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前傳和外傳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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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17303 2007-10-31 20:37: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446115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7
銀杏之卷·下卷 第四章 身不由己


  公瑾是一個很藏得住話、不輕易洩漏心事的人,所以縱使要離開,他也沒有對妻子交代太多,只說玫瑰紅有些地方要修繕,有些東西要採買,他親自到外頭辦上一趟。

  這樣外出辦事過去也曾發生,不算希罕,小喬並沒有多說什麼,揮手笑著歡送丈夫而去。

  乘坐在馬車上,摘下眼鏡,公瑾的表情慢慢產生改變,變得深沉而不帶情感。他固然希望能早一日回到烏魯木齊,別與妻子分離太久,但另一方面,他又曉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這一去可能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脫身回來。

  在理智上,公瑾仍不願意打破自己平靜的生活,所以他希望能無聲無息地行動,如果發現事情太過失控,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那麼他不排除什麼事都不做,悄悄回轉烏魯木齊。

  自己並不是一個善良的和平主義者,兩軍之間的爭戰與殺戮,已不是自己這個局外人所應過問,而自己也不想多問。但胭凝想利用元氣地窟的秘密做什麼,這點卻牽連甚廣,一旦發生什麼災變,即使是千里之外的烏魯木齊也不能倖免,這點就讓公瑾不得不有所行動。

  與胭凝見一次面,大概是免不了的,可是在那之前,公瑾希望先做一些調查,瞭解一下大概的事態,避免有什麼誤會發生。

  越往東南方走,迎面而來的難民潮就越多。戰爭的可怕,並不只是在於那一刻的殺戮與血腥,人們在戰禍來臨之前,攜家帶眷地倉皇逃亡,無數人流離失所,他們眼神中的那抹淒涼與了無希望,讓公瑾看了有許多感慨,自己這幾年全心打造玫瑰紅的世外仙境,幾乎都把這些遺留在世上的悲苦景象給忘記了。

  幸好這次小喬沒有跟著出來,這些畫面很不適合讓她看到,身心俱疲的她不能再當個革命者了,尤其在有個家了以後,自己更不會允許她再為這些事勞心勞力。

  公瑾雖然急著趕到中都,可是每天傍晚他都會在當地停下來,不是為了休息,而是找機會聆聽各處客棧、旅宿中人們的談話。逃難的人們來自天南地北,談話時候也帶來各地的情報,聆聽那些戰事經過,再配合一些精準的發問,幾天下來,公瑾把所需要的資料查得差不多,大致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

  而越是深入瞭解,一個最糟糕的猜測漸漸被證實,儘管公瑾不願意見到事情這樣發展,但自己所搜集到的所有情報,都朝那個方向指去。

  軍隊規模萎縮了一半以上,又得不到白字世家的後勤援助,叛軍在艾爾鐵諾正規軍的優勢壓力之下,理應趨於劣勢,胭凝本身並非軍將之才,沒有逆轉回天的能耐,可是這兩年半來,叛軍在她統帥下進退如風,戰無不勝,在艾爾鐵諾的領土上,如入無人之境,這樣的輕易勝利,實在很不尋常。

  公瑾對這一點感到懷疑,而資料搜查的結果,他發現胭凝每場戰役所用的時間都不長,完全是針對敵人弱點而發,閃電擊破敵人的戰術缺口,掠取到最大成果後便揚長而去,所以才能一再以弱擊強。如果沒有精確遼闊的情報網,是絕不可能做到這種事的,而叛軍本身並沒有能力組織這種情報網。

  或許,胭凝是向青樓聯盟取得情報,與那邊充分合作,行動才會這麼準確。

  公瑾明明知道少了白字世家、麥第奇世家的保證與支持,青樓聯盟絕不會冒著開罪陸游的風險,支持胭凝所率領的叛軍,但公瑾仍希望相信友人,相信她是憑著本身的努力,獲取勝利。然而,胭凝有幾場漂亮的大勝仗,過程中不但憑著準確情報搶先一步,艾爾鐵諾軍的行動更是遲鈍得詭異,簡直像是主動衝出去當箭靶子,活活送死,這才讓胭凝以一敵十,反過來殲滅艾爾鐵諾軍,贏得完美勝利。

  這種怪異的戰局……與公瑾過去所熟知的手法如出一轍,百分百就是白鹿洞在幕後操作的結果。

  胭凝秘密與白鹿洞牽上線,雙方在這兩年來密切合作!

  發現這個事實,讓公瑾心頭十分沉重,儘管自己和胭凝都是被師父所捨棄、驅逐,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好不容易才甩開白鹿洞的掌控,重獲新生,他不理解一向期盼自由的胭凝,為何會重新與白鹿洞的人握起手來?

  話說回來,胭凝會知道四大地窟的秘密,肯定也是白鹿洞方面洩漏,甚至連胭凝預備利用四大地窟的打算,都可能是那邊所策劃的陰謀。但是,這陰謀到底在盤算些什麼?

  公瑾還記得以前在永恆冰窟裡,師父曾對自己提起九州大戰時候的舊事,當時魔族勢大,精研太古魔道的大師伯皇太極曾主動提議,引爆四大地窟,或許可以讓更多人類得到力量突破。

  自己聽師父這麼說,也表示贊同,認為如果能擇一引爆,師父或許就能突破兩千年來苦苦修練的瓶頸,在天位力量中更上一層樓。然而,兩千年來試過一切突破修練的師父,卻很堅定地否決這個提案,和九州大戰時三師叔卡達爾所深信的一樣,認為元氣地窟牽涉太廣,更非人力所能應用,如果當真引爆,所得到的並非人類突破後的慘勝,而是人類、魔族同歸於盡的結局。

  師父的堅決話語言猶在耳,可是怎麼會在這上頭又改了心意,回頭使用起元氣地窟來?難道當真是苦練無功,兩千年的怨忿累積,讓師父決定不顧一切了?

  猜想不到師父的真正打算,公瑾著實感到苦惱,但他也不能為了這一點就跑上白鹿洞。上次重回白鹿洞,師父的一劍險些讓自己送掉性命,自己如果莽莽撞撞又跑上去,會有什麼結果實在很難說。

  況且,現在並不是討論事情原因的時候,去改變將要發生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公瑾加快行程,在短短幾天之內便趕到中都城外,鬼夷叛軍與艾爾鐵諾軍交戰對峙的地方。

  兩軍的戰鬥,互有勝負,雙方似乎各有所忌,不敢一次放手全面作戰,但在公瑾看來,這正是典型被白鹿洞影響的戰役,在戰場外的決定因素出現前,戰場上的主角們只能持續等待,至於白鹿洞到底在等什麼,那就不得而知,或許還是當年的老劇本,預備讓鬼夷叛軍進入中都大肆燒殺後,由某個揭竿而起的人類救世主來撥亂反正吧!

  公瑾現在對這種改朝換代的救世主遊戲,感到極度厭惡,不過,那些正在山區拚命挖掘、工作的鬼夷士兵,想必是深信這些工事能夠幫助攻破中都城吧?

  要阻止鬼夷叛軍的工事,一場戰鬥恐怕在所難免,公瑾一個人再強,也不可能單劍力敵十萬大軍,所以他抵達中都後不久,便與蔣忠取得聯絡,得知他們已有預備,打算在七月二十九號晚上,集中少數精銳,突襲叛軍總部。

  如若成功,叛軍會騷亂起來,再配合艾爾鐵諾軍方的攻擊,可以解去這一次叛軍圍城之厄。

  「那些人已經走火入魔,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正因為我們曾伴著他們一路走來,所以有責任要阻止他們繼續危害這片土地。」

  與蔣忠一起策劃此事的同志,九成都是原本鬼夷叛軍的異族成員,對於自己必須與昔日同袍干戈相向,每個人都感到無奈,臉上充滿痛心的神情,然而,這些人的責任感卻和小喬一樣強,所以決心盡一己之力,為當初的那個破碎理想做收尾。

  「其實,不管是什麼出身、來自哪裡,我們都在艾爾鐵諾這塊土地上住了那麼久,也都算得上是艾爾鐵諾人,我們想要守護這片土地,不想讓它被破壞,就算我是獸人,我也想為了守護艾爾鐵諾而戰。」

  一名在戰爭中受傷以致獨目的獸人,這樣對公瑾說道,那種認真卻落寞的眼神,讓公瑾久久難以忘懷,獸人……也可以成為艾爾鐵諾人?

  結果,公瑾問過了他們的計劃,卻沒有打算參與,他壓根就不相信任何團體行動。這裡是艾爾鐵諾,行事的地點是中都,當叛軍與艾爾鐵諾軍的行動都在白鹿洞操控下,這個第三勢力的團體行動能有多少保密性,公瑾一點都不指望。

  但如果什麼都忌憚白鹿洞,事情就不用做了,所以公瑾雖不參與,卻暗中配合叛軍行動,在他們預備發動突襲的半個時辰前,悄悄潛入了叛軍駐紮在玉龍山上的陣地。

  假如白鹿洞對這場奇襲一無所知,那是最好;如果白鹿洞已經守株待兔,埋下陷阱,那麼提早潛入準備的自己,就可以破壞白鹿洞的佈置,讓鬼夷叛軍在動手時反過來大吃一驚。

  十萬大軍駐紮遍整座玉龍山,幾處陣地相鄰並不近,但公瑾上山之後卻有了異樣發現。之前他一直好奇,胭凝開掘玉龍山的元氣地窟,到底要如何使用,可是這次在山上一看,短短時日之間,玉龍山的蒼翠林蔭下,赫然埋藏著成千上萬的無數符印。

  (這些……是什麼……)

  公瑾愕然望向週遭,只見目光所及的範圍內,出現了無數個巴掌大的土坑,每個土坑之內都插著一隻金屬尖錐,金錐末端繫著一片紅布,紅布上寫著複雜的符文,放眼望去,滿山遍野間不知道插了多少符印。

  之前公瑾就覺得胭凝不可能當真引爆地窟,這裡距離白鹿洞總部太近,如果真的引爆,別說中都會被夷為平地,連白鹿洞總部都會被炸上天去,而看到整座玉龍山遍佈東方仙術的符印,公瑾更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單純引爆地窟,不需要這些複雜佈置。

  「……這些符文的構造……似乎是能量轉移與吸納的工具,他們打算做什麼?」

  元氣地窟中蘊含的沛然能量,不是說用就可以使用,公瑾過去也做過研究,發現裡頭的天地元氣極其不安定,要吸納這份能量,促長自己的武學修為,那是自殺的行為;以後不曉得會不會有哪個傻瓜作出類似壯舉,但公瑾不認為白鹿洞中會出現這種「烈士偉人」。

  可是,如果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本身已有天位力量的武者,是否能藉著吸納能量,來突破本身修為呢?

  公瑾不敢肯定,只能說這樣一來,可行性似乎增高很多,換言之,這次利用玉龍山地窟的計劃,多半是師父親自主導,更何況……

  (法陣遍佈整座玉龍山,除非是天位武者,或是天位魔法師,否則根本不可能駕馭這麼龐大的術法……)

  而整個白鹿洞中能夠晉級天位的,就只有一個人……

  (真的是師父他……)

  公瑾沒時間停留在個人的傷感中,身為白鹿洞中首屈一指的仙道士,他不只能夠辨識符文結構,更能從這符文中看出一絲古怪。

  異樣的黑褐色符文,似是已經幹掉的鮮血,經過確認,這一點得到了肯定。以血畫符,在東方仙術中未算罕見,可是公瑾感覺似乎不只如此,這些符文中還有些自己沒能看清的秘密。

  (氣息有古怪,在鮮血裡頭還摻了些什麼,這味道嗅起來……唔,是腐屍灰。)

  令人反胃的強烈不快感,讓公瑾皺起眉頭,慣見風浪的他雖不會像江湖新手那樣嘔吐出醜,但也著實感到不快。這次白鹿洞所採用的手段,無疑已經超出了他的接受界線,以腐屍燒灰、鮮血畫符,這樣的陰毒法咒,是過去師父所告誡的禁咒,能匯聚天地怨毒之氣,非白鹿洞的正道所為。

  滿山遍野的血符,數量肯定超過十數萬,假如每一道符鏢都用一具屍首,這個不知用途的法陣到底用了多少人命?

  (如果做出這種事的也算正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由於結界的巧妙遮掩,這個龐大法陣的氣息並未外洩,但當公瑾識破這法陣的真面目後,他彷彿感覺到一股沖天怨氣,在朗朗明月之下,冰冷無情地朝四面八方吞噬蔓延,遮天蔽日,將所經之處都化為血海。

  (沒帶小喬來是對的!)

  深吸一口氣,公瑾強自鎮定心神,知道自己因為這份震驚,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當下火速行動,要找出元氣地窟的入口,希望能夠進行破壞,因為過去聽師父提過,每座元氣地窟都有閘門,只要操控住閘門,就可以打開或封閉元氣地窟。

  ※※※

  動作不快是不行的,但當公瑾找到了那個經過掩藏的入口,驚訝於裡頭隱約透出的血腥氣味,要開始有所行動的時候,數里外的山區突然冒出幾個火頭,迅速朝周圍蔓延出去,跟著就殺聲、爆炸聲大作,顯然奇襲已經提早開始。

  「怎麼提早了……出了什麼意外變故嗎?」

  公瑾心頭閃過一絲震動,但此刻要回頭過去援助也已經遲了,自己一人之力,在亂軍中做不了什麼,反而如果能夠破壞這裡,造成騷動,那才能大大提高蔣忠他們奇襲的成數。

  只是,就在公瑾預備要潛入那個山窟入口時,他背後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濃烈血腥味從山窟裡頭迅速蔓延到自己身後,似是陰森腥風襲來,很快就會化作滿天血雨。

  (不妙,什麼人?)

  公瑾反應及時,在敵人的攻擊發出之前,第一時間做出防禦,連著劍鞘把劍抬移至背後。兩年半的隱居時間裡,他不曾荒廢過武技修練,武功甚至更較之前進步,這記擋架又快又穩,自信能夠擋下敵人的任何攻擊。

  防禦完美,但卻沒有擋住敵人的攻擊,因為那個「攻擊」只是一種感覺,一種由純殺氣、純壓迫感所組成的錯覺,如若實質,卻仍只是虛幻。公瑾察覺到這一點,不再動手進擊,無聲地撤劍回手,轉頭回望。

  回過頭來接觸到的,是一雙孤寂、淒清的含愁眼眸!

  這眼神似曾相識,當初在中都城外,自己與小喬一同離開的時候,就曾經看過一雙這樣的眼神,眼神中那種被遺棄的淡淡幽怨、說不盡的愁緒,讓公瑾在這兩年半里心緒難安,一直擔心著他朝重遇時,故人會有怎樣的變化。

  如今他再看到這雙眼眸,眸子中的孤寂與冰涼哀愁不變,但眼眸的主人卻已有不同。

  過去那一襲飄逸瀟灑的白袍,變成了符合戰場氣息的厚重戰甲,只不過那件朱紅色的尖刺鎧甲,散發著驚人的血腥味與怨氣,單單只是站在那裡,就彷彿牽引無數怨魂齊聲狂嘯,泣訴著它們的仇怨、不甘與悲憤。

  戰甲的下擺連接著一襲紅袍,一雙穿著及膝戰靴的如玉長腿,蒼白無血色的肌膚,幽幽瑩發著一層雪膩光澤,出奇地惑人心魄,充滿妖異的媚惑。

  但公瑾的視線卻沒有被那雙粉腿所吸引,而是順著吹拂起來的夜風,凝視向飄揚在風中的那些東西。

  長髮如舊,但昔日令人印象深刻的烏黑亮麗,卻盡轉成一頭邪麗的血紅,在夜幕中飄飛閃動,似是一朵吸收鮮血而盛放的艷紅玫瑰,邪艷而淒美。

  「你比兩年前更美了,胭凝。」

  「是嗎?那要多謝你了,自從我知道你和小喬開了座花園,我就改了髮色……你這個溫泉旅館的小老闆,不好好顧店,跑來這裡做什麼?難道你以為自己還是過去的白鹿洞大將軍?」

  仍是和過去相同的調笑語氣,可是雙方一問一答,公瑾感覺不到往日的那份熟稔,只是從胭凝的眼神中,看到拒人於千里的陌生。

  蔣忠那次前來,公瑾就已經有所聽聞,後來從難民口中探聽,公瑾更得知「赤髮魔女」陶胭凝近幾年威名赫赫,所經之處儘是血流成河,殺戮盈野,凡人聞之無不色變,可是不曾親眼看見,公瑾始終不願相信昔日舊友已變成這樣的一個染血魔女。

  「你身上……血腥味好重,來這裡之前,你在做什麼?」

  公瑾不是一個愛說客套話的人,眼下時間緊張,更沒有餘裕慢慢兜***,所以他很直接地提出疑問。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回頭與白鹿洞合作?這不是你過去最希望擺脫的事嗎?如果讓你現在的同伴知道,你選擇背棄了他們,他們不會讓你有好收場的。」

  沒有做無謂的否認,胭凝只是冷淡地回望著舊日友人,在一陣沉默後,冷笑道:「是啊,人為什麼會背棄以前的同伴呢?這個道理我還真是想不明白呢!不過,應該會有些痛快吧!因為我看那些背棄同伴的人好像都過得很快活,我自己試著做了以後,也發現感覺很不錯……」

  聲音不大,胭凝說話的感覺非常虛緲,像是在對公瑾說話,又好像只是單純地感歎,這讓公瑾再一次痛心地發現,雙方的距離已經遠得再非觸手可及。

  ……我們現在還能算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在公瑾心頭一閃即逝,他想做些解釋,但局面卻不給他機會,一群人在胭凝的拍掌召喚下,從那個山窟洞口中迅速湧了出來,這裡是鬼夷人的營地,但跑出來的卻全是人類,而且從他們握劍佈陣的動作來看,根本全都是白鹿洞子弟,這種不尋常的狀況顯示,白鹿洞的人已經大量潛入玉龍山,今夜即將要有大動作。

  (哼,蔣忠他們的行動,果然全落入旁人的計算中,這次真是被白鹿洞給甕中捉鱉了。)

  公瑾心中思索,但手邊卻動了起來,與第一批攻擊上來的白鹿洞子弟戰在一起。

  這些低輩弟子都有著不俗的劍技,至少已經到了一個不能輕易忽視的程度,看來宿老堂這兩年銳意發展,已經回補了當初頻頻內鬥所虛耗的實力,或許師父也在幕後出了不少力氣吧!

