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前傳和外傳 作者:羅森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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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17303 2007-10-31 20:37: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4 446124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7
嗚雷篇 第十八章


  在韓特背後,赤先生忍著身體各處傷患,肚破腸流所帶來的痛楚,以秘傳的高速語言,朗誦五雷正天心訣。

  白飛不是蠢人,在緊要關頭擊破了兩人聯手,而可惜沒有多點時間提點、教育,真正讓韓特擁有天心意識的智慧,那樣,他便不會落得沒有自己提示,立即險象紛呈的慘狀。

  以自己眼力,自然看得出白飛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能拖長時間,白飛立遭天地元氣反噬。然而,以自己的傷勢,恐怕會死得比他更早,糟糕的是,在自己死亡剎那,完好的副人格會掌握這具身體的控制權,與日薄西山的自己不同,他會迅速痊癒肉體。

  所以,現在要趕的是,搶先擊倒白飛,把開啟封印的設備破壞,以免落入那傢伙的手裡,造成更大禍亂。

  少了寶劍,鳴雷斷空的雷電非常人血肉軀體能承受,但韓特還是使得出來的,一切就看他有沒有覺悟,動用最後那一著了……

  第二道水晶門的開啟時間將至,肉眼看不見的天地元氣,極度充塞於鄰近空間,令得自然平衡亂上加亂,暴雨疾風,從鳴雷劍打穿的壁頂上傾洩,也打在激鬥中的兩人身上。

  白飛見赤先生的舉動,自知不妙,攻勢更急,勢要盡快壓倒韓特。

  韓特這方的救急七招早已用完,但憑著適才受指點時的領悟,現學現賣,拼上極限金絕,饒是給白飛打得噴血一口大過一口,還是苦撐了下來。

  這也是運氣,倘若白飛一早就下此決心,韓特怎樣也不能支撐,偏生此刻經脈鼓蕩欲爆,小腹更疼得沒法集中精神,縱使想全力出手,也受此累而不能如願,反而給了韓特可趁之機。

  不管是內傷或外傷,已經傷重的兩人,此刻都顧不了什麼風範,像莽漢一樣拳來腳往,血污和著雨水飛濺在臉上、身上,看在彼此眼裡,都覺得對方像是個從血肉戰場回來的錢軀幽魂。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劇戰的軀體下,兩人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彷彿重回惡魔島傭兵時代的面貌,讓他們有種溫暖的安逸感,饒是如此,彼此卻都沒有停手意願,拳頭和掌勁持續重擊在對方身上。

  「喂,小白,你到底是在和我打什麼?你那麼聰明的人,難道就沒有別的形式來解決問題嗎?」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呆子吧!」

  「去!不管外頭怎樣,我現在只想把你那顆壞心打得稀巴爛!」

  風勢驀地增大,席捲進實驗場的風雨,讓兩人霎時睜不開眼,同時,幾道淒厲電光破空而下,其中一道直落向這裡。

  「小白!你這爛天位給我好好接下,要是接不下,你就給我去死吧!」韓特長笑一聲,飛身後躍,朝著擊來閃電而去。

  「好!你先給我下去!」白飛亦是一聲長笑,躍身而起,揮手一斬,蓄滿全身氣勁的氣環,破空射往韓特腰間。

  氣環後發先至,眼見便要擊中,一道紅影高速閃入,搶先捱下氣環一擊,血肉紛飛中,墜往地面。

  阻截不及,驚天紫電擊在韓特右手,仙得法歌一號的合金材質,立即出現崩裂,韓特以「鳴雷斷空」劍訣將紫電全吸納在右手,「吱吱」爆響中,整個人飛撲向白飛,一拳擊出。

  「韓特,你太蠢了,只要我先擊破你的義肢,爆炸出來的電能就會先把你殖成焦炭!」

  猛招臨頭,白飛夷然不懼,運起所能彙集的最高功力,雙掌轟出,要在防守同時震碎已經龜裂的義肢。

  「你錯了!小白,這才是我的最後壓箱底!」拳掌相交的前一刻,承受不了過大電能的義肢,連同臂上繃帶,齊化為灰飛,但下一刻,一隻本來不該存在的右手,轟在白飛掌上。

  代表九天之威的厲電,在與白飛雙掌觸碰時,停止了下來,不完全的天位力量,仍威力非可小覷,阻止韓特右手長驅直入,雙方就此僵持。

  白飛則瞪大眼睛,看著那只纏繞紫電,膚色漆黑如墨,覆蓋著青色鱗片,五爪鋒銳的粗壯手臂。那絕對不是人類的手臂,爆雷乍響,九天霹靂的震撼,搖動整個基地。

  華扁鵲微側過眼光,探查白飛那邊的狀況。她不通太古魔道,主控室裡的各種監控設備都不懂得開啟,只是放了顆水晶球,映出實驗場那邊的情勢。

  顯而易見,韓特正在使用絕招,而她的目光,則為摔落地上的赤先生所吸引。煙塵中看不真切,只知赤先生受傷極重,整個身體被攔腰打成兩段。

  縱是韓特,若無睥世金絕護體,中此攔腰一擊,也必定粉身碎骨,何況是這身無武功的委瑣老人。但是,匆匆一瞥,華扁鵲發現老人非但末死,還在聚氣行功,兩地那已經被轟成血肉爆屑的下半身,從腰際開始,緩緩蠕動,生出新肉,往下回復……當這一幕瞧在眼裡,許多事忽然在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

  老人穿的那件袍子,白飛說是五百年前就被汰換的樣式。假如他真的在雷因斯修業過,那就是學齡五百年以上的魔法師了。

  學齡五百年以上,再配上那麼多的光榮繡紋,這些形式換算成能力,遠在現今雷因斯的大神官、祭司之上,屬於傳說聖者之流的賢人級數了。

  那絕對和白飛原先預想不同。這老頭不是普通的高人,他的級數之高,可能遠超自己的想像。何況除了魔法,他對武學、天位奧秘的見解,生平所見只有山中老人能與之匹配。

  他又對阿朗巴特山,太古魔道的知識,甚至這基地的一切瞭若指掌……華扁鵲想起了那日在飛行船上看到的流星,當時她曾對韓特說,如果這是傳送術的效果,巨量魔法力的消耗,會議施術者在瞬間就化為乾屍。

  可是,倘若是天位級數的魔法師呢?世上有天位級數的魔法師嗎?三賢者!這些想法瞬間在腦中閃過,當所有資訊歸納在一起,華扁鵲腦裡浮現了一個名字。

  愛菱忍住疼痛,大步奔來,雙方越靠越近時,她瞥見華扁鵲手上的寒煙,嚇得魂飛魄散,閉上眼睛,預備承受將來的至極酷寒與劇痛。

  一步、兩步、三步……閉著眼睛跑出三步,預想中的痛楚並沒有降臨,愛菱睜開眼睛,自己已踏入主控室,後方的華扁鵲像座木雕一樣動也不動。

  愛菱欣喜若狂,隨手拿起一張椅子,瘋狂地在主控室內橫掃亂砸。

  當各式大小爆裂聲傳入耳裡,華扁鵲微微一笑,卻是種近乎歎氣的苦歎。

  (可惜啊!白飛,天意的歸屬,最後還是沒有傾向你這邊,優勢的順位轉移了啊)

  一邊決定所造成的影響,立刻在另一邊出現。

  正自僵持不下的韓白兩人,感到一股奇異波動,下一刻,本抵住韓特雷拳的天地元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灌滿九天威龍的電拳,勢如破竹,轟潰白飛防禦,直插進他胸膛。

  韓特只驚得魂飛天外,一顆心跳到喉嚨口。本來白飛憑著不完全的天位功力,縱是受了這一拳,亦不過調息半天,可現在顯然另一邊破壞成功,天地能源全數離體,被打回原形的白飛,焉能受得了這一拳。

  當下他慌忙收勁,不顧這股勁力急收回體將造成多大的傷害,也不想傷到摯友分毫。

  不過慢了一步。白飛先發制人,一腳端在韓特腰間,將猝不及防的他踢開,嘴角有著驚駭後的輕微笑意。

  「韓特,你成功了喔!」轟然一聲驚天霹靂,紫電拳勁全數爆開,連帶波及週遭,震得沙土礫石崩塌傾落,將整間實驗場籠罩在滿天煙塵裡。

  韓特甫一落地,立即躍起,往爆炸方向找尋友人蹤跡。一陣搜尋後,從微弱呼吸聲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殘軀。

  兩臂、雙腿已然碳化,稍一碰觸就變粉墜下,胸口的血洞窟薩裡,沒有心肺臟器的存在。曾經佈滿殺氣狂態的英俊面孔,現在只餘瀕臨死亡前的沉靜,一雙依然有神的明目,則瞧著尋覓過來的友人。

  「晦!韓特,真像你說的,我的壞心肝被你打得稀巴爛了。」白飛微弱地苦笑,「可是這樣一來,我不是又變成沒心沒肝的壞人了嗎?呵呵……」

  「小白!」韓特一個箭步衝上,湊到白飛身旁。

  「唉……你真是沒有幽默感,我忍痛想出來的雙關語笑話,你笑也不笑一下,難道人類的笑話對魔人無效嗎?」

  被白飛一講,韓特臉色難看之至,迅速扯下衣襟,把右手纏住。

  凝視那條手臂,白飛登時明白,從不肯提及出身的韓特,居然有如此難以想像的背景。

  這樣一來,為何七煞迫魂插在他身上有異常反應,也就可以瞭解了。

  魔人離開魔界,改扮身份,來到人間界究竟是為什麼呢?想必友人也有他的理由或苦衷吧!那些自己現在都管不著了……

  「小白,快點運功,我來幫你,你們白家的乙太不滅體才不把這種傷放眼裡。」

  「沒用了,天地元氣離體,我沒法再模擬出乙太不滅體,況且,就算用得出來,乙太不滅體也治不了心臟的重傷。」

  「小白!你別說……」

  「韓特,作傭兵的,最討厭生死之際不幹不脆,你別學上那種扭捏惡習,讓我嘲笑。」

  白飛道:「況且,我的身體在魔化實驗失敗後,千瘡百孔,本來就是在拖日子,能來這裡完成心願,現在死掉已經不顧了。」

  此事韓特還是首次聽聞,驚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你早告訴我這樣,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麼?倒戈過來幫我嗎?壞人的角色一個就夠了,你再來搶戲,那我要靠什麼來吃飯呢?」

  苦笑的話語,在四目對視間,可以完全明白內中意思。

  如果白飛一開始就把整件事說出,韓特會如何抉擇呢?不管最後結果是什麼,想必都會讓他很困擾吧!一個死期將至的人,什麼事都敢作,反正事後注定一死了之,但若韓特為了友情而幫忙,那麼事後他必然得負起這件事的所有責任,為了成千上萬的無辜死傷,成為全大陸的公敵。

  所以,還是這樣比較好,主謀只有一個,就算要論韓特的責任,那也是站在正義一方,阻止野心份子的俠義行為。

  這樣子就好了……

  「小白……我……」韓特沙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自己和白飛的交情,是從惡魔島上無數次生死戰爭中攜手建立的,曾有那麼多次險死還生,他們都走過來了,自己甚至天真以為,不管怎樣危險,他們兩兄弟都能並肩度過,笑著把酒回想的。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沒了壞心腸,還可以拖命到現在,看來我的魔化實驗不算完全失敗嘛!」白飛輕輕嚷著,「魔族的生命型態,真是好優秀啊!比人類的脆弱強上好多好多……」

  韓特什麼也講不出來,他知道,友人想在生命燃到盡頭前,作點交代。

  「你知道嗎?韓特,我曾是個神官,以救護世人為任的神官。可是,我卻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讓深信我會回來醫治的她,獨自死去。那天晚上,我看著小妹,讓雨打在臉上,一心只想跟她一起去。可是,突然我恨疑惑,為什麼人類那麼脆弱呢?如果人類的身體能更強韌,就不會輕易敗給疾病,小妹也就不會離開我了。因為這想法,我胸口有了一種飢渴……」

  或許是迴光反照,白飛的聲音一點都沒有中氣不足的現象,緩緩流浪。

  「當我在雷因斯見到不死生物的研究,我被迷住了!要是人類的肉體能像那些魔物一樣強,我胸口的飢渴或許就能得到滿足了。所以找朝那方面研究,因此被開除而到惡魔島認識了你。拆夥以後,我回學院偷出記載生物魔化的手札,到魔界研究,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一事無成。手札裡另外還記載了四大地窟的秘密,當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不顧一切地來了……」

  白飛咳嗽起來,咳出嘴邊的是青紫血液,魔化徵狀帶給肉體的侵蝕,隨著功力散盡而爆開了。

  兩名即將面臨生離死別的摯友,在一角交談著,基地的情形卻也同樣不樂觀。

  由於時間緊迫,愛菱是以蠻幹的方式破壞主控室,雖然達成預期效果,水晶封印第一時間回復完全,四道水晶牆盡數封閉,但也因為封閉太快,能量逆流,無法宣洩的天地元氣,在阿朗巴特山內爆開,偌大基地如風中之燭,各處建築紛紛倒塌損毀,危在旦夕。

  愛菱和華扁鵲同時搶進實驗場,煙霧瀰漫,看不清景物。華扁鵲運足目力,找到韓白兩人,正要趕去,心頭警兆忽現,連忙折向。

  「唉!畢竟是年輕俊俏的佔便宜,沒用的老東西只能坐著等死,這世界的老人果真需要多點關懷啊!」

  老人深深歎著氣,一晃眼,華扁鵲已然趕至,見著老人傷重,連忙湊近探看。

  「前輩,您可是三賢者的皇……」

  「別用那名稱叫我。我現在落得這副狼狽相,老狗一條,你想讓我再次蒙羞嗎?」老人道:「我是赤先生,到死都是。」

  難以理解老人的強者尊嚴,抑或是死要面子,華扁鵲點頭稱是,同時也投以疑惑眼神。

  以傳說中天位高手的能力,區區這等傷勢,他毫不費力地便可回復,現在卻故意留作一副重傷模樣,是另外有什麼意義嗎?

  看出華扁鵲的不解,老人苦笑道:「記得我曾說過,魔化過程會造成人格分裂的事嗎?

  我便是受己所累。現在,我用來封鎖它的功力已經消耗殆盡,他正趕著魔化肉體,只要整付肉體魔化完成,我的意識就會消滅,肉體也為他所控。一日讓他奪身而出,以他的濃烈殺性,必定將你們殺得一個不留。「

  「那麼……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是不是可以同時消滅你們兩個?」

  「我……我好歹也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只想到要消滅我,你這女人真是毫無天良!」老人沒好氣道:「若能同歸於盡,我早作了,難道我很願意坐以待斃嗎?但是,在我意識消失,肉體尚未完全壞死的瞬間,那傢伙會立刻取得控制權,這樣一來反而成全了他。」

  「難道真的沒辦法消滅你們兩個?」

  「唔,華丫頭,你是想讓老夫有拖人陪葬的慾望嗎?」老人道:「罷了,我現在正用殘存功力,拖慢他魔化還原的速度,你們趕緊離開,這基地也快要塌了。」

  「那不是要我們眼睜睜放著你死?」

  「你不要說得那麼白嘛!我大限已到,能拖到這已經夠了,你如果有心,可以陪我一起死!」

  有別於一般的哀淒,這本來就沒有多少情感交集的兩人,值此情境,也只能交換著冷冷的對話。

  「老爺爺!」愛菱氣喘噓噓地跑近,「這裡快要崩塌了,我們大家趕快走吧!」

  「你和華丫頭去叫醒韓小子,盡快離開,我決定留在這裡,不走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煙霧中看不清楚,愛菱跑到兩人身邊,這才看清老人的傷勢,整個腰部以下全部不見,一見便知道是致命傷。

  「看見了嗎?我已經沒得救了?」老人道:「不信你問華丫頭。」

  承受愛菱的目光,華扁鵲心中歎氣。老人的傷不是沒救,根本就不用救,在那血肉模糊的腰際,正逐漸長著新肉,只是被老人自己的功力抑制,不能迅速回復。問題是,老人的身體倘若得救,那自己一干人通通沒得救了。

  「是的!這是致命傷,沒法救了!」匆匆攜下一句,華扁鵲趕往韓特一方,看看有什麼需要。

  「哇~~」聽見噩耗,再看見老人傷勢,將心比心,愛菱放聲大哭起這個老人,是她生命中少數與她親近、待她極好的人,她也早將老人當作至親,本來還打算此間事了後,有許多事可以和老人一起作,哪知立刻便要天人永隔。

  不顧血污,她摟著老人大哭起來,對方則是像個父親一樣,輕輕撫摸著它的頭髮,安慰傷悲。

  「丫頭,該走了,你快去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丟下老爺爺。」

  「你很好心,也很勇敢,面對許多的困難,從來不退縮,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老人微笑道:「但是,世上還是有些事,是不得不放棄的。現實容不下天真,人生不可能永遠都只有得,面對該捨的時候,也要當機立斷地捨棄,這是每個偉大創師必有的認知,也是……我教你太古魔道的最後一課,笨徒弟。」

  「哇~~」愛菱竭聲哭著,「師父,我……愛菱對不起你,你交代的問題,我到現在都想不出,一直……一直也不敢告訴你……」

  「傻丫頭!人生的問題,如果那麼容易就有答案,師父也就不用錯上那麼多年了。何況,你已經用你的作為,把答案解出了。剩下的,就在你的人生裡慢慢找吧!」

  老人說著,從懷裡掏出半面鐵牌與一卷手札,遞了過去,愛菱接過,發現竟是自己從小看大的那卷太古魔道手卷,只是許多殘缺不全的部份已被補齊,厚度更多了十幾倍。

  「師父,為什麼我布瑪的手札會在你這裡……」

  「你布瑪那土包子,哪懂得什麼太古魔道?這手札是我舊日托他保管,前些時日取回補齊,內中記載我畢生所學,你日後到稷下留學時參照研讀,就能完成你的夢想。師父的衣缽,就由你傳承下去,而這鐵牌的另外半邊,則在一個與師父大有關係的人身上,你日後若是遇著,就協助那笨蛋一下吧!」

