及時竄入林中,遠遠逃逸,餘下四人則似關節僵硬一般,動作越來越遲緩,終而停歇。

  沒多久,屍體外部漸漸散發白氣,竟罩上了一層薄霜。

  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有個身影倚樹而立,看著自己用盡力氣發的一擊,默數成績。

  「第二十六組,餘數三!老頭子教學手段大有進步啊。」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一襲黑袍與陰暗樹林作最完美的結合,只有那一雙眸子,如魂如魅,隨著主人的思考而幽亮。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右手暫時是完蛋了。」

  看向右手手腕,就像與幾具屍體同樣,凍得像根鐵棒,膚色異樣地慘白,腕上肌肉壞死過半,饒是如此,還是傳來難熬的痛楚。

  而身上其他刀傷、掌傷、毒傷,並不比這輕鬆!

  「不能再硬拚下去了。」

  她舉起左手,將腰間一個布包放入懷中,「不過,還是得把這東西送到那人手上。」

  黑袍輕揚,身形隨之變幻,正要以一貫的神秘姿態,幻化消失在黑暗中,忽然……

  咚!

  往前栽倒,摔了一個極難看的前撲。

  是傷勢沉重,所以立足不穩嗎?

  「***!又踢到前腳了……」

  風之大陸幅員廣大,隨著各地區的天文地理,呈現種種不同的風貌,也誕生出種種不同的文化。

  在北方的精華區域裡,西北方的大片土地,屬於第一大國艾爾鐵諾的疆域;東北方則是文明古國雷因斯。蒂倫立國其上。

  南方的文化、開發程度沒有北方高,在西南邊,是由眾多蠻族所聯合,附屬於艾爾鐵諾的特別行政區,武煉;而東南方,則是零星散佈的自由都市同盟。

  在龍騰山脈以東、銀海公路以南,風之大陸的東南方,本是塊危險而不適人居的所在,不知是什麼原因,自太古神話時代以來,這範圍內的磁場極不穩定,因而導致天災頻仍,沙暴、地震、龍捲風、霜害、冰雹、磁場波……

  以及嚴苛到極點的氣候突變,使得這區域生人難近。

  只有被放逐的罪犯、戰爭落敗後的亡命者,才會踏足其上。

  經過千百年研究,大陸上的文明,足以克服天然環境,於是開始有部族進駐,依法設立磁場結界,在一定範圍內維持天候正常,跟著便開始建立都市,設立根據地,之後,有了自由都市同盟的誕生。

  自由都市同盟,正確來說,可以加上「商業」二字。

  散落在東南方的各都市,因為不可能自給自足,所以便建立交通網,與鄰近都市展開貿易,因為這層關係而結成商業共同體,於是便有了同盟體制的誕生。

  特殊的環境,產生了文化的不同。

  與艾爾鐵諾、雷因斯相異,自由都市的法律,顯得寬鬆的多,各都市的市民,也相當自豪於「自由、熱情、追求夢想」的城市風格,再加上半開化的都市風情,使得自由都市有若閃閃發光的待采金礦,吸引了大量的外來客。

  除了商人,也有遊走各地的旅人、作武藝修行中的流浪劍士,除此之外,當然也不乏罪犯與亡命之徒。

  總之,只要揮霍得起,自由都市共通的口頭禪是「來者皆客,四海之內亦兄弟」。

  不過,姑且不論商旅,罪犯、投機客的大量湧入,實在是項傷腦筋的問題,為此,自由都市有個熱門行業,「捉通緝犯」。

  獎金獵人在各式高額懸賞中,應運而生,他們從懸賞佈告中記下對象,滿足僱主要求,看是生擒活捉,或是人死見屍,甚至清蒸紅燒,無所不包,之後,收取報酬。

  一般來說,由於組成份子複雜,獎金獵人的社會地位不是很高。

  初出江湖亟欲成名的武林新秀、仕途失意的武人、缺錢的流浪劍士、地痞流氓……

  反正只要對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誰都可以下海兼差,用不著領牌註冊,甚至獎金獵人兼作殺手買賣,這都是常事。

  因此,獵人常常遭人白眼,但是,獵人中並不乏際遇不佳,卻有一身好功夫之人;同時,也有不少知名人物,當初是以獵人身份出道。

  大陸上,各城市中會設立多處紅牆,作為官方公告各個通緝犯之所,同時也提供各類懸賞的張貼,標明此重犯的姓名、相貌特徵、懸賞金額,並註明懸賞需要。

  而紅牆,也就是獎金獵人聚集的工作場所。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6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2
嗚雷篇 第一章 稚犢不識憂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

  沙爾柱紅牆之下,許多人注視著各類佈告,交頭接耳,竊語不斷。

  他們倒不全是獎金獵人,在懸賞告示中,也有以尋人為目的的任務,倘若恰好碰到,那也是一筆意外之財,當然,像這種「尋找故友蔡德統,見人二十銅幣,見屍三百銀幣……」

  大家心知肚明的內容,那就不在考慮範圍了。

  「喂!最近有什麼好工作啊?」

  「亞達市懸賞四百銀幣,捉三個越獄的逃犯。」

  「哈,老弟,不若咱們兄弟倆聯手,小小逃犯,還不手到擒來。」

  「是,你老兄武功最強,那麼有本事,怎麼不去把柳一刀抓了,只會在這嚼舌根。」

  獎金獵人們交換著工作的情報,在這行,報酬最高的工作,不一定是好工作,說到底,不管酬金有多高,倘若沒命去花,那也是沒意義的。

  紅牆榜上的大陸第一號通緝犯,已經高居榜首三周了,那是雷因斯境內新近崛起的採花悍匪,柳一刀。

  這人在雷因斯境內連續作案,專挑貴族、富商下手,出入香閨無數,雷因斯官方幾次圍捕,都給他逃逸,連相貌也沒看清。

  怪的是,給採花的婦女,也是模模糊糊,除了一口咬定對方是個大鬍子採花賊,其餘的相貌、特徵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有的講高、有的說瘦,眾說紛雲,反而使得雷因斯官方更為頭痛。

  王城內也曾大肆搜捕,但除了抓到一堆想藉名作案的冒牌貨,連個影子也沒摸著。

  雷因斯的富商、貴族們氣憤有加,懸賞越加越高,現在已經高達五百枚金幣,成了大陸第一淫賊。

  「借過,借過……前面這位好心大叔,拜託你讓一讓好嗎?我看不到了……」

  紅牆下的人群,因為有人強力的擠入,而起了一陣騷亂。

  不過,當人們看清騷亂的源頭,原本要脫口的髒話,頓時收進肚裡。

  那是一名留著短髮,百靈鳥一般的少女,她穿著一身翠綠的背心與短裙,赤著雙腳,光著膀臂,小麥色的肌膚,泛著健康的光澤,臉上掛著爽朗微笑,看來有些迷糊,盯著紅牆上的告示,來回搜尋。

  周圍人們都有些好奇,這樣的一個女孩,瞧起來,完全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樣,怎麼會到這種地方,與人群斯混呢?

  「偉大的仙得法歌大神,請您賜給我一件好工作。」

  暗自祈禱一番後,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各類佈告,想尋找一些合意的目標,嘴裡喃喃自語。

  「抓殺人犯……這個不行,愛菱打不過人家……驅逐盜賊……這個也不好,沒什麼把握……保護百斛珍珠送至武煉……這…這種穩死的……尋找市長愛妾遺失寵貓,這個可以接,可是……怎麼最近都在幫人找小貓小狗啊!」

  看完了告示,少女愛菱無奈地垂下肩膀,有些喪氣的搖搖頭,臉上表情雖然仍在微笑,卻嘟起了小嘴,頗為失望。

  從模樣看來,愛菱僅是個普通的少女,不過,倘若旁人知道她父親的姓名,可能會為之大吃一驚。

  隆。貝多芬,當代第一鑄造名匠。遠自九州大戰時期,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名號,便揚名大陸,名聲之廣,便是鯤侖的其他角落也有所聞,其所鑄造的器物,特別是武器,每件都在戰爭中隨戰績而享有盛名,至於特別製作的魔導器,更是魔導師眼中的無上秘寶,總之,只要是烙有其代表徽印的器物,都有成為黑市拍賣會上壓軸寶物的本錢。

  九州大戰後,一如其他的許多人物,這位名匠從此生死不明。

  愛菱是隆。貝多芬的女兒,也有著直承而來的鑄造天賦,從懂事起,就立志成為父親那樣的一流名匠,但是,隆。貝多芬卻對女兒的志向嗤之以鼻,自始至終抱持著打壓的態度。

  從小到大,為了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除了無數次的爭吵外,愛菱不斷力求表現,以回收父親的鑄造品為任務,進行一次次的人間之旅。

  六年前的一次旅行中,愛菱遇見了當時化名「莫問」的超級劍手,劍仙李煜,兩人合作追蹤父親作品之一的黑曜鏡,最後,黑曜鏡在打鬥中炸成碎片,勉強算是完成工作,而愛菱更險些在旅程中喪命,若不是李煜的全力救護,這名立志成為一流匠師的少女,早已在爆炸中成了焦炭。

  旅行結束,愛菱著實挨了父親一頓臭罵,還有連續半年的冷嘲熱諷,少女並未因此而氣餒,但是,她也發現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只會成為夥伴的累贅。

  因此,六年裡少女乖乖地待在家裡,鍛練自己。

  去年九月,自認為磨練已經足夠,愛菱再度離家,繼續六年前未完的「江湖歷練」。

  要培養一名好的工匠,僅憑優秀的鍛造能力是不夠的,還要具有卓越的判斷、構思,這些都得從生活經驗中學習,所以,為了讓自己更上一層樓,親身到人世去歷練,增長經驗,這是必須的。

  而當歷練成熟,製作器物的本領也會隨之提高吧!

  無奈,現實與構想有著許多差別,儘管有心想鍛練,但出來幾個月了,卻學不到什麼東西。

  以前,愛菱聽說過,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往往會到紅牆接工作,藉此增加經驗、名氣,所以她這次一出來,也學著別人到紅牆下觀望,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什麼工作也接不來,就只能幫人家尋找失物,找些小貓小狗之類的工作。

  別說是小風小浪了,這樣的生活完全是風平浪靜,比起幾個月前,見識、思想沒半點長進,徒然浪費囊中的旅費罷了。

  就在剛剛,還在入城時,對一名病弱老人施予援手,把上趟工作的餘額全給了他,事後才發現身上只剩幾枚銅幣,這下真的要潦倒街邊了。

  愛菱望著紅牆上的告示,嘟起小嘴,長長地一歎。

  看來,在增長經驗之前,還是得先擁有相當實力啊!

  那麼,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實力都沒有嗎?

  一面對起這個問題,愛菱就為之氣結。

  應該不是這樣的啊!

  自己不是從小就才華洋溢的嗎?

  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呢?

  「算了,還是再去幫忙找找小貓咪吧!」

  一時間沒有解決方法,肚子卻不爭氣地餓了起來,愛菱只好向現實低頭,再接一檔微薄的生意。

  「仙得法歌大神,希望您庇佑這次的動物很好找,拜託拜託。」

  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祝禱後,愛菱伸手揭了佈告,往後退到角落,正要轉身離開,一張不知從哪飛來的卡片,忽地掉在她頭上,把眼睛遮住。

  「哇哇!什麼東西啊!」

  少女著實給嚇了一跳,但當她抹開臉上的那封卡片,瞧見上頭的內容,不禁呆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份徵人佈告,大意是徵召自由都市境內,乃至於其他國家的英傑,共同在四月之前,前往阿朗巴特山,共襄盛舉。

  令愛菱眼前一亮的是,佈告下方,特別註明主辦單位在自由都市境內各市都有聯絡處,倘若憑此卡至聯絡處報名參加,可向聯絡處索取旅費及相關資訊。

  「太好了,這看起來好像很棒啊!」

  沒想到可以輕易地解決食宿問題,愛菱喜不自勝,可是,喜悅過後,她又有些擔心,這會不會是廣告噱頭呢,世上哪會有這麼好的事啊?

  「喂!可愛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叫喚聲在耳畔響起,愛菱轉頭一望,只看到一雙如貓眼般的紅色眼瞳。

  「哇!」

  愛菱嚇了一跳,退了幾步,拉開彼此距離後,才看清對方是個矮個頭的胖子,身上的打扮,看得出是常遊走於大陸各處的旅行藝人,而那雙與貓相似的細瞳,則是雪特人的著名象徵。

  雪特人是大陸上不太受歡迎的一族,他們天性貪婪、好吃、怯懦,加上有對討厭的瞳孔,所以處處受到歧視、排擠。

  「漂亮的小姑娘,你手上的東西是我的,請把這張邀請函還給我吧!」

  聲音中含著奇異的韻律感,那是因為雪特人常以說書、講故事,作為旅行大陸的求生技能,習慣成自然之後的結果。

  愛菱瞧瞧對方,笑瞇瞇的樣子,不像是壞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遞還卡片,小聲問道:「請問,這是什麼東西啊!」

  雪特人接過卡片,道:「你說這東西啊?嘿嘿,老實告訴你,這玩意可不得了,是尋寶的邀請函啊。」

  「尋寶?」

  聽到尋寶這敏感的字眼,愛菱連眼睛都睜大了。

  雪特人道:「是啊,只要憑著這張邀請函,就是受邀前往的賓客,路上可以向招待處索取旅費,還供應食宿咧!」

  聽到有食宿可以供應,這的確是好消息,不過,此刻愛菱的心神,已經全部被「寶藏」

  兩個字所吸引了。

  「請問,那是什麼寶藏呢?」

  「哦!你不知道嗎!就是很有名的撒拉脫寶藏啊!」

  雪特人細數道:「真的很有名喔,傳說中,埋藏在阿朗巴特山的千年秘寶,裡面包括萬枚金幣、數不清的寶石首飾、失傳的魔法書……嘿!還有特殊的神兵利器,聽說還是魔界名匠隆。貝多芬的得意作品呢。」

  聽到父親的名字,愛菱不由得驚呼一聲,「隆。貝多芬?」

  「沒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特級匠師,只要能拿到一兩樣他的作品,那就夠我發達的了,而這一切呢,都要靠這張得來不易的邀請函。」

  雪特人說著,將手中卡片得意地又揚了揚。

  「布瑪的作品?這是真的嗎?」

  布瑪是愛菱一族中對父親的稱呼,也就是隆。貝多芬。

  難以接受這消息帶來的震撼,愛菱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仔細回想,父親確實提過,曾在阿朗巴特山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當然也曾在那邊製作器物,所以,寶藏的存在並非沒可能的。

  出來了那麼久,一事無成,又淪落到花光旅費的窘狀,心底其實早萌生了退意,但如果就這麼兩手空空地回去,不僅會被父親恥笑,同時對自信滿滿離家的自己也說不過去。

  可是現在不同了,撒拉脫寶藏的消息,無疑是上天指引的一道福音,倘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就可以抬頭挺胸地回家去了。

  這時候,一個大膽的想法,悄悄地從愛菱腦海裡誕生了。

  「雪特人先生。」

  「咦!」

  近距離面對少女的笑臉,本應是悅目的景象,卻不知為何帶著奇妙的壓迫感。

  「有……有什麼事嗎?」

  「我也很喜歡尋寶,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和雪特人先生一起同行呢?」

  雪特人愣了一會兒,仔細地打量了愛菱兩眼,從頭到腳,最後發出瞭然的笑聲。

  「哈哈哈!你…你是和我開玩笑的吧!像你那麼漂亮的小姑娘,又不能跑,又不能打,怎麼能學人家尋寶呢?雖然上面是有註明要組隊參加,但是你……呃!你是和我開玩笑的沒錯吧!」

  愛菱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嘟起了小嘴。

  怎麼每個人都這麼看不起她?

  儘管自己的確沒有一身好武功,不能打,動作也不快,可是,愛菱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啊!

  「組隊參加?那麼,您打算到哪裡找同伴呢?」

  愛菱口裡問著,趁著雪特人轉過頭去,喃喃不休,手在後頭牆邊摸索,看看有沒有什麼趁手物件。

  雪特人笑道:「當然是能找到有力夥伴的地方啦!」

  「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有力的夥伴呢?」

  很好,手底傳來的觸感,好像是某種棍棒類的東西,粗細軟硬也沒問題。

  雪特人不疑有他,還是笑得很開心,「像是武館、技擊賽場,都是很理想的地點啊,如果同行的夥伴武藝高強,在和旁人競爭的時候也會比較吃香……」

  愛菱心裡默默祝禱,手裡握緊了棒子。

  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

  「其實你也不用失望,好買賣什麼地方都有,像我本來得到消息,聽說暹羅城最近有樁大買賣,可以撈票油水,正要趕去的,只是因為臨時拿到了這張東西,管吃管用,才改變主意的,所以我說你……」

  雪特人說得正興高采烈,猛然一個回身,正要再說些什麼,一塊黑影猛地籠罩臉上。

  咚!

  碰!

  重物墜地的聲音響起,沒待旁人望來,愛菱夾手奪過邀請函,飛也似地拔腿就跑。

  對不起,對不起了,雪特人先生,你的犧牲,一定不會白費的,等我從撒拉脫寶藏裡找到布瑪的作品,一定會酬謝你的。

  當然,愛菱一點都沒有想到,那時候受害者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在些許的不安與愧疚中,她很快就把小腦袋轉到了別的方面。

  「雪特人先生說,要找人同行參加,還說武館、技擊賽場很容易找到強力夥伴,對,就往那邊去。」

  帶著滿心的熱切,這名剛剛轉行成功的小盜賊,消失在街角的盡頭。

  技擊賽場,本是附屬於武館,方便定期考試、弟子們間相互較量的場所。

  不過,隨著時代演變,逐漸有了新的定義,人們在觀賞比賽的同時,相互預測贏家,從賭一口氣,慢慢變成有實質意義的賭錢下注,到後來,腦筋動得快的商人,索性將技擊場獨立為格鬥賭局的賽場。

  格鬥賽有其危險性,艾爾鐵諾、雷因斯兩國,都是禁止公開舉辦的,然而,「什麼錢都賺」的自由都市同盟,顯然是不理這一套。

  格鬥賽一月一次,訂於每月十五舉行,而比賽內容會在幾個月前就公佈,愛好此道的觀眾等待已久,從數月前就選好自己中意的選手,存好賭金,就為今日放手一搏。

  期待再加上賭局的刺激,賽程還未開始,場內氣氛便已沸騰。

  此刻天色黃昏,正是格鬥場一貫的開賽時間。

  沙爾柱最大的一所技擊賽場內,觀眾席上的近千群眾,鼓噪不安,他們通紅著眼,揮舞手中的彩票,大聲嚷嚷。

  賽台上,選手們已經擺出架勢,如箭待發。

  代表藍方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梧的虯胡壯漢,渾身賁結的黝黑肌肉上,佈滿各式各樣的傷疤,顯示其主人不僅是一個突具蠻力的莽漢而已。

  而紅方的代表,是個模樣尚稱俊俏的年輕人,右臂從肩頭到手指,纏著密密麻麻的繃帶,好像受了傷;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笑容,還不時向觀眾席上的少女擠眉弄眼,完全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

  照身材的比例來看,紅方甚至可能連藍方的一拳都接不下,但與常理不同的,那名壯漢卻擺出十分謹慎,幾乎就是畏懼的態度。今天的比賽,意義非凡。

  沙爾柱市內最大的兩家商行,恆興社、永通會,為了一塊土地的問題而大動干戈,雙方械鬥數次之後,決定以一場技擊賽來裁定勝負。

  永通會的人脈較廣,搶先一步,禮聘來在沙爾柱的技擊冠軍,擁有多次一拳擊斃對手紀錄的好手,「殺人王」寇克。

  他的實力堅強,在附近幾個城市內,算得上是第一人,照理說,這場賽事永通會幾乎是必勝了。

  恆興社非常焦急,打算重金禮聘更厲害的高手,問題是,在這種中等以下的小市鎮,就算出得起錢,也未必能請到什麼厲害角色,更何況是要能勝過「殺人王」的人物。

  出乎意料地,在開賽前三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恆興社宣稱,他們遠從艾爾鐵諾聘來了高手,一位大有名氣的獎金獵人,「逐魔獵人」韓特。

  沙爾柱的市民們不太清楚這個叫韓特的外鄉人是什麼來歷,但調查結果讓他們知道,自由都市前年對境內獵人排行的時候,韓特名列前五名內,更是前十名中最年輕的一位。

  出道至今,捉過的厲害盜匪不計其數,雖然獎金獵人算不上什麼光榮行業,但韓特確實是新一代江湖中的知名人物。

  此事令民眾為之嘩然,他們沒想到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到這個稱不上中等的小城市來參賽?更覺得恆興社不該把賽事委託給外地人。

  「殺人王」的名氣雖然響亮,可是,讓這名稱霸附近三五小城的賽場好手,去面對名揚全自由都市的知名人物,戰局不用打就一面倒了,而更重要的,自己投在「殺人王」身上的賭金,也就全部泡湯了。

  然而,比賽規則裡也沒有不許聘外地人出賽這一項,所以,當雙方選手正式確立,往恆興社下注的賭客,三天內以等比級數遞增,雙方面的烘托,使得今天的賽事備受矚目。

  「快點投降,饒你不死,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

  賽鍾甫一敲響,代表恆興社的韓特立即發出豪語,襯托著背後的歡呼,聲勢大漲。

  另一邊,他的對手,「殺人王」寇克卻擺出十分謹慎的態度,緊守住門戶,絕不主動搶攻,顯然對韓特忌憚甚深。

  「去,男子漢大丈夫,弄出這麼一副縮頭烏龜樣,我真是替你引以為恥啊?」

  韓特得意地笑著,還一面向後方的歡呼聲揮手致意,配合著那張迷人的俊臉,一些女性觀眾甚至將手帕、領巾之類的物品也拋上台來,台上台下鬧成一片。

  為了已花下去的賭金,賭客們當然也對寇克的怯懦大喝倒彩,然而,這名壯漢僅是靜靜地守在賽台角落,雙目緊盯著韓特的一舉一動。

  似乎過足了明星癮,韓特再度放話,「這麼下去太無聊了,我數到三,你再不動手,就讓我一招把你了結吧!一……」

  張狂的發言,更令背後的支持者為之瘋狂,他們高聲大叫、大笑,同時更不停地譏嘲著寇克。

  「寇克,你這麼丟臉,算什麼技擊高手,我是你的話,還不如自殺算了。」

  「你的殺人王,就是殺自己的意思嗎?」

  「憑你這貨色,哪是人家正牌高手的對手,乖乖認輸吧!」

  「別丟咱們沙爾柱的臉了,快認輸吧!」

  韓特半瞇著眼,似乎在享受這些喝采,完全不將面前對手放在眼裡,架勢狂到了極點。

  轟笑、喝罵、嘲弄、尖叫……

  令本應氣氛緊張的賽台,儼然如三流藝人的表演所。

  寇克仍是沒有動作,在這位身經百戰的賽場好手眼中,對方的確派頭十足,擺足了身為高手的架子,但以自己長久的經驗看來,對方的舉動似乎有些做作,很不自然。

  照理說,以「逐魔獵人」韓特這樣的人物,是沒有必要在這種小拳賽上虛張聲勢的,那麼這感覺是……

  忽然,寇克有了種假設,而為了印證這個假設,他開始緩慢而不露破綻地移動腳步,往韓特靠近。

  「哦!終於下定決心來受死了嗎?好,等會我就讓你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我的得意招數……」

  韓特一面說著,一面也高高昂著頭,擺出倨傲姿態,往寇克迎去。

  正當雙方將接觸,戰鬥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突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門口一溜煙地竄進來,躲過守衛的攔阻,也不看清場內的情況,就扯開嗓子,高聲呼叫。

  「請問……有沒有哪位願意和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唉唷!」

  話沒說完,鬧場的少女已經給守衛抓住,然而,因為這一高呼,場內大部份人的注意力登時全給吸引過去,就連台上的韓特也不例外,聲音一起,他立刻回頭望向音源。

  「好機會!」

  繃緊每一根神經的寇克,見得對手分神,哪敢怠慢,以野豹般的高速衝過去,奮起全身之力,猛地一拳直搗敵人左頰。

  砰!

  一聲巨響,韓特給結結實實地轟中,連聲音也來不及發出,整個身體給拳力帶起,高高飛起,直摔出場外,重重落地。

  旁邊群眾趕忙圍上一看,只見這名在賽台上不可一世的猖狂小子,竟難看得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幾名公證快步奔了過來,確認韓特不可能上台再戰後,大聲宣佈,「由於韓特選手昏迷,本次賽事,由寇克選手獲勝,依照判定,土地屬於永通會所有。」

  由於突然的鬧場,大部分人,只看到守衛抓住鬧場的小女孩,扔出大門,再回過頭來,那位有名的高手已經不爭氣地昏死在地,給人一拳了結。

  這結果與預期中相差太過懸殊,群眾們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反應。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韓特怎麼會輸的?」

  「發生什麼事?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好啊!寇克贏了,給錢,快點給錢!」

  恆興社的人驚怒交集,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結果,他們大聲主張剛才遭人惡意鬧場,比賽不公,但卻無法挽回已成的定局。

  而真正歡喜的人並不多,因為在賽前,看好韓特的人佔大多數,大部分的賭金也集中在他身上,現在比賽慘敗,場內一時間全是哀嚎聲,不少人甚至在尋找那昏死在地上的倒楣鬼,想要暗踹兩腳洩憤。

  賽場一面派人以擔架移走韓特,一面也對寇克頒發獎牌與獎金,領獎時,寇克兩腿發酸,幾乎坐倒。

  適才一戰,他雖然只揮一拳,但心理上的負擔卻是超乎想像。

  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逆轉戰局,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不是因為突來的鬧場,而是因為這個「逐魔獵人」是個假貨。

  寇克有自知之明,像自己這種地方拳手,遇上真正的高手,根本走不過三招,對方實在沒必要這麼故作姿態,直要求自己投降;而那種飛揚跋扈的舉動,也與獎金獵人素來講求實用的戰法不同,就是這些,讓自己深深起疑。

  仔細想想,過去是曾聽過有關韓特的打扮,「整條右臂以繃帶密纏,擅用左手」,可是包括自己在內,沙爾柱市並沒有誰真正見過這號人物,那麼,難道所有在右手纏上繃帶的年輕男子,都是韓特麼?

  這麼一想,膽量登時大壯,再趁著對手轉頭的絕佳時機,全力一擊,果然奏功。

  「不管賽程中的表現如何,只有最後仍站在場上的,才是真正的強者。」

  在裁判們錦上添花的誇讚中,寇克學起剛剛「韓特」的動作,高舉雙手,心裡卻暗暗感歎。

  「好險啊,如果剛才賭輸了,現在我大概已經屍橫就地了吧,真正的勝負,不到最後,是分不出來的啊!」

  的確,不到最後,分不出真正的勝負。

  所以,寇克並不明白,真正的勝負,是決定在其他地方的。

  「唉呀!好痛啊,那頭大蠻牛出手就不能輕一點嗎?」

  在後台的選手休息室裡,剛剛被寇克一拳擊倒的俊朗青年,對著鏡中的自己直皺眉頭。

  「雖然現在不靠臉吃飯,但也許以後會用到啊,還好沒有淤青,不然到時候怎麼見人啊。」

  挨了那樣一記重拳,他卻好似沒受什麼影響,只是一個勁地擔心臉上有沒有傷痕。

  看了又看,青年終於安心,滿意道:「好!可以開溜了。」

  「你以為你還跑得了嗎?」

  後方傳來怒喝,休息室的門被用力推開,一群人手執棍棒刀槍,來勢洶洶衝進休息室,將青年團團圍住。

  「咦,這麼大排場,怎麼你們還有心情擺慶功宴嗎?」

  「宴你個大頭鬼,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作了什麼好事?」

  來的人儘是恆興社的成員,領頭的就是恆興社老闆杜魁,他們給這冒牌貨所累,比賽輸得淒慘落魄,連帶所及,諾大商行幾乎瀕臨破產,眾人稍稍定下神,立刻想起要找這騙子算帳,不將他斬成肉醬誓不為人。

  青年從左到右地瞄了瞄來人,最後將目光定在杜魁身上,道:「知道啊,不過就是輸了比賽嘛!勝敗乃兵家常事,杜老闆何必介懷呢?」

  「你說的倒輕鬆?我們恆興社被你害得不能翻身了。」

  一想起輸掉的鉅額資產,杜魁幾乎當場吐血,「你既然不是韓特,為什麼當初不講明?

  害得我們恆興社輸了比賽,輸了土地,還……還……「

  「還輸了杜老闆在場外投下的大筆賭金是嗎?」

  青年微笑著替杜魁說完講不出口的話,面對憤怒的人群,他面上並無懼色,只是一副「真是抱歉啊」的戲謔神色。

  「唉!杜老闆。」

  青年把手一攤,苦笑道:「三天前,我來到沙爾柱,人生地不熟,是你莫名其妙地跑來,也不問個清楚,就一直叫我韓特,拉我參賽,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的右手……」

  「那時候,我也提醒過你,不是每個這種打扮的人都是韓特,要你好好想清楚再說,對嗎?」

  「我……」

  「可是你想也不想,就要我替你們出戰,那我又對你說,出賽可以,輸贏可不敢保證。

  那時候,可是你一直說沒有關係,只要肯出賽就好,其他一切好談的。「

  杜魁給說得啞口無言,當初自己的確是說過這些話,可是,在覓人心急與先入為主的觀念下,哪會想到這些話另有玄機,就此上了這大騙子的當。

  「我拿了一半報酬,也很努力為你出賽,誰知道騙不過那頭大蠻牛,還挨了他這麼一記重拳,對你總算說得上仁至義盡了。」

  青年道:「從頭到尾,我可都沒說過自己是韓特,杜老闆你不帶眼識人,怪得了誰。啊!對了,約定好的酬金,尚欠銀幣八十七枚,請如數付清。」

  青年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可恆興社眾人卻聽得個個七竅生煙,固然他講的沒錯,可是難道事情就這麼算了,自己一群人成了冤枉的受害者,還要再付這老千八十七枚銀幣?

  「付你媽的,你有本事下地獄去拿吧!」

  杜魁呼哨一聲,幾十名手下一擁而上,現在比賽已完,這騙子既是外地人,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不會有什麼人過問。

  財產已經輸掉了,可是若不把他宰掉洩憤,怎也難消這口心頭之恨。

  「唉唷!欠債不還而已,何必又說粗話,又動刀子,多不給面子啊!」

  亂刀臨頭,青年仍不改嘻笑語氣,眼神中,只有更深的沉靜。

  下一刻,令人難以置信,至少是令杜魁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所有前衝的人,還沒來得及揮動手臂,只見眼前一花,身體一輕,就這麼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

  一時間,但聞「砰砰」、「空空」聲連響不絕,當杜魁好不容易看清眼前景象,幾十名手下有的撞穿了木板牆壁,有的懸掛在屋樑上,還有的直接撞破屋頂,全都低聲呻吟,動彈不得了。

  「你……這怎麼會……」

  杜魁驚得說不出話來,待看見那名騙子仍好好地站在面前,一雙「真是抱歉啊」的眼神又往自己望來,這才想起來還有一雙腳,急忙拔腿奔逃。

  甫轉身,背後一麻,全身無力地攤倒,卻聽見那青年笑道:「唉!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樣壓箱底的比較安全,杜老闆,我沒說錯吧!」

  一面說,青年已蹲在杜魁面前,笑嘻嘻地瞧著他。

  還是那張臉沒錯,然而,好像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俊朗的臉上,掛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黑色眼瞳中,仍是充滿著嘲弄、戲謔,但卻不像早先拳賽時的倨傲、低俗,整個人看來神彩飛揚,卻又有一種好整以暇的沉靜,組合成一股奇異的魅力。

  突然間,杜魁知道自己上當了,真正的上了一個大當。

  「你……你又說自己不是。」

  「唉,杜老闆,你聽話不聽完的毛病,怎麼總是改不掉呢?」

  青年微笑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韓特,但是,我也從來沒說過我不是啊!」

  「既然你是,為什麼還會……」

  「因為,獎金獵人也是有自尊的。」

  韓特笑道:「雖然是上不了檯面的職業,但我在自由都市,好歹也算知名人物,怎麼能幫你出賽呢?你們兩家商社平常都是靠詐欺老百姓賺錢,我騙你一次,心裡也說得過去。唉!像『快點投降,否則今天賽場將被鮮血染紅』,這麼拙劣的放話,平常我還真說不出口咧。」

  「可是,傳說中你是出了名的愛錢,只要給錢,你連殺手都做的,怎麼會……」

  「這就是了。」

  聽到錢,韓特笑得更加「抱歉」,「如果說是殺手,像我這種價位的殺手,杜老闆只出兩百枚銀幣聘我動手,難道不覺得有傷在下微薄的自尊心嗎?」

  杜魁氣得險些暈了過去,說什麼「一流人物的自尊」,搞了半天,還是為了錢,難怪這人在外界風評不佳,果然是貪財鬼。

  「對了,杜老闆,你剛才好像說,要取尾款得下地獄去取,是不是?」

  韓特作出傷腦筋的模樣,困擾道:「這可麻煩了,我最近很忙,實在沒空下去啊。」

  「怎麼樣,杜老闆有沒有興趣替我跑一趟?」

  面對那張笑得瞇了眼的笑臉,杜魁幾乎虛脫,哪裡還說得出半句話,乖乖地從懷裡掏出可兌換銀幣的票子,連算也懶得算,直接交上。

  「唉呀!真是太謝謝了。」

  看到票子數目的剎那,韓特的眼睛整個閃亮起來,「杜老闆真是慷慨,祝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們有空再合作吧!」

  「倒了八輩子才遇到你這個討債鬼,再合作,老子下輩子一定當蟑螂」,肚裡雖然這麼想,嘴上卻已沒了氣力,杜魁翻著兩眼,不停喘氣。

  「銘謝惠顧,您和諸位衣食父母的穴道,十二個時辰後自解。」

  韓特不放過最後的機會,「當然啦,如果要我現在幫忙解開也是可以的,一人五枚銀幣,划算吧?什麼,大家都沒興趣嗎?那就多多保重啦!」

  「等一下!」

  正要出門時,杜魁聲嘶力竭的叫喚讓他停住腳步。

  「杜老闆有何見教啊?」

  「我不明白!」

  杜魁喘息道:「同樣是收了這些錢,為什麼你不幫我打贏這場賽,以你的實力,應該輕而易舉的啊,而且,這對你的名譽不是比較有利的嗎?」

  現在問這些東西,當然無濟於事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韓特露出個很惋惜的笑容,「這個麼,只能說杜老闆不明白獎金獵人的規矩。」

  「什……什麼規矩?」

  「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沒有再多說一句,杜魁昏了過去,和這種人對話,說什麼都是多餘。

  「韓特,你真是惡魔。」

  彷彿聽到杜魁昏倒前的心聲,韓特微笑道:「我也很有同感呢!」

  這邊的事告一段落了,可是該做的正事卻還沒有著落。

  剛剛在比賽的時候,好像見著了樣熟悉的東西,還不敢肯定,趁著手邊無事,就先去確認看看吧!

  揉著給人狠搥一拳的小腦袋,愛菱喪氣地走在街上。

  本來的計畫是,到技擊賽場找個可靠的旅伴,一起前往阿朗巴特山,哪想到那邊的警衛這麼不通人情,連話都不讓她說完,就把她揪出場外,用力搥了一下腦袋。

  「好痛喔!」

  頭上好像腫起了包,那時候的拳力,讓愛菱現在還有些眼冒金星。

  其實,警衛看到這麼一個模樣可愛的女孩,手下已經留了情,倘若他知道,因為這魔鬼女孩的突然鬧場,自己聽內幕消息而下的賭注,全化作廢紙一堆,現在大概會隨著一群人追著砍殺禍害的根源吧!

  「技擊賽場失敗了,接下來該去哪裡呢?」

  愛菱瞧著邀請函,茫然若失。

  從小生長在偏僻邊境,少女並沒有多少處事經驗,本身的個性又有些少根筋,像這種實務問題,對她來說,真是個大難題。

  「雪特人先生說過,也可以去武館看看,對,就去這裡的武館找一找吧!」

  到最後,少女還是只能依照旁人的意見來作指標,就目前而言,愛菱並沒有能夠自我下判斷的能力。

  有了方向,跟著面對的問題是,上哪找可靠的武館,愛菱側頭想了想,決定邊找邊看。

  「反正離邀請函的日期還早,慢慢去應該也沒關係吧,真的找不到,就一面旅行一面找吧!」

  「小姑娘,你想找什麼啊?」

  一名男子突然攔住愛菱,從浮誇的語調、流里流氣的穿著,愛菱直覺地體認到對方的不懷好意,糟糕的是,因為剛才的思考,自己居然走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子,呼救無門,對方一定也是看準這點,才挑在此時攔路的。

  「呃……沒什麼要找的,您請回吧!」

  發現對方有動手打算,愛菱轉身欲逃,卻發現後方也有兩名男子阻斷退路,無路可跑。

  「嘿!小姑娘,你剛剛在賽場不是要找人作伴嗎?我們三個一起陪你,怎麼樣啊?」

  男子臉上露出淫穢的表情,眼睛直盯著愛菱纖瘦的身軀。

  愛菱一手護在身前,一手卻下意識地緊抓著邀請函,緩步後退,想躲避那兩道令人不快的視線。

  可是後方的兩名男子也逼了上來,愛菱無處可退,又找不到突圍的空隙,就這麼一直被逼到牆角。

  「他***,就是你這臭小娘皮,害得老子輸錢。」

  「你還算好,我們恆興社這才叫倒楣,現在什麼都沒了。」

  「不錯,就是這鬧場的臭婊子和那個冒牌貨,可把你家少爺給害慘了,今天瞧我怎麼好好整治你。」

  「婊子」、「臭小娘皮」,愛菱聽得不太懂,只是依稀知道這是罵人的粗話,但他們說自己害他們輸錢,這點可實在聽不明白了,反正,他們肯定要對自己不利就是了。

  偷偷探了探衣囊,可以防身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本來離家時帶了幾件自製的防身武器,但這些日子為了生活,早已經典當乾淨,又沒錢買材料作新的,所以現在真的毫無還手之力了。

  「不行,留在這邊,等一下一定會很糟糕。」

  愛菱心裡噗通噗通直跳,趁著三名惡人污言穢語,不亦樂乎,覷準個空隙,拔腿就沖。

  「唉唷!」

  慘呼一聲,還沒沖個兩步,就給人扯住衣領拉回來,摔倒在地。

  為首的男子打量著愛菱,「瞧這小丫頭還有幾分姿色,等會兒把她賣給西三巷口的黃胖子,換點錢來,說不定還可以賺回這次的賭金咧。」

  聽到要把她賣掉,愛菱嚇得魂飛天外,拚命想掙扎,卻給三個大男人壓住,動彈不得。

  「嘿!我說這丫頭好像還有那麼幾斤肉,要不要在賣她之前,我們自己先樂上一樂?」

  「好啊,那我就先瞧瞧她到底有幾兩肉羅!」

  獰笑聲中,一隻粗野大手就要解開少女胸口的扣子。

  「別看了,乾癟癟的,沒三兩肉的。」

  地痞們驚覺另有旁人,全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停下手邊動作,回頭張望,只見一名俊朗青年笑嘻嘻地斜倚巷口,似乎對他們的動作很感興趣,正是技擊場上的那個冒牌貨,累他們輸錢的另一罪魁禍首。

  「如果放著你們不管,也許等一下就有好戲看了吧,可是今天事情那麼多,沒有看戲的時間,所以只好抱歉了。」

  韓特微笑道:「賣給黃胖子的提案可以取消了,這種貨色,穩虧的。」

  發現來人是那個可恨的冒牌貨,三名地痞懼意盡消,其中一人更想起輸錢之痛,氣得大吼一聲,從腰間執起棍棒,就往韓特衝去。

  「王八羔子,老子宰了你這冒牌貨!」

  餘下的兩名地痞正打算跟上,哪知道眼前一黑,那位全力前衝的同伴突然倒撞而回,將他們兩人撞倒,三人一起成了滾地葫蘆。

  另一邊的愛菱脫離險境,立即快步跑開,躲在巷子尾端,偷看接下來的發展。

  三名地痞莫名其妙的跌作一團,好不容易站起身,正要再往前衝,韓特微微一笑,舉起食指道:「問題一,『殺人王』的全力一拳,號稱可以擊斃奔馬,為什麼半小時前某個無恥的冒牌騙子挨了一拳,現在卻還能在這裡大噴口水?」

  三名地痞本欲再上,聽到這話後紛紛止住腳步。

  對啊,殺人王的拳力在沙爾柱非常有名,一般人中了全力一擊,立刻就頭骨碎裂,當場橫死,為什麼這個冒牌貨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還能在這裡談笑風生?

  再想到剛才摔的那一跤,三人滿腔怒火突然全飛去九霄雲外,渾身打顫,說不出話來。

  「非常好,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韓特笑得更加燦爛,可表現出來的動作卻不同凡響,他揚手一擊,「轟」的一響,左面的土牆應聲坍塌半邊,塵土飛揚,聲勢怕人。

  「問題二,三名本地的好色小地痞,對上了從外地來的超級嗜血殺人狂,五分鐘後,還能站在這裡的會是哪一方?」

  不用太多的暗示,見著那面土牆灰飛湮滅,不待韓特把話說完,三名地痞慘叫一聲,彷彿給毒蛇咬中一般,連滾帶爬地奔出巷子,頭也不回地跑得不見人影。

  「鬧場的走了,省事多了。」

  韓特拍拍兩手,緩步往巷尾步去,走到愛菱身前,執起少女右手,溫言笑道:「小姑娘,面目猙獰的壞人已經不在了,如果你還這副表情的話,很傷人自尊心的。」

  愛菱被這麼一說,雖然仍不放心,也覺得很是不好意思,見這陌生男子執起自己右手,以為是要行初見面的吻手禮,順勢把手舉起。

  「這才對嘛!」

  韓特將頭一低,正要碰到手部肌膚時,忽地轉過愛菱手掌,盯著愛菱手腕上的金屬臂圈直看。

  「有……有什麼事嗎?這位先生?」

  愛菱心裡一驚,就想把手抽回。

  韓特讓她抽回手,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是一副頗堪玩味的表情。

  愛菱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要繼續留下,還是立刻逃跑,這個人看起來不像色狼,可是,很多事從外表來看是很難說的。

  而就在她有決定之前,韓特說了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難怪,剛剛一直覺得很眼熟……」韓特道:「這臂圈是葛蘿美金屬打造的吧!」

  愛菱嚇了一跳,葛蘿美金屬是一種硬度相當高,本身蘊含多種能量的特殊合成金屬,通常使用於魔法道具,或特殊兵器的製造,手臂上的兩個臂圈,確實是由未開光的葛蘿美金屬鍛造,這名男子能一眼認出來,可以說是相當識貨。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韓特露出個神秘的笑容,「隆。愛因斯坦,小名愛菱,小小的未來名匠,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被奇襲成功,愛菱真的張大了口,完全愣住。

  「原來如此,這麼說,你真的是韓特先生啊。」

  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愛菱顯得很高興。「啊,是啊,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著你。」

  韓特喝著茶,滿不在意地回答著。

  結束了那段奇怪的初會,兩人來到城裡紅牆附近的一間酒館。

  酒館不算大,客人也不多,櫃檯左方的小平台上,負責伴奏樂曲的中年侍者,有氣沒力地彈奏曲子。

  週遭客人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猛喝悶酒,誰也沒往那邊看上一眼。

  這酒館是本城獎金獵人的集會處,同時兼營黑市交易,也提供一些檯面下的情報。

  韓特取回了寄放於此地的武器、行李,隨意點了一壺茶,預備喝茶聊天。

  之所以簡單了事,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打算在此久留,稍後就要離城;而另一個較私人的理由,是這名剛詐欺了一票的吝嗇傢伙,真的想省些錢。

  不過,這算盤好像打錯了些,本來只打算喝茶的韓特,沒想到這位小客人一進來就連點好幾樣點心,夥計才一送上來,就立刻開始狼吞虎嚥。

  看著比預期中暴增三倍的帳單,韓特的臉色頓時有些凝重。

  「這女的多久沒吃飯啦?早知道就不來這裡,隨便找個台階說說話就行了。」

  看起來很不合高手身份,不過此刻韓特是真的在苦惱,「唔,沒關係,等一下要她付錢就行了……不過她好像也沒錢,還是以後再向姓李的渾球算錢……」

  韓特與愛菱並非舊識,不過,兩人之間確實有段因緣。

  六年前,愛菱為了追尋黑曜鏡下落,來到自由都市。香格里拉,打算聘用「逐魔獵人」

  韓特幫忙,被歹徒藉此騙光了身上的錢,誤打誤撞,遇著當時化名「莫問」的絕代劍手,李煜,兩人因此有了段旅程。

  之後,黑曜鏡成了碎片,當初的目的失敗,不過,身在香格里拉的韓特,卻受好友李煜所托,代為取回愛菱被人騙走的紀念性飾物,其中,就包括了一套葛蘿美金屬的臂圈。

  「沒想到韓特先生的記性這麼好。」

  愛菱道:「那麼混亂的場面,您這麼瞥一下就認出來了。」

  韓特哂道:「普通啦,這是當獵人必備的本能,不算什麼。」

  其實,因為知道葛蘿美金屬的高價,當初要把這些東西交還時,韓特還著為此實連歎了好幾口氣。

  也就因此,剛才賽事中只是瞥見金屬反光,就立刻勾起了回憶,在比賽完後銜尾而來。

  「等一下,照這麼說,我不是為了搶東西而來的嗎?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裡,還被這個餵不飽的小鬼訛詐呢?」

  質疑起原本的來意,韓特頓時有些困惑。

  上下打量愛菱幾眼,韓特笑道:「還是矮冬瓜一個啊,你這幾年一點都沒長高嘛,已經進入停滯期了嗎?對了,我聽李小子說過,你本來面目不是這樣的,是用了什麼東西嗎?」

  愛菱指了指項練上的護身符,道:「以前是用髮帶的,後來剪了頭髮,就改用護身符來變化相貌了……」

  愛菱是矮人族與人類的混血,外表雖然是人形,但眼瞳顏色、耳朵形狀,還是與一般人類有所不同,為了在人界行走方便,所以用了某些自製的法具改變相貌。

  「韓特先生。」

  抹了抹嘴巴,愛菱心虛地問道:「請問你,莫問先生……他最近好嗎?」

  少女口中的莫問先生,也就是如今的「劍仙」李煜,雖然已經明白真實姓名,但愛菱始終還是使用初見時李煜所用的化名。

  韓特一呆,腦裡卻很自然浮現了故友的身影,那是一道披散著銀月長髮,孤高、驕傲,如絕崖般冷冽,又似雪花般溫柔的男子背影,每每念及,總是令他一時無語。

  遲疑了半晌,這才回答道:「我想他應該……還活著吧!」

  「還活著?」

  韓特苦笑,以愛菱的年紀經歷,應該是聽不懂這句話的真意的,但是,自己卻只能這樣回答。

  這位摯友的生平,讓人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個「好」字,甚至就連「還活著」這樣的回答也值得存疑。

  他很明白,只怕連故友本身,也弄不清楚自己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吧!

  「噢,還活著啊……」

  愛菱輕咬著小指,顯然是聽不明白話中語意,「那麼,他在不在這附近呢?」

  「不曉得,以他的習慣來看,就算在,也是找不到的。」

  「糟糕,要是能找到莫問先生,就可以和他組成一隊了。」

  「組什麼隊?」

  韓特微一揚眉,他還記得,剛剛愛菱鬧場時,曾提過「組隊」、「阿朗巴特」這兩個字眼,雖然自己不是很感興趣,不過聽聽也無妨。

  「就是……」

  愛菱遲疑了一下。

  要找個值得相信又有力量的隊友,看來沒想像中的容易,那麼,眼前的韓特先生怎麼樣呢?

  早在初次人界之行時,她就曾經聽過韓特的名字了,當時的韓特,僅是個初出茅廬的獎金獵人,卻受雷因斯的委託,專門緝拿越過東北邊境、擅入人界的魔族,出手既快且狠,絕不留情,因此得到「逐魔獵人」這個名號。

  不過,伴隨著這個稱號一起傳至魔界的,就是「韓特的嗜錢,比他的天亟劍法,更似蛆附骨,一旦被纏上,不死不休」的惡名昭彰……

  姑且不理後面的那一項,單就實力、名聲而論,他都是十分靠得住的幫手,而且,如果是莫問先生的朋友,應該也很值得信賴吧。

  於是,愛菱拿出了緊抓手中的邀請函。

  「就是這個。」

  「哦,我看看。」

  當愛菱遞來邀請函時,周圍立刻有幾道好奇、覬覦的目光往這邊射來,韓特不發一言,冷冷地往四周橫視一遍,所有存著非份之想的視線登時撤回。

  這些獵人大多直覺不錯,雖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卻感覺得出不是可輕易招惹的對象,不會自找麻煩。

  接過邀請函,稍微一瞥,韓特露出了瞭然的微笑,「去,原來是這玩意兒啊。」

  與欠缺江湖閱歷的愛菱不同,他一看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風之大陸上有各式各樣的寶藏傳說,在過往的歷史中,基於某些理由,許許多多的秘寶從史冊中消失,而湮沒在大陸上的某一角落,其中有神兵利器、武功秘笈、失傳秘咒、神奇藥物,當然也不乏鉅額的財富。

  追尋著這些寶藏,有不少人沉迷於各色傳說之中,為了一個虛渺的夢境散盡家財,終其一生在大陸各地追蹤寶藏的消息。

  有些喜好尋寶遊戲的貴族、富豪,甚至會自掏腰包,邀請賓客共同前往,一償尋寶的心願,這張帖子,就是這種活動的產物。

  讀讀帖子的內容,還真寫的煞有其事,提供旅費、沿途有專門的服務站……

  主事者確實為此花了不少心思,耗了不少人力、物力,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受邀者都絕對不會吃虧。

  然而,這到底劃不划算呢?

  「韓特先生。」

  「等一等。」

  看完帖子,韓特滿面笑意,「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不是想找我組隊,一起去阿朗巴特山?」

  「對啊!」

  驚喜於對方一口答應,愛菱高興得一個勁地點頭,「那韓特先生的意思,是願意和我一起去羅?」

  「沒錯。」

  「太好了,我這就去準備。」

  「可是我有一個附帶的小條件。」

  「咦?」

  「這筆生意,你預備付我多少錢?」

  「錢?」

  沒想到對方會有這種要求,愛菱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

  韓特笑道:「當然啦,獵人也是人,同樣都靠錢吃飯的,像尋寶這種不著邊際的傻事,我自己是不會去的,不過,如果委託人出得起錢,那我也很樂意充當保鏢。」

  「我……我身上沒有錢。」

  「身上沒錢沒關係,你可以先付頭期款,剩下的慢慢再付,你是李小子的朋友,看面子,我幫你打九折。」

  韓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算盤,劈哩啪啦打起來,「路上的食宿費、尋寶需要的設備……

  粗略計算……「

  「不要食宿費,帖子上說他們會提供旅費的!」

  「啊,被你發現啦。好吧,那就扣掉食宿、設備和雜費吧!」

  韓特手指非常靈活,只見大小算珠在他指上上下跳躍,簡直像是撥弄樂器。

  「僱用我一天的費用是三十枚銀幣,乘以估計的路程天數,還有承擔路上風險的保險金,再打九折之後……算出來了,剛好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枚銀幣,大家是朋友份上,零頭不要,一共是一千四百銀幣……什麼?一時付不出來嗎?沒關係,頭款只收兩百銀幣,啊?還是不行。這就愛莫能助了。」

  愛菱仍試著做最後努力,「能不能用找到寶藏裡面的錢來支付啊,到時候,我就把韓特先生的酬勞付清,不,就是把寶藏分你一半都沒關係的。」

  「你這麼有自信找到寶藏嗎?」

  「一定找得到的。」

  「你認為真的有寶藏嗎?」

  「一定有的。」

  「不行的。」

  韓特瞧了她一眼,有些惋惜似的搖搖頭,道:「撒拉脫寶藏,因劇匪撒拉脫而定名,其生前率領盜賊團,劫掠於自由都市東南部,兩百八十四歲時壽終正寢,屬下盜匪團在分贓不均,連場內訌後解散,撒拉脫生平所累積財寶消失無蹤,據盜匪團中其餘頭目所說,財寶埋藏於某處,此即撒拉脫寶藏。依其生平活躍範圍,寶藏可能的存在地有希司多河、聖安特城、海牙之丘……」

  聽到韓特如數家珍般把寶藏地點一一道來,愛菱渾身連半點力氣也沒了。

  原來,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什麼也不知道,就像傻子般悶著頭蠻幹……

  「……以上共計七十三處,而你的阿朗巴特山在可疑地點排列中,還只位列第五十二。

  可愛的小姐,我請問你,你真的確定有寶藏嗎?「

  韓特笑道:「如果沒有,你又用什麼東西來支付酬勞呢?我也喜歡賺不勞而獲的錢,不過尋寶這種無聊事,很久以前我就不幹了。」

  給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倒,愛菱一時間無言以對,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時間漸晚,進來店裡的客人也越多,老闆將原本無趣的伴奏換下,改由一名耍雜技的藝人,表演空拋酒瓶的技藝,技法既不成熟,題材也沒有吸引力,就連周圍的掌聲都是稀稀落落,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真無趣,唉,畢竟是小地方啊,把時間浪費在這裡,損失慘重喔!」

  韓特瞥著表演,無聊到了極點。

  他本來是依照可靠消息,來沙爾柱尋找賺錢商機,可是胡混了幾天,除了打場荒唐的拳賽,無聊的快發昏了,再想到連續幾天沒接工作的損失,心痛得更加厲害。

  不過,再怎麼沒事可幹,以「逐魔獵人」的身價,斷斷不能淪落到陪小女孩玩尋寶遊戲,否則這輩子在同行面前,哪裡還抬得起頭啊?