  「殺了叛徒!討伐叛賊周公瑾!」

  「就憑你們嗎?小學弟們,發夢還嫌早啊!全給我起床吧!」

  根本不把這些得意忘形的小學弟放在眼裡,公瑾反手拔出長劍,斜斜畫出兩道銀亮劍圈,把十四柄纏身刺來的長劍給盪開。

  一交上手,彼此劍上勁道激盪,公瑾登時發現這些低輩子弟的陣勢有古怪,似乎是專門排設,用來對付白鹿洞同門高手的。這個事實令公瑾有少許驚訝,儘管白鹿洞在內鬥上實在很有一手,但他無法不懷疑,這個劍陣很可能是為了自己而創設出來的。

  斜斜抬頭,公瑾在劍影刀光間穿梭,與胭凝交換了一個眼神,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說你這個溫泉旅館的老闆實在不該回來。」

  胭凝冷淡的歎息,讓公瑾得以把整件事情連串在一起,肯定是當初蔣忠等人預備發動奇襲,白鹿洞就已經得到訊息,後來得知蔣忠前往烏魯木齊,今晚的戰役中就算定自己會出現,說不定連自己與小喬的下落,都是白鹿洞洩漏給蔣忠的。

  「哈哈哈,周公瑾,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這次你活該死在這裡。是你自己跑出來送死,就算我們把你亂刀分屍了,西納恩老兒也不能為你出頭,真是妙哉。」

  在得意笑聲中現身的,是兩大宿老中的現在宿老。兩年前所受的嚴重劍傷,肉體方面似乎已經痊癒,但心靈方面卻顯然沒有,因為現在宿老一現身,就怒斥公瑾背叛白鹿洞,被鬼夷妖女所迷惑,自甘墮落,欺師滅祖,活該受到處置。

  「鬼夷妖女?我記得我妻子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妖女一詞從何說起?至於欺師滅祖,宿老還是請我師父親自出來,好好數落我這個不肖弟子吧!」

  公瑾冷冷的答辯,現在宿老登時語塞,跟著就命令門下弟子加快劍陣變化,務必要把叛徒斬殺。

  連聲號令,加快催動了劍陣的變化,十數柄長劍錯落輝映成雪亮銀虹,劍尖所指儘是公瑾週身要害,任他怎樣出劍傷敵,只要傷了一個,馬上又有新的人手遞補上來,補齊劍陣的完整。

  現在宿老似乎也明白這劍陣對上白鹿洞高手,威力尚不足以克敵制勝,但錯綜劍勢此來彼去,弄得人眼花撩亂,足可削弱敵人實力,再由真正高手重擊狙殺。

  正因為如此,現在宿老沒有動手,只是在旁呼斥弟子們變化劍陣,補齊破綻,同時提醒公瑾,他的同伴正被迅速殲滅中,鬼夷人的主力部隊對這場奇襲早已有備,現在已經把公瑾的同伴重重包圍,聚而殲之。

  「有沒有察覺那邊的殺喊聲音越來越小了?如果沒有意外,你那些同伴很快就會死光死絕,而老夫敢拍胸擔保,你馬上就會與他們在陰曹地府相見。」

  現在宿老說得無比得意,公瑾甚至懶得回答他自以為是的推測,告訴他那些人並不是自己的同伴。儘管公瑾有幾分擔憂蔣忠的安危,覺得這年輕人不該這麼死在此處,但如今自己也幫不上他們,只能祈求他們運氣不要太壞,可以掙扎求生了。

  這些低輩弟子的聯手,威力並沒有很大,但確實對公瑾造成了阻礙,只不過,他在白鹿洞劍術上的成就,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高明,又有陸游親傳的優勢,當其他人以為他仍被劍陣所困的時候,公瑾已經為自己找到了出路。

  劍刃虹光畫過,所有持劍進攻的白鹿洞子弟都感到手上劇痛,攻出去的力量撞在一層柔韌劍網之上,十四個人合擊的大力猶如泥牛入海,盡數被吸化無蹤,不但攻擊無效,更被弄得自身氣息大亂,劍勢不攻自潰。

  (抵天神劍!)

  人們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公瑾長劍翻飛,如同銀龍掀浪,只聽得一片金鐵交擊聲響中,所有長劍一起被絞飛上天,朝著陣勢外的現在宿老射去;被困在劍陣當中的公瑾化作一道疾風,也同一時間發動攻勢,穿出陣勢,銳利的劍氣直飆向敵人咽喉。

  現在宿老被十四把連環射來的長劍弄得手忙腳亂,雖然以鐵掌功把長劍全數撥開擋架,卻給公瑾的長劍點至咽喉,鮮血迸出,死亡的恐懼在眼神內閃過。

  公瑾的奇襲幾乎就要得手,但一記從旁襲來的重擊,卻讓他不得不撤手退開,跟著便很不情願地與胭凝動起手來。

  「怎麼了?我沒想過你會救你討厭的人。」

  「那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總是稱心如意的表情!」

  劍影紛飛,公瑾毫不留情地對胭凝揮劍,而穿著厚甲的胭凝赤手應戰,兩人功力相若,又熟知彼此的招數與戰鬥習慣,這一戰幾乎馬上就進入白熱化。

  公瑾連連發出重斬,但卻無法突破胭凝堅固的防禦線,可是胭凝反過來的攻擊,也沒法有效對公瑾造成傷害,兩個人快若閃電的攻防戰,看得旁人目眩神馳,根本抓不住他們的動作。

  戰鬥的勝負不是一時間能夠分曉,激戰無功之下,胭凝很自然地使用起心戰攻勢。

  「那邊的火光熄滅一陣子了,你不急著趕去看看你同伴的死活嗎?」

  「你什麼時候也像那個老蠢蛋一樣,認為我會允許自己有同伴了?」

  「是啊,我們這種隨時會賣掉身邊所有人的大叛徒,哪來的同伴?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冷酷啊!」

  公瑾堅固的心防,一點都不比他綿密的防禦劍網遜色,胭凝的五嶽神雷威力雖是石破天驚,但公瑾連連變化三十六絕技招架,她的重掌也難以奏功。

  好不容易鎮定下心神,在旁觀戰的現在宿老,對於險遭突襲的窘態大為惱怒,看見另一邊的火光與廝殺聲都已停止,情知早有準備的鬼夷軍已經盡殲來犯者,便發出朗聲大笑,想擾亂戰鬥中人的心神。

  「公瑾小兒,看到了沒有,那邊的一片黑暗只代表一件事,就是你不自量力的朋友已經被消滅殆盡,就像你馬上要面對的命運一樣。」

  「錯了,這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敵人反過來吞噬了你們的埋伏,把你們的人給消滅殆盡了。」

  一個無比豪邁的自信語調,冷冷地在現在宿老的大笑聲中響起,當這老人錯愕地舉頭回望,只見一道冷冽刀光劈天斬下,彷彿破空紫電,一下子就斬過他的身體。

  「啊~~~」

  血光乍現,一陣不算長的瀕死慘呼,讓激鬥中的公瑾與胭凝都停下手來,驚訝地看著快速由黑暗中竄出來的大批獸人部隊,還有那名手持染血豪邁長刀、渾身散發無比霸氣,甫現身就一刀劈了現在宿老的巨漢。

  公瑾見過這個男人,幾年前在武煉的鵬奮坡上,他對這個男人的丰采有很深印象,更得知他近年來接掌一族之主的寶座後,被人獻上「武霸」的名譽稱號。

  武煉第一豪族麥第奇世家的主人──忽必烈·麥第奇!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7
銀杏之卷·下卷 第五章 公瑾之秘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艾爾鐵諾玉龍山

  乍見忽必烈現身,公瑾難掩驚愕之情,但是看周圍不住湧出身穿軟甲、手執重型兵器的獸人部隊,他腦中也迅速組織出狀況,明白對方多半是趁蔣忠等人舉事的時候,學自己這般「共同」行動,作為掩護,當白鹿洞情報人員的目光全被奇襲隊吸引時,全沒注意到真正的大老虎正悄沒聲息地偷撲上來。

  這裡是艾爾鐵諾,白鹿洞勢力最強的地方,想要完全做到無聲無息,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一個領導人計劃縝密,利用其他事件引開白鹿洞的目光,自己帶領手下趁機潛入,攻白鹿洞一個措手不及,這種事仍有可能發生。

  只不過……公瑾還是有點懷疑,這件事難度極高,自己自問無法做到,單單只憑忽必烈一個人,可以這麼把白鹿洞玩弄在手上嗎?

  「白鹿洞在艾爾鐵諾呼風喚雨,好大的威風,但天下事高不過一個理字,就算有強人撐腰,世上也沒有哪個強權能真正一手遮天,雲縫裡終究會透下光來。」

  忽必烈一抖手,甩去刀刃上的鮮血,把那柄厚背長刀收回腰間刀鞘,顧盼生威,卻對地上的屍首看也不看一眼,似是鄙夷至極。

  「如果以為白鹿洞什麼事都可以恣意妄為,那麼就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也太看我們武煉男兒不起了。元氣地窟事關重大,是風之大陸人共有的資產,不是白鹿洞操控局勢的工具,今晚各路人馬已經彙集玉龍山左右,保證會給白鹿洞一個千年難忘的驚喜。」

  公瑾眼看忽必烈發號施令、調兵遣將,井然有序的整齊與迅速,猶勝自己昔日治軍,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知道那正是自己所欠缺的霸者氣度,而聽他說各路人馬來到玉龍山,顯然動用的人手還不少,就不知道究竟來了些什麼人。

  「公瑾,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你對白鹿洞的佈置與作風最熟,今天我和我的兒郎就由你調度,這樣不會造成指揮混亂。」

  口稱「公瑾」,忽必烈的態度親匿一如相交多年,而他所表現出的氣度,更是令公瑾暗歎了得。儘管這確實是最合當前利益的做法,但有哪個領袖肯把自己的部隊就這麼交給陌生人遣調?

  「這點你不用多慮,我們並不是陌生人啊!你和我妹妹成婚,你就是我的妹婿了。」

  忽必烈微笑著側過頭,對周圍手下喝問一聲,「兒郎們,你們願意把性命交給這個男人?交給小喬的丈夫嗎?」

  一句喝問,回答過來的是震天巨喝,團團包圍住這裡的千餘名獸人齊聲叫喊。

  「願為小喬公主效死!」

  如雷般的咆哮吼聲,顯盡他們的情緒激昂,也代表了小喬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從那隱含怒意的吼聲裡,公瑾似乎能夠感覺到,當小喬被鬼夷人放逐的消息傳到武煉後,這些視她為姊妹親人的獸人有多麼憤怒與不甘。

  舉目四望,接觸到每一雙獸人的目光,發現都是那麼真誠,那麼急著想做一些事來報答,公瑾頓時一陣感動,單從「小喬公主」四字,便可以想見當年小喬在武煉是如何照顧這些獸人,又是如何受到他們的愛戴。

  超越族群與立場的愛,並不是不可能的……你已經做到了,小喬,你真的做到了啊……看看你這些獸人同胞吧,他們對你是這麼敬重與愛戴,你的夢與理想,在他們身上實現了啊!

  公瑾不是一個很熱情的人,但冷漠的他,這時卻為獸人們的態度而喜悅。解釋起來或許很奇怪,然而他確實覺得,能成為小喬公主的丈夫,似乎也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但感動之後,公瑾的理智發現一件事情不妙,這些獸人太過情緒激昂,剛才那聲吼叫如同震天雷霆,響遍夜空,玉龍山上的十萬鬼夷族大軍哪會察覺不到?若是被十萬軍隊聯合圍攻,這裡寥寥千人,逃命都還來不及,哪能做什麼事?

  這個憂慮正要出口,一聲比剛才齊聲吼喝更響的轟天爆炸,連同無數慘叫與人馬嘶鳴,一起從玉龍山北面傳來;只見一道數十尺高的血紅菇狀火焰沖天升起,照亮整個夜色,跟著就是十數次同等規模的爆炸,將整個玉龍山震得土搖石落,飛沙漫天。

  「轟隆隆~~~轟!轟!轟!轟!」

  連環火光沖天,灼熱氣流撲面而來,公瑾不用問也知道,這十多次爆破發生的位置,肯定是鬼夷族的軍營所在,給這麼一爆,不管正在警戒或是睡夢方酣,鬼夷人肯定死傷慘重,無怪忽必烈有恃無恐,原來已經埋伏下了這麼厲害的後著,但到底是哪些人馬在做這種背後支援?

  「忽必烈兄,外頭到底是哪路英雄在……」

  「何必在意?公瑾,我新認識的一位恐怖分子前輩說:天下英雄……是一種永遠都死不完的生物。」

  忽必烈說著,仰首大笑似乎非常開心,連公瑾都感受得到他那預備大幹一票的決心,剛想對他說話,眼角卻瞥見紅影一閃,登時想起全場中最危險的那名白鹿洞子弟。

  胭凝身形一閃即逝,化作一道紅色急電,轉眼間就攻到忽必烈身前,掌勁驟吐,力若沉雷,直破五嶽而來,要試試看這個新得到武霸稱號的男人有多少本事。

  自從忽必烈現身以來,就一直表現得狂霸自信,似乎不把旁人放在眼裡,胭凝對他盛名如斯,早想出手一試,見他連那柄豪刀都收入刀鞘,心想武煉刀術首重霸道威猛,任他刀法再精,出鞘入鞘總是不免有空隙,正是最佳的試探機會。

  重掌當頭擊下,忽必烈的大笑仍然刺耳,但手上的精光卻乍然迸現,剎那間的雪亮厲芒勝過百萬水晶,斬裂刀鞘,像是一尾沖天流星般的劈向胭凝。

  直到此時,公瑾和胭凝才體會到這個巨漢的厲害手段,他從現身以來,就一直以種種手段誘人出手,本身刻意以靜待動,而他所使用的技巧,竟是一種流傳於海外的偏門拔刀術,以拔刀時的爆發力倍增速度,瞬間碎鞘而出,把殺傷力催升到高峰,至強至剛地斬殺敵人。

  胭凝一下出手無功,反而誤入敵人的殺意陷阱,心中強自鎮定,兩手一翻一轉,往疾斬而下的刀刃拍擊過去,待要拍實,卻驚覺刀上銳氣強得異乎尋常,當真要空手奪白刃,恐怕雙掌一拍實,立刻會被割出見骨傷痕,當下驚出一身冷汗,百忙中急變掌勢,一式「春雷乍吐」,雙掌豁盡全力,從側拍歪刀刃走勢,利用這絲空隙,自身高速後退,躲避銳鋒。

  白鹿洞輕功非同等閒,胭凝自問已經退得極快,理應避過敵人刀氣範圍,哪知道兩絡髮絲飄墜下來,跟著右邊肩頭、手腕輕微刺痛,鎧甲竟不能完全抵擋刀勢,被其創傷,心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轟!」