  愛菱珍而重之地收下,凝視著老人微笑的面孔,一時欲語還休,腳想要站起,卻又沒力站起來。

  「呵!猶豫不決麼?你啊……真的是和她很像,都是那麼善良、傻不愣登,勇氣十足,每次看到你們,我都覺得像是看到了太陽。」

  出奇地,老人輕撫起愛菱臉頰,眼神朦朧,愛菱突然有種感覺,老人的眼睛,正從自己身上,凝視著某個不在這裡的人,某個早已逝去的人。

  「在開始的時候遇見你,讓我陰鬱的生命有了光亮,人生因此而多采多姿;在結束的時候遇見你,本來冰冷的反堆又有了溫暖,讓我能再笑出來。我要感謝你們,讓我的人生如此有意思,走得沒有遺憾。」

  「你」和「你」,指的應該是不同的兩個人吧!當愛菱為此而疑惑時,老人的眼神恢復清明,推她一把,道:「去吧!我的笨徒弟,該離開的時候,就別再逗留,讓逝者緬懷過去,而你,走向未來吧!」

  被老人一堆,愛菱跌坐在地上,凝望恩師良久,最後忍住哭聲,重重地跪磕三個響頭,不再回頭地跑開。

  「遇到你,是我估計之外的事。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真是對不起了,不過,能在最後的人生路上遇到你,實在是太好了,為此……我要衷心地…向你……向小丫頭說謝謝……」

  迴光反照的結果將近尾聲,白飛眼神黯淡下來,讓韓特明白,自己將永遠失去這個摯友了。

  「小白!你多撐一點,四道水晶牆還沒有被你打開,你的飢渴還沒有滿足,怎麼可以就這麼開眼了呢?白飛,你不是那麼沒有志氣的人啊!」

  「飢渴的產生,是因為獨自被留下的傷悲,而遇著你,讓我變得很幸福。」白飛斷續的道:「……我的飢渴……已經沒有了……」

  韓特待要再說,卻驚覺友人最後的笑意斂在面上,再沒有半絲氣息了。

  一時難以接受,韓特大慟,整個人呆立當場,腦裡空白一片,手腳不停地發抖,渾然聽不見耳邊華扁鵲的叫喚。

  匆匆趕來,見到這一幕,華扁鵲皺著眉頭,不作言語。斗大石塊已經到處落下,老頭的狀況也很危險,應該要馬上逃跑,可是看這傢伙的模樣,好像沒那麼容易叫醒。

  「姊姊!」僵持間,愛菱也已經趕到,見著白飛已殘,心內劇痛,但或許是與老人告別的影響,瞬間堅強起來。

  「韓特先生,韓特先生,請……先和我們一起離開吧!」愛菱輕聲叫著。

  可是,摯友逝去的悲痛、失手誤殺的自責,這前所末有的打擊,讓韓特渾渾噩噩,完全感覺不到外界事物。

  事到臨頭,只有用最後手段,愛菱一咬牙,狠狠地給了韓特一巴掌。

  強勢的驚人之舉,讓華扁鵲也嚇了一跳,而韓特更從茫然眼神中,露出一絲驚異之色。

  見到有用,愛菱鼓起力氣,反手順手又是兩巴掌,重摑在韓特兩頰上。

  「你!」韓特清醒過來,滿懷悲傷全轉成憤怒,抓住愛菱右手,便要遷怒於她。

  華扁鵲見狀,忙要搶救,哪知愛菱更快,左手一揮,搶先又痛摑了韓特一記。

  「閉嘴!你打賭輸我兩次,照賭約,你就是聽我話的小弟了,我打你有什麼不該嗎?」

  情知局面危急,趁著韓特還沒完全清醒,愛菱二話不說,拉人便走。

  「哼!好丫頭,真是有一套。」華扁鵲搖搖頭,同白飛遺體微微致意。

  「精彩的應變,作得好啊,我的笨徒弟。呵!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舉,連這點都像嗎?」

  無視於上方大小落石砸下,老人悠閒地坐著,靜候人生的最後過程。

  實驗場的另一邊,應是白飛屍體放置處,驟起異聲。已經失去生命的肉體,開始蠕動分解,卻也同時將地上沙土、血肉殘塊並入,逐漸膨脹起來。

  雖然靜坐,但場中任何變化,全映在老人心裡,「唔!可悲,失去了靈魂抑制,不完全魔化的肉體仍渴求著獨自生存嗎?所謂完美的強健肉體,最後竟是這樣悲慘的收場?真是對我們的嘲笑啊!」

  這番的低語,似乎引起了肉團的注意,開始朝這邊蠕動過來,想吞噬這最近的一個生命體。

  老人長歎一聲,撤去了抑止自身肉體魔化的內力,轉而將內力匯聚掌上,縱然大型石塊落砸下來,卻沒有半顆能近得他週身一丈,全數爆為灰煙。

  凝視眾人離去的出口方向,老人默默地回想著。

  人類因為對自身不滿,進而渴望更完美的生命型態,於是朝這目標刻苦鍛練,或練武、或追求長生,因為力量的增進,於焉有了天位。

  但是,縱然進了天位,卻未必有足夠的智慧來駕馭。那不是指入天位的關鍵,天心意識,而是能善用天位力量的智慧。

  當一個生命體,突然擁有了本不應屬於他的力量,就會出現許多誘惑、渴望,倘若不能駕馭自己的心,便會因此而瘋狂,自我毀滅。

  白飛是個這條路上的失敗者,但自己,乃至於同輩的許多人,難道就不是嗎?回想起所謂天位強者的那些人,在那時代中,在往後的這兩千年中,仍是為七情六慾的陰暗面所驅策,不斷地上演引人發噱的二流鬧劇。

  (不過……)老人歎息著,(如果是這些年輕人,也許就不會這樣吧……)

  憑著感應,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見,愛菱三人到處躲避落石,朝基地出口的方向趕去。

  (對夥伴的情義、見到不公平事物的仁慈、不惜生命來守護事物的勇氣、絕不退卻的堅持……這群孩子都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將來,他們一定不會重蹈老一輩的錯誤,成為我們的希望!)

  平生種種盡數在眼前流過,恩怨情仇,想到深處,老人不禁落下清源。

  「老二,我真不該害死你,作哥哥的好後悔……」

  是夢?是真?當老人閉上雙眼,痛悔前塵,驀地一縷笛聲傳入耳裡,曲調依稀是那麼熟悉,清脆婉轉,只是較諸昔日,多添了許多哀淒之意。

  這時,實驗場內除了他,並無他人,更無人吹笛,縱有也沒可能在這山崩地裂的巨響中這般清晰,但是,他還是聽到了。

  「喔!喔!你已經有傳承了嗎?還特地來送我一程……這下我真的沒有遺憾了。」

  笛聲嘎然而止,老人睜開雙眼,厲光如劍,已經凝聚功力的右掌,更是變得又粗又壯,隨時可以發出。

  蠕動肉團已經來到身前七尺,但下半身的肉體也已經復原到膝蓋。

  「以前曾有個人說過,我的拳沒有靈魂,儘管威力強大,卻是沒辦法打倒真正的強敵。

  這話困擾了我很久。「老人蒼涼地笑起來,笑中,有著自負的無窮傲氣,」現在,我卻終於明白了,就讓我將這最後領悟,用在你這玩意身上吧!「

  沒有躍起,也不是任何輕功,當內息一運,老人便如輕煙一般,冉冉升上,所遇巨石全給粉碎,而一股足以教天下強者屏息以待的威凌霸氣,籠罩全場,蠕動中的肉團彷彿有意識似的,瘋狂分裂向四周逃竄。

  「雄!霸!天!下!」

  愛菱三人奪路外逃,但土石墜落太快,封死前後通道,已經距離門口極近,卻偏生困住三人進退不得。

  愛菱、華扁鵲力有未逮,韓特傷重便不足力,都不能轟碎巨石而逃,眼見整座基地崩塌,三人即將被活埋,驚醒的韓特情急而呼。

  「我們該怎麼辦?」

  「這時候只能相信了。」愛菱叫道:「大家向仙得法歌大神禱告吧。」

  韓特奮盡全力,竭力凝聚起金絕護體,來承受等一下的崩塌土石,一面讓兩名女性躲在身下,一面一口匹呼道:「這次如果得救,什麼大便雪特我通通都信!」

  「你親口答應的,這次不能反悔!」

  愛菱呼聲未完,從基地深處傳來一聲震天巨響,連帶轟得所有建築崩塌,三人眼前一黑,就此被巨量土石覆蓋。

  地窟的封印回復,天地元氣不再釋出,千里之內的天氣回復正常,晴空萬里,地震也終於停止。

  然而,地震的中心,在震動中一時震幅較小的颱風眼,阿朗巴特山主峰,卻在地震停止後不久,轟然一聲,塌陷了半個山頭。

  崩塌同時,一道淒厲紅影從千噸土石下裂地躍出,沖天而飛,轉眼間便不見人影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幾乎無人得見,除了正在對面山頭,一名貌如絕世佳人的秀美青年。

  放下手中橫笛,青年的表情有一絲惻然,他雙掌合攏,對著紅影消逝的方向,默默地為已逝者祈求冥福。

  片刻後,他站起身來,牽過繫在旁邊樹上的一頭瘦灰毛驢,跨身騎上。

  「老一輩的事,現在告一段落了。唉!接下來是我們這一輩的煩惱了,走吧!笨驢!」

  蹄聲在山道上漸行漸遠,朝西北方向去了。

  「找到了,他們三個在這裡!」

  「真的耶,我們運氣好好喔,這下有面子回山交差了!」

  刺眼陽光照下,得以重見天日的三人幾乎睜不開眼。適才土石落下,幸而多半是土非石,數量又有限,韓特用金絕撐住,等土石崩落停止後,奮力向上開挖。

  三人的位置本離出口不遠,距地面也近,但精疲力盡之餘,要在土石中掘行,也大非易事,最後已經氣喘心跳,即將被悶斃,忽然聽見右上方有敲擊聲,連忙開挖,終於能重返地上。

  哪知,看到在上方挖掘的人,三人登時大吃一驚。

  居然是大雪山的糊塗殺手,冬蟲夏草姊妹檔,據她們說,因為任務失敗,在回山路上,接到來自教務長的傳書,指示華扁鵲一行人在阿朗巴特山尋寶,要她們看情形而予以協助,事情辦得好就抵銷前過。

  兩姊妹到此已數日,卻始終找不到華扁鵲,反給連串天變驚得魂飛魄散,只是畏懼門規,不敢擅回。

  剛剛,她們被一陣笛聲吸引到此,笛聲停頓後,聽見怪聲,發現好像有人被埋在地下,於是著手開挖,沒想到便碰個正著。當然此時此刻,沒人有心情管這個,紛紛癱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氣。

  「哎呀!」

  一聲慘叫,卻是出自從沒被聽見叫痛聲的華扁鵲,她遭受突襲,猝不及防下,背後給割了兩刀。

  「你們……」肇事的兇手摟做一團,興奮得直流眼淚,又跳又叫。

  「我們……我們終於砍到學姊了,而且還沒有受傷!」

  「姊姊,我們可以畢業了,我們不會被留級了,我好高興啊!」

  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去發脾氣,華扁鵲悶哼一聲,頹然坐倒。

  另一邊的兩人早已躺平在地上。

  「韓特先生,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稟告大姊頭,我明天就去受洗!」

  而在他們所沒察覺到的不遠處,兩個行經山道的雪特人,交談著最近自由都市的連串異變巨災,忽然,一樣東西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這是什麼,亮晶晶的。一尊黃金打造的雕像耶,是什麼呢?」

  「不知道。撿回去拜吧!」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發生在自由都市地帶的連串異變終止。

  雖然事後有人根據種種資料,判斷此次事端的源頭,應該發生在阿朗巴特山,但是,由於缺乏深層情報,因此在各國史書上,本次事件也只能不清不楚地帶過。

  至於此次事件後來造成的重大影響,那是在不久之後才慢慢顯現的。到最後,整件事也只有親身參與而存活的韓特、愛菱、華扁鵲知曉。

  然而,連他們三人都不曉得的是,在大陸各處,艾爾鐵諾、武煉、雷因斯、自由都市中都有強者感應到此事發生的訊息。他們有的冷笑、有的歎息、有的靜觀其變,其中,也有雖然感應到,卻摸不著頭腦的大笨瓜。

  自由都市遏羅左近的山丘上,一名壯碩青年策馬來到山顛,對著東南方,手裡拿著半面鐵牌,佇立良久!旁邊的手下們等不耐煩,上前探問。

  「老大,出來的時間拖太久,妮兒小姐一定暴跳如雷了……咦?老大您的眼睛怎麼紅啦!您本周才第四次行搶碰壁而已,不用落淚啊!」

  「混帳!我是被沙子吹進眼睛裡了,誰掉眼淚了!」

  一陣追打混亂,幾個人策馬步上歸途,青年的渾厚嗓音低聲說著:「這鐵牌是當初死老頭要我帶著的,剛剛不知怎麼,突然有種眼睛不舒服的感覺,害我……」

  鳴雷篇完

  ※※※

  風姿物語座談會

  愛菱:這場座談會本是由我們一行五人主持……

  韓特:哪有五人?這裡明明只有我們兩個,赤老頭和華鬼婆呢?

  愛菱:老爺爺在和多爾袞猜拳決定出誰代表出場,華姊姊在煮鴛鴦五毒膾,白飛哥呢?

  韓特:小白說作者最後把他弄得太難看,白家人不能儀容不整的出場。但是他們家當家主跑來搗亂,想替他上場搶戲,他正忙著把人家端下後台去。

  愛菱:…………

  韓特:別管他們了。說起這次故事,可是犧牲重大,所有壓箱底的都掏了出來,現在箱子已經空了。

  愛菱:你箱子裝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韓特:你管我?獵人守則第二條,壓箱底的東西越多越好。

  愛菱:不過真是想不到,原來韓特先也不是真正的人類,難怪性格如此扭曲,風姿物語的混血異種又多了一個(哎喲!口無遮欄的傻丫頭被賞了一記爆栗。)

  韓特:雖然付出很多,但相對的,收穫也很大。

  愛菱:沒錯,愛菱在這次故事裡也有所成長,還得到了老爺爺的手札,朝創師之路又邁進了一步。

  韓特:嘿嘿,小白掛了,他的那份自然由我這個仔兄弟繼承,從此我就可以過著無價一身輕的日子,哈哈哈!(後台的白飛曰:「主主日歎息:吾友……)

  愛菱:……韓特:怎麼不說話了?

  愛菱:韓特先生,你記得最後一天睡覺前,我們把寶藏放在哪嗎?

  韓特:就放在洞口前的露營地上,有什麼不對嗎?

  愛菱:當天晚上,白飛哥就開啟了封印,天地之氣釋放出來,引起強烈地震、火山爆發、山崩地裂、雷電亂轟、狂風大作、豪雨成災、山洪爆發、土石滑落、走出現象、山脈位移……(以下省略十個地理現象名詞),整座阿朗巴特山脈跟破人翻過來一樣。寶藏也……

  韓特不語,臉上肌肉開始抽搐。

  愛菱:根據我的估計,那些寶藏的散佈區域可能有萬平方公里深度從地表到地底一千公尺的範圍……韓特先生?

  韓特:哇:我要砍光作者全家!

  揮舞著「鬼手」,韓特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不顧愛菱的呼喚瞬間奪門而出。

  愛菱:因為韓特先生離開了,現在,就由我,愛菱代表鳴雷篇所有演員謝謝各位支持!

  啪啪啪……

  在掌聲中,布幕放下,燈光關閉,會場恢復寂靜。

  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了某大爺的憤怒聲音。

  什麼?就這樣結束了?我還沒上台咧!喂!你們等一下!別走那麼快啊!

  嗚雷篇終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8
銀杏之卷·上卷 第一章 始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建國歷經四百年,傳國至第四代的大帝國,因瘟疫、水災頻繁襲擊,國內災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又遭遇境內蠻族興兵作亂,局勢動盪,開國四百年來未有之衰。

  出身於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帥,率領白鹿洞子弟成軍平亂,歷時數月,大破蠻族於景陽崗,在即將掃蕩殲敵時,蠻族進行聯合,於新任盟主的統帥下,對艾爾鐵諾高舉叛旗。

  艾爾鐵諾軍連續敗陣,周公瑾再次奉命出擊,與蠻族聯軍對陣沙場,爆發了其軍旅生涯中最驚險的一戰,死傷難以計數,重創艾爾鐵諾元氣甚深。

  而在這場戰爭中,有些不記載於史冊上的隱約傳說,流傳在少數人的耳語間。為了忠實記載這些傳說,我,將與星光同在,整理所有耳語傳遞的故事。

  雷因斯·蒂倫王立史學圖書館·宮廷詩人

  ~天地有雪~

  ※※※

  「公瑾,我最優秀的弟子啊!你拜入我門下,有多少年了?」

  在奇寒刺骨的寒冰洞窟中,透過那層永恆冰壁所傳過來的聲音,聽來有些模糊,正如流逝的悠悠歲月。

  盤膝坐在厚重冰壁的對面,青年沒有戴上他的金屬面具,冰晶似的藍色眼瞳,銳利得彷彿能夠射透冰壁而入。

  「從拜入白鹿洞的時候開始,到現在一共六百四十四年零三個月又九天。」

  「時間不短啊!比艾爾鐵諾的國歷還要長……當初因為曹家是你周家的遠親,看在這一點關係上,白鹿洞扶植他建立王朝,可是……終結它的時間似乎已經到了。」

  改朝換代的絕頂大事,就在這冰得沒有一絲溫度的寒窟中決定,但青年沒有什麼反應,他只是知道隨著這一句話的交代,目前統治艾爾鐵諾帝國、聲威赫赫的曹氏王朝命運已定,而自己又要開始新的工作。

  「這件工作就交給你了,從即日起,為師將要進入隔絕閉關,不再與外界接觸,專心鑽研抵天劍陣的奧秘。你所修練的千里神鞭尚未功成,執行工作時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一切交由宿老堂總座裁示。」

  「是……一切就照恩師您的意思。」

  ※※※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十一月艾爾鐵諾中都

  從年初開始,雄踞風之大陸西北、傳國已屆四百年的艾爾鐵諾帝國便十分不平安,連番的蝗蟲與水、旱災襲擊艾爾鐵諾的國土,從北到南,這塊本就未算肥沃的土地,被蹂躪得體無完膚。

  土石崩流、赤陽旱地,東部水深,西方火熱的困境,讓艾爾鐵諾的糧食產地嚴重受創,千萬畝良田化作淒慘的淤泥與乾涸地,而死在連場天災中的屍首廣盈於野,幾乎每一處河流都看得到腐爛的浮屍。這些腐敗的東西,造成了災後的役病蔓延,讓整個局面被弄至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