  「我看你也是偷溜出家裡的吧!像你這樣的女孩,在江湖上到處亂跑,太危險了,這一餐我請,你吃完以後就乖乖回家吧,別再找什麼寶藏了。」

  以大人向小孩訓話的口吻,韓特想把這小鬼打發了。

  愛菱很是遲疑,回家去當然是可以,但這麼一來,這次的人界之行又是白費,自己再次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要這樣嗎?

  絕對不要。

  那麼,就要有方法,突破目前的困境。

  些許時間過後,就像適才棒打雪特人的驚人之舉,愛菱的眼中悄悄地綻放出放手一搏的決心,就在剛剛,她把有關韓特的傳聞想了一遍,特別是他那個要不得的致命缺點……

  她有主意了!

  「韓特先生。」

  「做什麼?」韓特回頭皺眉道:「不要打斷……」

  當看清眼前的這張臉,他不禁為之啞然。

  還是同樣的一張臉,可是卻沒有剛才的扭扭捏捏、欲語還休,淺藍色眼瞳炯炯有神,隨著這種轉變,似乎整張臉都精神起來,而給這專注的眸子看著,竟讓他感到些許的……

  壓迫感。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又有什麼提議啊?」

  雖然還是不當回事,但韓特也多少感染到少女的全神貫注,坐直了身子。

  「韓特先生,你能不能和我合夥呢?不是委託人和保鏢,而是兩個對等的委託人。」

  「不可能,這種沒搞頭的賠本生意,我才不作呢。」

  「那麼,韓特先生之所以不接受,是因為不能確定寶藏的存在嗎?」

  「這麼說也沒錯啦,不過……」

  「如果我能證明寶藏存在呢?」

  「咦?」

  「我說寶藏是存在的。」

  愛菱深呼吸了一口氣,心臟緊張的幾乎躍出胸口,有生以來,第一次以這麼積極的姿態,爭取一件事,為此,她要用所有的力量,才能讓把表情繃緊,不洩漏真正的心情。

  這麼做好累,但卻是目前必須的手段,儘管她不確定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為了知道結果,這條路必須走下去。

  「我剛剛……沒有對你說真話?」

  「哦,那真話是什麼呢?」

  「以前,我聽布瑪說過,他居住在人界時,曾經在阿朗巴特山開過工作室,有過許多魔力作品,後來因為離開的匆忙,沒有將工作室毀滅,只是稍微作了個簡單的封印。」

  「唔!也就是說,不是撒拉脫寶藏,而是隆。貝多芬寶藏啊!」

  韓特給這話題稍微提起了興趣,認真的聽著。

  名匠的工作室遺址。

  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具誘惑力的香餌,像隆。貝多芬這樣的特級製作者,他所製造的器物都可以在拍賣場上喊到天價。

  除此之外,由於是突然離開,遺留在工作室裡的材料也很可觀,金、銀,甚至像葛羅美金屬這類珍貴合金,絕對可以大賺一票。

  作戲作十足,愛菱小心地確認四周動向,這時台上的雜耍人將六、七柄小刀擲上空中,另行接住,吸引了大多數顧客的注意力,沒什麼人在看他們這邊。

  愛菱小聲小聲道:「這次我出來之前,特別記熟了解開封印的方法,所以只要你送我到阿朗巴特山,一定可以找到寶藏,到時候,我就支付你酬金!」

  韓特頗覺意外,姑且不論這女孩說的話是真是假,她表現出來的樣子,真是與先前判若兩人,因為她不再是一個勁地說拜託,而是試著用邏輯的方式來說服自己。

  「名匠的寶藏,這倒真是不能小看了,如果有隆。貝多芬親制的作品,那委託費也就夠了。」

  「這麼說,你是答應羅。」

  「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是有條件。」

  韓特道:「雖然說寶藏的可信度提高了些,但是那也不過是你一個人的片面說詞,從頭到尾,並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

  「證據?」

  「沒錯,要我相信,你必須提出能證明寶藏存在的證據。」

  韓特冷笑道:「還是,你以為隨便捏造一些粗劣的謊話,就能把我這個『逐魔獵人』給騙倒,小傢伙,太天真了吧!」

  眼看謊話將被揭穿,愛菱緊咬住嘴唇,想著應變方法。

  捏造出這樣一篇話,已經是極限了,現在身上空無一物,要怎麼取信於人呢?

  就算隨便拿個東西充數,以韓特的閱歷豐富,只怕沒幾下就被拆穿了。

  那……

  只好說把東西放在別處,先矇混一時了。

  「怎麼樣,你該不會說沒把東西帶在身上吧?」

  韓特先行叫破,「這麼重要的東西,不隨身攜帶,有人會相信嗎?」

  「我……」

  正當兩人再度陷入僵局,突然四面打起強烈火光,幾個由火把拼組成的粗製移動浮燈,移到兩人上方,將他們這一桌照得通明,周圍人聲隨之大嘩。

  突然的變局,令韓特一驚,立刻將警覺心提至最高,手也按放劍柄上,預備出鞘。

  結果事情的下一步演變,卻讓他們不知所措。

  原來,他們兩個人談得專心之時,台上表演雜耍的男子,見台下反應不佳,決心拿出壓箱底絕活,轉盤射飛刀。

  射了幾回,準頭不錯,客人們紛紛叫好,而雜耍人打鐵趁熱,要求一位客人上台共同表演,隨著他的手指,***打到韓特這一桌。

  弄明白事情原委,韓特心裡稍安,正要出言拒絕,只聽到台上大聲說,「燈打錯了,不是這一桌的兩位,是牆角邊的那位小姐,沒錯,就是你,請上來吧!」

  一片喧嘩聲中,燈光迅速地移動到角落,在火光輝映中,眾人卻隨之眼前一黑。

  火光下,一名黑袍女子獨自站在牆角邊,全身黑袍黑鞋黑斗蓬,裹得密不透風,瞧不見面孔,只能從袍子的輪廓中判別出性別。

  她手中拎著只竹編花籃,裡頭一堆花草,似乎是來此賣花,可是這副奇怪的打扮,卻令所有客人在瞧清後,為之轟然大笑。

  稍有不同的,是與這名女子遙遙相隔的韓特,從火光亮起那一刻起,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這名女子身上。

  似他這等級數的劍手,都擁有一種毋須藉助耳目的感知力,即使閉上眼睛、聽不見任何聲音,仍然是可以感覺出在一定範圍內,有什麼物體存在。

  可是,打從進這個店開始,韓特一直沒有察覺到在屋角有任何物體,即使是現在,親眼看著這名黑袍女子,還是有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彷彿她並不存在。

  也許一般人不覺得這有什麼,但對於獵人們而言,這非常地恐怖,因為這代表了,倘若和這種人動手,可能一直要到對方的兵器刺進自己胸膛,才驚覺對方的存在。

  因此,韓特打起精神,盯著這人,想多記一點可用資料,以備他日之需。

  「這位小姐,請你上台協助表演,謝謝。」

  台上喊得大聲,台下的獵人們也跟著起哄,有韓特那種認知的人這裡並沒有,對他們來說,會在這場所裡面看到女人,是十分稀奇的事,所以都大聲嚷嚷,希望看到精彩的飛刀表演。

  黑袍女子往外舉步,似想離開,但在眾多鼓噪聲中,最後還是改變了方向,筆直地走向表演台。

  「哦,這就對了,謝謝你小姐,各位觀眾,請熱烈鼓掌。」

  在掌聲裡,韓特微笑了起來,他有預感,等一下的飛刀表演,將會有一齣好戲上演。

  不少獵人們想趁黑袍女子上台的時候,看看她的相貌,但在那似急似徐的步伐裡,都只能瞥見斗蓬內的一團黑影。

  當黑袍女子終於走上台,觀眾掌聲逐漸停息,噓聲漸起,表演擲飛刀絕技的男子,堆滿笑容,指著後面一個大型旋轉盤,笑道:「啊,謝謝小姐你的幫忙,接下來,只要把背靠著旋轉盤,閉上眼睛,相信小生的技術就可以了。」

  台下轟然大笑,黑袍女子不發一言,走到旋轉盤旁,執起盤上用來固定物體的索帶,冷然道:「用皮帶就夠了嗎?」

  眾人直至此時才正式聽見她的聲音,那是一種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但聲音裡卻沒什麼高低起伏,不是因為壓抑,而是出自一種根源於天性的冷漠。

  但雜耍男子卻在剎那間變了臉色,原本的笑容全沒了,眼中因為獵物上鉤而雀躍光芒,一聲呼哨,旋轉盤上迸出一道合金圈,就恰好將黑袍女子的右手扣死在盤上。

  「對付學姊,當然不夠!」

  合金圈發動的一刻,雜耍人鬼魅般搶至旋轉盤前,急攻一掌,黑袍女子以左掌接下,兩人瞬間以擒拿手法交拆了七八招,迅捷無比,最後似是黑袍女子氣力不支,左臂稍輸半式,也給合金圈鎖住。

  雜耍表演驟變為江湖仇殺,觀眾無不大驚,可在驚訝聲出口之前,屋頂「轟」地一聲裂開個大洞,砂石飛揚,熄滅***,眾人紛紛走避。

  在***完全熄滅之前,眼力較佳的幾名客人,隱約看見是兩道窈窕身影從屋頂躍下。

  接下來是一片黑暗與混亂,只聽見一聲嬌叱,「叛徒受死」,跟著就是一連串的「嗤嗤」作響,慘叫聲起,是來人對準台上目標以暗器遙攻,其中當然也不免傷及無辜。

  但聽見慘叫聲響不了幾下就了無聲息,顯然暗器上餵了極厲害毒藥,中毒者見血封喉。

  「糟糕。」

  「我們中計了。」

  「唉唷!」

  「啊!」

  幾聲嬌呼,破風聲響起,好半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待得燈光重新亮起,眾人回復視力,大多都灰頭土臉,有的甚至頭破血流,當然最倒楣的就是地上新添的六具屍體,他們貪看表演,搶坐前排,暗器射來首先成為箭豬。

  表演台旋轉盤上,一具屍體雙手被合金圈縛住,死狀極慘,鮮血不停地往下淌。

  來人暗器造詣甚佳,雖是黑暗中仍認位準確,暗器將屍體面孔打成稀爛,之後又衝上台來,對著目標連砍十餘刀,全中要害,從屍體上滴的是黑血來看,用的定是毒刃。

  狠辣無比的刺殺手法,準確迅捷的行動,一切看來是那麼完美,只有一點小問題:旋轉盤上的屍首是男的。

  那名黑袍女子竟有本事,在千鈞一髮之際偷龍轉鳳,反將雜耍人調鎖在旋轉盤上,當場就給暗器狙殺,她躲在一旁,趁著來人上前砍殺時,出手暗襲,一舉退敵。

  有人好奇地上前察看,鎖住屍體雙手的合金圈分毫未損,不由得嘖嘖稱奇,真不知那名女子是如何脫身的。

  經歷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所有人都身虛力軟,只想找個地方躺上一覺,沒多久就四散乾淨,只留下抱怨連連的店老闆、夥計,以及仍呆在桌上的一對男女。

  韓特微微一笑,將手上的針收進腰間皮囊裡,剛才暗器四射,也有一兩枚「流」針射到這邊,倘若自己的本事和對面那小傻瓜等若,現在這裡大概就只剩兩具發黑的丑屍了。

  從暗器的特徵,韓特大概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也證實了原先的某項預感,果然,同行識同行啊。

  這樣看來,也許大家還會有碰面的機會也說不定。

  「初次見面就這麼熱鬧,了不起啊。」

  韓特摸摸下巴,並沒有說出「期待下次」的話語,但眼神裡卻閃爍著喜悅。

  「好了,小傢伙,別浪費時間了,真拿不出東西就承認吧,乖乖回家,別再瞎混了。」

  「韓特先生,我……」

  愛菱把手伸向懷裡,幾分遲疑之後,慢慢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金像。

  「這是……!」

  韓特一驚,很難得地,他也沒想過自己有睜大眼睛的時候。

  金像的構成物是黃金,純度極高,上頭綴飾著各色寶石與奇奇怪怪的花紋,鑄工精巧,寶光環繞,單是黃金像的本身,已經是高價的藝術品。

  韓特急忙取張手帕稍作遮掩,責怪道:「財不露白,怎麼這也不懂?」

  「是你要人家拿出證據的嘛!我說不要,你偏偏要,我只好等人散了再拿出來啊!」

  「這就是證據?」

  韓特半信半疑,這黃金像怪模怪樣,大頭小眼睛,手長腳短,上頭雕鑄的花紋,與其說是裝飾,倒不如說是某種咒文,只是自己在這方面所知不多,難以有結論就是了。

  「對啊,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黃金像的底座。」

  韓特舉起黃金像,果然,金像底座有隆。貝多芬專用的章紋,以自己專業眼光來判斷,這是隆。貝多芬的作品,絕無庸議。

  「這黃金像就是尋找寶藏的線索,只要能找到入口,就可以用它上面的咒文開啟入口,也就能取得封印在工作室裡的東西了。」

  愛菱一字一字地把話說完,看韓特如此專注在黃金像上,她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剛才,就在一片黑暗混亂中,她正想鑽到桌下避風頭,突然背後吹起一陣涼風,跟著腰間一重,伸手去摸,就多了這個黃金像,巧合的是,這正是布瑪的作品。

  從韓特先生的表情看來,應該是相信六七成了,雖然不知道這黃金像是怎麼來的,但可真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呢。

  「冥冥中果然有天意。」愛菱喜孜孜地想著,「這證明我這次的選擇是對的,阿朗巴特山一定有寶藏。」

  愛菱完全沉浸在喜悅中,對於不肯定的未來滿懷信心,至於黃金像的原主人是誰?會惹來什麼麻煩?這已經全被她拋諸腦後了。

  「那……韓特先生,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愛菱俏皮道:「證據我已經提出來了,如果你還是不肯答應,那我只好去找別人了。」

  「臭小鬼,居然學會跟我要脅!」

  韓特肚裡暗罵,心中卻得下個決定。

  「六四。」

  「什麼?」

  「我說六四分帳,找到寶藏以後,我六你四。」

  「不行,要就只能平分。」

  「你一個小鬼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韓特先生又要那麼多錢幹嘛?我堅持五五。」

  愛菱大喜若狂,但是,她也知道,不能答應的太快,否則會引起懷疑,最後在兩人的堅持中,以五五分帳做結,從此刻開始,他們就是共同往阿朗巴特山尋寶的夥伴了。

  「那麼,為了安全起見……」

  韓特一面說話,一面悄悄地將黃金像收入懷中,「像黃金像這麼高價的財寶……不,重要的路標,在你手裡實在太危險了,我想還是……」

  「還是讓韓特先生保管吧!」

  愛菱托著臉,一派天真,眼眸裡清澈如水,「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放我身上實在太不安全了,還是讓韓特先生這樣的劍法高手來保護,我比較放心啊!」

  這樣說,應該沒問題吧!

  到時候如果黃金像的主人回來索取,韓特先生也一定會誓死守護這「路標」的,只希望他知道真相後不會氣成豬肝臉了。

  韓特倒是很意外,沒想到這女孩這麼容易就把東西交給他。

  難道寶藏有假?

  不管它,就算寶藏是假的,這黃金像可確實是寶物一件,只要緊抓著不放,最後再吞了它,什麼損失都賠得起。

  「你就那麼放心我嗎?要是我吞了黃金像,那你不是血本無歸嗎?」

  出於好奇,韓特還是將這問題問出口了。

  少女僅是簡單地報以一笑,「沒問題的,因為你是韓特先生,是莫問先生的朋友啊,我相信莫問先生,所以,我也相信韓特先生。對吧?」

  「對,對。」

  兩人相視大笑中,韓特更是暗暗好笑,「小傻瓜,你上了大當啦!」

  以他向來的習慣,像這黃金像那麼高價的財物,不管有沒有找到寶藏,都是絕對要吞沒為己有的,誰來都沒人情可說。

  「對了。」

  止住笑聲,韓特忽然想起一事。

  「聽李小子說,你當初和他旅行時好像非常的礙手礙……」

  「那是以前的事。」

  愛菱搶著說,「以前,我真是很沒用,可是,這幾年我在家裡自修,學會了很多東西,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

  「哦?哪些東西?」

  「打造更好、更耐用的東西,戰鬥時候的護理技術。」

  愛菱道:「我學了些基本的武術,還有了信仰喔。」

  「有了信仰?」

  韓特給這句話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是別再問下去了,反正,不過是一個小不點,能惹出多大的麻煩。

  彼此握手,表示締結盟約,兩人都對將來的旅行滿懷信心,認為自己絕不會有所虧損,卻都沒想到,不久之後,他們會給彼此帶來多大的麻煩。

  「好了,我們走吧!該去做一些旅行的準備了。」

  「好啊,咦,韓特先生,要離城的話應該往左邊走,為什麼你往右邊走呢?」

  「有兩個理由。」

  韓特大聲地回答道:「教你個乖,這就是獎金獵人的守則,永遠別讓其他人猜到你的想法。」

  「喔!那第二個呢?」

  「呃……剛剛有場拳賽,我托人在一頭大蠻牛身上下了超級大注,現在他打贏,我就要去收錢了……」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7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4
嗚雷篇 第二章 不波非江湖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境內

  「韓特先生,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呢?」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去拿錢啊!」

  離開了沙爾柱,韓特與愛菱這對剛組成的搭檔,相偕往東南方而去。

  在沙爾柱狠狠地撈了一票,韓特的腰囊此刻裝滿銀幣,要用來支付旅費,可說是十分充足,但是,雖然相處不久,愛菱卻深深地明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因此,兩人朝最近的一處服務站出發。

  儘管邀請函上說,自由都市內均設有服務站,讓參加者報名之後提供旅費,但沙爾柱實在不是什麼大地方,所以最近的一處服務站,是在距離沙爾柱約一天路程的希爾恩城,也就是兩人的下一站。

  小毛驢有氣沒力地拉車,木製車輪無力地發著嘎嘎聲,由於韓特打算省錢,所以買了輛驢車代步,雖然在愛菱眼中,毛驢好像嫌小了些,車子也嫌舊了點,但韓特認為,反正不趕時間,慢慢去也無妨,也許路上有順水生意可做也說不定。

  午後的涼風,夾著太陽的暖意,吹在身上十分舒服,嗅嗅樹木散發的清新氣味,不遠處還有天堂鳥的啾鳴,對著這些,愛菱心情極佳,拚命呼吸森林的氣味。

  目前所走的道路,仍處於城市結界的屏障之中,所以未成不毛之地,山野間風光明媚,隨四季而不同,加上自由都市以無戰爭為號召,境內從無戰事,旅人們只要不碰上猛獸或盜匪,就可以進行一趟舒舒服服的山林之旅。

  「空氣好涼,好舒服喔!」

  「小鬼,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好吵啊!」

  相較於愛菱,韓特一上車就用黑布蓋住臉,丟下這麼一句,「我是生存在黑暗世界的殘忍劊子手,光明的世界不適合我」,就此呼呼大睡。

  不難想像,獎金獵人絕大多數,都是盡責的夜貓科生物。

  「大白天就睡懶覺,你會變成軟皮科動物喔。」

  愛菱道:「說不定等一下會有敵人來偷襲喔,要是你真的睡著就糟糕了。」

  「放心啦,這條路我特別選過。」韓特咕噥道:「入夜以前是不會有敵人的……」

  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愛菱把注意力移到韓特披風下的右手。

  整條右臂裹著繃帶,外表看來沒有血跡,聞起來也毫無藥味,不像是受傷啊。

  但是,既然沒受傷,為什麼要裹著繃帶呢?

  「韓特先生,你右手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的是我的心,因為我的搭檔一直問我討人厭的蠢問題。」

  「討厭,人家是很正經的問耶。」

  「我也是很正經的回答你啊。」

  問題得不到回答,愛菱轉移目標,將眼光停在韓特腰間的佩劍上。

  「韓特先生,你用的是實劍啊?」

  這個問題,問的大有干係。

  風之大陸上的習劍者,大體上說來,在初學時期,都會使用實劍,而在練至相當根基,取得騎士資格後,就會改用威力較大的光束劍。

  光束劍的製造,是太古魔道的一環,也就是被通稱為科學的神奇技術,通常都屬於重要的國家軍事機密,不會洩露至民間。

  而光劍的使用,與平凡的實劍不同,會由持有者本身的內力、真氣,取得能源,發揮出強大威力,但同時也對持有人造成相當的負荷,是故一般初學者,沒有能力使用光劍。

  然而,當個人修為邁進高手的層次,本身內力超過光劍的能源負荷量,往往一甩手,勁力未發,光劍就機件故障了。

  是以,真正的第一流劍手,便需要依照自己本身的需求,另行訂製光劍,或者,轉而使用本身具有靈氣的實劍,又稱「古劍」。

  這類的劍,威力精強,而且往往能與使用者相呼應,人劍合一,創造出不可思議的戰績,而在承受能量的限度上,也是普通光劍的數十倍以上。

  「是啊。」

  韓特隨口答道:「我這個人很重格調的,要我用那種發光玩具,門都沒有。」

  這段話是許多劍術高手的想法,他們普遍都有著輕視光劍的傾向,認為那是「量產的玩具」,而不屑使用。

  「胡說,光劍也是很有價值的武器啊。」愛菱分辯道:「調整輸出功率,把輸入的能源發揮到最大,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工作,不能小看喔。」

  「哦!」韓特調侃道:「你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只會作光劍,所以才這麼說的吧!」

  製作光劍的匠師,被稱作「創師」,而要製作古劍,則需要極為優秀的「創師」,甚至是在那之上的「創作者」才有資格。

  「才……才不是這樣呢。」

  愛菱雖然家學淵源,但因為缺少正式學習,所以現在僅是「創師」之下的「調整士」而已。

  無意義的拌嘴後,愛菱把注意力放回韓特的佩劍上。

  劍在鞘中,整個用布條小心裹起,外觀看來,比一般長劍稍長。

  解開封布,古銅色的劍刃,蕩漾著水波光紋,寒氣撲面;而在劍柄上,刻紋著一頭古怪異獸的形象。

  「好奇怪的動物喔!」

  愛菱覺得眼生,有志成為創師的她,理應對各種兵器徽印有相當的瞭解,但是,這頭像豹又不像豹的生物,記憶中卻從來沒見過。

  剛要拿起長劍,卻險些摔落,這才發現劍的重量不似外表,竟是超乎意料的沉重。

  「到底是什麼東西作的?好怪的材質啊。」

  看看摸摸,研究劍的構成,愛菱若有所思。

  「韓特先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啊?」

  「當然有啊,你不覺得自己很吵嗎?」

  「沒聽到咚咚的聲音嗎?」

  「那聲音不是重點,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

  韓特狐疑起來,眼見這女孩摟著愛劍不放,一副神出物外的表情,可真擔心她有什麼鬼主意,對這把劍不利,當下出聲道:「喂!你別亂玩啊,快點把劍還我。」

  愛菱依言交還了劍,神秘兮兮道:「韓特先生,你這把劍利不利啊?威力怎麼樣呢?」

  「絕對鋒利,像你這樣身高的小東西,一口氣可以連劈十來個,滴血不沾,厲害吧!」

  「果然鋒利,這樣大概就沒問題了。」

  「為什麼?」

  「因為它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

  韓特一呆,正要開口詢問,突然覺得上方微暗,空氣流動,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舉目一看,差點讓一雙眼睛飛出眼眶,竟是一顆兩人多高的巨岩,夾帶砂土,由左面山巔當空砸下。

  「去你的大西瓜,現在才說。」

  「人家對韓特先生有信心嘛!你不是說劍很鋒利的嗎?」

  「那是指用來砍你,不是用來砍這種東西!」

  怒罵聲中,韓特急催韁繩,對著毛驢後臀連鞭數下,毛驢吃痛,死命前奔,但聞一聲震天巨響,岩石落地,周圍地面劇烈晃動,驢車車輪給震得離地飛起,連顛了幾顛,險些翻倒,兩人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避過。

  「呼!好險啊。」

  韓特放下韁繩,奇道:「怎麼會突然掉下這個大東西。」「現在不該關心這個問題吧!」

  「為什麼?」

  「那塊大石頭是圓的啊!」

  「圓的又怎麼樣?」

  「依照力學原理,圓的石頭……會滾動!」

  愛菱的話才說完,只聽得「喀答」幾聲,巨岩在原地搖晃幾下後,發出了可怕的聲響,壓毀旁邊的樹木枝幹,就往他們這邊滾來。

  「我去你的香蕉芭樂……這麼大一塊……」

  韓特瞪大了眼睛,呻吟一聲,反手從腰間抽出長劍,劍上水波紋路給陽光一射,登時森寒逼人。

  愛菱大受鼓勵,喜道:「好啊,就這麼把石頭劈成兩半。」

  哪知韓特手起一劍,就刺在毛驢臀上,在毛驢震天價的慘嘶中,車子已如箭離弦,飛快地往前飆射出去了。

  從驚愕中回復過來,愛菱大叫道:「你……你好卑鄙啊,不去砍石頭,居然來欺負小毛驢。」

  可是,被抗議的一方也很理直氣壯,「你才有神經病咧,那塊大東西有你三倍高啊,要我砍它,我砍了你還差不多。」

  「你不是一流劍客嗎?為什麼連這種小事也辦不到?」

  「一流劍客是砍人一流,不是砍石頭一流,你要砍石頭,該僱用開礦工而不是雇我。」

  恬不知恥地發表了立場,韓特又刺了毛驢一記。

  「嘶~~」隨著聲聲悲鳴,這頭可憐的小動物邁開大步,四蹄如飛,帶著後頭木車高速疾奔,一溜煙地就衝出好遠。

  「嘿,你瞧,我就說不必買馬的嘛!驢子還不是跑得一樣快。」

  韓特的自鳴得意並沒有多久,巨石的滾動速度極快,只見後方一道土黃沙塵蔽天遮日,岩石越滾越快,將阻著前路的樹幹、稍小的岩塊,一一碾成碎片,就此拔山倒樹而來。

  「為什麼石頭一直追著我們啊?」

  「誰叫你一直走在下坡路段!」

  兩人幾乎是用對吼的方式,交互喊著。

  黑影罩頭,愛菱只是閉上眼睛,拚命祈求仙得法歌大神救命,而韓特雖然再刺驢臀,但驢子跑得脫了力,速度反而越來越慢,此地山道狹窄,除正上方之外無處騰挪,眼看驢車就要被壓到了。

  「啊!偉大的仙得法歌大神,求您庇佑。」

  「這種時候不要求神了,想點實際的辦法吧!」

  愛菱睜眼說道:「辦法倒是剛想到一個,不過韓特先生一定不肯用的。」

  韓特喜道:「什麼不肯用,我一定用,快說快說。」

  「減輕重量。」

  「啥意思?」

  韓特一愣,尚未領悟話意,就看愛菱從車上拿起一袋東西,向車後拋出。

  韓特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心裡卻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嗯……那袋東西是?」

  「你剛剛數完亂放的硬幣。」

  愛菱一臉無辜地說,「錢本來就很重啊!何況要是我們被石頭壓扁了,有再多錢也沒用。韓特先生也快把身上的錢丟掉吧!」

  「天啊~~~那可是錢啊!我的錢耶~~~~」還沒聽愛菱說完,韓特的身子已飆出車廂之外,身形之快,是自愛菱見到韓特以來最為迅捷的一次。

  單就這一手輕功而言,的確是具有被稱為一流獵人的資格。

  在黑影離開車廂的同時,毛驢察覺到後方重量減輕,彷彿存心報復一般,長嘶一聲,加速開跑,連驢帶車化作一道灰影,就此絕塵而去。

  不過幾個起落,韓特已彎腰抄起那落在地上的錢袋,而東西才一入手,韓特心裡更是一股窩囊氣直往上衝。

  這所謂錢袋,掂掂重量,大概也只有幾十個銅幣,自己反射性地衝到亂滾的巨石跟前,為的竟是救這點數目的小錢!

  沒想到愛菱這小不點竟會使詐……

  「你們兩傢伙都是畜生!」

  韓特一邊將錢塞進懷裡,一面破口大罵。

  此時巨岩已經整個壓了過來,無奈之下,看準巨岩來勢,反足一踢,整個人如飛燕似地旋身急轉,已藉力重躍至半空,手一揚,長劍對映陽光,紫虹迸射,躍於劍上。

  「我破你個大西瓜!」

  巨喝一聲,韓特兩臂聚力,乘著飛馳之勢,舉劍就是一劈。

  轟隆!

  震天聲響再次揚起,那兩人高的巨岩,竟給這一劍斬做兩段,雖說石質沒有特別堅硬,又有利劍助勢,可這一劈之威,確實也非同凡響。

  韓特有鑒於巨岩勢大,劈開後餘力未消,仍會滾動,所以下手時取勢偏斜,將岩石斜斜地剖開,果然兩半岩石在幾下翻滾後,就此停住,不再前滾了。

  石塊的動作停住,韓特並未收劍,左足一點,輕飄飄地斜飛出去。

  時間真是配合得剛好,就在同一刻,一顆半人高的大石,重重地砸落在他原先的立腳處,將地面砸出個大洞。

  「哼!果然有問題,這麼大的東西,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掉下來。」

  一面抱怨,韓特已掠近左側山壁,看準山崖上數處突起,猛吸一口氣,便如大鶴一般往上飆射,驚人的高速,一轉眼就拔升了十餘丈。

  他速度快,山崖上敵人的動作也不慢,大小石塊如連珠炮似的交錯擲下,儘管沒有剛才兩塊巨石的規模,但每塊也有人頭般大小,加上墜落時添的百來斤力道,殊不可小覷。

  韓特揮劍砸打,或砍或挑,連破二十餘塊後,離崖邊已近,正要一口氣搶上,忽然聽得一道特異破裂聲,心知這是有高手以潛勁遊走地底,當下不及細想,挺劍將迎面砸來的一塊岩石消去來勢,往外挑去。

  轟嘩!

  一聲驚爆,左右數尺山壁全給炸開,韓特腳底一空,剛要往下摔去,他凌空換氣,朝適才往外挑去的那顆石頭飛去,右腳在石上一蹬,有所借力,當石塊往下墜去,他已扭身迴旋,如一支灌滿力道的羽箭,直射崖上。

  這挾劍疾射,勢不可當,立刻就將三顆砸來石塊剖開,哪知石塊甫碎,跟著就是幾道金屬反光逼向面門。

  「厲害!」

  韓特大叫高明,對手正是趁著自己奮力一擊,無法再行變化方向的當口,將暗器跟在石塊後射出,縱是自己能搶上崖邊,身上也得多幾個窟窿,而且從反光色澤看來,暗器上定有喂毒,只要連中數枚,人在空中就成了一具毒屍。

  值此處境,只得放棄攻擊,韓特竭力猛施千斤墜,在間不容髮之際,硬生生止住去勢。

  並在身體將落未落的一瞬,韓特一仰身,先讓數枚暗器貼面飛過,同時由袖中抖出兩枚石子,往崖上還擲。

  對方顯然沒料到韓特在這等狀況下,還能避過暗器,甚至還以顏色,只聽得一聲悶哼,已將敵人創傷。

  而韓特至此力盡,又無其他借力之物,真氣一濁,往下摔落。

  「嘿!」

  落勢奇急,在將要摔成肉餅之前,韓特低喝一聲,反手將劍刃猛力插入山壁,藉摩擦力消減墜勢,一串星火連接冒竄,就此安然落地。

  連續數次凌空改變方向,旁人看似絕無可能的動作,韓特卻一一完成,顯示這名嘻皮笑臉的守財奴,確實有著不負名聲的表現。

  將劍還收於腰間,韓特以衣袖抹去滿面塵土、石屑,連連抱怨,「呸呸,所以最討厭這麼做,每次都弄得灰頭土臉,髒死了。」

  「還要追嗎?」

  望著崖上,韓特轉了幾個念頭,「算了,這時候再上去,已經不可能追到人了,還是先趕上那個亂丟我錢的笨蛋再說……怪了,應該還沒進入債主群的勢力範圍啊,為什麼會有人在路上拿大石頭砸我呢?」

  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有哪些仇家在附近,韓特展開輕功,追著驢車的印子而去。

  另外一邊,駕著瘋狂驢車沒命狂奔,一口氣衝出里許的愛菱,則是遇到天大的麻煩,跑沒幾下,原本就嫌破舊的木車更是諸聲齊作,搖搖欲墜,偏生笨驢橫衝直撞,疾逾奔馬,毫無停步的念頭,而眼前則在此時出現了一個大轉彎。

  「哇!仙得法歌大神救命啊。」

  嘴裡亂叫著信仰的神明,全力把韁繩一拉,驢子順勢轉彎,順利奔過彎道,但轉彎時用力太急,車子有瞬間騰空在外。

  「哇~~~~~」漂浮在山崖外的極度刺激,幾乎要令愛菱心為之停。

  而當驢車驚險萬分地重返地面,第二波噩耗緊跟著傳來。

  碰!

  一聲巨響,驢車整個瓦解了開來,毛驢背後一鬆,腳步更快,就此消失在山道盡頭。

  「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在大轉彎的地方……種樹呢?」

  這是愛菱在昏迷前的唯一想法,看著眼前朦朧樹影,她趴倒在木車殘骸中。

  距離再醒來似乎沒花多少時間,遠方隱約傳來韓特的叫人聲,愛菱慢慢地睜開了眼。

  倚靠樹幹,坐直身子,除了一些擦傷,身上並沒有什麼骨折、瘀血的情況,看來大半的衝擊是全被木車給吸收了,在那種高速下撞樹,這樣的結果應該謝天謝地了。

  「啊!仙得法歌大神,多謝您的庇佑。」

  信仰虔誠的少女,先向神明道謝,再來便要回應韓特的呼喚。

  「咦!」

  正要高呼回應,愛菱忽然發現,這棵合抱粗的樹幹已在撞擊中折斷,而在倒塌的半截樹幹下,剛好有個倒楣傢伙被壓在下面,在他腦後,一大灘乾涸血跡,怵目驚心。

  「哇哇!」

  這一驚非同小可,愛菱急忙繞到樹後探看,果然,是個男人被壓在樹下,還是個老人,穿著一身大紅袍,給鮮血染上的部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後腦流了那麼多血,一定是沒有命了。

  「我……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一想到自己殺了人,素來膽大不落人後的愛菱,也嚇得手腳發軟,一跤跌坐在地。

  韓特的呼喚聲越來越近,而她全身乏力,動也不能動。

  「別……別開玩笑,只不過是車子撞到樹,連我都沒事,他怎麼會有事呢?怎麼會有事嘛!」

  冒著涔涔冷汗,愛菱拚命想說服自己,但是「你殺人了,你是兇手」的良心責備,卻不斷在腦裡響起。

  「等等,也許他還有得救,我應該先確定一下。」

  抱著幾分希望,愛菱努力搬開了樹幹,將那人拖了出來,想移到安全位置,好好檢查救護,無奈人小力弱,才搬開樹幹就累得汗流浹背,而韓特距離極近的叫喚聲,更是令她怕到了極點。

  「愛菱,愛菱,你這臭妞跑哪去了?」

  想到被韓特發現自己殺人,愛菱怕得魂飛天外,就在此時,那具血流滿身的「屍體」忽然發出了呻吟,一隻手軟弱地往上攀附,就按在愛菱的肩上。

  「哇啊啊啊!」

  一瞬間的恐懼,少女發出尖叫,下意識地將「屍體」丟到一旁,卻忘了旁邊正是山溝,慌亂中用力過大,只聽得一連串的滾石砸動,屍體滾落數十尺下的山溝,消失在茫茫樹叢裡,不見所蹤了。

  「我殺了人,真的殺人了!」

  如果說原先對自己的責任還有絲毫懷疑,現在終於無話可說了,愛菱再次眼冒金星,手腳發軟。

  而韓特終於轉過彎道,見著了這驚惶失措,哭得一塌糊塗的小笨蛋。

  「喂!到底誰是受害者啊!」韓特心裡嘟噥著。

  耐著性子,他聽完愛菱語帶抽噎的簡述,一張原要發作的怒容,逐漸凝重而深沉下來。

  「唔!這麼說,你不但蓄意謀殺,而且還當場棄屍羅!」

  「哪有?你怎麼這麼說啊!」

  「別辯解了,你這個殺人兇手!」

  韓特大聲斥責:「照你的說法,這個人明明就是被你殺害,而你把他丟到山溝裡,這不就是棄屍嗎?殺了人之後棄屍,那就是謀殺。」

  跟著語氣一變,長歎道:「唉!可憐無辜的一條生命,就此斷送黃泉,生命是何其殘酷啊!」

  他邊說邊搖頭,配合本身的俊朗外型,還真有幾分詩人的慨歎模樣。

  「你不要亂說啦!」愛菱急得又要掉眼淚,「那個人摔下去的時候,又還沒有死,你不要把他說得像死人一樣啦!」

  韓特冷然道:「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哪有不死的,不信你掉掉看。」

  嘴上一面說,腦裡一面描繪出案發的情況:掛著邪惡微笑的愛菱,拖著猶自抽搐的人體,用力甩出山崖,看著人體隱沒在山下樹叢裡,發出滿意而冷酷的嘿嘿笑聲……

  「愛菱!」

  「怎麼樣?」

  「幹的好啊!」

  韓特大笑出聲,自顧自地說起來,「看不出你笨呆呆的模樣,居然是個狠角色。嗯,在成功狙殺目標之後,立刻有效處理屍體,雖然事後反應稍欠俐落,但就新手而言,這樣的表現已經可圈可點,以我這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你真是大有可為啊!」

  無視於愛菱瞪圓了眼睛,韓特還越說越高興,拍拍少女肩頭,道:「怎麼樣,乾脆別當什麼鬼創師了,我介紹你去當個快樂的獵人吧!」

  對於充滿期待的眼神,愛菱的回應,是狠狠的一拳打中他下巴。

  「王八蛋!人家已經夠難過了,你還在旁邊開玩笑!」

  「我……我也是很認真地用鼓勵來安慰你啊。」

  「我才不像你一樣草菅人命!」

  這幾句話完全是用吼的罵出去,話才出口,愛菱自己也覺得吃驚。

  捫心自問,自己雖不算個文靜的乖女孩,但也一向以禮儀自豪,從沒粗聲粗氣的習慣,而由於個性迷糊,總是給人添麻煩,人際交往也一向處於下位,更不可能發生與人對吼的狀況。

  怎麼這次會變成這樣呢?

  唯一的解釋,大概是這次的旅伴,非但個性上比自己更荒唐,甚至還是個連基本人格常識都欠缺的傢伙吧!

  但是,給這麼一鬧,心裡的陰鬱感是好去不少,難不成就像他講的一樣,說這些話是為了安慰自己的罪惡感嗎?

  愛菱往韓特瞥了兩眼,只見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還挺有趣地不住往山溝方向眺望,毫無半分良心不安的樣子。

  「韓特先生,你在看什麼啊?」

  「沒什麼,我只是想,從這麼高的地方被丟下去,屍體一定四分五裂,迅速腐爛。唔,堪稱傑出的處理方法啊。」

  「真懷疑你到底做的是獵人還是殺手?」

  說著,愛菱又想起一事。

  「對了?追著我們的那顆大石頭呢?」

  「喔!那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啊,一劍就解決掉了。」

  「果然。」

  愛菱甩甩頭,清醒過來,「我就覺得很奇怪,以韓特先生的武功,為什麼會被石頭逼得那麼狼狽呢?」

  「你懂什麼?一流劍手的自尊,是不會輕易對人體以外的東西出手的。」

  察覺少女投來不信任的眼光,這名以一流劍手自居的男子,在一段沉默之後小聲地說出了真話,「石頭那麼大,隨便用劍去砍,要是折到了怎麼辦,修理費很貴的,這幾天又沒什麼進帳……喂!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沒什麼,是我自己的錯,居然還會對你有點期待……」

  終於明白夥伴的個性無可救藥到什麼地步,愛菱往山溝下看看,毅然道:「決定了,我要下去。」

  與其在這邊鬼扯蛋,倒不如親自下去看看,哪怕萬分之一的機會也好,說不定事情不像想像中那麼糟呢。

  「從那邊山壁找路的話,應該可以繞下去吧。」

  愛菱道:「就算不行,這個高度應該也可以用繩子慢慢爬下去吧!」

  有了打算,事情就輕鬆多了,至少比依賴不值得信賴的夥伴可靠。

  韓特側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事,一會兒,他聳聳肩,並沒發表什麼意見,僅是道:「隨便,反正黃金像是放在我這裡,時間上也不用趕路,今天就在這裡歇息吧!」

  跟著又補上一句,「如果晚餐時間你還不回來,我可不等你喔。」

  很顯然地,他並不打算陪愛菱下去。

  「你一個人自己吃吧!」

  愛菱沒好氣地說道,「真不懂,你和莫問先生真的是朋友嗎?怎麼個性差那麼多?」

  剛要往前走,卻看到韓特蹲了下來,在木車殘骸中忙東忙西。

  「你在做什麼啊?」

  「撿錢啊。」

  韓特從一大片碎木塊中拾出銀幣,「剛才你亂丟錢,有一小袋給夾在後車板夾縫裡,現在要找出來啊,唉!你真是浪費,難道就不曉得看錢往後飛走,會讓人有多心痛嗎?」

  「……」

  結果,在前方不遠處,兩人找到了幾間小木屋,那是某個行商隊伍在此地休憩時搭建的,現在雖然已棄置,但僅作為一夜的棲身之所,那是沒有問題的。

  向韓特借了繩索之類的攀爬用具,愛菱單獨外出,預備爬下山溝,找找那名不幸者的屍體,盡一點心意;而韓特則是樂得休息,決定在木屋裡睡上一覺,再想辦法弄飽肚子。

  黃昏時分,斜斜的夕陽照進屋內,落日前的餘暉,努力散發著最後的溫度,空蕩蕩的屋子,韓特側著身子,躺在木板床上,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驀地,一道白煙由屋壁的木板縫中滲出,淡淡甜香四處飄散,冉冉消失在空氣中,沒個幾下,屋裡原本細微的呼吸聲,轉成沉重的鼾聲,屋內人陷入熟睡了。

  「颼」「颼」兩聲,兩道黑影從窗口閃進屋內,落在木床前,盯著床上人直看。

  從外觀看來,那是兩個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人形,卻因為詭異的身法,兩道身影在屋內微光中若隱若現,如幽靈一般,令人驚懼。

  沉默半晌,確認韓特應已昏睡,兩道黑影分別探手進被子裡,搜索韓特的衣袋、腰間皮囊,找著某樣東西。

  而緊接著來的,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哇!蜘蛛,好大的花蜘蛛,還有蠍子、蜈蚣,唉呀!我被咬到了……」

  「什麼東西咬你的?看清楚,快回去擦解藥!」

  「豬……是豬籠草,它把我的手咬住了,唉呀!你……你的手著火了,燒起來了。」

  「水!水!哪裡有水?」

  以神秘的氣勢出場,卻落得幾近荒謬鬧劇般的畫面,這大概是連她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吧!

  「茶水在桌上,才剛泡好,兩位請慢用啊!」

  得到點醒,兩個糊塗女賊忙搶過茶壺,一個弄熄手上的磷火,一個甩開了已經開始分泌腐蝕液的豬籠草,當她們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卻發現一名俊逸男子不知何時坐在屋子角落,手拄長劍,滿面悠閒,笑嘻嘻地看著她們。

  「剛覺得奇怪,怎麼才出城就不對勁,又是石頭砸,又是被人跟蹤。守株待兔果然沒錯。」

  韓特悠然笑道:「夜行衣在晚上固然有隱蔽作用,可是現在太陽還沒下山,怎麼你們不覺得自己在路上很搶眼嗎?」

  從早先的巨石攻擊,韓特就起了疑心,懷疑自己已成了某人的目標,又察覺到似乎有人在跟蹤,所以趁著愛菱不在,沒人礙手礙腳。

  就在被窩裡放了隨身帶著的牛皮人形,自己守在旁邊,果然逮著兩隻兔子。

  兩名女賊想要退走,卻已失了先機,給韓特守住門口。

  這時的他,與和愛菱鬥嘴時的無賴模樣截然不同,全身散發著矯健氣息,兩道目光直鎖住對手,讓人一點都不懷疑,只要對方稍有異動,他必有極厲害的殺著攻至。

  「看你們倆的身手,不過是尋常毛賊,這可奇怪了。」

  韓特笑道:「想殺我的人不少,想洗劫我的人卻沒幾個,你們是想從我身上找什麼東西嗎?」

  左邊的那名女子,目光閃爍,似乎不打算回話;但右邊的那名藍眸女子卻沒那麼好定力,搶先道:「你……你不是在床上打鼾嗎?怎麼能……」

  她的話還沒了,沉重的鼾聲再度響起,只見韓特怪抱歉地瞧著她,笑道:「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手壓箱底的比較安全。怎麼你們沒看過有人用腹語打鼾的嗎?」

  一面說,那古怪的鼾聲還不住響起,剎是怪異。

  「先迷昏敵人再下手當然很好,可你們在放手進被子之前,都不會事先看一看的嗎?」

  韓特道:「至於迷藥,如果你們認為這種一百多塊銅幣的便宜貨,能夠迷倒『逐魔獵人』。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聽到『逐魔獵人』,兩名女賊俱是身體一震,驚訝於對方的身份,跟著,一齊驚呼道:「你就是那個死要錢的!」

  發現自己這方面的名聲遠傳千里,實在令韓特有些洩氣。

  不過,還是從她們的反應中看出些端倪;這兩個笨賊,並不曉得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說,她們的跟蹤,是為了其他事端。

  不過,接下來的發展稍稍出了韓特的意料。

  兩名身手不怎麼樣的「小毛賊」,對望一眼之後,就像空氣一樣,突然在眼前消失無蹤,屋內回復一片靜寂。

  「咦!」

  韓特認真地蹙起眉頭,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那兩名女子並沒有真的離開,只是藉助某種特別功法,閉住呼吸、氣息,再用類似障眼法之類的手法,讓身形從屋子裡消失,其實卻並沒有離開屋內範圍。

  「這和昨晚那黑袍女子是一樣的功夫!」

  而他之所以皺眉,是為了其他的理由,在韓特堪稱豐富的記憶中,擅長這種隱匿氣息功法的門派,只有兩個。

  其中之一與自己關係密切,而另外一個雖然只曾聽聞,卻是江湖人人談而變色的地方。

  韓特朗聲道:「韓特身無長物,也自信未有什麼值得被偷香竊玉之處,兩位樑上佳人如此造訪,意欲何為啊?」

  這種匿跡功法雖然高明,但這兩名女子顯然沒學到家,偏偏韓特是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才不過默數到五的時間,韓特已經發現她們的藏身處,只是暫不揭發,等候對方的回應。

  隔好一會兒,一個刻意捏緊喉嚨的女聲道:「你快快將那人去向招出,只要招出那人去向,我們便不與你為難。」

  「果然有問題!」

  韓特腦中連轉,卻想不到最近有牽扯上什麼江湖糾紛,會讓對方找人找上門來的。

  「說話要說清楚,什麼人啊?」

  「你自己心裡明白!若是再這樣包庇於那人,就是存心與我們……與我們兩人為敵,你想清楚了。」

  話雖然說得很硬,但從支吾的語調中,不難看出虛張聲勢的心態。

  那女子原先說的「我們」,是指她背後的一整個派系吧!

  但她們顯然無權代表全派,又或者想隱藏身份,所以才臨時改口。

  只是,想必她們非常對自己門派極有自信,因此才會下意識地想以派門聲威壓倒敵人。

  短短一個語誤,韓特已經窺出對方虛實,倘若兩名女子知道自己透露了多少東西,一定悔恨得想自殺。

  只是,韓特實在覺得好笑,不管她們背後靠山有多硬,眼前不過就是兩名庸手,就憑這樣也敢向自己叫陣,豈不可笑。

  「最近的後輩是怎麼了,一點江湖禮節都不懂就出來跑了嗎?」

  韓特道:「你們這樣口出不遜,別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講什麼,就算知道,也懶得理睬你們,你……」

  姑且不論江湖禮節,對方在行動上似乎相當有決斷力,韓特的嘮叨尚未說完,兩道銀虹驟然在他眼前竄起。

  「唔!」

  雖然僅有一瞬,但韓特真的為這兩道刺擊心中讚歎,完美的配合、完美的角度、完美的計算,就在那一瞬間,由利器所幻出的銀虹,牢牢將獵物要害鎖住,彷彿再沒有別的東西能阻止銀虹沒入身體。

  精準無比的一招,讓兩名女子發揮了實力以上的威力,能把比自己強十倍的對手殺死。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燦爛奪目的劍弧,在韓特舉劍的同時,黯淡下來。

  長劍看好對方來勢,在抵達面門的前一刻,準確無比地架住,沒有半分多餘動作,甚至連劍都沒拔出。

  光影消沒,露出隱藏在後的兩道人影,與她們滿懷不安的眼睛。

  依照平時所學,面對實力比自身強的敵人,一擊不中,便當以最快身法遠遁,可是,後退的念頭才剛起,兩人赫然發現韓特劍上傳來一股吸力,將兩柄短劍連帶持劍右臂一起吸住,緊接著更送出莫名的輕微電流,讓她們連運氣回奪的時間都沒有,就給電得全身發麻。

  韓特的嘲笑恰於此時到來,「一個小問題,我們貼得那麼近,你們不覺得有危險嗎?」

  行動失敗,又遭對手嘲諷,兩名女賊對望一眼,竟不約而同地用左手掏出不同利器,卻不是攻向韓特,而是齊往右臂切去。

  「碰!碰!」

  連續兩聲轟響,韓特在千鈞一髮之際急吐內勁,將二女連人帶劍一齊震開,爆發的勁力過大,兩具人體被遠遠拋開,穿破木板壁,跌到屋外。

  「搞什麼鬼?」

  韓特一臉不悅,仗劍追往門外。

  一如預料,才追出門外,只看到兩道身影已掙扎起身,飛也似地躍入林間,逃逸而去。

  「混帳東西,別再來了。」

  韓特是真的不太高興,沒想到那兩個笨手笨腳的女盜賊,會突然有這麼壯烈的斷臂氣魄,他不想在不明究裡的狀況下與對方結下深仇,所以立刻發勁震開兩人。

  韓特當然不是畏懼血腥,但對這種無必要、意料之外的流血,則感到十分憎惡,如果二女真的在他面前切下手臂,那他大概會有幾個小時的心情惡劣吧!