  又一聲爆炸,距離眾人已是極近,滿天塵泥在火焰噴發中灑了下來,眾人卻似渾然不覺,只看著地上被忽必烈所斬出的七尺刀痕,那種破裂地面的可怕痕跡,代表著那一刀之威,更再次證實了麥第奇家新任主人的力量。

  「刀刃一閃,傷敵四處……王字世家的獨門柔刀,武煉刀法果然有些名堂。」

  胭凝反手點穴,止住肩脖與手腕的四處出血,淡淡點出了敵人刀術門路,也暗嘲麥第奇家主人卻使用王家刀術的問題。然而,胭凝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就算是當今王字世家主人親使,也未必能夠一擊發出四記刀氣,傷己若此。

  「武煉刀法的精妙之處何止如此,今日讓你白鹿洞的井底之蛙開開眼界,知道不是只有你們一家能夠稱雄武道。」

  忽必烈的笑容無比豪邁,大步一邁,籠罩全身的刀氣捲動地上風沙,滾滾繚繞,隨著揚刀邁步的動作,整個人像是一頭振翅欲飛的九天大鵬,氣勢霸道驚人,偏生又細膩得找不出一絲空隙。

  「忽必烈兄,這一仗請交給我,你手下的兒郎只有你指揮,效率才最好,玉龍山的元氣地窟,必是由此入口而進,一切交給您了。」

  公瑾的話,阻止了這一戰的進行,忽必烈一聲號令,獸人隊伍迅速隨著他搶入山壁洞窟。但在忽必烈率眾離去之前,他在公瑾肩上一拍,悄悄示意,告訴他這名女子不弱,之前那一刀,忽必烈蓄勁已久,本欲一刀就置其死命,哪知道她不輕不重地迎掌一拍,不但卸去致命刀斬,還震得忽必烈右臂酸麻,佩服對手掌力了得。

  足以干擾戰鬥進行的人全都離開,又回復到兩名故舊友人對峙的局面,他們沒有再嘗試說些什麼,直接就拔劍相向,透過戰鬥來做實際的心理接觸。

  這並不是他們兩人首次交手,只是之前的比武試招中,兩人的武功相若,很難分出確實的勝負,但這次卻有所不同,胭凝的武功似乎在這兩年半中突飛猛進,甫一交手,就以壓倒性優勢逼得公瑾反攻為守,幾乎還不出手來。

  (……沒這可能,這兩年之間我從未懈怠,如果照正常程序估計,胭凝不可能得到如此長進,一定有什麼外力輔助……)

  公瑾的劍法雖不如忽必烈霸道,但白鹿洞的王道武學,越是久戰越能發揮長處,儘管整個被胭凝壓在下風,一時間卻不露敗相,再鬥數回合,公瑾登時明白胭凝力量大增的理由。

  那套赤紅色的邪異鎧甲,就是小喬當初的博愛聖鎧,只不過脫離原主人的馴服掌握後,這套出自魔族名匠手中的神器,與神聖兩字沒有半點關係,重新變回了妖異詭邪的真面目,在倍增了胭凝抗擊力之餘,也讓她力量有了近乎倍數的成長。

  (博愛聖鎧只是提升抗擊力,平等神錘才有倍增攻擊力的效果,一定改裝藏在這套鎧甲的某處,要特別小心……)

  公瑾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戰,儘管一直落在下風,但他索性放棄所有攻擊機會,完全以抵天三劍進行防禦,胭凝雖然也會使,卻對這套陸游賴以成名的神妙劍術無法可施,任她連環攻擊如怒雷狂濤,可是公瑾抖手揮灑,把長劍滾成一片雪亮虹光,兩腳就像生了根似的,牢牢踩在地上,一步也不移動。

  「胭凝,你現在的樣子,沒有過去好看啊,這種怪異的打扮,小喬看了一定很失望。」

  專心防禦,公瑾大有餘裕去另打一場心理戰。今晚的事件是由白鹿洞操控,胭凝肯定知道不少內情,如今現在宿老已死,只要己方能夠爭取到胭凝,再收拾掉未來宿老,師父不能長時間離開後山冰窟,事情就可以說是解決了。

  「你從前說過,幫白鹿洞賣命不會有好下場,為什麼你還要和他們合作?我和小喬的離開,當真帶給你這麼深的傷害?」

  當公瑾靜靜地問出這句話,胭凝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苦澀,假如這個男人不是這麼瞭解自己,那就好了,過去的長時間合作,讓自己和他太過熟悉彼此的心情,那種默契讓兩個人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即使是那些想要藏住的心事都無法遮掩。

  「當時的情形,我和小喬只能選擇那麼做,但平心說來,我們確實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尤其是我的過錯。如果沒有你留在鬼夷人軍中,小喬一定不肯離開,讓你做出這樣的犧牲,我很對你不起,但我當時確實認為,鬼夷人對你非常擁戴,你成為聯軍的領袖,應該不是一個太壞的人事方案,有你在,就可以把小喬的夢想與努力傳承下去……」

  「你錯了,夢想只有在共同擁有的時候,才有意義;一旦夢想變成單獨擁有,剩下來的就是夢魘!」

  重掌揮出,胭凝似乎被挑起心事,聲音一下子提高許多,連帶出掌都增添幾分狠意。

  「起初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得到幸福,所以才接下這個領導工作……」

  但領導者的位置並非想接就可以接,也不是只要決事果斷,夠蠻橫霸道,就能把一切給做好。接下位置不久,胭凝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困境,面對聯軍內日益激烈的種族衝突、艾爾鐵諾與白鹿洞的著著進逼,她只要下一個命令,就會衍生出更多問題。

  武道上的無雙才華,並沒有辦法幫到她什麼,周圍沒有一個人能夠分擔她的喜樂,在肩頭壓力越來越沉重的同時,白字世家又理所當然地撤除所有支援。後勤與糧食馬上出現問題,但繼承小喬理想的幹部們卻堅決反對掠奪,捍衛義理的同時,全然看不見馬上要面臨的糧食壓力。

  「我不是你,我不是小喬,我沒有她那麼偉大的胸襟與堅持,也沒有你的統軍才幹,我只是一個武功夠高的屠殺者,那些傢伙在我面前吵吵鬧鬧,我只想把他們全殺了!」

  剛開始,自己還可以忍得住,用理性強行去壓抑,告訴自己不可以再重蹈覆轍,偏離好不容易走上的光明之道。但是當每個晚上都從夢中驚醒,夢中的自己先是站在一片血海,表情冷酷凶殘得像隻野獸,跟著周圍畫面就變成深刻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一如自己的過往與未來命運,那時,自己就知道一切該要有個抉擇。

  「所以我把所有頭腦清醒的人全都驅逐了,剩下來的那群瘋子,整天想著找死的事,既然他們一心想要毀滅自己,我就給他們毀滅吧!白鹿洞已經安排好了,今晚他們就會全都被消滅在這裡,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鬼夷族,再也沒有鬼夷族與其他種族的相處問題了!」

  「但……胭凝,那些要死的人……是和你流著相同血色的同胞啊!」

  公瑾輕聲說出的一句話,卻似乎挑起了胭凝心頭的最痛。當那刮面生疼的掌風,逼得自己氣息不順,公瑾才驚覺胭凝之前可能都還有所保留,不曾全力以赴。

  「同胞!就是這些同胞,姦淫了我娘親,讓我必須出生在妓院裡,讓我要在那種環境裡頭一路爬上來,這些見鬼的同胞給了我什麼?我現在就把該給他們的東西一次給清!」

  胭凝的掌勁驟增,整個殺傷力如排山倒海般狂增過來,而當胭凝手中出現了一柄短錘,滔天邪氣如同怒海狂潮奔湧,剎時間把附近空氣一舉抽掉,冰寒刺骨,逼得公瑾甚至喘不過一口氣時,他就知道自己接不下這一擊。

  抵天神劍號稱天下第一守招,卻並非真正完美,如果雙方力量差距過大,被敵人恃強壓倒,再好的守招也會被破掉,這點陸游已經在孤峰之戰有過體驗,並且告誡過弟子,此刻公瑾一見到胭凝的聲勢,便曉得自己勢難守住這一擊。

  胭凝這一擊足足強過自己數倍,如無意外,自己會在接觸這一擊的短暫時間內,被平等神錘所爆發的五嶽神雷給打得支離破碎。不能力敵,就只能取巧,但該如何取巧?自己生平所學的每一招、每一式,有哪一套武技可以讓自己逃出生天?

  一招一招的白鹿洞劍術,在公瑾腦中飛快閃逝過去,那些秘笈中所記載的東西,這時候都變成了派不上用場的垃圾。當腦內的思想不受控制,公瑾反而想起一些早已忘掉的小東西。

  那是自己初入門時,師父親自指點自己,把白鹿洞入門的古聖十二劍重新演練。諸如此類的畫面還有很多,全都是師父糾正自己劍術的錯誤,督促自己辛苦練劍的回憶,最深刻的是某年臘月,師父以虛化影像外出,要自己一一試演所會的劍技,但在自己演練的過程中,他站在一旁,淡淡地從雪地裡拾起一朵飄落的白楊梅,凝視不語,似乎在回憶些什麼。

  ※※※

  「你的劍技已有頗深火候,照理說,為師應當高興,但……公瑾你須謹記,過去我教你用劍者要心存正念,卻沒有對你說,持劍者容易過於決絕,若是出劍如處世,縱是畢生守正不阿,遺憾也必定很多,所以你要多體會剛中藏柔的道理……」

  一番話說完,師父折下沾雪梅枝,向自己試演太極劍中勁斷意不斷的道理,梅枝揮出,黏住朵朵雪花,雪花片依次遞增,竟然形成了一柄柔軟強韌的雪鞭,剛柔無定,縱橫揮灑,方圓十丈之內竟沒有半片雪花能夠落地。

  ※※※

  (勁斷意不斷……劍不可盡,剛中藏柔……)

  想到那柄似劍非劍、若鞭非鞭的奇劍,公瑾隱然有所領悟,只不過他這一劍還遞不出去,胭凝這記猛攻的氣浪太強,攻勢近乎完美,沒有破綻可尋,如果要強行反攻,最多也是拚個兩敗俱傷。

  公瑾手中長劍再次握緊,蓄勢待發,整個心完全靜了下來,滔天氣浪猶如狂風吹雪,令他在這滿天朱紅邪氣中,很艱難地找著一絲破綻。

  (那是……)

  一串晶瑩光華,雪亮燦爛,在滿天朱紅邪氣中顯得分外閃亮,雖然渺小,但卻令這紅色殺陣出現一絲缺口,出現了公瑾所尋找的破綻。

  「中!」

  公瑾毫不猶豫地出手,帶著他最新領悟的一劍,延勁為鞭,在與洶湧敵勁交撞時,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巧妙地蕩歪了平等神錘的方向,同時在胭凝手上畫出一道深深血痕,令這強猛狠霸的沉雷一擊不攻自潰,逆走的勁道無處宣洩,登時迸裂腕骨。

  「你輸了,放棄吧!」

  一劍得勢,公瑾的變招快如閃電,像是一條急竄起來的毒蛇,停點在胭凝的咽喉,穩穩把握住這一仗的勝利。但在長劍貼著肌膚的瞬間,公瑾的動作頓住,明白自己破招的那一絲破綻是什麼。

  那是一道雪亮晶瑩的淚珠!

  在平等神錘打下的時候,持有它的人已不知不覺地有淚;因為心亂,所以招式也出現破綻,這才被公瑾找到機會,一招破解了這本已大亂不堪的邪紅殺陣。

  看到那串淚珠,從蒼白的面頰上流過,公瑾沒有半點戰鬥慾望,不假思索地收劍回鞘。自己並不會忽必烈的拔刀術,如果胭凝把握近距離出手,自己一定會吃上大虧,但自己卻深信她不會再出手,這一仗已經真正了結了。

  「你說……獨自擁有的夢想是夢魘,現在我替你把夢魘打破了,你從現在起自由,不用再為誰背負些什麼,也別再與白鹿洞牽扯在一起,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吧!」

  從落敗受傷的那刻起,胭凝就像是失去靈魂,雙眼無神、渾渾噩噩地站在那裡,對公瑾的說話毫無反應。赤紅色的血發仍在飄揚,可是籠罩全身的邪氣已經不見,看來落寞而無奈,就像是當年那個白衣若雪的孤寂女子。

  公瑾擔憂忽必烈那邊的狀況,轉身預備離去,後頭卻傳來一聲很輕很輕的低語。

  「等一等!」

  公瑾聽見了胭凝的話,停下了腳步,但卻不知道胭凝會說些什麼。

  「公瑾,鬼夷族的事情,相信長年注意他們的你深有瞭解。鬼夷族是由人類與魔族混血而生,兩種不同的血脈,在同一個身體裡常常發生排斥,令下一代產生突變,所以鬼夷族出現奇人異士的機會很高,有些是武學天資超凡,有些是得到不尋常的異能……」

  公瑾知道這件事,但不知道這件事與現在有什麼關係,為何胭凝要在這時候提起。

  「你知道我是鬼夷人,但某件事你可能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吧?我從鬼夷血統中遺傳到了某種異能……我可以讀心。當我與人兩唇相接的時候,我可以讀出他的思想,他的意識……所以我一早就知道小喬的身份,使用三神器會有什麼問題,我也曉得……」

  胭凝那個讓人不敢恭維的特異喜好,現在有了解釋,但曾經與胭凝親吻過的並不只是小喬……

  想起了一件事,公瑾身軀劇震,急轉過身,回望向身後一臉冷漠表情的胭凝。

  「所以……公瑾,你真是一個偽君子!」

  無比沉重的三個字,重擊在公瑾心頭,那個感覺並不好受,可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以嚴厲的表情望向胭凝,沉默地接下這三字控訴。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7
銀杏之卷·下卷 第六章 赤血山獸


  兩個人無言對視,一時間都沒有心情再說什麼話,但天上的一道火光,卻讓公瑾與胭凝同時有了動作。

  整座玉龍山,此刻正處於連場爆炸之中,土石炸裂,煙塵瀰漫,假如只是普通一道火光畫過天空,公瑾與胭凝都不會在意,但這道火焰流星不但畫破天空,還朝他們這邊墜下,這就逼得他們不得不做反應。

  雖然剛剛結束一場劇鬥,但兩人仍維持了水準以上的體力,看見火光墜來,紛紛飄身後退,避過了重物墜下的衝擊。

  公瑾目光銳利,看見那火光之中隱約有個人形,暗自詫異,在那道火光重重撞擊地面後,搶先湊近過去,卻看見一個人姿態狼狽地緩緩站起。

  那個人的穿著打扮非常古怪,身上是一件曳地的白色長袍,頂上用布條裹著包頭,唇邊還貼了一叢可笑的山羊鬍;怪異的裝扮,卻只是偽裝,公瑾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麼人。

  這個自稱「白拉登」的男子,真實身份是風之大陸的頭號恐怖份子,白字世家的本代當家主──白軍皇。儘管做事與思想有些古怪,但公瑾從來不敢小看這個男人,他對「現實」的掌握準得出奇,當初預言小喬的成敗軌跡,如今完全命中,這等眼光連公瑾也甘拜下風;至於武功,白軍皇成名猶在忽必烈之前,加上白家六藝威名赫赫,公瑾有理由相信這男人的武功甚至高過自己與忽必烈。

  之前聽忽必烈的暗示,公瑾就猜測這號辣手人物已親臨玉龍山,再看到附近的連場爆破聲威赫人,九成是出自白字世家的手筆,如果沒有他們的太古魔道兵器,要造成這樣的破壞只怕相當不易,多半剛才在連天烽火中,這個男人也是一面長笑漫步,一面指揮各種破壞吧!