  糧食與饑荒方面的問題,在天氣慢慢寒冷起來以後,形成了更大的壓力,就連最以繁華為誇耀的帝國中都,都不可免地開始面對物價快速上漲,甚至有錢也買不到東西的窘境。

  不過,中都的居民多半都頗有來頭,不是皇親貴族,就是富商巨賈,昂貴的物價還不至於對他們造成困擾,真正令他們憂心忡忡的,除了南方那些高喊要殺入首都的鬼夷蠻子,就是目前正在中都連續發生的「殺人鬼事件」。

  第一個被害人是在九月上旬遇害,此後每隔兩、三天,就有中都市民橫屍街頭,死狀極慘,四分五裂的殘屍,像是被某種大型野獸啃食過。到底兇手是何方神聖,維持中都治安的軍警卻回答不出,也不能有效阻止兇手犯案或逮捕,一個月下來,弄得中都百姓人心惶惶,每當夜晚降臨,一股不安恐怖情緒便緊攫住人們的心。

  「最近中都不是在鬧殺人鬼嗎?你一個單身女子獨住,小心肝會不會怕得怦怦跳啊?」

  「當然怕啊!不然怎麼會被你這個輕薄無行的浪子,趁虛而入,還入到我床上呢?」

  「哈,說錯了一點,我不是一個浪子,是一個輕薄無行的浪女子……麻煩一下,把草遞過來,讓我再哈一口,然後和小心肝你再一次穿越地獄,直達快活天堂。」

  「嗯……別親了啦,唔……你怎麼那麼喜歡接吻啊?你這個接吻魔女!」

  低聲調笑的親匿話語,在一間破舊的草房小屋中響起。十一月的中都,夜晚已經很涼,草房中就如同左近其他人家一樣,燒起了取暖的火爐,但瀰漫在空氣中的混濁味道,卻不是只有單純的炭火味。

  汗水、胭脂氣味、腐敗的酸氣,還有一股焚燒迷幻麻藥時所特有的混濁氣息,在小屋裡繚繞不去。

  陳舊的木床上,一張單薄的床單,覆蓋住兩具雪白無瑕的胴體,從那親密交纏的肢體、漸趨粗重的喘息,不難瞭解她們正在享受的動作,儘管裸身交纏的兩人同為女性,這點看來有些怪異,但兩名當事人卻全然不在意這一點。

  而當她們終於停止了虐待那張可憐木床的激烈動作,兩個人再次點起了價值不斐的麻藥煙草,又聊到了那個最刺激的話題,猜測最近連續犯下十多起血案的殺人鬼,究竟是何模樣。

  「既然是殺人鬼,一定長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很可怕吧!」

  「哦?如果真像胭凝你說的一樣,那殺人鬼豈不是南方的鬼夷人?可是中都根本不讓那些蠻子進城,如果那個殺人鬼真的長成這樣,他要怎麼在中都行動呢?」

  「這個嘛……讓我想想,那個殺人鬼一定戴著面具,一個把整張臉都遮住的面具,然後在晚上出來,一步一步靠近受害者的家門前,突然就把門推開!」

  「碰」的一聲,本來只是虛掩帶上的門,突然被大力踢開,外頭冰冷的寒風直吹進來,打斷了屋內兩人的談話,而一張散著冷冷寒光的金屬面具,則在寒風中詭異地露了出來。

  「啊~~~」

  符合恐怖氣氛的慘叫,由一名女子的口中叫嚷出來,但是她身旁的女伴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一副很掃興的模樣,斜斜睨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有新任務,該走了。」

  「……起碼給我一點吻別的時間吧?」

  「十秒。」

  「胭凝,你……你們是……」

  插不進這場對話的那名女子,只能以這樣錯愕的句子,驚訝地看著門口的鐵面男子,還有身旁的女伴。但她的女伴胭凝──一名即使在黑暗中仍美艷得讓人眼睛發光的女郎,面上的笑容卻在瞬間消失,好像有些倦意似的撩起披散長髮,朝她看去。

  「通常只在魔界第七區活動的吸血族,為什麼要大老遠跑到人間界來覓食?這一個月來的十七起案子,現在該算一算了。」

  以這句話為開端,小屋內掀起了一場風暴。被揭破真面目的一方,嚎叫一聲,整個身體在瞬間獸化,不但人類的面孔變成蝙蝠模樣,整個身體壯碩起來,背後更生出蝙蝠翅膀,想要飛穿破屋子,逃逸出去。

  不過這只是徒勞而已,在它變身完畢的剎那,一隻並不粗壯的白皙玉臂就閃電掐住它咽喉,強大的力量,一下子折斷喉管,死亡陰影籠罩眼前,它已經沒有能力發聲,只能用哀憐的眼神求饒。

  但得到的答案,卻是必然的無情。

  「弱肉強食,我不會說你來人間界有什麼不該,不過,我是兵,你是賊……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們今晚親得夠多了,就不吻別了。」

  ※※※

  小屋的後方,是一片樹林,暗夜無光,倍顯陰森冷清,如果有人在這時候經過,看到一個青年一聲不吭地藏在樹林裡,肯定會嚇一大跳;然而,假如人們認出了那張金屬面具,驚嚇程度絕對增添百倍,因為他就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等平凡之地的大人物。

  從九州大戰後就影響著風之大陸政權更替的白鹿洞,自從月賢者陸游閉關清修、不問世俗塵事後,負責執掌白鹿洞大權的,除了宿老堂中那一群不知姓名的長老外,就是月賢者所收的兩名親傳弟子──周公瑾、陶潛。

  有幸被舉世無雙的劍聖收為門徒,他們兩人簡直是整個風之大陸欣羨的目標,但無論周公瑾也好,陶潛也好,卻幾乎不曾離開白鹿洞,只在白鹿洞總壇清修。相傳他們兩人都是月賢者的得意弟子,所以除非是遇到驚世駭俗的大事,否則不輕易出動。

  事實上,他們最後一次下山,是在兩年前的戰爭。當時,鬼夷蠻族的游擊兵奇襲中都,在分散討亂的艾爾鐵諾大軍回援前,直逼近中都城外兩百里,殺聲震天,差點就要破城而入。

  挽救這個致命危機的救星,是身為月賢者得意弟子的周公瑾將軍。他及時號召鄰近區域的白鹿洞子弟,組成一支儒軍,發動迅雷不及掩耳的閃電戰,不但擊破進逼中都的鬼夷人,更展現個人武勇,在景陽崗上一劍斬下了鬼夷族主的首級,聲威大振。

  戰爭結束後,周公瑾騎著白馬入城,兩旁的民眾鼓舞振奮,爭睹這位絕世人物的丰采,但周公瑾卻騎在馬上,不對民眾的歡呼作任何回應,民眾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張金屬面具。

  一張完整的金屬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造成的感覺應該無比冷漠。可是,看在單純仰仗他保護的人們眼中,那種冰冷則變成了不可侵犯的威儀。中都的所有百姓都深信,這名青年將軍會代替他的劍聖師父,執行人間界的公理與正義,只要有他在,那些危及中都的蠻族盜匪,絕對不會是問題。

  那次遊行給中都百姓的印象太深,尤其是那張獨一無二的金屬假面,所以只要有人看見那張面具,一定會認出來,並且好奇這位大人物為何離開白鹿洞。

  答案……很快就出現。

  站立在樹林中的公瑾,冰藍目光從金屬面具底下透出,望向正緩緩從樹林外走來的同伴。

  「超過十秒,你遲到了。」

  「因為我懂得生活情趣,什麼事情都可以享受過程,不然像你這麼一板一眼無聊過活,做人還活著幹什麼?」

  用髮帶挽起長髮,一襲白袍覆蓋住赤裸香軀,隨意用條腰帶一束,瀟灑邁步走來的胭凝,在月光中顯得無比艷麗,如果不是眉宇間那種彷彿無視世間一切的漠然與灑脫,讓她的驚人美艷昇華,她看來真是很像一名來自異界的妖艷魔女。

  尤其是,當她十指上的鮮紅血滴,隨著她一路走來,點點滴滴灑落地上,看在旁人眼中,那種難言的邪惡之美,委實令人印象深刻。

  「堂堂月賢者的親傳弟子,威風赫赫的周大將軍,來找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獵魔工作者,有何貴幹啊?」

  「親傳弟子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胭凝你不也是嗎?不過……獵殺一個吸血族也要花十天時間,這個速度嫌慢了。」

  「我傷又還沒好,如果不是宿老堂的老傢伙囉唆,我根本就不想出來。上次那頭黑色蝠翼的魔族,是我生平僅見的絕世凶獸,差一點我就再也回不來了,現在應該要好好養傷,根本不該出任務。」

  「絕世凶獸嗎?對方大概對你也有同感吧!」

  公瑾淡淡地說了一句,卻沒有繼續這個禁忌話題,而是直接提出此行目的的正題。

  「蠻族……鬼夷族是什麼,你不會對我說不知道吧?」

  「你三更半夜跑來打擾一個應該休息養傷的女人,就是為了問這個高智能的問題?下次奇雷斯再到人間來,由你去打發。」

  胭凝一手叉腰,明顯地心情不佳,因為公瑾所問的問題,是一個全艾爾鐵諾人都很熟悉的常識。

  蠻族問題,在以前大石國統治這塊土地時便存在,艾爾鐵諾取代立國後,問題越演越烈,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到蠻族騷擾地方,被軍隊血腥鎮壓的戰爭消息。

  顧名思義,所謂的蠻族,其實是未接受文化薰陶,被隔絕於文明圈之外的混血人。本來依照白鹿洞「有教無類」的偉大口號,這些蠻族不該成為問題,但是蠻族中人數最多、分佈最廣的一支,被喚作「鬼夷」,或是頭上生角,或是身上有著奇特的花紋,這族人並非單純的精靈或獸人混血兒,而是當年九州大戰的遺留物。

  兩千五百年前,魔族進犯人間界,進行幾乎全面性的統治,因此誕生了不少人與魔的混血兒,當魔族撤回魔界,這些混血兒一個也沒有被帶走,全部留在人間界。雷因斯·蒂倫對這些混血兒採取驅逐、鎖國的政策,所以他們除了極少數流亡武煉外,多數都仍選擇留在風之大陸西北一帶的菁華土地。

  ──那恰好也是白鹿洞勢力最強大的地方。

  以守護人間界正道自命,白鹿洞當然不允許這些流著詛咒之血的孽種太好過,不但以「魔鬼遺留在人間的邪種」之意,給予人魔混血兒「鬼夷」的稱呼,更在各方面打壓鬼夷人,用各種方法削減鬼夷人的存在數目。

  相較於有著救世主「月賢者」陸游坐鎮,掌握壓倒性資源的白鹿洞,鬼夷人一開始就是打著一場永無勝望的戰爭,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背上原罪,無奈承受起沉重罪名的鬼夷人,為著生存權利而抗爭,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壓力下,鬼夷人爆發出強悍的生命力,每隔百年,總有才能超群的強手出現,率領族人與人類抗戰,即使強勢如白鹿洞,也無法在這場持續兩千年的種族鬥爭中滅絕對方。

  「最新得到的消息,鬼夷族又要發動叛亂了。」

  「天要下雨,蠻族要叛亂,這又有什麼好稀奇的?有你周大將軍在,小小叛軍能成什麼氣候?兩年前鬼夷族的叛亂,不就是被你平息的嗎?」

  「……其實是有些失算,景陽崗一戰後,鬼夷族化整為零,為禍更烈,或許我當時作錯了也不一定。」

  景陽崗的慘敗,讓人數日漸稀少的鬼夷族受到重創,再也不能維持軍隊作戰,族人因此作鳥獸散。可是,這麼一來反而演變成更糟糕的危機,由於密集的天災人禍,艾爾鐵諾動亂頻仍,太多難以生活的百姓落草為寇,自己組成了盜賊團,騷擾地方,燒殺擄掠,而散往四面八方的鬼夷族人恰好被各個盜賊團所吸收,利用他們的戰爭心得,與地方軍對抗,動亂就似風吹野火般迅速蔓延。

  「這次鬼夷族預備在武煉召開大會,組成同盟,攻向艾爾鐵諾,一雪景陽崗之戰的恥辱,根據我們所探到的風聲,這次的聯盟大會中將會出現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這個口號可動聽得很啊!」胭凝搖了搖頭,忽然覺醒到公瑾不會說些沒意義的話,這句「真命天子」,想必包含著其他不尋常的意義,轉念一想,答案就浮現出來。

  「能夠證明真命天子的正統性,難道鬼夷族的三神器又出現了?」

  在鬼夷族與人類長年的戰鬥中,某些傳說在風之大陸上流傳,據說有三樣被通稱為「三神器」的神物,在鬼夷族中流傳,每一樣都具有莫可匹敵的威力,只要能得到其一,就能夠讓一名平凡人橫掃千軍。

  有人說,這三樣神器來自九州大戰時期的魔界皇族,是名匠隆·貝多芬的得意作;有人說,三神器來自雷因斯·蒂倫,是那個瘋狂白家的巔峰成就;有人說,是來自異大陸的旅客,將這不屬於風之大陸的強絕神兵棄置於這片土地上。

  無數的傳說與謠言,增添了三神器的神秘,讓人們對之更為敬畏,而到最後,人們只能確定兩件事。

  一、三神器始終在鬼夷族的手上輾轉流傳,偶爾有異種強人持三神器出現,對抗白鹿洞的正派武者。

  二、這是支持鬼夷族人生存的一個信念,傳說將來的某一天,某個真命天子會集齊三神器,當三神器合一,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即將重現,得到這股力量的王者,不但能夠超越垂垂老矣的陸游,更能夠強絕天下,成為風之大陸的至尊霸者。

  三神器的傳說,在鬼夷族的興衰歷史中不斷出現。當風之大陸西北的政權由大石國變為艾爾鐵諾,鬼夷族與人類的衝突,變本加厲地發生,在艾爾鐵諾大軍的一再追殺中,鬼夷族死傷狼藉,但隨著人數減少,裡頭也不斷出現勇猛戰士,分別持有三神器之一,連續向艾爾鐵諾正規軍的壓倒性優勢挑釁。

  景陽崗一戰,持有三神器之一的鬼夷族首領被公瑾斬殺,持有的神器也宣告失落,至於剩下的兩件,已經三百年未曾出現於人間,這次鬼夷族在武煉的大會,謠傳會出現真命天子,各路人馬早傳得沸聲揚揚,都推測是與三神器有關,胭凝的推測則正命中要題。

  公瑾道:「目前最新得到的消息,成千盜賊團即將以鬼夷族人為中心,在武煉的鵬奮坡舉行結盟大會。結盟大會中,失落已久的三神器將會出現,並且集結起來,在統一領導的指揮下,團結成一個足以與軍隊正面匹敵的武力,然後浩浩蕩蕩地殺向中都。」

  「聽起來很具有震撼性啊,但平息動亂是你的工作,我只負責獵殺闖入人間界的魔物,我看不出這項工作與我有什麼相關?」

  「這次的工作規模很大,我需要能夠獨當一面的高手協助,而且必須是外界所不熟悉的白鹿洞高手,因為……工作的內容不是平亂,是掀起動亂。」

  ※※※

  公瑾對胭凝說的情報,也在中都城中傳播開來,每個市民都在交談,說是南方的蠻子即將大會,組成聯盟軍,殺向中都而來。

  這些類似的叛亂消息,早已讓生活在亂世中的人們習慣與麻木,而且艾爾鐵諾軍一再的勝利,也已經為這場將爆發的叛亂,寫下注定的結局。儘管局勢混亂,此時艾爾鐵諾軍隊仍是相當精良的殺人隊伍,無論在裝備或訓練上,為數百萬的艾爾鐵諾正規軍,遠非一般的盜賊隊伍能夠抗衡,當兩邊發生衝突,零星的盜賊隊伍全數在騎兵鐵蹄下,成為血祭的犧牲品,只不過動亂的根源未除,在艾爾鐵諾強勢軍力鎮壓下,叛亂有如草原上的野火,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

  也因此,當蠻族在南方大會的消息傳來,中都市民不再像上次那般驚恐,這次艾爾鐵諾的正規軍將有充足準備,把那些蠻子、盜匪迎頭痛擊,別說是殺向中都,只怕那群烏合之眾在穿越國境時就已經覆滅。想到上次被蠻族逼得人心惶惶的窘迫,市民們都期盼聽到軍方的捷報,把那群蠻子狠狠教訓。

  不過,戰爭還沒有爆發,在市民們的殷切期盼與期許中,一名近似守護神般的男人卻在今日重返中都,那是前次擊破鬼夷族亂軍的英雄,雖然之前他只是在白鹿洞內協助處理事務,並未實際出世入仕,但首次統軍上陣,展露的軍事才華讓人驚艷,而立下的傲人武勳,則滿足民眾對英雄人物的崇拜,也倍添士兵們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他的現身,就代表了白鹿洞最高統帥「月賢者」陸游的意志,鬼夷族將再也不足畏懼,白鹿洞的正道之光,會把這群流著污穢之血的異種蠻人從大地上抹去。

  英雄,就在這樣的榮耀中進入帝都。

  但這一次,與公瑾一同策馬進入皇城的,還有一個一身白袍,模樣甚是瀟灑飄逸的青年,劍眉朗目,白袍若雪,看上去與公瑾肅殺的氣質迥異,可是並肩騎乘,看來卻猶如天上謫仙人般俊秀搶眼。

  圍觀在街道兩旁的眾人,十分好奇地問著那名青年文士的身份,卻得到令人詫異的答案,這個看起來文文秀秀的青年,赫然就是月賢者的第三名弟子,一直聞聲不見人的陶潛。

  月賢者的兩大弟子,連袂出現在中都,這真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消息,但雖然事實擺在眼前,卻沒有人能看到事實之後的真相,眼前並肩騎乘的兩人,其中一名並非表面上的文秀男子,而是美麗艷媚的女兒身。

  「公瑾啊!看看周圍人民的眼神,他們很相信你啊!如果他們知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會弄得他們家破人亡,不曉得會怎麼看你呢!」

  「胭凝你不必特別對我表示同情,因為這次的改朝換代,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做啊!」