  只是,望著敵人逃逸,韓特正在煩惱另外一件事。

  「優秀的劍技、特異的匿蹤術、視死如歸的勇氣……雖然表現拙劣,但卻有出自名門的架勢啊。」

  收劍回鞘,在夕陽餘暉照映下,這個素來粗線條的男子,面上難得地有了幾絲憂慮。

  「麻煩透了,真的是和那個變態地方有關嗎……」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8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5
嗚雷篇 第三章 仇蹤千里還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境內

  當韓特正在屋內正遭遇到古怪事件的同時,在另一邊的山壁,愛菱以繩索縛在腰際,雙手抓牢,緩緩下爬。

  數十尺的山壁,雖有一定斜度,但只要繩索扎得牢,就算是愛菱也可以慢慢朝下移動。

  「韓特先生真是的!武功好的不幫忙,要我這個武功不好的自己來爬!」

  心驚於腳下的高度,愛菱抓緊繩子,拚命禱告。

  如果換做韓特,以他的輕功,這種高度大概幾下起落就安然著地了吧!根本不必那麼麻煩地攀繩而下。

  不過,對夥伴徹底死心的愛菱,再也不作這方面的考慮了。

  「其實韓特先生本來也就沒有義務幫忙……」

  當繩索即將用盡,愛菱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說起來,韓特還是被自己騙來的,只要一想起如海市蜃樓般的寶藏,愛菱就有很深的不安感。

  繩索用盡,距離下方尚有七八尺距離,雖然無法判斷地面情況,但看一堆樹木生得茂盛,就是摔下去也無大礙吧。

  心意一決,愛菱解開腰間繩索,看準一棵樹頭,縱身跳下。

  「啊!仙得法歌大神,請您保佑。」

  耳畔風聲呼呼響起,幾秒之後,求神奏效,少女的身體落至樹梢,在連續壓斷幾根樹枝後,摔落地面。

  除了滿身的樹葉泥巴外,肢體尚稱完好。

  「呸!呸!」

  愛菱一面爬起身來,一面吐出嘴裡的爛葉。

  在這山壁底下,長年掉落的腐爛樹葉混和著泥巴,形成地上厚厚的一層葉床,也就多虧這些東西,才能把愛菱墜落的力道完全吸收。

  從這情形看來,那名老人摔下來的存活率又高了幾分。

  愛菱打起精神,從身上取出火摺,開始在樹林裡尋找。

  「咦……找到了!」

  靠著眼力不錯,四處搜尋之後,愛菱在右側的樹梢上,看見了一個懸掛著的人形。

  費了番手腳,將人放下,林中黑暗,看不清這人確切相貌,似乎便是那老人,探探鼻間,猶有氣息,這點令愛菱大喜過望。

  「太好了,他還沒死,我沒殺人,沒有殺人……」

  這種反應看在韓特眼底大概只覺得好笑吧,不過愛菱是真的很高興。

  再等到把人拖到樹林邊,比較有光線的地方,太陽早已西斜,將要落入山巔了,愛菱急急忙忙地生火照明,進行急救。

  說是急救,但也僅是用攜帶的清水洗滌傷處,裹上塗抹傷藥的乾淨麻布而已。

  愛菱既非醫師亦非魔導師,就連傷藥都是向韓特要的,所會的急救手續俱已在此,剩下的就要看老天了。

  也直到這時,愛菱才有機會看清楚這名受難者的相貌。

  這人是個男人,年紀已經很大,面上滿是一道道縱橫的皺紋,白花花的大鬍子掩去半張臉孔,瞧不出確切歲數。

  再給一圈圈繃帶裹住腦部,變成木乃伊一樣的相貌。

  身體也很奇怪,像是長期不曬日光一樣,皮膚是沒有血色的蒼白;又像缺了很久的水分,肌肉枯乾,硬梆梆地沒有彈性,整個人縮水似地又瘦又小,一雙手臂更是乾枯得有如雞爪,完全符合如字面上的意思,是個「枯瘦老頭」。

  「奇怪,為什麼一位老人家會跑到這裡來?」愛菱心中疑惑,「這應該不是一般人的行走路線啊?」

  老人的打扮也很奇特,一件天鵝絨的套頭大紅袍,邊緣是用昂貴的金線滾邊、袍子上也繡了精美的藍色圖騰,看得出其昂貴價值,但是似乎因為時間太久,衣料已破舊不堪,又摺又皺,許多地方都已褪成淡白,而穿的人習慣也不好,袍子上有不少破損與油漬,還有隱約的酸臭味,讓人皺眉。

  愛菱心中納悶,眼下又不好先跑回去,左右望望,在十餘丈外找了根樹幹坐下。

  忙了半天,隨著體內疲倦感陣陣湧上,她倚著背後樹幹,不知不覺地閉上眼睛。

  疲倦的睡眠,好像有個不錯的夢境,而在不曉得多少時間之後,愛菱聽見了這樣的干擾聲。

  「丫頭,丫頭,別睡啊,怎麼睡在這裡呢?」

  「不……不要吵啦!人家正在做好夢唷,別在這時候吵我啦。」

  「要睡也不能在這睡啊,感冒了怎麼辦呢?唉,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事。」

  「韓特先生,讓人家好好睡一下啦,我好累喔。」

  一面說,一面揮著手,也就在揮手的同時,身體失去平衡,愛菱驚醒了過來。

  醒來的第一個反應,是驚覺天已經黑了。

  一個人待在入夜後的山林,身上又沒有防身武器,是件很危險的事,沒想到這一睡居然睡出問題來了。

  想起耳邊的聲音,愛菱稍稍寬心,「沒關係,還有韓特先生在。」

  繼而又想起韓特根本沒有跟著下來,還有點迷糊的腦筋又轉到其他親近的人,「是莫問先生?還是師兄?」

  這兩者都不太可能,一個行蹤不明;一個應該還待在魔界邊境。

  這麼一想,人可完全驚醒過來了。

  「那會是誰?」

  一抬頭,看到一雙碧油油的眼睛,近距離盯著自己,詭異的綠光,嚇了愛菱一大跳,立刻就要驚叫出聲。

  「別叫!這兒是樹林,要是引來什麼東西就不好了。」

  說話的聲音異常微弱,卻近在咫尺,定睛一看,一個瘦小的身形,在寬大的紅袍下顯得滑稽,正是那名昏迷的老人。

  剛才他不省人事時,眼睛閉上,還真看不出是這麼雙炯炯有神的銅鈴大眼。

  「老爺爺,你醒了!」

  「老爺爺!」

  老人身體一震,伸手撫摸面部,喃喃道:「老爺爺……居然給小丫頭叫老爺爺,怎麼我看起來已經這麼老了嗎?」

  感覺到對方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愛菱試著補救,「沒有啦!您是我見過最精神、最健康的老人喔,很少有老人向您那麼有活力的,嗯,我剛才叫錯了,應該叫您……叫您『老伯伯』才對。」

  老人微微一笑,道:「『伯伯』就好了。」

  以這個形式接受了愛菱的道歉。

  「伯伯,您的傷沒事了嗎?哎呀!」

  林中昏暗,愛菱湊近過去,想看清一些,卻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東西,而低呼出聲。

  老人左半邊臉頰,隆起了十餘粒小指般大的畸形肉瘤,在黑暗中,竟隱約流動著紫青色的微光,看上去煞是怕人,而愛菱在這時才發現,老人的手、腳、面部,一直輕輕顫動著,雖然動作不大,卻表示老人的身體非常不對勁。

  「伯伯,你的臉……」

  「如果你還想提醒我,這張臉有多老的話,那還是省了吧!」無視於愛菱的緊張,老人沒好氣的回答,「陳年舊病,死不了的,不要大驚小怪。」

  「可是,那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愛菱急道:「伯伯,我帶你去看大夫吧,這樣拖下去不好的。」

  「大夫這東西,我是不看的。天下醫者,庸者六七,要把性命交在這種人手裡,那和自殺有什麼分別。」

  老人緩聲道:「山裡住了多少年,病也多少年了,既然又沒死,看大夫作什麼?」

  『啊!大夫跟仵作是不一樣的吧!』

  愛菱心裡這樣想著,但是,老人說話雖然有氣無力,但聲音中自有一股威嚴,教愛菱插不上話。

  「而且,與其要把時間花在這上面,我倒是比較有興趣知道,為什麼我會坐在這裡,而你剛才又躺在那裡。」

  說到正題,老人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我記得自己是躺在樹下曬太陽、打盹啊,為什麼會倒在這裡,又被人把頭裹得像海螺呢?」

  「這個……這個……」

  如果韓特在這,大概會笑著說「還有能力開玩笑,看來你沒受什麼傷嘛!」

  但是單純的愛菱,被問到致命傷,立刻跪了下來,拚命磕頭,「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真是太對不起您了。」

  跟著,她把自己如何和朋友旅行,如何駕駛失控,如何撞著大樹,之後又如何下來尋人的過程,一一清楚招供。

  拉拉雜雜地說上一堆,等到全部講完,已經花了大半夜了。

  「……我知道自己很不值得原諒,不過……不過還是請您原諒我!」

  愛菱把頭埋得低低的,從小到大,她一向很會闖禍,儘管保證下次沒什麼用,但每次與人道歉時,都是最真心真意的。

  「若是照我早年的脾氣,這件事……嘿嘿!」

  老人沒把話說完,只是瞧著愛菱,神情專注,像是在思索什麼事,好半晌,他點點頭,溫言道:「這件事就算了吧,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啊?」愛菱誠誠懇懇地道:「只要我能作的,我一定會幫您做到的。」

  「你當然作得到。」老人詭異地一笑,「我要你待在這裡,陪我三個月。」

  「什……什麼啊?」

  這要求太過匪夷所思,愛菱變得結結巴巴。

  「老頭兒老而不死,在山裡住了多年,早就孤家寡人慣了,不過,偶爾也希望有個伴兒,陪我聊天說話。」

  老人的用語很奇怪,他不喜歡別人說他老,卻又自稱老頭,「丫頭,我一見你就覺得投緣,很想與你多相處些時間,你就當作是體恤老人家,陪我在這山裡住些時日吧!」

  老人說得真誠,愛菱沒想到其他,只覺得大是困擾,她素來天真心軟,若是平時,可能就此一口答應,但眼前與韓特的尋寶計畫,是個難得的機會,斷斷沒有放棄的理由。

  左思右想,還是打算婉拒,而她剛要開口,老人已搶先道:「丫頭,你陪我住幾個月,伯伯不會讓你吃虧的。」

  說著,他抬起頭,露出個既自負又自信的微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這句話沒頭沒腦,更沒半點線索,愛菱哪裡答得出來,卻見老人微閉雙目,一聲低喝,揚起左手,一道碧綠火苗自掌心飛出,落在地上,「呼」地一聲,爆燃成了個尺徑見方的大火團。

  「哇!」

  乍見此狀,愛菱著實一驚。

  老人神情嚴肅,口中唸唸有詞,青綠色的火焰隨之燒得熾盛,逐漸轉紅,幾分鐘過後,火焰轉為赤紅。

  「好棒喔!」

  老人不發一詞,彈彈手指,烈焰中爆出幾星火花,剎那間變為一枝銀白色的美麗花朵,帶著滿月般皎潔光華,朝愛菱飄去。

  愛菱伸手欲接,卻從中穿過,接了個空,而花朵爆散成瓣瓣花雨,飄零墜落,又在接觸土地的瞬間化為烏有。

  「伯伯,太厲害了,你真了不起。」

  愛菱看傻了眼,連聲誇讚。

  「還是猜不到嗎?」

  老人笑容依舊,聲音中卻多了些許失落與焦躁,顯然是不滿意愛菱對這番落力表演的遲鈍。

  「這個啊?」

  愛菱腦裡想著老人的舉動,再看他有意無意地指著自己袍子上圖騰,登時叫道:「我知道了,伯伯是魔法師。」

  隨即又道:「不對啊,魔法師都是穿黑色或白色的袍子,怎麼會有紅的呢?」

  雖然並不是沒有穿紅袍的魔導師,但是,在一般人印象中,魔導師總是按照自己法力的屬性,穿著黑、白兩色的袍子,鮮少有其他雜色,所以愛菱推翻前論。

  老人臉色頓和,道:「說對了,我的確是個魔法師,穿紅的是我的愛好,顏色和職業有什麼相干?」

  「喔!這樣啊。」

  「什麼叫『這樣啊』!」老人像是受到傷害似的,怪叫起來,「魔導師是既尊貴又神聖的職業,被你叫得一文不值似的,怎麼你看不起魔導師嗎?還是你懷疑我說的話?」

  從表情看來,他明顯地在意後一個問題。

  「沒……沒有啊!」

  老人指向左袖上臂的圖騰,面有得色,「這袍子,是雷因斯王立魔導學院的制服,而這個印記,則代表了高級研究生,你看看,下面還有號碼。」

  愛菱凝神看去,果然看到以奇怪數字寫成的號碼,不過因為年代過久,已經模糊了。

  「嗯,雖然不是很懂,不過好像真是很了不起的東西呢。」

  愛菱察言觀色,小心道:「這麼說,伯伯以前是很了不起的人羅?」

  開始到現在,大概就是這句話最說中老人心坎了,他呵呵大笑,道:「不錯,當年在稷下,老夫被尊稱為天才紅法師,那個時候啊,嘿嘿,可真不得了……」

  老人像是很久沒和人誇耀,一說起這話題,話就滔滔不絕,大談當年勇。

  也虧得愛菱無比耐心,忍著睡意,靜靜坐著聆聽。

  聽老人的故事,他當年在研究院裡好像很被倚重,那後來又為什麼淪落成這個樣子呢?

  愛菱不太敢問,每個失意人的背後,都有他們難過的往事,這種事少問為妙。只是啊,愛菱想著,「不管老伯伯當年有多了不起,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發現愛菱的疑惑,老人在說到一個段落後,道:「老頭兒一向對你這樣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今天與丫頭你投緣,說起來,你也很有心,算救了我一次,我也該還送你一點東西。」

  愛菱連連搖手,「不可以的,這樣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老人道:「丫頭,只要你在這裡陪我三個月,我就教你魔法,讓你成為一流的魔導師如何?」

  風之大陸有所謂「朱鳥刀,白鹿劍,魔導終屬雷因斯」的俗諺,其中,第一流的魔法師都出自雷因斯。蒂倫的稷下學宮,這可以說是全大陸盡知的常識,其他國家並非不想發展相關技藝,但由於先天環境的限制,雷因斯「魔法王國」的頭銜,始終屹立不搖。

  在民間,黎民百姓對所謂的魔導師是又怕又羨,就像是對武學高手一樣地崇拜著,但雷因斯的規律森嚴,又有眾多心性考驗,有心人往往不得其門而入。

  老人現下的這個提議,毋須繁複程序,只要點頭立刻可學,確實是很多少男少女夢寐以求的奇遇,換做普通情況,爭著點頭答應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

  「嗯!撞傷伯伯是我的不對,您肯原諒我,愛菱就已經好感激,絕不能再拿您的東西了。」

  謹守著父親教誨的自尊與禮節,小愛菱溫和而有禮地回絕了。

  當然,能成為一流的魔導師,是件想起來就興奮的事,自己不能說是毫不心動,然而,就算這個遠景再怎麼美好,愛菱也不能答應,因為早在許久之前,她就把所有心力用來追逐另一個夢想了……

  「我現在有些事情在辦,等到事情完了,再來陪伯伯住吧,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至於您說要教我魔法……」

  愛菱有些抱歉地笑起來,不是韓特那種嘲諷人的「抱歉」微笑,而是真心地因為滿懷歉意,不知該用什麼表情的笑容。

  「我希望自己將來能當個傑出的創師,而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我也必須拒絕伯伯的邀請,對不起了。」

  說著,她深深地鞠了個躬。

  聽到愛菱的答覆,老人生氣斥道:「啥?當創師,這麼沒出息的志向,換了換了吧!」

  愛菱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優秀的創師雖然有利可圖,但絕對比不上一個優秀的魔導師那樣,處處受人敬畏。

  只是,夢想之所以成為夢想,就是因為它可以獨立於利益計算之外,也許韓特會對這話嗤之以鼻,不過愛菱始終是這麼深信著的。

  所以,她僅是再次深深鞠躬。

  在她想來,老伯伯或許會因為自己的回答而生氣吧!

  但是,當愛菱抬起頭來,老人卻點著頭,撫鬚微笑,不是嘲笑,而是真的對於某件事情感到滿意,欣喜地微笑。

  「不錯,真是不錯。」

  「伯伯。」

  給老人的反應弄糊塗了,愛菱不解地搔著頭。

  便在此時,遠方隱隱傳來人聲,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抬頭一看,上方樹葉間隱隱有光透入,原來兩人這一番談話,竟已度過一夜,韓特終是放心不下,出來尋找了。

  「愛菱,愛菱,你這笨女人跑到哪去了,快點出來啊~~」

  想像得到如果讓韓特久找不著,自己回去之後會有什麼下場,愛菱預備向老人告別。

  『可是,放老伯伯一個人在這好像很不安全,要不要帶他去看大夫呢?』

  「丫頭。」打斷她的思緒,老人說話了,「事情辦完以後,可千萬記得要回來喔,我要送你另外一份謝禮。」

  「伯伯,我想我……」

  「年輕人不要毛毛躁躁的,聽老人家把話說完。」

  老人露出了狡猾的笑意,「你說不想學魔法,那如果是太古魔道呢?」

  「太古魔道!!」

  聽到這名詞,愛菱立刻把眼睛瞪得大大,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所謂的太古魔道,又被稱為科學,根據雷因斯。蒂倫的古老記錄,似乎是某個已不存在的文明所傳下的技術,因為其中的道理非常艱難,所以被世人歸類於魔道之術。

  儘管如此,太古魔道卻與一般借用精靈、惡魔或自然元素的魔法不同,而是憑著機械的組合,發揮強大威力,和魔法達成同樣效果,卻又有別於尋常魔法,成為一門獨立學問。

  如果說擅長魔法的是魔導師;那麼研究太古魔道的,就是專門創造各式器械的創師了。

  舉凡光束兵器的製作、調整,盡皆是創師的工作範圍,而太古魔道的科學知識,也是高等創師的必通學問。

  但是,一如魔法是雷因斯。蒂倫的專利,九州大戰之後,除了雷因斯,大陸上有關太古魔道的相關藏書給毀得乾乾淨淨,使得這門學問就此成為雷因斯的不傳之秘,想要研習此道的學者、創師,除了拜入雷因斯王立學院外,別無他法。

  愛菱的學習過程則更是怪異,隆。貝多芬早在大戰時期就已名揚天下,在這方面自有不俗造詣,愛菱卻沒得到傳授,僅是積年累月偷窺父親房中一本沒有封皮的超長手札,從中學習,雖然成功拼製出不少深奧器械,卻不明所以然,更不瞭解太古魔道的基本學理。

  所以當聽到這個超級誘惑的提議,驚喜得險些跳上天去。

  「伯伯,您是說真的嗎?」

  一反剛才的淡然,愛菱就像挖到寶藏般的高興。

  老人道:「在雷因斯的時候多少學過一些,雖然是些入門的粗淺常識,但拿來教教小姑娘是不成問題的。」

  愛菱猛點著頭,她就是欠缺一些最基礎的正規知識,如果能在這方面有所增益,很多苦思不得的問題都可以獲得解答,離夢想就更進一步了。

  「不過,我有個條件,你要先答應。」

  「一定答應,一定答應。」

  老人正色道:「你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還有任何有關我的事,否則這份約定立刻取消。」

  不明白老人的用意,愛菱仍是一個勁地點頭,答應在這方面守口如瓶。

  見她答應,老人寬言道:「我年紀大了,身上又久病不愈,所以不希望被人打擾,你明白嗎?」

  覺得這解釋合情合理,愛菱點點頭。

  當確定老人怎樣也不肯去看大夫後,愛菱承諾再三,依依不捨地作別。

  「對了,伯伯,我還沒向您介紹呢。」

  愛菱笑道:「我的縮寫名是隆。愛因斯坦,叫我愛菱就可以了,伯伯您的名字呢?」

  面對這問題,老人僅是撫鬚一笑,看看自己泛白的紅袍,若有所思地道:「名字對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早已沒了意義。既然以前有過紅法師的稱號,你就叫我赤先生吧。」

  「赤先生,赤先生。」

  將這名字在口中反覆念幾遍,確定記牢後,愛菱向赤先生揮手作別。

  臨行前,赤先生一抹若有含意的笑容,讓她久久難忘。

  「你也別難過了,有形的東西難免是要滅亡的,這樣想想,心裡不就好過得多了嗎?」

  走在進城的大道上,韓特對愛菱這樣說著。

  早上愛菱回去後,遵守與赤先生的約定,告訴韓特說找不到人,在樹林裡迷路了一夜。

  基於昨天的經驗,韓特一改前非,對失意的夥伴急切地致上關懷,努力安慰愛菱,從「身為江湖兒女,殺人是在所難免,早點習慣就沒事了!」、「死亡有時候是種解脫,也許你作了件好事喔!」,一直到最後的「有形物質必亡說」,儘管每種說法聽來都有些刺耳,但至少也表示他對同伴的沮喪並非無動於衷。

  「所以羅,你不應該再這麼愁眉不展了,還是放聲大笑,把不愉快的事都忘光吧。」

  韓特嘻皮笑臉道:「再說,如果你還不開心,不是很對不起一直在安慰你的我嗎?」

  「呃!你那叫做安慰嗎?我怎麼一直覺得好像在被人嘲笑呢?」愛菱沮喪地答道。

  既然死人不存在,那她當然沒有傷心的理由,不過,自己的心情就是高興不起來。

  和那位老伯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很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以至於分別才沒多久,自己就好像長久離別那樣地難過,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沒有留下來多陪他些時間。

  「唉!現在也來不及了,希望老伯伯身體健康,我能早一點回去看他就好了。」

  一面想著,愛菱也默默替老人家祝禱安康。

  不知不覺間,兩人進入目的地,希爾恩城,預備到城內的招待處領取旅費。

  希爾恩城的規模,在自由都市裡算是中級,人潮來往比沙爾柱繁密得多。

  愛菱左看看、右看看,為市街上熱鬧的氣氛感到高興,很快就將心中陰霾掃空。

  而原本一路笑嘻嘻的韓特,則是從入城起,臉色越來越怪,變成一張臭臉。

  「韓特先生,你怎麼好像不太高興啊?」

  「哦!真的嗎?」

  韓特隨口道:「那大概是因為沒吃早飯的關係吧!」

  聽得出韓特語氣異常,目光游移不定,愛菱也跟著環顧四周,尋找原因,這才發現來往行人、街上茶館的客人中,許多都佩帶兵器,形貌粗獷,目露凶光,不停地朝這邊打量。

  他們的服色、穿著都各自不同,顯然是外地來客,只怕也都是來領取路費的對手,韓特想必也是為受到這麼多惡意視線而不悅吧!

  不過,這些人的目光,多半都集中在韓特身上,相互低語,完全將後頭隨行的女孩視若無物,讓愛菱覺得好生古怪。

  「韓特先生。」愛菱悄聲問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看你啊?」

  「呵,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帥吧!」

  給了一個毫無誠意的回答,韓特加快腳步,帶著愛菱離開街道。

  服務處設在希爾恩的中央廣場,從四方都市湧來的參加者,在廣場上大排長龍。

  近千人的群眾裡,大多數都是滿面風塵,衣衫襤褸,顯然是為賺領路費而來,並沒有參與尋寶的實際能力,服務員往往隨意看個兩眼,就剔除了他們的參賽權,不列入補助路費的名單。也有為數眾多的劍士、傭兵之類的參賽者,他們全副武裝,掛著自信滿滿的表情,昂首闊步走到服務台,而服務人員也對這類人較為慇勤,在請他們留下姓名之後,一一給予滿袋金錢,其中特別魁梧威猛的,所得的路費更遠較他人為多。

  愛菱看得眼花撩亂,道:「想不到有這麼多人來參加,看來這次尋寶的對手很多啊!」

  「喔,人是很多,不過雜碎更多。」韓特輕蔑道:「這種程度的角色,我認真起來,一兩百個根本不放在眼裡。」

  「哦?是嗎?那拜託你講這種話的時候,不要特別躲在暗處,這樣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啊!」

  愛菱擔心道:「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很多人都好像很強的樣子,像那個紅頭髮的,他身上兵器好多喔!」

  「是啊,讓他去打獵正合適。」

  韓特哂道:「那傢伙一副緊張冒汗的窩囊樣,又把刀子抓在手裡不放,光看就知道是剛出道的……嘿,周圍左右這樣的人多著了,這趟純粹是人多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連七大宗門的新生代都沒看見半個,可輕鬆多了。」

  突然的一句,讓愛菱莫名其妙,「什……什麼是七大宗門啊?」

  「就是當今江湖最大的七大勢力啦!王、白、石、花、東方家、麥第奇家還有……」

  說到一半,韓特閉上嘴,「算了,現在不是教你江湖常識的時候,你給我乖乖排隊去領路費吧!」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愛菱給韓特攆去排隊,理由是「有警覺心的劍手,不會輕易讓自己身陷人擠人的環境」。

  愛菱覺得有些不安,打從一入場,韓特立刻用手巾遮住面容,並且站在入口邊緣,怎樣也不肯到廣場中心去,顯然是忌諱某些事物,自己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形下去報名,要是遇到什麼事,豈不是九死一生。

  而臨走時,韓特欲言又止地補上一句,「希爾恩應該還好,不過也很難說……總之你等一下報名字時候小聲點,要是遇到什麼事,就什麼都別管,拿了錢就跑,大家在三條街外的白樓下會面,知道嗎?」

  這些話聽得愛菱渾身毛骨悚然,不知道這一去會碰到什麼恐怖事。

  而這問題獲得解答並沒花上多少時間。

  在一連串推擠之後,險些嚥氣的愛菱擠到服務台前,在服務員狐疑的眼光中,填好相關文件,遞了出去。

  服務員先是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繼而輕念起名單上的人名,「隊員:愛菱……去,小女生也學人組隊,這次騙子真多,隊長:韓特……韓特!」

  服務員的聲音像給毒蛇猛獸咬著般陡然提高,由於拔高得太急,幾乎變成尖叫。

  同時,原本紛鬧的四周,忽地完全死寂下來,外圍的人覺得奇怪,也停止說話,緘默氣氛迅速往外擴張,沒一會兒,整間廣場一片沉靜,只有遠處隱隱傳來幾聲人聲,針落可聞,詭異的氣氛讓愛菱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過錯。

  「請問……」

  「這位小姐,您的隊友……是那個韓特嗎?」

  愛菱聽出對方的措辭變得恭謹有禮,卻沒有發現對方因為緊張而幹著嗓子,「是啊,就是那位很有名的逐魔獵人啊,有什麼問題嗎?」

  「他……請問韓特先生也在這裡嗎?」

  「當然羅,我們是一起上路的,韓特先生他就在……」

  愛菱剛想指出韓特位置,卻找來找去看不見他的蹤影,心下叫糟,擔心可能因此拿不到路費,哪知服務員的臉色驀地變成雪白,匆匆忙忙提了個最大最重的錢袋交給愛菱,立刻把「服務中」的牌子蓋倒,招呼同伴,幾名服務員三兩下就消失得乾淨。

  「怎……怎麼了嗎?」

  愛菱方自疑惑,身邊的人群已響起一陣低語。

  「你聽見了嗎?韓特來了,是那個『剝皮韓特』、『吸血魔人韓特』啊!」

  「我剛剛在街上看到有人右手纏繃帶,又帶著那種配劍,心裡就犯嘀咕,果然是那傢伙。」

  愛菱越聽越覺得不對,江湖人為了誇耀自己的武力,是常常以兇猛的外號,剝皮、吸血、殺人王……

  之類的嚇唬敵人,但聽這些人的語氣,似乎又沒有那麼單純。

  「那傢伙怎麼還敢來希爾恩,五年前的那檔子事還沒了咧,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他吞進肚子。」

  「聽說那個死要錢的,兩月前在波魯特佳爾幹了一票黑吃黑,害得十五家賭坊連鎖倒閉,有三個老闆當場發了瘋,兩個中了風,還有一個幾天後嚥了氣,死前遺命就是著人把這傢伙千刀萬剮。」

  「自由都市裡要他命的還少啦?我聽說這傢伙邪門得很,只要在他週遭三尺內待上幾下,全身的錢都會被刮得精光……」

  四面是聲音越說越大,愛菱是越聽越怕,看看週遭,有些人雖然不言不語,但面部卻劇烈抽搐,似是想起平生恨事,心情激動到了極點,這才想起韓特補上的那幾句話,頓時渾身打顫,悄悄地把錢袋摟進懷裡,壓低身子,想悄悄溜走。

  「哇!去你媽的死韓特,老子要殺你全家,剁你的骨頭!」

  「我也要殺他全家!」

  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場內有數百群眾情緒整個爆發開來,有的喊韓特害他祖產賠光,有的嚷嚷韓特搶了他的珠寶,有的叫是韓特害他淪落至此,更有的氣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高聲嘶喊韓特,亂揮手上武器虛砍,情形一發不可收拾,最後有人高呼一聲「殺掉吸血害蟲,還我血汗錢」,所有人就像發了顛似的搶出廣場,到處尋覓仇家的蹤跡去了。

  愛菱在一片混亂裡貼牆而行,心底直向老天祈禱,這不干自己的事,請把一切算在那不負責任的混帳頭上,千萬別讓群眾的怒氣波及到自己。

  「唉!又發生了。」

  一個斯文而平靜的聲音傳進耳裡,在四下騷動中分外顯得突出,愛菱正奇怪是誰還能那麼冷靜,卻聽到有人呼喊要抓到韓特同伴的那個小妞,逼韓特出面,心底大驚,接著便覺得腰間一麻,身體一軟,不省人事了。

  離廣場數條街外的街角,當憤怒群眾奔馬似的揚塵衝過後,紅影一閃,原本新漆的磚牆如布匹般卷倒脫落,露出了布面後的人形。

  「呼!好險,幸好還有這手壓箱底的本事。」

  判斷情況已經安全,韓特捲起偽裝用的布廉,悠悠哉哉地斜倚著牆。

  「傷腦筋,本來沒想到會這樣的,那笨女孩不會有事吧?」

  韓特有些懊惱地抓抓頭,依照原本的估計,希爾恩已經幾年沒來,一些事情應該已經逐漸淡化,卻忘了因為尋寶,各方人潮湧來此地,相對的仇家人數變多,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就變成暴動。

  雖然擔心,不過,身為始作俑者的他,並沒有懺悔的打算,「唔,要在那種環境裡脫身可沒那麼容易,那笨女孩又是短腿,照我估計……大概再等一刻鐘吧,光等太無聊了,要不要去對街買些點心來吃呢……」

  「你這個大混蛋!」

  出乎意料的罵人聲響起,愛菱從不遠處快步奔來,鬢髮散亂,面染塵土,明顯花了好大力氣才從暴動中脫身。

  「咦,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韓特大奇,張口笑道:「我還打算去買些東西等你回來吃咧。」

  「你還好意思說,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居然還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裡,如果不是有好心人幫忙,我就……」

  想到剛才的驚險,愛菱真的是很生氣,腳下越走越快,恨不得當面給這傢伙一拳。

  韓特仍在滿口胡謅,「這怎能怪我,你去之前我明明……」

  可是當愛菱說到「有好心人」,韓特臉色倏地一變,左手立刻移到劍柄上。

  而驚變也在同時發生。

  前一刻,愛菱還在奔來,「我就」兩字剛出口;下一刻,所有東西消失無蹤,一柄光劍驀然出現,藍白光柱直刺韓特咽喉。

  「如影隨形!」

  瞬間,韓特腦中閃過對方使用的技巧名稱,情知是有擅長匿蹤、刺殺方面的高手,利用愛菱掩飾本身氣息,貼近刺殺,百忙中不及還擊,將腦袋往後急仰,整個人驟彎成弧,右腿趁勢全力揚踢,要在第一時間將對手迫開,取回主動權。

  嗤!

  「好險!」

  幾根髮絲飄散,光劍貼面掠過,距離之近,讓面部甚至為之灼痛。

  但對方並未技窮,一劍刺空,立即蜷曲下身,迎著韓特上踢右腿,以驚人的柔軟度乘於其上,藉力一躍,上半身姿勢不變,光劍追削韓特面門。

  變招又快又狠,韓特別說拔劍,甚至連喘息的功夫都沒有,但見藍光一閃,劍刃已追至眼前。

  「蓬」的一聲,兩道人影乍分即散,在地上打滾數圈後分跌作兩堆,一躺一趴,俱是動也不動。

  給連串變化弄得目瞪口呆的愛菱,到這時才清醒過來,搶上前去,想探看韓特傷勢。

  「韓特先生。你沒事吧?」

  「叫魂啊,那麼大聲。」

  韓特翻身挺立,低聲道:「要是再招來幾個這樣的傢伙,我可招架不了了。」

  適才,當光劍正要斬斷腦袋,韓特振臂一揮,竟是以未出鞘的劍直擊向敵人頭顱。

  對方正全力不讓韓特有時間拔劍出鞘,哪料得他有此一著,而擊過來的勁道又超乎意料地大力,猝不及防下,給連人帶劍一起掃了出去。

  由於撞擊是正中頭部,本應造成相當程度的傷害,但是在擊中的瞬間,對方身上突起的柔勁,卸去大半力道,以至於在兩人分開時,還有能力反踹中韓特一腳,阻斷進擊。

  韓特一能坐起,身也不回,第一時間反手將劍後擲;在後方,那名來歷不明的刺客,低聲呻吟,剛要縮身遁走,長劍已「颼」的一聲射至,危急中偏頭一避,半截劍刃沒入地面,還來不及再有動作,韓特已出現在旁,握住劍柄,厲聲道:「一動就鍘掉腦袋。」

  對付這種高明刺客,應該連話也不說,直接下手。

  但是,這種刺殺手法讓韓特感到懷疑,再加上昨天的突然事件,韓特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也打算先問點東西……

  「別動手,我投降。」

  本來以為得花上一番功夫突破心防,哪知對方立刻舉手投降,這讓韓特為之一呆。

  而接下來的事更讓他吃驚。

  「別傷他!」

  後方愛菱驚叫,「就是他把我從人群裡救出來的。」

  「廢話,他就是利用你來接近我,這點事都還不明白嗎?」

  「可是,他說他是你的好朋友,要給你一點久違驚喜啊!」

  愛菱無辜道:「我哪知道你的朋友見面,都喜歡來這套?」

  「什麼?」

  韓特露出驚訝表情,繼而臉色一沉,望向抵著自己小腹的一把鋒利匕首。

  刺客抬高了頭,慢慢露出臉來,一張斯文秀氣的娃娃臉堆滿笑容,還笑得十分燦爛。

  「久違了,老戰友,這麼久不見,你退步了啊!」

  而韓特則是呆呆的看著這人,放開手中劍柄,臉上從驚愕、喜悅,到疵牙咧嘴。

  「白飛?!」

  「韓特,你真的是退步了。」

  「能不能換句話說啊。」

  一口喝盡杯中茶水,韓特不耐道:「一壺茶還沒喝完,你同樣的話已經說了十四次了,你不煩我都煩死了。」

  在他對面,白飛輕輕拿起茶杯,以常人難以模仿的優雅姿態,細茗一口,道:「茶葉的品種、燒水的火候,都是烹煮好茶的必備條件,連這點堅持都沒有,看來你除了武功之外,連那少得不能再少的飲食品味都退步了。」

  「神經,大家都是喝三塊錢的爛茶葉,就你那麼多規矩。」

  「雖然喝的是同樣東西,我的動作就是比你好看太多,這種精神你一輩子都學不會。」

  「誰會像你那麼變態!」

  雙方的舌戰,讓旁聽的愛菱忍不住竊笑連連。

  在剛才的重逢後,他們在城裡僻靜角落,挑了間小茶館的二樓來說話,地方很安靜,應該不會有給人撞見之虞。

  那個名叫白飛的男子,拍去身上灰塵,換上乾淨衣衫,戴上眼鏡後,整個人煥然一新,展露出與韓特同樣俊逸卻不同氣質的外表。

  據韓特的說法,這人是他初出江湖時的「創業」夥伴,在立穩腳步,各奔東西之前,兩人曾聯手幹過不少生意。

  愛菱覺得很好奇,那時候的韓特到底在做什麼呢?是已經像現在這樣當獎金獵人了嗎?

  而白飛是這樣回答的,「才不是咧,那時候兩個人剛出道,武功不好,見識也不足,當獵人很難找到僱主,自己又心高氣傲,不想接一些雜七雜八的工作,只好去當傭兵羅。」

  「傭兵?幫國家打仗嗎?」

  「是幫國家出力沒錯,不過不是打仗。」

  韓特搶道:「兩個傻瓜填了志願表,賣身到西西科嘉島值勤。」

  「西西科嘉……」

  愛菱在腦中找著地名,驚訝道:「你們在惡魔島當傭兵?」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白飛喝完了茶,而韓特則是一臉不願回憶的疲憊樣。

  所謂的西西科嘉島,是位於雷因斯。蒂倫東北方的一個大陸島,基於某個原因,以「惡魔島」之名,廣為全大陸人民所知。

  九州大戰後,潰敗的魔族紛紛撤回魔界,人間界則隨後將來往人魔兩界的大型通道一一封死,阻絕魔族重來人間之路。

  現在,除非有極高明的魔導師,利用某個地磁高度不穩區域,行施特殊功法強開通道,否則魔界生物是不可能隨意出現在大陸上的。

  不過,情況也有例外。

  雷因斯東北方的西西科嘉島,當初是連結人魔兩界的巨大入口之一,由於磁場的變異太過嚴重,始終無法將之封閉,而成為目前唯一的大型境界出入口,俗稱「惡魔島」。

  西西科嘉島上,因為充滿由魔界瘴氣形成的風暴、受魔氣侵蝕而異變的動植物,而危機四伏;最棘手的,還是越境而來的魔界生物,雖說大戰結束後,鮮有高級魔人再臨人間,但光是不時越境的低級魔族,就已經夠讓大陸諸國頭痛了。

  試想,一群嗜血、凶暴、毫無頭腦可言,揮舞著巨大狼牙棒,在把敵人砸成肉餅的同時,也以敲碎旁邊同伴腦袋為樂的半獸人,幾十個一起大呼大叫地衝過來,那場面實在很有震撼力。

  而這還不包括其他噴火、吐毒氣的生物,如果再遇上智力高到足以使用武功或魔法的傢伙,只怕光是想像,胃就開始痛起來了吧!

  兩千年來,距離最近的雷因斯,全力擔起惡魔島的防禦工作,其足以傲視大陸的特殊軍隊,五色旗,就是常駐惡魔島上,架設強力結界,斬殺魔物,不讓任何魔族有過海來到大陸的機會。

  惡魔島的面積不小,光靠軍隊防守仍有疏漏,雷因斯也招募志願者,由於這不失為一個修行的好機會,加上只要能從惡魔島歷練歸來,日後無論是行走江湖,或是加入騎士團,都會受到極高評價,所以儘管地方危險,金錢報酬又低得可憐,每年仍有相當人數自願加入。

  惡魔島的存在,成為雷因斯的心腹大患,然而,這個大患也有好處。

  正因為惡魔島的強烈磁場,餘波所及,讓雷因斯境內成為修練魔法易於有成的特殊地理,魔法王國之譽得以不墜。

  這到底是福是禍,就很難有定論了,不過,韓特與白飛的確因此而受惠良多。

  「那個時候啊,想快點闖出名堂來,在填志願表的時候認識了這傢伙。」韓特指指白飛,道:「也是孽緣啊,幾次作戰下來,同組的生存者就剩我們了,在那以後,我和他就成了搭檔,這小子就很幸運地在我的庇護下,一直生還到最後了。」

  「別聽這傢伙胡說。」白飛笑罵道:「我們搭檔的時候,由我策劃每次行動,而他除了勇往直前以外什麼都不會,有三次,不是我及時抓住領口,他早就一頭栽進食人葵的嘴巴裡了。」

  「喂!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那次明明是因為……」

  一面聽著,愛菱心裡突然覺得好羨慕。

  雖然兩人一直鬥嘴,但流露其間的真摯情誼是躍然可見的,這個白飛,對於韓特而言,應該就是像莫問先生那樣的好友吧!

  看看這兩個人,她依稀可以想像當時的樣子。

  兩個少年俊才都是滿身幹勁,相貌溫文的白飛,戴上眼鏡之後,分外有學者氣質,事前做好所有攻擊計畫;韓特則是充滿彪悍氣概,對著敵人勇敢揮劍,兩人並肩闖過一次又一次的危險。

  人想要闖蕩天下的動機是什麼呢?

  而不管這個答案為何,能在闖蕩過程中,有這樣的同伴相陪,應該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喂!別人在講話,你幹嘛邊笑邊流口水,好恐怖喔!」

  對一旁傻笑的愛菱感到莞爾,韓特轉問道:「差點忘了問你,當初在惡魔島拆夥,各奔東西以後,你上哪去了?怎麼這麼久也沒你的消息。」

  「這個嘛……」白飛頓了頓,微笑道:「就先賣個關子吧,倒是你,我有點問題……」

  說著,朝韓特使了個眼色。

  韓特皺皺眉頭,「怎麼東西這麼快就吃完了?愛菱,你再去要兩籠吃的來,小心夥計偷工減料,你就呆在那邊,等東西弄好了再回來吧!」

  「咦?」

  「咦什麼?」

  「小氣的韓特先生居然主動加點東西,老天馬上就要下雨了嗎?」

  「你給我馬上滾!」

  一口吼開了愛菱,待得少女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韓特正色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可不喜歡連說話都要猜來猜去。」

  「因為你一向不用腦啊。」

  輕笑一聲,白飛也正起臉色,「可是你真是退步了啊,居然接下這麼無利可圖的生意,還當起小女孩的褓母來了,真是有辱逐魔獵人這浮濫的名號啊。」

  「丫頭是熟人介紹,靠山太大,要是放著她亂跑出了事,到時候我會很難交代。」

  韓特聳聳肩,「何況她也付了夠本的佣金,不管怎樣我都不虧的啦。你自己才是有病,那麼久不見,一見面就用那種方法捅我一劍,嚇我一跳。」

  韓特話中另有別意,令他吃驚的,並不是白飛的偷襲,而是白飛當時所用的手法。

  「想測試一下你的身手有沒有進步啊,還好你成功躲掉,這樣我就比較放心了。」

  「為什麼?」

  「因為你馬上就會再用到了。」

  對這話似懂非懂,韓特眉頭皺得更深。

  他很清楚這個朋友的個性,完全深得白家血緣的真傳,在表面的燦爛笑意之下,是一堆足以媲美惡魔的恐怖主意。

  他不認為白飛的突然出現,只是偶遇與探望故友,一定還有什麼理由。而且九成以上是壞理由!

  「說話不要說一半。」

  「誰叫你只聽得懂一半。」

  白飛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你我都知道,如影隨形是什麼地方的代表招數。」

  「如影隨形」是一種廣存於各門各派的匿蹤技巧,普遍說來,主要形式是借用某個物體來隱藏自己的氣息蹤跡,像白飛這樣,能藏在比自己矮小的愛菱身後,已經是相當高段的技術了。

  不過,這方法說來神奇,其實卻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只要經過特殊訓練,要練成不是難事,也往往是刺客、探子這類職業的必修。

  只是,大陸上有個地方,能將這個小技巧發揮到堪稱藝術的地步,據說他們長於此道的高手,甚至可將人體融入影子裡,毫無痕跡可尋。

  「喂!那地方可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啊。」

  「我才不會對缺乏幽默感的人開玩笑。」

  白飛收起笑容,低聲道:「這是我從秘密管道得來的消息,聽說你惹上他們了。」

  韓特雙手交疊,皺眉道:「果然是大雪山嗎?」

  二樓的客人僅此一桌,否則,倘若有人旁聽他們的談話,此刻可不是單單皺眉就能了事的。

  在風之大陸上,大雪山之名早成禁忌,凡習武者聞之,無不噤若寒蟬。

  誰都知道,在艾爾鐵諾極北的大雪深山中,存在著全大陸最強的暗殺組織。

  近萬名接受精英教育的特種殺手,在此接受酷刑般的訓練,以生死作淘汰。

  由大雪山結訓的殺手、刺客,是這一行中的頂尖人物,素有「老人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的黃金招牌,鎮懾天下。

  千百年來,大雪山鮮有失手,而以其過人實力所產生的功績,非獨是刺殺高手、要人,甚至有過破城滅國的記錄,這樣的能力,奠定大雪山人人畏而敬之的地位。

  更何況,即使無視這些精通各類殺技、毒學,神出鬼沒的殺手群,大雪山仍有一位恐怖人物,那就是一手建立組織的首領,「山中老人」拉希得。阿丁。西納恩,位列三大神劍之一,與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白鹿洞宗師陸游,比肩而立。

  像這樣神話級數的高手,諸國自然莫敢攬其纓,別說是對抗,每逢節慶,大雪山上甚至是各方勢力,賀禮不絕。

  所以,江湖上人人皆信,一旦成為大雪山的目標,唯一可以不死在大雪山手裡的方法,就是自殺。

  而至於說正式開罪大雪山,那完全是沒有人敢想像的事。

  而韓特現下就在好好想想,自己怎麼會和這個煞神中的煞神扯上關係。

  「是指有人僱用他們來殺我嗎?這倒一點也不稀奇。」

  韓特沉吟起來,「可是又不太對勁啊……」

  韓特想起了昨天遭遇的兩名女笨賊,在交手時,他就對於兩人的武功家數感到懷疑,一度猜測她們來自大雪山。

  然而,若大雪山真的將自己當作獵殺目標,又派人來執行,斷無可能派出這樣蹩腳的殺手,自取其辱,破壞信譽。

  那兩個女賊雖然有著不錯的技術,但反應、經驗、動作,都明顯不足,倒像是愛菱這樣才剛出江湖的雛兒,哪裡像傳說中冷酷無比的大雪山殺手。

  而且,那兩個人的舉動不像是在刺殺,反而像是在找尋什麼東西……

  「喂!想了那麼久,有沒有想到什麼?」

  「還想不到,可能結怨的人太多了。」

  韓特聳聳肩,只要一想起自己在自由都市的仇家人數,甚至有「怎麼殺手這時候才來」

  的荒謬感想。

  「跟結怨無關。我得到的消息是,你成為目標,但不是受人委託,而是大雪山本身的行動。」

  「哦!」

  韓特頗覺意外,像他和白飛這類老江湖,各自都有獨特的情報管道或線人,所以才能事事消息靈通,只是他的情報管道竟能探知大雪山的內線消息,這實在是頗耐人尋味的事。

  「你到希爾恩來領路費,應該是打算參加這次的尋寶吧。」

  「廢話,不然來這裡做什麼。」

  「可是,你對尋寶的內容知道多少呢?」

  白飛道:「本來,發起這行動的,是艾爾鐵諾的一個侯爵,他獨生兒子得了怪病,藥石無效,只有奧歌哈根是唯一希望,所以不惜大灑金錢,促成這次的尋寶。」

  韓特邊聽邊點頭。

  奧歌哈根,經過翻譯就是「七情龍丹」,僅存在於傳說中的無上聖藥,是圓是扁從沒人見過,只是聽說能解百毒、治絕症、破惡咒。

  而在眾多似真似假的口耳相傳中,奧歌哈根恰好與阿朗巴特山的撒拉脫寶藏有所牽連。

  「有錢人瘋狂起來真可怕,這麼多錢直接給我不是很好。」

  韓特抒發了自己感想,道:「那和我現在問題又有什麼關係?」

  「基於某個我不知道的理由,大雪山對寶藏也有興趣,而且是志在必得,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們已經有了寶藏的具體資料,甚至連如何開啟都智珠在握了。」

  白飛小聲道:「而接下來的,就是事情的重點。開啟寶藏需要某個東西來當鑰匙,而那樣東西……」

  「是什麼?」

  韓特裝出恐怖表情,「不會是活人祭吧。」

  「你死到臨頭,還有心情學人開玩笑。」

  白飛看了他兩眼,道:「是一尊黃金像。」

  「什麼!」

  韓特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懷裡這尊黃金像,居然有這等價值。

  其實,再深想一層,愛菱本來就說過,這尊黃金像是她離家時由父親那邊偷來,開啟寶藏的重要線索。

  只是自己對她的話始終半信半疑,所以才忽略了這件事,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黃金像本身的價值。

  看來自己是捨本逐末了。

  「我並不知道大雪山為什麼把你訂為目標,但這是目前最可能的理由。」

  白飛道:「所以,告訴老朋友吧!那尊黃金像不會真的是在你手上吧!」

  「等等,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韓特疑道:「這情報是怎麼來的,據我所知,江湖上應該沒什有哪個情報組織,有實力滲透到大雪山那級數的禁地吧,我想先確認一下消息的真偽。」

  不是懷疑朋友,但有些必要的手續還是得要。

  面對朋友的疑問,白飛先是有點訝異,繼而輕輕地笑起來。

  「做什麼?問題的答案會很好笑嗎?」

  「不,與那無關。」

  白飛微笑道:「你以前從來不會問情報出處的,現在會注意到這些,看來我們拆夥之後,你還是有所進步嘛。」

  「好,就告訴你吧,事情其實是……」

  當白飛的話剛出口,一樓突然傳來異響。

  愛菱慢慢地走下樓,她看得出白飛是有些話要對韓特說,雖然不曉得是什麼話,但兩名好友久別相見,總有些心裡話想說,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所以,完全弄不清事情嚴重性的愛菱,很識趣地在樓下晃蕩不上去了。

  櫃檯是設在一樓,可是負責看店的夥計卻不曉得跑哪裡去了,愛菱選好想要的茶點,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來,便不耐煩地叫喚了幾聲,這才看見夥計姍姍來遲地推開門廉,走進櫃檯。

  「你……客倌要點些什麼?」

  聲音清脆,竟是女子嗓音。

  愛菱抬頭一看,並不是入店時看到的店老闆與夥計,而是一名女子,除了一身工作服外,還用領巾圍住頸子,連帶遮住口鼻,僅有一雙藍眸閃閃動人。

  「咦,這位姊姊,為什麼你要裹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冷啊?」

  「因為……因為姊姊有點傷風感冒,這樣穿安全些。」

  「那,這位姊姊,為什麼是你出來,剛剛的夥計先生呢?」

  「剛才……他老婆突然要生孩子所以請假回家了,由我幫他代班。」

  愛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跟著點了自己想吃的東西,藍眸女子像是在留心什麼其他東西,一直側耳聆聽,心不在焉,但等愛菱點好東西之後,則顯得非常敬業,立刻跑進廚房,端了一個大托盤,遞給愛菱。

  「咦?我沒點那麼多東西啊?」

  托盤上茶水與點心的都是高價物品,而且都是韓特絕對不會付錢的東西。

  「因為遇到你那麼可愛的小客人,我們決定請客,這些東西都是附贈的。」

  藍眸女子帶著笑聲回答著,但如果愛菱仔細留心,應該可以察覺到這笑容有些不自然。

  不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喔!謝謝你。」

  愛菱捧起托盤,滿心歡喜地轉過身,預備上樓大快朵頤,哪知道,才剛舉步,一頭癩皮小狗忽地從桌底竄出,撞著愛菱腳踝,她一失手,整個托盤全都打翻了。

  「唉呀!」

  愛菱驚叫一聲,還來不及惋惜那些美味茶點,一聲叫得更淒慘的呼聲已然響起。

  「喔嗚~~~」癩皮狗發出最後的慘呼,它給打翻的茶水濺著,身上潰爛的皮膚立時冒起白煙,才眨眼的功夫就燃燒起來,等到愛菱眼光移來,已經成了一團四處亂滾的火球了。

  「哇!你這是什麼茶,喝了以後都會變成這樣嗎?」

  回頭一看,只見對方目露凶光,就算再笨,也知道事情有問題,愛菱拔腿就往樓梯跑。

  而一道驟然亮起的刀光自背後朝她落下。

  「糟糕!」

  摔盤子的聲音、狗哀嚎的聲音並作,韓特便知道不妙,連起身動作的餘裕都沒有,腳下猛然發力,轟的一聲,將地板穿破個大洞,連人帶椅直墜一樓。

  而下方正是鬧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木屑滿空紛飛中,女殺手的短刃刺向愛菱後心,韓特凌空一腳將椅子勾踢過去,自己也跟著直射而下。

  由於沒把握這些亡命之徒會有什麼行為,椅子不是射向殺手,而是射在短刃落下的路線上。

  砰的一響,利刃砍在椅子上,木椅碎成數截,四面散落,而女殺手也痛哼一聲,給反震的潛勁震裂虎口。

  就此一頓,韓特已然迫至,連劍也不拔,逕自以擒拿手法攻向對方手腕,藍眸女子忍痛還擊,削向韓特手腕,雙方急拆數招,藍眸女子武功遠遜,給一記切中手腕,震斷腕骨,卻也得隙退後,順手挾持了愛菱當人質,連退數步。

  只是,當藍眸女子把閃著藍光的短刃,架在愛菱頸間,威嚇道:「你一動,我就殺了她。」

  卻發現韓特並沒有自己預期中十分之一的驚慌。

  他只是很有趣,像是看著什麼有趣東西一樣地笑起來,「我很好奇,你抓了她有什麼用呢?你認為能拿來換些什麼呢?」

  愛菱幾乎快暈過去了。

  從韓特的笑容,她很肯定,剛剛如果韓特有阻截的意思,對方應該是不可能有機會挾持人質的,但韓特一招得手後,就收勢不動,讓對方把一連串動作作完,換言之,就是故意讓她變成人質的。

  雖然不知道他的意圖何在,但愛菱發誓,等一下絕不與他干休。

  「你別故作姿態,我什麼都知道,這女孩對你很重要。」

  藍眸女子厲聲道:「如果你還想要她的命,就拿黃金像來換。」

  話放得很硬,可說話時卻結巴打顫,讓人完全清楚到底誰在故作姿態。

  「哦!黃金像?什麼黃金像啊?」

  「你別裝傻,我知道黃金像在你身上,你剛剛在上頭已經承認了。」

  藍眸女子道:「留那東西在身上,對你沒有好處,識趣的話就乖乖交出來。」

  「咦?怎麼大雪山這麼想要這尊黃金像嗎?」

  「那是我派志在必得之物,你如果不交出,就是與我派全體為敵。」

  藍眸女子一口氣說完,發現韓特低頭沉思,她怕對方另有詭計,又呼喝道:「你別想亂來,我劍上毒藥厲害,只要擦破皮膚,這小姑娘立刻就變得像那隻狗……那團黑炭一樣黑,我數到三,你立刻交出黃金像,一……」

  愛菱暗自向仙得法歌大神祈禱,她不知道自己變成黑炭是什麼樣子,卻很肯定自己夥伴的良心,肯定比黑炭要黑得多。

  「二!」

  「呵呵……」

  韓特忽然低聲笑了起來,而且立刻轉為大笑,非常開心地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後退,模樣極度張狂,完全沒把面前兩人放在眼裡。

  藍眸女子給笑得渾身不安,手下隨之一緊,劍上的寒氣,讓愛菱瞬間冷汗涔涔。

  藍眸女子感覺得出韓特必有他圖,自己該留意提防,但是,倘若他要搶救人質,應該是找機會前進,為什麼後退得越來越遠呢?