  然而,白軍皇現在卻被擊飛出來,像個火焰流星般地重墜於地,敗得異常狼狽。公瑾不敢小看白軍皇的武功,認為即使自己與忽必烈聯手,也不可能把白軍皇敗得這麼慘,地界之內絕不可能有人做到,那麼……

  「嘿!這樣的攻擊,還沒有資格取走白家人的性命啊!」

  跌墜在坑裡,白軍皇半個身體泛著高溫燒灼後的焦黑與臭味,但這情形卻瞬間發生改變,焦黑的皮膚迅速脫落,在細胞高速活性化的運動下,所有傷處癒合完好,白皙猶若未傷時,跟著白軍皇一個翻身,重新站立起來,精神抖擻,完全回復了戰鬥力。

  (好厲害,這就是傳說中的乙太不滅體……)

  首次目睹這門傳說神技,公瑾心頭的訝異委實不小,姑且不論自己與忽必烈的武功較諸此人如何,但要鬥起快速回復的痊癒本事,那可萬萬不是此人對手。但這麼強的一個武者,卻被人擊倒在地,白鹿洞中到底是誰能夠……

  白軍皇在公瑾肩上一拍,面上卻不見平時的輕鬆笑意,而是很嚴肅地對他警告。

  「小心啊,周瑜將軍,那個老傢伙實在不簡單……」

  公瑾還沒來得及問起這句話的意思,連串吵雜聲音突然從白軍皇手腕上的一個金屬環中傳出,似乎在報告某個高速移動的物體,正朝白軍皇這邊靠近。

  「囉唆!飛行物體有什麼了不起?用地對空雄蜂火箭彈把他給打下來!就算是天位武者,也不可能是不死之身……」

  乙太不滅體的神效,似乎也無法徹底痊癒之前那場劇鬥的內傷,白軍皇一面對著手環下令,一面卻由嘴角流出血絲,顯然傷得不輕。

  八枚閃著火光的渾沌火弩,在呼嘯聲中激飛上天,似乎在黑暗夜空中追擊著什麼物體,最後被某種力量牽引,混擊在一起,發生大爆炸,炫目火焰燒亮大半個天空,逼得人無法直視,當人們好不容易能夠再度仰視天空,公瑾發現白軍皇的表情比剛才更為凝重,遙遙望向附近山巔上的某一點。

  距此百尺高的一處山巔之上,有一個黑影正站在那裡,無聲地與周圍的黑暗融成一體,無法看得很清楚,只有那股內蘊而凜冽的劍氣,純正的白鹿洞武學氣勢,隔著百尺遙距,如海潮怒濤般迫向眾人。

  這種由雙方力量絕對差距所形成的壓迫感,公瑾絕對熟悉,這令他想到兩年多前的某個晚上,自己悄悄地回到白鹿洞,想要弄清楚一些疑惑,就是這道黑影攔擋在自己眼前,雷霆一劍令得自己險死還生。

  而今,當自己再度踏上白鹿洞的勢力範圍,這個人就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像是一座不能逃避的雄偉高山,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師父……」

  公瑾聽見胭凝的聲音,說出了自己在心裡呻吟的那句話語。連場騷動,當白鹿洞徹底面臨失敗時,師父終於再度現身,獨力挽回狂瀾,可恨的是,他確實有這份力量,不管自己、胭凝、忽必烈、白軍皇再怎麼努力,如何聯手,都敵不過月賢者的一人一劍;天位與地界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大到一種讓人想要詛咒的地步。

  (師父……你的做法已經不合時宜了,為什麼你還要用自己的力量,去阻礙這個時代的進步?難道擁有天位力量,就可以這樣恣意擺弄排人嗎?這種力量……天位力量,簡直就是動亂的源頭!)

  面對著山巔上屹立如岳的偉岸身影,公瑾感到一陣憤怒,尤其是當自己與同伴經過努力,正把局面漸漸引向好轉時,師父的出現,即將令這一切努力化為烏有,那種絕望與無力感,讓公瑾感到強烈的憤怒。

  「師父!你在那裡做什麼?看著你的同胞受苦,看著你的兩個弟子自相殘殺,這樣子讓你很滿足嗎?你有足夠力量阻止這一切發生的,但是你沒有,你把力量用在製造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不合理上頭,這樣是否真的讓你很爽快?忘記自己是個人,把自己當作是無所不能的神,這樣真有那麼快樂嗎?你回答我啊!」

  長久以來累積的怨忿,衝破了理智的控制,一下子全吼了出去,但山巔上的身影冷靜如恆,沒有半點回應,直到公瑾喊得聲嘶力竭,才有一句冷冷的話語,隨著冰涼山風一起吹送過來。

  「公瑾,你太嫩了,根本不足以抗衡魔族……我想要培養與塑造的人才,並不是你這樣的廢物!」

  聲音比記憶中更為嚴峻、更為冷漠,聽起來幾乎不像是個人的聲音,但確實是陸游的口音。這個聲音讓公瑾幾乎失去自制,想要再怒罵回去,旁邊的白軍皇卻伸手攔阻。

  「別中了老賊的挑撥啊!明明說了也沒用的話,就省省力氣吧!力量已經不如敵人了,心浮氣躁,只會讓你加快被人斬殺……我現在正在準備飛彈陣,如果周瑜朋友你願意,可以配合我做出攻擊。」

  被白軍皇提醒,公瑾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冷靜,再看白軍皇不動聲色地快敲擊整手腕上的金屬環,似乎在調整什麼,這才明白他在結合伏藏於玉龍山上的太古魔道兵器,預備發出強橫一擊。

  單純的戰鬥,地界絕對不可能挑戰天位,但是結合太古魔道兵器之後,又會如何呢?勝算有可能略為提高嗎?

  公瑾無從想像,但對於目前仍處於黑暗深淵的眾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絲最後的光亮。

  雙方氣氛緊繃,公瑾斜眼望向胭凝,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然離去,心中微覺失落,但也感到這樣比較好,如果胭凝仍留在這裡,一定會很困惑,不知道該怎麼做吧!

  正當公瑾預備再一次發動攻擊時,地面微微搖晃,有些很不妥的事情開始發生。

  「這是……」

  公瑾還不能肯定問題所在,但腳下地面的晃動,迅速增強了規模,看來已經不是普通火藥爆炸能夠造成,必定另外有什麼變故。

  「拉登先生?」

  「即使能夠征服世界,恐怖份子也非無所不能。」

  白軍皇一句話,解釋此事與白字世家沒有關係,跟著,當地面震動再度增強,附近那處山窟入口突然傳來喧鬧,大批獸人部隊從裡頭狼狽撤出,匆忙奔跑的樣子,看起來根本就是逃命出來。

  不知是否因為撤退行動未完,獸人部隊的人數較諸之前進去時大幅銳減,但是從山窟入口的劇烈震動、周圍突然響起一片鬼哭神嚎般的尖嘯聲看來,公瑾與白軍皇都有一個共同的直覺:還沒撤出山窟的人恐怕再也出不來了。

  「白鹿洞已經安排好了,今晚他們就會全都被消滅在這裡,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鬼夷族!」

  公瑾突然想起胭凝說過的這句話,心中狂叫不妙,自己竟然只把注意力放在與師父的對峙,忘記這句話暗藏的玄機。如果白鹿洞設計在今晚殲滅鬼夷族,那麼必然準備了極其毒辣的手段,換言之,整座玉龍山都是高危險範圍,自己不該執著於戰鬥,應該讓玉龍山上的所有人撤離才對啊!

  「拉登先生,白鹿洞今晚在玉龍山上可能有陰毒佈置,請你立刻下令,所有人撤離玉龍山。」

  白軍皇也是當世梟雄,一聽公瑾語氣,問也不問理由,馬上透過通訊設備下達撤退令,數道火箭旗花劃破夜空,對白字世家以外的盟友發號施令,讓他們知道要緊急撤退。

  地面又是一陣狂猛震動,而那感覺絕非普通的地震,因為那種硬中帶軟的震動感,與地震不似,卻很像踩在某種活物上頭,要被掀動下來一樣。

  但這裡明明就是山地,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感覺?

  該不會……

  公瑾與白軍皇相顧駭然,為著腦裡出現的那個可能性大驚失色。

  「走!別楞在這裡!馬上離開玉龍山,一個也不要留!」

  「全速撤退,要命的就快點下山!」

  兩人奔到獸人群中,弄醒那些猶自驚魂未定的獸人們,讓他們緊急撤退。這時整個山窟又是一陣劇震,由堅硬岩石所構成的山窟入口赫然發生詭異變化,不可思議地開始扭曲、皺折,一如活物,而從山窟中驚惶奔出的獸人,身上無不帶血,傷勢一個比一個嚴重,最後奔出的幾個甚至大半身體都染滿鮮血,缺手缺眼,情形慘重。

  「快走──!」

  一聲雄沉虎喝,由山窟深處傳來,接著就是一道人影由山窟深處飛竄出來,速度奇快,但公瑾卻一眼看出,有某種東西正由山窟內部快速追出,非人非獸,極其詭異,如果沒有意外變化,忽必烈還沒奔到洞口,就會被那樣東西追上,當下不假思索,從旁邊一名獸人手中搶過繩索,當作軟鞭揮出,纏住忽必烈後猛力使勁,讓他得以加快速度,一下子來到洞口。

  「無恥妖物,全給我退開!」

  忽必烈的退後,仍遭到那種不明物體的追擊,公瑾看他偉岸雄軀染滿鮮血,顯然傷勢不輕,不知道什麼機關能讓他傷成這樣。

  公瑾定睛看去,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數的血色籐蔓,像是糾結於海底的雜亂草類,以驚人高速朝洞口這邊蔓延出來,纏捲吞噬著所觸及的一切;也就是這種不合理的詭異妖物,讓勇猛善戰的獸人部隊嘗到苦果。

  高速飛退,忽必烈仍在猛力揮刀,雄猛刀氣凌空斬出,把追擊過來的血色籐蔓阻住,但連續揮刀後的大損真元,卻令他這一刀的刀勁難以及遠;一旁的公瑾與白軍皇見狀,各推出一掌,讓真氣由背心直傳進去,這一記刀勁光焰暴閃,激增三倍殺傷力地推斬出去,將最前頭的數排血色籐蔓斬斷。

  血色籐蔓被斬斷落地,立刻化為赤紅色的淤泥,蠕動攀爬,與岩石地面迅速同化,開始產生出新的血色幼苗,並且迅速成長茁壯。公瑾一件到這種情形,哪還敢有片刻停留,立刻與白軍皇打個招呼,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往山下奔去。

  奔逃的時候,公瑾凝目望向山崗,發現那道黑影仍然屹立彼處,動也不動,似乎沒有躲避的打算。然而,這也難怪,以陸游那神一般的絕世力量,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都難以傷害得了他,他根本不用像自己這群人一樣倉皇躲避。

  而在一夥人循山道急速下山的時候,忽必烈也告知公瑾與白軍皇,他率眾進入山窟之後的遭遇。

  「我們進入山窟以後,一路上長驅直入,殺了百多個鬼夷守衛,但沒有遇到白鹿洞的人,後來我們抵達一處水晶祭壇,相信是元氣地窟裝置的入口,可是在我們有所動作之前,祭壇放出詭異血光,把最前頭的一批弟兄化為膿血,跟著地震就開始發生,而那些血色籐蔓也一直追擊著我們,我全力斷後,但弟兄們仍損失慘重……」

  忽必烈淡然說來,旁人都隱約感覺得到他語氣中那絲慘烈意味,而僥倖逃脫的獸人們,回想起那幾幕驚險,思之猶自不寒而慄。

  從忽必烈的訴說中,公瑾得知那種妖邪籐蔓會吸噬生人血肉,並且與土地同化,近乎無窮無盡,可以說厲害之至,單純靠個人武力強破,是解決不了的,只有先下山再說。

  公瑾和白軍皇的戰鬥經驗都非常老道,判斷也極為正確,如果不是他們搶先一步下達撤退命令,只要再慢上一分一毫,情形就會不同,因為在他們奔離山窟後不久,大片的血色籐蔓從山窟入口蜂擁而出,席捲向週遭地面,以驚人高速赤化所經之處的土地。

  如果從玉龍山下往上看,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一道血線迅速變濃,而且轉瞬間便由線擴展成面,像是一種無名惡疾,大口吞噬著山上的樹、草、石、生物,一下子就把半座玉龍山化為血污般的厲紅,並且加快吞噬向另外半邊。

  公瑾注意到,血色籐蔓的綿密生長,在經過那些屍灰符咒時,像是得到了某種催化劑,瞬間加快吞噬速度,顯然兩者間有相輔相成的作用,而地動的頻率與強度越來越猛烈,好像整座玉龍山要翻轉過來,這個咒術的規模實在很大。

  (計算錯了,他們不是要吸納天地元氣,助長個人修為,而是要施放這個咒法……假如這咒法是以天地元氣為能量,那可能造成的影響根本無從估計……)

  忽必烈與白軍皇所攜來的人馬,雖然都是兩大世家的精銳,卻都沒有通曉術法的人才,幫不上眼前的困境,但在他們下山途中,急奔的眾人遇到一隊鬼夷兵團攔路,雙方展開廝殺,獸人群多數帶傷,竟然一照面就落在下風,難以前進,而公瑾就聽見那名鬼夷將領在哈哈大笑。

  「外族的賤種,今天要你們知道我鬼夷族千百年累積的怨恨,來自死難先靈的詛咒,會讓你們一個都無法生離此地!」

  話中透著古怪,忽必烈以語言相激,那名得意忘形的鬼夷將領把事情全說了出來。中都附近的山區,存在著幾個萬人塚,是過去艾爾鐵諾大規模捕殺鬼夷人時棄葬的所在,叛軍攻佔此處後,胭凝密令挖掘先人墳塚,把所有被虐殺而死的遺骸焚化,再由願意犧牲性命的鬼夷士兵斷頭集血,製作成插遍玉龍山的符咒,預備施法。

  胭凝告訴全軍,這法咒是白鹿洞的禁忌,威力強大,配合元氣地窟的能量,堪稱天下無敵,連月賢者都不是對手。在胭凝的保證下,人人勇於犧牲,懷著滿腔怨毒,一面詛咒艾爾鐵諾人死盡死絕,一面讓同胞斬下自己首級,集血成咒。

  恐怖的施法過程,聞者無不變色,公瑾更依此推算出接下來的變化,大驚失色,一馬當先,與忽必烈、白軍皇聯手,馬上就把鬼夷人的防禦線摧破,率人繼續往下闖逃。

  在他們動作的同時,一道道狂亂揮舞的血色籐蔓像是迅速滴流的膿血潮,由獸人隊伍後方百尺處出現,迅速往下延伸追擊,像是高漲的潮水,向距離最近的生人急湧吞噬。

  獸人隊伍拚命狂衝過防禦線,鬼夷人攔擋不住,就不做阻攔,讓公瑾他們率隊衝過去,並且相信那些血色籐蔓會追上他們,將這些異種仇敵噬殺乾淨。

  照胭凝之前對他們的說法,這些血色籐蔓蘊含鬼夷先靈的枉死陰魂,會庇祐後代子孫,所以縱然血色籐蔓靠近,他們也毫無畏懼;公瑾與他們錯身而過時,看見兩個熟面孔,不假思索地抖手揮出繩索,套住那兩個人,想多帶兩個人逃走,不過卻被他們揮刀斬斷繩索。

  「周公瑾,你作惡多端,老天遲早有一天會收你,讓你……啊!」

  怒罵聲一下子變成驚惶慘叫,理所當然的事,理所當然地發生,當血色籐蔓來到,這些由鬼夷先靈骨肉所凝成的邪惡生物,並沒有如同胭凝所保證的那樣,給予其後代子孫庇祐,反而像是怒濤般纏捲過來,一下子就把人們纏捲過去,蝕肉融骨,迅速絞爛成一攤不成形狀的赤紅淤泥。

  「怎、怎麼會這個樣子……我們的先靈、我們的仇恨……哇啊!」

  被血色籐蔓襲擊的鬼夷人,一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震驚的衝擊,源自他們先靈骨肉而創生、理應與他們有著相同仇怨與悲情的咒術生物,居然不分敵我地攻擊著他們。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們之前卻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如今每個人都是一副駭然欲絕的表情,覺悟到這血色籐蔓已經是徹頭徹尾的邪物,與先靈庇祐沒有任何關係。

  鬼夷人從震驚的表情中醒來,狂呼大叫,悲慘地四散逃命,可是早已失去先機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和血色籐蔓比快,一下子就被吞捲進去,成了血肉祭品。

  之前被公瑾飛索捲住的那兩個鬼夷人,托福來到比較外圍的位置,還有時間逃命大叫,請求公瑾救命。公瑾終究心中不忍,策馬回頭,再次遙遙拋出繩索,希望救這兩個故舊部屬逃得一命。

  繩索扯住他們手臂,用力回拉,那兩個鬼夷人死裡逃生,感激涕淋的狼狽樣子,讓公瑾感到一陣安慰,起碼自己不是什麼人都沒有救到。然而,急捲過來的血色籐蔓卻更疾更快,一下子就纏住那兩人的軀體,絞碎全身骨肉,迅速拉扯回去。

  死裡逃生的喜悅、事發突然的驚恐、痛楚、對死亡的極度恐懼,迅速在同一張面孔上變化出現,目睹這一切的公瑾呆若木雞,連繩索被疾扯拉過,在手上擦出血痕都恍若未覺,如果不是忽必烈急拉了他一把,將他從馬背上扯下,他就連人帶馬成了最新犧牲者。

  「不用這樣驚訝,當人們失去對祖先的敬意,把過去的悲慘回憶當成鬥爭工具,早晚會被這些悲情反噬。他們褻瀆了祖先的犧牲與精神,如今遭到這樣的懲罰,也屬應有之報,但願他們的後代能夠記取教訓,不要再企圖用先人屍骨獲得勝利。」

  忽必烈這樣勸解著公瑾,而他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為那兩名終究沒能逃脫的舊識祈求冥福。

  (一路好走,來世別再當個鬼夷人了……)

  公瑾換過新馬,與白軍皇一起居尾斷後,憑著太古魔道兵器的強大火力,一再阻斷血色籐蔓的行進,當一行人好不容易撤離玉龍山,血色籐蔓並沒有追出山口,而更詭異的變化則在籐蔓赤化、纏滿整座山後,開始發生。

  陣陣令人血脈僵凝的陰風吹起,跟著就是鬼哭神嚎般的怨毒慘叫,無數青紫色的邪異鬼火,由方圓百里內的多處山區內飄升,迅速朝玉龍山飛射過來。那些都是千百年來被虐殺而亂埋的鬼夷人,在屍骨被挖掘使用後,其滿懷怨毒的陰魂也被召喚而來,紛紛被吸納進玉龍山的血色籐蔓中。

  以無窮無盡的天地元氣為能量,十多萬的陰魂與生人血肉為骨幹,當這些條件都集合完備後,這個咒術的真實威力才終於出現。大地震動的規模超過之前十倍,在猛烈的土石搖動中,被染成赤紅的玉龍山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先是淒厲可怖的震天長嘯,跟著是由土石中分裂出千百隻雄偉的肢足;在那些肢足的支撐下,整座山化為一個巨碩的身軀,連續仰天發出恐怖咆哮後,開始緩慢行動起來。

  沒有人能具體形容這一幕景象!