  公瑾所指的改朝換代工作,是白鹿洞兩千年來一直在做的事,選擇並且扶植政權勢力,當王朝出現衰敗與墮落,就要負責把它給消滅掉,另外再推舉與選擇新勢力為王。

  這次,公瑾再度受命出發,由於恩師月賢者在半個月前進入深度閉關,完全與外隔絕,一切命令改為宿老堂發佈,但整個計劃的中心部分,就與三百年前擬定的那樣,扶植鬼夷族的叛軍消滅曹氏王朝,然後再由獲得認可的人類勢力消滅鬼夷蠻族,堂堂正正建立偉大的人類王朝。

  為了要執行這計劃的最後一個步驟,由公瑾親自出馬,預備率軍剿滅鬼夷族,而在形式上來說,由於要表現對艾爾鐵諾政權的尊重,領軍的公瑾必須來此謁見皇帝,確認統兵時候的正統性。

  明明已經將艾爾鐵諾當作預備要處理掉的對象,一面在計劃毀滅它的同時,一面又要尊重它的正統王權,這種兩面作事的陰險心態,讓公瑾對這個學派的思想,感到極端沒有效率。只是,這種無聊與無謂的行為,宿老堂中的儒派長老們卻喜歡它,彷彿做過這些正名的動作,能夠讓他們感到無上的快慰。

  「開門!我們是白鹿洞的周公瑾與陶潛,受到艾爾鐵諾皇帝的邀請而來,請打開皇城大門。」

  呼喝聲結束,把守皇城正門的侍衛們甚至不待來人出示信物,就連忙把城門打開,不敢阻攔這兩名來自白鹿洞的貴客。

  中都皇城的正門,是建城時由陸游親自設計,公瑾和胭凝都有參與監工,除了是用重逾千斤的合金打造,更由不同派系的術者連續施布四十九層結界,得到「歎息之壁」的美名,當皇城外發生變故,只要關起這扇正門,就算是千軍萬馬一起殺到,也只有望門興歎的份。

  這兩扇門,是用來象徵艾爾鐵諾政權的穩固,也是對世上誇耀他們現時所擁有的技術與成就。在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重現之前,相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破開。

  獨自策馬站立在門口,看著那兩扇十尺高的沉重大門緩慢開啟,公瑾和胭凝分外感受得到建築的華麗與宏偉,感受得到那股王者獨有的氣派。

  然而,這股氣派如今已是徒具其形,再不具有建國時的旺盛生命力,一如那座被守護在不破之門後的華麗宮殿,除了奢華與隱約流露的破敗之象,公瑾再沒法從裡頭感受到任何東西。

  「真是無趣啊……才短短四百年而已,就已經墮落成這樣子了……」

  歎息之壁的建築,還有整個皇城的建設,公瑾都奉命參與其內,甚至還執行師父的密令,在瞞過所有白鹿洞長老的情形下,於皇城地底埋下大型法陣,預備長期吸納整個都市的山川元氣。

  而今看來,法陣仍在地底穩定運作,山川地氣還維持著充沛的能量,但是宮殿上方所漂浮的氣息,卻沒有任何王者的感覺,這多少是因為王位所托非人的理由。

  「公瑾你也不能這麼說,曹氏王族的腐敗並非從今日開始,早在創國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朝氣,這樣的國家,你能期望什麼?雖然說……現在這一任會爛成這樣,多少有些超乎預期。」

  確實就如胭凝所言,艾爾鐵諾的曹氏政權,由一介武將之身,篡奪大石王朝的皇權,獲得白鹿洞支持後建國,原本就不是什麼傑出人物,傳國幾代後,在五十四年前由本代皇帝曹壽接掌帝位。

  生性懦弱,無德無能,這個名為曹壽的男子,在未即位之前,就只是一個整天貪圖淫樂的垃圾東西。沒有爭奪地位的野心,也沒有能夠承擔起帝王重任的能力,皇帝之位本該與他無緣,然而五十四年前的一場刺殺,前任皇帝與所有繼承人在鬼夷族的刺殺下死於非命,從劇毒料理中僥倖生存的他,在幸運即位為皇后,開始了一連串的荒唐執政,也因此讓白鹿洞提早決定覆亡艾爾鐵諾。

  在曹壽的眾多荒唐行為中,最讓人想要恥笑的一點,就是他無比旺盛的繁殖企圖心。

  他似乎認為,那場刺殺令正統皇族人丁單薄,而現在存活著的遠近親戚多是庸碌之輩,所以只有多生子嗣,才能夠延續正統皇族的血脈,多誕生可信任的優秀人才。因此,從即位那天起,他把繁衍後代當成自己的存在意義,整天做著最原始的交配行為,荒唐程度,堪稱古今昏君之最。

  在荒唐的行為中,也有一、兩件令曹壽自以為得意的「計謀」,其中最讓人瞠目結舌的,就是現在公瑾與胭凝眼前的那串馬車隊伍。

  守城的士兵告訴公瑾,那支隊伍半刻鐘前剛剛奉召進入皇城。隊伍中心是一輛相當豪華的馬車,周圍是身穿獸皮裝、手執尖插的武裝護衛。奇特的打扮與車輛裝飾,說明這輛車是來自武煉的事實,而裡頭所乘坐的貴婦,是當年被選下嫁武煉和親的侍女,這名擁有獸人血統、被贈公主頭銜出嫁的侍女,如今已是武煉豪門麥第奇一族的族主夫人,並且育有一名即將接掌族主位的兒子。

  和親的基本效果達到,但與醜聞有關的事實,總是紙包不住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年那名侍女和親麥第奇家的時候,肚子裡裝了什麼。能夠對這樣的行為自以為得意,確實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在事隔十多年後,仍明目張膽地召麥第奇家夫人回國「省親」,這只能說他的愚蠢與羞恥心更遠在一般標準之下。

  君不君,臣不臣,有做出這種行為的君王,有放任他作出這種行為的臣子,這就是當前的艾爾鐵諾,一個已經沒有生命力、沒有繼續存在必要的國家。

  「該完蛋的東西,就讓它早點完蛋吧,不過……」

  一直策馬騎在公瑾身旁,用極低聲的真氣傳音與公瑾說話,看似思想、氣質都南轅北轍的一雙男女,卻有著不為外人知曉的友情,只不過當他們策馬走到死角位置,脫離後頭士兵們的視線後,胭凝忽然靠近公瑾,低聲叫了一句。

  「喂,戴面具的人妖。」

  「做什麼……唔。」

  只來得及嚷了一聲,公瑾就被胭凝突來的一吻給襲擊中,面具下方所露出的口唇,被兩瓣豐腴的香香芳唇印上,彷彿蜻蜓點水般的淺淺一吻,一擊得手,馬上撤回,在公瑾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之前,一拉韁繩,就如箭矢般沖射出去。

  「哈哈,第一百二十三次奇襲成功!」

  「……每次都來這一手,你這個接吻女色魔……」

  被這一下突來襲擊給得手,公瑾並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道遠去的騎影,心裡的感受十分複雜。

  「唔,天上……開始下雪了……也對,時候差不多了啊!」

  身在艾爾鐵諾的中都,公瑾仰望片片雪花從空中飄綴,伸手拈起其中一瓣蒼白,看著它在指尖迅速消融,那種夢幻不實的感覺,一如這個國家的未來。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的冬天,他的心情還非常年輕,這是……艾爾鐵諾大元帥周公瑾年輕時候的故事。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9
銀杏之卷·上卷 第二章 初遇


  獲得了艾爾鐵諾皇帝的認可,那支扛著「周公瑾」三字大旗的獨立軍隊離開中都,預備朝中都外圍的防禦關卡前進,開始布下阻擋鬼夷族的防線,但在這備受矚目的緊要關頭,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

  根據作為證詞的士兵口述,那晚一名蒙面男子闖入,猝不及防地施以襲擊,遭受暗算的公瑾將軍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但與公瑾大人同行的陶潛,事後卻不見蹤影。

  捍衛艾爾鐵諾的國家英雄遇刺,這件事情自然讓整個艾爾鐵諾天翻地覆,只是,在這支隊伍因此而暫時停下,等待主帥傷癒後再行出發的同時,理應藏身在城池內養傷的公瑾,卻已經離開艾爾鐵諾,進入了武煉。

  很簡單的障眼法,只要這麼做,有些敵人就會失去戒心,讓公瑾能夠無聲無息地前往武煉,參加並且操弄鬼夷族的大會。

  鬼夷族這次同盟大會的所在,就在武煉境內,一處靠近邊境、名為「鵬奮坡」的地方。來自各地的盜匪、鬼夷族的殘存遺民,都會在一月之前趕到此地,選出聯盟的領袖。

  鵬奮坡大會的規模雖然不小,但鬼夷族人只佔與會者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參與者還是人類,多數都是盜匪馬賊之類的角色,或是一些不得意的武者、劍士,想要藉著亂世動盪的機會,找尋飛黃騰達的機會。

  脫下了掩蓋整張臉的面具,經過適當化妝,公瑾的身份不再是艾爾鐵諾的將軍,而是惡名昭彰的「血影旅團」團長──周瑜。

  長年執行各種影子任務,公瑾在各地都有許多不同的掩飾身份,「血影旅團」是他組織起來的一個馬賊集團,專門擊潰艾爾鐵諾的軍隊,「合法」地做一些燒殺虜掠的行為。要殺掉某個人,可以靠暗殺;但要殺掉某一群人,或是廣及整個城鎮的滅口,這樣的集團就會派上用場。

  上次鬼夷族慘敗於景陽崗時,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幫助鬼夷族突圍,免於被消滅命運的就是血影旅團,所以他們現在很受鬼夷族禮遇,遠比其他人類集團吃香。

  當然,所有旅團成員都不知道公瑾的身份,他們只是單純認為,團長是某個對艾爾鐵諾心存恨意的落魄貴族。事實上,公瑾對於艾爾鐵諾並沒有恨意,他只是……沒有感覺,一如他對世上的其他事物那樣,沒有半分感覺。

  觀察這次大會選出什麼樣的人來,是公瑾此行的任務,也是改朝換代大計的最後一步。

  不讓人間界受到魔族侵略,是白鹿洞存在的意義,而為了讓人間界能夠自強不息,持續維持鬥爭是白鹿洞兩千年來的不變策略,因此,大大小小的戰爭從不曾停止過,而當白鹿洞扶植的正統王朝失去了活力,長老們就會另外尋找替代對象,暗中支持、扶助某勢力發動戰爭,改朝換代。

  無論坐在帝皇至尊之位上的人是誰,都沒有意義,僅是一個可以被白鹿洞隨意操弄生死的傀儡。這一次,在計劃中被選為執行者,預備給艾爾鐵諾政權最後一擊的,就是鬼夷族,只不過這些可悲的東西們永遠不會知道,即使他們攻破了中都,佔據了皇宮,那都不過是一瞬間的幻夢。

  因為人間界的王者之位,不可以落在混血的異種手裡,取得帝皇名號的,必須是被白鹿洞認可的人類,所以,鬼夷族將在覆亡艾爾鐵諾政權後,被徹底消滅,而取代他們成立正統王朝的人選,目前並沒有決定,但公瑾臨行前,聽過長老們的說法,知道師父似乎已經有了預備人選。

  「周瑜大人,我們該要決定人選了,請您做最後裁決吧!」

  身旁副手喚醒了公瑾的失神,這個叫做蔣忠的年輕人,是被他在一處農村中找到,屢次提拔的人才,在武功與智略方面,資質不算特別突出,但做人誠實可靠,能夠把交付的任務妥善完成,是個得力的助手。

  「持有三神器的繼承者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各勢力的首領決定以實力推舉盟主,每個勢力可以有兩個名額參加,我們血影旅團除了團長大人,還要推派誰呢?」

  三神器到現在都還沒出現?這一點也不奇怪,原本公瑾聽到這傳聞時,就懷疑這傳聞不過是個借口,只是想藉著宣傳效果,有效地把鬼夷人集合起來,至於三神器是否出現,反而不是重點,現在沒出現,這也理所當然。

  (不出現或許比較好吧!那三樣神器可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好東西。)

  聆聽著左右人群議論紛紛,公瑾心中這樣想著。

  鬼夷人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三件被稱作「三神器」的破銅爛鐵,其實只是三件原自白鹿洞的魔導器,靠著吸攝使用者的精血,發揮威力。使用者的修為越高,使用的力量越強,就越損及自身壽元,而若當真有某個傻瓜集齊三神器,在三神器會齊的那一刻,就是那倒楣傢伙的死期。

  天位力量奧妙神秘,豈是三件破爛道具能夠促成的?要憑此超越強天位的千年修為,超越那個迄今仍在不斷苦練的劍聖,更是絕沒可能。

  但是,就是有人相信這些遙不可及的神話,中都的這些愚民相信,那些為此爭奪、付上生命的鬼夷人更是深信不疑。白鹿洞操作人心的手段,在這一點上獲得了相當的成功,給予人們一個虛偽的希望,把人們引向白鹿洞所指點的方向。

  「不用管什麼三神器,我們用自己的實力去爭取吧!也不用另外再選些什麼人,我一個人上場就可以了。」

  傳說中的繼承人沒有出現,那就是手底下見真章,來此參加結盟大會的各勢力推派人選,在單純比畫、不傷人命的前提下,分個實力高低。

  公瑾對自己工作所下的定義,只是暗中操控這次戰爭,所以並沒有必要奪取盟主之位,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但是……如果這些人當真如此不濟,那麼搶個盟主寶座來坐坐,強勢主導一切進行,也可以早點把這枯燥工作結束。

  鵬奮坡上,鬼夷族砍樹伐木,在茂密森林裡清出了一片空地,中心部分搭出了數十個大小擂台,來此參與大會的各方勢力圍在週遭,人馬多的就搭建營帳,勢單力孤的小集團就只能餐風露宿,席地而坐。開闢出來的道路上,插滿了旗幟,上頭或是畫著代表各個勢力的圖案,或是寫著誓言打倒艾爾鐵諾的文字。

  放眼看去,整個被森林所擁抱的山谷,旗海飄揚,人強馬壯,誠然聲勢不凡,但公瑾卻感到一陣寂寥,暗想在這群號稱十萬的虎狼之輩中,當真存在能讓自己眼前一亮的人物嗎?亦或是……只是十萬堆垃圾群,當他們覆亡艾爾鐵諾後,本身也將被一掃而空?

  「真是……無趣啊!」

  公瑾發現自己最近似乎常常這樣感歎,但是這一次,自己的話似乎說得太早。北邊的陣營忽然騷動起來,好像有某個大人物來到現場,引起了人們的喧嘩。

  「蔣忠,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蔣忠所帶回來的答案,確實讓公瑾感到吃驚。

  本來照政治關係來說,武煉是艾爾鐵諾的臣屬國,像這等叛逆大會在境內舉行,應該要負責剿滅,但由於艾爾鐵諾國勢中衰,這種號令關係已經不存在,只是徒然剩下表面敷衍而已。但就算只剩下表面也好,擁有這塊領地的麥第奇家第一繼承人親自到場,參加這大逆不道的聚會,這真是一件出乎公瑾意料的事。

  (該不會……麥第奇家族也在暗中操縱這一次大會?想要吸收這十萬人的戰力,甚至就此高舉叛旗?)

  在公瑾深沉的眼光凝視下,來的人確實是忽必烈,為他開路的那十二名獸人,是他刻意栽培的十二鐵衛,每個也身負不同的技藝,從邁步走路的姿態來看,十二個人還修練某種特殊的合擊功法,聽說忽必烈擅長行軍佈陣,必是為這群菁英手下設計了合擊陣形。

  在十二鐵衛的中心,那個看來相當年輕,身材高大壯碩的偉岸漢子,最近這些年公瑾已讀過他的資料無數次,對他知之甚詳。

  忽必烈·麥第奇──麥第奇世家的第一繼承人,資料中的他喜好新奇事物,屢次在麥第奇家推行各種新措施,為古老部族帶來新生命力,雖然多半是以失敗收場,但卻是白鹿洞密切注意的新人物。

  隔著遠遠距離遙望,公瑾更肯定他是個比資料中更麻煩的棘手人物,背後的長刃巨刀雖未出鞘,但殺氣與霸氣已如海潮般連湧而來,單單只是站在那裡,談笑風生間的氣勢,已經把周圍的一眾庸才壓得黯淡無光,成為人群中最亮眼的所在。

  這個漢子……很不得了,只要給他時間,讓伏龍能得天時,公瑾就有個預感,在未來的百年內,他將會在風之大陸上掀起連串風雲激變!

  不過,那是在未來的事,目前公瑾很肯定,除非自己手下留情,否則這個智略與武功都尚未成熟的伏龍,會在自己手上敗得極為淒慘。追隨恩師陸游百年,公瑾所修練的白鹿洞神功進境奇速,除非傳說中的天位力量重現,否則當今風之大陸上,只有三大神劍和少數一、兩人能夠令自己有敗陣覺悟。

  「蔣忠,忽必烈身旁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是個女孩子……沒聽說麥第奇家有什麼傑出的女性人才,而且,頭上有角,是鬼夷人。」

  確實是個很奇怪的少女,個頭小小,搶眼的紅色短上衣、翠綠色的短裙,站在忽必烈的魁梧身軀旁,看來格外嬌小;雖然是鬼夷人,卻沒有陰森的感覺,笑得像春花一樣燦爛,真是個奇怪的女孩。

  「團長大人,她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咦,她在對我們笑,在對我們笑耶!」

  「鎮定下來,你這是什麼樣子。」

  「好可愛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忽必烈的什麼人?他還沒成親,也沒聽說有鬼夷人的姊妹,咦?該不會是他的愛妾吧?」

  「……不要胡說。」

  很難得地,公瑾對蔣忠的話感到些許不悅,不過那只是短短一瞬間的感覺,接著,眾人就開始進行比武。

  鵬奮坡上聚集了十萬多名來自各地的盜賊、蠻人,推派出來打擂台戰的人數過千,但其中值得公瑾注意的,只有忽必烈一個人。

  為了隱藏身份,公瑾並沒有使用最拿手的劍,而是取了一把馬賊最愛用的斬馬厚刀,儘管兵器並不趁手,又不能使用白鹿洞刀術,但公瑾依然揮灑自如,使著他所修練過的武煉刀法。

  揮、劈、削、斬,刀光在公瑾手中如流水變幻,忽如雪花蓋頂,忽如水銀洩地,欲強則強,欲弱則弱,水雲流暢,就這麼輕易過關斬將,一路上毀物、碎盡敵人兵器,卻不傷人命地把敵人掃下台去。

  這不是仁慈,只是有心炫耀,即使底下的血影團員和群眾歡聲雷動,喝采如潮,公瑾心中仍沒有任何波動,只是趁著比鬥的閒餘時間,觀察忽必烈的武功。

  同樣使著武煉風格的刀術,忽必烈的一斬一擊充滿霸氣,把麥第奇家的紫電神功推升到另一個境界,每一記刀斬都像是融入天地風雲之變,如似轟雷、如似邪火狂飆、如似長風萬里,四象相濟,從至剛至陽中,生出剛柔並濟的巧妙變化。

  這頭獸人確實是武學奇才,公瑾很訝異曹壽的血統能生出這等人才,或許是母系的血緣佔上風吧!不過,自己的結論仍然沒變,若給他時間,忽必烈會是個很可怕的敵人,但此刻他的武功只具雛形,不夠細緻,還存在太多空隙,如果認真動手,自己可以在十招內取下他的人頭。

  (但是……他為何要來參加這場比鬥?資料上說他是個武癡,他只是單純為武而來?還是想要來爭取盟主之位?)