  疑問中,「三」字仍是吐出口了,而就在刃口將要劃開肌膚的前一刻,一樣細小物件穿破屋頂木板,擊中短刃,將短刃擊得脫手飛出。

  藍眸女子手中劇痛,兵器已脫手,這才想起,「糟!他還有個同伴在樓上。」

  但已為時太晚,愛菱一脫險,樓上「嗤嗤」破風聲連響不絕,十數粒細小木塊破板射下,分毫不差地擊在藍眸女子要穴上,將她木乃伊似的當場定住。

  深深震懾於那手暗器功夫,藍眸女子眼中流露不勝驚異之情。

  當時劍刃與愛菱頸口貼得極近,稍有摩擦就會出血斃命,要在這種情形下以暗器救人,需要非凡的膽識與計算能力,就是距離咫尺也絕難成功,更何況是隔了層天花板,不能見物的情況。

  點穴的手法也很了得,木塊下墜時彼此相互碰撞、彈射,藉此連封了幾個包括喉下方寸的穴位。

  這樣的手法,則出手者的計算之準、拿捏之妙,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想不到這裡會有這樣的高手。

  愛菱也是嚇了一大跳,她知道出手的是白飛,卻想不到這個剛才和韓特在地上打成一團的男子,實力竟似不在韓特之下,甚至猶有過之,如果旅程中能增加這樣的夥伴,一定會很有意思。

  「唉呀!能這樣了結真是再好不過了。」

  韓特滿面春風,笑著走過來。

  「你到底是幹什麼吃的,要不是白飛哥動手,我剛剛差點被你害死了。」

  愛菱氣得冒火,竭力忍住掐韓特脖子的衝動。

  「唉,所謂的一流高手,就是要輕輕鬆鬆獲得勝利,你看,從頭到尾我只負責笑,笑完什麼事都沒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韓特拍拍愛菱,笑道:「再說,我如果不讓她抓點東西,以為自己在掌握局面,她又怎麼會說出這麼多東西呢?」

  「不錯。」

  說話的是踱下樓梯的白飛,「對付大雪山的殺手,拷問是沒用的,能誘她們主動說話才是上策。」

  韓特接口道:「正常情況是這樣,不過現在有點不同,唔,大雪山怎麼會有這種貨色,如果是這種不入流的角色,我倒知道幾個有效的拷問法喔。」

  白飛步下樓梯,和韓特對擊一掌,慶祝合作順利。

  然後一齊轉頭望向動彈不得的俘虜,當兩副威嚇的冷笑嘴臉重疊在一起,愛菱不禁暗自感歎,這兩個人果然是好朋友。

  對著藍眸女子,白飛伸手一推,將適才封穴時一併撞脫的下巴接上,道:「先問第一個問題,你還有沒有同夥的?」

  「還有一個。」

  搶著回答的是韓特,他問道:「我的問題比較重要。我先問,喂,那天……」

  正當韓特要問,門口忽然跑進來四名持兵器的男子,他們大呼大叫,對著這邊衝過來。

  「去,儘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大雪山墮落了嗎?」

  韓特稍一回身,出手如風,愛菱眼前花花幾下,四名男子已給擊暈在地上,手中還緊握著刀劍,怕是連敵人動作都還沒看清就給打昏了。

  「唉!」

  愛菱歎了口氣,道:「如果在打雜碎以外的人物的時候,也有那麼厲害就好了。」

  韓特不去理她,才要開口再問,白飛道:「喂!想清楚喔,黃金像重要還是命重要,大雪山可不是都這種貨色,如果來了真正的高手,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如果拿黃金像和命來比,當然是命重要,不過……」

  韓特悄聲問道:「你預估寶藏大概價值多少?」

  白飛聳聳肩,隨口道:「如果是那個撒拉脫寶藏,折合寶石和首飾,起碼也有個十萬枚金幣吧……啊!」

  話一出口,這才想到不妙,卻已晚了一步。

  只見韓特眼中燃起熊熊鬥志,高聲大笑,「如果只是黃金像,當然有得商量,但把黃金像換做一個寶藏,天塌下來老子也不怕,想叫我吐出黃金像,有本事就叫山中老頭和我單挑,挑贏了再說,哇哈哈哈……」

  白飛與愛菱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答案,這名隊友的神智已經處於亢奮狀態,簡單來說,沒救了。

  「我現在再問你一個問題。」

  停住笑聲,韓特問道:「昨天你來我這裡搜索黃金像的時候,還問我有沒有包庇一個啥玩意的東西,那又是怎麼回事?」

  藍眸女子嬌軀一顫,目中露出疑問神色,似是不解韓特有此一問,奇道:「怎麼你……」

  問題再次被打斷,這一次,遠方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像是有超過數百人的大隊伍正往這邊來。

  韓特眉頭一揚,冷笑道:「好傢伙,居然還有這麼多同伴,大雪山不愧是大雪山,居然玩起人海戰術的本事。」

  「喂!不太對勁啊。」

  愛菱左右張望了一下,拉著韓特道:「好像不大對啊,我看那些人不像她的同伴,倒…

  倒像是你的同伴啊!「

  「啥?」

  「我說那些人不像是來救她的!」

  愛菱有些遲疑地說道:「倒挺像是來找你的。」

  韓特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急忙奔到門口一觀,果然在人群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們看見自己出現,就像是早先那四名男子一樣,紛紛拔刀劍出鞘,發狂似地向這邊飛奔。

  「糟糕!」

  「唉!又發生了。」白飛一邊搖頭歎氣,一邊好整以暇地從懷中取出新鞋換上,似是對這情況感到習以為常。

  而糟糕的事情還不只如此,就當眾人注意力放在門外時,屋內喀啦一聲,有人穿破地板而出,同時擲出幾顆煙霧彈,一時間店裡煙霧四起,四下一片朦朧。

  「不好,那女的給救走。」

  「我就說過她還有一名同伴的,果然沒錯吧!」

  「你還有時間說這個,先想想你門外那一大群同伴吧!」

  門外殺聲越來越近,而屋內的白煙也是越來越濃,唯一的幸運就是煙霧除了嗆眼刺鼻,倒沒有其他毒素,三人得以無事。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等等,我突然想到,現在一片白茫茫的,外面也看不見我們,這不是天大的好機會嗎?」

  於是,在三個人瞬間取得共識下,他們決定一起開溜。

  轟轟兩聲撞穿牆壁,韓特牽著愛菱,白飛前頭開路,三人拔腿飛奔。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愛菱突然有個想法,自己騙韓特組隊上路,到底是他上當了,還是自己誤入歧途了呢?

  天曉得!

  風姿物語座談會

  韓特:隔了頗長的一段時間,風姿物語終於又能和大家見面了。

  愛菱:因為作者本人的一些個人問題,導致書遲遲出不來,在這裡要向等待已久的風姿讀者致歉。

  韓特:真要說起來也是很丟人的,不過也因為這樣,作者與編輯老大約好的時間一再開天窗,結果拖到現在才讓書本面世。

  愛菱:是啊!我幾乎都要以為沒機會出場和讀者見面了呢!不過,好高興喔!第一次風姿紙上座談會的主持,是由我和韓特先生一起喔!

  韓特:哇哈哈!能把主角一腳踹開,搶到這個殊榮,這可以說是最爽快的事了。

  愛菱:呃!這個高興也太早了吧!作者已經慎重宣誓,鳴雷篇是最後的前篇,在鳴雷篇之後,就是風姿的正傳登場了。

  韓特:呵呵,正篇遲遲不出來,前篇連出十本,這事該說是小說的創舉,還是笑話呢?

  愛菱:至於一直以來最受爭議的人物名問題,也要在此說聲抱歉。由於風姿最初是單純的網路創作,作者在寫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日後讀者的適應問題,現在除了已經設定好的人物難以更改外,不會再讓多餘的歷史人物登場了。

  韓特:這倒是啊!不然要是有讀者受到誤導,在考卷上寫說陸游是周瑜的兵法老師,那麼作者晚上只怕要做惡夢了。

  愛菱:希望大家繼續支持,而如果您有任何對風姿的看法或意見,也歡迎來信,除了寄到出版社之外,有在使用網路的朋友,可以直接發表在連線武俠討論版上。

  韓特:作者可是個瘋狂的網路迷喔!常常誇稱每三小時上網一次,所以只要有討論,他一定會看到的。

  愛菱:那麼,在座談會的最後,謝謝您購買與觀看這本作品,同時也謹以仙德法歌大神之名……

  韓特:暨風姿物語所有演員……

  愛菱、韓特:閉幕一鞠躬!

  場外:

  白飛:好呆板的主持啊!不進去參與是對的。

  一名魁梧青年神情黯然地蹲在地上堆石頭,「可惡,第一次的紙上座談會,居然把本大爺踢到一邊去!我才是主角耶!」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9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6
嗚雷篇 第四章 啼聲初試震四方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境內

  血花濺起,韓特以右手擋了凌厲一劍,發出清脆的金鐵相鳴聲,左手劍順勢揮下,將敵人分作兩段。

  當敵人倒地,韓特長吁了口氣,抹去臉上血污,坐倒在地。

  「呼!這一波結束了。」

  話聲未了,一顆灌滿力道的石子打進左前方樹幹,悶哼響起,石子帶血飛出,已擊斃了一名藏在樹幹中預備發暗器的敵人。

  「嘿!這樣才是真的結束了。」

  說話的是白飛,他在韓特對面坐下,面上同樣是激戰後的疲憊,卻與韓特滿頭是血的狼狽模樣不同,一身白衣潔若初雪,完全看不出血戰的痕跡;嘴角掛著微微笑意,仍是一派高雅悠閒。

  當確定這場廝殺已劃上休止符,躲在一旁的愛菱跑了出來,越過地上十五具屍首,開始為戰鬥二人組裹傷上藥。

  「呵呵,一個立志挑戰山中老人的有為劍手,怎麼才對付幾個小嘍囉就氣喘,太丟人羅。」

  「誰立志挑戰山中老人了?」韓特回瞪朋友一眼,只是為了保留氣力,沒有多說話。

  「當然是我們的韓特大俠了。」白飛道:「為了一尊黃金像,居然連人家整座大雪山都不放在眼底,這是何等氣概,日後必定永留青史,成為獵人輓歌裡悲壯的一頁。愛菱,你說是不是啊?」

  正忙著給韓特裹傷上藥的愛菱,哪有時間回答,只是含糊應了一聲。

  「講話別語裡帶刺,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不要拐彎抹角的。」韓特哂道:「還有,不要每次都裝作沒事的樣子,痛就直接講,沒人會笑你的,這點我就真的很佩服你,剛剛後頭給人砍了那麼深一刀,你居然忍得住,還有力氣假笑……咦!呵呵,你在冒冷汗了喔。」

  愛菱聽得大吃一驚,連忙跑到白飛身邊,這才看見,雖然白袍前方乾乾淨淨,背後卻已染紅了老大一塊,又給冷汗濕透,至少有五六道刀劍傷,其中最深的一道,要不是避得及時,早給人連脊椎骨一起砍斷。

  「哇!你傷的那麼重,怎麼不早點說啊!」

  「白家的家訓,不管外在受到多重的打擊,表情永遠都要悠閒,動作要保持高雅,臉上一。直。都。要。笑!」最後幾個字,白飛是咬牙硬說出來的,背後刀傷的疼痛,已經累積到快要忍不住的地步了。

  韓特皺眉罵道:「去你的,覺得痛就叫出來嘛,又沒人會笑你,裝什麼高貴樣,你這小子從以前開始就不坦率。」

  白飛道:「想要我像你一樣,趴在地上大聲哀嚎嗎?這麼粗魯的事我可做不出來。」搖搖手,拒絕愛菱的上藥,白飛將手按在後背,神情肅穆,不一會兒,手掌微微發光,而傷處也漸漸止血。這是最初級的回復咒文,白飛出身雷因斯,又曾在王立學院中修業,一些簡單的自療術法,倒練如流,這點就是韓特所不及的地方。

  跟著,無視於身上的傷口,韓白兩人針鋒相對地鬥起嘴來,如果是不明究理的外人,一定會認為這兩人交情很壞。不過愛菱不會這麼想,在與他們兩人共同歷經多場激戰後,她很清楚,這兩人真的是很好的戰友。

  離開希爾恩城已經五天,三人正朝著阿朗巴特山的方向行進,只是,從離城的那刻起,自己這一行人就成了大雪山的目標,而遭遇到數十次大小狙擊。

  依照韓特的解釋,這是因為大雪山看上了阿朗巴特山的寶藏,並對黃金像志在必得,這才引發這連串伏擊。聽韓特這麼說,愛菱覺得很心虛,她沒想到這尊來歷不明的黃金像,會是大雪山的目標,讓自己牽扯進現在的麻煩局面,更連累到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韓特與白飛。

  她不只一次地想對韓特坦白,說出黃金像並非自己所有,更不是從家裡偷帶出來。但一想到韓特明白真相後怒髮衝冠的模樣,少女就感到畏懼。更何況,現在事情的重心早已轉移,就算黃金像的原主人不是愛菱,沉迷在寶藏美夢中的韓特也不會就此放棄,而受到挑釁的大雪山一方,更不可能善罷干休。

  聽白飛說,似乎是因為事出倉促,大雪山不及在自由都市調集高手,所以目前的追殺行動,僅是單純地對他們三人下格殺令,命令正在方圓多少範圍內出任務、受訓的殺手,趕來進行截殺,奪取黃金像。由於其中沒有高手、缺乏計畫性的組織行動,內中份子更是良莠不齊,所以抵擋起來不是太困難,三人這才得以過關斬將至如今。

  然而,大雪山絕非浪得虛名,即使是些未上檯面的小人物,聯合起來亦是未可小覷。

  剛開始,韓特與白飛仍有說有笑,在十數名殺手的匿蹤包圍下,切菜切瓜地斬殺來犯殺手,渾沒將敵人放在眼中。

  但到了第二天,敵人的質與量都有明顯增進,雖然行動仍欠整合性,但一個個殺手捨身似的連續襲擊,讓韓特與白飛不得不凝神以待,而失去了早先那份餘裕。

  當第四天到來,情形更趨惡劣,雖然一天內僅受到四次攻擊,但面對實力再次提升的敵人,白飛、韓特終於先後負傷。而到了今天,第十二場攻擊戰剛剛結束,兩人身上分別都新添了十數道傷口。

  「照這比例來計算,活過第十天的機會渺茫啊。」面對一波波攻勢,白飛這麼感歎著。

  這感歎並非無因,大雪山這黃金招牌果是真材實料,調教出來的殺手,不單是武功素質高,行動起來更是神出鬼沒。

  他們易容成各式各樣的路人,田間揮汗工作的農夫、砍柴的樵夫、在陽光下辛苦喘氣的老婆婆、攙扶老婆婆的小孫女,都可能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揮刃殺來;就連掛著慇勤笑容的小販,都會在遞上甜品的同時附贈一把要命的匕首,那次如果不是白飛及時彈出手中鋼珠,愛菱大概還弄不清為什麼,喉嚨就給切開了。

  除此之外的荒謬事更讓愛菱目瞪口呆,偽裝技巧更上層樓的殺手,並不見得會改扮成路人,而是同化為路上任何一物。

  一蓬長草驀地活動起來、路旁的樹忽地炸開、腳下踩的地面突然迸裂,其他像花盆、水缸、溪石……之類的,常常莫名其妙地活動起來,再不然就是爆炸一聲跑出人來。種種匪夷所思的突變,倘若不是殺手狙擊,還真像處身一個魔幻的爆笑世界中。幾天下來,愛菱甚至覺得,自己長這麼大所受的驚嚇,還沒有這幾天來得多。

  而若不是韓特與白飛的全力救援,這一遇到變化就瞠目結舌的小傻瓜,早就不知道成為哪條水溝中的臭屍了。另外一方面,雖然不是很懂同行人的武功深淺,但愛菱也大致感覺得出,假如換做另外兩個和白飛韓特武功相若,卻沒有他們的機靈與經驗的好手,是絕不可能撐到現在的。

  屢屢在敵襲前搶先洞察、在各式殺陣中把傷害減到最低,這些都是在惡魔島當傭兵時培養的本領,也就是靠這些,才能幸運地存活至今。

  「事情不可能就這麼下去。」白飛緩慢調息,道:「已經五天了,大雪山雜牌軍的集結也該差不多了,大概就在這兩天內,他們會發動到目前為止最強大的一次攻擊,而如果我們能撐得過這次……」

  「接下來要來的,就是大雪山能拿得上檯面的厲害角色了吧!」韓特笑道:「不用怕,兵來將擋,總有辦法對付的。」

  「只有你被砍不算無辜,你當然無所謂。」白飛嘀咕著。當背後的傷口在回復咒文的治療之下癒合得七七八八之後,白衣青年不再說話,默默地運起內力,不多時,幾處尚未收口的傷處倒流起泊泊黑血,殺手中有些嗜用毒刃,被這些兵器傷到,自然也倒楣些,只能暫時用內力把毒逼住,待廝殺結束後再行驅毒。

  等到傷處毒血由黑轉紅,在一旁的愛菱立刻將傷口處理乾淨並敷上金創藥。由愛菱的動作中不難看出這幾天的「實習」又讓她的護理技術更加熟練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如果光是擔心就能讓敵人消失,那我一定會努力讓自己坐立不安的。」完全沒有朋友十分之一的擔憂,韓特道:「把心情放開一點吧,一副愁眉苦臉的,連傷口會癒合得慢喔!」

  在戰場上經歷無數次生死,以血戰累積實力的武者,往往會從中體驗出獨特的作法。這幾天,愛菱就充分見識到了兩種不同的處事態度,說不上對錯,卻都是寶貴的見識,而且,這兩種價值觀還能在面對敵人時彼此協調,發揮出更強大的作用。

  腦中一面整理,韓特的一樣動作又吸引了愛菱的注意力。他從披風口袋裡取出繃帶,將戰鬥中破損的右臂繃帶,重新纏好,在繃帶的破孔間,隱約可以看到黑色的金屬光澤。

  前幾天,愛菱向韓特問起,關於他這條江湖上有名的繃帶右臂,到底藏了什麼秘密。韓特只是尷尬一笑,在再三要愛菱保密後,他道:「剛出道的時候,功夫不好,人又莽莽撞撞,手臂就這樣沒有了……後來就換接了條鐵手,纏上繃帶可以唬人,危急時又可以拿來砸人,威力不錯唷!」

  而問到白飛,他則是聳聳肩,表示打從認識時開始,故友的右手臂就已經纏上繃帶了。

  這話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然而,在幾天來的戰爭中,愛菱倒是親眼目睹幾個人給韓特揮舞右臂,硬生生地砸破腦袋。套句韓特的話,這還真是留的好一手啊!

  看著這條纏著繃帶的鐵手臂,一心想成為創師的因子又開始活躍,愛菱不禁想像,如果能讓自己改造這鐵手,加裝一些輕重型暗器、火器,應該可以憑空增添不少威力的。

  會有這想法,和數日來的際遇有關,每當戰事發生,愛菱就只能給推到一旁躲起,待廝殺結束之後再跑出來。除了偶爾當誘餌,讓白飛以鋼珠射殺一些朝她動手的敵人,在對戰時根本幫不上忙。所能做的,僅是戰役完結後,幫戰鬥的二人組裹傷上藥。

  這種派不上用場的無力感,讓少女非常沮喪,偏偏她又很清楚,以自己能力說要幫忙,只會增加同伴的負擔,所以不得不安於這樣的角色。

  就算是沒有大腦也好,就算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少女還是希望自己能對戰鬥有實質貢獻,讓夥伴們肯定,自己是個靠得住的夥伴,所以,她已經好幾次向韓特提出請求,希望能讓自己負責他們的武器維修與整理。

  聽完了少女認真的提案,韓特在哈哈大笑後,一口回絕,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對武者而言,武器的品質攸關生死,愛菱平時怎樣的腦筋,他心裡有數,要是把武器交給她保養、處理,說不定第二天就大雪山殺手幹掉,橫屍街頭。

  看愛菱哭喪著一張臉,白飛有些不忍,卻寧願相信朋友的判斷力,結果,在事情有所變化之前,愛菱就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擔任醫務兵的任務了。

  離開樹林,繼續趕了一段路,總算在天黑之前,三人進入了今日的目的地,托爾夫市,一個不顯眼的貧瘠小市鎮。

  聽從韓特的意見,挑了間破舊小店做一晚的棲身所,之後,由白飛講述今後幾天的作戰計畫,而他慎重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張往阿朗巴特山尋寶邀請函上有言明,請各方賓客在十二月二十三日日出之前抵達,逾時失去資格。從希爾恩城到阿朗巴特山,本來僅需一個月又十天便可抵達,從現在算起,尚有二十多日的餘裕。

  但是,有了大雪山眾人的銜尾追殺,腳程就慢得多了,三天的路程走了五天,這麼下去,很有可能來不及如期抵達阿朗巴特山。

  「為了能及時趕到,我們有必要趕路了。」白飛正色道:「明天,大雪山的雜牌殺手會做一次總和攻擊,照我的估計,我們全身而退的機會有兩成二,以輕重傷結束的機會有六成三,全軍覆沒的可能性有一成半,所以見到後天太陽的機率是很高的。」

  「全是廢話,你們姓白的怎麼老愛這麼說話啊!」韓特不耐煩道:「說重點,接下來又怎樣呢?」

  白飛瞪他一眼,道:「當我們結束這戰後,距離大雪山派出真正的高手追上我們,會有兩天半左右的時間。而這也就是我們要掌握的東西。」

  韓特點點頭,「嗯,你是想趁機趕路,拉開間距,多拖延時間就是了。」儘管有些魯莽、樂天派,這位獵人中的名人卻絕不是傻瓜,一聽白飛的話意,就曉得搭檔的意圖何在。

  愛菱還聽得迷迷糊糊,白飛解釋道:「我們只要利用這兩天半時間,多趕些路,就可以延後被追上的時間。同時也離阿朗巴特山更近一些,在十二月二十三之前抵達就不成問題了。」說完又補上一句,「當然,這些計畫是假設在『我們能活到十二月二十三』的基礎上的。」

  「明白了,明白了。」韓特道:「無聊的諷刺就省了吧!既然有了作戰計畫,那接下來就該整頓裝備了。」

  愛菱插嘴道:「既然這樣,這次的戰鬥我也要幫忙,三個人一起分攤,壓力就輕得多了。」

  韓特搖搖頭,微笑道:「我說愛菱啊!這次的敵人不尋常喔。」

  「我知道,所以我才自告奮勇啊。」

  「不,你不瞭解,這次的敵人實力堅強,就算我們三人聯手,可能也贏不了喔!」

  「那該怎麼辦?」

  「那就麻煩你戰鬥的時候躲到一邊,不要礙手礙腳,害得我們兩個人發揮不出應有實力,這樣我們就很感謝了。」說完,韓特誇張地哈哈大笑,只笑得愛菱臉上陣紅陣白,幾乎沒有當場掉眼淚。

  結果還是旁觀的白飛好心,出來打圓場。他判斷,敵人要集結到總攻擊的程度,勢必要花上相當時間,在這時間內派人出去採買,整頓裝備,當可安全無虞,而其他人則趁機調息養氣,爭取時間。

  於是,被公認最游手好閒的愛菱,終於有了期盼已久的轉職機會,由醫務兵升職為採購兵,一肩擔起未來幾天趕路、戰鬥裝備採購的任務。

  聽起來很是風光,但其實也沒那麼了不起,因為經濟大權是掌控在韓特手中,基於省錢的緣故,採購單上僅寫了寥寥數樣乾糧,反而是白飛在聽了韓特大笑說「中毒和挨刀子算什麼,有骨氣的男子漢用自己肉體就可以輕鬆接下,根本不必花錢買傷藥」後,臉色頓時發白,搶過採購單,連寫了十來樣器物,確認再三後,這才交給愛菱。

  韓特看看單子,臭著一張臉,提筆劃去其中五樣,卻在故友滿是殺氣的目光中重新填回,最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錢袋,數了老半天,塞了滿袋子的銅幣零錢,遞給愛菱。

  「省點花啊!能殺價就殺價,只要你敢多花一分錢,回來鐵定沒命。」

  臨走時,韓特還反覆囑咐,愛菱把握機會,再一次向韓特提出買些小東西回來組合的請款要求,而這失去耐性的不良男子連話都懶得說一句,直接比了一個會讓任何好女性為之臉紅的粗蠻手勢。

  提案再次遭到駁回!

  而愛菱只好拿著採購單,一手緊緊握著錢袋,預備出發。

  想當然爾,外面早已被人監視,為了讓採購組能瞞過敵人監察,成功進行任務,韓特連耍了幾個障眼法,趁著幾個窺視者眼花撩亂時,收了兩倍小費的夥計,讓愛菱藉垃圾車偷渡出店,對他們而言,這種事常有,很多人都是用這方法來避債的。

  之後,打扮成男裝的愛菱,獨自走在街上。

  「唉!真討厭,為什麼就不肯給我一次機會呢?我一定也能幫得上忙的。」長吁短歎並無法解決問題,而少女的心裡也知道,自己平常的表現,是人家無法寄托信心的主要原因。

  「可是,只有一次也好,只要讓我放手做一次,一定能做出讓韓特先生和白飛哥肯定的成績的。」

  以自己的能力,只要有足夠的器材與金錢,想拼組一些太古魔道的厲害科學武器絕不成問題。麻煩的是,溜來人界之初,為了生存什麼都賣,一些組合用具與基本零件,早不知賣給哪家廉價商店當生活費了。

  歎著歎著,少女來到了商店門口。

  大陸上的各個城鎮,都有這一類的商店,它們往往是好幾家開在同一條街上,分別販賣基本的武器、防具,療傷或魔法用的藥草。在大城市,如果商店進貨的路子廣些,甚至還買得到太古魔道的基本組件。

  愛菱走進店裡,放眼四望,店內冷冷清清,只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坐在櫃檯,看來應該就是老闆了。兵器架上稀稀落落地擱著幾樣長短兵刃,還有一柄堆塵的輕型光劍。擺放藥草的櫃子也烏漆嘛黑,不少抽屜都貼上了「缺貨」的字樣。托爾夫市是個小城,白韓兩人原本也就沒期望能在這裡買到什麼好東西,因此採購單上只是寫了些隨處可見的通用型物件。

  買了白飛慣用的鋼珠暗器,老闆告訴愛菱,她要的九種草藥中,有四種已經賣完,必須等上三天,才能由別的城市調過來。這種沒效率的答案,讓愛菱渾身乏力,不過倒也是意料中事就是了。

  把買好的東西打包,要出店時,愛菱向老闆詢問,「嗯!老闆,請問您一下,您的店裡有沒有賣太古魔道的相關貨品呢?」這句話的答案其實心裡早明白,只是壓抑過久,潛意識裡忍不住問這一問。

  太古魔道的研究,舉世以雷因斯為最高,並且設為國家機密,但即使是雷因斯,也僅有兩三個包括首都在內的大型都市,能販賣太古魔道的相關科技產品,剩下的地方,能賣賣光劍便算是不錯了。像托爾夫市這種小城,此問實屬多餘。

  但老闆卻給了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似乎有些驚訝這名小不點男孩會開口問起高檔貨,老闆也調侃似的回答,「有是有,可是你買得起嗎?小兄弟,那種東西可不便宜,不是賣給小孩子的玩具啊!」

  「真的有?是真的嗎?」好像在海裡抓了一塊浮木,愛菱從懷裡取出錢袋,一股腦地全倒在桌上。原本出門時,韓特對採購的金額算得剛剛好,但因為幾樣昂貴東西缺貨,加上餘額,所以袋裡還剩一些錢。

  只是,重量未必等於價值,本來老闆看愛菱拿出沉甸甸的一袋錢,還有些刮目相看的驚訝表情,但等愛菱把袋裡的錢全倒在桌上,一堆銅幣叮叮噹噹響,眼中期待立刻轉為嘲弄。

  「哈哈哈,小孩子,這點錢你想買些什麼啊?連買半柄光劍都不夠啊!要不要你再多買袋鋼珠,算我賠錢,多送你一根幸運草當贈品好了。」

  老闆的笑聲,讓愛菱很難受,為什麼自己到什麼地方都被錢壓著走呢?

  剛到人間界的時候是這樣,遇見韓特先生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原來沒錢是那麼麻煩,難怪韓特先生那麼愛錢。

  當這個念頭浮現腦裡,老闆的笑聲嘎然而止。愛菱覺得奇怪,抬頭一看,只見老闆露出詫異神情,跟著便拿起已空的錢袋,瞇著一雙眼睛仔細端詳,彷彿上頭有什麼特異的東西。

  心頭狂跳,但愛菱忍住不去看,反而回頭確定門戶所在。這錢袋是韓特的東西,自己接過後沒仔細看,說不定上頭有什麼代表他的印記。倘若這老闆恰巧便是他的仇家,以那天希爾恩城的瘋狂局面來看,自己還是早點腳底抹油比較妥當。

  「果然沒錯,你怎麼不早點說呢?」檢視錢袋良久,老闆打量起愛菱,眼神將信將疑,最後,他正起神色,竭誠惶恐地向愛菱躬身行禮,道:「原來是總部的貴賓大駕光臨,剛才小人不知貴賓身份,言語衝撞了貴賓,還請貴賓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見識……」

  愛菱聽得一頭霧水,行走人間界到現在,「笨蛋」、「小賤種」不知給人罵了多少回,可從沒給人叫過貴賓,記憶所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歡迎自己,真是想想都覺得感動。

  只是,總算她還有點自覺,曉得事情如此急轉直下,必與錢袋有關。當下不動聲色,悄悄地拿起錢袋,收回懷裡。

  收東西時趁機偷瞄了一眼。韓特對於非必要物品實在不怎麼愛惜,錢袋看來灰樸樸的,沒半分起眼,僅是在側邊以銀線勾勒出一朵不知名的半凋鮮花,如果要說是某種江湖印記,倒也有幾分樣,看不出韓特吊兒啷當的一個人,居然還和某個江湖門派有關係呢!

  「貴賓!」見愛菱久不答話,店老闆滿面擔憂,深怕這貌不驚人的男孩要對剛才的言語侮辱殘忍回報。

  「喔,沒事。」愛菱暗忖,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把該買的東西買齊再說,「嗯!你剛說店裡有太古魔道的器材,那麼到底有哪些東西呢?」

  因為被認做貴賓,愛菱心虛地裝出趾高氣昂的模樣,免得給人識破。

  「嘿,貴賓您運氣真好,有好貨。」這一次的答案自然不同了,老闆加意補過,對愛菱大獻慇勤,「您知道,這種小地方根本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可是昨天剛有批貨運經這裡,上頭說是從雷因斯弄出來,要運回香格里拉總部的,嘿!聽說還是從遺跡裡盜出,九州大戰以前的超高檔貨,連雷因斯的技術員都只能判別出四成不到咧!後頭還有兩三批,這一批本來今晚就要運走,現在既然是貴賓問起,當然讓您先行過目了。」

  「呃……不是很懂,可是好像很有意思。」老闆說得煞有其事,愛菱也給勾起了興趣,但左右張望,並沒有看到哪個東西符合老闆的說詞。

  「呵呵,貴賓請跟我來。」老闆先把店門關上,掛上休息的牌子,跟著走進櫃檯,旋轉幾樣東西,再在牆上忽長忽短地敲擊幾下。但聞轟然一聲響,整個櫃檯往旁移開,顯出一條兩尺寬,黑黝黝的階梯。

  「這是……」驚於眼前突變,愛菱瞪大眼睛,江湖閱歷又學了一課。

  「嘿嘿!下面的才是精彩東西,以前總部也有幾位大人來視察過,個個讚不絕口呢!」

  老闆得意地笑起,率先走下階梯。

  禁不住滿腔好奇,雖然可能有些危險,愛菱仍跟在老闆後頭,快手快腳地跑下去。

  當兩人走入地下,上方異聲重響,櫃檯又合蓋了起來。

  無疑的,這是間百分之百的黑店。

  目睹地下密室的驚人規模,愛菱完全感受到這個事實。

  誰會想到,在這麼一個小城市的破武器店地下,會有個至少比地面建築大二十倍的密室,全石材建築,從斑駁紋路來看,起碼也有上百年的歷史。

  無暇驚訝於這組織的勢力,老闆將愛菱帶到編號第十七的石室,緩緩推開沉重石門。

  「那些東西是……」門才半開,略微窺見內裡物件的愛菱已經按捺不住,從門縫裡鑽身過去,快步跑進。

  「果然沒錯,這是物質轉換光波,還是最精密的那種,這是合金式組合關節……攜帶型粒子炮……記憶型超合金,呵呵,怎麼會有那麼多東西啊,這麼多一流材料可用,好像作夢一樣。入這個社團的福利真好,天啊!居然連超微型光子引擎都有,我以前只在書上看過耶……感謝仙得法歌大神!」

  一看見架子上陳列的東西,愛菱兩顆眼珠瞪得快要脫出,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然後就像個最熟練的專家,如數家珍,順著目光所及,將架子上的每一樣器材連珠炮般說出名稱與用途。這份專業能力,看在隨後進來的店老闆眼中,分外相信貴賓的身份不錯。

  愛菱完全進入忘我境界,就像老饕見著百年珍饈、韓特手捧百斤金條;眼中發出異彩,嘴裡唸唸有詞,小手在各式儀器上輕輕撫摸,一副歡喜讚歎的沉醉表情,身體卻因為過度興奮而顫抖,險些就要暈去。

  對少女而言,過往研究太古魔道技術時,只能參考手札中的記載,七拼八湊;而所使用的材料,也只能趁父親不注意偷拿,或是哀求師兄幫忙搜集,十有九次都得使用代替品,根本不可能買到高價的真貨來組裝、試驗。記得初履人間時,就曾以幫忙調整光劍為名,盜用顧客光劍中的部份零件來試做作品,被人發現而追殺了三條街。現在這些實物全擺在眼前,而且大有可能讓自己使用,怎由得她不欣喜若狂。

  「請問,您對這些東西的興趣如何呢?」

  老闆不懂科學知識,卻知道這些東西大有來頭,是由雷因斯一處挖掘中的遺跡盜來,技術遠超現今世代的器物,雷因斯這方面的專家,僅能辨別出裡頭四成不到的東西,剩下的完全有待考證,而這貌不驚人的男孩居然一眼就清楚認出,果然是名大大的行家,不愧為總部優待的貴賓,當下連問話都又多了幾分尊敬,生怕行家看不上這些東西。

  「呃,是不是我要在這裡就付錢呢?」愛菱小心地確認事情的關鍵。

  老闆不疑有它,答道:「依照貴賓享有的權利,您可以在此提貨,由小人將款項上報,待您回到香格里拉總部再結算就行了。您是否要使用這些東西呢?」

  回答之前,愛菱有著些許的猶豫。

  說到底,真正的貴賓應該是韓特,自己在這裡胡亂提貨,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呢?那麼樣嗜錢如命的韓特先生,倘若曉得被人冒名花了那麼多錢,想必會吐血昏倒吧!

  特別是……當事情被揭曉,他一定提著劍追斬自己,到時候絕不是跑三條街能了事的。

  但,這麼好的機會,說不定只有這一次,就這麼白白放過,多浪費啊!

  遲疑間,愛菱想起手札裡記載的一些話語:「生命之所以寶貴,正是因為有其夢想的存在,而為了追求夢想,有時候必須做出現實的犧牲。也正因為犧牲的殘酷,所以更顯得夢想美麗」、「在太古魔道的研究中,犧牲是不可避免的,為了追求結果的真與美,創作者必須有含著眼淚,狠心將自己雙手弄髒的覺悟」。

  這些話,平常她不是很懂,卻回想起韓特剛才的嘲笑「麻煩你滾一邊去,別礙手礙腳」

  時,有了最深刻的體悟。

  是的,儘管自己真的是非常心痛,但為了研究,還是得像書上說的一樣,忍著眼淚,做出必要的犧牲。

  雖然說,與其說心痛,自己其實比較想笑………所謂忍住眼淚,難道指的是忍住笑出來的眼淚來嗎?

  「貴賓,您的意思呢?」

  「是的,這些機器我非常中意。」

  「那麼,您要其中的哪幾件呢?」

  已經狠心作了犧牲,髒掉的雙手也不可能再變得乾淨,既然如此,再多髒幾次也無所謂了。

  「這裡的東西……我全部都要了!」

  反正,被犧牲的又不是自己,弄髒雙手也只要再洗手就好了,至於說到時候被砍,那就在這之前勤練腳力吧!

  哼!有膽量嘲笑別人的人,終有一天會反被別人嘲笑的。

  「全部都要?呃,其實也不錯啦,能在這裡就提貨用掉,就可以省掉運到總部的運費和人力了。」老闆聳聳肩,隨即更取出往後幾批將運來的貨物清單,讓愛菱過目,希望自己的推薦能讓貴賓賞識,而愛菱則是十分配合地照單全收。

  事實上,愛菱僅是從手札中,明白這些東西的珍貴,卻並不曉得這批科技器材在大陸上的價格。就她今日買下的東西,若連後頭的幾批一起,以當前黑市價格來算,足以買下兩三個小國,更是自由都市裡大型都市一整年的收益。

  結果,韓特在完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給某個忍住眼淚的少女,花掉了足以令他氣到七孔流血身亡的金額。

  「選好了請跟我來。」老闆帶著愛菱離開,往後看著起碼數十間的石室,愛菱好奇心起,問道:「後面幾間也有放類似的機件嗎?」

  「沒有,不過有別人在使用。」老闆壓低聲音道:「右邊有三間,這兩天租借給了別人避風頭,他們脾氣很暴躁,又是在討論些重要東西,如果您聽到他們的談話,可能會殺您滅口,我們夾在中間,不好處理,所以請您小聲一點。」

  愛菱吃了一驚,立刻放低聲音,躡手躡腳地跟在老闆身後。

  當打開暗門,老闆往上走去,還說道:「對了,這地下密室的出口只有一個,就是在後院的枯井口,每次兄弟們爬上爬下怪不方便,也挺難為情的,我們請示好一陣子了,都沒得到回音。麻煩您回總部以後向上頭說一聲,早點發下改建分舵的准許和經費……」

  從枯井底踩繩梯爬出去,輾轉繞到後堂,愛菱考慮著,買了這些東西,自己絕不能馬上用完,而若是帶著一大堆機件到處亂跑,這也不切實際,倘使給韓特發現,更是立刻會剝了自己一層皮。

  「老闆啊!我想,那些東西我只要一小部份就好了。」

  「咦?是這些東西不合貴賓您的需要嗎?」

  「不,這些東西都很好。」愛菱誠懇道:「只是,我還在旅行中,不方便帶這些東西到處跑,而且您也說過這些東西的來路……要是在路上給人認出,那我……」

  「原來是這種小事。」對愛菱的態度很有好感,老闆拍胸脯道:「您太小看我們的能力了,我們在自由都市的大小城市都有分舵,如果您覺得攜帶不便,只要指定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幫您把貨物直接送去,您就地提領就行了,要是一次用不完,還可以繼續寄往下一個分舵,絕對能滿足您的需要的。」

  老闆的回答,再一次讓愛菱見識到這地下組織的勢力龐大,原來這就是江湖,真的是存在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呢!

  既然大小問題都解決,就可以放心使用了。愛菱想了想立刻要用的幾樣東西,說出編號後,由老闆去取件,而她則待在無人櫃檯,開始計畫要製作怎樣的東西來用。

  「把壓縮器接在光子引擎上,調整以後就可使用陽電子,戰鬥時候一定能幫得上忙。」

  想像白韓二人靠著自己組裝出的武器,在戰場上威風無敵,敵人紛紛望風而逃,到那個時候,身為武器製造者的自己可就神氣了。

  愛菱暗笑,「只要能打敗大雪山的那些傢伙,韓特先生和白飛哥就不會看不起我了。」

  「我們大雪山……」

  咦?

  「連續失敗這麼多次,這是大雪山百年來最大的恥辱啊!」

  突然傳進耳裡細微的話語,讓愛菱嚇了一大跳,再聽清楚話中的大雪山三字,更是魂飛天外。尋找聲源,赫然發現在櫃檯裡的隱密角落,橫七豎八地放了幾十個蓋起來的酒瓶,其中一個蓋子沒關好,而聲音就是從裡頭跑出來。

  發出聲音的那一端有大雪山的人!

  明顯地,這些酒瓶是某種機關,可以監控地下每個石室的動態,利用這個,可以竊聽到裡頭的一切。只是,一面將地方出租,一面又暗裝了這種東西,真不知道是該說多元化使用,還是說沒有職業道德。

  而大雪山的人又怎麼會在這裡呢?

  愛菱想起老闆臨去時的話,地下有幾間石室這兩天租借給別人,他們在商討秘密大事,千萬別竊聽。原來竟是這麼回事,這個組織的營業範圍還真是複雜啊。

  大雪山調集殺手聚會,當然不可能在酒樓高掛布條,見者有份,必是選一個極秘密的所在,而想在托爾夫市找處隱密地點,除了此地更有何處。只是世界真是太小,居然會出現獵人與獵物一牆相隔的窘態。

  倘若在這裡給發現,想必馬上會被大卸八塊。愛菱第一個念頭就是拔腿逃命,可是一個極富誘惑力的想法隨即浮現腦中。

  大雪山殺手的聚會,如照白飛所言,必是研究明日的攻擊策略,倘若自己能竊聽個一兩成,等到敵人襲擊時便可料敵機先,事半功倍,而等一切輕鬆結束,自己可就立下大功了。

  這念頭一起,愛菱停下腳步,反往瓶口貼去,預備竊聽。她聽韓特提過,武學高手能聽到近處呼吸聲,瓶子另一邊的雖然不見得是高手,但這群受過特殊訓練的殺手說不定耳力特強,所以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是屏住呼吸,小心聆聽。

  從瓶子那端傳來幾個不同的說話聲音研判,裡頭該有十來人,並非是集結的總人數,僅是各個小組的代表人而已。

  討論程序倒是進行得快,畢竟彼此出師同門,手法、思考模式都相若,因此襲擊的方式很快就確認完畢,雖然有些沒新意,但殺手們認為,因為點子厲害,江湖閱歷又多,下劇毒容易被發現,不如下迷藥穩當。最後決定採用在杯緣下毒、施放迷煙配合突襲的圍殺行動,比較重要的細節是各小組擔任的角色與攻擊順序,所有討論在一刻鐘內結束,確實是很有效率的組織。

  「哼!都是你們兩個廢物不好,如果不是你們,黃金像怎麼會落到這批人的手裡,讓我們這麼費手費腳。」討論結束,一個在會議中居長位,老氣橫秋的聲音斥責起某人。

  「我……我們也不想啊,當初的命令是追殺叛徒,拿到叛徒手中的黃金像,誰知道那女人會突然轉手,把黃金像交給這夥人。」說話的聲音好熟,愛菱思索一會兒,記得便是那日放毒酒的藍眸女子,登時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這夥人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與那叛徒勾結,謀奪我大雪山之物!」

  「搶我們大雪山的東西的確該死,但是否真是有與那叛徒勾結,還未確定,這幾天來沒看到雙方有聯繫啊!」

  「胡說,他們擺明就是一夥的。」

  這些話讓愛菱著實一驚,她終於知道那座黃金像的來歷了。那天只覺得腰間一重,黃金像便給插在後腰,聽這些人說的,似乎大雪山為了取得黃金像,正在追殺某人,而這人給追得急了,便將東西藏在自己這邊,除此之外,這人好像還是大雪山的人。

  這人會是什麼人呢?那天自己把全副精神放在如何打動韓特上,根本沒有注意週遭,所以也沒什麼印象。那麼,為什麼會選中自己呢?嗯,既然黃金像是尋寶的關鍵,那麼同樣是前往阿朗巴特山的自己,就應該是最理想的寄放人了。

  困惑稍稍解開,可是還有滿多的疑點存在,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東西的好時候,還是回去和白飛、韓特一起商量吧!

  「客倌!」一聲咳嗽,是老闆回來了,愛菱急忙掩上瓶蓋,再回頭,老闆已經拿著她點名的機件,回到櫃檯了。

  「客倌,有事嗎?」老闆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古怪。

  「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少女的笑容也不正常,總而言之,那是種心照不宣的微笑。

  「唉呀!真難得,好幾天沒有這樣好好睡一覺了。」開窗迎著初升的朝陽,韓特伸直腰桿,精神抖擻。

  「作這行的還想睡好覺,下輩子吧!」白飛整理儀容,「如果讓仇家知道你在這裡,往後你都別想有空睡覺了。真不知道你那是什麼神經,敵人環伺之下還能睡得像死豬一樣。」

  「嘿!本人藝高人膽大,這種小小危機是不放在眼裡的。何況丟了頭東西在外頭,如果來了敵人,總會汪汪叫吧!」韓特奇道:「咦?怎麼一晚上什麼聲息都沒有,難道給敵人摸上來割斷喉嚨了嗎?」

  說著,韓特打開門,一個倚著門板熟睡的人形,應聲滾進來,倒在地上鼾聲大作,手裡卻猶自抱著個東西不放,正是在外頭吹一夜冷風的小愛菱。

  昨日愛菱回來後,先將偷帶回來的一包東西藏好,再來見兩人,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便因為忘記把買東西所找的錢拿回,給暴跳如雷的韓特鎖在門外,打死不開門,罰愛菱在外頭一夜。如果白飛醒著,應該會設法勸阻,但正以回復術全力催愈背後傷患的白飛,一晚專注,物我兩忘,直至此刻才驚覺門外有人。

  「你這傢伙真沒人性,怎麼把人家小姑娘丟在外面,一點俠道精神都沒有。」白飛慌忙搖醒愛菱,所幸她身體雖冰,卻沒有感冒的徵兆。

  「去你的,沒聽人說,利益、利義,沒了利還談什麼義!」韓特道:「這丫頭丟了我的錢,給她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白飛輸了一道內息,助愛菱通活血脈,沒多久,少女悠悠轉醒,而醒來的第一句,不是向白飛說謝,而是立刻將手中東西推給韓特,「韓特先生,請你接受我的道歉禮物。」

  白韓兩人登時一呆。仔細看那東西,原來是一隻中空的金屬義肢,外表花了不少美工功夫,顏色調得幾可亂真,的確是樣花了心思的作品。

  「韓特先生的義肢是鐵手,雖然纏上繃帶,但也容易成為敵人目標,如果外頭改罩上這個,那就不容易被人認出來了。」愛菱邊咳嗽邊道:「而且這個也比較好看,用了這個,韓特先生就不會被那麼多仇家認出來了……」

  韓特心想豈有此事。但看這女孩說得懇切,倒也不好推拒,而她給自己丟出門外一夜,還能如此幫自己著想,相形之下,真是自己的不是了。不過,小丫頭也真是無聊,正事不做,把心思花在這些小地方。

  白飛道:「你真沒良心,看看人家小姑娘的表現,你應該羞愧而死了。」這幾天來,每當有什麼事,白飛總幫著愛菱講話,弄得韓特常有「你到底是誰的朋友」之問。

  「韓特先生,請你戴上這禮物吧!不然我心裡會不安的。」

  「是啊!小姑娘知道你心胸狹窄,不收禮物一定會暗中報復的。」

  「好啦,我用就是了啦!」韓特接過義肢,隨口問道:「這東西是什麼玩意兒?」

  給問到這問題,愛菱喜道:「喔!它的全名是手好壯壯多功能六段變速攜帶型義肢,因為紀念我的信仰,所以簡稱仙得法歌一號……」

  「等一下!」正在安裝的韓特,聞言立即綠了臉色,「這麼變態的名字,這東西該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一面暗怨不知這人聽過自己多少壞話,愛菱靈機一動,道:「不是,我身上半分錢都沒有了,就算想做東西也沒材料,這點韓特先生你知道的啊!這個東西,是昨天我去買東西的時候,老闆誇我長得可愛,送我的贈品,我看它沒名字,所以自己取了一個。」

  「胡說,哪有人會誇你漂亮,他是瞎了眼還是戀童癖,這我絕不相信。」韓特道:「從實招來,這東西是哪來的?」

  「你發什麼神經病?有人送東西還不好嗎?就算是小姑娘親手做的,又不要你付錢,有什麼好怕的。」韓特未曾向白飛提起愛菱的來歷,因此他一直對故友不讓愛菱製作東西的禁令感到疑惑。

  「不,你不明白。」韓特耳語道:「我怕這東西裡頭有古怪,或許藏了什麼殺人武器也說不定。」

  白飛嗤之以鼻,「婆婆媽媽的,太難看了吧,就算真的藏了東西,一條義肢而已,難道會吃了你嗎?還是說韓特大劍客會害怕一個黃毛小姑娘的小玩物嗎?」

  在好友調侃的目光下,韓特將義肢接在右臂上,金屬接合聲一響,牢牢扣緊,除了略嫌壯碩些,整條右臂與常人一般無異。

  愛菱心兒狂跳,不枉自己昨晚一夜苦工,半晚冷風,構思設計連帶組裝,用光了所有道具,這麼辛苦的結晶,總算戴在韓特手上了。她有自信,義肢的外表雖不起眼,但若上了戰場,準能令敵人大開眼界。

  剛要開口解釋,這義肢其實內藏玄機,韓特取來斗蓬穿上,將右臂藏在斗蓬裡,拉起白飛往前廳走去。

  「一早起來就一堆狗屁倒灶事,再拖下去連早飯都沒得吃了,走羅走羅。」

  「等等,我有話還沒說啊!」愛菱追在後頭,追向前廳。

  一進前廳,韓白兩人立即停步,後跟來的愛菱撞上兩人,好生疼痛。

  「為什麼突然停下,好痛……」愛菱停止呼痛,韓特白飛臉上的神情給了她某種訊息,兩人都擺出若無其事的平淡模樣,那也是每次他們發現情形有異時,都會裝出的姿態。

  韓特歎氣道:「唉!下次吃早飯果然該早點來,現在連碗白粥都沒得喝了。」

  「怎麼了?有人埋伏嗎?」這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愛菱還是忍不住想問,因為眼前一切毫無異狀,五名客人分據三桌,各自談話吃早餐,兩名跑堂夥計與昨天的人相同,正慇勤地擦抹桌子、遞上餐點,完全就是一副平和景象,難道這些都有問題嗎?