  一座偉岸雄踞的高山,變成了一個散發邪異妖氣的巨碩生物,拔地而起後,每一下移動都劇烈震撼著地面;身軀上不住流下腐臭的膿血,把流經之處全數污化,人獸觸及後,毫無例外地在慘叫聲中化作森森白骨;整個山軀在皎潔月色下,反映出一片妖異的血紅色,無數血色籐蔓糾纏蠕動,散發出中人欲嘔的腥臭,一面對月亮發出詛咒的淒厲咆哮,一面追逐著生命的氣息移動。

  撤退下山的公瑾等人首當其衝。不管是豪霸如忽必烈,或是狂傲如白軍皇,都不願意與這頭滅世巨獸正面對峙,忙不迭地催促自家屬下撤離,逃得越遠越好,最好逃回武煉或雷因斯,永遠不用面對這惡夢似的恐怖畫面。

  這樣龐大的邪異生命體,已經不是個人武勇能夠對付,忽必烈的護身硬功雖強,若是被這巨獸重足一壓,自忖也只有粉身碎骨的收場;白軍皇命令手下攻擊,數百枚渾沌火弩破空飛去,若是照常理來推判,應該可以把山夷平,但是在血色籐蔓與強大能源的遮蔽下,渾沌火弩只是沒入那片赤紅血色中,爆發了一點悶炸的細小亮光,根本無法造成傷害,也無法停止這頭如山巨獸的步伐。

  武功沒有用,太古魔道兵器也沒有用,一行人枉稱天下英傑,卻都無法在此時派上用場,白軍皇似是非常扼腕,為了行裝方便,沒有攜帶真正具毀滅性的太古魔道兵器,與這頭龐然巨獸一拼。

  事已至此,忽必烈與白軍皇都無意久留,他們不是艾爾鐵諾人,來這裡的原因,是因為得知鬼夷叛軍預備引爆元氣地窟,波及全風之大陸,所以才前來盡力阻止,但既然元氣地窟沒有被引爆的問題,這頭邪異巨獸雖有滅世之威,要滅到雷因斯或武煉,那也是消滅掉艾爾鐵諾以後的事,大可袖手不管,讓首當其衝的白鹿洞與之死拼一場,自己的勢力便可以逸代勞。

  主意是這麼打著,但當他們下令撤退,卻發現某個應該要強架著一起撤退的男人,不知何時先走一步了。

  公瑾很明白忽必烈與白軍皇的立場,他們不是這塊土地的人,不會也不該為這塊土地流血。自己本該隨著他們一起離去,但是與胭凝一戰後,心情有了一些改變。

  「公瑾,你真是一個偽君子!」

  胭凝這句話言猶在耳,公瑾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而胭凝幽怨的眼神,讓公瑾覺得自己好像欠了很多人似的,就為了這個負咎感,他不能輕易離開。

  巨獸動作緩慢,卻以極大的步子朝中都城走近,所經過的十餘里地全被它所流下的膿血污化,成了一大片烏黑的腐蝕血沼,腥臭的毒氣,連稍微靠近都讓人覺得頭暈欲倒。

  這樣一頭東西,如果不受控制,當真會摧毀整個世界的!公瑾不知道白鹿洞創造這頭東西出來做什麼,就他來看,白鹿洞根本沒有控制這頭東西的力量……或許師父他自信有吧,所以在眾人慌忙離開玉龍山的時候,他仍穩穩地站在那裡,就是自信他能夠操控這頭滅世異獸,正如他操控週遭所有人生命一樣……

  但白鹿洞創造一頭滅世巨獸出來做什麼?用來對抗魔族嗎?這太荒唐了,在魔族出現之前,整塊大陸已經被這頭東西給消滅了啊!

  無暇細想,公瑾策馬快速逼近中都城,才一接近,他就看到一幕悲慘的景象。

  部分鬼夷人運氣不錯,逃離了玉龍山,因為四面被血沼包圍,無處可去,只有來到中都城附近,藉由城池的防禦結界掩護,暫脫平安,但是城上守軍發現了他們,毫不留情地開始發箭射殺,一幕悲慘景況於是上演。

  來此托蔽的鬼夷人,多數是老弱婦孺,主要的戰士都已經殉身在玉龍山上,如何能敵?公瑾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鬼夷人被箭插滿身,逐個倒地,不少人懷中還抱著嬰兒,不由得急怒攻心。

  「給我住手!」

  說話是沒用的,公瑾揮劍撥落射來羽箭,一來到城牆之下,立刻施展壁虎游牆功,貼著城壁竄上去,在氣力將要不支時,使出剛剛領悟的劍鞭,一抖手就勾纏住城牆上端,使勁一拉便飛身上去。

  腳落實地,就有守城士兵攻擊,公瑾為求立威,長劍揮出,五名士兵血濺當場,逼住周圍士兵不敢上來,跟著便是一聲重喝。

  「全都停手,不許放箭,我是白鹿洞的周公瑾,現在執行軍部的機密任務,命令你們打開城門!」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8
銀杏之卷·下卷 第七章 強者盡出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艾爾鐵諾中都

  公瑾雖然叛離白鹿洞,但宿老堂礙於顏面與尊嚴,把這件事遮蔽得不透風聲,對外只說周公瑾將軍進行機密任務,不公開現身,惹得艾爾鐵諾內部謠言四起,卻沒有人敢提出質疑,此刻看這個男人天神般降臨,武功高得出奇,火把光輝搖映中看不清面孔,但背影卻與公瑾將軍極其相似,又使得一手正宗白鹿洞劍術,士兵們心下已經信了七成。

  打開城門,讓鬼夷人進到城裡來,這個命令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即使是由周公瑾將軍親自下令,中都士兵們還是覺得難以從命,然而,當公瑾揚手指向城外,那頭流遍滿地污血的參天巨獸,仰頭對月咆哮,正朝著中都城筆直衝過來,目睹這幕景象的士兵哪個不腿軟?

  「這些鬼夷人身上有退敵妙策,快開城門!」

  牢不可破的中都城門,就這麼被打開,大批鬼夷難民蜂湧而入。當他們看到公瑾騎著一匹白馬,傲立在城門口,所有鬼夷人都吃了一驚,以為這是另一場誘殺詭計,但公瑾卻指揮艾爾鐵諾士兵讓路,幫助城外的鬼夷難民迅速入城,受到城牆的庇護。

  在鬼夷人得到的訊息中,周公瑾不但是大肆屠殺鬼夷人的仇敵,更曾經潛入叛軍,進行許多顛覆活動,是最邪惡、最可怕的敵人。但此刻看他騎在馬上,指揮若定,景像一如昔日叛軍中那個英武的周瑜將軍,許多人都忍不住心頭困惑,以詫異眼光望向他。

  「你……為什麼……」

  「我是你們的仇敵,我們彼此仇恨了許多年……但我不會因此就不救你們。」

  公瑾只說了這一句,便策馬而去,他來此是為了救人,卻不是為了獲得人們的諒解,當鬼夷人已經入城,公瑾立即下令關閉城門,跟著讓城內的白鹿洞術士團出動,在他的指揮下開啟中都城結界陣,希望能夠以法製法,憑借法陣的威力,抵禦那頭同樣是術法生成的雄偉巨獸。

  縱是宿老堂也不會知道,中都城地下存在一個吸納周圍地氣能量的巨大法陣,以備不時之需,那頭滅世巨獸是吸納天地元氣為能源,中都城的防禦結界也是吸納自然能量,兩者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大有一拼之力。

  如果城牆結界防禦不住,就只好把所有人都撤進皇城,那裡的結界比外部更強十倍,還有歎息之門的守護,更能確保人們的安全。只不過那樣一來,勢必無法所有人都撤入城內。

  想是這樣想,但真實情形如何,公瑾自己也沒有把握,正當他心中惶恐不安,遙遙望著那頭元氣巨獸一步步撼山動地,朝著這邊城頭過來時,士兵們突然騷動起來,有一道灰影如公瑾之前那樣,快馬來到關閉的城門前,棄馬飛起,甩出勾索,一下子就上了城頭。

  公瑾方凜於來人武功之高,灰影一閃,已經站到公瑾面前,赫然便是忽必烈。

  「你們不是……」

  「我們的屬下都撤走了,現在開始的事,不關白字世家與麥第奇家的立場,單純是我們的個人行為。」

  忽必烈揚臂指向那頭巨獸,姿態說不出的霸氣凜然,揚聲道:「這頭萬物元氣獸,據說是九州大戰時期,魔族嘗試研發而未能完成的生物兵器,資料由白鹿洞保管,至於弱點何在,拉登先生正在研究尋找,他說他會盡量設法拖慢萬物元氣獸的行動。」

  本來公瑾就暗覺奇怪,那頭巨獸的行動速度似乎慢了下來,遲遲沒有來到中都城前,聽了這話,公瑾才知道白軍皇也已經留下,並且在獨力設法拖慢萬物元氣獸的行動,心中一陣激動,方要說話,忽必烈已經低聲說道:「曹家的狗窩有歎息之門保護,防禦結界想必不弱,如果城門守不住,有必要進入內城,曹家那昏君未必答應,到時候我助你殺散官兵。」

  彼此都是當代英豪,所思所見略同,忽必烈一語道破公瑾的隱憂與計劃。但被提起了曹壽之名,公瑾突然想到,傳聞中忽必烈與曹壽之間的血親關係,但看忽必烈神色如常,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公瑾便把這個想法壓下不提。

  「為什麼你和拉登先生會留下來?這裡的人與你們……」

  「身為領袖,隔岸觀虎鬥才是上策,但你是小喬的丈夫,小喬是我的妹妹,當小喬主動請我們協助你一把,我們怎麼可以置身事外?」

  忽必烈的豪氣言語,讓公瑾吃了一驚,再聽忽必烈解釋,原來在公瑾離開烏魯木齊的當天,兩封緊急傳書透過青樓聯盟,分別傳到武煉與稷下,告知兩個世家的首腦白鹿洞將有蠢動,並且請他們出手相助,援護公瑾。

  收到小喬求援的白軍皇與忽必烈,二話不說就攜軍西進、北上,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中都,兩邊意外會合後,英雄相惜,約定要一起大幹一場。

  「……原來終究沒有能夠瞞過她……這麼說,她也來了嗎?」

  為著自己的自以為聰明而苦笑,公瑾心喜於妻子的聰慧,但當他把目光投向那頭巨碩的萬物元氣獸,眼神頓時也轉為擔憂。

  「不知道小喬她在哪裡?」

  ※※※

  公瑾他們的目光,只看得到萬物元氣獸的外圍,被血色籐蔓層層繚繞包圍的赤紅部分。但在萬物元氣獸的中心部位,原本山窟入口的位置,卻是另一種不同的模樣。

  洶湧魔氣,強烈地狂湧向四方,一層紫青色的光幕,籠罩住化為血色的水晶祭壇,強大魔氣令周圍血色籐蔓無法靠近,彷彿畏懼紫青光幕中的魔氣般,只能環繞在週遭,如海草般地妖異蠕動。

  在那青紫色的光幕中,有一個人影,依稀就是之前站立在山崗上的身影,只不過現在他沒有必要再偽裝拿劍,連那件討厭的袍子都可以脫掉。

  脫去了那件長袍,他的真面目對公瑾而言,會是出乎意料地熟悉,但卻不是恩師陸游,而是宿老堂碩果僅存的未來宿老,只不過他看來再也沒有半分老朽的模樣,儘管臉上的皺紋還是那麼多,可是眼神中卻不見混濁,反而綻放著一股貪婪、凶殘的紅光。

  四面被血色籐蔓包圍,看不見外頭的景象,未來宿老舉手在水晶祭壇上一拍,投射出外頭的影像。

  驅使萬物元氣獸逐步迫近中都,先把這裡的人類給殺盡,再滅掉白鹿洞,跟著讓萬物元氣獸緩慢東行,污化土地,屠滅生物,摧毀雷因斯?蒂倫,整個人類世界就毀得差不多了。整個計劃估計花上半年時間,當年九州大戰連胤禛陛下都無法完成的功業,就會於自己的手中完成,自己將是魔族統治人間界的第一功臣,千餘年來潛伏白鹿洞的心血與屈辱,也不枉了。

  空間中瀰漫著噁心的濃烈血腥味,普通人類肯定會受不了而暈去,未來宿老卻似乎甚是受用,連續深呼吸幾口,精神大振。

  回憶起這一千餘年的辛勞,未來宿老真是倍感疲憊。胤禛陛下閉關療傷,不問俗務,自己希望為魔族建立不世奇功,卻沒有旁人那樣的強橫武功,只好憑著無比耐心與仔細謀畫,殺了真正的未來宿老,頂替行動。白鹿洞這組織整天在黑幕之後玩弄陰謀,卻沒想到本身早已被其他奸細滲透。

  憑著宿老的地位,得知玉龍山的秘密與萬物元氣獸的計劃,自己逐步將計劃實施,再利用暗算之便,趁陸游閉關,將他封印在永恆冰窟內,陷入沉睡,感應不到外界發生的事物。

  月賢者封印,山中老人幾乎不干涉人間界的事務,星賢者行蹤不明,但已有數百年不進入艾爾鐵諾,不會突然趕來,天草四郎也不會與魔族為敵,人間界再沒有人能阻撓萬物元氣獸。連串計劃,如今終於到了收成時候,現在白鹿洞菁英、麥第奇家首腦、白字世家家主,都出乎意料地前來中都,給了自己大好良機,只要能殺盡他們,人間界的抵抗實力將被摧毀殆盡。

  萬物元氣獸的力量強大,更有著無限的回復力,就算出現天位武者礙事,只要不是強天位武者,那就無法造成致命傷害。普通的爭戰殺伐,都會令己方損兵折將,可是自己的妙計非但不折損魔族一兵一卒,還能大量污化人間界的環境,造成生物滅絕,把土地改造成最接近魔界的狀態,適合魔界居民生存活動。

  這麼完美而且妥善的策略,縱然是陛下駕前那些素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的紅人,也不得不給自己高評價了,而胤禛陛下也一定會賞識自己的才能,重用自己的。

  尤其是,這件事從頭至尾,自己都是假陸游之名在行動,無論計劃是成是敗,都有陸游去扛這大黑鍋。這老兒兩千年來儼然就像個魔族的剋星,享受他不該享有的名譽,如今這一個黑鍋反扣上去,當他終於破除封印,從冰封沉眠中清醒過來,得知外界的變化,肯定會急怒攻心,氣得七孔流血。

  再一次凝視立體影像中的情景,感受人類的恐懼與哭泣,未來宿老深深吸了一口血腥氣味,品嚐著成功的美好,覺得生命中從未如此好過,不自禁地感歎一聲。

  「能夠為魔族成就如此功業,我血神子縱死亦無憾了。」

  這句話只是自言自語,一直獨力完成工作的他,並沒有想到身邊會突然多出夥伴,更沒想過會有人前來分享自己的喜悅。

  「既然無憾,那麼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死吧!」

  一聲冷喝從背後傳來,在血神子回轉過身之前,一隻手掌已經拍在他的腦門上。白皙柔嫩的小手,體積並不大,但施加下來的壓力卻重逾崇山,壓得他頭痛欲裂,幾乎爆腦而亡。

  (誰……是誰來了?為何我的天心意識全沒發現?)