  如果忽必烈有心奪取盟主位,反抗艾爾鐵諾,那麼這人也還算是一名值得扶持的對象,只要他聲明效忠白鹿洞,而白鹿洞的長老們同意讓一個獸人為皇,那麼,他可以早一百年完成他的夢想霸業。

  (唔……那個是……)

  公瑾留意到,除了忽必烈之外,與他同來的那名鬼夷少女也下場參戰,在擂台上施展輕巧的身手,像是一隻靈活的小鳥般,把一個又一個的笨重對手撂下台去,雖然沒辦法像自己這般全不見血,但她確實也是貫徹「最少殺傷、最大勝利」的人。

  參與戰鬥的人數,出乎意料的多,看來不自量力的人實在不少,證據就是,連場戰鬥的結束,出乎意料地快,大概只是兩個時辰過後,過千人的比鬥就只淘汰剩下前八強。

  公瑾成為八強之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當他站上擂台,心裡卻只覺得可笑與屈辱,為何自己的對手是一名只有十來歲……考慮到他腳上的高靴後,甚至可能不滿十歲的小鬼?

  鵬奮坡的會盟與比武,完全是受到操控而舉行,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公瑾卻不喜歡自己受到愚弄的感覺。

  為何自己要淪落到和一個這樣的小鬼比武?這不是在做武術指導,也不是在玩家家酒,剛剛的混戰中,公瑾沒有看到這孩子是怎樣脫穎而出的,但是對於自己要和這樣的對手比武,公瑾並不覺得愉快。

  「幹什麼?你看不起我嗎?如果你覺得和年紀小的人比武很羞恥,等一下被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你千萬別丟臉得哭出來,那樣連我都會覺得沒面子。」

  小小的個子,說著狂妄的話語,還很沒禮貌地抬手用劍指向對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欠缺家教。不過,公瑾意外發現了某件事,儘管身上的衣著破爛骯髒,但這名小鬼手上的劍與劍鞘,卻是用上好合金所打造,價值不斐,普通人是不可能擁有的。

  不尋常的裝備,公瑾不禁聯想到,這孩子或許在隱藏著他的出身……就像自己一樣。

  不過,鵬奮坡上居心叵測的人太多了,隱藏自己身份的人不曉得有多少,公瑾並不在意一個小鬼的背後有什麼身份。在他眼中,足堪與自己為敵的人,只有一個忽必烈,但自己卻正面臨一個很錯愕的局面。

  當初分配比武對手的人不知道是誰,但這名未來的武煉霸主無疑抽了一手爛牌,當他輕易打倒層層對手,終於來到前八強的位置時,卻在擂台上碰到了自己人,那名如同兔兒般活潑靈動的少女。

  如果要爭取盟主大位,他應該很快就打倒這名鬼夷少女,進入決賽。又或者她本就是麥第奇家派來清垃圾的幫手,既然與忽必烈對上,很快就會宣佈棄權,退出賽事。

  無論如何,公瑾心中確實為此感到一陣火熱,近年來能令他感到期待的比武已不多,但是……

  (忽必烈……我在決賽等著你。)

  如果兩強在此對決,對於他們雙方而言,都會是一次意義深遠的初逢,然而,事情的發展似乎遠出公瑾的意料,忽必烈站上擂台之後,並沒有搶攻,甚至連背後的豪邁鋼刀都沒有拔出,只是兩手交疊,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般,靜靜看著眼前的鬼夷少女。

  和忽必烈的高大身材相比,那名鬼夷少女的嬌小柔弱,彷彿對方一伸足就可以把她踩死,尤其是凝望著忽必烈雄偉如巨山的霸者氣勢,這種對比的感覺就特別強烈。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當這句話從忽必烈口中說出,正在全神關注這場戰鬥的所有觀眾,爆出哄然大笑,因為雙方勝負比數實在太過明顯,甚至有人已經在猜測,依照獸人的凶殘本性,當這名少女選擇堅持戰鬥,被觸怒的忽必烈肯定會以最殘忍的刀法,將這名花朵兒似的小美人狠狠虐殺。

  可是,公瑾卻覺得事有蹊蹺。資料中的忽必烈,有著水準以上的智慧,公瑾不相信他是個光會逞弄個人武勇與血氣的男人。

  忽必烈,你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公瑾凝視著忽必烈,和他一樣等待著少女的回答。

  「嗯,謝謝,可是……已經決定了。」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

  鬼夷少女浮現蘊含歉意的笑容,向忽必烈盈盈一禮,而忽必烈卻沒有回應,只是在眾人都期待他拔出那柄霸刀的那一刻,猛地轉身,朗聲向全場說話。

  「各路英雄豪傑,忽必烈·麥第奇今日來此,只為技癢難耐,一心與天下英雄論武比試,結交朋友,對於盟主大位,並沒有半分興趣,如今興致已盡,無謂耽誤各位的大事,決定就此棄權,退出選拔,祝各位霸業有成,揚眉吐氣。」

  忽必烈這段話純以內力送出,一字一句,響亮如雷,卻又清晰入耳,當回音碰到山谷蕩回,滿山皆鳴,當真是有如龍吟虎嘯,氣吞天下,全場眾人無不相顧失色。

  但是當他抱拳說完這一段,表示將棄權退出後,卻忽然伸指指向身後的少女,口氣嚴厲地說話。

  「這名女子不是我麥第奇家的人,與忽必烈也沒有交情,從今日起,她要做的事情與麥第奇家沒有半點關係,也絕不會從麥第奇家得到任何援助,請在此的各路英雄為我作個見證,請!」

  厲聲說完這段警告,忽必烈抬手抱拳,飄然下場,與他那十二名鐵衛一同離去,剛毅絕決,竟連多留半刻鐘看完賽事結果都不願意。

  突來的變化,所有人都給弄得傻住,傻傻地看著忽必烈下台離去,還是忽必烈身影消失前,刻意以內力將背後霸刀弄出一聲如雷炸響,這才讓負責主持的人們清醒過來,宣佈由於忽必烈棄權,那名少女不戰而勝。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9
銀杏之卷·上卷 第三章 脫軌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十二月武煉鵬奮坡

  (可惡的忽必烈,你到底在想什麼?)

  忽必烈突然離去,公瑾也對這變化感到吃驚,要說是大意也可以,但由於對手是一名毛頭孩子,公瑾就沒有任何必要去刻意留心,只要以半分精神去舞刀拆解,剩下九分半的精神繼續思考。

  只是,驀地閃過眼前的血光、面頰上的痛楚,告訴公瑾,自己今天又再一次地失策。

  那個孩子……再大個兩歲或許算得上青年,當劍握在手上、當劍在他手裡綻放光亮,赫然生出了一種公瑾不能理解的變化……說是變化可能不夠,因為在那一瞬間,平實無華的長劍彷彿得到生命,一下子活了過來,令他精妙的防禦刀網相形見絀,閃電突破,在他身上留下記號。

  「在戰場上發呆,這是代表你看我不起吧?我看出你沒有全力以赴,所以我勸你最好拿出實力來,否則等一下你不只會被打得當狗爬,我保證你會跪在地上,哭得像個娘們似的!」

  趾高氣昂的小鬼,但是他手上的劍卻不容忽視,在白鹿洞練劍時,公瑾從未見過哪個後進弟子的劍,有這樣凜冽的光彩,就連長老們都遠遠不及,竟能一劍傷及自己。

  他這樣的小小年紀,自然不是因為長年苦練,假若這些是他的天份,那麼假以時日,這孩子的劍會比忽必烈的刀更可怕,而這正是師父所急切期待的人才,天才!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此刻,公瑾摸摸面頰,熱血與痛楚讓他有一股怒意,如果說未經磨練的天才容易半途夭折,那麼自己今天就有責任,給這個未來的絕世劍手一個深刻磨練,挫挫他太過劍拔弩張的銳氣。

  「怎麼了?不敢動手嗎?告訴你,我不接受投降,你可別想像隔壁的那個大個子一樣,說聲棄權就開溜啊!我不會讓你平安離開這裡的。」

  「大個子?呵,連忽必烈你都不放在眼裡?小朋友你確實是豪氣干雲,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表面上看來那麼簡單,強與弱更不是一個固定的東西,如果你能夠記住這些事情,今天的痛……就會有意義。」

  頃刻間,公瑾與那個孩子拆了三招。

  對方的劍真是很犀利,即使公瑾已經認真起來,那孩子在敗陣前最後一劍的無比鋒芒,還是在他右臂上多留了一道血痕,假如這孩子再年長個十歲,內力再多十年修為,這可能就不只是皮肉傷了。

  破去他的劍勢,公瑾手中的鋼刀水平掠過他左肩,在不見血、不傷筋脈的情形下,純以內力把他的左臂骨震成三段……這樣就夠了,因為如果這男孩夠聰明,他會看出自己這一刀本可以砍他用劍的右手,只是硬生生改為左手。

  很痛,公瑾明白這一點。那個男孩一下子就紅了眼睛,踉蹌往後跌走,一語不發地走下台去。

  在整個過程中,有三件事情讓公瑾非常在意。

  第一,那股斷骨的劇痛,那男孩完全忍住,雖然嘴唇緊咬得出血,但他沒有哭出來,連眼淚都忍在眼底。

  第二,那孩子在確認敗陣之後,並不是直接走下擂台,而是遠較尋常江湖武人更為有風度地向自己欠身行禮,表達對敵人的敬意後,才轉身走下台。

  第三,前面兩點已經很不容易,而那孩子受傷後自始至終,右手都緊緊抓著劍不放。一個用劍的天才,雖然難得,沒有多了不起,但一個以生命執著於劍的天才,以後將會非常可怕。

  他現在只是個孩子,但公瑾卻已經預見他的成長。所以,公瑾不傷他的右臂,因為這孩子個性倨傲,說不定樹敵很多,如果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可能沒命回鄉去。

  連公瑾自己都沒想到,鵬奮坡大會上,最讓自己感到驚奇的人物,不是忽必烈,而是這個男孩。

  公瑾一度遲疑,是否該派人暗中保護,但這似乎多慮了,因為他下台之後,十多名隱藏在人群中、像是護衛模樣的武士圍在他身旁,護送他離去,排場儼然就像是一國王子;而隊伍中,還有一名七、八歲的女孩,典雅而昂貴的衣著,看來也是一位千金小姐,一面跟著男孩離去,一面掉著眼淚。

  呵,好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

  「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忍不住等到擂台賽後看資料,公瑾在擂台上揚聲喝問。那支隊伍整個轉過來,護衛們攔擋在主子身前,生怕敵人追下殺手,反倒是身為主人的男孩異常鎮定,堂堂正正報上名字。

  「我姓李,表字從嘉……你的武功很厲害,承蒙指導,我恭祝你武運昌隆。」

  再次彎腰行禮後,男孩離開了。從那依舊通紅的眼睛中,公瑾看出他的痛苦;可能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那男孩驕傲的翅膀被狠狠折斷了,無論是自尊或肉體,這次的打擊都很痛。

  公瑾相信他能夠再次站起來,但那是多久以後的事,卻讓公瑾相當好奇。

  事實上,在這件事情結束的不久之後,公瑾就收到來自白鹿洞的消息,一名對劍術極有天份的少年,拜入白鹿洞門下,在短短時間內,迅速吸收了所有能學的劍術,先後擊敗數十名劍術教練,威不可擋,震動了整個白鹿洞。

  這些都是後話,目前公瑾所在意的事,是即將要碰上的對手。雖然經過一輪淘汰賽之後,只剩下四個人爭取最後勝利,但是其中的兩名根本就是雜碎,如此淺薄的實力,怎能給自己驚喜?怎配讓自己有所期待?

  所以,公瑾的眼光只看著一個人,那個因為忽必烈棄權,不戰而勝的鬼夷少女。她的實力並不足以威脅自己,但自己對她一無所知,可以讓她登上盟主位來領導群雄嗎?還是另外兩個人……

  看來只怕都不是很妥當,而為了安全起見,是應該放出訊號,讓潛藏在附近觀戰的胭凝出來幫手了。

  「各位,經過一輪激烈的競爭,現在檯面上的四強高手已經出現,依照規矩,再經過兩場決賽後,這四個人其中之一將會成為聯盟共主,統領集合在此的十萬英雄,他們分別是豹族的修洛特、象族的伊坦皇松、血影旅團的周瑜,還有鬼夷族的……」

  「且慢!」

  當主持人說著參賽者的名字,一聲長嘯突然震天蓋地般衝擊而來,在打斷了主持人的說話後,嘯聲驟轉清亮,不住往上拔高,有若九天龍吟,清亮高亢,震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響,眼冒金星,宣告著其主人的即將到來,更先聲奪人,未現身便已壓得在場群雄為之低首。

  「哈哈哈~~鵬奮振翅,長翔九天,各位英雄真是好興致,在這種荒山野地開起大會來,這麼熱鬧的場面,怎麼能少了我陶某人一份?」

  長笑聲震得在場眾人耳朵生疼,全然沒注意到一名身穿飄逸白袍、留著兩撇長鬚的文士,閃電出現在擂台前,直到他拱手抱拳,朗聲說話,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只不過雖然他自稱姓陶,在場十萬人中卻沒有幾個認得他是誰。

  只是,有這樣的強橫武功,又自稱姓陶,即使眾人不認得他,也不免有所聯想,想到一個長年隱居在白鹿洞的高手。

  「在下陶潛,草字淵明,兩天之前還是白鹿洞的不得意門徒,因為看不慣周公瑾那鐵面奸賊為虎作倀,白鹿洞逆天行事,所以出手將他暗殺,做為投奔聯盟的禮物,但以我的才能,大才豈能小用,既然來了這裡,少不得搶個盟主當當,各位請了。」

  白鹿洞陶潛的鼎鼎大名,足以震懾在場的各路人馬,光是從周公瑾的厲害,就足以想像他師弟的本事,而日前周公瑾遇刺重傷,不能參加軍隊,這件事曾讓所有鬼夷人額手慶幸,想不到會是出於這名同門的手下。

  只是,即使這些話都說得沒錯,但這個人真的可以相信嗎?他會不會是白鹿洞所派來的奸細?畢竟世上有所謂的苦肉計,陸游的親傳弟子,沒理由會突然與師門唱反調,搞起叛逆行動。

  全場的聲音安靜下來,氣氛異常詭異,顯然都不曉得應該要怎麼處理這件事。對於這樣的詭異氣氛,胭凝渾不在意,改換上一身男裝打扮的她,只是抬起頭,問說是不是有規定不許人類參加選拔?

  ……當然不是。

  鬼夷人與獸人的數目雖然不少,卻不是這次大會的主角,人類始終佔了多數,之所以讓人難以回答的理由,是陶潛的身份,不是種族。然而,主持人無法否認,只好含糊回答,說選拔的過程已經結束,陶潛來得太晚,不能參加了。

  「呵,我卻說是來得正好,恰好趕上最菁華的部分。」

  胭凝仰首一笑,疏狂姿態中更有著灑脫,翩翩神采,飛揚得像是破空而去的九天神龍,所以當她身影突然一花,整個人瞬間消失時,全場一片愕然。

  白駒過隙,白鹿洞三十六絕技當中的絕頂身法,胭凝瞬間就上了擂台,在那名象族獸人反應過來之前,一掌拍上他的腦門。

  三十六絕技之一,五嶽神雷。

  剛猛無匹的掌心雷,猶如五座大山合而為一,瞬間壓頂,那名皮粗肉厚的像人鼻噴鮮血,整個健壯身軀頃刻間像是爛泥般倒了下去,渾身彷彿再也沒有半根完整骨頭。

  兩族獸人之間的情感似乎不錯,見到友人倒下,隔壁台上的豹族獸人驚怒交集,就要以其最得意的高速搶過去復仇,卻被胭凝先發制人,揚手便是一記劈空掌「四大不空」,將那名急速飛掠過來的豹人,以更快更急的速度擊飛出去,死活姑且不論,卻肯定是不能作戰了。

  「聽說武煉的規矩,強者為尊,我以一敵二,輕鬆獲勝,現在就由我遞補這兩名選手的位置,大家應該沒異議吧?」

  如果有異議,就必須上台與這號辣手人物比過,但那兩名獸人的武功,其實已是眾人當中的佼佼者,看到他們瞬間慘敗的樣子,大概不會有人有這膽量了。

  問題是,四名選手少了一人,這比賽怎麼比下去?