  韓特不語,只是挑了張桌子坐下。白飛坐在他對面,為友人倒了杯茶,韓特接過,先湊近鼻間一聞,臉色頓時一變。

  「小心,這裡面已經被下迷藥了。」愛菱忙著擺出老江湖的架勢,補充昨天偷聽到的資料,「這裡面的迷藥很厲害嗎?」

  「不,這迷藥過期了。」韓特喃喃道:「杯底的是百日酥,杯緣混抹了一杯倒,都是大雪山的專用麻藥。本來兩種藥混和,是最簡單的無色無味迷藥,但百日酥的味道不對,這種帶杏子香的微酸,是蒙汗藥過期的典型象徵,唉!這批雜魚的裝備真爛,連迷藥都是用過期的。」

  愛菱聽得眼珠子快突出來,連用的迷藥都會過期,這算哪門子的荒唐組織?所謂的暗殺集團大雪山,難道是個笑話集團嗎?

  「你怎麼知道迷藥過期是什麼味道?」

  「幹這一行,當然要多嘗點東西做訓練,才不會莫名其妙給人毒殺,像這種東西,我剛出道的時候不曉得喝過多少……」

  事情還沒完,兩人交談之際,白飛靜靜地望著桌面,嘴裡發愣似的唸唸有詞,「後面走廊上有六件,廚房裡有十五件,屋樑上七件,假扮大梁的那件裝得真不像,屋頂上有十四件,眼前有十二件,地板下有二十六件,縮成一團辛苦了。」

  這下更聽得愛菱傻眼,平常還真看不出他還有這手本事,事到臨頭,竟把敵人算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他們兩個都這麼高明,自己不就一點表現的機會也沒有了嗎?

  「好,既然敵人那麼多,等一下我們就攜手合力,一起殺出重圍。」嘴上這麼講,愛菱心裡頗為心虛,畢竟負責砍殺的都是另外兩人,自己要做的只是輕輕鬆鬆走出重圍。

  沒理會愛菱,白飛疑道:「有古怪。」

  「怎麼了?」

  「你看看,前面這三桌,還有左邊那個夥計,動作很不自然,雖然刻意掩飾,但我推斷他們身上都有輕重外傷;空氣裡隱隱浮著的血腥味也不對勁,如果料得不錯,埋伏在周圍的人也都受了傷。」白飛道:「看來,我們並非他們唯一的目標。」

  韓特點頭贊同。白飛的意思他明白,這些人昨晚或今早一定曾與另外的強手對上,劇烈火拚之後,弄得傷痕纍纍,原本計畫好的圍殺網,也就因此破綻百出。不過,這倒也奇怪,自己一行人應該是大雪山的主力目標才是啊?又有什麼棘手人物會讓敵人放棄圍殺計畫不顧,改將力量對付那人呢?或者說,除了自己,還有人主動向大雪山挑釁不成。

  如果愛菱有發言權,一定會想到殺手們是遇著了真正的主力目標,那位將黃金像轉藏她手的神秘人物。然而,還跟不上事態發展的她,只能努力推敲韓白兩人的對話,無暇發言。

  「既然敵人實力大減,那這邊就簡單多了。」白飛道:「我的知心好友啊,這點雜魚交給你應該綽綽有餘吧!」

  「你想做什麼?你的笑容看起來好沒良心啊。」

  「沒什麼,只是我昨天給人砍得那麼傷,你不覺得我應該多休息一下嗎?」說完,搶在韓特出言反對之前,白飛舉起茶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對韓特微笑。

  「一切就拜託你了,我的知心密友啊!」

  「敝人非常誠懇地問候你白家十八代祖宗還有你娘。」

  「哇!白飛哥!」

  簡短卻粗俗的瞬間交談,夾雜著仍弄不清楚狀況的愛菱驚叫,白飛腦袋搖晃了幾下,跟著便重重地趴倒在桌上,半側的臉上,還故意露出驚駭莫名的表情,看在韓特眼裡,更深深後悔剛才少問候了幾代。「客倌!客倌!」一名要走過來伺候的夥計,看到客人突然昏倒,更盡責地加快步子跑來詢問。他臉上的驚訝神情絕非假裝,顯然是納悶怎麼過期的迷藥居然比正常時候還靈驗?

  「客倌,您的朋友怎麼……」

  「不,我的朋友他……」具整合性的對話僅進行到此,接下來,韓特兩眼一翻,「算了,大家都玩到這種地步了,就我一個人那麼正經裝下去,像神經病一樣。」話還沒完,他一手抓住近距離刺來的匕首,「小子,敬業點嘛!易容膏不是光抹在臉上就算了的,下次記得把殘渣刮乾淨知道嗎?」跟著便是飛起一腿,將那倒楣的夥計胸前肋骨給踢斷,整個人被踹得直往上飛,撞穿屋頂,茅草土石簌簌而下。

  「我去你媽的!」第二腳緊接踢出,卻不是踢向敵人,而是公報私仇,把桌子連帶白飛、愛菱一起遠遠踹開,撂下一句不知給誰的留言「把人看好」,便反手掣劍出鞘。

  利器離鞘,四座皆驚。長劍隨著主人心意,散發陣陣森嚴寒氣,迫人心肺。

  韓特執劍在手,大笑道:「別再裝了,走廊的、廚房的,屋上的和屋頂的,還有地下的和左右附近的,全都一起上吧!」

  一雷天下響,韓特呼喝一聲,臨接的三桌率先發難,不是攻擊,而是分別擲來一蓬煙粉,白茫茫的一片,內散異香。

  「迷藥之後是迷煙,你們都是採花賊嗎?」眨眼間,韓特自懷中取出一物放入嘴裡,跟著張口便是一道狂飆烈火噴出,頸子一轉,一圈火網將漫空煙粉燒得乾淨。

  意想不到的怪招,讓原本趁勢攻擊的五名敵人一愣,韓特已衝進其中一方,長劍貼身一旋,血光飛濺,兩人痛哼倒地。

  「一點小事就讓你們呆掉,修練還不夠啊!」韓特長笑聲中,偌大飯廳爆出連串巨響,屋樑、櫃檯、柱子、地板,先後裂開,埋伏在各處的殺手一一現身,或蒙面或戴帽,男女老少,以預備好的殺陣撲擊韓特,其中有幾名也撲向愛菱這方。

  「救~~啊!」預備發出的尖叫,還沒離開喉嚨就失去意義。颼颼風聲刮過,愛菱驚訝地看著兩名撲過來的殺手在一步外,額頭湧出血泉,頹然而倒。

  「這是……」轉過頭去,背後的白飛兩眼緊閉,仍舊是中藥昏迷的模樣,但右手細不可察的一下輕顫,五顆鋼珠暗器悄沒聲息滑入指縫,而他的左手,則打了「噤聲」的小暗號。

  「幹得好,白飛哥。」愛菱心裡大讚,既然知道安全無虞,就可以全神觀看這場戰鬥,學習些東西了。

  迷藥失敗,迷煙被破,剩下來的就是真刀真槍的廝殺了。

  大雪山弟子的攻擊、組隊、佈陣,相當巧妙,八十多人擠在一間飯廳裡,卻如臂使指,運轉如意,非獨不見擁擠,反而徹底發揮人多的優勢,五人一組,狂潮般的攻勢一波接連一波,要逼得韓特喘不過氣來,的確是名門手段。

  這是愛菱看得出來的部份,事實上,大雪山武學獨樹一幟,每名弟子的出招,一斬一擊,變化不多,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一種精練後的斬刺,經過千錘百練的計算,摒棄所有多餘的動作,因為其變化不多,所以出招人心意更專,殺意更濃,一招便逼得敵人不得不中招。

  大雪山享譽千載,長久以來威懾天下,實是其來有自。

  但在韓特眼裡,又有不同的感受。

  出招者在人,越是完美的招數,越難以發揮十成威力。敵人的聯合是有相當實力,殺意強猛,招數精粹,但礙於個人天資所限,以及入門尚淺,沒有時間好好苦練上乘武學,發揮出來的威力極其有限,不過三四成,而過半人身上帶傷,破綻更顯,雙方交手沒幾回合,韓特便知今日之戰絕不困難。

  大雪山合擊之技,確是精妙,與弟子們個個悍不畏死,勇猛前衝的狠勁與殺意相結合,氣勢非凡,若是一般高手,三兩下便左絀右拙,被淹沒於一波波攻勢中。

  但傭兵出身,再歷經多年獵人生涯磨練的韓特,實戰經驗充裕無比,只見他東一拐、西一繞,游刃有餘地在殺陣中靈活穿梭,閃避之餘更到處放髒話,將一早便負傷在身的大雪山子弟氣得發昏,心意不專之下,攻勢露出疲態,整體動作變得遲緩,拚死決殺的氣勢也衰竭了下來。

  而當眾人因傷勢所累,使得陣形出現破綻,也就是營造這場面之人出手反攻的時刻了。

  「喝呀!」

  一聲蘊含內勁的爆吼,聲波往四面八方衝去,當者無不頭暈腦脹、動作停頓,而急電似的閃光,亦於此時劃破聲波而至,凌空飛旋,立刻便倒下一圈死者。

  韓特掄劍劈砍,在敵人重圍中銳不可當,長劍化作道道驚虹,燦爛奪目,每一道驚虹翻飛,都濺起鮮血煙花,錯落相伴,構成一副怵目景觀。

  他的成名劍法喚作「天亟」,出劍時如電破長空,迅捷無倫。照理說,使劍招者必佩用薄刃快劍,以發揮速度上的長處,但韓特的愛劍反其道而行,異常沉重,而這之間卻大有道理。

  將獨門內勁灌注劍身,長劍在他手中竟輕似無物,運轉如飛,迴旋斬來,敵人哪想到他劍中有此玄機,數百斤的超重擊力無異大刀巨斧,在中劍瞬間便筋折骨斷,再起不能。

  「來來來,全部上來,只要你們今日有一人能活著離開,我就倒吊身體,用鼻孔吃完飯廳裡所有的飯,哈哈哈。」一劍震飛兩人兵器,再往喉頭補上一劍,韓特朗聲大笑。

  在敵人眼中,他實在是名聒噪的討厭對手,但是,這些戲謔的話語,也真有其效用的擾亂敵人思緒,進一步打擊敵人鬥志,對以殺意彌補實力的大雪山一脈,正是其致命傷。

  事實上,大雪山弟子的實力殊不可小看,一輪游鬥下來,韓特身上又多了十來道深淺傷處,雙方生死一搏,勝負猶未可知。只是他一直用種種戰術,營造出自己掌握大局,穩佔上風的局面,更好像這些攻擊完全對他無效,讓敵人氣勢由餒而衰,鬥志大減,連有人暗中偷襲都不知道。

  在飯廳一角,愛菱拚命忍住笑,看著白飛直挺挺躺在地上,右手卻連續規律顫動,讓一顆顆鋼珠暗器魔術似的自指縫中快速消失,除了清光有意來犯的敵人,更不停往場中射去。

  他與韓特是多年戰友,韓特舞劍時的風聲、口中叫喊,都在暗示暗器該射來的方位,而白家的暗器功夫昔日稱雄大陸,一套「凝氣成彈」的神技,尤是著名,白飛雖然無此修為,但以此指勁彈射鋼珠,威力仍足以穿木裂石,射在人身,更是中者立斃。此時全場注意力全在韓特身上,他躺在地上全神傾聽,悄悄發射暗器,除了愛菱外誰也沒發現,明攻加暗襲,有效而確實地刪減敵人人數。

  「加油,加……」看得熱血沸騰,愛菱出聲鼓勵,卻給嚇得險些翻身動手的白飛在臀上用力一擰,這才明白,白飛發射暗器的唯一條件就是無人察覺,倘若出聲叫喊,那豈不是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給引來。

  而給這一擰,她才想起,如果戰局這麼演進下去,就算大獲全勝,還是沒有自己露臉的份,要幫忙,就得用更有效的方法。

  「如果我這時候突然發動,會不會反而給韓特先生帶來麻煩呢?」一抹疑慮閃過心頭,但她隨即有了答案,正如某人所說的,與其不做而悔,倒不如做完了再後悔。

  「外部指令『大紅帽遇上了小野狼』,解除所有鎖定,自動防護模式啟動!!」

  此言一出,登時為整個戰局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韓特右手忽然響起一連串嘎嘎異響,金屬摩擦聲,雖然說正在激戰,但所有人仍不禁為之側目,動作也稍慢了些,緊接著,驟變發生了。

  一直到事情過去許久之後,韓特回憶起當時情景,仍無法準確地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那見鬼的仙得法歌一號,突然泛起一層光澤,接著物質異變,成了金屬外表,五隻手指分得老開,各別伸展出不同形狀的鋸齒利器,飛快地轉動起來。

  嘎嘎!鏗鏗!嘰嘰嘰!

  五隻近尺長的畸形金屬手指,猶勝利劍,在內裡機械的催動下,瘋狂地往周圍切割而去,但見血花四濺,瞬間就對猝不及防的敵人造成大量死傷。

  韓特大驚失色,想要穩定住狀況,但這只自行活動的義肢,竟是遠出意料的強而有力,像頭嗜血魔物一般,猛往前方擇人而噬。他雖是竭力壓制,卻根本無法取回主控權,反而給這只魔手拖在後頭跟著。看著周圍眾人爭相走避,這感覺絕不好受,事實上,若不是他身手敏捷,好幾次險些就給這五隻鋸齒怪物分屍八十塊。

  而截至目前為止,是控制內的攻擊威力,在這之後,臨時拼湊組裝的不良品,終於暴走了。先是義肢嘎嘎兩聲,像什麼齒輪壞了似的,停止了動作,令得眾人一呆,而奔逃中的大雪山子弟覷準良機,正要反撲,義肢驀地爆出一聲「嗚嗚」氣響,噴出一道高溫白煙,瘋狂運作。

  好戲正式展開,五根手指以先前七倍的速度,狂舞亂斬,火星四迸,手背手掌也有了動作,成串的牛毛細針,連續不停地往前方左右發射,數量多而濃密,近距離之下,哪有人躲得開,立即便是一片哀鴻遍野,連韓特都悶哼不絕,中了個六七針,所幸上頭沒有塗抹毒藥,否則此地必是一片膿血。

  稀奇古怪的武器層出不窮,教人難以相信,這簡簡單單的一隻義肢,竟然藏得了這麼多東西。在牛毛針之間,偶爾指頭關節還會打開,迸發出一兩道藍白色異芒,中者連慘叫的時間都奉欠,身體在瞬間被融解出一個冒著青煙的大洞,身體斷成兩截,無血無傷,死得詭異無比。

  「***什麼東西啊!」

  韓特只驚得魂飛天外,這種厲害暗器別說見識,就連聽都沒聽過,自己武功再高十倍,也計決挨不起一擊,可偏偏這古怪東西就與自己肢體相連,擺脫不得,倘若不小心也中了一下,那不是當場死無全屍。

  而這念頭剛閃過腦海,整條手臂忽地綻亮起來,藍白色的光芒,閃耀在眼裡……

  愛菱待在角落,隔著人牆看不見內裡狀況,但聞慘叫共呻吟同作,飛針與死光齊飛,不時還有數尺長的青白色火焰,直噴上屋頂,映得人面皆碧,相爭逃命。

  愛菱哭喪臉道:「怎麼會這樣?照設計上來說不該會這樣啊,那些東西不是已經失去作用了嗎?」

  裝睡的白飛早睜開了眼,瞪著眼前荒謬情景說不出話來。是有曾聽韓特提起,這女孩立志成為創師,也會作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是怎也想不到所謂的古怪東西,會是這麼恐怖的殺人武器。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韓特一路上始終不許愛菱製作器物,又在懷疑義肢來歷時如此慎重,果然是其來有自。

  「白飛哥,現在該怎麼辦!?」

  「嘿!這話你留著問韓特吧!」

  無暇問起材料的出處,白飛掣開光劍,護住身前要害,直往騷動中心衝去,看看能不能幫到朋友一點力。

  「喔!白飛吾友!太好了,你終於來了,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真太夠義氣了。」

  「哇塞!你手上是什麼東西啊?!你……你千萬別靠近我!」

  「喂!吾友,白飛吾友啊!你要跑去哪裡啊?」

  「我管你去死!你千萬不要靠過來!不然在被你砍到以前,我要是先砍了你就不好意思了。」

  裡頭一對活寶在追逐中,大雪山殺手群已經蜂擁奪門而出,爭著四散逃命去了。他們都是受過長期訓練,漠視生死之人,再強大的敵人,他們也只會豁出生命去和敵人同歸於盡。

  可是,和這種對手拚命簡直是荒謬,一種唯恐自己死得可笑的感受,讓他們罕有地感到恐懼,人人都覺得在這種狀況下拚命、決鬥,毫無意義可言,於是不待各組領頭人號令,場中的生者全拔腿狂奔,逃離這怪誕戰場。

  而給這班人埋伏過的飯廳,本已給破壞得根基不穩,再經不起這樣的戰鬥,當韓特又是一道閃光擊中屋頂後,整間瓦房轟然倒塌,滿天塵埃中,成了一堆碎磚碎瓦。

  嘩啦嘩啦!

  撥開瓦礫,愛菱灰頭土臉地探出腦袋來,屋子倒塌時,她及時躲在柱子邊,逃過大難,等到確定安全之後,馬上探頭出來察看狀況。嗤嗤兩聲,還沒看清眼前景象,便已給人封住了穴道,身體坐在瓦礫堆中動彈不得。跟著,出現了一張火冒三丈高的暴怒容顏。

  「這個東西,怎。麼。拆。掉?」

  聽得出來,韓特用了全力在鎮壓怒氣上,如果不是背後白飛一直在輕咳,提醒他所剩不多的理智與控制力,說不定立刻便手起一劍把這臭女人給劈了。

  愛菱也不敢再多嘴,小心答道:「製作的時候是用九百五十個超細合金關節鎖上的,設計的理念就是防止脫落,所以現在要拆……要拆的話……我想我要好好想一想方法……」至少在這一點上,是完全符合當初設計的。

  白飛聳聳肩,這是意料中事,剛剛略微檢視義肢構造時,就有了這樣的推測,這麼精密的東西,哪有那麼好拆的道理。再說,既然見識到這丫頭製造麻煩的能力,要說這麻煩可以立刻甩掉,只怕誰都不會相信。

  「嗯!那你就在這裡好好想想吧,我們等一下再來接你,我想你會有很充足的思考時間的。」白飛說著,拉起韓特往另一邊走。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不把盛怒中的朋友拉開,事情一定不可收拾。

  回過頭,對愛菱露出下不為例的表情,指間微顫,兩粒小石子分別擊在愛菱的肩頭與腰際,解開穴道。

  當韓白兩人的背影消失,愛菱慢慢掙扎起身,臉上滿是懊惱、不安。

  看來,這次自己又搞砸了!

  真是難以理解啊,明明花了那麼多時間畫設計圖,組裝時特別小心,還連加了幾道保險,為什麼作品還是失敗了呢?

  想起瓦礫下的眾多死者,愛菱打了個寒顫,對此,她是真的感到不安惶恐。父親與師兄都認為,殺各把個人沒什麼大不了,莫問先生也說過,只要不是以殺人為樂就好了。但是,自己還是有種難以釋懷的不安,為什麼呢?

  默念著仙得法歌大神的名字,愛菱閉上眼睛,為死者祈求冥福,而當她睜開眼睛,背後響起了一聲蒼涼歎息聲。

  轉過身,在給屋樑壓塌半邊的一隻破桌上,居然還有客人,正從自己攜帶的水壺裡倒出茶水,緩飲入喉。

  「你是……」

  「以一個立志成為創師的人來說,剛才的表現實在丟臉丟到家了啊,丫頭。」

  來人放下茶杯,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一身赤紅袍子無風自動,正是數天前崖底偶遇的老人,赤先生。

  驚見來勢猛惡,白飛情知敵人瀕死一擊,全部生命力集中在這一刀上,非同小可,反手已掣開光劍,藍白色劍刃刺天而起,手臂旋轉增力,一回身,毫無花巧地與敵招對撞。

  砰!

  火光四濺,由劍柄上傳來的沛然大力,震得白飛胸前一疼,虎口劇痛,險些光劍脫手,但總算能穩拿手中,再一鼓勁,劍刃藍白光芒大盛,勢如破竹,先是一聲脆響,擊斷柴刀,繼而由右肩破開敵人身形,斜斜斬下,兩截屍體尚未落地便已死透了。

  「吁!」白飛長呼一口氣,抹去臉上雨水、汗水,緩緩調息,平順胸口混亂的氣息。剛才一交手,雖未受傷,但也給逼得氣息不順。主要可真是想不到,這魂天官求勝意志如此堅強,一招內就要分生死,看來,他是故意不閃,利用死前劇痛,令攻擊力憑空再增兩成。

  再檢視看看,果然就像想的一樣,魂天官在決戰前已服用過某種藥物,刺激生命潛能,把全部精力燃燒化為一擊;這類藥物,相當昂貴,所以只有相當等級以上的人員才能配有,而效用上,便算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吃下,也能爆發出近乎高手的一擊,擊出之後無論勝敗,均是力竭而死。一開始便把自己逼到這等地步,對方戰意之強、之堅持,真是令人悚然動容。

  「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啊!」

  感覺上,這人武功雖然比雜牌的強,卻仍是嫌低了些。剛剛見他以柴刀出手,自己著實吃了一驚,以為柴刀是奇形神兵,或是敵人內力驚人,哪知雙方一交接,爛柴刀應聲而斷,魂天官也死得淒慘落魄,實在有失正規軍的實力啊!

  魂天官已歿,在空中監視的老鷹長鳴一聲,在雨幕中飛走不見。

  放棄思索,白飛憶起了本來目的,也便在這時,不遠處響起女子驚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小愛菱的聲音,不好!」聽別方向,是在北面樹林傳來,白飛提氣奔起,在最短時間內穿越樹林,出林時動作放小,閉起一切氣息、聲音,想先窺視一下情形。

  局面一如預料,是個明顯的陷阱,在突出的懸崖一角上,有棵老樹,樹下倒了個像木馬似的東西,而一條粗索由樹枝上垂下,愛菱給懸在半空,放聲呼救,只要繩索一斷,她就連人帶繩直摔下峭壁了。

  「有什麼機關?」白飛心下存疑。這一類的安排,應該是趁來人搶救愛菱時偷襲,所以敵人必定埋伏在樹林裡,或是那棵樹周圍,而就目前看來,至少在表面上,樹的周圍沒有人,而此樹枝葉不密,也藏不了人。

  「樹幹裡?地下?還是樹林裡?」

  倘使時間充裕,白家有幾項獨門功訣,來掃瞄週遭生命體,但懸掛繩索的樹枝本細,現在已經岌岌可危,逐步斷裂,再晚個十幾秒,少女就要摔成肉漿了。

  無暇思索,白飛猛提一口真氣,縱身竄出,眨眼間便衝至樹下,人未至,雙手紛揚,十顆鋼珠同時打穿樹幹、沒入地底,卻半點反應都無,顯然無人在此埋伏。

  「是藏在樹林嗎?」樹幹斷裂,愛菱尖叫一聲便往下掉,白飛趕個剛好,左手一伸,拉住繩子將人扯上來,眼角餘光一瞥,確認應該沒有易容,右手就要扯斷繩索,放愛菱下來。

  左手剛觸及,忽覺繩索鬆軟崩裂,心中狂叫不好,冷鋒寒氣已貼近手腕,百忙中彈出指間兩顆鋼珠阻截敵勢,不料對方竟似早知有此一著,近距離錯身閃過,刀光一揮,右手腕已多了道血痕。

  白飛左掌還擊,卻仍不敢用力,施用柔勁迫開敵人,己身趁勢後退,一著地,光劍立刻掣開,抖劍護住週身,面對前方敵人。

  而在他的對面,所謂的敵人,當然只有「愛菱」。嬌憨的俏臉蛋上,不見以往的爛漫笑容,而是滿溢的殺氣,因為傷了敵人而喜悅不已,右手握著的短劍上,血跡殷然,混著雨水,在劍尖凝聚成一滴滴的黑血落下。

  「喂!你們大雪山可不可以別每次都在兵器上塗毒啊,好煩啊。」白飛顫抖著手腕,催起內力鎮毒。他會的回復咒文僅能癒合傷口,卻無法解毒,因此還是得用最傳統的方法。

  面對敵人,本來應該沉默地冷靜觀察,但白飛卻選擇話說個不停的戰術。照白家人的說法,物體受到刺激,才會產生變化,所以刺激對手是爭取變化的必然條件,這點,韓特也深得其中三昧。

  白飛盤算著,現在的愛菱當然是迷失了神智,可要怎麼破解那就是問題,若說受到藥物控制,她的眼神又異常清明,沒有胡斬亂砍,這是什麼控制法呢?

  以個人的戰術來說,自己其實已做得相當不錯,既估算了埋伏,又考慮到易容換人的可能性,卻沒想到還是中了招,真是棋差一著。

  「唔嘿嘿嘿!我說過你今天一定要死的。」「愛菱」得意道:「我是魂天官!」

  「什麼?!」

  與先前樵夫同樣的聲調,魂天官陰陰地笑起來,「我叫魂天官,就是說我能讓自己的魂魄自由轉移。雖然我武功不強,可是卻只有我能殺人,天底下沒人能殺得死我,小子,你的武功不如韓特,卻也是個麻煩,等我先把你宰掉,再用你的身體去幹掉韓特。」

  「說得和真的一樣,你到底是殺手還是魔導士嗎?」白飛嘀咕著,他知道武煉有種引魂入體之術,與一般魔法大異,是專門借助靈魂的術法,自己對此雖是一竅不通,但以此為基礎,魂天官的話倒也不是太稀奇。

  不過,這種對手讓人很頭痛啊,他如果能不斷地換身體,那怎麼殺他也是無用;更何況他現在用的是愛菱身體,難不成再像剛才那樣把少女一劍兩斷嗎?而且,如果敵人開始使用那一招,那自己就真的要上吊了。

  「唔嘿嘿嘿,小子,你別抖手了,這種蝕骨散是我大雪山秘藥,憑你的功力是逼不出的。」以愛菱的聲音,卻發出猥瑣笑聲,聽起來格外詭異,「別拖時間了,我們來把一切了結吧!」

  魂天官揮劍搶攻。愛菱的身體雖無內力可言,但魂天官早針對自己長處下功夫,攻擊全憑狠惡招式,一昧主攻,又快又辣,對自己要害擋也不擋,加上短劍上的劇毒,威力大增。

  白飛右腕漸麻,知道倉促間難以逼毒,當下劍交左手,連點右臂數處穴道,光劍一撩,挺劍擋架。他左手使劍不便,兼之心有顧忌,招數全採守勢,可魂天官對光劍避也不避,遇著劍刃,反而特意用愛菱肢體去碰,這樣一來,白飛連防禦也是極難,沒幾下便左絀右拙,險象環生。

  「閣下武功高強,白某不是對手,今日告別,他朝再戰吧!」既不能攻,又無法守,那最理想的辦法只有逃命了,白飛虛晃一招,腳下連點,瞬乎間已飄身至三丈外,再一加力就要逸入樹林。

  「唔嘿嘿嘿!又是這種無聊的把戲!」魂天官作哨一聲,樹林裡爆出連串巨響,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是幾個一人高的圓石,壓倒樹木滾來,卻是林中另有助手,推動預藏大石。但聞樹木爆裂聲連響不絕,不多時便要壓到面前。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49 編輯 ]
ark17303 發表於 2007-12-8 16:48
嗚雷篇 第五章 荒野驚變生肘腋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大雪山

  群山環抱,終年飛雪,主峰的議事廳內,此刻卻既難得又理所當然地滿是肅殺之氣。理所當然,是因為此地本來便是與死亡相伴的城市,但對於一群早已脫離學員身份,名聲遠揚大陸各地的高級幹部來說,死亡又是一件陌生許久的事。

  今時今日,以大雪山在風之大陸上的地位,會遇到難以解決的敵人,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是,近月來,先是為了一人,鬧得派中上下雞飛狗跳,在五天前,又出現一批不知死活的小丑,狂妄地向大雪山正式挑戰,而五天後的現在,這群小丑居然未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依舊以眼中釘的角色活躍在自由都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解釋吧!」在會議桌首位,穿著青色長袍,面色冷峻的紫髯漢子道:「在這輪報告之後,若是爾等無法做出任何讓我滿意的解釋,就用生命來盡爾應盡的職責吧!」

  聲音鏗鏘有力,在座十八名幹部無不心中緊張,雖是代理校長職務,但這長期以來執掌大雪山刑罰的教務長,「幽冥王」嚴正,仍有其不容冒犯的尊嚴與實力。

  「教務長,各位同袍,就由我的情報組作個開頭吧。」

  一個瘦小男子率先發言,而在眾人無聲同意後,相關報告立即呈上,而在其朗誦聲中,席間眾人開始對敵人資料有了認識。

  「白飛:艾爾鐵諾四一六年,出身於雷因斯白字世家,旁系,修業於雷因斯王立稷下學宮,藝成後獲推薦進入太古魔道研究院,擔任神官,但於修業結束前因故肄業,自願請調西西科嘉島,並於島上七年軍旅生涯中與韓特並肩作戰,戰功彪炳。七年役滿後離島,與韓特拆夥,其後五十三年動向不詳。

  其人智勇雙全,謀率周詳,武功根源於白家基礎武技。「

  當說到出身於雷因斯白家時,眾人稍稍提高注意。白字世家數百年前曾一度勢力雄強,睥睨天下,與白鹿洞並稱「雙白」,如今雖是家道中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倘若此人是白家嫡系,背後有白字世家整體在撐腰,事情就變得複雜多了。所幸,一句旁系,解了大家的困惑。

  「韓特:出身不詳,年紀不詳,艾爾鐵諾五零五年,崛起於西西科嘉島,結識白飛,兩人搭檔七年。拆夥之後,以獎金獵人為業,起初受雇於雷因斯,三年間斬殺逾境魔物兩千,並於庫德利一役中聲名大噪,其後,於大陸各地廣接任務,慣常出沒於自由都市一帶,並從十年前起,號稱是自由都市裡仇家最多的前三名之一。擅用快劍,以天亟劍法成名,為人機警多智,在本派年前的評估中,是年輕一代最有實力與潛力的五十人之一。

  附註:個性貪財,極度貪財,嗜錢如命。「

  報到韓特時,幹部們只是稍稍留神,主要還在分析適才那白家新人的資料,因為此人他們完全陌生。至於韓特,在會議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敵人主力是此人,而這人的江湖名氣,也早已到了值得注意的地步,所以對這年輕一代的知名好手,幹部們並不陌生。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名不會武功的女娃兒。根據底下的報告,他們是在沙爾柱與目標接觸,並取得黃金像,並在希爾恩正式向本派挑釁,此後一直與本派的實習學員交戰,直至此刻,集結在托爾夫市的學員,正對他們發動攻擊。」

  瘦小男子道:「只是,最新情報,昨晚學員們遭遇第一目標,雙方發生戰鬥,中了第一目標的埋伏,損失頗重,今日圍攻的成功率不高,以上就是情報組的報告。」說完,他向首席的嚴正敬畏地投去目光,道:「我所要補充的是,為求確實性,這份報告直接由『彼方』製作。」

  此言一出,座上幹部無不震動,就連身為首座的嚴正,都罕有地眉頭一皺。為了某個理由,大雪山的情報部門,千多年來始終和另外一個勢力相結合,倚仗對方的技術與人力,這是大雪山不為人知的最高機密。而這代號「彼方」的合作對象也確有其實力,情報網遍佈大陸,在「彼方」的字典裡,幾乎沒有「秘密」這個字眼。

  而這次的報告,既然是「彼方」親自製作,會用到「因故」而不寫明,已經是不尋常,而「不詳」這字眼更是難以想像。比起麾下的學員刺殺失手,在座幹部更想不到彼方也會有查不出來的東西。這麼說,這兩個年輕人果真是大有來頭羅!

  聽完報告,嚴正冷聲道:「這些解釋並不足以開釋爾等的罪責,特別是在校長大人出巡的這種時候,上演出此等醜態,墮我大雪山聲威,日後何以交代。」

  此時,大雪山的最高權力者,山中老人,並不在學園內,而是在本月初外出雲遊。這個位列「三大神劍」之一的頂級強者,卻有著全大陸皆知的惡劣嗜好,一想起校長大人出遊的理由,所有幹部不禁搖頭大歎。

  「啟稟教務長,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確實是我等失職。」左首的一位獨目老者,在同僚的目光推舉下起立發言,雖然對上司滿心敬畏,但他的發言仍不卑不亢,未失去大雪山高等幹部的尊嚴,「但是,這也是因為第一目標太過棘手的緣故,如果不是因為眾家兄弟沒有著手處,又怎麼會鬧至今天這個地步!」

  講到所謂的第一目標,眾人俱是面露尷尬之色,他們都是或都曾是一流的殺手,無論目標武功多強、心機多狡詐、環境多困難,都不會令他們畏懼;但是面對一個背後靠山太大,既殺不得,連傷了都怕難以善了的目標,實在是縛手縛腳,所以事情一開始時,所有人都抱著能推則推的踢皮球心理,把事情交給低層學員,甚至是實習學員來處理,自己落個乾淨清閒。哪想到一拖拖出問題,現在居然丟了這麼大的臉。

  不過現在簡單多了,既然目標換了不相干的人,雖然聽起來都是極有潛力的新人,日後可能大有成就的優秀人才,可是目前還不成氣候,只要幹部級人物親自出馬,他們有信心,這幫年輕人沒有一個能活過三天。

  嚴正從左至右,橫視各個幹部;每個人都是羞愧不安的表情,但也都抬頭挺胸,表示願意負責此事的態度。在沉默盞茶時間後,他道:「我明白爾等的難處,也知道責任不能全算在爾等身上,但既然現在第一要務只是取回黃金像,與第一目標無直接關係,那爾等就可放心做事了吧!」

  「我嚴正以代理校長的身份,在此下令,各級幹部由此刻起,發動手上最強力量,在最短時間之內,把向我大雪山挑釁的愚昧之徒,由這世上抹……」

  命令中途打住,另一樣東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一名隸屬情報組的部下,將剛剛收到的最新訊息傳到長官手上。那名瘦小男子,情報組長子群瞥了內文兩眼後,臉色大變,起身報告道:「『彼方』從自由都市送來的最新情報,第一級緊急公函。學員們對韓特一黨人的襲擊行動,已經宣告失敗了……」

  在實力原本就有差距,而又另外受了傷的情形下,失敗是意料中事。幹部們互望一眼,不明白這樣的消息有什麼價值,需要動用到第一級緊急公函的狀況。

  「還有一件事要特別報告的,是『彼方』首腦附在公函裡的親筆信。」

  子群的聲音聽來氣急敗壞,看來重要問題就在此處,「裡面提到,韓特這一黨人,特別是韓特本人,有極大的利用價值,請大雪山僅給予其應有的懲戒。」

  「僅」給予其應有的懲戒………這是什麼意思?

  這段話令議事廳內一片嘩然,對方的話雖然莫名其妙,但意義是很明顯的,就是不希望韓特一行人受到致命傷害,也就是變相為這三人討保。

  「荒唐,他們自以為是什麼東西?居然膽敢干涉我派的行事。」座上的幹部之一,教師明道,憤怒地重擊桌子,「敢正面向我大雪山挑釁?應得的懲戒只有死,這難道還有第二句話說嗎?」

  這次襲擊中,明道麾下的學員死傷不少,身為教師的他尤感痛心,態度尤為強硬。

  不論是個人還是組織,想對大雪山進行干預,實力是首要條件,而「彼方」有上得了檯面的籌碼嗎?

  有!絕對的有!

  「我知道各位都對此憤怒,我子群也身有同感,但情報組還是要提醒各位一事。」子群立身道:「直到後年為止,我們與彼方還有三十七個企畫案在合作,如果中途停止,會造成難以接受的重大損失,而且,如果雙方關係破裂,依情報組的評估,彼方有能力讓大雪山整整一月與外界音訊斷絕,所以請各位仔細考慮。」

  眾人面面相覷,儘管不像子群那麼清楚,他們對彼方也非一無所知,雖說他們有信心克服這些威脅,但如果因為自己的獨斷,使本派受到損失,那就大大不好,所以眾人最後仍是將目光移到主事者身上。

  對方實力是肯定的,那麼要確認的就是牽涉的程度。

  嚴正道:「收訊時有沒有確認過,韓特與彼方的關係?」

  特別是,韓特是否在彼方授意下行動,那代表面對敵人層次的不同,尤要認清。

  「有,彼方回應,韓特不是他們的人,與他們毫無關係,只是目前有重大計劃要利用他,不希望他有什麼重大損傷。」

  這話當然可信度不高,但是要保人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嚴正為此沉吟不語,既為了創派以來與彼方的良好交誼,也為了他很清楚彼方實力的正體,既然校長不在,身為代理人的自己必須十二萬分地慎重……只是,大雪山的尊嚴不能不顧啊!若給對方一嚇而退,今後顏面何存,如何面對山中十萬子弟!

  一番考慮後,嚴正有決定了。

  「能影響大雪山校務決議的,只有大雪山本身,任何勢力想要干預都是癡心妄想,我等絕不向任何威脅妥協。」嚴正緩聲道:「但是,念在我等與彼方長年來的情誼,就姑且寬容一面,在二十一天內,讓彼方將他們的計畫進行完,而時間一到,不論彼方回答如何,一概沒有人情可講。」

  眾人彼此相望,覺得這是兩全其美的方法,但對那三名狂徒,這會不會太便宜他們了。

  「當然不會,所謂二十一天的時間,是我等不派出一級高手的寬容,但仍會對取回黃金像一事,做出行動。」

  結果,這就是大雪山的最後決定。

  問題是,那到底會派什麼樣的人執行任務呢?

  「老伯伯!」失意之下乍逢故人,愛菱高興得立刻撲了上去,「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來找你的啊。」見到愛菱對己親匿,老人顯得很高興,「打從你走了之後,我就常常想起你,你說事情辦好了以後就來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左想右想,我就跟著你們了,唉!一路上打打殺殺的,險些連老頭兒我也被連累了,年輕人就是這點不好。」

  「老伯伯你一直跟著我們啊!」愛菱道:「那……剛才的那些,你一定也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簡直是丟死人了。」赤先生輕蔑道:「頂尖的設備,卻被不良的設計和粗劣的組裝弄得亂七八糟,搞到連半成威力都不剩,真是丟人現眼,連伯伯我在一旁都覺得難過啊。」

  「果然連您也這麼覺得……」得到這種評價,愛菱滿心沮喪,但是,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那樣的話,可不可以請伯伯現在就開始教我太古魔道的知識,如果我能從頭學好,就不會做出這麼容易壞的東西了。」

  「啊?現在就要教?這……不太好吧!」愛菱的要求,老人面露難色,似乎大有困擾。

  「是啊,伯伯你原本就答應以後要教我的,現在我急需要用,就求求您現在就開始教我,拜託啦!」

  在愛菱的苦纏下,老人最後還是答應了。想著自己有了明師,指日便可大有長進,愛菱為之雀躍不已,卻沒注意到老人眼中深思的神色。

  「丫頭,你且莫高興,我要說在前頭,我的修業是很辛苦的,跟我學東西,倘若吃不了苦頭,是學不成的喔!」

  「您放心,我很能吃苦的,我會好好學,什麼苦都不怕。」

  「還有一點,我的教法很怪,但都是為了你好,不管以後接受的訓練有多特別,你都不許懷疑,知道嗎?」

  「知道!」

  聽著愛菱大聲地回答,老人這才有了安心的微笑。

  「在開始學藝之前,你必須要選一位神明,做為自己的守護神,將來在學習上有任何危險,神明都會佑護你安然度過。這是所有魔道士必須的手續。」

  「可是我又不是要當魔道士。」

  「都一樣,太古魔道也是魔法的一環。」赤先生道:「這門又被稱為科學的學問,在最古遠以前的時代所用的魔法,就是太古魔道,雖然和我們這個時代所使用的魔法大不相同,但還是有很多相關地方,太古魔道裡對礦物的知識,影響了煉金術的誕生;而有關天文的知識,也變成了我們現在使用的占星術法,所以這兩者之間是互通的。」

  這些知識,是雷因斯學園教導魔法時,都會說的啟蒙課程,但愛菱初次聽聞,便覺得大為驚奇,聞所未聞。再想一想,到底選擇哪一位神明來當守護神比較好呢?自己對魔法世界知道的實在有限啊!

  「唔!你就沒有一些平常信仰的神明嗎?那些也可以啊,你不是正式學魔法,不用考慮太多,只要有個形式就可以了。」

  「哈!有了。」愛菱喜道:「我就請仙得法歌大神來當我的守護神好了。」

  「仙得法歌?那是什麼神明?」老人聽得一呆,實在想不起來以前曾聽過這號神明,「丫頭,你信的是什麼神?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我也不知道耶,家裡有在祭祀,我也就跟著信了。」愛菱吐吐舌頭,說出信仰的來歷。其實她根本也不知道仙得法歌是什麼神,以一個長年住在魔界邊境的人來說,會有正常信仰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這就奇怪了,那是什麼宗教……」大陸上以雷因斯為信仰中心,但其他地方仍是有一些獨立的零星宗教,老人思索片刻,將仙得法歌在口中念了幾遍,點頭道:「呃!既然這是你的信仰,那就請他作你的守護神吧!只要你夠誠心,他一定會保佑你的。」

  老人口中念了幾句,算是結束一個簡短儀式,跟著,他要開始教授課程了。兩人這時已離開原來的飯廳殘骸,來到不遠處的一間廢宅,赤先生也不多話,走到牆角邊一件給布蓋起的物件旁,掀起遮布,道:「這是課程修練的第一件道具,鍛練體力用的特製三角木馬!」

  「三角木馬!」愛菱驚呼一聲,瞪著眼前的怪東西。那是一匹尺餘見方的木製迷你馬,外表完全沒經過修飾,全是粗劣木紋,馬背上安放了馬鞍,應該是給人騎的,但是就不知道騎這木馬有什麼意義?

  赤先生道:「當你騎上這木馬,木馬裡的機關就會劇烈震動,你就要像馴服悍馬一樣,緊緊抓住,能連續撐上十二時辰不給震下來,木馬會靜止不動,就算馴服成功。而只要丫頭你能讓木馬不動,就算過了第一關了!」

  愛菱還是不懂,也許這機關設計得不錯,但是和教學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赤先生道:「當一個優秀的創師,要長時間守在火爐旁不眠不休,體力是最重要的東西,當然要特別加強,你有意見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愛菱聽得大有道理,原來當個創師,身體一定要強健,自己師兄不就有著一身好武功嗎?想到這裡,腦裡不禁悠悠神往,難以想像是否父親當年也曾接受這樣的訓練。

  「既然知道,就給我上馬,今天第一天,簡單試一下就好。」赤先生轉轉木馬耳朵,道:「我調整過了,木馬只會在原地顛簸,不會四處亂跑,就算是讓你適應一下好了。」

  只在原地顛簸,那應該還好吧!

  儘管對自己的體力沒什麼自信,但想來既然沒危險,愛菱也就快手快腳地騎了上去,拍拍木馬,輕聲道:「馬先生啊馬先生,別人蹲馬步,我們騎木馬,一切就拜託你了哦!」

  赤先生開動機括,卻見那木馬一抬頭,兩眼冒紅,跟著就猛烈地上下甩動起來,還不停地搖晃腦袋,要把背上乘者狠狠地摔下地。愛菱覺得自己就像置身在驚濤駭浪中,方向感全失,胃裡的液體一股腦地湧向嘴裡,心裡怕的不得了,饒是如此,手裡卻死抱著馬頸不放,閉上眼睛,拚命地向自己的守護神禱告。

  只是神明似乎不願給她什麼幫助,在機關開動滿五分鐘後,木馬瘋狂地一下跳動,將摟住馬頸的雙手震鬆,跟著後蹄一揚,小小的身影就此飛向空中。

  「啊呀!忘了這點,以空間的概念,正上方也算是原地啊!」赤先生歎息聲中,少女摔落在馬背上,跟著滾落地面。

  「早就說過了,我的教學是很嚴苛的,你這樣子還差得太遠,明天我還會給你更嚴的鞭策,如果受不了,現在還來得及退出,你好好想想。」

  「我……絕不放棄,請伯伯繼續給我鞭策,讓我再騎一次……」

  就這樣,當白飛好不容易將韓特的情緒安撫下來,決定給愛菱小小懲罰了事,回來的兩人,卻看到愛菱呆坐在瓦礫堆中,一臉塵泥,額角滲血,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樣,驚訝之餘,連僅有的怒氣也不翼而飛。

  愛菱推說是給倒下的半根柱子擦傷,白飛雖然心裡暗自訝異,卻立刻責怪出手點穴的韓特,而韓特自認理虧之後,也就打消了原先要掐著愛菱脖子逼她拆義肢的打算。這或許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穫吧!

  而接下來面對的,就是韓白兩人的懷疑,愛菱是從哪裡弄來這些機件的,照理說,身無恆產的少女,不該有能力買到這些東西啊!而愛菱照著先前想好的答案信口胡謅,主要的機件是離家時偷帶出來,而假手部份則是在武器店的垃圾堆裡撿來,當時因此觸發靈感,所以才會想到製作義肢。由於相形之下,這答案比「所有東西都是在托爾夫的武器雜貨店裡提來」要合理得多,所以韓白兩人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另一方面,他們也沒有那麼多閒暇去注意這問題。依照白飛的計畫,在這場戰役結束之後,就要加緊趕路,以拉開距離。所以三人幾乎是連多睡一晚的時間都沒有,當天夜裡就乘著月色趕路,如此連趕不停,連續數日。

  愛菱與赤先生約定,每晚碰面時說出第二天行進的路線,並沿途留下記號,以便老人能尋跡趕上。少女對老人拖著病體銜尾趕路一事,心裡十分擔憂,但在赤先生的堅持下,也莫可奈何。而赤先生也當真腳力不俗,儘管會面時的氣色不佳,但無論韓特怎麼趕路,每當夜裡愛菱悄悄溜出,赤先生總會在約好的地點等候,利用一點時間,指導愛菱當天課程,然後放任愛菱獨自練習。

  而所謂的課程內容一成不變,就是騎木馬;看來,在愛菱將這木馬馴服之前,老人是沒有教新東西的打算了。而愛菱也在此一方面上加意努力,幾天過去,在過人毅力下,她已經能牢牢勒住馬頸,任由木馬到處狂奔,支撐過半時辰之久了。明顯地進步,讓赤先生都覺得有些意外。

  夜晚的特訓,代價便在白天出現。連續兩天,騎馬訓練結束後,睡不到一時辰,就被拖起來趕路,毫無精神可言的少女,一路跌跌撞撞,不是撞樹摔倒,就是險些一頭栽進山溝;韓白二人哭笑不得,便決定由白飛負責,把愛菱背在背上,舒舒服服地打盹趕路。所幸,兩人僅是認為這是小女孩嬌生慣養的貪睡習慣外,沒有起任何疑心。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六天已逝。六天裡,除了偶爾有感覺到被人監視,但不久便給甩開外,並沒有受到任何襲擊。推算起來,大雪山應是禁止了實力差太多的實習學員作無謂犧牲;而比較高明的好手,臨時調來需要點時間,就此讓三人有了全心趕路的餘裕。

  第六天清早,韓白兩人起床梳洗,留下酣睡中的愛菱,一起踱至前院。

  接下來的路程,將有十來天的時間,路上沒有任何城市,也無法進行補給,所以,昨天趁夜已經將大小東西補齊,預備今天之後的山野跋涉。

  今天是個細雨天,陰陰的天氣,如絲小雨輕灑在臉上,讓人一陣清涼。

  「喂!感覺到了嗎?」韓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什麼東西?雨嗎?感覺很有浪漫氣息啊!」白飛的聲音有些低沉。

  韓特為之失笑,和自己這種完全草莽出身比較,白飛是屬於世家公子的,儘管是落魄王孫,但所接受的正規教育,讓他極富文才與重視騎士精神,更有著白家人出名的浪漫主義,以前在惡魔島上,每逢閒時,他不和眾人一起打牌賭博,而是獨自作詩繪畫,特別是這樣的細雨天,他認為這是最有詩興的日子。而打從今早起床後,一向冷靜睿智的友人,也就有那麼幾分的癡狂氣發作。

  「腦袋清醒一點吧!這種時候還那麼迷迷糊糊,我們真的看不到明天太陽了。」

  「呵呵,無所謂,看這樣子,明天多半也是陰天……」沉吟片刻,白飛接受了韓特的點醒,打起精神,認真地回答。

  「嗯,昨天還沒有,今天一早才有的感覺,還不錯,比預計中多拖了一天。」

  兩人的武學修為,還沒有到大範圍察覺各種人氣的境界,但惡魔島的傭兵生涯,培養出了卓越的第六感。此時無論是皮膚的緊繃,還有心裡的自然戒備,都在告訴他們同一件事:敵人已經追上來了。

  「不知道這次的敵人實力如何?」

  「怎麼?你這粗線條的傢伙也會害怕嗎?」

  「怕當然是不怕,不過,我想把不怕的時間延長一點。」韓特低聲道:「不若我們立刻開拔,再趕他個幾天幾夜路,看看能不能把敵人甩掉久一點。」

  「去你的。」白飛笑罵道:「這主意不成的,大雪山眼線遍佈各地,我們的行蹤根本藏不住,與其慌慌張張地給追上,還不如走慢點,以逸待勞比較穩當。」

  「好好,隨便你,反正你是策劃的,我們是跑腿的。」想扯開原先的氣氛,韓特轉話題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時間問你,當初我們在惡魔島拆夥以後,你到底上哪裡去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拆夥不久,已經混出點名堂的韓特,立即有尋訪友人的念頭,但在江湖上多方打聽,竟找不到白飛半點訊息,其後五十年,白飛就像人間蒸發一樣,蹤跡杳然,韓特平時不說,心裡卻對此甚是掛念,卻怎樣也想不到,今趟會在如此奇妙的情形下重遇故人。

  「這個啊……你知道我對闖蕩江湖沒有興趣,在那以後,我就獨自隱居,研究一些東西……」白飛微笑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只不過住得偏僻了些,平時沒和人來往而已,要不是這次偶然聽到你的消息,現在還在山裡窩著。你要有興趣,我以後再說給你聽。」

  「在山裡研究東西?真虧你那麼無聊。」韓特說著,臉色忽變,「等等,你該不會還在繼續那玩意兒……」

  話聲未完,一種木頭爆裂的響聲吸引兩人注意,聲音來自他們住宿的內院,白飛展動身形,最快時間掠進內院,只見一個灰撲撲的影子撞塌牆壁,飛馳而去,速度好快,一眨眼的時間就消失遠方山線上,徒留一道長長煙塵。而在那影子的背上,有一個纖弱的身影,不是愛菱是誰?