  整頭萬物元氣獸由自己控制,密集的血色籐蔓等若是警戒結界,能夠悄沒聲息突破結界進來,一出手就將自己制住,來人肯定擁有天位力量,而且絕對是強天位。現在無法回頭,只能萬般恐懼地猜測來者身份,莫非是陸游破關而出?或是身在自由都市的卡達爾回來了?

  「……多少魔族強人無法做到的成就,居然被你這個連五羅剎都排不上名的弱小東西給完成了,該說是天意諷刺,或是白鹿洞活該有此報應呢?嘿,真是可笑,不過……本來只會耍幻術和詭計的你,能練到小天位,或許不該再當你是個弱小東西了……」

  一語道破自己的出身,還知道自己畢生憾事,兩千年前未能憑真實本事成為胤禛陛下的「五羅剎」近衛之一,來人絕對是九州大戰時的舊人,但聲音聽來完全不熟,嬌嫩清脆的嗓音,也絕不會是卡達爾與陸游,那到底會是誰?

  「西納恩從九州大戰時期就對人魔之爭袖手;天草蒔貞不會與魔族作對;陸放翁被你們詭計暗算……人間界的強天位高手五去其三,卡達爾與皇太極呢?你這麼有把握他們不會來壞你大事?還是另外派了好手去攔截他們?」

  「嘿,這件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等到真相揭曉的那天,你就會後悔你們人類自私自利,愚蠢無知,明明有那麼多絕頂高手,卻自相反目,不能合作,被我血神子玩弄在掌上……嘿嘿嘿……」

  仍然看不見來人面目,血神子自忖今日必死,但聽出身後女子語氣中的關切與擔憂,他仍用著最後一絲努力,以言語帶給對方「傷害」。

  但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緊繃的當口,一個輕盈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血神子面前。

  「師父,時間緊急,請先問出怎麼關閉天地元氣,停止這頭巨獸行動的方法,不然其他人可能撐不住了。」

  現身的人是小喬,她與她師父一起來到中都,在她師父的庇護下穿越血色籐蔓,輕易制住血神子。但是看師父雖然制住敵人,這頭萬物元氣獸仍踩著毀滅足跡,迅速接近中都城,憂心忡忡的小喬不得不現身出來,試圖先把危機解除。

  血神子看到小喬,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閃過訝異之情。他是不曾料到這個人類小女孩會出來壞事,而她口中的師父又是什麼人?

  竭力抬起頭,血神子從小喬瞳孔中的倒影,看見了她口中的師父。尖尖的魔法師帽,深黑色的魔法師袍,一個相貌清秀的可愛女童,隨意伸出右掌,壓在自己的腦門上。就是這麼一個女童制住了自己?人間界有哪名高手是這個模樣的?

  ……對了,雷因斯?蒂倫那個陰謀國家有一個魔法師長老,梅琳?格林,傳聞中就是一直維持著女童的外形。但身為魔法師,卻又擁有強天位力量,熟悉九州大戰時的舊事,又瞭解魔族人事的內情,這麼超卓不凡的人物,會只是一個憑空冒出的魔法長老?

  諸般念頭在腦內閃過,隨著過往舊事一幕幕閃過眼前,一個消逝已久的倩麗身影突然清晰起來……

  「老老實實把這頭生物兵器給停住,我放你回魔界,否則……」

  「不可能!除非天地元氣耗竭,否則這頭萬物元氣獸的設計,根本不可能被停止,不然怎麼能被稱做滅世兵器?嘿嘿……賊賤人,你有本事就動手殺我,能為陛下成就大功,我死已無憾,但是當年玄燁陛下對你施下魔族血咒,你敢與我同歸於盡嗎?」

  被這挑釁給激怒,梅琳皺起眉頭,她對萬物元氣獸的結構完全不懂,也沒把握自己是否就能以實力消滅這頭巨獸。或許可以,或許做不到,但假若血神子寧死不說,自己也唯有冒險一試,期望這頭看似天下無敵的巨獸,能夠以強天位之內的力量壓制,不過……在那之前,應該先給這傢伙一點懲戒。

  狂妄的話語變成了慘叫,血神子的左臂被梅琳一掌粉碎,悠然卻冷酷的聲音緩慢傳來。

  「別忘了,我現在是魔法師,解咒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你已經碎了一條手臂,大可以賭賭看你會不會在四肢盡碎前,把停止方法招供,或是我會不會如你預期的那樣精血逆行,粉身碎骨?」

  「叛國賊,就算你殺了我,這頭萬物元氣獸也……啊!」

  慘叫聲中,小喬看著師父梅琳舉掌一揮,輕易把未來宿老的右臂也給粉碎,儘管憐憫他所受的苦楚,但眼下情勢千鈞一髮,不這麼做也是不行,正想開口說話,突然看到一絲詭秘景象。

  小喬這輩子從沒看過這樣的奇異畫面。

  沒有一絲殺氣,也沒有一分預兆,梅琳背後的血色籐蔓突然有了變化,像是被一股莫可匹敵的高熱焚燒,迅速萎縮、融化,跟著一團太陽似的強烈光焰升起,金亮奪目,將周圍一切化作十方火海,朝這邊爆卷吞噬過來。

  敵人武功太高,埋伏得太好,當梅琳有所驚覺,抬頭看見小喬眼中的熾盛火光,時間已經太遲,只是縱然她已認出這套武學,認出了來人身份,卻仍不敢相信這人會偷襲自己。

  恍若八顆太陽一起升起的熾盛光焰,與莫可匹敵的力量一起襲來,精純的「乾陽大日神功」,在梅琳放開血神子、回身出手的剎那,擊破她的護身真氣,震碎肋骨,讓她噴出了九州大戰後的第一口鮮血。

  「皇太極,你投靠魔族……唔!」

  渾然不知道日賢者早已為魔化病變所苦,梅琳乍見故人,只以為是皇太極出手偷襲,心神激盪下,力量更是難以集中。

  若是平手相搏,這一記烈焰刀威力雖強,卻也傷不到梅琳,但事出突然,她來不及改變骨骼外形,解封力量,又不能以魔法瞬間移動躲避,讓身後的小喬被烈焰刀威力波及,只好以小天位力量與絕頂天心意識硬拚,一接之下,登時重傷,在八陽烈焰刀的無雙威力下,護身真氣全面崩潰,整個人被吞捲進熊熊血焰當中。

  梅琳重創,被烈焰刀的光焰吞噬,損失雙臂卻保住性命的血神子,發出了狂喜的大笑,但他的喜悅甚至沒能維持到下一秒,吞噬梅琳後的烈焰刀餘勢未衰,長驅直入地向他斬來,當那無比高熱吞噬身上的每吋血肉,他發出了淒厲的嚎叫。

  「多爾袞!你殺人滅……」

  話沒有說完,整個人就被徹底焚化成灰,在八陽烈焰刀的強絕威力下,縱然是足以傲視凡人的小天位力量,也不堪一擊。血神子只是不懂,自己一死,萬物元氣獸的秘密從此湮滅,便是魔族也無法控制,為何這人膽敢對自己下手?

  正如血神子從沒瞭解過鬼夷族的想法,他也並不瞭解一個半人半魔的混血兒,究竟是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如果真的要說,或許有著類似心情的胭凝,才是能夠理解這一切的人。然而……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整件事情的過程似緩實疾,當烈焰刀吞噬梅琳、焚殺血神子之後,威力便告銳減,但即使只剩下一陽的威力,那焚燒到小喬面前的血焰,仍非一個只有地界修為的凡人能夠抵擋。小喬的衣裙起火,眼瞳中也由於那奪命光焰的迫近,閃過對死亡的恐懼,但就在她整顆心為之緊緊糾結的一刻,一聲雄渾的怒吼由火焰深處發出,面前的熊熊血焰也於瞬間倒捲吞回。

  「皇太極,別對我徒弟動手!和我一起走吧!」

  是師父的聲音。

  還來不及解封力量的梅琳,幾乎豁盡全力,才在烈焰刀的威力下倖存,再看到小喬遇險,她根本管不了萬物元氣獸的問題,第一時間先處理眼前的強敵。

  而在這一聲嬌叱之後,面前的血焰、光影消逝無蹤,化作一道漆黑光柱,直射向閃閃夜空,在深沉的天幕中消失形跡。

  剛才的驚險畫面,一下子化為冷清,如夢似幻,如果不是因為肌膚上的些許燙傷,小喬真不敢相信那些真的發生過。直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整個清醒過來,知道師父是因為怕自己受到傷害,所以用瞬間移動,將強敵帶走。

  但……「皇太極」是日賢者之名,為什麼這位人間界的守護神會相助魔族?受傷的師父又能否敵得過這個強敵?小喬實在是很擔心。

  不過,真正困擾她的棘手問題,卻不是這兩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問題,而是眼前的難題。

  血神子已經化為灰飛,萬物元氣獸的機密宣告隱沒,眼看著這頭巨獸一步一腳印地邁向中都,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對了,還有一個方法……)

  心裡彷徨,小喬望向手腕上的金屬環,那是三神器之一的自由魔環,當年取自礦坑的秘寶,自從她與公瑾成婚歸隱,這個魔環就淪為單純的裝飾品,不過……現在似乎不同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8
銀杏之卷·下卷 第八章 因果輪轉


  當中都城週遭正處於一片地獄景象時,一個影響此事甚為劇烈的變化因子,正在千里之外的某處發生。

  距離中都數千里之遙的大雪山,一個被埋在公文堆中的老人,正煩躁地轉著手上的毛筆,難以專心在他本就厭煩的文書工作上。

  中都城內正在發生什麼事,他不甚清楚,也不想去關心。從九州大戰時期起,不論人類與魔族都很清楚,西納恩永遠兩不相幫,對哪邊的勢力消長都沒有興趣,只要沒有人主動去招惹他,他不會為了任何俗事出手。

  長久以來的習慣,從沒有改變過,現在也是一樣,再說中都城明明是放翁小子的勢力範圍,不管他做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就要出去淌這趟渾水呢?

  但不可否認,這兩天自己的心情很煩躁,就連追隨自己多年的嚴正都看不過去了。被牽扯進中都城騷動的人們中,自己對公瑾小子很有好感,不想看他白白浪費生命,但……似乎也不值得為了他,打破自己的原則。

  就是因為這些問題,山中老人這幾天的脾氣極為暴躁,不過就在他感應到中都的動亂爆發,心裡煩躁情緒到達頂峰時,一絲異樣悸動直傳進他腦海,是來自某個方向的心語通訊,久久不曾有過的感應,而發出通訊的一方更是令他大為錯愕。

  「放翁臭賊?你在這時候找我做什麼?」

  「西納恩,我這邊遇到了一點麻煩事,請你助我一臂之力,以天心意識集中思感。」

  「你堂堂月賢者也會求人?我以為你自大到永遠不向人低頭了。」

  「若是我還有一日一夜的餘裕時間,那我確實不必向你這教育狂求助,便能自行解封破關,但眼下情勢危急,我必須要借助你的力量,提早破開封印,去幫助我的弟子們。」

  「哦?你被人封印了?什麼時候的事?又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唔,這麼說……這幾年來發生的事,你全不知情了?」

  「知不知情,都不能減輕我大意愚昧的過錯,西納恩,你做好決定沒有?」

  「……好,我幫你。」

  閉目、聚精、會神,山中老人運轉著天心意識,使用極高難度的天心技巧,隔著千里遙距,與陸游聯手,結合兩大神劍的力量去破解邪惡封印。

  這本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空間與距離卻成了最大難題,儘管這已經讓陸游壓力頓輕,連續破解十幾個技術難關,能夠在短時間之內破解封印出關,然而,時間卻正是人們現在最欠缺的東西。

  血神子被殺、多爾袞與梅琳被傳送離開,這些變化快速發生,卻影響不了萬物元氣獸的行動步伐,讓它一步步跺地撼山來到了中都城壁之前。

  中都城有著相當強悍的防禦結界,當白鹿洞的道士們組成陣形,開啟防禦結界時,就算城外有千軍萬馬一起發動攻擊,也能夠做一定時間的絕對防禦,阻絕各種物理攻擊。

  然而,這次來襲的,卻是一頭殺傷力猶勝萬馬千軍、同樣是以天地元氣為能量的龐大巨獸。當這頭元氣巨獸與城壁外圍的金光屏障相撞,無數血色籐蔓頓時出現枯萎,似是代表邪力難敵正氣,巨獸也發出了痛苦的嚎叫聲。

  但跟著的情形卻讓人們整個悲觀下去。當巨獸迅速適應了金光屏障的神聖力量,這個邪異的生命體赫然產生進化,大量血色籐蔓由他身上迅速湧出,像是千萬觸手般地貼黏在金光屏障上,跟著就好似之前吸蝕生物血肉那樣,迅速吸收起金光屏障內所蘊含的能源。

  公瑾又驚又怒,萬萬想不到這頭元氣巨獸還有這等能耐,並不只是單純的蠻力東西,這下子自己更沒有把握能護得眾人安全了。

  幸好,白軍皇的奮力作戰,給了眾人一絲期望。由於白軍皇刻意選擇視線死角作戰,公瑾和忽必烈看得不是很真切,只是從那隱約感覺到的沛然氣浪,兩人才不約而同有個駭人的想法。

  白字世家的當家主,已經有所突破,由地界進入天位了!

  對於意圖在亂世爭霸的野心者來說,實力與保密是致勝的兩大王牌,所以之前與陸游動手,在玉龍山上的奔逃,白軍皇都刻意隱藏實力,沒有全力出手。但如今,決心為了義理而付出的他,已經別無選擇,被迫提早亮出了這張日後爭霸的實力底牌,對此……公瑾確實有著感動。

  但小天位的力量,相較於萬物元氣獸來說卻不足夠。白軍皇的奮力作戰,毫無保留揮出的核融拳,如疾風驟雨般重創著巨獸的每一處身軀,無數的血色籐蔓被打得稀爛,卻又在永不竭盡的天地元氣支援下,迅速繁殖生長,重新遮掩住被創傷的部位。

  白軍皇的奮戰,刺激了萬物元氣獸的第二波進化。一個似獅似虎的頭部成形,並且由那巨口噴出了燒亮半邊天空的熾盛火焰,本來仍嘗試攻擊的白軍皇,一下子就被火焰吞沒無蹤。

  第二波進化的不只是攻擊力量。血色籐蔓釋放出點點紫綠光芒,在空中幻化為萬盞鬼火,每一盞鬼火都有著奇異的魔力,讓凝視它們的人神馳目眩,三魂七魄離體而出,緩緩飄向天空,逐漸被萬物元氣獸所吸蝕。

  公瑾目睹著這一切,他所擁有的靈力,讓他不受外魔所侵,沒有魂靈出竅的危險,但他卻仍看得到那不可避免的結局。

  連天位武者都已經戰敗,這頭迅速茁壯的元氣巨獸,已是一個不可能被打敗的無敵象徵,自己做什麼都無能為力。這一次……到底是師父贏了,他再次成功操控了千萬人的生死,自己仍無力反抗於他,只不過自己始終不瞭解,做出這些事的師父究竟得到了什麼?