  「非常容易,我們是要干拿命去搏的造反大事,實力不足怎麼成?我現在分別與這兩名選手比試,看看誰是最後贏家,好了,你們一男一女,誰先上陣?」

  胭凝站在擂台上,白袍飄揚,談笑指點對手的昂揚姿態,讓全場豪傑心中稱讚,連帶對她剛才的兩下辣手都不計較。武煉本來就是強者為尊的世界,強者為了立威,一現身就下重手殺戮,這是常有的事,那兩名獸人只傷不死,這已經算是很手下留情了。

  但看到胭凝神態自若的表情,隔壁擂台的公瑾卻覺得很安心,從很久以前開始,自己與這個女人就是最合拍的搭檔,兩人聯手進行的任務從來沒有失敗過。

  這次的聯盟大會,發展到這裡已經有點失控,所以讓胭凝以陶潛的形象現身,奪取盟主之位,這樣會比較好辦事。雖然說也可以由自己來奪取盟主位,但考慮到自己比較擅長暗中活動的優點,還是由胭凝站在檯面上比較好。

  對於個性孤僻的公瑾而言,胭凝幾乎是唯一與他有著友誼關係的搭檔,而回憶起兩人的因緣結識,則要把時間回溯到四百年前。

  那時候,胭凝剛剛進入白鹿洞,出身於市井階層,沒有任何背景的她,入學時除了身上一件骯髒不堪的白袍外,什麼多餘的財產也沒有。

  在整個修業過程中,她表現得從不出色,禮、樂、書、術、詩、文,都沒有特殊的表現,考較武技時也只是中上的成績,除了在她所喜好的山水畫、詩上面,偶有令人驚艷的作品,因此在一眾同窗中小有名氣外,在她進入白鹿洞的最初十年裡,她就只是一個有些特異獨行的平凡書生。

  但是一把銳利的劍,不可能永遠被收在匣中,不管被放在哪裡,終究會展露它應有的鋒芒。在一次冤獄事件中,她為了救出受到冤屈的同學,潛入白鹿洞戒律部救人;負責居尾斷後的她,在那一戰中連敗二十三名白鹿洞高手,最後被恰好回來的公瑾給擊敗,收押監禁。

  收押之後,就是徹底的調查,這一查,赫然有些驚動宿老堂的訊息傳出。

  陶賤,字胭凝,這個在入學資料上寫著父不詳的女子,赫然流著不純潔的血,是鬼夷族的戰士輪暴人類女性所生,她那名後來淪落風塵,並且死於嫖客爭風事件的母親,打從孩子一出生就心存恨意,把這名看來與人類毫無分別的嬰兒命名為「賤」。

  流著魔族之血的女人,又在下賤的娼館中成長,白鹿洞有這種門生簡直是天大恥辱,更別說她還在白鹿洞中學了這麼多的本事。宿老堂為了找台階下,一面懲處失職人員,一面預備暗中將她處死,對外宣告病死獄中,但在這時候,一道命令救了胭凝的命。

  ……那是來自白鹿洞後山的至高指令。

  這個由月賢者陸游親自下達的命令,讓宿老堂停止了原本的處斷,把胭凝給釋放出來。

  不只是釋放而已,獲得自由的煙凝,更被陸游收為門徒,正式傳授武功,改名為陶潛,給予她更大的權力,可以閱看白鹿洞內的一切秘笈,所有的武學、東方仙術,都讓她毫無保留地學習吸收,不給她任何限制。

  沒有人知道,陸游之所以會下這命令的理由,是因為公瑾親自入永恆冰窟,向恩師極力薦舉,希望能夠留她一命,所以事情才出現逆轉。

  那晚的交手,公瑾對胭凝的強悍印象深刻,當今世上能與自己交手的敵人已經不多,而這名女子甚至沒學過多少真正的白鹿洞絕學,若是好好琢磨,她將不可限量。

  陸游雖然同意了公瑾的薦舉,破例收了首個女徒,但卻對公瑾說了一句話。

  「公瑾,那名女子……是一匹狼,在她的心裡,棲息著野獸。」

  向來以消滅魔族為己任的白鹿洞,居然出現了流著魔族之血的門徒,這點對於宿老堂當然是難以交代,而且劍聖大人的弟子是女性,這點也令保守的長老們意見多多,為了撫平保守勢力的不安,陸游將弟子改名,讓胭凝以男性的身份對外出現。

  即使做了諸多安排,不敢正面有所頂撞的宿老堂,仍在背後耍著小動作,所以當學有所成後,胭凝就成為白鹿洞最隱密、最危險的「狩魔使」,專門天涯海角去獵殺流竄到人間界的魔族。

  有血戰、有苦戰、有九死一生,但是多年來胭凝未曾失手,直到三個月前,她與一頭初次來到人間界,擁有一雙黑色蝠翼的強悍凶獸對陣,激戰了三天兩夜後,兩敗俱傷,她幾乎不成人形地回到白鹿洞,而那頭凶獸據說是少了一邊翅膀、斷了一隻手臂,並且迄今仍未再出現肆虐。

  任職狩魔使多年,不斷地與強大魔物戰鬥,更盡得白鹿洞三十六絕技的真傳,現在的胭凝……非常的強,強到一個令公瑾沒有十成勝算的程度,所以由胭凝來爭取盟主位,公瑾覺得這是十拿九穩的事。

  「怎麼樣?你們兩個,誰要先上?」

  面對這個挑釁,公瑾心中發笑,往前跨上了一步,正預備要開口說話,卻被隔壁擂台的鬼夷少女給搶白。

  「第一仗,請由我先來。」

  身手俐落,在全場為之嘩然的同時,她已經像是一尾小雲雀似的,輕飄飄飛身降落在胭凝的擂台上,向他抱拳討教。

  公瑾驚於少女的勇氣,因為以胭凝瞬息間連續重創兩名強手所展露的武功,任何正常人都會看出他的絕難應付,照一般人的想法,都應該要先讓身旁的競爭者先與強敵拼過一場,這樣才可能有機會搶勝。

  「且慢,要把出戰權讓給這位姑娘可以,但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公瑾不喜歡多話,但卻想多瞭解一下這名鬼夷少女,想知道她為什麼主動搶戰,想多瞭解一下她的個性與思路,因為說不定,自己會被逼得選她做計劃的執行人。

  「為什麼你搶著出戰?難道你看不出這個男人很危險嗎?」

  這問題恐怕在場十萬豪傑都想問一聲,但少女卻等到醫護人員將台上那兩名快被遺忘的垂死獸人抬走後,才回答。

  「陶潛先生大名鼎鼎,一現身就連傷我們兩名同胞,氣勢無雙,武功更是強得怕人,如果我讓你們兩位先鬥一場,等著漁翁得利,這樣子勝算是比較高……」

  說到這裡,都還算是正常人的思考範圍,但公瑾卻意外發現,這名少女的內力相當不俗,甚至好得出奇,因為她緩緩說話,如同珠圓玉潤的好聽嗓音,把每一個字都遠遠傳出去,儘管聲音不大,卻無論遠近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是相當好的內力修為。

  「可是,這樣子的勝利,裡頭大有僥倖成分,以後同盟中的各路英雄一定不能服氣;大家都是刀頭舔血的豪傑人物,如果心存不服,這個團體就不會穩固,盟主的位置也坐不穩。」

  ……說得好。

  這道理公瑾自然知道,但藉此在聯盟組織裡埋下動盪因子,才有助於在它完成階段性任務後,被輕易消滅。這是公瑾預備的藍圖,卻想不到這樣一名看來涉世未深的少女,也能夠看穿這一點。

  「我是女子之身,由我來奪取盟主之位,各路英雄已經未必服氣,如果我再靠這樣的戰術獲勝,這樣的盟主肯定沒有人會尊敬,命令發下去也會被陽奉陰違,所以如果要讓各位心服口服,我就不能退縮,要主動選擇最困難的一條路。」

  (真是深得我心。)

  公瑾微覺好笑,或許自己該把這名少女收做幕僚,她說說的一番話,讓自己對她非常欣賞,回想起來,除了胭凝之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有勇有謀的女性了。

  而在她說完話之後,本來因為眾人議論紛紛而顯得吵雜的山谷,一下子整個安靜了下來,少女所說的分析話語,連同她的膽識、她的眼光、她的無畏與勇氣,確實傳達給了在場的十萬豪傑,讓他們開始以一個新的眼光,去打量這個不尋常的少女。

  當公瑾看到鬼夷族人眼中的佩服,心裡突然醒悟到:一個奇跡可能正在發生,因為如果那名鬼夷少女連續兩勝,奪得盟主位,人們心中的佩服將會昇華為尊敬,再不會有人輕視她的女性身份,這名少女將成為聯盟中的希望女神。

  不過,那都是建築在她能獲勝的大前提下。

  就公瑾看來,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可能。已經盡得白鹿洞武技真傳的胭凝,就連自己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這名少女的武藝雖然不錯,但這只是相較於她這年紀的平均水準而言,真的要動手廝殺,她與胭凝差得太遠,自己甚至不認為她能撐過十招。

  「既然如此,我就珍惜這個以逸代勞的機會了,希望等一下能夠再見到小姐你,不過在你們兩位開戰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小姐的芳名。」

  「喬,麥第奇家的長輩都叫我小喬。嘻,如果等一下我命喪陶大俠掌底,墓碑上只要簡單刻這兩個字就好了。」

  在她微笑著說完這句話,轉過身去的同時,公瑾感覺到某種東西,某種極為沉靜,卻非常深刻的覺悟,她確實知道本身要面對的是什麼,並且已經有承受後果的準備,不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鬼。

  「小姑娘十分有膽色,陶某人很佩服你啊!」

  始終站在擂台上不發一語的胭凝,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溫和有禮,但蘊含笑意的眼中,卻冒著危險的火花。

  「既然敢上來,想必是有了覺悟,唔……如果和你定下什麼十招、百招的約定,似乎太過看不起你的決心了,不過……」

  自顧自地沉吟半晌後,在全場豪傑的屏息注視中,胭凝伸手指向面前的鬼夷少女,大笑道:「好,小喬姑娘,我們就來打個賭吧!只要你勝得了陶某人,我就奉你為盟主,替你賣命;但如果你輸了……」

  「那麼無論陶大俠有什麼吩咐,小喬就拼著這條性命答應了。」

  少女拱手抱拳,無畏無懼的爽朗姿態,讓全場豪傑齊聲叫好,有人甚至鼓掌起來,她又再一次贏得了這麼多人的喜愛與支持,然而……

  (胭凝啊胭凝,無疑你是白鹿洞中的魔狼,但面對這樣的對手,如果太過大意,等一下肯定會栽個大觔斗的……)

  這場戰鬥如同公瑾預料中,勝負從一開始就極為明顯,面對胭凝的雄渾掌力,小喬純粹以靈活身法閃躲,她的輕功別樹一格,在窄小的擂台上彈躍如飛,穿梭似電,紅光綠影,剎那間彷彿分身千百,看得人眼花撩亂,捉摸不定。

  利用高速身法的優勢,小喬嘗試逼近胭凝,作出閃電攻擊,但雙方內力的明顯差距,就在這時候顯現出來,胭凝的護身力量穩若磐石,小喬的鐵扇才一打中敵人,馬上就被反彈開去,還險些被胭凝反擊一掌。

  內力差距太過明顯時,弱勢的一方就算能找到攻擊機會,也根本沒法發出致命攻擊,但是……

  (奇怪,這等高速身法,與花字世家武學相近,但卻更為高明,莫非是師父曾經提過的星賢者一脈武學?這名鬼夷少女是星賢者傳人?)

  訝然於腦中的這個想法,公瑾仔細觀察,覺得有些近似傳說中的九曜極速,只不過在細微轉折處,有些似是而非,倒像是偷學過來的成果。

  但不論她怎麼習得這神技,她確實碰到了強敵,胭凝擔任狩魔使多年,肯定碰過不少以高速為優勢殺著的魔族好手,經驗十足,小喬的靈活身法只能拖延一時,卻不能擾亂他的攻勢。

  「好身法,但要穩坐盟主大位,可不是一味逃避就能坐上去的。」

  胭凝高聲呼喝,雄渾掌力連接而出,很巧妙地逐漸封鎖了小喬的退路,慢慢限制她的騰挪空間,把她逼到了一個角落,除非她願意棄權離開擂台,否則當胭凝的下一掌擊下,她就只有硬拚,然後面對重創落敗的必然結局。

  三十六絕技之一的五嶽神雷。

  適才令那名象族高手一招重創的殺著,再度出現在胭凝掌上,如狂風、如暴雷,向小喬轟擊過去。

  這一掌,絕對沒有手下留情。

  掌力尚未擊實,小喬的衣衫已經受到波及,破碎、焚化,公瑾彷彿就能看到那筋折骨斷的慘烈情形,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要出手去改變這結局。

  但就在公瑾遲疑未決的那一瞬間,胭凝似乎察覺到什麼,掌勁加快吐出,一掌正中小喬的後心,在震天轟響中,所碰觸到的衣衫化作灰燼片片,迅速朝外散飛出去。

  (好厲害,她把五嶽神雷練到這等地步,掌勁精純,如果是擊向我,那麼……嗯?)

  公瑾的面色為之一變,因為這一掌雖然命中,小喬卻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也沒有吐血,甚至連稍微後仰一下都沒有,這種穩若巨山的沉定,只有在內力遠勝過攻擊方的情形下才會發生,但小喬卻不可能有這種內力。

  答案在下一刻揭曉。破碎的衣衫底下,並沒有露出焦黑的肌膚,反而是一道絢爛的紅光,冉冉釋放出來;紅光中更似乎蘊含強橫力量,把胭凝勢若五嶽齊壓的雷霆一掌,硬生生隔擋在離體一吋之外。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09
銀杏之卷·上卷 第四章 神器


  「這……這是……」

  胭凝面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了錯愕的表情;紅光的正體緩緩凝聚成形,像是鳳凰的火焰熾羽、像是初死者的鮮紅熱血,紅光在嬌小的女體上組成一套甲冑,妥善而貼身地覆蓋在軀體上。

  甲冑形成後,金屬表面上所繚繞的火焰紅光,瞬間百倍增強,燦發出來的光與焰,彷彿一頭振翅而飛的血翼鳳凰,和強大熱力一起往四周射去,而與之相比,胭凝的掌力卻急速衰弱下去,威力萬鈞的五嶽神雷,在轉瞬間被甲冑上的血光給吸化,點滴無存。

  不只是胭凝感到驚訝,全場十萬豪傑哄然大嘩,同聲喊出四個字,尤其是附近的鬼夷族人,更是像見到神跡般嚷了起來。

  「博愛聖鎧!」

  「是三神器之一的博愛聖鎧!」

  「三神器的持有人出現了!我族的真命天子出現了!天祐鬼夷啊!」

  全場嘩然,就連公瑾都感受到同樣的震動,三神器之一的博愛聖鎧,是一件幾乎難以擊破的防禦聖器;以博愛為名,這件甲冑確實能廣泛地吸納、散化所有擊來的力量,讓受到聖鎧保護的人,能夠把自身抗擊力提高數倍,甚至是數十倍,胭凝的五嶽神雷被輕易拆解,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令全場為之驚駭的奇跡,還不只一件。

  當胭凝一掌無功,又因為掌勁全被吸納,不得不撤掌回氣,飛身後退時,一樣黑沉沉的重物,如流星、如天外隕石般向他飛砸而來,來勢又快又準,恰好就攔截在他的退路上,而全場豪傑也不負眾望地喊出了另一個名詞。

  「平等神錘!」

  「出現了兩大神器啊!」

  「有史以來第一次,兩大神器被同一個人給持有……」

  誠如人們的叫喊,這件事情的意義極其重大,但目前最與之有切身關係的,就是即將要承受那個鏈子飛錘一擊的胭凝。與博愛聖鎧的創造理念相同,平等神錘的意義,就是平等地給予敵人天譴罰責,將發招者的力量提升數倍至數十倍,發出天譴般的雷霆一擊。

  胭凝已無退路,如果還想用輕功閃避,她會被這記鏈子錘砸個正著,所以他只能做出唯一的選擇,就是舉掌硬拚。

  「砰!」

  悶雷似的巨響,更造成衝擊波往周圍襲去,擂台周圍插著的火把全部熄滅;周圍靠擂台最近的一排群眾,許多人頭暈目眩,翻身栽倒;就連公瑾都不得不暗運內力相抗。

  而在那聲悶雷轟響聲中,另外有一聲小小的清脆爆響,那是某個人的骨折聲。

  「嘿!」

  硬挨了一記飛錘重砸,胭凝竟不後退,反而瞬間強提真氣,像是羽箭般朝著敵人飛射過去,聲勢驚人,擺明是想趁著鏈子錘未能回防的空檔,攻敵措手不及,這次她提防著敵人的甲冑護身,一出手就是直插鎧甲的縫隙,如刀如叉的右手,只要真的擊中,確實可以一擊便將敵人的眼珠挖出來。

  ……但她的左手卻不正常地軟軟下垂著,剛才那一記硬拚,已經讓她的左腕骨折,再也使不出五嶽神雷了。

  全場都為他這一記猛攻而驚呼,但成為攻擊目標的小喬,卻不慌不忙,手腕一抖,金屬長鏈在手腕上連纏了幾圈,把攻出去的重錘給反拉回來。

  重力與速度一加乘,平等神錘較之前更狠更惡地回砸敵人後心,當胭凝的手指插中她雙目要害,平等神錘也會命中胭凝後心,把她整條脊椎連同五臟六腑都打得稀爛,絕對是當場斃命。

  眼看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公瑾卻相信胭凝不會硬拚,因為她背後的平等神錘還在加速,照推算來看,大有可能指頭還沒插著敵人,背心已經被神錘給打爛,不值得冒險,更何況她如果選擇退避,反而會得到一個更好的機會……

  在全場的驚呼聲中,胭凝的衝勢陡然轉向,憑著「白駒過隙」的靈動身法,她驀地垂直往上拔起,避開了那玉石俱焚的一擊,而在她險險拔高躲過後,重砸回來的平等神錘,卻筆直朝持有它的主人逆擊而去。

  「小心啊!」

  附近的鬼夷族人都喊著同樣一句,就連不遠處不動聲色的公瑾,都悄悄握緊了拳頭,因為胭凝所作的事,是他一定會採用的戰術,而他自信這個戰術絕對不會有失,可是……如果這少女能再創造奇跡,那自己……

  「哈哈哈,最強的神錘、最強的甲冑,矛盾相爭,到底哪個會……」

  胭凝的笑聲在半途止住,一如那個被截停下來的鏈子錘。就在鏈子錘將要重重擊中的那一刻,本來纏在小喬手腕上的金屬長鏈飛散開來,像是紡紗的梭子般左右穿飛,迅速交錯成一張簡單的金屬網,恰好攔截住砸來的飛錘。

  以柔化剛,小喬的雙手閃電舞動,彷彿是女孩子在玩花繩遊戲般,將金屬網調整出一股柔力;力重萬鈞的平等神錘,在與金屬網激烈摩擦,爆射出一連串的火花後,妥妥當當地被截停下來,跟著她雙手一拉一張,也沒仔細看到是如何變化的,整條長長的鏈子變成了一根粗重鐵桿,連結著末端的重錘。

  小喬將錘子往地下一敲,藉著彈力,把沉重的平等神錘扛在肩頭,順勢舞了幾圈,左砸右撞,虎虎生風,最後才扛起神錘,仰首望著降落在擂台角落柱子上的胭凝。

  「承讓了,陶先生。」

  剛才,如果她不是立即把反砸回去的平等神錘給攔下,胭凝一定會追在神錘之後,搶發出一擊,把兩股沉重力量合一,攻破博愛聖鎧的防護,可是小喬那一輪急速應變,已經充分證實了她的本事,再戰下去,雙方勝負猶是未定之天,而胭凝卻已經折了一隻左手。

  至於雙方的氣勢……從那滿山遍野的一片叫好聲中,就是白癡也能夠輕易感受出來。

  「唔……」

  胭凝一語不發,看看自己垂下的左手,再看看眼前披甲扛錘、沒有一絲空隙可趁的少女,忽然仰頭大笑。

  「哈哈哈,真有意思,我陶某人認輸啦!以後就跟著小姐你來搞革命吧!」

  胭凝是笑著飄身下台,即使她已經認輸,仍然沒有人敢小看她,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如果雙方繼續死鬥,勝負的比數還很難說,但公瑾暗叫可惜,知道如若繼續戰下去,胭凝起碼佔著八成的贏面。

  胭凝一臂已折,這點沒錯;博愛聖鎧、平等神錘的威力不同凡響,這一點也沒有錯。但是這兩樣被奉為鬼夷族三神器之一的寶物,卻有著嚴苛的使用代價,就是不住吸收著使用者的精氣,每一擊的力量越強,對使用者的肉體負擔就越重,這點長年在外狩魔奔走的胭凝卻並不知情。

  (表面上看來若無其事,但是……應該很不輕鬆吧?)