  「搞什麼鬼?這麼大聲響?」韓特亦於此時奔進,恰好看到灰影消失前的最後一瞥。

  這情況令兩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是大雪山殺手嗎?如果是的話,愛菱早沒命了,何必擄人?而倘若這又是那丫頭自己製造的破壞,那……她就真的該死了。

  白飛皺眉估量。大雪山的殺手任務是殺人而不是擄人,倘若他們會抓住人質,唯一的解釋就是用來要脅自己與韓特,代價就是把他們誘進極為不利的險地。

  如果照一貫的處理法,那就是不聞不問,只要己方不露出破綻,敵人自然無可趁之機。

  既然大家是同夥,就應明白不可拖累同伴的最高準則,同樣的,也該有為了大局而隨時被犧牲的準備,這都是以前傭兵時期的準則。

  這麼做應該是最好的,因為以前已經不知道這麼做過多少回了!但這一次,自己卻有些拿捏不下……特別是在這種天!

  韓特默不出聲,等著白飛的答案,這是他們兩人合作的一貫模式。他知道友人的腦中會有什麼主意,外面的情勢不明,隨便行動危險性很高,愛菱若出了什麼事,只好自認倒楣。

  今天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那怎麼動作都很隨意;現在是群體行動,自己絕不能因為顧慮對李小子的責任,而逼得另一名友人為此涉險。

  而在短暫思考後,白飛已經有了決定。

  「就這麼辦吧!我們追過去,把人帶回來。」說著,白飛整理腰間兵器,便要出發。

  「咦!你說什麼?我們現在隨時都可能再被狙擊,哪有時間照顧小鬼,你不是說要以逸待勞嗎?」韓特嚇了一跳,想不到友人會有此決定。

  「小愛菱可能是被敵人帶走,於情於理,她是受我們牽連,我們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這就是大丈夫的騎士精神。」

  「你腦袋有問題啊?你平常偷襲敵人的時候,怎麼從來不和他們講騎士精神!」韓特嚷道:「再說,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是敵人,如果是臭丫頭自己惹的禍,就讓她自己吃點苦頭好了。」不是不關心愛菱,而是比較起來,好友的安危重要多了。

  「別說傻話。敵人已經追上來了,外面現在非常危險,不快點把小愛菱帶回來,可能就有意外發生。」白飛道:「不管怎麼樣,她總是我們的旅伴,剛剛如果我們也在房裡,就不會有這意外,現在意外既然發生,就不能不管她。」不知怎地,白飛的語調不若往常溫和,而有些微的強勢。

  「喂!有句話我說在前頭。」韓特正色道:「人是我帶來的,有什麼責任也是我的。你可千萬別是為我著想而……」

  「誰會為你著想啊!如果今天換做是你被擄走,我一定帶著小姑娘有多遠就跑多遠,讓你自生自滅去。」

  看老友態度堅持,韓特愕然之餘,心中也是一喜。這名從小受騎士教育成長的白家人,有時候騎士精神發作,那還真是死硬脾氣,只是有些料不到,愛菱與他非親非故,怎麼白飛會如此庇護於她……當然,可能的理由自己也多少知道一些啦。

  「去,真不曉得那丫頭到底是跟誰的?」韓特哂道:「算了,既然你打算玩命,我也只好跟著,就讓敵人以逸待勞吧!」

  「好,你往東邊,我往西邊,找到了就回來這裡。」白飛道:「我知道這樣是力量分散,不過現在是以找人第一,明白嗎?」

  「我只明白你腦子真的不正常了!」

  提氣直奔,快速穿梭,加上準確的推測,不多時,白飛站在西方的小山上,打量周圍遭受過劇烈撞擊的痕跡,確認自己的方向沒錯。

  「方向對了,可是卻是最麻煩的狀況啊!」白飛暗自歎氣,再往西走,那是結界以外的範圍,也是一個十分麻煩的地方。

  自由都市的城市,都是靠一個個大小結界維持,這才保得都市周圍氣候如常,至於兩個都市間的道路,則是依照城市大小比例,來分配結界的張設,或是由專門的組織,在專門的道路上架設結界,穩定磁場。而在這些結界之外,就是天氣變化猛烈,時常有磁場風暴的地方。

  而由現在的立足地再往西,那便是此市結界之外的範圍,以自己武功當然不畏懼惡劣天氣,但在這時候,無疑也是多添了新的危險。

  沒奈何,白飛依著判斷的方向,繼續追尋下去。

  滿山滿野的一陣亂竄後,愛菱從木馬背上摔了下來,再次痛個半死。

  因為今天可能要繼續趕路,所以昨晚投宿時,白飛幫愛菱爭取了一間單人房,讓她好好睡覺。本意是很好的,但深夜偷溜出去與赤先生會面時,赤先生似乎身體不舒服,說要休息個幾天,更強迫自己把木馬拆散帶回,途中找機會練習。

  今早起來後,發現韓特白飛在前院談話,一時心動,快手快腳地將木馬組了起來,想趁機練習一下,哪想到睡眼朦朧中忘了轉耳朵限制範圍,機關一開,木馬就飛也似衝了出去,變成現在這個慘狀。

  周圍煙雨濛濛,看不真切。離開了城市結界的範圍,外頭正在下雨,而且雨勢不小,愛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糟糕了,回去一定會被韓特先生罵死的……」

  這是想當然耳的事,也是打沙爾柱市相遇以來,不斷重演的事。對自己的屢屢惹麻煩,韓特一向以言語奚落來回應,冷嘲熱諷不斷。自己對此並沒有多少怨憤之心,畢竟要是換做別人,連給波及到那麼多次,早已拔刀子斬人了。

  相形之下,白飛的態度就好得太多,不管自己惹了多少事,給他添了多大麻煩,這名像學者多過其他的斯文男子,總是以一貫溫文微笑相對。韓特說,那是大部分白家人的典型,重視外表儀態、風範、騎士精神,不做出有損優雅與美感的動作,不管內心感受如何,在外從不惡聲惡氣。

  但是,愛菱自己的感覺不僅如此,白飛的微笑包容,絕不是單純的君子風度,在那之後,確實有一份真誠的關心,事實上,如果從日常相處來看,白飛對自己幾乎是關懷備至了。

  這點讓愛菱很疑惑,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一名十多天前完全陌生的男子,會對自己那麼好。是因為與韓特友好,所以愛屋及烏嗎?

  這當然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成分,愛菱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副笨呆呆的小女孩模樣,就像韓特說的那樣,「哪有人會看上你,他是瞎了眼還是戀童癖」。可那又是為什麼呢?

  同樣對自己好的陌生人還有一個,就是身旁木馬的製作人,赤先生。在這之前,也是徹底陌生的一個老人,對自己也真是好,長途隨後跋涉不說,更拖著病體教授自己東西,在每次墜馬後像親人一樣的呵護,這樣的溫情,讓自己好生感動,也因此消去了不少旅行的寂寞與想家的心情。

  想起昨晚分別時,老人咳嗽不已,臉上青紫色肉瘤浮腫的神情,愛菱更是不放心,將木馬扶起,她想著,既然等一下鐵定要挨罵,不如趁著已經出來的機會,去探望一下老人,有什麼事也來得及照料。

  正要把打算付諸行動,前方草叢裡突然傳出異聲!

  「什麼東西!」

  驚覺這可能是敵人埋伏,愛菱立刻後退幾步,想要牽馬逃跑,而這時,草叢中一雙朱紅色的目光亮起,牢牢鎖住了她的視線。

  白飛使開輕功,在樹林草地上直奔。結界外的區域渺無人蹤,自然也無道路,找起人來分外吃力,只得依照先前確認的方位,沿途比對各種痕跡來修正追蹤方向。

  甫離開結界範圍,立即便覺得身體一沉,天空也開始飄著毛毛細雨,而且離開得越遠,雨就下得越大,連帶視線都模糊起來,周圍樹木蒼蒼,煙氣瀰漫,實在不是找人的好環境。

  不過運氣算不錯了,這一區的地理磁場還算穩定,結界外不過是天氣不穩;要是換做其他幾個危險區域,一離結界就有磁場風暴,冰雹、雷電交參直下,那就真的是絕地了。

  「嘖!麻煩的地方,這裡應該讓韓特來才對的。」白飛朝四周探望,不禁苦笑。當年在惡魔島上雖然整天面對的是窮山惡水,但距今已久,而韓特做的是獎金獵人,越出結界找到逃亡目標的機會想必不少,這環境應該是適合他才對的。

  「這種環境,再找不到人就連我都要麻煩了……」白飛說著,忽然搖搖頭,啞然失笑,「呵,怎麼以前都沒發現,原來我自己也是個烏鴉嘴!樵夫老兄,你說是嗎?」

  雖然景物不清,但在正前方,一名腰插柴刀的樵夫,踏著大步走來,滿身的殺氣更是藏也藏不住。

  大雪山的正規軍終於出現了!

  想到此點,白飛也不由得提醒自己。六天前的那場混戰,之所以能無傷而退,實在一半是運氣。眼前的對手可絕不能小覷了,特別是,他不用偷襲的方法,而是光明正大的現身,想必非常有自信吧!

  很好,這和自己差不多。

  「我很困惑,結界外的世界不該有人,所以你應該是埋伏起來偷襲,但你既然會這麼大搖大擺的現身,又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謂的偽裝呢?」白飛笑道:「還是說,你以前真的是砍柴的嗎?」

  一面估算雙方逐漸縮短的距離,白飛出言刺激對手,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搜集情報的一種策略。

  「不管你有多困惑,今天注定慘死此地。」樵夫伴著十分奇怪的詭異笑聲道:「唔嘿嘿嘿,我是魂天官,將要終結掉你性命的人。而你的死訊,將很快就會被頂上的鷹兒傳回大雪山。」在兩人的上空,烏雲大雨裡,有幾隻老鷹盤旋飛繞,便是他所謂的傳訊鷹。

  「魂天官?這是哪號人物?」腦裡想不起有關資料,白飛手中卻已搶先發動,在敵人進入三尺範圍時,扣在掌心的兩粒鋼珠破雨而出。

  啪!啪!兩聲,鋼珠沒入土中,激起泥柱,魂天官飛身半空,夾勁下撲,聲勢猛惡,白飛覷準他身在空中,轉動不靈,手腕一振,又是五顆鋼珠射出,角度算好,要害之外,打手腳兼封退路。

  波!波!連續五響,魂天官竟是視死如歸,五顆鋼珠連一顆也沒能閃掉,全數夾帶血線透體射出,其中一顆更是打穿了腦殼。而魂天官在劇痛刺激下,勢道更猛,面孔痛楚猙獰間,他狂吼一聲,以腰間柴刀悍然斬出絕命一刀。

  「怎麼又是大石頭?」白飛暗叫一聲苦,敵人終於用上了最麻煩的手段。要繼續逃入樹林並非難事,這種大小的石頭,只要以光劍全力斬下,可以砍開一個,奪路而逃。但是,白飛敢打一百個包票,魂天官一定會直挺挺的站在那裡,任由大石碾過,反正被壓扁的又不是本體,隨便再換就好了。

  雨勢更大,白飛看準一顆巨石來勢,使盡全力往石上一蹬,當石頭往後滾去,他也如羽箭般飆射出去,功力提升至最高,指掌並用,聲勢驚人;要賭這份強勢,在魂天官有所動作之前,看看能否把他擊昏,至不濟也要把人撞開此地。

  魂天官不愧是精於此道,白飛的算盤亦在他計畫之中,當下也不還擊,等白飛迫到最近時,再一呼哨,腳下地底又是連串爆響。

  「萬萬不可!」明白敵人策略,白飛怒喝出聲,強行再提真氣,速度驟增,搶在爆炸力破土之前,一把揪起愛菱,勢子不停,就此衝出崖外。

  爆炸威力亦在此時顯現,火藥裂石,竟將方圓十丈的突出崖地一起炸掉,土石紛飛,夾著龐大衝擊力往四周轟去。

  白飛給這炸力從後一震,腦中登時暈眩,又連中了幾下石塊,狠狠砸中背部,鮮血淋漓,而胸口氣血翻湧,已受內傷。他竭力維持頭腦清醒,半空回身,想找借力處掠回,但地面一空,此時離崖邊已有十餘丈,人非飛鳥,又如何掠得回去。

  千鈞一髮之際,見到原先那株崖邊孤樹正在下墜,立即解開腰帶,只要揮帶纏住孤樹,有所借力,就有機會施輕功掠回地上。

  「啊!」

  「嘿!你今天是死定了,別掙扎,老老實實地讓我再捅幾刀吧!」

  剛要揮出腰帶,腰間已傳來劇痛,低頭一瞥,少女面上冷笑連連,正是魂天官出手襲擊,一柄短劍沒入腰際,只疼得白飛滿頭冷汗,和著雨水一齊滑下臉龐。

  時機稍縱即逝,魂天官獰笑聲裡,孤樹已墜得老遠,追之不及,而白飛亦於此時力盡,真氣一濁,兩人筆直往下摔去。

  「你去死吧!」

  魂天官拔出短劍,全力再刺。白飛望著越來越遠的崖上,長長一歎,不閃不避,任由短劍刺進小腹。

  「哈哈!你死定啦!」魂天官喜出望外,卻還想再作攻擊,哪知短劍像給磁鐵吸住一般,怎樣都抽不回來。

  「喂!鬧夠了吧!」白飛眼中,綻出前所未有的森冷神色,震得魂天官不敢妄動,跟著白飛重掌擊下,立刻將魂天官打暈。

  「對不起啦!小愛菱。」白飛皺著眉頭,托劍上毒藥的福,傷處只覺酸麻而無痛楚,倒是省了麻醉的功夫。他連短劍也無暇拔出,當下只是緊緊將愛菱抱在懷裡。

  無視於即將墜地的恐怖,白飛除了冷靜之外,面上表情,竟是異常地溫柔。摟著懷中的小小人兒,他低聲說著。

  「小心點,小妹,我們準備著陸了!」

  呼呼風聲、雨聲不住刮過耳邊,地下色彩逐漸清晰,一聲巨響,兩具人體終於與地平線接觸了!

  「奇怪,這邊怎麼追也沒看見,看來是追錯邊了。」在此都市最高的牌樓上,韓特迎著細雨,向四方眺望,既沒發現愛菱,也沒有看見白飛,一種不詳的第六感,讓向來嘻笑處事的他,也感到幾分焦慮。

  「沒看到小白,他追的方向應該沒錯,可是怎麼看不見人,唔……他該不會跑出結界範圍外了吧!」

  這個推論讓韓特不安,因為他知道越出結界的危險性,特別是在此刻。而原本應該冷靜的人,如果做出這種不冷靜的舉動,那自己百分之百有應該不安的理由。

  「真討厭,好想找幾個人來砍一砍。」韓特惡聲惡氣的自語著,然而,這時的他,絕非在開玩笑。對兩名夥伴,特別是對白飛的擔心,讓他滿身殺氣,很想找些東西破壞來發洩焦躁心情。這時如果有敵人被他碰上,一定殺無赦。

  驀地,韓特眼睛一亮,站在高處果然是有好處,至少,容易發現一些平常不好發現的事物……或是人。

  不再多浪費半句,韓特縱身往目標追去。

  水的聲音仍大,朦朧聽來,若有風雷齊鼓、萬馬嘶鳴;可是,一曲輕哼著的小調,仍在耳畔迴響,曲子的歌詞是一種古老語言,聽不出意思,但藏在柔和曲調中的那種深沉哀愁,則無論風雨聲怎麼加大,都無法將它淹沒。

  愛菱醒了過來。

  一醒來,立刻給眼前情景嚇了一大跳。她還記得,自己不省人事前,在草叢裡看到了一雙赤紅眼睛;可現在,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巖?[裡,有人生了火,外頭一片昏天黑地,景物朦朧;雨下得好大,傳來水聲轟隆,附近一定有河。而在洞口,自己的木馬給扔在一邊,火光對面有個人影倚坐著,披頭散髮,輕輕哼歌,雖然在出聲,全身上下卻沒半點生人氣息。

  愛菱吃了一驚,立即想往後退,可是身體整個僵住,四肢麻痺,一個轉動不靈,仰頭就倒,跌得像個滾地葫蘆似的。

  「唉唷!」

  歌聲頓止!

  「嘿!是這個叫聲沒錯……小愛菱,你醒了嗎?」

  幾枚碎石準確地擊在愛菱肩膀、腰肋處,將封住的穴道解開,準頭沒錯,但力道卻嫌大了些,擊得愛菱好生疼痛,這代表發石子之人已不太能控制手勁。

  認出了聲音,甫一起身,愛菱立刻往前奔去。卻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在記憶中,不管戰鬥有多激烈,白飛哥總會讓自己保持一副優雅又整潔的俊逸外表,與血污臭汗絕緣;但現在的他,長髮披散,面色憔悴蒼白,幾無血色,身上更是又濕又臭,看起來就像是鬥敗的公雞一樣頹喪。

  「白飛哥,你怎麼這麼難看啊?」

  「多管閒事的丫頭,我的樣子難看,你現在的樣子倒是挺美的啊!」

  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的模樣也很狼狽嗎?

  愛菱想找個可以照出樣子的東西來看看,火光映照,卻驚覺自己的外衣、長褲,不知何時給褪至洞內一角,身上僅著一件貼身內衣與短褲,光滑肩頭與大腿整個裸露在外,少女嬌小的玲瓏體態,展露無遺。

  「啊~~~哈啾!」尖叫到一半,給突起冷風一吹,立刻變成了個大噴嚏。

  白飛揚手將一件干了的外袍擲給愛菱,微笑道:「穿上吧!全是骨頭,半點肉都沒有,我不會淪落到對小丫頭有非份之想的。」聲調仍有著平常的詼諧,但聲音卻有氣無力,他傷得可不輕啊!

  愛菱急忙穿上袍子,滿臉通紅,卻訝然發現袍子上有幾處染上一團血跡,再望向白飛,他將左手貼在腰間,發出微弱光芒,正在已回復咒文全力療傷。

  「白飛哥!你怎麼會傷成這樣,是給大雪山的人害的嗎?」

  「是啊,傷我的人是一個迷糊的小渾球,可惡透了!」白飛沒好氣地回答。自己不是正職僧侶,而回復咒文自療的效果不彰,兩邊一打折扣,療傷的效果實在有限。這兩劍上頭抹的蝕骨散未算致命劇毒,行功一陣後已無大礙,真正麻煩的是刃傷入肉頗深,而短劍又是特製的放血刃,現在血行不足,無功可運,這才是頭痛的事。

  唔!與其說頭痛,不如說頭暈,因為自己此刻真的好暈,如果倒下,說不定就一睡不起了。

  僥天之悻,山崖下有條溪流,因為大雨而暴漲,自己連續翻滾卸去大半墜力,連著愛菱一起摔入河中,順水漂流。漂浮中偶然拉著一物,居然是那古怪木馬,便攀著木馬在水中浮沉,除了躲避河中巖堆,竭力維持清醒,還得全神照顧用腰帶綁在背上的這個累贅,就此連飄了十餘里,好不容易在有陸地的地方上岸。

  之後,找了個凹陷巖洞暫避,先止血療傷,吞藥祛毒,再把愛菱身上的濕衣服全脫了個乾淨,為了擔心她醒來後仍是魂天官,還得先點了她十餘處大穴,防止萬一。最後,滿地難覓乾柴,只好用珍藏的一塊特異礦石,擊碎後灑在其餘普通石塊上,施魔法燃燒。

  當這些動作全做完,沒力地貼在洞口,勉強監視著洞外一切,以防追兵,眼皮早沉重得睜不開,如果不是愛菱在此時醒來,說不定一累一闔眼,就此葛屁著涼也。

  見到白飛面色如此,袍子上的血跡又那麼大一塊,再笨也知道他傷勢沉重,愛菱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繃帶,便要給白飛包紮。

  「是繃帶啊!」

  「是啊!白飛哥,你先把手拿開,我幫你把傷口包好吧。」

  「不,等等,你先撕一塊下來,幫我把頭髮綁好。」

  「綁頭髮!」愛菱不禁啞然,這人真是怪毛病,這時候還要綁頭髮,難道外表會比傷勢還重要嗎?

  「當然了,要我一直這麼披頭散髮髒兮兮的樣子,我都快要吐了,最起碼也要把頭髮綁好。」

  在白飛的堅持下,愛菱只得如願幫他綁發。托了白飛捨命保護的福,少女除了有點著涼,啥病痛也沒有,動作俐落得很。綁完發,跟著就是包紮,見到傷口處散有腥臭,肌肉微爛,愛菱一陣噁心,不敢多看,急忙將紗布裹上。

  「喂!小愛菱,和我說說話吧!」

  「說……說什麼話啊!」

  「什麼話都行啊,讓我有精神一點,不然我等一下睡著了,就真的……沒人再陪你講話了。」白飛聲音漸低,聽得出來,他真的是很危險。

  愛菱大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隨口道:「那……那我自我介紹給你聽好了,白飛哥,你可千萬別睡喔!」

  「聽人說話睡著,我才不作這麼失禮的事,你有話就快點說吧!」

  於是,愛菱烤著火,眼裡瞧著白飛,將自己出生以來的大小事,一件一件地說出:自己的家世、理想,如何蹺家,怎樣和莫問先生旅行,怎樣遇見韓特……由於心裡慌亂,又是想到什麼講什麼,所以沒有任何保留,連自己是由一本手札學得技術、這次旅行黃金像來歷有蹊蹺、大雪山的目標尚有他人,這些以前或隱瞞,或沒有時間說的東西,也全說了出來。就只隱瞞了赤先生與那天地下取貨的事未講。

  白飛靜靜聆聽,儘管仍是一副疲累欲斃的表情,但每當愛菱說到重要處,眼中仍神光炯炯,將入耳資料分析整理。當代七大宗門裡,白字世家立足於雷因斯境內,受一眾僧侶神職影響,所修練的內功在自我療傷、生肌續骨方面,遠非其他門派所能及。白飛才兼數能,默催內力、掌運咒文,雙方面料理傷勢,換做旁人,入此絕地又受重傷,早已在黃泉路上排隊了。

  透過愛菱的述說,白飛對許多事終於有了瞭解。他不知道愛菱口中的莫問先生是誰,但聽起來,一定來頭不小,不然就是與韓特交情不小。而愛菱的出身……嘿!隆。貝多芬的女兒,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效果一定非同小可。

  這也就解釋了這女孩為何一心想成為創師,也的確擁有過人天分的理由,龍生龍,鳳生鳳,家學淵源啊!

  「唉!你想學太古魔道怎麼不早說,我雖然會得不多,但好歹也在太古魔道研究院待過,教你一點基本知識有什麼困難的?」

  這話半真半假,而且說得有點心虛,自己的確只能教些基本的。雖然說自認在這方面頗有成就,但看這女孩那天製作義肢的技術,自己事後研究,儘管一些零件都是現成,但要把這麼多高危險性的機件拼組一起,相互為用,只要設計與組裝上稍有差錯,別說當天那種規模的混亂,更大十倍的傷害都不止。自己萬萬無此本事,而這女孩卻真的讓機件在最安全的情況下啟動了,換言之,她在這方面是真的有天分,之所以作不好東西,只是因為不得其法而已。

  「真的?啊!對啊,白飛哥是雷因斯白家的人……」愛菱這才想起來,以前就聽過,雷因斯的白字世家,當年最盛時,整個雷因斯太古魔道研究,都囊括在其勢力下,白家先祖就是研究室的研究員,因為研究時有悟於心,轉為創出上乘武學,自此開創了白字世家。今天雖說家族勢力衰弱,但仍是這方面的翹楚。只是自己一直沒想起來而已。

  太好了,這樣一來,有兩個老師,相互參照,一定學得更快。

  「我還記得,這木馬是研究所的第一個作業。你設計的外表又難看,功能又貧乏,鐵定不及格,立刻就被退學……」白飛瞧向橫放在地上的木馬,道:「呵,不過你作得倒還真結實,這樣都沒壞,速度還能快成這樣子,我們那一屆可不行……」

  愛菱忽然想到,要是兩個老師都要求自己騎木馬當第一課,那一天課程下來,自己恐怕給摔得支離破碎,半條命都沒有了。

  「一直聽我的,太不公平了,該輪到白飛哥來說了。」感覺自己說得太多,而眼前人的精神漸好,愛菱提出要求,她一直也想好好瞭解一下這位大哥哥一樣的男子。

  「我嘛!沒什麼東西好說啊,還是說那個吧!」

  「哪個?一定很動聽吧!」

  「是啊,很動聽,那是以前我在雷因斯時候聽到的故事,這故事,我很久都沒說了。」

  白飛面上有一絲苦笑。凝視外頭的雨幕,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虛渺,「你說,你的夢想是當好創師,這很不錯啊,不過,這個故事的主角,他的夢想是要當個好醫師。」

  「醫師?」

  「嗯,他出身於名門望族,但是與主系血緣已遠,只是個不相干的閒人。沒有什麼實質好處,只不過沾了姓氏的光而已。而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母親就一起過世了,留下他和他妹妹相依為命……」

  「這個人有妹妹啊?」

  「就像你有老爹一樣,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啊!」白飛輕笑道:「他們從小家境就不好,父母過世以後更糟,不過城裡的神職人員看他們兄妹做事俐落,手腳乾淨,收留他們在神廟裡打雜,還讓他們受教育。他和小妹都很爭氣,入學以後一直拿到獎學金,每一筆錢他們都小心存起來,希望以後用來建立事業,證明他們出身不好的孩子,將來一樣能揚眉吐氣。因為這樣,所以平常很窮,偶然吃塊糖都高興個半天,他小妹最愛吃的是雪花糖,每次放進嘴裡都樂個半天,笑嘻嘻的樣子就像你一樣,臉上有個酒窩,很可愛。」

  沒聽出話裡的玄機,愛菱聽得很感興趣,「這個人的妹妹很像我嗎?」

  「輪廓是滿像的,而且他小妹也和你一樣,喜歡創造性的東西,只不過你是愛拼機械,她是愛種些花花草草。」白飛的聲音又低了下來,不是因為乏力,而像是陷入某種古久的回憶,「她特別喜歡種花,把每朵花都當作寶貝,每次花謝了,都要大哭一場,有一次一個同學摘了她的花,她哭了整晚都不肯睡,一直鬧著哥哥讓花再長出來………」

  「嗯,聽起來,像是可以和我成為好朋友的人喔!」愛菱笑道:「等到這次尋寶結束以後,白飛哥你帶我去雷因斯,我好想見見那女孩喔。」

  「應該見得到吧………如果墓碑還在那裡的話!」

  咦?

  驚訝間,白飛的聲音繼續傳來,儘管平靜,卻聽得出強力壓抑後的不自然。由於是背著身子,看不見臉部表情,但從背部的輕微顫動,不難想像他此刻的面容。

  看到這一幕,再遲鈍的人也會有反應,愛菱曉得故事不單純了。

  「小妹的身體一直就不好,那個人當醫生,就是想學好醫術後不用求人,親自治好妹妹的病。」白飛道:「他十七歲那年,神官們把他推薦給王都的總部,送他到稷下學宮深造。

  這是千中選一的難得機會,他高興得不得了,只要能從稷下畢業,他就是第一流的醫生,可以幫小妹治病了。「

  話語突然停頓,愛菱的心緊繃得快要跳出來了,她知道,接下來的一定是重點。

  「那時候,小妹的身體還算穩定,又有那麼多的僧侶、神官照顧,不會有問題。而他也有自信,七年的課程,憑他的資質與苦讀,他三年內就可以學成,為了她好,結果,他不顧小妹要他留下陪她的挽留,到稷下學藝。」

  說到這,壓抑的堤防終於潰決,風雨聲中,白飛的情感傾瀉而出。

  「結果事實是他錯了,在他離開快滿三年的二月,接到神官們的緊急通知,小妹的病突然轉重,而且為了不耽誤他,前幾個月一直隱瞞,現在已經非常危險!他得到消息後用最快速度趕了回去,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那天晚上,外頭的雨就下得像現在一樣大,雨點拚命打在窗台上,而他可愛善良的小妹,她就這麼冷冰冰的躺在石檯子上……」

  高亢聲調,配合著洞外轟雷霹靂、大雨滂沱,一字字都震撼著人心;而在這段話之後,男子陷入了沉默。

  異樣的沉重氣氛,愛菱說不出話來,她不太清楚自己該在這種環境中,說些什麼話,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態度,感覺起來,沉浸在回憶裡的當事人,完全進入了一個專屬的領域,那是不容許任何外人觸碰的。

  電光驚綻,一瞬間,愛菱隱約看見白飛的半邊臉龐。那表情、那眼神,甚至連臉部的輪廓,都帶著讓人心悸的深沉哀傷。

  「他看著小妹,心裡在想,如果他早點回來,如果他不去稷下,那就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了,不,他甚至可以陪著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而不會像現在這樣,放她孤伶伶獨自上路,路上又黑又冷,她一定很害怕……」

  白飛道:「後來,他一直在想,他去稷下,真的是為了想幫小妹醫病嗎?還是說,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私慾,因為他知道,去稷下可以讓他出人頭地,不用再依賴他人而活,可以讓他揚眉吐氣,再也不必過那種見鬼的窮日子,因為這樣,他遭到了報應,代價就是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妹妹………」

  故事完了嗎?白飛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有更多毋須說出口的部份,直接衝擊愛菱的心靈。

  而洞內就此陷入一片死寂,良久良久,直到愛菱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她鼓起勇氣,走近白飛。

  「白飛哥!」

  「嗯。」

  「我覺得,事情會這個樣子……我是說,你妹妹會發生這種事,其實不能說是你的責任。」

  「你不明白。」

  「我是不太明白,不過,我覺得你這樣下去不好,你妹妹,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愛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學著平時看過的一些戲劇對白,盡力去安慰面前這個男人,而一面說話,她的手也搭上白飛肩頭。

  白飛回頭了。

  而他這刻臉上的表情,則成為愛菱永生難忘的一幕。

  她看到了一張精心炮製的鬼臉!

  「哇~~~!!」

  打死都沒想到會看到這種東西,愛菱尖聲慘叫,嚇得連往後退,立刻跌成仰八叉。

  而刺耳的狂笑立刻迴響在耳際。

  「哇哈哈哈,你是這個故事第六百七十三個受騙者。」扶著石壁,白飛捧腹大笑,「你剛才的表情真棒,不枉我裝動作裝得那麼辛苦,唉!怎麼,你還真的以為我有妹妹,故事裡的人是在說我嗎?哈哈哈,笨蛋就是笨蛋,這麼容易就上當了,哈哈哈……」

  笑聲爽朗而愉悅之至,與剛才的的悲愴神情判若兩人,愛菱呆了片刻,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又羞又氣。

  「你剛剛說的全都是騙我的!」

  「那當然,像我長得那麼英俊,當醫生豈不是好浪費,要當也去當演員,專門騙你這種看戲看入迷的小傻瓜,哇哈哈哈,笑死我了。」眼淚從眼角淌下,如果是剛才,愛菱一定以為他傷心而落淚,可是現在,白疑也知道那是什麼眼淚。

  「你一點良心也沒有,我剛才真的為你好傷心呢!」愛菱羞憤交加,奮力舉起腳邊的石塊,就往白飛砸去。

  「唉唷!別氣別氣。」白飛躲過石塊,笑道:「別這樣嘛,我是傷者,要保持愉快心情傷才好得快,捉弄你一下也沒什麼啊,而且,我已經想出對付敵人的方法羅。」

  「真的?」愛菱止住追打動作,等候白飛的下句話。

  白飛一腳將木馬撥立,動作乾淨俐落,全然沒有受傷勢影響,「我傷勢已癒,普通的小角色還不放在心上。我剛剛看過了,這木馬還能動,你等會兒坐上它,往城裡的方向沖,敵人如果看到你就會追出來,以這東西的速度,他們一時之間追不上你的,而我會跟在你後頭,趁著他們被誘出來的機會,把這些傢伙全部解決掉。」

  愛菱看看白飛,腰間的繃帶上僅有淡淡紅色,出血已止,如果白飛的回復咒文像他說得那麼有效,裡面應該也長出新肉,和人動手自然沒問題。那麼他的計畫呢?嗯,被人當成誘餌,好像有點危險。

  看穿愛菱心意,白飛笑道:「不然倒過來,我騎木馬當誘餌,你負責把追我的敵人通通解決。」

  呃!看來自己沒什麼選擇餘地了。

  愛菱湊近頭去,再看看白飛傷口,哪知才一靠近,給白飛悄悄彈出塵屑撲在臉上,立刻就淚眼汪汪。

  「哇!你又在惡作劇。」

  「哈哈哈,笨就是笨!」

  兩人打鬧成一團。

  對於白飛的故事,愛菱仍有些許無法釋懷,幾天後,她找個機會問韓特,「白飛哥以前想要當醫生嗎?」

  而韓特先是驚訝一陣,立刻爆出大笑。

  「什麼?他對你說了那個姊姊妹妹的故事啦!哪個版本?」韓特大笑道:「那是我和這小子以前泡妞用的手段,如果女方年輕,就說妹妹;比我們年紀大,故事就說姊姊。如果外頭天氣好,就說死時是大晴天,天氣不好就說下大雨,靠我們兩個的精湛演技,當年不知風靡多少女性,咦?他對你說這玩意兒幹嘛?他想泡你?不會吧,這小子一向對美人很有品味的,怎麼會突然戀童起來了,古怪!我找他問問去。」

  這個毫無浪漫情懷可言的回答,徹底讓愛菱死心,自己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倚著石壁調息養神,白飛看著愛菱,她正對著火光,神情專注地調整木馬,預備進行自己的計畫。

  「咳!」

  一聲咳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白飛用手摀住嘴巴。

  「白飛哥,有事嗎?」

  「沒有,你繼續吧!」

  攤開手掌,掌心裡溫熱的液體,卻是參雜青紫的詭異紅色。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5-13 18:50 編輯 ]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8:51
嗚雷篇 第六章 撲朔不辨是友敵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

  韓特由牌樓上躍下,追蹤目標的形跡,在幾排屋頂上飛奔。

  打從希爾恩城開始,自己這一行人就一直受到跟蹤、監視,但在剛剛的一陣奔走中,韓特赫然發現,所有跟蹤監視的大雪山門人,消失得不見蹤影,可見事態已經有了重大變化。

  所以眼前跟到的這個線索,計決不能有失。

  他以獎金獵人為業,你追我跑的情形是家常便飯,對於輕功、背後擲物傷人之類的本事也是大有心得。以輕功造詣而言,雖然及不上他手中快劍,但亦是不弱。

  此處是城裡貧戶所群居,皆是木造屋房,韓特將真氣一轉,運起獨門秘訣,腳下就如冰上溜行,在相鄰的一排木板屋頂上輕飄飄地滑過,半點聲息都沒有。

  然而,這次的目標也非庸手,眼看雙方距離已拉近,而對方仍無所覺,韓特心中一喜,預計在巷子尾端可以追上目標。哪知巷子一盡,那人往左一轉,突然間身形幻化,幾道黑影同時往四面八方散去,而當眼前再回復清晰,人已經消失無蹤了。

  「媽的,有一套。」韓特肚裡暗罵,從屋頂上翻身落地,只見周圍幾樣斗笠、衣服之類的散落在地上。那是對方適才奔走於巷內時,順手由周圍拿的,目的就是為了施展這樣的障眼法。

  既然是障眼法,對方當然也還藏匿在這附近,這種技法,好熟悉啊……

  叮!叮!兩聲,卻是韓特提起配劍,連鞘格飛了分左右襲來的兩枚飛針,再往背後撩去,招架敵人猝起的突襲。顯然,敵人與自己一樣,現在都沒有時間與耐性打持久戰。

  招式未發,韓特一驚,對方的掌勁居然比預估中早到!

  要知尋常高手決戰,任何因素都要考慮在內,而彼此間的距離更是關鍵所在,一個估量不好,下一刻便已落敗身亡。他剛才以背後響起的風聲,估算雙方距離,哪知對方竟能以某種特殊手法,中途加速,令得招式驟快,比原先早到數秒。

  高手過招,容不得分毫差錯,換做一般好手,這一下已給了結性命。但韓特應變奇速,立刻鼓勁劍身,令劍鞘受激飛出,與敵招相撞,而他本人趁機轉身,第一時間劈下手中之劍,連環攻擊,反要攻敵人個措手不及。

  蓬!

  對方反應也是極快,見劍鞘飛來,已知韓特變招之法,也不眷戀,立即飄身後退,襯著一襲黑袍飄揚,身法如鬼似魅,虛緲得讓人不敢置信,待得長劍劈空、劍鞘墜地,人已立在一丈之外,轉身便走。

  「等一下,請留步!」匆匆一瞥,韓特已經認出,對方就是那日沙爾柱市酒吧中遇見的黑袍女郎,當時她給大雪山門人追殺,被叫做叛徒,而剛才交手,她的身法、招數,都帶有大雪山家數,自然與此淵源極深,說不定能向她查問點情報。

  另外,而此地一非大城,二無主要幹道,會在此見著,偶遇的可能性太低,誰也不敢保證她不是為己而來,先扣下來問問再說。

  眼見對方並無止步之意,韓特告了聲「得罪」後,揮劍追截,黑袍女郎冷哼一聲避過,還了一掌,雙方就此動起手來。

  連拆幾招,黑袍女郎始終沒用兵器,並且右手一直收在袖內,似有隱疾,僅是單純地以左手拆招還擊。照理說,拿了兵器的佔便宜,韓特本應大佔上風才是,但這時巷內交手,騰挪空間狹小,對於大開大闔的快劍反而不利,而黑袍女郎招數變幻,詭秘莫測,時出奇招,將近身短打的長處發揮盡致,連續幾下重手,反令韓特應付維艱。

  嘩啦!

  一聲脆響,卻是韓特一招使得老了,波及旁邊木桶,把桶子剖成兩半,而他心念一動,索性勁灌劍上,大力劈斬,仗著重劍巨威,週遭房板器物多是木造,稍微帶著便毀得乾淨。

  這一來局面又是不同,韓特大劈大剁,威力驚人,黑袍女郎不敢硬接,全憑小巧身法在劍招間閃避,處了下風。

  「在下只想問個幾句,不欲傷人,我數一二三,一起停手。」佔了優勢,韓特提出停戰要求,自己目的是尋人問話,不是沒事找人動手廝殺,在此交手更是不智,還是早點罷戰為宜。

  「一、二、三!」

  「哼!」

  當韓特收招之際,黑袍女郎冷笑一聲,抬起手,一指點在劍上;而韓特只覺一道奇冷寒勁沿著劍刃,瞬間摧破護體真氣,直入經脈,沿途血液為之僵凝;韓特大驚失色,連忙鼓起最強內力,要在寒勁入侵主要脈絡之前將之驅出。

  他是有料到,收招之後對方可能還會動手,卻料不到會有如此厲害的手段。古怪的是,以自己見聞,雖非盡知一切,但江湖上的著名武學也多有耳聞甚至親身體驗,只是,卻從沒聽過這門古怪指勁,而這指勁雖是奇寒徹骨,偏走陰柔,但勁力之渾厚卻非普通陰毒武學可比,必然大有來頭。

  總算,對方並未真心出手,指勁一發即收,讓韓特順利驅除,饒是如此,背後也已冷汗涔涔,當下連退數步,拉開距離,以防止對手再有異動。

  「這是對你在大街上隨便攔人的懲罰。」黑袍女郎冷冷地說道,聲音一如那晚,低沉而有磁性。她瞧了韓特兩眼,「想找你朋友,等會兒躲在一邊」,說著腳下一點,整個人羽毛似的飄上了屋頂。

  「好好保管黃金像,我會再來找你。」

  「什麼?」

  沒聽懂黑袍女郎的話,韓特頗感訝異,只見她撮唇尖嘯,短短一聲,音色急促淒厲,遠遠傳出,跟著便飛身往南急走。兩人這一輪交手,本就已驚動四周,再這麼刻意一嘯,更是八方皆聞,而也就在她發嘯的同時,不遠處的屋子忽然有了動靜,有人隔著窗子窺視外頭。

  「是什麼人在呼哨……」

  「!!!」

  「是第一目標!」

  接下來就是一陣騷動,下一刻,將近三十名的蒙面黑衣人,自周圍幾處地方竄上屋頂,一起往南方追去,速度不慢,幾下就消失在遠方屋簷後了。

  而這一切,全給躲在某處簷角下的韓特,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這些人所出來的藏身點,這一下,他可什麼都曉得了。

  「老友,你可千萬別出事,我馬上就搞定過來找你。」安靜地移動,往其中一地趕去,韓特祈求朋友平安,而同時……

  「嘿!有趣的女人,最近還會再見到嗎?」

  和愛菱一起步出洞穴,外頭雨勢出奇地開始減小,白飛扶愛菱騎上木馬,計算往城裡的方向,當一切妥當之後,他給愛菱一個鼓勵的微笑。

  「加油羅,小愛菱,誘敵的工作是很重要的。」白飛微笑道:「你不是常常想有所表現嗎?這就是好機會了,好好表現吧!」

  「真的沒問題嗎?」愛菱道:「你在後頭一定要盯緊我啊,不然……不然……」

  「放心啦!不會有人能傷到你的,就怕你自己摔下馬給弄傷。等會兒你摟住木馬頸子,什麼也別想;千萬別回頭,也千萬別轉向,就直直往前衝,等到你再睜開眼睛,一切都沒事了。」

  愛菱半信半疑,但仍在白飛鼓勵下,摟住馬頸,機括一開,人馬化做一道棕影,轉瞬間便奔出老遠。

  在她身後,本應以最快身法追隨而去的白飛,卻還默默站著不動;而原來因為傷勢痊癒大半而紅潤的臉色,此刻竟泛起一層灰敗色澤,連呼吸也粗濁了下來。

  「唉!這趟結束以後,應該多花點時間研究解毒的!」再次把真氣盤運體內一周,白飛喃喃說著。

  在早先的全力催愈下,腰間所受的劍傷、出血,都已經勉強鎮住,恢復活動能力。但是,因為要求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戰力,體內蝕骨散的毒性,只是強行以內力鎮住,時間一長,便逐步侵蝕筋骨,敗壞氣血,對自己更加不利。

  「不過如果能多爭取到一點時間的話,那也就划得來了。」

  「爭取你自己先上路的時間嗎?唔嘿嘿嘿!」

  熟悉的刺耳尖笑與嘲諷話語來自背後,白飛毫無訝色,如果是韓特遇著的那名黑衣女子,那還有話說:其餘像這種程度的潛行匿蹤,是瞞不了自己這個在惡魔島上特別鑽研此道的行家的。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幫小愛菱爭取上路的時間。至於你說的那條路嗎?不用擔心,說不定你馬上就要上去了呢!」淡淡地丟出辛辣諷刺,白飛轉過身,對著背後的魂天官,動作謹慎而不露空隙,不給敵人任何偷襲機會。

  後方,魂天官半個身體猶在土裡,這一次的他,身材極矮,露出土面的上半身看來就像個圓滾滾的冬瓜,十分滑稽可笑。

  「呵,樵夫之後是鼴鼠嗎?很合你背後捅人刀子的形象啊!」白飛自然也清楚,這副模樣鐵定不是魂天官的本體,而是不曉得哪個被奪了身體的倒楣鬼。麻煩的是,一會兒動手時就算自己把這具身體劈了,甚至再劈個十具八具,也只不過是讓魂天官多換具身體而已。

  這傢伙果如他所言的,能將靈魂任意轉換身體,那麼除非有辦法克制這項能力,否則殺他再多次都是多餘,白費力氣。只是,這力氣自己如今又不能不費。

  白飛掣開光劍,藍白色光柱立即由劍柄透出,卻因為持劍者元氣不足,忽明忽滅,極不穩定。

  「你想用這玩具來幹嘛?殺我嗎?唔嘿嘿嘿!」有恃無恐,魂天官的笑聲一如前次那般陰沉。

  有法就有破。在稷下所受的教育、惡魔島上的經驗,令白飛堅信,魂天官的移魂術法,必定在某處有著極重大的缺陷,否則這種能力如此厲害,他憑這便可於大陸上獨霸一方,又怎麼會屈就於大雪山,當一名默默無聞的殺手。

  如果找到了破解方法,白飛發誓要這傢伙用命來為他的難聽笑聲負責,不過,目前還不可能,所以僅能用最笨的方法來應付。

  刷刷兩下,光劍蕩出兩道光虹,分左右向魂天官合攏,使的是白鹿洞入門十二技之一的知禮劍,招式簡單明瞭,正適合現下因為蝕骨散而筋骨乏力的手腕。

  魂天官見機甚快,揮掌濺起沙土一阻,整個人趁勢縮鑽進地底,潛地逃命。

  「哪裡走!」白飛見他始終沒整個人離開地面,早知他有此一著,出劍時手中暗扣鋼珠,見狀立即擲出,只聽得魂天官悶哼一聲,左肩骨半碎,忍痛遁進地底。

  「鼴鼠胖子,別逃。」白飛計算敵人地底潛行路線,仗劍直追。

  出洞前,他曾對愛菱說過,這是誘敵戰;話是沒錯,卻只說了一半,而且誘餌用的也不是愛菱,而是自己。他估計,以自己的修為,武法齊施,要將身上傷患痊癒,回復十成戰力,沒有兩天半絕對不行。而這樣長的時間,已足夠讓許多危險變數發生,特別是身邊還有一個不能拿來冒險的小愛菱。

  當然這段時間裡,韓特有九成機會循線找來,但在不明白魂天官的特殊能力時,他被偷襲受傷的機率也頗高,要是兩個主要戰力一起受了傷,而大雪山又再有高手來到,那結果就是一敗塗地。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退而求其次,寧願讓毒素侵入筋骨,延長療傷時間,卻回復一定戰力,再來,最低限度也要把愛菱送回韓特身邊,告知魂天官的真面目。當然這計畫不能讓愛菱知道,所以編個善意謊言把少女騙過,讓她全心全意趕回去。

  就大雪山一方而言,趁強力敵人帶傷時將他解決,絕對比追殺一個無關輕重的小女孩重要;加上木馬的快速,只要大雪山主力被自己引來,愛菱便可以一路順風地回去。而自己也非無一拼之力,魂天官的武功不強,便是自己有傷在身也穩操勝卷,如果把時間拖得長些,又無別的大雪山高手出現,只要能拖到韓特來援,那就大勢定矣。甚至說得極端一點,一旦少了愛菱這包袱,便是猛然出狠招幹掉魂天官,自己全力飛奔回城,這也不是不行的。

  白飛一面截追,手裡鋼珠一面往地底射去,雖是勁力不如平時,仍足以破地傷人。卻見地面在輕微隆起痕跡之上,不時有鮮血往上噴出,隨著地痕拖了長長一道,顯示地下魂天官傷勢不輕。

  由於怕真的殺了魂天官,又讓他有機會轉明為暗,變化形體,白飛鼓催專門用以強化腦域、提升推算能力的白家神功,對著快速移動中的目標,仍能控制好鋼珠不傷要害;但眼見魂天官毫無戰意,只是死命地往前衝,心裡也知不好,自己必是給敵人往某種陷阱引去,只是此時雙方互相牽制,不追也是不成。

  就這麼一追一逃,在盞茶時間追逐後,一幕景物漸漸在眼睛裡清晰了起來。

  「要引我去的,是那裡嗎?」

  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座蒼鬱樹林,乍看之下沒瞧到盡頭,但肯定是面積甚廣,而這樣大的樹林,的確是很適合埋伏的好地方。

  「不能再讓他走下去!」白飛心念一動,奮起手上內力,將光劍灌勁擲向地下,要將魂天官轟出。

  「蓬嘩」一聲,魂天官終於破土而出,週身血淋淋的,四肢還有不少處直接給鋼珠射得洞穿,瞧來十分可怖,而他頭也不回,撐著傷殘身體竭力往樹林跑去。

  「放棄吧!你跑不了了。」實在佩服敵人的忍痛功夫與鬥志,白飛真氣一提,縱身躍在魂天官身前,將人截住,反身出指想點他穴道,卻給魂天官一個倒栽蔥狼狽避過。

  幸運只得一次,近距離之下,白飛再次出手,擒拿手已拿住魂天官肩頭,身高懸殊下,立刻將他按得不能動彈,勁力再一透,只要他稍有異動,立即便能將他斃於掌下。自然,這樣的話也就前功盡棄了。

  一輪奔跑,血行加速,血中毒素也加倍蔓延,白飛腦中微暈,極力提氣凝神,口中敷衍道:「對啦!這樣喘口氣不是很好嗎?你傷我也累,大家坐下來休息一下如何?」照正常狀況,敵人現在已是半死不活,可偏偏對著這古怪傢伙,越是傷重越是大意不得。

  雙方身高差距太大,看不清表情,魂天官二話不說,張口便要咬斷舌頭,白飛雖說扣住他脈門,又哪敢當真發勁,所幸這著也在預料中,左手一動便卸脫了魂天官下巴,此時,按在他肩頭的右手忽覺異動!

  「糟糕!」心裡叫糟,白飛狂催真氣,於千鈞一髮之際斜後飛退,躍至半空,而腳下巨響一聲,火焰沖天中,慘叫震耳,魂天官已給藏在體內的炸藥炸得粉身碎骨。

  白飛一點都沒有憐憫敵人壯烈死亡的感覺,反正他換副身體立刻就回來,說不定還更俊俏些,對戰起來不會讓自己噁心。倒是自己的處境堪慮,這一下飛退,身法是飄逸美觀,可人卻躍到了樹林上空,便是想退也來不及,鐵定要被請入甕了。

  沒奈何,當真氣一洩,白飛筆直落入林中。這邊,騎著三角木馬的少女,在山野間急奔。靠著求生潛力的發揮,以及這些日子的騎馬練習,於體力、臂力大有好處,愛菱任著木馬上下瘋狂顛簸,卻坐得四平八穩,身體隨著起伏卸力,距離城市也越來越近。

  「太好了,誘敵成功!」想到自己終於能圓滿完成任務,少女心中滿是歡喜。原本還以為這任務很困難,沒想到這麼簡單,路上好像是有人打算攔截,但木馬的高速讓他們計算錯誤,猛地闖過之後,又哪裡追得上。而那些人,想必也已經被殿後的白飛哥解決了吧!

  念及此事,愛菱覺得有點奇怪,路上她也偷偷回頭看過幾次,都沒看到白飛的形跡,當時只以為他匿藏在後不便出聲,但現在前方建築已清晰可望,進城在即,為什麼他還不現身呢?

  再回頭呼叫了幾次,除了耳邊風聲,全無半點回應,一個驚悸的想法掠過心頭,愛菱感到不對,想要回頭。

  「赤伯伯說,轉向是拉馬尾還是扯右耳啊!算了,沒時間了,兩邊都試試看吧。」

  兩個動作齊作,一陣激烈磨擦之後,木馬冒著煙火掉頭回奔。扯右耳是轉向沒錯,那拉馬尾呢?

  是加速!

  糟糕的是她還拉到底了!

  於是,在白飛與魂天官都沒料到的情形下,一個不怎麼靠得住的友軍飛快來援了!

  往樹林裡墜下,白飛伸手腰畔抽劍,這才發現平時習慣插在腰間的光劍,已於剛才擲劍出手時,留在林外。不由得暗叫一聲苦,現下手無寸鐵了,真正是糗大了。

  沒法可想,只得鼓勁護住週身要害,採取較安全的姿勢,在連續踏斷幾根樹枝卸力後,安然落地。腳踏著實處,白飛舞動雙掌,護身兼清出視野,既已身陷林中,便不急著出去,還是先看清楚情況,免得猝遭暗算。

  藏身在樹後,白飛調勻氣息,隱蔽自身的蹤跡,緩慢而謹慎地觀察林中一切。

  調息之餘,白飛已運起白字世家六藝絕學之一的無相訣,掃瞄周圍動靜。白家六藝,是當年處於全盛期的白家祖先所創,其中的無相訣,道理非常玄妙,是憑著修習者的六識思感,去洞察施展範圍內所想瞭解的一切,最高段的「武中無相」,號稱具有與魔族太上天魔同等的靈覺,無論天下間任何絕學,在其之前都無所遁形,在瞬間理解、破解。

  白飛並不是嫡系子孫,但由於曾入雷因斯研究院求學,因而以優異宗親的身份,獲准傳授六藝中兩藝的部份口訣,恃之防身。其中,修習無相訣便讓他有著遠超常人的計算能力,與匪夷所思的思感靈覺。

  現在,他便以這能力在探索八方。

  樹林裡,所有生物都有著不同的氣息,饒是同屬同種,亦無兩同。以自己如今的等級,雖然可以憑著生物的氣息來判斷一點事,但畢竟能力不足,所知有限。可是,如果配合無相訣來使用,就可以擁有遠比自己應有更強大的洞察力,讓林子裡發生的所有事,自己無所不知。

  思感緩緩掃過,白飛肯定,樹林裡生物雖多,但在自己掃瞄過的一里多範圍內,除了自己,並沒有第二道人氣。換言之,並沒有如先前預料一般,有人在此埋伏。

  然而,這並不代表沒有埋伏。

  「唔!那鼴鼠胖子會搞什麼鬼?」不知道魂天官的真面目是什麼,白飛擅自替敵手取了個不雅綽號。

  「唔嘿嘿嘿!白飛,這次我看你怎麼逃得掉?」

  陰沉而張狂的笑聲,再次響起,在林內到處引起回音。白飛忍住想歎息的衝動,靜靜地靠著樹木不動,依照林木茂密的程度來算,只要自己藏得夠好,敵人想找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只是,這傢伙怎麼這麼麻煩啊!自己還是首次見到這麼耐打的敵人,雖說他表現出來的鬥志,在劇烈痛楚下堅持忍著把敵人引進陷阱的毅力,確實令人佩服,但此刻白飛腦中唯一意念,就是把魂天官聯想成某種家庭害蟲。

  「白飛,你以為不出聲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廢話,你要是找得到?哪用得著噴那麼多口水?」白飛心底暗罵,卻覺得有一絲不對勁,這樹林裡應該沒有其他的人啊!