  「不要氣餒啊,公瑾,直到你認為自己真的失敗了為止,我們都還沒有輸。」

  相較於公瑾,同樣是地界凡人的忽必烈似乎仍有鬥志,但他扛在肩頭的那個白色巨型圓錐,卻讓公瑾看不出名堂。

  純以外形而論,那很像是太古魔道兵器,像是文獻中的渾沌火弩,莫非……

  「這是我手下剛剛送來的東西,拉登先生出戰之前留下的最後武器,聽說是用什麼核元素推動的渾沌火弩……誰知道,太古魔道儘是些難懂的東西。」

  忽必烈聳聳肩,豪爽地大笑:「只要這東西能夠用來殺敵,那就足夠了。這東西的爆炸威力,聽說可以凌駕小天位一擊,如果能夠近身炸在拉登先生打出的傷口上,你猜有沒有可能讓那醜陋東西粉身碎骨?」

  公瑾也覺得這計策有可行性,甚至可說是當前最具實用性的戰術,只是,他也無法忽略掉忽必烈面上那抹視死如歸的笑意。

  「怕什麼?哪有長生不死的人?覆巢之下無完卵,難道我龜縮在這城裡,就一定能夠長命百歲嗎?」

  忽必烈滿不在乎地大笑著,抱起渾沌火弩,站上城頭,尋找著適當的飛躍落腳地點。

  能夠凌駕小天位一擊的爆破力,雖然有可能重創元氣巨獸,但對於只有地界力量護體的凡人,卻肯定是必死無疑。問題是,除了自己與公瑾,剩下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支撐到接近目標位置……

  不,或許更糟,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剛一降落就被那血色籐蔓纏捲吞噬,根本沒機會接近最佳的爆破目標,所以計算落腳處格外重要。

  「……確實是妙計。不過,應該成為天下霸主的人,沒有必要事事身先士卒,你這頭獸人還是閃一邊去吧!」

  冷不防地一句冰冷話語,忽必烈右半身忽地一酸,已經中了來自背後的暗算,被人奪走了渾沌火弩,跟著就是白影一閃,出手暗算的那人已經跳了出去。

  「公瑾!」

  儘管認識的時間不算長,忽必烈卻滿欣賞這個貌似冷漠的人類妹婿,除了一起出生入死建立的義理外,最重要的,是他能夠讓小喬幸福快樂,所以自己才會願意為他們擔起這九死一生的任務,沒想到他竟然搶在自己前頭動手。

  當忽必烈衝開穴道,站起身來,他看到公瑾已經躍離城頭,抱著渾沌火弩,朝那元氣巨獸的身上衝過去,可是才一降落,密集吞捲過來的血色籐蔓將人纏住,轉眼間就讓公瑾的身影隱沒在重重籐蔓間。

  「公瑾,你這條蠢狗!」

  忽必烈重重一拳擊在城頭,心頭充滿激憤之情,更不知道即使今日有幸逃生,又如何去面對小喬,告訴她她的丈夫已經……

  老天對忽必烈還算仁慈,讓他不需要去面對這個問題,因為正當他躊躇遲疑,不知道該怎麼行動時,一個無聲的波動傳透過來,跟著所有人都看到,在滿空紫綠色閃耀鬼火中,一個漆黑如墨的詭異光球,緩慢由萬物元氣獸身上飄飛出來。

  「那是……小喬?」

  ※※※

  隱約認出了光球中那明滅不定的身影,忽必烈為這幕景象感到吃驚,從那個黑色光球飄飛出來的那刻起,某種無聲的波動,開始在這空間內出現。

  本來正在猛烈撞擊城壁結界的赤血巨獸,受到這股波動的影響,供應它能源的天地元氣開始大亂,影響所及,就連身上的血色籐蔓都有部分漸漸溶解,化為血肉爛泥,不能再維持籐蔓的活動狀態。

  萬物元氣獸察覺了這點不妥,更本能地找到問題的源頭,回轉過身,那道燒亮半個天空的熾盛火柱再度出現,噴向半空中的黑色光球。

  剛剛就是這一道壯闊的火焰流,收拾掉已臻天位之境的白軍皇,如今看到小喬受襲擊,忽必烈只驚出了一身冷汗,但在他能有實際動作之前,熊熊光焰已經噴中了黑球,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被黑球外的某種屏障力場擋住,像洶湧怒濤遇上穩固岩石,紛紛向兩旁退開,沒法造成實質殺傷力。

  「這是……魔法師的屏障力場。」

  忽必烈認出了這個現象,過去梅琳老師偶爾使用魔法的時候,周圍也會形成屏障力場,一如武者的護身真氣。然而,連白軍皇的護身真氣都接不下這一擊,又有什麼魔法這麼神奇,能夠承受住萬物元氣獸的攻擊?

  這一點,忽必烈還想不通,但世上確實有這樣的東西,自從大石國覆滅、顏龍靜兒殞命後,消失於歷史上四百餘年的神技──五極天式如今再次重現人間。

  「比黑暗更深沉的顏色,比星空更悠遠的牽連。」

  輕聲念著這兩句開啟神明連結的主體咒文,小喬體驗到有生以來首次嘗到的感覺。

  雖然梅琳老師告誡過很多次,但小喬仍難以料到,天位級數的魔法竟是這樣凶狠,幾乎一下子就吸盡了自己所有的魔力,那種彷彿五臟六腑一瞬間被吸得乾癟的感覺,不僅是痛,更好像千萬把小刀瘋狂割刺腦部。

  (神啊,如果真有神明存在,請給我勇氣,讓我能夠支撐下去,保護我的家人……保護我的……親人。)

  朝下方的中都城望了一眼,小喬的目光改望向左腕,凝視左腕上所戴著的自由魔環。這件由魔界名匠所打造的異寶,正散發一股碧油油的磷光,隨著魔力運行,光度逐次增強,越來越耀眼奪目。

  (自由魔環,靠你了……你之所以用自由命名的意義,我終於明白了。)

  無分敵我,「平等」地給予破壞;無分強弱,「博愛」地給予守護,那是三神器命名的理由,只不過小喬一直不明白「自由」兩字的解釋──直到不久之前。

  自由魔環的鑄造意義,是做為一種最後拚命的捨身利器,吸收持有人的靈魂與生命力,產生滅絕性的爆炸,只是小喬如今並不期望爆炸力,只希望自由魔環從宿主身上所吸收的能量,能夠維持五極天式的運作,直至完成。

  「轉動於三千時空的命運轉輪,我在此請您聆聽我的祈願,遵守宇宙的至高法則……」

  整套五極天式,自己只會這一式,也只練過這一式。起手式的神妙威力,讓自己能夠不倚仗三神器,擊敗遠比自己更強的胭凝,但事後造成的肉體損傷也非常嚴重,小喬不用猜想,也知道等著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人類,是很柔弱的東西,為了謀求一些更遠大的目標,或是為了改變一些積習已久的錯誤,會發生不得已的犧牲,但是這些犧牲,不可以沒有意義,所以自己必須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自己是創立鬼夷叛軍的人,帶領這個組織成立,也有責任帶領它走到最後,拉下謝幕的簾幕。這是領導者的責任,縱然必須流血,也不可以交給別人來代替,因為唯有如此,教訓才能夠被留在歷史之中。

  (只是……真是捨不得啊!)

  小喬再一次望向自由魔環,上頭的碧光閃爍,幾乎到了燒痛人們視線的地步,強光隨著魔法力的急速攀升,很快就轉化成高熱,燒灼著左腕的肌膚。

  「請將命運的紡錘線,連結向業障與果報的審判之端,在末日天譴降臨之前,重連因果律之線……」

  痛楚猛烈襲來,小喬咬牙忍住,耳邊彷彿聽到師父梅琳的警告,告訴她五極天式不是隨便能夠使用的東西,現在還來得及停手,肯定還有其他方法來挽救一切,不要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勝利。

  小喬的目光再次望向中都皇城,那裡有與她血肉相連的兩個親人,而在底下血色籐蔓的困縛中,有自己最愛的丈夫,如果五極天式的力量真如師父所說那麼強大,可以救到自己關心的那些人,那自己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微笑浮上了蒼白的面孔,小喬義無反顧地完成了最後一句咒文。

  「因果轉輪!」

  自由魔環在耀眼的強光中,迸然炸成碎片,繚繞在黑色光球週遭的滾滾黑霧也一下子排開,虛空中出現了一個縹緲不實的神明形象。

  一個穿著灰色斗篷,看不清楚面孔的老婦人,面前是一個不停滾動的紡紗輪軸,雪白色的絲線,往外無止境地連結,隨著輪軸的迅速滾動,編織成蛛網一樣的東西。

  老婦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儘管面孔仍模糊不清,但僅有的一個眼睛,卻綻放出強光,跟著她平舉雙手,兩隻手掌的掌心,各有一隻眼睛,當這三隻代表過去、現代、未來的眼睛一起盛放強光,小喬的身影變消失在強光之中。

  而在另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命運空間,小喬出現在那裡,看著眼前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億萬條絲線,知道自己只有非常簡短的幾秒時間。

  五極天式是物理法則操作的極限魔法成就,前三式主力在於空間操作,到第三式「星辰之門」而達到顛峰,第四式「逆行時舟」影響時間,而當空間與時間都在掌握中,創招之人更憑著這份理論,把魔法推伸到虛無縹緲的命運,完成了第五式「因果轉輪」的理論基礎。

  這麼多的絲線,每一條都代表著某個人、某件事物。有些絲線粗長如索,有些卻短細欲斷,這些粗細柔韌的不同,則是因為事物的因緣業力,如果某些人或事的業障極強,又或者受到強大能量的屏障守護,這些人或事就不容易發生改變,小喬只能祈禱,自己要尋找的東西不會太棘手。

  「找到了!」

  代表萬物元氣獸的那條絲線,出乎想像地細薄,而且正在逐漸分解,小喬甚至不用動指頭,輕輕一口氣,就把絲線吹斷了。

  這代表什麼呢?假若因果律之線如此細薄,甚至正在逐漸斷裂,是否代表只要多等一段時間,這頭巨獸就會被其他力量消滅呢?

  這點小喬無從去證實,也不想去證實。「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去查證這一點,只是給自己多添悔恨,更加嘲笑自己而已。

  但既然來到這裡,她想利用自己還剩下的一點時間、一點力氣,在這個不允許凡人進入的禁忌空間裡,去完成一點工作。

  首先是中都城外被污化的大片土地。雖然死去的人不可能復生,但被污化的土地如果不處理,即使萬物元氣獸被消滅,仍有成千上萬的人會受到毒氣所害,死於非命。

  找到了那條並不堅固的絲線,小喬將絲線弄斷,這時,她眼中出現了另一條如繩索般粗重的長線,殷紅如血,從那特殊的感應與型態,小喬知道那是代表鬼夷族歷史的連結因果。

  (或許我可以……)

  基於這一點期望,小喬毅然伸手,可是才剛要碰到那條粗索,上頭所蘊含的因果業力,已經造成她手臂的劇烈腐蝕,跟著她腦中聽到一聲淒厲怒吼,那是與她締結契約的命運之神,如約定中那樣結束她的停留時間,並且準備給予她應得的天譴。

  (還沒有……再一下!)

  硬是在劇痛中撐過去,小喬在那條粗索上扯斷了部分細絲,儘管脫離空間的劇痛,讓她整個身體都像是要分解開來,但她仍為著自己做到的事而驕傲。

  ※※※

  當小喬由空中消失,萬物元氣獸的身影也開始逐漸隱沒淡化,雖然這頭巨獸憤怒地咆哮,連連對城牆進行撞擊,但不管是它的火焰或撞擊,都迅速虛體化,只剩下影像,沒有實質溫度與殺傷力。

  人們為著這幕景象而錯愕,但一道明耀白光,卻由白鹿洞的方向高速飛來,跟著就是斬裂雲層的猛烈劍氣,暴雷驟雨般由天空斬下,劃過巨獸的身體,給了它最後一擊。

  但除了陸游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在出劍時候的訝異。面對這種史無前例的異獸,陸游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將之殺敗,第一劍只是試探,但那一劍斬下,幾乎渾不受力,萬物元氣獸的龐大身軀已經虛幻不實,那一劍砍著了模糊的影像,沒有實質殺傷力,完全斬在地面上。

  (怎麼會有這種現象?)

  無視陸游的錯愕,地上已經響起了歡呼聲。歡聲雷動之中,人們歌頌著月賢者的偉大功績,因為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誰可以擁有這等神通,如偉大神明般拯救眾生。但在人們歡聲雷動的同時,一件不引人注目的怪事卻同時發生。

  那些躲入城內,僥倖保住性命的鬼夷人,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斑紋、額角,開始迅速消失,在他們明白發生什麼事之前,鬼夷族的外表特徵已經消失,他們的外表就與一般人類毫無二異。

  沒有多說什麼,鬼夷人安靜地朝四面八方散去,在中都城百姓發現之前,或是混入人群之中,或是悄然離城。

  本來被血色籐蔓纏住的公瑾,在小喬消失後,就頓覺壓力一輕,全速朝目標地點前進,但還沒抵達,萬物元氣獸就開始虛體化,他一腳踩踏不實,竟然穿過萬物元氣獸,筆直往地上墜去,仗著絕頂輕功全身而退。

  「怎麼回事?」

  陸游的隨後出現,讓公瑾吃了一驚,不過在萬物元氣獸徹底被消滅的同時,另一件事卻驚得他魂飛魄散,那就是小喬再度出現,由高空往下摔墜,動也不動的姿態,似乎已經昏迷。

  「小喬!」

  搶個及時,公瑾拼著左手腕骨折的代價,接住了妻子,但接到手的感覺,卻讓他更為驚恐。

  他從沒有接觸過這麼輕的人體,也從沒有看過這麼驚人的出血量,那件衣服上幾乎全染著血,妻子在消失的這段時間裡,到底做了什麼?

  被震動驚醒,小喬模糊地睜開眼睛,看見是丈夫之後,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呢喃。

  「瑜兄……帶我回家……」

  小喬說完就暈了過去,公瑾急得五內如焚,眼見妻子命在旦夕,此地卻與玫瑰紅相距何止千里,自己如何能完成她的心願?

  ※※※

  當小喬從昏迷中睜開眼睛,只發現自己平躺在草地上,眼中所見到的景象,是非常熟悉的畫面。

  滿空中閃耀的星斗,與在玫瑰紅中仰視的景像一模一樣,尤其是當丈夫的面孔,也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那感覺就像是每個夜裡,躺在玫瑰紅後院的竹籐涼椅上,一面看著星星,一面說著溫柔話語。

  「瑜兄,我們……到家了嗎?」

  「嗯,小喬,我們已經到家了。」

  丈夫溫和的聲音,就像平常那樣沉穩可靠,小喬忍不住體內那股極度疲憊的倦意,只想閉上眼睛,熟熟地睡上一覺,但另一個近乎尖嘯的警告,卻讓她在閉上眼睛後,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在自己還能說話的時候,把該交代的話說出來。

  所以,小喬就說了,把自己使用五極天式,還有吸攝萬物元氣獸大量毒素時的覺悟,全都告訴了公瑾,告訴他將要發生的事,也告訴他自己的最後委託。

  公瑾不知道自己怎麼有辦法聽完這些,當他聽完了妻子的委託,他唯一的反應就是想跳起來吼叫,斥責這荒唐的要求。然而,他的理智讓他明白,妻子是用什麼心情在做這樣的委託,自己不能夠在她人生的盡頭,拒絕她的衷心要求。

  「瑜兄,你會不會怪我?很生我的氣?」

  「不會。我覺得很驕傲,因為我的妻子……是一個堅強、溫柔、勇敢,願意為她的理想與所關懷的人們……勇於付出的人,就算……就算……我也覺得很驕傲。」

  說到後來,公瑾強自壓抑的顫抖聲音,令小喬覺得好心疼,想伸手觸摸丈夫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軟綿綿地沒有半分力氣,已是抬不起來了。

  沒有時間了啊……

  「不,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因為……我做這些事,有一部份的理由,是因為我想幫我的父親,我……想救他。」

  「你的父親?那是……什麼人?」

  公瑾大為錯愕,自己與妻子相識至今,只知道她自小便與母親流浪到武煉,受忽必烈的庇護而成長,卻從不曾聽她提過有關父親的事,還以為她也不曉得父親是誰。

  但聽小喬的口氣,她非但知道,而且一直在庇護這個人,公瑾突然感到一陣寒意,覺得有某種不祥的冰冷氣息,將吹在自己身上。

  「我爹……是如今坐在艾爾鐵諾帝位上的那個人。曹壽……就是我的父親。」

  「不!這不可能的。」

  再沒有什麼事能這麼震驚公瑾,但小喬面上浮現的痛楚與歉疚,卻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

  「是真的……是我娘告訴我的。我哥哥……他也是因為發現這一點,才在那麼多人類裡頭,特別照顧我的。」

  小喬的哥哥,就是忽必烈了,公瑾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真的是親兄妹,異母而同父的親兄妹……

  「我爹他執著於製造子嗣,我娘……是他眾多臨幸過的對象之一,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的存在,但我……還是很想敬愛他。他不是一個好皇帝,可是我不想看見他國破身亡,淒慘以終,所以我……我……」

  「所以你才出來統領叛軍,因為只有這樣,推翻艾爾鐵諾後,你才能讓他不死,安安穩穩過著下半生,對不對?」

  「……我沒有機會在艾爾鐵諾成長,可是,我很喜歡這片土地,希望能夠守護它,而且,被我父親所弄壞的土地,我有責任去維護它,把希望與幸福重新帶給人們。或許……這就是上天之所以讓我來到世間,成為他女兒的緣故吧!」

  當妻子這麼溫柔地說著臨終話語,公瑾還能回答些什麼?正因為她是那麼地善良,所以才會替一個甚至不曾見過面的父親,扛下她根本沒有必要去扛的責任,辛辛苦苦去促成族群和諧,把和平與幸福重新帶給受到苛政的人們,最後連生命都為此付出了。

  「……瑜兄,我愛這片土地,也愛我的父親,不過……我最捨不得的就是你,謝謝你……曾經那麼愛過我,曾經給了我那麼多的幸福,我好想再和你一起回到玫瑰紅,你坐櫃檯,我種花,我們兩個人一起……」