  未傷敵,已傷己,小喬不過是個嬌怯怯的姑娘,只要把戰鬥時間拖長,她將不攻自潰,所以如果自己在這時候與她動手,橫死當場就是她唯一的結局。

  (可是,現在我該怎麼做?胭凝也敗了,如果我敗的話,盟主之位就讓給這名少女了,嗯,她確實有著統領十萬大軍的器量……)

  胭凝敗陣了,所以擂台賽的下一場,就是公瑾與小喬的戰鬥,小喬似乎也明白自己不能持久的缺點,所以馬上扛著大錘,向僅餘的敵人邀戰。

  但……這早已不是戰與不戰的問題,公瑾只是要找個適合當領導者的人,去領導這群人,去幹他們自以為是的偉大事業,最後再一起被埋葬與消滅。

  所以公瑾選擇放棄。

  「實在是太厲害了,看到那麼精采的一場比賽,我周瑜心服口服,請讓我與血影旅團一起跟隨您,去幹我們的大事吧!」

  榮耀、歌頌、無數的期望與歡呼……鬼夷人的輝煌傳說於焉展開。

  ※※※

  鵬奮坡群豪大會的結果,在幾天之內傳遍整個大陸,雷因斯、自由都市聯盟都感到這一次蠻族叛軍的來勢洶洶,尤其是在情報被特意宣染下,小喬如何持有兩大神器出現,如何擊敗陶潛、震懾群豪的過程成為情報中的焦點,每個勢力都留意到,蠻族叛軍不但已經統合,而且統合的領袖更是一名非凡人物,如果不是小喬的女子身份,多少弱化了人們心中的威脅性,這個情報的震撼程度會再倍增。

  連雷因斯?蒂倫、自由都市同盟都受到如此衝擊,首當其衝的艾爾鐵諾會是怎樣狀況,也就不難想像。位於中都的軍部,在收到鵬奮坡大會的詳細報告後,警覺到這次事件的危險意義,在廣得人心的支持程度上,那名統合蠻族的少女領袖,幾乎就有著一個王朝開創者的氣勢。

  近十數年來,艾爾鐵諾的國政狀況有目共睹,不滿與激憤早已在民間深藏醞釀,零星叛亂每日都在發生,雖然在正規軍的絕對優勢下,那些不成氣候的反叛勢力都被一一踩碎,首腦人物被酷刑處死,但殺雞儆猴的效果卻極其有限。

  一支軍隊長期作戰,到了後來,要倚靠的不是軍事力,而是經濟力,在長年的國政動盪下,艾爾鐵諾的軍隊也漸漸感到壓力,對層出不窮的叛亂覺得吃不消,之所以還能夠輕易掃蕩每一處叛亂,其實就是憑著雙方懸殊的武器與人數,假使這些零散的火頭連結在一起,成為燎原野火般燒起來,又有優秀的軍事人才來指揮……

  這個假設,光是想像就讓艾爾鐵諾軍部的高官臉色發青,而當這個惡劣遠景有可能出現,他們立刻就下決定,要集結軍隊,把這個才剛剛燃起的火頭給撲滅。

  正確的決定,但在執行上卻晚了一步,或者該說,相較於他們的正常速度,敵人的思考與反應,如烈火、如疾電,在他們點兵下令的當天,就已經接到敵軍衝破邊關防線,侵入艾爾鐵諾領地的報告。艾爾鐵諾軍部高官們氣急敗壞地下令,讓鄰近武煉邊境的南方各軍團進行調度,務必要把這支烏合之眾的聯合軍剿滅,但是卻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噩耗頻傳。

  那支聯合軍隊就像是得到勝利女神的特別眷顧,連戰皆捷,在突破國境之後,神出鬼沒地襲擊集結中的艾爾鐵諾部隊,猝不及防的突擊、巧妙的進退佈局,整個短暫戰爭在半個時辰內完結,當其他艾爾鐵諾軍察覺狀況不對而趕到,敵人早已遠去。

  靈巧的戰法,令艾爾鐵諾軍部氣得跳腳,這支迥異於過去叛軍的隊伍,每一著都像是踩在艾爾鐵諾軍方最痛的一處。

  潛藏在艾爾鐵諾帝國之內的深沉民怨,就像是緩緩流動的眠火山,只欠缺一個導火線,就會轟然爆發,所以每次艾爾鐵諾正規軍對付叛亂,除了以殘酷手段處死叛亂份子的滿門,戮屍示眾外,還特別著重整個行動的迅速與時效性。

  假如讓一場叛亂拖得太久,就可能成為黑暗中唯一的火把,讓其他心存不滿的叛亂份子因此集結,一發不可收拾。再強大的正規軍隊,也不可能一次面對整個帝國民眾怒氣的大反彈,所以近十數年來,艾爾鐵諾的戰術都一樣,就是迅速消滅各處叛亂,不讓零星火頭有彼此串聯的機會。

  但是,這次敵人似乎看準了這一點,每次的戰鬥時間都很短,迅速擊潰艾爾鐵諾地方軍後,就整團人馬消失不見,也不佔領地方,讓艾爾鐵諾軍沒有銜尾追擊的機會。

  十萬軍隊的游擊戰!

  這種事情說說還可以,當真要實現起來,艾爾鐵諾軍部的將軍、參謀們簡直不敢想像,那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沒錯,艾爾鐵諾國土遼闊,幅員廣大,南部地方又多大山峻嶺,十萬人的部隊如果有成熟技術好好掩藏,是可以造成徹底消失的假象,藏匿起來一段時間。但真正要做到這種事,卻有一個最大的難題。

  補給!

  這十萬人的部隊,不是鬼夷人就是盜匪,說得明白一點,全都是不事生產的亡命之徒,每天就是單純地消耗糧食,要支持這批人長時間作戰,就勢必要不斷地掠奪,攻擊有糧食的城池,才能夠餵飽這十萬人,而這也是過去叛亂勢力失敗的主因之一,只要把守住富產稻米的區域,或是在糧倉設下埋伏,很輕易就可以大敗敵軍。

  但這次的情形卻不一樣。叛軍在擊破艾爾鐵諾軍後,就整個藏匿無蹤,只要察覺艾爾鐵諾軍正嚴陣以待,叛軍就絕對不冒險出擊;然後等艾爾鐵諾軍分散開來,逐步搜索與掃蕩地方,就冷不防地冒出來,狠狠一下從背後襲擊,得手後再藏上十天半個月,整個過程中,只襲擊軍隊,不執著於糧倉,甚至在攻入一般城鎮時,都只象徵性地簡單掠奪,並沒有造成什麼重大傷害。

  叛亂軍用行動在宣示,他們並不急躁,有得是時間與耐性去等待,但令艾爾鐵諾軍部百思不解的問題是:這份耐心的根源到底是什麼?叛軍從什麼地方獲得糧食?那絕不可能是靠掠奪所得,軍部早已計算過每次戰爭後的損失,那些被掠奪走的些微物資,甚至不能夠支撐十萬大軍的一日糧草。

  無數累積起來的謎團,不僅讓艾爾鐵諾軍方想破腦袋,就連正身在叛亂軍中的公瑾都感到詫異。

  (軍部裡頭的那些庸才,真是酒囊飯桶,這支叛亂軍雖然神出鬼沒,但到底不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不可能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憑空掉下糧食來,那答案還不明顯嗎?)

  公瑾很清楚軍部高官正面臨著什麼樣的困惑,但他也認為,只要經過理性分析,答案其實就在眼前。

  十萬人不是小數目,要能夠長期穩定供應這支部隊的糧草,背後如果沒有某個豪強在撐腰,就一定是有國家級的勢力在作後盾。問題是,到底是哪個勢力在背後援助,這點連公瑾也還摸不出來。

  那天比武奪帥的程序結束,小喬成為十萬盟軍之主後,她用最短的時間,把這支散兵游勇予以組織化,迅速編組成一個團體。

  「組織不用太過嚴密,大家都是來自天南地北,習慣、語言、思想都不盡相同,短時間內硬要湊在一起行動,很快就會出問題,所以組織要維持彈性,相互支援的重要性,大過共同行動。」

  當小喬把聯盟中幾個主要勢力的領袖召集起來,開始講述自己對於今後行動的想法,這些見慣刀光劍影的大人物,都不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女能說出什麼東西,但小喬卻有條有理,直指問題中心地向各個勢力請托,希望各方面配合。

  新任盟主並不是哪一方勢力的首領,無幫無派的背景,理應吃虧,可是,小喬卻似乎洞悉人心,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讓自己成為聯盟內各個勢力的平衡點。只是那天晚上的一席談話,小喬就把這個烏合之眾的大聯盟做了初步統合。

  公瑾也是在場的幾大勢力之一,血影旅團的人數雖然不多,但累積下來的戰績卻讓人不敢輕視。在那個營帳裡坐了一個晚上,公瑾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自己的感覺,因為要能夠軟硬兼施,說服這些倨傲不馴的江湖豪客,那不是單單口才好就能做得到。

  情報,這是致勝的唯一關鍵。當小喬明白指出整個聯盟的共同利益,並且希望大家為著同樣的利益目標努力,暫時忍耐目前的不快,旁觀的公瑾已經有所懷疑,而之後小喬更指著地圖,調派任務,由聯盟的不同分部執行不同任務時,公瑾更肯定她早在參加比武前就做過「功課」。

  (這個女孩很不簡單,單看外表一定會給她騙了。她不是天才,但這種謹慎的態度,會讓她變成最麻煩的敵人。)

  如果是普通人,那肯定是奪得盟主之位後,先行歡宴兩天,既提高士氣,又能享受盟主的權勢與派頭,但小喬卻在當選盟主的那天晚上,就把整個集團迅速組織化,讓所有人休息半日後,馬上親自率軍越過國境,把艾爾鐵諾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要做到這種事,公瑾肯定小喬對於當選盟主後的行動,早就有過通盤計劃,所以她對奪取盟主位一事才如此志在必得。奪位後和聯盟內各大勢力溝通,對每位派系領袖的處境、需求瞭若指掌,一席話就直指各人心裡的需要,完成統合;之後又能立即發動攻擊,著著搶在艾爾鐵諾軍前頭。

  沒有充足的情報,絕對不可能做到這些事。情報需要龐大的人力組織,麥第奇家則有這樣的條件,尤其是當小喬在會議中提出,聯軍初期所需要的糧草,她將獨力提供,並足以供應十萬聯軍九個月用度時,公瑾更能肯定,忽必烈那番「此事將與麥第奇家完全無關」的發言,不過是惺惺作態,其實一直在背後支持這支聯軍。

  (所以……在幕後主宰這些的,還是麥第奇家?)

  公瑾這麼猜測,但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因為自己布下了重重偵查網,嚴密注意麥第奇家的一切動作,甚至還向青樓聯盟購買情報,得到的消息卻是一樣,沒有任何證據能夠顯示麥第奇家支持此事,那些糧草也並非是從麥第奇家送來。

  (難道不是麥第奇家?那會是誰?還有誰能夠在背後支持這場叛亂?是青樓聯盟嗎?不,她們不可能直接參與大陸動亂。)

  白鹿洞既然有打算操控這場叛亂,公瑾當然有準備,艾爾鐵諾各地的軍力分佈、充足的糧草、不露出來歷破綻的大批武器,這些都已經預備好,只要這支聯軍一起事,東西馬上就會不著痕跡地出現,讓叛軍以為自己碰到天大好運……但是,這些東西現在卻似乎用不著了。

  小喬的背後,到底是哪個勢力在支持?

  為了要查出這一點,小喬的調查報告很快地被送到了公瑾手中。

  她的母親是一名人類女子,父親不詳,但從血緣來看,父親應該是鬼夷族。多年前,小喬的母親在武煉病死,她則被麥第奇家收留,收留的理由也不明,但在那之後,小喬一直是以「忽必烈的貴客」身份,生活在麥第奇家。

  沒有什麼出色表現這一點上,與進入白鹿洞的胭凝有些類似,記錄上沒有寫說小喬的武功程度如何,沒有寫她如何取得兩件神器,唯一提到的就是她在麥第奇家人緣很好,整個大家族中無論老小都喜歡與她親近。

  (真是一份沒有用的資料……)

  雖說從沒用的情報中,找出可用的資料,這是身為領導人的任務,但是這份報告上可以判讀的東西太少,公瑾也只能得出「麥第奇家果然深藏不露」這個結論。

  (結果還是得要慢慢觀察,一切從零開始……)

  在大會結束之後,就是一個月時間的快速游擊戰,在開戰之前,小喬對全軍說出了她的戰略構思。

  「十萬人的部隊,不可能一股作氣顛覆艾爾鐵諾這個大帝國,穩紮穩打是我們的基本策略。這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快速襲擊各地,打響名聲,在南部地區開始下第一場雪之前,我們就要藏起來過冬,等到春天來臨,我們重新復出,那時候會有更多人加入我們。」

  這個策略中,顯現了這名女子不急於求勝的耐心與遠見,但實際執行起來,技術問題馬上就擋在眼前。

  「來加入我們的弟兄中,有兩成是馬賊出身,以這兩萬騎兵為機動部隊,實力稍有不足,不過目前我們可以請聯盟中的獸人弟兄配合,我知道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在一定的距離之內,跑得比大部分的座騎更快。」

  馬匹與騎兵方面的問題,就這樣被擺平,這個聯盟在一夜之間擁有了四萬名騎兵,以這個機動部隊為主力,襲擊艾爾鐵諾軍。當看見滿山遍野的獸人群,或是疾奔快跑,或是騎著野生六足豹,和人類的重裝騎兵一起衝殺下來,從未見過這等誇張陣仗的艾爾鐵諾軍,在震驚的情緒中,被殺得兵敗如山倒,全無抵抗之力。

  「那些獸人、強盜,還有蠻子,他們就像是洪水……不,像是土石流一樣衝過來,好像在撕紙似的,把我們的隊伍沖得亂七八糟。」

  一名劫後餘生的軍官,在呈報給軍部的報告上這麼寫著,而實際參與每一場戰鬥的公瑾,對這些描述深有同感。

  締造出這些輝煌戰績的另一大理由,是這支盟軍有一名極為剽悍的先鋒猛將!