  「魂天官是我藝成之後的代號,但我在武煉修行時還有另一個代號,你不知道吧!」

  「我管你叫阿貓還是阿狗,關我什麼事。」一面在心裡回罵,白飛思考著剛才的想法,如果說樹林裡頭沒有其他人,那就是說,魂天官的附身不限於人體羅!

  「嘿嘿,我的另一個代號是,獸天官!」

  「不妙!」警訊乍起,白飛連忙換位,兩條墨黑色小蛇恰好撲在他適才所立之處,動作疾若星火,要不是閃避得快,已經被蛇牙咬中了。

  墨蛇在樹上一頓,盤屈身體,立即轉向射來,動作靈活迅捷,白飛不慌不忙,隨手折下一截樹枝作劍使,橫臂揮出,將小蛇擊落。

  「嘖,沒想到還有這招。」白飛嘴裡抱怨,手中舞動樹枝護身,此時上方傳來聲響,有生物從上投擲樹果攻擊。

  閃避之餘斜眼上望,卻是幾隻猴子在那裡拍掌唧唧叫好,跟著自己的動作躍至別棵樹上,持續攻擊。它們擲得高興,自己可大大不好,才想找地方暫避,只聞前方獸吼低咆,一雙綠油油的眸子出現在黑暗裡,竟是一頭花豹聞味而來,而稍一遲疑,右邊也給一頭豹子堵死,兩頭動物口中低嗚,嗜血的目光盯住自己身上每一寸肉。

  「別這樣,我並不好吃啊!」情知狀況險惡,白飛仍維持家族優雅信條中的從容,「唉呀,我上輩子是作了什麼對不起動物的事嗎?」

  武煉位處大陸西南,境內偏多蠻荒森林,這魂天官在那處修練,除了移魂之外,居然還學了這手驅趕野獸的本事。唉!如果不是處身這種情況,自己其實是很樂意與動物們親近的啊。

  「唔嘿嘿嘿!白飛,我從昨夜起便召集群獸,現在這林子裡聚集了方圓數百里之內的野獸,你好好享受吧!」

  「你如果不當殺手,大可改行當獵戶,保證不會餓肚子。」冷冷回撂一句,白飛心下揣揣,瞭解敵人並非虛言,空氣中瀰漫了獸類獨有的腥味,當風聲帶來遠近聲音,猿鳴、虎嘯、豹咆、狼嗥、蛇嘶……不知道有多少不同的動物潛伏在四周,聲勢駭人之至,魂天官沒有說錯,他的確已經方圓數百里的動物集中在這林子。

  縱是平時十足狀態,面對這情形也是十分棘手,何況現在。自己就算大發神威,殺獅斃虎,又能殺得了多少?唯一慶幸的就是沒把愛菱留在身邊,不然真是半點生機也沒有了。

  微微出神,腳下忽地一涼,卻是一頭蟒蛇悄沒聲息地爬過來,纏著腳就要往上爬,白飛大驚,趁著蟒蛇尚未纏緊,鴛鴦連環足連踢甩開,同時飛身上樹想要暫避攻擊,哪知人才躍高,手還沒攀上樹幹,樹上兩隻猴子奮不顧身地撲在他身上,將他撞下去。

  下頭的豹子同時搶上,對著頭臉張口嘶咬,蟒蛇也纏過來,箍緊身體,要將他勒殺,連身上猴子也是又抓又咬,護身硬功本就不是白飛拿手項目,真的挨實了這幾下,不死也得重傷。總算反應靈敏,在掉地同時搶先伸手,抵住兩頭豹子腦袋,解決破喉危機,手肘運上巧勁,將猴子送進蟒蛇身旁,給勒得呱呱慘叫。

  花豹的灼熱氣息不時噴在頸邊,白飛竭力抵住。看看兩頭豹子,綠色的獸瞳轉為火紅,噴出的氣息也熱得異常,顯然這些野獸受到的控制力非常強大,讓它們以殺死自己為第一目標,無視其他,否則不是早就自相廝殺成一片。

  腳底猛然發力,將一頭花豹從肚子踹向另外一頭,當兩頭豹子滾跌作一堆,趕忙起身奔跑,想先逃出這個吃人樹林,哪知立刻又給四頭野狼擋住。

  就這樣,白飛空手血戰群獸,情況的激烈,較諸日前與大雪山殺手的纏鬥有過之而無不及,百獸從每一個樹叢、角落,絡繹不絕地竄出。別看猛獸以外的生物沒有殺傷力,便算是麋鹿,給它從背後踢上一下,也夠讓人疼得眼冒金星。

  戰情激烈,白飛一身雪衣上全染滿了鮮血;近距離與獸纏鬥,什麼上乘武功都不管用,而白飛也無法再維持優雅風範,狂提一身功力,拳腳翻飛,掌劈野狼,左腳一起,將一頭花額虎遠遠踢飛,好不容易喘口氣,身上一緊,又給一條巨蟒盤腰纏住,只得在鼓勁狂震時,混參巧勁滑開。

  披頭散髮,呼喝連連,白飛豁盡每一分力量轟殺群獸,每屠殺一頭,身上也就不可免地多了數道傷痕。發起狂的野獸,無疑比不怕死的殺手更不要命,戰鬥在大量鮮血中進行。酣鬥中,最可怕的並不是虎豹這一類的兇惡猛獸,而是攀扶在樹木上往下掉的蜘蛛、螞蝗、蜈蚣……這些毒物,體積細小,最是難防,而一給咬中,毒素滲進體內,實無遜於遭到狼噬虎吻。

  戰到後來,身體各處知覺都已麻木,縱然獸爪再身上撕過一道血痕,也是一無所覺,只是依照最直接的反應,擊殺身邊的動物。這副情景,令窺視在一旁的魂天官暗暗心驚,沒想到除了大雪山之外,還有別的地方能培植出這種耐戰人才,傳聞西西科嘉島是個猶勝大雪山的修羅場,這樣看來果然不錯。

  當戰事撐到一刻鐘後,饒是白飛鬥志未竭,心律卻不爭氣地劇烈痙攣起來,那正是內力、體力即將耗盡的前兆,只是雖至此絕境,白飛神智不亂,仍舊清明一片,連續三記重腿,把迫上來的蛇、狼踢翻幾個觔斗,趁勢後退喘息,連退十餘步後,倚在一棵參天巨樹底下,剛以為平安,哪知手腳驀地一緊,古樹的樹籐就像有生命一樣,將他四肢牢牢纏住。

  「不好!」料不到魂天官還有驅動植物的能力,白飛登處下風,正想運勁強扯斷樹籐,上方嗚嗚獸吼,一頭身體碩大的巨猿由樹頂躍下,目露凶光,一落地,便揮動兩條巨臂,要把這棘手的人類拍扁成肉醬。

  手腳動彈不得,生死一線,白飛大喝一聲,拼盡體內餘力,一個頭槌猛往巨猿腦袋上砸去。

  「呱嗚~~~!」只聽得巨猿尖聲慘嗚中,雙方都是頭破血流,而白飛一次拼到盡,弓起身體,又是一記頭槌砸下,以硬碰硬;恐怖而殘酷的場面上演,連續幾下豁出性命的狠撞,熱血飛濺,巨猿發出震天嚎叫,給連續頭槌釘得腦漿迸流,重重身體後仰倒下。

  當巨猿倒地,幾頭狐狸、豺狼之類的小動物想要撲上撿便宜,卻給白飛咬碎頸邊樹籐充作暗器,一一釘死在地,額頭貫穿。

  之後,白飛滿頭滿臉,都是稠濃紅液,噁心可怖,而他凜冽的目光,夾帶爆殺巨猿的威勢,絕對冰冷地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地橫掃一遍,百獸遭其神威所懾,盡在原地低聲咆叫,卻無論後頭魂天官怎樣驅趕,都命之不動,只能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情形完全看在白飛眼底,饒是死戰,身為白家人的訓練,仍讓他保有最冷靜的頭腦,來推算一切。從這情況看來,百獸無知,已經給自己唬住,魂天官若是能驅動,就不會這樣兩相對峙;倘若僵局要打破,那麼一直藏匿在暗處的魂天官,就必須親自動手了。

  沒有鏡子看,但現在的儀表鐵定是威武怕人,充滿肅殺之氣;只是,白飛很清楚,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外表的十分之一光彩。酣戰時還不覺得,現在難得靜下來,所有累積的傷患都在呻吟。連續中毒、大量失血,加上各處輕重外傷,現在光是連站著都覺得萬分吃力,疲憊得只想閉上眼好好一睡,倘若群獸不顧一切再次攻擊,自己只有束手待斃,在一分鐘之內便給野獸碎屍,死得不能再死。

  說起來還真該感謝這幾道樹籐,若不是手腳被綁住,撐著身體,此刻必是倒地不起了。

  悄悄運勁,右腳的樹籐略有鬆動,有機會掙脫。直至此刻,白飛仍未放棄求生,甚至是求勝的念頭。在他的推算中,自己並非是毫無勝算的,只要能誘出魂天官,面對面地再一戰,那麼,自己仍有機會贏得勝利……

  一會兒之後,大氣裡有著異樣的波動,魂天官陰惻惻的聲音再次響起。

  「姓白的,能在這裡頭撐到這時候,當今七大宗門的年輕子弟裡頭,你算是數一數二的人傑,白家任你閒置實在是錯誤啊!」讚許的話只說到這裡,繼而又是癲狂的大笑,「可惜你今天是死定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到大雪山來當學員一展你的長處吧!唔嘿嘿嘿!」

  其他的姑且不論,大雪山弟子對自己門派的向心力,還真是沒話說!

  「和你這種沒有美感的鼴鼠當同學,我的美學神經會受不了的。」急忙運氣鎮傷調息,白飛咕嚷著,心裡卻為之一喜,這聲音是從不遠處逐步靠近,魂天官要親自出手做出最後一擊了。

  能以人聲發話,咬字無差,那他附體的動物便不難猜到。鸚鵡?九官鳥?猴子?人猿?

  選擇雖多,但從攻擊力強的著眼點考量,應該是剛剛那頭巨猿一樣的猴類吧。

  有些期待敵人會以何種面目出現,白飛調息療傷之餘,更偷偷弄鬆了縛住右腳的樹籐。

  下一刻,就在白飛身前,土地忽然沒預兆地崩散,一個碩大物體竄了出來,奇異聲勢,驚得四周百獸往後連退。

  「怎麼會是這種東西?一頭巨鼠!」

  沒有錯,竄出地面的,是一尾不折不扣的大老鼠。野狼般的大小,長長的尾巴,前爪、門牙上都戴了鋼套,除了鋒利的鋸齒外,更理所當然地發著淬毒後的藍光,詭異的外表,通告著所有生物,這是一頭有著強大殺傷力的鼠類啊!

  「沒理由啊!老鼠的發聲器官與人類……算了,和一個不正常生物討論正常學理,只會是我的錯。」白飛歎息道:「你選的動物還真沒有美感可言啊!不過也對,和閣下很配,同樣是鼴鼠作為。」

  巨鼠張嘴發出魂天官的古怪聲音,瞧來更是滑稽可笑兼而有之。「唔嘿嘿嘿,等一下殺了你之後,我會砍下你的頭,送回大雪山供奉,這是我們對優秀目標物的尊敬。」

  如果是韓特在此,或是某個正率領四十大盜在自由都市北區作案的男子,聽到這話,大概會反唇相譏「又不是你自己的實力,卑鄙小人,有什麼好誇耀的」。但是白飛有著不同感受,無疑魂天官的武功不強,手段也絕不光明正大,但他也是一個盡職的好殺手,用心去設計自己的長處,然後做出各種配合,拚命把自己升到可能升到的強,也許他不算高手,卻能因此而殺掉遠比他強的高手,這樣的他,又有誰能說是錯的呢?

  更重要的是,白飛從這樣的行為裡,感受到一份美的存在,這讓他對敵人產生一種心有慼慼焉的感受。當然,用他摯友韓特的話來講,這就是白家人血統裡最不可救藥的一面。

  不過,敬佩對手是一回事,可沒有理由就因為這樣而把命奉上。盯住魂天官的每一個動作,白飛籌畫著僅有一次機會的反擊。

  魂天官的巨鼠軀體慢慢移了過來,在這種情形下,讓人出奇地感受到老鼠的壓迫感。從角度來看,他的意圖很明顯,是想躍起來,憑著口中淬毒鋼牙,攻擊白飛頸部;以鋼牙的鋒利,一口把頭咬掉,這也未必是做不到的。

  白飛閉目不言,嘴角一陣唸唸有詞,神情肅穆,前進中的魂天官頓覺一股異樣波動,在空氣中流動,心裡大大不安,立即腳下加快速度。

  在魂天官沒有新命令之前,百獸俱在十尺以外圍觀。雙方距離越來越近,當距離來到最近,魂天官看準角度,猛地躍起。

  嘶啦!

  爆裂一聲,白飛右腳迸斷樹籐,往上一踢,右手樹籐碎裂中,白飛右掌疾出,一記手印結實打在魂天官胸口。魂天官不意有此突變,雖然立刻還了一爪,令白飛胸口鮮血淋漓,右手傷幾見骨,卻阻不住右腿的第二招攻勢,給他一腿踢在鼠頸。

  砰!

  擊中鼠頭,白飛大喜,剛要忍痛發勁,腰側忽然一陣酸麻,壓制住的蝕骨毒素恰於此時發作,大口鮮血噴出同時,腿上勁力消失得無影無蹤,僅是擦過了事。

  魂天官站立不穩,往後摔倒,獸群失去心靈控制,又感受到某種威脅,轟然一下,四散奔逃,但見週遭萬獸奔騰,樹木倒散,沒一下功夫,百尺之內的獸類跑得乾乾淨淨,林子裡頓成死寂。

  不久,巨鼠從地上翻身立起,魂天官的聲音再次出現。「嘿!好可惜啊!如果你不是太拘泥用手的習慣,先浪費一腳解脫手臂,而把全力一腿集中攻我頭部,殺掉這頭老鼠身體,至少還可以拖點時間,現在,嘿嘿,你到底是輸了這一場。」

  毒發與最後一擊,耗光了白飛僅餘的體力,令他只能癱靠在樹上,啞著嗓子回答:「不,我才是最後贏家。」

  話聲一落,空間裡響起一種像是琴弦迸斷的聲音,巨鼠頸部為之爆裂,鮮血像是噴泉一樣噴得老高。剛才那一腿雖已無力,但這絕頂聰明的男子,對招數的運用也是絕頂巧妙,竟將一分殘力灌入,待得時間一長,立刻爆裂動脈。

  魂天官連忙止血,但鼠身終非人體,充其量僅能減小出血,要說止血,又那裡止得住。

  然而,有恃無恐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無聊的小動作,我只要換個身體不就成了嗎?說吧!這次你想要什麼動物來送你的終?獅子、蟒蛇,還是讓森林裡的毒沙蟲活生生腐蝕掉……」

  聲音突然一斷,跟著便是怒吼,「姓白的,你對我做了什麼?」

  本已體力耗竭的白飛,聽著魂天官惶恐的叫聲,竟疲憊地低聲笑起來,「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浪費那一腳了吧?大雪山的資料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以前在雷因斯當過神官,雖然時間不長,不過也會一些基本的神聖封印法術。怎麼樣?你現在還能離開這個身體嗎?」

  這個印法早就該用了,只是離開稷下太久,自己又非魔法師,早把使用方法忘得精光,為怕差錯反傷己身,哪敢亂用。拚命時一舉成功,這就算是老天垂憐了。只可惜,因為某個戰術破綻,還是功虧一簣。

  充滿不祥語調的問句,首次讓魂天官對死亡產生恐懼。白飛的戰術的確漂亮,先用法術封印住他的魂魄不能離體,再施以致命一擊,便算是現在,只要血一直不停地流,放血都足以將敵人放死。然而,魂天官隨即寧定下來,靠著聽過的些許魔法知識,他發現這戰術有個破綻。

  「唔嘿嘿嘿!真是可惜,你說的這種封印,我在武煉也見識過。這種封印,只要施術人解咒或是自身死亡,封印就會解除。」魂天官狂笑道:「只要我殺了你,我就能在這身體毀壞以前轉換身體,所以最後贏的人只會是我,我沒說錯吧!」

  最大的破綻已給敵人發現,白飛無話可說,如果一切能照計畫,第二腳送掉魂天官鼠命,這個戰術就不會有破綻,失去操控者的百獸也會散去,自己會成為勝利者。遺憾的是,任何計畫都難免有算不到的變故……

  「說的沒錯,就如同你說的一樣。」白飛頹然慘笑,「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既然你能驅使百獸,為什麼剛剛不直接調頭大象過來,踩死我算了。」

  「大象?」魂天官愣然,想不到敵人有此一問,「嘿!那是你小子運氣,要是方圓幾百里內真有大象,你會活到這時候嗎?」

  「沒有大象?」難以理解,白飛對這問題甚為關心。

  「別想再轉移我的注意力,現在任你說什麼也改變不了命運。」

  白飛恍若未聞,只是露出一絲詭異笑容,低語道:「沒有麼?那麼……最後贏的還是我。」

  「死到臨頭還在說鬼話。」巨鼠連竄帶沖,撲往白飛,他這次下定決心,不管敵人有什麼反擊手段,拼著受一擊,也要在這身體毀滅前,殺掉這詭計百出的麻煩男人。

  雙方距離再次拉近,而此時,後方樹林隱約傳來不明顯的樹木倒塌折斷聲……

  「以老鼠而言,你算是厲害的……」白飛低著頭,喃喃自語。

  魂天官已撲至最近,樹林裡的異響也大聲起來,恍若長空霹靂大作。

  「……不,甚至可以說你是這世上最危險的老鼠……」不知是鎮定或是放棄,白飛頭也不抬,只是說著難解的話語。

  魂天官驚覺不對,急轉過身,眼前忽然一黑,一個強勁有力的馬蹄,從天而降,正好踏在巨鼠面門。正是小愛菱在緊要關頭趕到,木馬的高速裂樹毀物,無物不摧,一路驚得萬獸竄走,待見得白飛命懸一線,少女嚇得魂飛天外,猛然一扯馬尾,木馬騰空飛起,重重落下,將可憐的魂天官當場踏死,巨鼠成了一灘碎骨肉泥。

  白飛最後一句話恰於此時說出,「但那終究不過是一隻老鼠的程度。」

  驚險的戰局,還是由萬物之靈取得最後勝利,白飛一如自己的預告,成了最終勝利者。

  但,他的危機並沒有解除。

  木馬踏死魂天官,其勢未止,仍筆直往前衝去,白飛首當其衝,眼看就要與魂天官同一命運。

  愛菱大駭,慌亂中只記得赤先生曾說過,要是能馴服木馬,木馬就會停下。但馴服木馬的條件是連續一十二時辰不墜馬,就算自己做得到,現下又哪有這種閒功夫。

  幾個念頭電光石火在腦裡一閃,愛菱徬徨無計,只是兩手死命勒住馬頸,放聲大叫。

  「木馬~~停~~~停~~~~~」在最緊急的時刻,奇跡發生了。不知是仙得法歌大神顯靈,亦或是連續幾日騎木馬訓練讓少女臂力大增,就在大叫聲中,木頭碎裂聲響起,愛菱竟硬生生將木馬頸部抱斷,馬頭掉落。而木馬在失去主要機括之後,嘎地一聲停止動作,往右翻倒,背上的少女則是一頭栽進了白飛懷裡。

  從頭到尾都保持冷靜的白飛,在確定自己已遠離死亡威脅後,抬起頭來,對著地上稀爛的鼠屍輕笑,「你一直說我今天必死無疑,而我也一直相信我會是最後勝利者,比較起來,我的預言准多了啊!」

  不管敵人的素質如何?這場戰鬥將讓白飛永難忘懷,決定好好記住這頭鼴鼠。

  從緊張情緒裡釋放的少女,淚腺也同時運作,靠在這滿身血污卻無損其氣質的男子胸膛,放聲大哭。

  同樣的情形,有人因為危機過去,得以安心喘口氣;卻也有人正因為計畫處處失利,而處於極端的懊惱中,這群不幸的人就是仍未撤離的大雪山學員群。

  他們目前仍然算是見習殺手的身份,雖然多數已經取得資格,將在回到大雪山後正式述職,以正職殺手的身份,開始累積江湖名聲,但此刻,他們仍只是大雪山最低階的學員。

  這次的任務,剛開始,僅是調集這一期的所有學員,去追殺一個目標,並奪取目標身上的某件物體,所有人都認為這很簡單。然而,到後來一些內幕消息逐漸流傳,眾人才知道這件任務的難處,而事情發展到現在,更引來了三個棘手的不速之客,破壞了所有計畫不說,還讓總部為此派了正職的學長姊來處理事態,真是怎麼想都沒面子。

  在他們之中,更有一雙姊妹,分外感到失意。就在沙爾柱市近郊,學員群總集結,發動總攻擊,眼看就要將本來受傷不輕的第一目標截殺,奪取物件;卻因為這兩人的貪功,令圍殺陣形有了破綻,讓第一目標在連傷十數人後重傷逃逸,之後,第一目標將黃金像寄放給同夥,產生了新的敵人,而且還十分難對付,進而連累到整個團體。為了這點,她們姊妹這些天來,除了挨教官的紙上臭罵,更整日飽受同學們的白眼,甚至還有人故意在圍殺行動中對她們放冷箭,想像得到,她們簡直就變成過街老鼠了。

  現在,整件工作轉交給正職的學長姊接手,所有任務已了的見習學員為免阻礙,全數撤回大雪山。想來回去之後,大夥兒挨教官們一頓狠刮,是免不了的,一念及此,見習學員的士氣都很低落,對她們兩人更是白眼有加。

  就像剛才,五名學員在屋內整理行囊,預備入夜後啟程,忽然間上級學長專用的聯絡嘯聲急響,探頭一窺,竟是第一目標出現。儘管明知這是引誘,但目標出現,學員們就得追去。她們兩人也取出兵器,預備一起出擊,哪知卻給同伴推開,扔下一句「你們別來了,多了你們,我們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活著回來」。

  於是,兩人只好無奈地待在屋裡。如果是第二目標三人中的那個女孩,看到她們的處境,必然很心有慼慼吧。

  「叩!叩!叩!」

  門口響起不該有的敲門,令姊妹倆心中一顫,紛紛持匕在手,佔了屋裡最有利的位置。

  那門,當然是沒有人去開。

  敲門聲驟止,姊妹二人提高警覺,這土屋建築簡陋,有門無窗,雖然出入口只得一個,但牆壁不牢,硬要突破並非難事。忽然上方嘩啦一聲,磚瓦剎那如雨齊下,裡頭還伴著一隻原先放置屋外的石磨,鬧得兩人好不狼狽。

  驚覺敵人可能自上方突襲,兩人本能地望向上方,這時又是一聲嘩啦,兩扇木門給擊開,一道人影迅若急電,闖進屋來,攻得兩人不備,一手一個,全都給點了穴道。反腳踢起凳子一撞,將門闔上。

  「唉呀呀!有人敲門卻不應門,你們真是沒禮貌啊。虧我還想假扮送外賣的來混一下咧。」說話的自是韓特。有了前車之鑒,為防止人質立即自殺,韓特立即封住兩人諸多穴道。

  他對女性的禮儀遠不及好友白飛的十分之一,雖不至於大占手上便宜,但該點的地方也全無避諱,點了個結結實實。

  穴道點完,暫時不用擔心人質暴斃。韓特抽劍出鞘,那是無數血淚換來的教訓,防止有人遠距離狙擊人質,害得自己無話可問。回頭一望兩女,饒是在屋內,兩女都是黑衣、黑頭罩,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雙眸子,標準夜行人打扮。

  「真有一套,你們都不嫌熱啊。」韓特哈哈一笑,反正兩女無法抵抗,一抬手便將兩副頭套揭下,「這樣不是比較好嗎?除了對自己長相沒信心的人之外,沒必要整天戴著這……

  咦?「

  頭套之下,姊妹兩人都是少女模樣。看來老成些的是姊姊,棕髮黑瞳;妹妹則是在希爾恩城見過的那一名,棕髮藍瞳,與那天易容過後的臉孔相比,依稀有些熟悉。兩女雖不算絕色,但也是容顏姣好,五官清秀,唯獨有些特異的,是她們的耳朵是像貓耳一般的豎耳。

  「真難得,原來大雪山也收武煉人作弟子啊!」

  武煉位於大陸西南,面積遼闊,本是境內三十六蠻族合組聯邦,但由七百年前起,就臣服於艾爾鐵諾,成為武煉特別行政區。其境內多是原野叢林、蠻荒大川,民風強悍,逕多非人類的種族居住。

  據文獻記載,兩千五百年前九州大戰時期,魔族的各類獸兵動輒淫辱婦女,有部份生下混血兒,也就是外表帶著野獸特徵的半獸人。當九州大戰結束,這些半獸人不見容於人類世界,皆被逐往大陸西南方的蠻荒世界,又與當地土著成婚生子,孕育後代,連續千年累積後,武煉人丁大旺,而有所謂三十六蠻族之稱。

  雖說是蠻族,但血統繁延至今,人類的血統早將獸系血統蓋過,武煉蠻族的外表,也與一般人類無異,僅是有少許特徵不同而已。像這樣的貓耳朵,就是其中特徵之一。

  「呵,奇怪,我記得武煉人應該很不喜歡往外跑的啊!」韓特搖頭一笑,「算了,這不重要,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要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哼!我還沒問,你們就已經打定主意了嗎?」

  無視於韓特略帶威脅的口吻,二女一齊閉上眼睛,全不答話。大雪山的教育,低階人員成為人質時,應該立即自殺,如果不行,也該保持沉默,無視無聞,不受敵人的挑撥。

  「開玩笑,給引到外頭去的那票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哪有時間在這裡胡混!」韓特將臉色一沉,正要施展在惡魔島上練出的逼供手法,忽然屋頂上轟然一響,有人以金絲網之類的的東西,封住了頂上缺口。

  也就在金絲網封好屋頂破口的同時,整間土屋成了密閉空間,韓特頓覺腳下一沉,土地像灘渾不受力的爛泥,讓自己緩緩陷入其中。

  「該死,這麼快就給盯上了!」

  敵人的攻擊自然不是區區下沉這麼簡單,韓特只感腳底微痛,立刻飛身拔起,落在旁邊一隻小凳上。檢視腳板,兩邊鞋底已給腐蝕掉一個大洞,要不是退得快,腳底早已毀了。

  「出師不利,少爺我下回再來。」見著敵人有此一招,韓特不敢怠慢,搶著離開。一頓足,便往門口躍去,剛想以重手法破壞牆門闖出,一絲熟悉酸臭味竄進鼻端,韓特一驚,半空中硬生生止住去勢,倒翻一個觔斗,落回原先的小凳上。

  這時室內景觀已然大變,四面牆壁、屋頂、地面,全化做一種詭異的墨黑色,蕩漾濃稠酸臭,緩緩腐蝕接觸到的物件。室內僅有的幾張凳子、小桌、木櫃,都發出呲呲聲響,冒著青煙,漸漸沉進地面,韓特腳下凳子因為重量加倍,下沉的也特別快速。

  「去你的,大雪山的殺手什麼時候都成了魔導士了。」韓特咒罵出聲,他的疑惑與白飛遇著魂天官時相同,這樣的古怪殺技,怎麼看都不像武功,自己行走江湖,也從沒聽說有哪個殺手以此法殺人,難道這是大雪山不為外人知的神秘武器?

  「王八蛋,這麼愛吃,就讓你吃個夠。」一飛身,韓特夾手奪過二女緊握著的匕首,再一揚臂,匕首夾著勁風,分射向牆壁、地底。射往地面的那一柄立即給吞沒無蹤;設往牆壁那一柄,卻是釘在牆上,讓黑色壁面腐蝕掉金屬劍刃,而劍柄落地,再給吞噬。

  「連這也吞得下?好,我就不信邪。」怒喝聲中,韓特勁灌劍身,全力往牆上斬出。結果一無所獲,感覺上就像砍在水底,長劍繞了半周後拔出,黑色壁面絲毫無損,但長劍也明耀如恆,沒給蝕出半點傷痕。反而是韓特不得不藉力倒飛回凳,免得招數使老,身體接觸到黑色壁面。

  「好劍……嘰嘰……真是好劍……等一下,我就用這劍斬下舊主人的頭顱……」刺耳的怪笑,與魂天官有異曲同工之妙,唯一聽得出來的,就是個男聲。

  「你拿去把自己閹了還差不多!」韓特嘴邊回罵,眼中凝神觀察,沒過多久,他發現了一處異狀。

  這麼一段時間過去了,連腳下凳子都快被腐蝕到凳面了,而那兩個女人仍直挺挺的站著,亦沒有露出痛楚神色,這代表……

  「嘿!兩塊防毒墊子,委屈你們一下了。」韓特長笑一聲,縱足將兩女踢倒,跟著便老實不客氣地踩在她們身上。如果是以騎士精神為信條的白飛,必然不會有如此薄待女性的舉動。不過韓特是從來沒這信仰的,了不起腳下施展輕功,盡量別把人壓痛,這也就是了。

  見著韓特這反應,正在暗裡窺視的敵人,也沉默一下,繼而出聲。

  「嘰嘰……你以為這樣就逃得出去嗎……嘰嘰……」

  「剛剛還不行,但現在既然有墊子可用,那就有辦法。」韓特冷笑一聲,飛腿將黑色眼瞳的姊姊踢往牆上,自己乘勢撞去,要藉著這具阻毒肉墊,破解黑色壁面的劇毒腐蝕。

  「啊~~~!」

  肉墊剛貼著牆壁,韓特還沒撞上,黑瞳少女突然殺豬似地慘叫起來,而另一邊仍躺在地上的藍瞳妹妹也是尖聲嚎叫,韓特情知敵人已放開顧忌,狠下殺手,心下歎息,伸手將黑瞳少女拉回,倒飛途中順道踢起藍瞳的妹妹,將兩人並排放在屋內最高的木櫃上,自己則再找了張凳子落腳。

  「不要,不要啊學長,別殺我和姊姊啊!」

  藍眸女子哭叫得甚是慘烈,她的背部給毒力腐蝕,燒灼了老大一塊,腥臭難當,污血直流,想想也知道那份劇痛。反而是她姊姊看來氣硬得很,雖然左手與前胸也有傷痕,卻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哼。

  大氣中傳來異樣的波動,那名看不見的敵人,以如同字面上一樣的生硬語調,冷聲道:「身為殺手便不該珍惜生命,既然是我大雪山的一份子,就該隨時隨地犧牲自己,來完成整體的任務。」

  兩女似乎平常受的就是這種教育,給這麼一說,立即忍住痛楚,不再發出半點聲音,顯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了覺悟。

  怎樣也算不上旁觀者的韓特,卻旁聽得甚是惱火。在西西科嘉島上的傭兵生活,他其實很明白,敵人所說的規矩,無關乎正確與否,卻有著相當程度的必需性;在戰場上,如果固執地想照顧每個夥伴,就會為整體帶來超乎預計的嚴重損傷,而這帶來的後果,可能是全體人沒法再面對下一場戰鬥。

  儘管如此,本性豁達的他,在精神上的某一層面,對於犧牲他人這種事極度反感,特別是那些毫不在意便笑著犧牲同伴的人,往往就在戰鬥結束後,給韓特打得跌地不起。

  而此刻,最應保持冷靜的一刻,韓特給這番話弄得有些不悅,非常的不悅!

  「干你娘的,你這麼愛犧牲,怎麼不先把自己犧牲掉!」韓特冷笑道:「你對這點小花招很得意嗎?告訴你,惡魔島上這種把戲多著了,瞪大眼睛好好見識吧!」

  說著,韓特披風一揚,從裡頭夾層取出一隻小磁瓶,砸在劍上。磁瓶碎裂,而劍身蕩漾著一層碧綠光澤,像是塗抹了某種異樣草藥。

  「狗種,好好享受吧!」一聲呼喝,韓特擎劍猛往上刺,依照計算,上方原本只有金絲網,該是上下四方中最薄弱的地方,果然一劍刺去,劍刃半截沒入黑色壁面,雖然緩緩下陷,但的確有抵著實物的感覺。

  韓特一喜,正待發勁,下方地面突然異變,平坦地面隆起成一個土丘,其中更有一條繩索似的墨黑泥柱,纏住韓特腰間下扯。

  「王八蛋,還有這一手!」韓特大罵一聲,將護身真氣全力護住腰際,對抗毒力侵蝕,同時右腳飛起,將長劍剩在外頭的半截盡根踢入。只聽得一聲悶哼,那名隱身在某處遙控攻擊的敵人吃了暗虧。

  韓特人在半空,下一步就是以腳傳勁,創傷敵人。哪知正躺在半沉櫃子上,輾轉呻吟的黑瞳姊姊,突然尖叫一聲,飛身起來,撞開韓特,兩個人一起往地下摔。

  本應給封死穴道的人,為何突然會動,看來是那名見不著真面目的敵人,嘴裡說得強硬,卻仍幫二女解了部份穴道,讓她們得以尋隙逃生。卻不想這女人放棄逃生機會,而且還作了與敵同亡的一擊,這下可鬧得韓特手忙腳亂。

  饒是韓特膽大,也驚得一身冷汗,忙鼓起全身內力,當大半截腿沒入地面時,鼓勁護住下半身,同時張臂一抱,將這猶不知名的黑瞳女子接住。

  「你瘋啦!這樣撞我,你自己也會沒命的!」

  「為了……任務……個人的犧牲……是必須的……」雖已疼得神智不清,但對於組織的信條仍然堅定,看她的眼神,如果還有活動能力,一定會努力把韓特往地下擠。

  「救你們真是白救了!」韓特咒罵一聲,心裡卻也很明白,對方這樣的立場沒錯,反倒是自己為此救人,這才是不合理的事。

  地底隱隱有股吸力,將自己往下拖,而兩腿傳來輕微刺痛,顯然護體真氣絕不能持久,再不謀定對策,就要沉進土裡,一命嗚呼了。長劍刺在正上方,這樣的距離,已難再夠到;左右一看,斗室不大,而放著另一人的櫃子離此不遠,或許能利用機會來做點事。

  腦筋一轉,計上心來,韓特嚷道:「那邊櫃子上的藍眼睛美女,你幫個忙,等一下接住你姊姊好不好?我自己一個人完蛋就好了,不想拖著別人一起死啊!」

  以韓特的性格,這句話的真實性實在低得可憐,但基於姊妹情深,加上疼痛使頭腦不清,一聽到韓特呼叫,躺在櫃子上的那名藍眸少女,馬上翻身爬到櫃子邊,竭力伸出手臂。

  「姊姊……拜託別殺我姊姊……」

  或許是傷勢較輕,黑瞳女子依舊硬脾氣,嘶啞喊道:「妹子,你躺好,別動……這傢伙……一定有詭計的……」

  在下方托著她的韓特,微微一笑,「有獎,這點你還真說對了。」說著,振臂一揮,握住黑瞳女子的腳踝,將她整個人揮向藍眸少女,後者伸臂一抱,姊妹倆肢體接觸,卻驚覺一股極黏稠的內勁,由黑瞳女子體內傳來,把二女一起黏住。

  於此同時,韓特額間冷汗直流,面上一道金氣大盛,暴喝一聲。

  「起~~!」

  說時遲那時快,兩具連成一線的女體給他握在手中,就像一件兵器一樣舉了起來,往插在屋頂上的劍柄碰去。

  兩相接觸,二女都感到一股電流也似的勁道,在體內竄過,直通劍柄。

  在眾人都看不到的另一面,黑色壁面下,劍柄上綠液驟然發亮發熱,跟著便整個兒地炸了開來。

  爆炸一起,地底吸力頓消,韓特提氣拔身,整個人破土而出。他小腿上有些潰爛,那是剛才將全力放在那一擊上,放棄真氣抵禦的必然後果。

  在爆炸的同時,兩女失去連結力量,一起摔了下來,但四周黑色壁面已消,不過是單純地摔落地面而已。

  韓特躍往屋頂,拔下陷在金絲網中的愛劍。敵人的技法,看來是要在四面密閉的空間才能使用,而給自己這一炸,傷及本體,雖然不至於重傷,但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再戰的。

  從披風裡取出密藏丹藥,韓特連吞三粒,祛毒、療傷、止痛,三效合一,既然沒有老友白飛回復咒文的本事,受傷只好多吃藥。為此,還在配方上花不少心思,裡頭加上大量紅糖、蜂蜜調味,甘甜潤喉,沒事時還可以當養身補品,獨門秘方的一級良藥。

  往地上一瞥,兩名姊妹依靠在一起,神情憔悴,韓特搖頭一歎,揚手將藥瓶往她們拋去,朗聲道:「武功差就別學人亂犧牲,一人吃半瓶,應該可以多撐一點時間,趁這時間找你們學長要解藥吧!」停了停,又道:「你們吃我的藥,不算受我恩惠,而是給我添了很大麻煩,不會牴觸門規,放心吃吧,我不是每天都有興致救人的。」

  救人還要顧到對方心理!這麼做,真像白癡一樣,沒有半點道理,韓特自己也明白,但是,人並不是純按照道理來做事的。何況,不管用什麼理由,這兩人可能也會以辦事不力的罪名,回去後飽受非難吧!而那就不是自己該管的事了,個人事,各人命啊!

  正職殺手的威力果然非凡,小白失去聯絡那麼久,可別真出了事才好,越想越不安,該跟著去找找了。

  「喂!」方欲舉步,背後傳來微弱呼喚。

  「怎麼啦!兩位美女,再要藥我可沒有了。」

  出聲的是藍眸少女,吃了藥,她的精神大見健旺,而她姊姊一直拉扯她衣服,不想她多說。

  「我的代號是夏草,我姊姊是冬蟲……」

  「耶?冬蟲夏草!」韓特心裡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種怪名字,如果讓白飛聽到,想必會抱怨大雪山命名沒有美感吧!不管怎麼說,這實在聽起來不像是殺手的名字。

  夏草道:「你的朋友,應該在城外東方二十里的樹林,你趕快去……也許來得及和他死在一起。」

  聽到後面半句,韓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但看見對方沒有惡意的表情,他也就明白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去死,可以吧!你們絕對沒有背叛組織的!」長聲歎氣中,韓特快步出門,臨走還可以聽到輕微的語句,「去,真是不坦率的傢伙!」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十二號

  白飛、韓特於自由都市與大雪山正職殺手發生戰鬥,不管是哪一方,都與全身而退有段很長的距離。而無論他們是否能如預期般平安上路,今日的戰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8:51
嗚雷篇 第七章 千里相隨非故人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十四日自由都市

  夜色深沉,位於結界外的某處短木叢旁,細雨飄揚,一道黑色身影,靜靜地獨坐大石上,閉目養神。從背後看來,曲線窈窕,是名十分引人遐思的俏佳人。

  時間靜靜流逝,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短木叢的另一面,傳出了一把沙啞的男子嗓音。

  「久違了啊,華扁鵲小姐。」

  回答的一方並沒有前者十分之一的禮貌,從未為任何事物而熱切的聲調,此刻也僅是冷冷地答道:「以年齡差距來算,我還沒有到被你稱呼為小姐的地步。無聊的話就省下吧,你和我都沒有說閒話的餘裕了。」足以令一般人皺眉不悅的話語,不是討厭對方,而是打出生以來,便是以這樣的態度處世。

  而另一方也很清楚她的習性,淡然道:「人群集結的狀況如何?」

  「比預期中好,在大雪山干預這次尋寶的消息傳出後,現在朝阿朗巴特山集結的,已經超過兩千人。」

  「那麼,你的身體狀況如何?」

  黑袍女郎華扁鵲揚起手臂,一直藏在袍子下的右臂,赫然纏滿了繃帶,怪異的形狀,讓人不由得想起某名嗜錢如命的左手劍士。她深深吸了口氣,手臂發出喀喀爆響,振臂一揮,繃帶寸寸斷碎,如無數小灰蝶般漫飛空中。

  而裸露的黝黑右臂,彷似精琢黑玉,散出絲絲森寒冷氣。

  只是,手臂上插了十數根小針,而原本黑色的肌膚,更彷似鍍上了一層淡淡薄霜,看來有些灰白,顯然與安好兩字仍有段距離。

  華扁鵲簡單地回答:「差不多了,只要再有十個時辰,右手就可以痊癒,真氣運行無礙。」

  另一方的男子很瞭解她在這方面的本事,這個武功、應變均屬上乘的女子,在醫道上更有驚人造詣,號稱位列當今世上前五名之內,她對身體的預測,不會有錯。

  「你自己的身體又怎麼樣呢?不管計畫進行得有多成功,要是主持人沒命享受成果,那就沒意義了吧!」

  「我不會有事!至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男子道:「你該不會想離開我這邊吧!」

  「我作人的原則,永遠只站在佔上風的一方。」華扁鵲道:「只要你保持優勢,我就會遵守諾言,站在你這邊。」

  「呵!這樣是最好。」男子道:「你與韓特交過手,又跟了他們這麼多時日,對他們這夥人的評價怎麼樣?」

  「優秀。」

  「哪一個?」

  「兩個都是。」

  「哦?」

  「在地界級數里,這兩人都有很高的水準,雖然韓特武功略高一籌,但白飛智略不凡,更加不可輕視。」華扁鵲道:「兩個人都不是名門嫡系,練的武功也只算中等,能有這種成績,全是本身的因素。如果另有際遇,未來的成就遠不止於此。在今年初香格里拉做的排名裡,近百年內的新生代,韓特是最有潛力進入天位的五十人之一。」

  「那麼,以這兩人的實力,能依照我們的計畫,抵禦住大雪山的追截,平安把黃金像送到目的地麼?」

  「不能!」華扁鵲道:「潛力不等於實力,大雪山的地界高手,能獨力擊敗他們兩人的,大有人在。倘若大雪山豁出全力來奪黃金像,韓白兩人撐不了多久……」冷淡的聲調出現遲疑,這並不是這女子一貫的說話方式。

  「有什麼問題嗎?」

  「很古怪的一件事,大雪山這次似乎受到某個理由的牽制,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對韓白兩人動手。」華扁鵲道:「也因為如此,你才能一直躲在幕後到現在。」

  「呵呵,我該說聲感謝嗎?」幕後的黑手道:「那麼與他們交手的兩個天官又是什麼人?」

  「不熟悉,應該是直屬於某個秘密訓練,不受大雪山一般管轄的特殊組織,你應該也注意到了,他們用的並不是單純的武功。」

  「那些並不是重點。如果要對上這批人,韓白兩人的實力並不足,如果他們沒辦法趕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之前,把黃金像帶到阿朗巴特山,那麼計畫就失去意義了。」提到計畫,樹叢後的男子,聲音帶了幾許急切。

  「你的高見呢?」

  「由你去混入他們之中,一來增強他們的實力,增加安抵機會;二來就近監視。」

  「就近監視?現在還有這必要嗎?」女郎美麗的臉龐露出不愉之色,與其說她不喜歡臥底的工作,倒不如說她對於和不相干的人相謀一事,打從心底感到不悅。

  然而,最後她仍是接受了這項工作,不是因為想法改變,而是基於「受人恩惠,與人消災」的必然性。

  「我知道了,那麼,往後我就轉暗為明瞭,對於大雪山那邊來說,這兩大目標的合流,說不定會引來比現在更糟的反效果。」皺著眉頭,華扁鵲道:「另外有件事,一直處於幕後的你可能不知道,連跟了這幾天,我發現尾隨他們一行人的,除了大雪山,好像還不只我一個啊。」

  「有這等事?」樹叢後的人身子一震,顯是十分訝異。

  「唔,是單純的追蹤,還是……知道了阿朗巴特山與黃金像的秘密,來分杯羹的呢?真是值得玩味啊……」

  在結界外有人密談的同時,結界內的某一角,也有人在偷偷摸摸地移動著。

  踩著敏捷步履,愛菱小心地在小巷裡移動。因為白飛傷勢未癒,加上韓白兩人的一些考量,行程延至明天出發,今晚暫逗留在這城市,饒是如此,愛菱也有兩天沒見到赤先生了。

  上趟分別時,身上有病的老人,陰濕天氣的影響,臉色顯得很差,這點讓愛菱非常擔心,而在連續兩天見不到面之後,掛念老人病體的愛菱,終於忍耐不住,冒著可能再給韓白兩人惹麻煩的危險,趁夜偷偷溜了出來。

  似乎是運氣不錯,又或者自己不是主要目標,在一段提心吊膽的路程後,愛菱來到了一所廢屋,那是由幾片木板勉強釘成的棲身所,數月之前似乎是有人住的,而在兩天前,那成了老人與她約見的所在。

  「咦?老爺爺呢?」

  搜索空屋,愛菱尋找著老人的蹤跡,相識至今,她當著面是叫伯伯,私底下卻是隨著心情亂叫一通,若讓顯然十分重視自己外表年齡的赤先生聽到,想必面色難看。

  環顧周圍,西面長草叢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愛菱感到奇怪,尋聲找去。越是靠近,將聲音多聽清晰一分,心裡就越覺得不安,那似乎是某種動物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什麼受了傷的動物在喘氣,激動而不規則。

  走進草叢一丈深處,愛菱撥開阻住視線半人高的長草,大著膽子望去,赫然見到老人蹲坐在地上,兩手環抱住頭,口中荷荷出聲,雖然看不見面部表情,但從背上染遍冷汗的情況看來,老人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老伯伯,你怎麼了?」愛菱嚇了一跳,快步跑近。

  果然,老人的一張臉上,青紫肉瘤不住猙獰突起,除此之外全無血色,嘴唇乾裂,面孔整個糾結在一起,樣子非常嚇人。

  愛菱手足無措,腦子裡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去把韓特找來。

  「老伯伯,你忍一下,我立刻去把韓特先生找來……」

  「喝!」赤先生的手抓住要起身的愛菱,狀若瘋癲,怒罵道:「找韓特?韓特是誰?是那個年輕俊俏的小白臉嗎?你為什麼要找他?為什麼要去找那個小白臉?為什麼你們總是喜歡那種小白臉……」

  連串喝問,弄得愛菱頭昏腦脹,更為老人的瘋態而擔心,他每一句都是用盡力氣吼出,但一面吼,兩眼幾乎翻白,嘴角也不自主地直冒白沫,顯然是舊病發作,而且病情還不輕。

  除此之外,更有一樁奇事,隨著老人喝罵,他面上青紫肉瘤不住顫動,原本枯瘦的身體,左臂卻忽然漲大,漸漸變得肌肉賁起,成了只不成比例的壯碩手臂,而嘶啞的吼聲,逐漸有力起來,最後簡直聲如洪鐘,每一句喝問,都像在愛菱耳邊落了個炸雷,霹靂不絕。

  「你們這些女人沒半個有真心,全都喜歡那些年輕英俊的小白臉!小白臉也是混帳,卑鄙無恥,假仁假義,全沒有兄弟義氣……」

  手臂握力急增,咯咯骨脆聲響起,愛菱吃痛,又掙扎不脫,剛要叫出聲,卻給老人的目光一掃,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在斗蓬下,赤先生的雙瞳閃爍著黯淡紅光,逐漸發亮,琥珀般的赤紅色,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最稠濃的鮮血。

  愛菱沒有再哼半聲,在家鄉,她曾看過這種眼神,那是在小時候一次偷溜玩耍的途中,遇著了正在覓食的母蝠蛇,那種嗜血猛獸盯著獵物時的目光,就像現在這雙眼睛一樣,凶殘、狂暴而擇人待噬。

  透過這雙血紅瞳,愛菱本能地感到危險,但是現在所需要的,是鎮定。

  在這刻,少女發揮了與外表不符的勇氣,她索性坐了下來,與老人面對面,輕聲道:「伯伯,這裡沒有什麼小白臉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能讓愛菱幫你做什麼嗎?」短短一句話,卻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住臂上疼痛,將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老人聽了這話,動作一頓,幾下猛咳之後,目中紅光稍斂,劇喘道:「左……左邊第四口袋……拿藥……藥包……」

  不待老人說完,愛菱已打開老人左邊第四衣袋,濃濃藥味撲鼻而來,裡面各色配好的藥草包,五花八門,看得人昏頭轉向。

  「哪種顏色的?藥草包好多。」

  「綠……綠色……三角錐形……」

  依照赤先生的指示,愛菱小心地取出綠色三角錐形的藥草包,解開包紙,幫忙把裡面的草藥粉末倒進他口中。老人閉目不語,凝神催發藥效,不多時,他全身關節響起啪啪脆響,面上肉瘤逐漸消腫,手臂也慢慢恢復原形,半晌過後,老人長長吁了口氣,手勁鬆緩下來,讓愛菱得以把手拿回來。

  「伯伯,你好些了嗎?」再睜眼,老人眼中的赤紅盡褪,回復原本無力卻清明的眼神。

  愛菱不敢掉以輕心,還是小心地探問。手臂給抓淤青了一圈,剛才那一幕真是難以想像,一隻乾癟的枯瘦手掌,竟會突然變得那麼粗壯有力,這是什麼怪病啊?

  赤先生連吸幾口氣,調勻呼吸之後,從衣袋中另行掏出三、四個藥草包,打開服下,直過了好一會兒,他緩聲道:「唉!讓你看到丟臉的一幕,丫頭,老頭兒多謝你了。」

  「伯伯,您好點了嗎?」

  「好多了。」老人說著,微微咳嗽,「陳年舊病死纏著不放,一發作起來就沒完沒了,你剛才看到的,可千萬別對人提啊!」

  兩人一面說話,老人從衣袋中取出一種褐色粉末,輕輕灑在愛菱手腕上,沒幾下功夫,原本的淤青就全部消褪,手腕但覺一片清涼,沒半分痛楚。

  「好厲害喔!」愛菱驚訝得瞪大眼睛,「伯伯,你真是了不起。」

  老人面有得色,剛要再說幾句,忽然臉色大變,劇烈地咳嗽起來,沒幾下便咳得臉色青白,透不過氣,愛菱也不知如何是好,更擔心剛才的場面重演,當下只是一個勁地幫他輕拍背部,暢通胸口,直折騰了好一會兒,老人的呼吸才又平順下來。

  「老伯伯。」這一次,愛菱的聲音裡有明顯的擔心,「我想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我把這邊的事忙完,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胡說,為什麼要我回去?」老人怒道:「你是嫌我這沒用的老頭給你添麻煩了嗎?」

  不管怎樣,只要沒再扯到「小白臉」,愛菱心裡就已經偷偷慶幸,她道:「我沒有這種意思,伯伯,你身上有病,現在沒有靜養休息,反而還被我累得到處跋涉,看您這麼辛苦,愛菱真的好擔心,還是您先回去,等我從阿朗巴特山回來,再去找您好了。」愛菱盡可能地委婉說話,然而,這仍是刺激了老人的怒氣。

  「阿朗巴特山有什麼了不起,那裡的環境我熟得很,有我跟著你,你才不會吃虧啊!」

  老人道:「別人都是功夫學完以後才欺師滅祖,丫頭,你連第一課都還沒學成呢,這麼快就急著丟掉師傅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結果,無論愛菱好說歹說,老人始終態度頑固,不肯回去養病,堅持要尾隨愛菱去阿朗巴特山,而愛菱再次要求他入隊同行,好方便照應,老人也矢口否決,到最後,甚至發起脾氣,不再與愛菱說話。

  愛菱無奈,只得依著老人的意思,當她離開時,赤先生的咳嗽聲再次傳進耳裡,擔心之餘,少女也納悶,老人病發時候的奇怪症狀,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病呢?