  輕柔的聲音,漸漸轉為沉寂,公瑾只是半跪在妻子身邊,凝視她蒼白的面孔,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雙眼。

  一絲冰涼的感覺,驀地貼上了火熱的面頰,拭去了淚水,公瑾依戀不捨地握住那冰冷的手掌,卻再也無法從那白皙的小手中,感覺到任何一絲生命氣息。

  「……愛你,一生無悔。」

  短短的六個字,是小喬的最後遺言,雖然很短,但公瑾卻從裡頭聽見了很多東西。憐惜、不捨、愧疚、遺憾、愛戀、決心……小喬把她的心情濃縮在這六個字裡頭,並且深信自己的丈夫能夠體會。

  公瑾不知道該說什麼,之前在玫瑰紅隱居的時候,他時常懷疑,自己是否當真甘願就此黯淡一生,與小喬悠閒度日;但那個答案如今清楚了,只要妻子能夠再醒來,再笑、再哭,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當小喬撒手而去的那一刻,公瑾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硬生生被撕碎,很大一部份的自己,就此也跟著死去了……

  就這樣,公瑾蹲跪在妻子的身前,做著渾渾噩噩的等待。如果有得選擇,他很想逃開,但是在完成對小喬的承諾前,他只能繼續待在這裡,等待著天明的到來。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我很害怕……」

  本來應該在小喬還聽得見的時候說出口,現在雖然晚了一步,但公瑾還是決定讓小喬知道這件事。

  「胭凝說我是偽君子,這話一點都沒有錯。和小喬你比起來,我是虛偽而醜陋……」

  握著妻子不再溫暖的手掌,公瑾依戀地摩擦著面頰,自從與小喬離開艾爾鐵諾,他就不曾再戴過面具,而當小喬以五極天式改寫命運之後,他更再也無須用面具、用術法遮掩什麼,因為曾經浮現在面頰上的黑色斑紋,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我是鬼夷人……從母系血統那邊來說,確實是如此。和胭凝的情形類似,只不過狀況相反過來,我自幼努力的目標,就是洗去體內鬼夷之血所帶給我的恥辱記號,發誓要世上再沒剩下半個鬼夷人……直到我遇上了你。」

  淡淡的幾句話裡,包含著無數的仇怨與憤恨,那是一種鬼夷族根深蒂固於血中的恨意,曾令公瑾在萬千個夜晚裡,咬牙發下切齒的誓言,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而回想著相識的經過,公瑾面上浮現一絲苦笑。

  「你是人類,努力裝成鬼夷人;我流著鬼夷之血,卻當自己是個人類。我們夫妻兩人,其實很像……很像……」

  當兩段相似卻又相異的人生,相互扭曲而纏繞在一起,公瑾曾因為如此而找到了生命的熱度。現在,螺旋的其中一段永遠斷了,公瑾只能靜靜地蹲跪在這裡,淚眼朦朧地看著妻子的容顏,回憶著他們在鵬奮坡上的初識、地底礦坑中的並肩作戰、中都城內的生死與共,還有如今的永訣。

  不知不覺,公瑾放開了妻子的手,靜靜地蹲跪著,像是一尊無懈可擊的石像,做著萬古不變的永恆沉思,直到太陽晨曦照耀大地,公瑾的面前發出異樣響聲。

  「……嗚……嗚……嗚嗚……」

  一聲聲怪異的呻吟,與極度腐臭的血肉氣味,一同隨著陽光而明顯出現,腐臭與邪異呻吟的源頭,則是公瑾身前的那具屍首。

  當屍臭迅速蔓延,把周圍十呎的草地全數化為枯黃,再無生命氣息的屍首突然仰身坐了起來,發著詭異幽光的青碧眼睛,凝視前方那個垂首默立的男人。

  一如小喬之前所交代,被命運之神施加的懲罰,會讓她的來世出生在魔界,變成她人間界同胞最憎恨的魔族;至於這具失去生命的軀體,強烈魔氣會將它妖化,成為一頭毫無理智,只懂得追噬生人血肉的邪惡東西,如果放著不管,這妖物會在人間界造成重大災害,一如它此刻貪婪飢渴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嗚……嗚……嗚嗚……」

  由於目標一動也不動,似乎完全沒有威脅性,它猛地伸出半腐爛見骨的爪臂,要去掠取第一滴嘗到的活人鮮血,但在鮮艷的血光迸現之前,凌厲劍光卻似急電乍現,輕易地閃過它的咽喉,將那不甚牢靠的身首一劍分離,緊跟著,熊熊火光就吞捲了掉落兩處的分離身軀。

  塵歸塵,土歸土,當晨曦完全照耀於這片山地的每一處,這裡只剩下一堆灰燼,再沒有半具屍首。

  男人一直跪在那裡,沒有抬頭,不敢抬頭,緊緊牢握的左拳血出如湧,靠著痛楚來壓下心頭的恐懼與悲憤,直到他確定大火已經熄滅,才緩慢而吃力地站起身來,目光越過前方的兩處大火餘燼,遙遙望向山下的中都城牆,以及被團團護衛的皇宮。

  「小喬,我……帶你回家……」

  ※※※

  「這一次,我要多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協助,我無法及時出來收拾善後。」

  將中都城外的景物盡復舊觀,更一舉清除了所有的污化,月賢者理所當然地又成為人類世界的救世主。不過,心中知道並非如此的陸游,並沒有多加解釋,只是第一時間使用水鏡,向故人表示謝意。

  「不用謝,若有得選擇,我也不想再被捲入人間界的鬥爭,說起來一切都是你這放翁臭賊狂妄自大,才會讓敵人有機可趁!人該記取教訓,趁著還來得及,放棄那無謂的面子,去向你弟子把一切解釋清楚吧!」

  隔空相助,山中老人大損元氣,本來就不願意多做談話的他,迅速切斷了水鏡通訊,然而,西納恩還是有所顧忌,擔心陸游為了尊嚴與面子,故意承擔下這污名,造成師徒不可彌補的仇恨,所以才在切斷通訊前,破例地多提醒兩句。

  可惜,儘管相交千年,人們還是無法完全瞭解對方,西納恩並沒有把握住月賢者的真正心思。

  (情感與情愛,實在是突破武學修練的強大動力,這幾年公瑾經過世情歷練,武功突飛猛進,遠比我教導更為有效,如果這樣下去,突破地界為時不遠……)

  弟子有此進境,陸游著實感到歡喜,但他也擔憂,如果公瑾疏於鍛煉,甚至喪妻之後自暴自棄,難得的一個武學奇才,豈非就此毀了?

  (對了,只要讓他持續有一個目標去追,渴求實力的心,便會自強不息,仇恨總是武者求進的最大動力……如此說來,為了他好,這件事情的最佳處理是……)

  心裡開始思索,在半空中俯視大地的陸游,注意到了皇宮方向所發生的騷動。

  中都城內的皇宮,這一天實在很不平安,光是萬物元氣獸的騷動,就令整個皇城天翻地覆,大批難民又衝撞宮門,與守衛官兵發生衝突,險些就要戰起來了。好不容易所有事情過去,大部分人鬆懈了警戒,各自回去休息,一個瘋子又仗劍闖入宮門,武功奇高,輕易斬殺數百兵丁,一下子就衝入了皇宮內部。

  御前侍衛雖然也有若幹好手,卻根本攔截不住這名如同鬼神般強悍的超卓劍手,甚至連他怎麼出劍都沒看見,銀光一閃,濺血哀嚎倒地。在玫瑰紅的潛修、昨晚的激戰,讓公瑾的武功飛躍性地突破,地界之內幾乎少有對手,尋常武者甚至不是他一劍之敵,更別說這些御前侍衛了。

  人們只是不解,為何當這被頭散發、滿身血污的瘋子,仗劍殺入中都皇宮,被千百士兵團團包圍的時候,他都只是單手使劍,另一手卻牢牢守護著一團包裹似的衣囊,彷彿那團東西比他自己性命更重要,若非如此,他雙手靈便,殺傷力肯定更強。

  「……媽的,為什麼好事壞事都衝著皇宮來?這裡成為瘋子試劍的必考題了嗎?」

  一個御前侍衛在狼狽退卻時,驚恐不已地喊了這句哀嚎,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帶有某種命運性──在艾爾鐵諾歷五六二年,李煜第三次闖入皇城破門時,他被劍氣餘威波及,橫死當場。

  本來聽說有瘋狂劍士殺入皇城時,內侍通告正熟睡如死豬的皇帝陛下,預備暫時躲避,但公瑾來得太快,又熟悉皇宮建築,一下子直衝到皇帝寢宮,殺退所有侍衛,把幾名攔路的內侍斬得支離破碎,凜冽劍氣透過單薄紙門,遙遙鎖住裡頭那個不住顫抖的人影。

  公瑾的眼睛無法透視,但是劍氣所告訴他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沒有找錯人。明白一場辛苦沒有浪費後,他把懷裡的包袱放下,小心翼翼地不吹到風,默默祝禱,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話。

  「……小喬,你很遺憾自己從沒見過父親,對嗎?我帶你來見你爹了……」

  公瑾的長劍已經收回鞘中,但空手傲立的他,身上散發的森寒劍氣,卻令周圍十尺空間冷澈心肺,埋伏著的士兵與侍衛為其威勢所懾,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救援那個靠在門邊、發抖求饒的窩囊皇帝。

  「曹壽!你給我聽好,我帶我妻子到這裡來,是為了見她的父親。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但她的父親……是這世上最愚蠢的豬狗,為了自己荒唐的繁衍愚行,糟蹋女性,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兒。」

  「她的父親注定是個亡國君,但她為了保護這個不曾照顧過她的父親,她拚命地付出,替她的父親去愛這個國家的子民,為他們著想,帶領他們和平共存,找回失去的幸福與安寧,她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的父親,不讓她父親被革命的暴民送上死刑台!」

  「我妻子她……她真的很愛這個國家,真心祈禱這個國家的幸福,擔起她父親沒有擔起的責任,扛起她不該扛的原罪。當所有人都背棄了這片土地,她一直到死……都還在為了她父親與這個國家祈禱。她是真正關心這片土地、這些百姓的人……她現在死掉了!」

  怒聲吼著,公瑾的狂嘯猶如千軍萬馬,撼動雲霄,震得滿庭滿院的樹葉飛舞飄動。

  「曹壽,你聽到沒有!你的女兒死掉了!」

  一喝之威,足以震倒虎豹,本來蠢蠢欲動的士兵們,紛紛退回原位,面面相覷。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曾經目睹昨晚的那場劇變,再聽到這番說辭,心裡隱約猜到了一點東西;也不知道由什麼人開始,每個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紛紛垂首致意。

  公瑾用力吼出那句話後,並沒有得到多少快意,胸口就像是破了個大洞似的,空空蕩蕩,甚是難受;看著最後幾片樹葉孤零零地飄墜,淒清得一如自己的悲傷,公瑾心痛欲裂,幾乎忍不住再次掉下淚來。

  「……小喬,這樣夠了吧?你爹知道你了,知道你為他做過什麼了,這樣你有沒有好過一點?」

  拾起包著骨灰的衣囊,公瑾輕輕婆娑,臉上表情一下悲痛莫名,一下卻又憐惜不捨,最後猛地一咬牙,他帶著妻子離開這個富麗堂皇卻腐敗的宮廷內院。

  公瑾並未預期曹壽會有什麼良好反應,可是在自己轉身的一剎那,他沒有聽見預料中的呼救與奔逃聲,反而是一種很小聲、很小聲的哭泣,從紙門的另一側,悄悄地傳了過來。

  這很不可思議,但公瑾卻無法不信任自己的耳朵與感知,那個腦滿腸肥、愚蠢膚淺的狗皇帝,哭了……

  「……你一定會高興吧!你爹為了你而感到悲傷,如果你能聽得見,善良的你一定會很高興吧?」

  低聲對著不存在的人說話,公瑾再無半分遲疑,施展輕功,一下子就離開了皇宮,在之後的兩個月裡,沒有人再見到他,儘管中都城的百姓很希望找到公瑾將軍,重重酬謝他拯救中都城的功績,但他就像那些再也無從辨認的鬼夷人般,人間蒸發,消失了蹤影。

  白家、麥第奇家的部隊,連同其領導人,無聲無息地撤離了艾爾鐵諾,行蹤隱密得像是未曾來過。但這次事件的傷害,卻在兩名領導人的心中留下痕跡,不管是武煉霸主,或是白家的頭號恐怖份子,都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形下,承受了這個打擊,讓他們好一陣子雄心盡失,沉寂在各自的領地裡,緬懷失去親人的傷痛。

  忽必烈閉門苦思,試圖突破地界,深信自己如若擁有天位力量,就能夠彌補這次無力的悔恨;白軍皇感於人力有時而窮,縱有天位力量,仍未足穩操勝券,遂下令惡魔島研究團隊,加強太古魔道技術研發。

  相較之下,必須擔起白鹿洞重整工作的陸游,則是非常在意弟子的情形。比起暫時失去生命目標的胭凝,陸游更擔心行蹤不明的公瑾,當兩個月的時間過去,公瑾仍沒有回到玫瑰紅,也沒有來到白鹿洞,陸游就對弟子頹喪失志的狀態感到不滿。

  經由天心意識的感應,陸游找到了弟子的位置,並且虛化影像,來到艾爾鐵諾的皇家墓園。在那裡新增的一個無名土墳前,公瑾就坐在那裡,目光直直地望向荒塚,隨手灑著剛剛採來的花瓣。

  陸游明白弟子在這裡做什麼,但他深感訝異,因為公瑾身上一塵不染,甚至已經重新披上錦袍與軍徽,盛裝以待,這顯示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會來,不愧是自己調教六百年的得意弟子。

  「師父你來了……白鹿洞還是需要一個在黑暗裡做事的人吧?我相信我自己是還有利用價值、活命價值的。」

  陸游沉吟不語。他到這裡來,原本是想安慰公瑾,並且為墳中那個勇氣可佳的少女致上哀悼,但看到公瑾的反應,他有了別的想法。

  自己的得意弟子,無疑是弄錯了自己的來意,但他卻很樂意見到這樣的誤會,並且主動促成。

  「非常好,公瑾你較諸之前大有長進,這一番對你的磨練,你總算是通過了,不枉費為師這兩年半來對你的苦心設計,你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果然成才啊!」

  這樣的回答,似乎已經代表雙方達成協議,但公瑾在回身之前,卻仍不合禮儀與身份地問了一個問題。

  「多謝恩師的栽培,但公瑾有一事不明,必須向恩師請教。」

  「唔?」

  「師父重收我歸入門牆,當真不後悔嗎?」

  「為師自信生平決定從未錯過,你日後成就若能超越於我,我只會更為欣慰,證明我眼光無差,教育無差,何來後悔?」

  公瑾恭恭敬敬地向恩師叩首行禮,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行禮同時,他心裡發著什麼樣的仇恨誓言。

  (……殺了你……總有一天……一定會殺了你……)

  艾爾鐵諾歷四二二年七月十七日,綿延千年的鬼夷之禍,終於宣告結束,在艾爾鐵諾的史冊上明確記載:

  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帥,率軍大破鬼夷叛軍於中都之前,擒斬其首領陶胭凝,坑殺所有鬼夷軍士於萬人塚內,鬼夷之血從此滅絕,世上再不存在鬼夷人。

  原本放浪形骸的艾爾鐵諾皇帝,從這一天起,停止了他毫無節制的配種行為,遣散招集與俘虜拘禁的數千婦女。重新出現在群臣之前的他,恍若一夕之間蒼老百年,沒有人知道是什麼理由,促使這名曹姓皇帝發生改變。

  一度離開白鹿洞的陶潛將軍,則在此事之後,結束了機密任務,回到白鹿洞,並在周公瑾元帥的保薦下,就任掌門,但一直到他因為南唐事件,與師門反目為止,這名曾經展現過高度才華的男子,庸庸碌碌,再無作為,以平實古板的形象,為外界所知。

  百年後,武煉爆發槿花之亂,艾爾鐵諾調軍平亂,但手握重大兵權的周公瑾元帥,拒不從命,因此令麥第奇家叛亂坐大,舉世皆以為怪,艾爾鐵諾宮廷震怒,種下了日後將周公瑾元帥放逐海牙的因子。

  風,緩緩的吹著,在皇家墓園的樹蔭之下,隨著晨光的綻露,穿越在層層青山,帶著微涼的冰雪氣味,飄過山頂,到處流竄。

  一聲耳語般的低低歎息,混在風裡,穿越千里之遙,來到群山層疊的千雪峰頂。

  武煉,花果山。

  峰頂的銀杏樹,已然生枝茁壯,屹立在花果山頂,俯視著腳下的無盡大地。

  傳說中的史實,又翻過了一頁。

  《銀杏篇》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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