  次日清早,一行人依照預定繼續旅程,離開了這小城。接下來的路程並不平順,預料會有十四日不見城鎮,路上儘是荒山叢林,又因為瀕臨結界邊緣,所以天氣大壞。

  愛菱為此疑惑不已,問說為什麼選擇這小路,不走正常的商道,白飛的回答簡短有力,「因為那是捷徑。」

  三人就如字面上意義那般,跋山涉水、披荊斬棘,筆直地朝著阿朗巴特山的方向邁進。

  這樣的行進路線,充滿不可測的變數,多少拖慢了行程,但韓白兩人認為,同樣都是不可測的變數,面對自然環境總好過面對大雪山殺手群。至於談到在森林裡面迷路,對自己計算能力極度自豪的白飛,壓根兒就沒考慮這種事的可能性。

  不過,正確說來,進行旅程的不只是三人,至少,愛菱就知道,後頭還有個病弱老人緊跟不捨。數日來,每晚紮營歇息,總是可以看見老人留下的記號,雖然有時候會落後,但在第二天出發之前,愛菱一定會看到老人已跟在後頭的證明。

  幾天下來,少女開始有些無法理解,如果是普通商道也就算了,這麼惡劣的路徑,連大雪山的殺手群都難以追蹤了,為什麼一個病得氣息奄奄的老人,能準確無誤地跟上來呢?

  這幾天趕路時,愛菱趁機向白飛求教,雖然時間甚短,但是卻推翻了不少以前對太古魔道的錯誤科學見解,也因此,愛菱發現,赤先生教的那些東西,與白飛口述的比較起來,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老伯伯是壞人嗎?」

  愛菱搖搖頭,除了天生的善良個性,不喜歡先將善惡預設立場之外,也是因為老人的關懷,給離家許久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也因此,雖然連續幾日見不到面,少女仍是將每天自己食用的乾糧,偷偷留一部份下來,偷藏在老人留記號的地方。她想,荒山野地,一個老人家哪有辦法覓食,如果自己不設法留下食物,那老伯伯該怎麼辦呢?

  她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女孩!

  這天,肌膚感受到的涼意,說明了太陽下山的事實,三人挑了一棵大樹,伐木做棚,靠著兩名熟手的技術,沒幾下功夫就搭好夜晚棲身所,之後,韓特打來野味,三人烤火烹食晚餐。

  烤山芋香氣撲鼻,愛菱誠心讚道:「看不出你還滿有一手的嘛!這麼會煮東西。」

  「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手壓箱底的比較安全。」韓特面露苦笑,「你想想,一天到晚要擔心被人下毒,如果自己不學著燒幾手好菜,平常哪有飯吃。」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又是為了省錢呢?」

  「你說什麼?」

  愛菱吐吐舌頭,繼續低頭大啖手中香噴噴的烤山芋。

  一如平常,三人在火堆旁坐了一圈,只是出乎意料地,負責將各色野生植物化為實際料理的人,不是有著好男人形象的白飛,而是這位自居山野美食家的男子。

  但見韓特動作飛快,手法熟練,比之一流名廚亦毫不遜色。一面將山芋串枝火烤,一面將愛菱撿回的野菇扔進鍋裡,涼拌的涼拌,煮湯的煮湯,沒幾下功夫,一堆莫名其妙的野菜,變成了四菜一湯的料理。

  烹煮過程中,韓特不停地從腰帶間格裡取出多樣佐料,五花八門的程度令人目不暇給。

  當然,從兩名大雪山笨殺手的吃鱉經驗,讓人不由得想探究這人到底在衣服各處藏了多少東西,但只要一想到裡面的東西,可能反過來吃掉檢查的人,大概就沒什麼人會動這主意了。

  愛菱大口大口的吃得十分高興,為了表示支持,她一副連舌頭都險些吞下的饞相;而另外一邊,無論用餐的地點、料理為何,白飛始終維持著一貫的儀態,他優雅的動作,配合著自己獨特的節拍,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但同時食物卻快速地自掌上消失,在旁人看到以前進入口中,這就是白家子弟無人能及的本領。

  「喂喂,兩個沒良心的,客氣一點啊!」韓特皺眉道:「吃東西的居然比煮東西的還不客氣,要是等一下我沒得吃,就煮了你們這兩口不知感恩的瘦豬下肚。」

  愛菱不去理他,道:「白飛哥,你的傷都好了嗎?」

  放下手邊河蟹,白飛歎道:「唉!現在才問,如果靠你救命,那早就沒命了。」

  韓特道:「去,這小子哪會有什麼事?江湖上,大家都不喜歡和白家人動手,就是因為他們像蟑螂一樣麻煩。」

  愛菱不解,聽白飛解釋。原來,白家位處雷因斯,許多中堅份子亦兼任神職,對於僧侶們擅用的回復之術極有心得,後來更研究出一種武學,亦即是白家六藝之一,乙太不滅體,能大幅強化新陳代謝,在最短時間內修補破損肉體。

  白飛是旁系子孫,雖然天資過人,但並不具有修習六藝的資格,僅是獲傳六藝中「武中無相」、「乙太不滅體」的初段口訣,憑此自行修練無相訣、乙太綿體。而靠著乙太綿體之助,他傷口癒合極快,再重的外傷,只要無涉筋骨,一晚便可催愈,與魂天官惡戰時的傷勢,如非因為中毒,根本花不了什麼功夫。

  「論到護體功夫,大陸上七大宗門各有其奧妙,只不過別家是練打不穿,我們白家的重點是在打不死。」

  韓特哂道:「是啊!還好近年來沒什麼白家子弟行走江湖,否則不是蟑螂滿地爬,收都收不乾淨。」

  愛菱問道:「每次都聽你們說七大宗門,那是什麼東西啊!」

  韓特露出副快翻白眼的表情,白飛微笑道:「艾爾鐵諾的花家、石家、麥第奇家,武煉的王家,自由都市裡的東方家、青樓聯盟,還有我們雷因斯白家,這七個家族,是現在大陸上最強大的非官方勢力,合稱七大宗門。」

  「才怪,真像你說得那麼了不起,七大宗門怎不去挑了白鹿洞。」韓特道:「而且,什麼叫非官方勢力,艾爾鐵諾的五大軍團長,四個都是一族宗主,還有你們白家,如果沒記錯的話,雷因斯王廷好像都是閣下同宗嘛!」

  白飛微微一笑,作了個難以回答的手勢,道:「總之,我們應該慶幸,這次阿朗巴特山的尋寶,並沒有驚動七大宗門的嫡系高手,否則大雪山加上七大宗門,我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愛菱道:「為什麼尋寶活動會引起那麼多人的注意呢?」

  「因為錢啊!傻瓜。」韓特說出最合他個性的答案,「你以為錢很好賺嗎?告訴你,十個武林人,九個都是缺錢的。那些七大宗門的嫡系,每月族裡會給零用,但花慣了也是不夠的,至於尋常的武林人,誰不是想錢想到眼紅。」

  「為什麼呢?」白飛笑道:「這我來說吧!武林人把時間花在練武上,相對來說,也就不事生產,沒有收入。護院保鏢的工作,人人都嫌錢少,又認為糟蹋了自己的身手,所以是下下策。有良心一點的,就去作獎金獵人;沒良心的,直接就打家劫舍,這些方面的收入高、賺錢快,可是往往也花得快,到頭來,一年裡有十一個半月都在等錢用,所以,江湖上只要一有可靠的尋寶風聲,都可以吸引很多好事之人,去年艾爾鐵諾的雷峰塔寶藏,就是一個例子。」

  「那是什麼東西啊?」

  「甭提了,是個大笑話。」韓特道:「那是大陸上很有名的寶藏傳說,等級是一級寶藏,千多年來,都謠傳下面埋了不世奇珍,每年尋寶人都會聚集一次。結果去年莫名其妙,聽說是有人挖掘不得其法,觸動自毀機關,把整個地方炸成一個深洞,死傷慘重,其中有些人來頭不小,所引起的善後問題,艾爾鐵諾政府到現在都還在傷腦筋。」

  見愛菱聽得入迷,白飛笑道:「還想知道什麼這類消息,你的韓特先生,可是這一行裡頭有名的寶藏迷喔!」

  愛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騙人,韓特先生怎麼會是寶藏迷?」

  「咦?韓特,你從來沒跟她提過嗎?」

  「韓特先生和我剛見面的時候說,像尋寶這種不著邊際的傻事,他打死也不會去,怎麼會……」其實以韓特的貪財個性,尋寶這事應該最對他的胃口,自己怎會從沒想到呢?

  「以後我是不知道,不過早在惡魔島上,這傢伙就愛錢成性,除了撿敵人身上的戰利品,一有空閒就四處去挖寶,最瘋的時候,惡魔島著名的七十二處寶藏傳說地,全被他挖得一塌糊塗,敝人在下就是他的被迫共犯,到了最後,寶藏沒挖到,不過雷因斯軍部卻頒發特殊榮譽勳章,表揚我們不顧自身安危的賣命,讚許這堪為所有工兵的表率,呵!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回憶當年事跡,白飛瞥了一眼韓特,後者事不關己地移開目光。

  「照你的說法,我想這小子大概受了太大刺激,所以離開惡魔島以後,直接當獎金獵人,把所有精神放在追緝獵物上,後來才有所謂的庫德利之役。」

  「庫德利?是地名嗎?」

  「沒錯,是雷因斯北方的一個小鎮。」白飛笑道:「那是這小子的成名之役,他轉職獎金獵人之初,名頭不響,於是專從雷因斯官府接下追殺境內零散魔族的任務,剛好在那一年,有一群魔界盜匪越過了惡魔島的封鎖線,進入大陸。這小子一路追緝,最後在庫德利把對方殲滅,從此有了名氣。當時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庫德利浴血苦戰,身上被斬了二十七道傷口,還紅著眼睛追殺敵人,一面追一面嚷嚷,『混蛋不要跑,把我的賞金還來』,事後更不論死活,一律把敵人身上的錢財搜刮乾淨。那就是你韓特先生的成名史,在那以後,誰都知道他要錢多過要命。」

  一番話娓娓道來,讓愛菱笑得捧著肚子直打跌,話題的本人雖然沒說什麼,但也轉過頭去不予置評,用他的說法,「人剛出道的時候難免會有些糗事」,不過在這方面,所有人都不覺得他比剛出道時有什麼長進。

  想不到還有這一段趣事,愛菱暗暗好笑。回想起來,韓特雖然嘴上說對寶藏沒興趣,但卻又對大陸上各處可疑的藏寶地如數家珍,這不就代表他其實對此非常地關心嗎?人啊!真是不能只看表面的。

  用餐時間結束,白飛與韓特繼續討論路線問題,和如何應付大雪山可能的敵人,愛菱將藏好的食物揣在懷裡,藉口四處走走,溜往與赤先生的會合處。

  來到赤先生留有記號的樹旁,愛菱疑惑地看著記號,那上頭並沒有標明方向位置,換言之,這記號只能證明老人的確在此留記號,卻沒指引出他現在在哪裡,這是以前沒發生過的狀況。

  「仙得法歌大神保佑,老伯伯你可千萬別要有事啊!」

  少女擔心起來,在這樣的密林裡,一個病弱老人可能遇到的危險,多得沒法計算。或許遇到野獸、或許在山嵐裡迷了路、或許病發了沒人知道,甚至遇上了大雪山的殺手。想像老人血流滿面地哀嚎,愛菱打從心底後悔起來,自己實在不該讓老人跟在後頭的,就算惡言惡狀把人趕回去也好,如果老人有了萬一,那不全都是自己的錯嗎?

  枯想不是辦法,愛菱試著在附近尋覓,看看能不能找到老人的行跡。

  而在少女焦急的背後,有道冷冷的目光,緊跟在後。

  「伯伯,你聽得見我嗎?你在哪裡啊?」

  放眼四望,周圍是高大樹木與長草,愛菱心下盤算,一個老人家不可能走得太遠,既然記號是留在附近,人應該也離此不遠。只是,少女並沒有省悟到,對一個能暗中跟著自己作長途跋涉的老人,這立論是不成立的。

  不一會兒,愛菱在留下記號的樹南邊不遠處,發現了一棵被壓得半倒的小樹,樹旁還留下了像是有人撲跌在這的痕跡。

  愛菱心裡一驚,連忙延著跌痕旁那不甚明顯的足跡找去,最後在一處小山洞之前停了下來。山洞的洞口被樹枝籐干遮蔽,看不見裡頭的情景,但是從那一聲聲的熟悉低喘,愛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

  「伯伯,你在裡頭嗎?你沒事吧!」

  記取前車之監,愛菱不敢輕率踏進洞裡去,如果這次給抓住的是脖子,不用等到骨頭喀啦喀啦,這條小命就算是完蛋了。

  而洞內的赤先生,聽到了她的聲音後,立刻也有了反應。一道紅影電也似地竄出來,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手腕一緊,又像上次那般給抓住了。

  「伯伯!」愛菱驚叫一聲,藏在懷中的食物落了出來,掉了滿地。老人顯然是再次發病,但這一次的樣子又大有不同,臉上的肉瘤突起盡數消失,皮膚變得像其餘地方一樣枯乾,面色一下靛青,一下深紫,變戲法似的轉換不定,目光渙散,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沒有上次的血紅眼睛。

  「伯伯,你感覺還好嗎?我……我這次該拿哪種藥啊!」

  老人沒有答話,只是顫抖著雙手,從懷內取出一個布包,嘴裡斷斷續續說道:「丫頭,伯伯快撐不下去了,這布包裡的書,記載了我畢生所學,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以後好生珍惜……」

  愛菱依言打開了布包,登時哭笑不得,裡面哪有什麼書,只是幾十片發臭的爛樹葉,但是看老人兩眼翻白,神智不清的樣子,也只好順著他的話直點頭。

  正當局面亂成一團,一個聲音又在後頭響起。

  「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幾天一直好像有人跟在後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後方傳來韓特的聲音,「撿些野貓野狗那還好,你卻撿了個野人回來,這是在幹什麼啊!」

  話聲之後,是一連串嗤嗤破風響,那是同時來到的白飛,一眼便看出老人極為不妥,立即出手用石子封閉老人十餘處穴道,再搶上前去,仔細探看病情。

  有個懂得醫術的人在場,愛菱心中一寬,只是,韓特皺著眉頭的臭臉隨即出現在面前。

  「好了,讓我聽聽看你有什麼好理由,可以讓我今晚不踢你的屁股!」

  「神智錯亂,脈象混雜,暫時還看不出病情,不過沒有生命危險。」一番診斷、傳輸真氣之後,白飛結束醫療過程。

  老人的病情很奇怪,雖然氣血紊亂,但身體又檢查不出什麼真正的毛病,如果要詳查,看來是要花段時間作追蹤的。

  「回復咒文能癒合傷口,卻不能直接治病,目前只能做到這地步了。」白飛歎氣道。

  剛才他和韓特從後頭偷看,被愛菱身體擋住,沒看到老人的臉色變化,而當石子封住血液運行的時候,老人血色淡化成蒼白,不再變色,是以白飛並未瞧清病人的確切症狀,否則,他決不可能如此輕鬆。

  而在另一邊,愛菱也把遇見老人的大概經過,全部講了出來,只是顧忌韓白兩人嫌棄病人,稍稍略去了老人發病時的種種可怖異狀。

  「去,原來是那天被你撞倒的倒楣鬼啊!」韓特無言喟歎,「早知道就別只是撞著,直接輾過去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這番太過露骨的發言,立即引起少女的強烈反感。

  「韓特先生,你怎麼可以……」

  「笨蛋,你還沒發現自己被騙了嗎?」韓特冷笑道:「蠢也該有個限度吧!人家三言兩語就耍得你團團轉,你怎麼會這麼好騙啊!這老頭也算魔導師,那我去雷因斯好歹也可以當個大神官了。」

  自己隱約猜到而不願證實的事實,被韓特直接揭露了出來,愛菱帶著幾分疑慮,將眼光移向白飛。

  「很遺憾,不過這次他說得沒錯。」白飛搖頭道:「這個老……老先生,用的全是些江湖把戲,並不是什麼魔導師。像你說的,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他發出的火焰,那是用摻雜磷火的藥粉做出來的效果,只要力道掌握得好,更花俏的火焰樣式都做得到。」

  「可是,老伯伯的袍子真的是雷因斯的東西啊,上面繡的東西,他說都是代表榮譽的徽紋呢!」

  「首先你要明白,魔導師的制服只有黑白兩色,雷因斯在這五百年內,從沒有哪個魔法師是穿紅袍的。這袍子款式是魔導學院的制服沒錯,但是已經在三十二年前被廢掉,改換成現在通用的新款式,如果他真的是魔導師,就應該已經換上新式的袍子了。而很不巧,這種舊款式在贓物市場很暢銷,不少江湖郎中都會買一套用來行騙。」

  白飛道:「至於徽紋,樣式倒是沒錯,不過如果自己加繡上去的,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這件假貨也作得太誇張了,這麼多種的徽紋集在同一件袍上,不是祭司也是大神官了,王廷敬之唯恐不及,又怎麼會落魄成這番田地呢!」

  「那太古魔道呢?老伯伯教過我的。」仍不死心地替老人分辯,愛菱道:「還有那一匹東西,那也是老伯伯造好送我的呢!」

  「被你這麼問,我真是傷心。在我這幾天教了你那麼多基本知識以後,你認為這位老先生教你的東西,是正統的科學知識?」白飛搖頭道:「至於那匹東西,只要有設計圖,要作出來根本不用花什麼力氣,而那種程度的設計,雷因斯的贓物市場很輕易就可以買到。」

  「跟笨蛋講再多也沒用啦,我看她根本是上當上出癮來了。」韓特瞥了老人一眼,「老頭也不是好東西,連這種樣子的小女孩都訛詐,是想騙財還是騙色,我想起來就噁心,嘿!

  說不定這老頭還是大雪山的奸細,不如一劍砍了了事。「

  經過白飛的治療,老人安靜下來,只是目光仍然沒有焦距,聽著韓特的話,表情茫然,一動也不動。

  愛菱很是覺得沮喪,特別是,比起自己上當的難堪,少女更難接受老伯伯突然變成壞人的事實,這種感覺她真的很不喜歡。

  白飛道:「愛菱,我知道我們這麼說,你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不過,人心險詐,世上就是有許多不法之徒,利用別人的善心善意來達成他自己的私慾,這些都不是表面上看得出來的。」

  韓特道:「還囉嗦那麼多作什麼,我看這老頭子來路不正,還是早點砍了以策安全。」

  說著,舉腳往老人身上踢了兩腳。

  這動作引起了愛菱的反感,不管是不是騙子,對方是個生病的老人,怎能這麼粗暴地去傷害他呢?

  韓特可不管這一套,既然已存有敵意,他就絕對不會客氣,過往的江湖閱歷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明明對方只是個垂死的老頭,卻總莫名奇妙地爆發出幾個大漢都及不上的力道突襲,只要自己稍有懈怠,早已亡命當場。因此,他從不對任何敵人留手。

  白飛微皺起眉頭,他非常明白好友的考量,只不過,讓這一幕在愛菱眼前上演,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呢?

  「喂!韓特,別那麼粗暴嘛,對一個不能還手的老人病弱施暴,不合騎士精神喔!」

  「你也發癲啦!這老鬼能跟蹤我們那麼久,會是普通老頭?十有九成就是大雪山的那班渾蛋,反正他不想還手,直接送他上路算了。」

  老人可能是大雪山殺手,這是韓特的猜疑,也是激起他殺意的主因。

  「韓特先生,你不覺得這樣很過份嗎?」愛菱終於忍不住說話了,「老伯伯生了病,又不會武功,你還……你還……」

  「生病?」韓特冷笑:「喂,你檢查出他是什麼病了嗎?」

  白飛苦笑道:「檢查不出來。」

  「那你以前有沒有聽過或是看過什麼病,是這老頭現在的這種症狀?」

  「從來沒有聽過,不過那可能是……」

  「好。」韓特轉向愛菱,「這可不光是我說的,連那小子都沒聽過,這會是什麼病?告訴你,裝病。根本是裝出來的,不然,為什麼現在會檢查不出來。哼,生病,說是走火入魔我還相信。」

  愛菱把眼光移向白飛,後者聳聳肩,「幫不了你啊!小姑娘,韓特這次說的話,確實有他的道理,我得要站他那邊了。」

  「什麼確實有道理,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韓特道:「你怎麼不直接告訴她,這老騙子只是在利用她無聊的同情心,從頭到尾耍得她團團轉,就差沒有把她給賣了。」

  愛菱嘟著小嘴,難過得說不出話,她不是第一次被人當作白癡,但是,當自己是那麼樣的相信與喜愛一個人,卻得到這樣的結果,那真的是讓人好傷心。

  「喂,我拜託你一下,我們現在在趕路,離阿朗巴特山有好一段距離,後頭還有一群跟屁蟲在追,你可不可以收斂一下你的笨腦袋,少給我們惹一點麻煩啊!」

  望向老人贏弱的身軀,眼神依然昏白,只是,不知為何,這時的他,看起來沒有平時的那股狂傲氣焰,反而讓人覺得孤單和……可憐。

  老伯伯,你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騙我的嗎……

  「喂,韓特,你用詞稍微溫和一點吧,小姑娘的臉色不對了。」

  「為什麼要我考慮措詞,幹嘛?說實話有錯啊!」

  「不是那個意思,不過我們做人有時候也該……」

  「去,都是這老鬼不好,惹我發脾氣。嘿,還真會裝死,再踢你兩腳,看你死不死!」

  「你鬧夠了沒有?」

  出奇地,在韓特舉腳欲踢時,少女爆發了遠超平常的怒氣。她猛然撲上前去,把韓特的腳大力撥開,同時用自己的身體護在老人身前。

  擔心會誤傷到愛菱,韓特急忙收腳,施力太大,險些重心不穩。立定身體,他嘲笑似的望向少女,卻驚訝地看到一雙認真而充滿壓迫感的眼眸。

  「我知道,自己很笨,很不聰明,常常被壞人騙,也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這些我全部都知道。」愛菱道:「韓特先生和白飛哥關心我,把這些事告訴我,我也很感謝,但是,事情為什麼非這麼說不可呢?」

  「愛菱!」白飛搶上一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韓特都是為了你著想。」

  韓特閉口不言,他想看看,這女孩會不會說出什麼讓他吃驚的話語。

  「我明白,韓特先生和白飛哥都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才這麼說的,但是,老伯伯也對我很好啊!」她神情堅決,張開兩臂,護衛著老人,「在這一路上,老伯伯都很關心我,認真地教我東西,他,他不會是個壞人的。」

  韓特冷哼道:「白癡!」

  白飛雖然沒有明顯表示,但也在設法讓女孩瞭解,老人的關心只是別有用心,至於所謂的教導,那不過是利用她的天真耍猴戲而已。

  然而,少女接下來的話,卻改變了他們的想法。

  「老伯伯教我的東西不對,這點我後來也發現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就算他不是真的魔法師,也還是一個好人啊!他一直跟在我後面,像你們一樣地關心我,給我鼓勵,也許有時候脾氣很不好,但從來也沒有傷害過我啊!」

  韓白兩人一聲不吭,並不是贊同愛菱的見解,而是感到此時不適合發言,再者,少女的話,也讓他們感到少許的難以回答。

  「我想,老伯伯一定是因為寂寞,希望有個人在身邊陪他說說話,解解悶,所以才不得已向我說謊的,這種心情我很能體會,因此我相信老伯伯絕對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意圖。」

  與其說能夠體會,倒不如說她太熟悉寂寞人的表情吧!這說法對韓白兩人太過牽強,但是,在某一方面,他們又很能理解這種心情。

  「為什麼一個人,一開始就要去提防別人,把每個人都預設成壞人呢?我真的好不喜歡這樣。我相信老伯伯,也相信只要我能信任他,他就不會是壞人的。」

  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者的差別啊!這根本是場無意義的辯論嘛。一旁的白飛不期然地有了這個想法。只是,他對愛菱的說法並不討厭。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是一心一意地相信身邊的人,絕不預設立場,並且以自己能有這樣的胸襟為榮,那個樣子的自己,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呢……

  只是,愛菱的說法仍有個很大的缺陷。想保持良善的心靈與行為,不去計較自身得失,這誠然是種高潔的心性。但若因此拖累旁人,那就是莫大的罪惡了。不管是多正確的理由,沒有人有權利去要求旁人非自願犧牲的。

  出乎意料,一向表現遲鈍的笨女孩,此刻竟是難得的靈敏,有了自覺。

  「讓老伯伯繼續跟下去,對於阿朗巴特山的尋寶很不方便吧!但是,我也不能把老伯伯就丟在這裡。」愛菱的表情瞬間動搖了一下,最後毅然道:「謝謝韓特先生與白飛哥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決定退出旅行,陪老伯伯回去。」

  這個決定讓韓白兩人著實意外,白飛道:「你要退出?可是黃金像是你的啊!你不要了嗎?」

  說到這件事還真讓她慚愧,連忙搖頭,「就送給韓特先生吧!希望你們尋寶成功,將來如果有遇到莫問先生,請替我問好。」說著,她攙扶起老人,預備離去。

  看著少女的背影,白飛微笑起來,不是嘲弄,而是一種莞爾的笑意。這女孩認真而負責任的態度,使他的騎士精神感到一種美感,因而有著喜悅。

  只不過,隊伍的領頭是韓特,自己並無權挽留愛菱;而依照韓特的重現實作法,是不可能接受這種理由的。

  「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者,兩者始終沒有共存之道嗎?吾友!」白飛笑著問道。

  出乎意料的事,今天似乎特別多。如果愛菱的果斷態度算是異常,那麼,以白飛對這朋友的瞭解,他此時的決斷就是另一個異常。

  「這森林那麼大,你走得出去?路上要是撞到大雪山的臭傢伙,你保護得了自己和這老頭?」

  一但有了決定,就顯得很堅持,愛菱扶起老人,頭也不回地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再給韓特先生添麻煩了。」

  「真不想給我惹麻煩,就少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將來李小子找我要人,你要我拿什麼給他?」韓特臭著一張臉,冷聲道:「我給你兩刻鐘時間,把這老鬼給我弄好,然後跟上來。」說完,鐵著表情拂袖而去。

  愛菱為之愣然,白飛打了個手勢,笑道:「好好珍惜吧!小氣鬼的奇跡不是常常會有的!」也跟著韓特而去。

  「呼!」愛菱長長地呼了口氣,她很少主動地去爭取什麼東西,剛才一輪說話,發乎自然,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驚訝自己怎麼這樣大膽。

  一聲同樣地歎息聲從後傳來,轉頭一看,赤先生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直直地看著她,雙目炯炯,但眼光中滿是蕭索之意。

  此情此景,愛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雙方尷尬地對望著,過了好一會兒,赤先生才啞著嗓子說話。

  「丫頭,你現在已經知道,我只是個沒用的老騙子,以前對你說的,全都是耍你的,你想學的東西,我根本教不了你了,既然如此,你還護著我作什麼?」老人聲音乾澀,聽在耳裡倍有淒涼之感。

  「老伯伯,我不這麼想喔!」愛菱蹲下身子,誠懇地道:「我覺得,您已經教會我很多東西了,像是……我的臂力就練得比以前好很多啊!」

  話雖誠意,但在這時聽來,卻有幾分諷刺意味。事實上,少女本身也相當困惑,像這樣小心翼翼地去安慰某個人,並不是她拿手的科目。

  只是,這番話卻出奇地有了作用。

  「呵呵……」一反適才的頹喪,老人低聲笑了起來,而且是種十分愉快的爽朗笑聲,「不錯,真是不錯,果然沒有挑錯人啊……雖然缺點不少,但仍然是可造之材……不錯……」

  如果是韓特,聞言大概會冷笑吧!但愛菱聽得一頭霧水,疑道:「伯伯,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赤先生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卻忽然臉現急惶之色,跟著便大聲咳嗽起來!

  也便在這時,前方樹叢裡漸有聲響,似乎有人往這邊來了。愛菱吃了一驚,安全起見,要赤先生先回洞穴裡躲避一下。

  「咳……咳……」

  「唉呀!伯伯你現在就別玩了,等這邊人走光我再陪你玩吧!」

  老人的病不知是真是假,愛菱無奈,匆忙間強把人推進洞裡,還來不及跟進去,腳步聲便已響亮起來。當下側身躲至一旁的長草堆中。

  「他娘的,你帶咱們走的這是什麼路?一路上烏漆抹黑的,是不是迷路了?」

  「怎會有錯?我保證,方圓五百里之內,再沒第二人比我更熟這一帶的群山地理了,要從結界外直走阿朗巴特山,這是最安全的捷徑。」

  「你們兩個別光顧著說話,聽說那吸血鬼韓特就是打這方向走的,江湖上現在都說,取得寶藏的關鍵物就在他身上,該想個辦法弄到手才是。」

  說話聲中,前後走出了十來人,都是佩掛兵器的江湖人物,面有疲憊之色,說明了對這蠻荒山野的不耐,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有關寶藏的小道消息。

  從他們談話中,愛菱這才曉得,大雪山追截自己一行人的連串事件,已在自由都市引起轟動,更有人傳出大雪山的目的,是為了韓特身上一件與重寶有關的神秘物品,為此,不僅有更多人前往阿朗巴特山守株待兔,亦有人開始追查韓特蹤跡,他們雖不敢與大雪山正面為敵,卻打著禿鷹似的主意,希望能趁隙撿些便宜。

  聽見這番話,愛菱不期然有些開心,自己這次總算混得有聲有色,有些名堂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處境不安全,這批人看來不像善男信女,於是低低趴著,大氣不敢喘一聲。

  只是,這草叢實在嫌稀疏了些,稀疏到,甚至遮不住一個瘦小少女的身影。

  「誰?是什麼人在那裡偷看?」

  一名眼尖的胖子發現草堆中的人影,叫嚷起來,眾人聞聲紛紛拔刀抽劍,戒慎的目光一齊射向草堆。

  「不要過來!」愛菱站起來,緊握著早上白飛委託她保養的光劍,努力虛張聲勢,裝出一副無懼的表情。

  「你……你們不要過來。」愛菱努力虛張聲勢,學韓特那樣,裝出一副勇者無懼的表情,「一過來,我就不客氣了,我……我可是能一次就把木馬的脖子勒斷喔!」

  這大概是少女此生最得意的武勳了吧!不過,當手中光劍久久無法凝聚出劍柱,再逼真的表情也沒了威脅性。

  對面的一眾人等,則是呆呆地看著她,沒有反應。姑且不論其他,從外表看來,這樣一個傻呼呼的女孩,實在讓人難有什麼危機感。倘若與韓特一起出現,他們或許會有所動作,但現在,這群人只是挺有趣地,看著這長相甜美的少女,在那邊耍寶似的個人演出。

  而危機也在此時湧現!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當口,愛菱突然發現一件奇事,在這十餘人的後方,有個幽靈般的詭異黑影,沒聲沒息地掩近過來,說是影子又有些不正確,因為那黑色東西像片薄布一樣,飄呀飄的,速度好快,一下子就來到人群的最後方,跟著驀地一張,像蟒蛇大口吞掉雞蛋似的,將最尾端一人整個罩住,下沉不見。

  「啊!」愛菱尖叫一聲,表情驚恐地直瞪這幕景象,眾人聞聲回頭,什麼也沒看到,有人誤疑為這是聲東擊西之計,急忙轉頭回盯住這可疑女子。

  只是這樣一下,已有一條生命悄沒聲息地消失了,而事出倉促,就連他的同伴也沒有察覺。

  愛菱不寒而慄,那東西的樣子,不像是野獸,是什麼山裡的魔怪?或是大雪山的奇術殺手?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大大不妙的事,自己該怎麼辦呢?

  從沒獨自臨敵經驗的愛菱,自然不可能知道,她此時所面對的,正是當日韓特遇上的詭異敵人,而只懂幾下粗淺武術的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光是站在這裡,就已經是勇氣的最大表現了。

  同樣過程幾次重演,當第四名犧牲者被吞入地底,有人目睹了這一幕,叫嚷起來,眾人這才驚覺不對,撇下愛菱不管,個個挺起刀劍,合力抗敵。

  只是,儘管他們戰意可佳,但當看清敵人真相之後,所有鬥志都化消為零了。

  他們對著敵人揮斬出刀劍,但是砍中的只有面前的空氣與濺起的塵土,而黑影卻幽魅般地出現在腳下,瞬間就吞噬了他們的血肉,小腿在接觸到的那刻,就給腐蝕不見,一具身體直接沉到腰部,接著就在哭嚎聲裡,整個人被地上的黑影所吞沒。

  與一般江湖斯殺不同,這戰鬥連一滴血也沒落到地上,但死亡卻快速地降臨到每個人身上。這群江湖漢子所持用的,僅是尋常鐵器,莫說是韓特那樣的神兵,就是連支光劍也沒有,所遭遇到的困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

  「怪物,這是怪物啊!」

  「我的刀……哎呀!我的手……啊~~~」慘叫不斷地響起,兵器在斬中黑影的同時,就遭到腐蝕而碎裂,繼而就是本人的手腳。

  沒幾下功夫,僅餘的倖存者就已明白,這異物絕非他們所能應付,拔腿逃命。但黑影在地下神出鬼沒,有時更波浪一樣,直接翻起將人吞沒,轉眼間,場內只剩三名生者了。

  「住手!」

  叫出聲音的是愛菱,她在一旁看得是渾身發抖,但眼見一條條生命殘酷地消逝,一股激動,使她不由自主地呼喝出聲來。

  黑影的外形既沒有手,更沒有住手的道理,但少女這聲嬌叱,黑影立即停住了動作,改向愛菱這邊高速飄飛過來。僥倖逃過一劫的三人,連滾帶爬的滾入旁側樹林中,奔逃而去。

  不久之前,這少女曾對人高喊「別一開始就懷疑別人」、「試著相信人」的性善觀,遺憾的是,眼前這團黑影,來勢猛惡,怎麼看都不像可以說得通的對象,這學說不攻自破。

  一晃眼,黑影已來到面前!

  「嗚!一個學說要成為定理,果然是要重重考驗的。」

  奪命黑影夾著腥臭氣味,對準少女當頭罩下。

  「喂,韓特,別走那麼快嘛!體諒傷者一下好嗎?」

  幾下追趕,白飛追上了快步疾走中的友人,並肩而行。

  「怎麼這次表現得如此失態,還作出那麼沒有經濟效益的決定,真不像你啊!」

  韓特停下腳步,「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幸災樂禍呢?」

  「不是幸災樂禍,我這是樂見其成!」白飛撇清道:「而且我覺得有點好奇,你怎麼會走得這麼氣急敗壞,不符合你絕不讓人猜到心意的職業守則喔。」

  「我百分之百肯定你是來糗我的。」頓了一頓,韓特臉上出現平時的調侃笑容,「理由應該不用我說吧!你也一向討厭與白癡為伍的,怎麼這次改變了。」

  「我的確討厭和智能不足的白癡共處,不過,如果是大白癡又另當別論了。」

  白飛斂起笑意,卻又微微笑著點點頭。

  要在氣勢上壓倒這兩名膽大包天又有過人實力的男子,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縱使面對強敵,或身處險境,他們都能淡然以對。不過,適才聽著女孩的慷慨陳詞,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有著強烈的壓迫感,窮於應對。

  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有所理虧,但仍是無法從那感覺中釋懷。這感覺是來自那女孩本身嗎……

  「真是個難得的女孩,她似乎有著許多我們已經失去的東西。」白飛這樣感歎著。

  「之所以失去,是因為必須的捨棄。」韓特道:「算了,別扯這個無聊的話題了。關於上次你我遇到的那幾個怪物傢伙,我有線索了。」

  「哦?」

  「我情報管道那邊的消息,那是大雪山正在培訓的一個組合,叫作天官組,一共九人,被派出來執行任務的只有三人,你和我遇到的,就是三人中的魂天官與蝕天官。」韓特道:「這天官組的訓練構想,是教導出一批使用大陸上奇門武技的殺手,讓一般的正統武術窮於應付,所以那個魂天官用的不是大雪山武功,而是武煉的引神入體。」

  「是啊!就因為這樣,害我跟一頭巨鼠盤樹大戰,噁心透了。」

  「而我對上的那個蝕天官,他練的是一種很麻煩的東西。」韓特道:「聽過雲夢沼澤嗎?」

  「毒門武學?大雪山幾時和他們有關係了?」白飛認真地蹙起眉頭。

  大陸上稍有江湖閱歷的都會知道,在雷因斯與自由都市聯盟的勢力交界,有一個數百里方圓的雲夢沼澤,沼氣瀰漫,障厲遍佈,入者沾之即化骨,百入無一出。

  也就在這號稱大陸五大絕地之一的雲夢古澤裡,隱藏著一個組織,人稱毒門,其門人個個精於用毒。創派門主毒皇,遠自兩千年前九州大戰便已成名,過世之前,傳位於弟子。而本代毒皇,已繼位五百餘年,號稱擁有天位修為,又仗著一身毒物毒功,放眼大陸,除了三大神劍等幾位絕頂高手,誰也不敢輕易挑釁。毒門中人,最擅長的,就是長期吸納毒物所修出來的毒質內力,而毒皇本身更有一門絕學,妖蠱化龍指,將毒質內力催入敵人體內,腐骨蝕筋,功力高的,甚至可以煉化他人精元,武林中人聞之無不色變。

  「那天交手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事後一想,雖然說是邪法,但有這種腐蝕特徵的,除了毒門一派武學,不會有別的了。」韓特道:「這次我僥倖贏了半招,不過那有一半是運氣,下次碰到,就很麻煩了。」

  「哦!難得你會這麼說,敵人真的很強嗎?」白飛估算著韓特口述那次交手的種種,「確實,和這種看不見的敵人對上,是很棘手,而且下次敵人的本體位置在哪,又是一個關鍵,除非能掌握敵人真身,不然沒辦法一勞永逸的。」

  這點韓特自己也很清楚,兩人便照著平素的習慣,商討起下次遇到蝕天官時,應該如何誘敵,一人為餌,另一人趁機找出敵人真身所在,一舉誅殺;同時,有鑒於此名殺手出身於毒門,身上必然攜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毒物,所以也要思考,避免敵人臨死一擊,利用毒物拚個同歸於盡的可能。

  種種策略討論既定,要說到實施成功,那也不過六成把握,饒是如此,韓特已經非常滿意,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勝算比率,事實上,當年在惡魔島上的作戰計劃,有六成勝算的,往往都可以憑鬥志克服而成功;反而是那些十拿九穩的戰鬥,總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功敗垂成,這實在是件怪事。

  「嘿,下次再碰到,我就要給那烏龜好看,背後一劍,教這臭賊死不瞑目。」

  「別忘了,你能在人家背後放冷劍,是因為前面有我這塊餌。」白飛苦笑道:「你可別放得太得意,忘了小弟的存在,要是我被蝕得乾乾淨淨,那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韓特哈哈大笑,正要答話,突然聽得後方隱然響起的金鐵相鳴,兩人一齊色變,腳下發力,並肩往後回奔而去。

  黑色厲影當頭罩下,愛菱只驚得魂飛魄散,腦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這次計決是死定了。

  「幸好,老伯伯已經躲起來了!」

  也就在這想法閃過腦裡的同時,背心好像碰到了什麼硬物。下一刻,愛菱只感到一股岩漿似的灼熱氣流,從脊椎處狂湧而入,迅速地衝往四肢百骸,奔騰澎湃,腦子昏沉一片,體內血液如同滾水。

  這個變化在一瞬間發生,愛菱來不及有什麼動作,整個人已經被黑影罩頭吞沒。

  而意識不清的她,完全沒感受到被劇毒腐蝕的痛楚,只覺得,自己像是給十個太陽一起炙烤,汗出如漿;而當所有熱氣匯流在一處,齊往腦門衝去,她更不能自制地大叫出聲!

  「啊!」

  連她自己也想像不到的,尖銳聲波伴隨著龐大無匹的衝擊力,將那已罩下卻未及合攏的腥黏黑影,一舉震得潰散。

  「哇!」

  又是一聲驚叫,那是愛菱清醒之後,睜開眼睛,卻發現那黑影好像撞著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不但倒飛了回去,並且更散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試著重新聚合。

  自己也很奇怪,有別於剛才的昏眩,現在腦袋雖然有點暈,但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清爽,身上衣服則莫名其妙的全都濕透,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哎呀!管那麼多,現在應該趕快逃命啊!」

  沒意識到所發生的一切古怪變化,想起自己仍在險地,愛菱第一念頭就想跑,但想起赤先生,轉身回去,這時腳底忽然一軟,整個人倒栽蔥地跌進老人藏身的的山洞裡。

  「哎喔!痛死了。」愛菱坐直身子,在黑暗中找尋老人的身影。山洞窄小,她很快就發現,赤先生蹲坐在洞中一角,雙手抱頭,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伯伯,外頭情形不對了,你和我趕快離開這裡吧!」愛菱說著,拉起老人便想離開。

  聽了韓特的話,明白老人的病情只是假裝,雖然沒有任何不滿,但也對赤先生這麼危急的當口還要裝樣子吸引注意,感到哭笑不得。

  「伯伯,別再玩變臉色的魔術了,我們現在很危險,你要玩,等到我們安全逃掉以後再玩吧!」

  但是,當預備拉起老人的手,與他枯乾的皮膚相接觸,愛菱忽然間手底一疼,掌心碰到的,竟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痛得她立即縮手。

  「老伯伯……!」

  縮手得快,沒給燙傷,愛菱吃驚地望向赤先生。黑暗中,老人的皮膚又在變色,紫綠色的斑紋來回交錯又消失,與本來蠟黃的膚色相映,顯得極為詭異。

  「伯伯!這個時候就別再變戲法了,我們沒時間玩啊!」有點發覺情形不對,愛菱湊上前去,「您不是真的有事吧!伯伯,你還好嗎?」

  老人的粗重喘息越益急促,原本乾癟的肌膚,更像是給抽乾血液一樣,緊貼在骨肉上,血管清晰可見。而當帶著明顯痛楚的呼吸聲脈動到頂點,老人豁地站起。山洞狹窄,他這一下用勢過猛,腦袋重重地撞上了壁頂。

  「老伯伯,你幹什麼呀?」愛菱驚叫起來。這樣一撞,換作是自己,一定頭破血流了,但當她弄清視線,卻看見老人的半個腦袋嵌進壁頂,把堅硬山石撞出了一個大洞,而在土塵飄落中,愛菱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眸森冷地瞪著自己。

  那天的手痛記憶浮上心頭,愛菱再也不認為這是什麼戲法,就算真是變把戲,也絕對是一種太過危險的把戲。

  「伯伯,你……」

  還來不及講什麼,近距離響起的一聲大吼,震得愛菱頭昏眼花,耳膜欲裂,只見老人手臂一揮,山石飛濺,一邊的巖壁給他轟陷了老大一塊,愛菱看得瞠目結舌,根據上次經驗,老人兩眼通紅的時候,手勁大得怕人,但這時看來,上次那樣根本不過是小兒戲,如果被這樣的手勁打中,鐵定一聲不吭就橫死當場。

  「伯伯他也會武功嗎?」此刻,愛菱有了這個想法,若不是身有上乘武功,那條細柴一樣的手臂,哪會有這種威力?而看這破壞力的程度,甚至不輸給韓特啊!

  一如上次,赤先生兩眼暴放紅光時,手臂肌肉也開始漸漸粗壯,同時,他的目光瞄向了在旁乾著急的少女。

  「嘩!」手臂一展,瞬間已掐住少女細嫩頸項,立即就將她逼得喘不了氣,直吐舌根。

  「為什麼?為什麼你偏偏就喜歡上那個小白臉,他有什麼好?為什麼你要背著我喜歡上他?到底是為什麼?」

  逐漸遞增的手勁,令得愛菱頸骨喀喀作響,彷彿隨時都會折斷。

  「見鬼了,我哪知道為什麼?你問人為什麼的時候,都是用這種問法嗎?難怪到現在都問不出來。」

  生死一瞬間,愛菱腦裡卻不自主地閃過這些念頭,無法呼吸所產生的頭痛與耳鳴,讓她一時間想不到其他,只覺得這樣死掉真是沒道理。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一黑,身後的洞口給某樣東西堵住封死,緊跟著,與那黑影相同的腥臭氣味,瀰漫整個洞裡,愛菱覺得腳底一疼,好像給火把在底下燒,但腦袋昏昏,什麼痛楚都有些不著邊際,只剩眼前這雙盛怒中的熾盛紅瞳。

  基於一個愛菱不知道的理由,因為她此時氣若游絲,腳底的腐蝕黑影沒有再往上延伸,而是轉向朝呼吸劇烈的赤先生行去,從腿部漸往上升。

  從陷入下方泥地的雙腳開始,赤先生的身高慢慢地變低了,只是,原本應該隨著血肉腐蝕而感到劇痛的他,恍若未覺,只是一個勁地向愛菱喝問,赤紅眼瞳中的癲狂之意,更是節節高昇。

  當愛菱覺得自己為了那莫名其妙的小白臉,就要死得糊里糊塗,而變形的黑影亦將赤先生胸口之下全包裹住之時,因為體內氣血失調而神智大亂的老人,似乎終於察覺到了這灘惹人厭煩的障礙物,並且轉移了怒氣的方向。

  「無聊的小技倆,三流把戲,傷得了我麼?」

  一聲大吼,驟如雷爆,近距離貼耳邊響起,同時,剛猛無匹的衝擊感,震打在愛菱身上,讓本已氣息奄奄的她,震脫了老人的掌握,一個觔斗猛往後頭飄栽去,連滾幾下,撞壞洞穴口的障礙,翻了出去。

  「哇啦!」

  甫一落地,少女便是一大口的鮮血噴出,胸口疼得像是絞成了一團,但精神卻是陡然一振,回復了清醒。

  睜眼一看,登時給眼前景象嚇了一大跳。只見原本的山洞正在坍塌,老人的紅色衣袍在崩落的土石中飄揚,雖然看不清楚,但似乎沒什麼問題。

  這時,一聲淒絕慘叫傳進耳裡,趕忙回頭,恰巧瞥見一幕,那人體模樣的東西,在西首樹叢的不遠處,筆直地彈上半空,一路上鮮血狂噴,像個噴泉似的出血量,眼見是不活了。

  理所當然的,愛菱不會知道,那名飛上半空的倒霉鬼,是大雪山秘密訓練的奇術殺手之一的蝕天官。

  剛才,老人在大喝的同時,身上爆射出了極度強烈的反震罡氣,將那由蝕天官血氣元神所凝聚操控的含毒黑影,一舉震得潰不成形,更有甚者,黑影的本質屬陰邪之聚,卻碰上了這股純陽至剛的內力,那影響又遠超別種傷害,在被震潰的同時,散化得乾乾淨淨,連躲在遠處操控的蝕天官,都為此七孔溢血,當場橫死。

  如果是韓白兩人也就罷了,就這麼死在一個不知名的怪老頭手底,想必蝕天官會萬分悔恨吧!不過,世上就是有許多這樣古里古怪的事,就算是大雪山的精英殺手,也不能倖免。

  也就在不久之後,大雪山收到了這樣的一份報告書。

  「日期: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二十日代號:蝕天官死因:百蠱蝕魂術為不明強大內力所破,全身骨骼碎斷而死。

  判定:再起不能,宣告死亡。「

  「伯伯!」

  剛剛死裡逃生,但愛菱感覺得到,老人這樣做並非本意,而從種種症狀,她也明白赤先生本身亦在承受巨大痛苦,所以一有行動能力,立刻向赤先生奔去。

  「別過來!」

  強而有力的斷喝,止住了愛菱的腳步,而隨著煙塵消散,她看清了老人的樣子。

  「伯伯,你的身體……」

  就如同她的驚歎,赤先生的身體有了驚人變化。原本他的手臂就在膨脹,但此時,不僅是手臂,老人的左半邊身體,肌肉賁起錯結,骨架壯大,呈現最富精力的古銅色,油光閃亮,完全是一個壯年人的青春肉體。相比之下,右半邊的乾癟肉體份外顯得老態龍鍾。

  「伯伯!」

  愛菱跨出一步,但還是因為赤先生的警告而怯步不前。這時,就連老人的頭部,都明顯地分成兩張面孔,右半邊是熟悉的臉龐,而左半邊,則是一張相貌威武,卻散發著霸殺邪氣的臉孔,而左眼中閃爍的赤紅厲芒,更是激烈地跳躍著。

  從沒見過這種怪事,愛菱呆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鬼!」赤先生的左半邊臉說話了,那是一個渾厚的壯盛男子口音,光是聲音,就可以充份讓人感受到聲音主人的力量。

  「別再頑抗了,如今我日正當中,你卻垂垂老矣,早點放棄,可以省得受無謂之苦!」

  「哼!我可不會像你這般沒骨氣,好好的人不作,甘願墮落去當那傢伙的奴才。」

  老人的右半邊臉,說出蒼涼的嘲諷,兩種不同的聲調,卻出自同一張口。

  「嘿!你自己也很清楚,以你如今的功力,計決阻止不了我破體而出,就算你費盡心機,也不過把時日多延一月,徒然受那氣血沖激之苦,又有何意義?」

  赤先生的右半臉不再答話,反而右手疾凝劍指,迅捷無倫地在身上幾處要害大穴重戳,動作強而有力,一氣呵成,直到左半邊身體暴出震天吼叫,這才把一旁的愛菱驚醒。

  從老人的眼神,愛菱很有默契地急奔過去,從赤先生的衣袋裡拿出上次同樣的草藥包,花了好大功夫,這才把藥粉倒進他口中。

  雖然沒有動作,但從左半邊肉體的肌肉劇顫,血筋突起,可以知道另一邊的掙扎激烈,也直到老人將整瓶子藥粉一口吞盡,深刺進左胸的右手指,才敢慢慢地抽回。

  僅管不是很瞭解詳情,但愛菱隱約感到,藥包裡的藥粉,與其說是猛藥,不如說是某種劇毒,也因此,老人在吞下大量藥粉之後,整張臉變成死人一樣的慘白,但顯然也有神效,整個身體在連串骨爆聲之後,縮回原樣。

  「丫頭,你剛才看到的,可千萬別對旁人提起啊!」

  這是前幾天她目睹赤先生病發時,對方的特別叮囑,此時,老人的表情仍是同樣慎重,但愛菱卻特別明白嚴重性地連點著頭。

  等不及讓她開口問些什麼,老人身體一軟,就此昏了過去。同時,後方傳來了韓特與白飛的聲音。

  「小愛菱,你沒事吧!」

  「怎麼這裡變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轉過身來,面對的是兩張急惶而維持最高警戒的臉孔,少女別無選擇,如果要忠於自己與老人的承諾,那麼便只有一條路可走。

  「剛剛……有一群自稱是大雪山的男人過來,要對我不利……老伯伯拚命保護我,和他們打起來……這裡……就變成你們看到的這樣……老伯伯受傷昏了過去……他們剛要下手,聽到你們來的聲音,就全往那邊跑了……」

  以一篇不打草稿的謊話,這篇算是佳作了。韓特與白飛對看一眼,發揮身為最佳搭檔的默契,當白飛伸手為老人把脈,韓特怪叫一聲,離地躍起,一個倒翻竄入林中,追蹤敵人去了。

  愛菱捏了把冷汗,待要詢問老人身體狀況,白飛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囑咐。

  「對了,小愛菱,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大雪山這次派出的殺手,是一個叫作蝕天官的麻煩人物,這人不好對付,我和韓特剛剛才想出辦法去把他誘出,決一死戰,但把握不敢說有多少,在我們成功解決他以前,你要特別小心周圍,特別是地上突然出現的影子之類。」

  「…………」

  「唔!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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