  即使手臂折斷的傷尚未痊癒,胭凝卻如同他所承諾的那樣,積極投入革命事業中,每一仗都統軍衝在最前頭。無可匹敵的強橫武功、勢若瘋虎的熾盛戰意,她成了整個衝鋒隊伍的箭頭,不管敵人是鐵甲軍還是盾牌陣,全都毫無分別地被她突破,打出缺口。

  每一場戰役,胭凝是第一個衝進敵陣,在全身染上了一層淒厲鮮紅之後,才最後一個衝出來。與她並肩作戰的叛軍士兵對她無比敬畏,稱她為「緋紅將軍」,但也有一些獸人直接稱她為「大狼」,因為她衝鋒時候殺氣騰騰、如顛如狂的狠樣,很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嗜血魔狼,這點在不曾看過她女裝打扮的士兵眼中,看得特別清楚。

  (師父果真沒有看錯,胭凝的心裡有一股瘋狂、一股怨忿,會讓她在戰鬥時候變成一頭魔狼。)

  公瑾感歎著這一點,一方面驚訝於友人的強悍,但另外一方面,他也對胭凝在戰鬥中的失控有些擔心。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0
銀杏之卷·上卷 第五章 悸動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十二月艾爾鐵諾南部地區

  「我越來越覺得,白鹿洞是一個很沒人性的鳥地方,尤其是超級會虐待手下這一點,我進白鹿洞四百多年了,有三百多年的時間都非傷即殘,上次對付那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蝙蝠瘋狗,整個人被弄得沒剩一塊好肉,連傷都還沒養好,就被沒良心的人妖拖出去作任務,還說什麼這次不會對付魔族,對手只是弱小的人類,手到擒來,結果呢?我連手都被打斷了,現在還垂在這裡搖啊搖的,喂,我說人妖,你是不是沒看到我半身不遂就不甘心啊?」

  「……人妖的定義是什麼?」

  「好端端的男人戴面具,就是人妖。」

  「我現在沒有戴,而且……一個女人臉上長兩撇鬍子,那才真的是人妖。」

  「鬍子是偽裝,是黏上去的!就算我變成人妖,那也是一個美艷大方,後面會追一長串女生的英俊人妖。」

  「……你是人妖接吻魔。」

  沒有任何緊張感的談話,很難想像是出自陸游門下兩大弟子的口中,甩開旁人視線的他們,正偷偷約在無人的溪畔,進行對談。一個是叛軍中的第一高手,一個是近日在叛軍中連續立下功績的猛將,如果旁人看到他們在談話,一定會有所注意。

  最近幾場戰役,胭凝始終是第一個殺入敵陣,也最後一個殺出,但是真正負責斷後接應,阻斷艾爾鐵諾軍追擊,並且再一次予以痛擊的,卻是由小喬親自率領的隊伍。盟主親自上陣作戰,身為重要幹部的公瑾也隨行陣中,盡可能多多建立功勳。

  說起來相當的糗,但公瑾不得不承認,這整件事情已經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小喬在檯面下有充足的神秘支援,在檯面上又有胭凝全力支持,自己想要不著痕跡地操控這支盟軍,難度越來越高,現在只好拚命建立功勳,提高自己在聯盟中的地位,才有辦法重新取回掌控權,這幾日戰鬥中,為了努力表現,公瑾起碼已經砍斷了三把配刀,而被他斬殺刀下的敵人更是百倍於此數。

  「艾爾鐵諾的那班酒囊飯桶,真是不堪一擊,本來以為他們還有點斤兩,結果沒有一個能挨上我一招,程度太差了。」

  「你把他們當成魔族一樣狂打,他們當然會吃不消,但也不能太過大意,現在的勝利,是因為對手並非艾爾鐵諾軍的精銳,充其量只是素質不良的地方軍,如果被勝利沖昏了頭,等到艾爾鐵諾的主力軍出現,傷亡將會難以估計。」

  「哦,也對……可是,小喬那邊應該看到這一點了,明天最後一場襲擊戰結束,我們就要撤退去過冬,等到我們再次出來,訓練與強化也已經完成,可以正面和艾爾鐵諾軍一爭長短,不管怎麼看,我們都是穩紮穩打,沒有你所擔心的浮誇不穩跡象。」

  「嗯,很遺憾,確實是你說的那樣,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形。」

  公瑾覺得很傷腦筋的一件事情是:叛軍雖然在戰爭中節節勝利,但卻不如預期中的那樣多造殺戮,血流成河,讓半個風之大陸陷入黑暗,人們生活在恐懼與哭泣當中。

  戰爭中殺戮太多,就會偏離人道,即使建立了王朝,政權也不會長久,小喬應該是深明這個道理的,所以才立下諸多軍令,不讓事情失控。禁止掠奪、禁止屠殺,甚至還要求屬下軍隊盡可能不騷擾民眾,把目標單純放在士兵身上,小喬的所作所為,就是白鹿洞所推崇的王者仁道,從這點來看,真是沒有得挑剔。

  但這樣一來就糟糕了,因為這支叛軍只是被選來摧毀艾爾鐵諾的工具,成立正統與強大王朝的任務,應該由人類來完成,假如叛軍現在不夠殘暴與邪惡,那以後消滅這支叛軍的人類勢力該如何彰顯正統?公瑾不樂見這種情形發生,因為如果小喬真的循王者仁道建立新國家,那白鹿洞的佈局可以說是整個失敗了。

  「鬼夷人和盜賊是不可以建立王朝的,現在這樣子的發展太危險了,不能讓那個女人繼續這樣幹下去,我已經想好怎麼做了,胭凝,實行的工作就要拜託你了。」

  「哦?你預備要我去暗殺小喬了嗎?」

  「不,現在還用不著這一步,她的背後或許有麥第奇家支持,沒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傷她性命。」

  公瑾和胭凝解釋,小喬雖然想走在仁道上,但要在如今的叛軍中推行這等策略,肯定會受到很大的阻力。姑且不論九成九以上的叛軍成員沒有這等遠見,組成叛軍的鬼夷人、獸人、盜賊們,都對整個大環境心存怨忿,把天下人當作敵人,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幸福全都摧毀,來彌補自己出生至今所受的苦楚。要這些人不在戰爭中騷擾地方,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仇恨如火,即使一時不盛,也很容易再被點燃,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與盟主權威分庭抗禮的人物,所以要由你來出面。」

  公瑾如今想要借重的,是胭凝在叛軍中急遽升高的地位。

  無論是獸人、鬼夷人、盜賊,都是過著刀頭舔血、以強為尊的生活,胭凝在武鬥大會、在戰場上下手雖然狠辣無情,但卻由於他超人一等的武力,並未招惹同志的反感,反而更被視為聯盟中的支柱人物。

  與小喬相同的一點是,叛出白鹿洞的胭凝無幫也無派,是個沒有背景的人。這個只要離開戰場,個性就變得雲淡風清,一如田園雅士的「男人」,如今成為各族士兵的偶像人物,只要她出現在某處,人群與歡呼聲就在那裡出現。

  人們喜歡與他並肩殺敵時的安全感,也喜歡聽他吟唱詩歌,或是在樹下彈著琵琶,胭凝迅速在聯盟中累積了可觀的人望與支持,假如她以高姿態與小喬唱反調,那麼即使是以「真命天子」形象統領聯盟的小喬,也會非常棘手。

  「……你還真是會給朋友找好工作啊,這麼讓人不愉快的任務,比較起來,單純去殺殺魔族還簡單得多了。」

  胭凝的牢騷意有所指,對於公瑾的計劃,她確實有些話想說。

  「公瑾,我們為了尊重宿老堂的意思,在中都面見曹壽,取得正統領軍權力的時候,你曾覺得這種行為很無謂,很虛偽。」

  胭凝道:「那我們現在作的事呢?一個想要用仁道來消弭兩族仇恨,把世界變得更好的女孩,白鹿洞能夠再找到一個比她更優秀的領導人嗎?你把她弄下來之後,會得到些什麼嗎?」

  話說得很輕,但公瑾的反應卻很大,霍然站起身來,那一瞬間在他身上所燃燒的怒意,驚得水上飛鳥群起逃逸。

  「我痛恨鬼夷族,他們是不應該存在於人間界的下等東西,我要把他們一個也不剩地剷除掉,所以,胭凝你不要攔阻我,我不想與你在這上頭有什麼爭執。」

  素來冷靜、理智的一個人,居然會有這樣爆發的一面,實在是很難想像。也因此,體內流著鬼夷之血的胭凝,雖然對這番話感到很不愉快,但卻表現出體諒,什麼話都沒有說。

  ※※※

  公瑾執行計劃的速度很快,他利用著潛藏在叛軍中的奸細,順著被抑制於人們心中的耳語,進行挑撥,短短兩天之後,不滿聲浪開始在叛軍當中流竄。

  「照領導人的說法,我們這一個月作戰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建立聲威,把名聲遠遠地傳出去,吸引更多不滿時政的人來加入。既然要考慮到宣傳意義,下手當然就要重,殺得敵人片甲不留,高掛起每一個抵抗者的人頭,燒光他們的村落,這樣名聲才傳得快啊!」

  在叛軍之中,這是很具常識性的觀念,無論是有過戰爭經驗的鬼夷人,還是各路盜賊團,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根本是家常便飯,而他們也確實是靠著這些手段在打勝仗的,要執行盟主的戰略構想,這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方法。

  「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殺戮,這樣子做……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而且……而且太過執著於作戰,會延誤撤退時機,這一點對我們所有人都會造成危險。」

  小喬最後的反對理由,聽起來實在牽強,但眾人倒也不是不能體會,因為確實有過兩次例子,由於得勝的叛軍過於得意忘形,險些就被敵人的包圍網給攔截,造成重大損失。

  從公瑾看來,小喬的立場實在很艱難。身為鬼夷人,面對兩個種族之間的千年血仇,她甚至不能公開說出寬恕與仁愛的想法,只能以實際利益面的理由,去說服身邊的人。

  但有心利用這一點的公瑾,當然不會對她客氣,而是利用這機會加倍去見縫插針,把鬼夷人的怒火一再點燃。

  「過去兩千年裡頭,我們一直被人類欺凌虐待,現在我們鬼夷人好不容易出頭天了,為什麼要對人類客氣?」

  「人類不知道殺了我們多少同胞,我爸爸、我爺爺,就是被人類裝在布袋,活活扔進水裡淹死的,我們不能讓人類好過。」

  「那些人類搶了我們家的田,奪走我們家所有的錢,我要他們血債血償。盟主明明也是鬼夷人,為什麼不能體諒我們的痛苦?她會不會只是利用我們,事成之後就把我們一腳踢開?」

  猜忌的心情,在聯軍之中迅速瀰漫開來,讓小喬在繁忙軍務之外,必須另外花時間與精神去處理。在這樣的焦躁心情下,作戰的一個月很快就過去,小喬率領著整支叛軍銷聲匿跡。

  小喬所選的撤退地點,是武煉與艾爾鐵諾邊境的連巒大山中,花果山下一個名叫「水濂」的森林,周圍都是高山峻嶺,急流大川,是個相當隱蔽的地點,只要有充分的糧食,十萬大軍可以在這裡過一個平穩的冬天,等到來年雪融,再出去繼續作戰。

  計劃中,一進入水濂,眾人就要開始休養生息,但目前發生的一點變數是,進入水濂之後,叛軍原本壓抑下來的不滿情緒,終於爆發開來,聯盟內幾個勢力的代表人物,推派胭凝出來,向小喬質疑她的做法錯誤。

  「大家出來討生活,在戰場上賣命,無非就是為了以後能過好日子,我自信以我的方法,大家在三年之內就可以收到成果,而這一個月來我們節節勝利,所獲得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和過去大家零星作戰的損失與風險比起來,已經是數倍的好處,為什麼一定要用殺戮和破壞來發洩呢?」

  小喬嘗試用這樣的說法,去安撫躁動的人心,但是成果卻不理想,因為在這個實力為尊的團體裡,身為女子的小喬仍不免遭到歧視,即使她靠著苦戰在結盟大會上光榮奪位,可是卻有一個耳語,在叛軍中流竄。

  「……盟主不過是運氣好,得到兩大神器而已,沒有了那兩件神器,她也不過是一個弱女子,打不過陶潛大人,更不夠資格指揮我們。」

  在這節節勝利的一個月中,小喬固然是受到擁戴,但胭凝卻更成為各方士兵的偶像人物。原本還對「陶潛」心有所忌,擔心這是否會是反間計的人們,在連續看到她在戰場中勇猛表現後,早就疑心盡去。

  戰鬥中,只要一見到血,胭凝就彷彿狂性大發,沉重掌力連環轟出,雪臂翻飛,理性盡失地轟殺掉每一名試圖近身的人,撕開每一具最接近的肉體,把目光所看到的一切生命毀滅。

  殺紅了眼的胭凝,好幾次都險些錯手擊斃同志。與她並肩作戰,看她隨手轟殺敵軍,雖然很有安全感,但也要非常小心,因為一下子不注意,靠得太近,近處的友軍可能比遠處敵軍死得更快。

  不管是襲擊軍隊,或是強攻城池,胭凝的戰力堪稱當世無雙,但造成的殺戮與流血,也是旁人的十倍。這種在長年與魔族交戰中所磨練出來的戰鬥風格,看在敵人眼裡固然是死神降臨人間,但看在友軍眼中,簡直是有尊戰神在旁邊。

  當然不是每個友軍都喜歡這樣的情形,小喬就不只一次對胭凝提出規勸,然而在這些勸導出現效果之前,胭凝已經連同叛軍內的其他領導人物,一起出現在小喬的面前。

  「陶先生,我並不想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你交手。」

  「盟主,姓陶的說話算話,既然答應與你一起搞革命,就絕不會造你的反,但眾兄弟的心情你不能不考慮,陶某只是代表他們來給你一點『規勸』而已。」

  如果說拳頭是交談的最佳工具,那麼胭凝的規勸實在非常強而有力。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手臂的傷勢痊癒,而已經知道小喬擁有兩大神器的陶潛,每一著攻防都是針對這點,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逼得小喬喘不過氣來,更別說騰出手使用兩大神器。

  這一戰,聯盟中各方勢力的領袖都在旁觀看,而暗中推動這一幕發生的公瑾,自然更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非常好,胭凝全力進攻,這一戰勢必非常精采,無論勝敗都對我們有利。胭凝若勝,盟主的威信與地位將被動搖,這個粗製濫造的聯盟馬上就會面臨分裂,造反成功,推翻艾爾鐵諾後,也會很快被撲滅……)

  但若胭凝敗陣,那也沒有損失。白鹿洞的宿老堂已經在日前作出裁示,小喬的眼界與能力,都具有極大的威脅性,不排除在叛軍推翻艾爾鐵諾政權之前,就要把她先行暗殺掉,再嫁禍給其他人,屆時負責這個任務的,就是公瑾。

  使用兩大神器的小喬,武功不下於胭凝,公瑾當然也沒有必勝把握,為策安全,多看看她的出手,這樣也能提高勝算。只是,觀戰的公瑾很快就發現了有些不對,不住閃躲的小喬,明顯錯過了某些空隙,如果好好把握住那些空隙,她是有時間發動兩大神器,扳平戰局的。

  那麼,為什麼小喬不把握機會呢?難道她甘心敗戰,決心放棄盟主大位嗎?這點絕對不可能,因為之前她是那麼努力才把盟主位子搶到手的。

  (沒理由啊,這樣的退讓毫無道理,難道……她是決心不用?)

  當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出現,公瑾忽然感到一種顫慄,這名少女的見識、智略與勇氣,赫然比自己所預期的更為了得,一向都能直視事物本質的她,一定是已經看穿,知道這場戰鬥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她與胭凝的那一戰未能服眾,所以戰鬥再次發生,她便完全放棄使用兩大神器,想靠真本領獲勝,以免類似的事情不斷重演。

  (不用兩大神器來獲勝,真是勇氣可佳,但是……這可能嗎?)

  公瑾突然驚覺到一點,一直以來,小喬的武功雖然不錯,但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她輕盈靈巧的身法,還有尚算深厚的內力,可是她攻擊方面的武技究竟如何,卻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記得她在戰場上披甲揮錘的樣子,實在是很英武。

  但小喬現在已經不能再靠神器來取勝,而若她沒法有效地創傷敵人,那麼不管她多麼會閃躲,最後都難免一敗。事實上,當這場戰鬥連續進行十多回合後,小喬已經被胭凝的掌力逼得汗流浹背,敗象紛呈,如若她不立刻反守為攻,作出一些讓人驚訝的逆轉妙著,那麼公瑾敢斷言,她撐不過下頭的三招。

  (呃,這是……)

  觀戰中的公瑾,忽然感受到一種異樣波動,在場眾人當中只怕唯有自己才能感受,因為這股波動並非是普通的力量,而是魔法師施放法咒前的靈波,假如自己不曾修練過東方仙術,那也是絕對感應不到的。

  (為什麼這裡會有靈波?難道……)

  公瑾腦中急轉,但戰鬥已經在瞬間起了變化,本來在戰鬥中占壓倒性上風的胭凝,不知怎地一掌擊空,威力萬鈞的五嶽神雷沒有擊中小喬,反而印在自己的左腕上,清脆的骨碎聲中,左腕九十度折斷反轉。

  「嗚……」

  胭凝痛哼一聲,待要強撐著追擊,眼前卻失去小喬的蹤影,跟著背心一痛,被急速移形換位的小喬給踢中,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兩名傑出女性的第二次交手,以這樣的錯愕形式完結,旁邊的圍觀者都看傻了眼。小喬搶著扶起了胭凝,要眾人去找大夫來治傷,自己卻揚長而去。

  「周瑜團長,你過來一下。」

  不顧彼此應該疏遠的共識,胭凝找來公瑾說話;公瑾馬上過去,側耳傾聽,也想知道剛才那場戰鬥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胭凝的臉色不好,左手腕更是痛得厲害,壓低聲音把經過說了一次。在剛剛的戰鬥中,她的一掌本來要命中小喬,卻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狀況,不是擊空,不是對手突然消失,而是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勉強要說的話,就好像是突然少了什麼。

  五嶽神雷的發掌,本是提氣、揚臂、揮下、發勁,由於這套掌法威力奇大,早已成為胭凝最愛用的武技,但是剛剛對小喬出掌時,自己揚臂後明明揮掌下去,但「揮下」的這個動作,卻好像莫名其妙消失,結果「揚臂」之後直接變成「發勁」,勁是發出去了,但整個位置與時間點全然不對,沒有打中敵人,反而一掌擊得左臂骨折。

  「是法術,那個女孩會某種不尋常的魔法,這點我無法判斷,因為我所知的東方仙術中,沒有類似的東西。」

  「魔法?你不是說她是在麥第奇家長大嗎?麥第奇家的人怎麼會使用魔法?算了,別管這個,公瑾,她剛才扶我的時候,整個掌心都是汗,身體抖得比我還厲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果沒有胭凝提醒,公瑾一定會忽略掉這一點,因為這裡的所有人都在注意胭凝,結果反而忘記了小喬的離去。

  這一戰的結果,看來雖然像是胭凝一敗塗地,但如果那個法術這麼好用,小喬不會直到這時才用出來,換言之,使用那個型態不明的神奇術法,肯定要付出極大的耗損或代價,所以小喬才在戰後急忙離去。

  「你的傷……」

  「手腕骨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你記得我們以前的合作模式嗎?黑臉我都扮光了,你不去當小白臉,還楞在這裡做什麼?」

  「你自己小心。」

  ※※※

  當公瑾追著小喬的身影,遠離人群,來到花果山的後半山,穿越層層樹林斷枝後,他知道胭凝的眼光沒錯。

  小喬所離開的路上,留下了相當明顯的痕跡,而且越走越清晰。這痕跡並不是血跡,而是一塊一塊的碎冰,零碎散在路上,看來並不是很起眼,只有公瑾留意到不尋常。

  而當公瑾終於追著碎冰痕跡來到溪畔,卻見到一幕極不尋常的景象:小喬就趴倒在溪水裡,雙目緊閉,似是已經不省人事,只剩下半個身體露出在……冰面上,以小喬為中心,大半條溪水正急速冷凍,變成一片白蒼蒼的冰雪世界,迅速往外擴張。

  公瑾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顯然就是施用某種耗力極大的招數,自身修為不足,遭到招數反噬的結果,假如沒有及時施救,後果很可能會致命,所以公瑾立刻破冰救人,拔刀切碎冰塊,把小喬從裡頭救出。

  「小喬小姐,盟主,請醒醒。」

  「你……你是……周瑜團長?」

  在公瑾的叫喚聲中,小喬虛弱地睜開眼睛,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這段時間以來,每次叛軍撤退時,小喬和公瑾都是斷後隊伍的主力,血影旅團的強悍與活躍,讓小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現在也很快就把公瑾給認了出來。

  略為回復清醒,小喬似乎知道要怎樣才能夠自救,要公瑾別對外聲張,不驚動任何人,並且幫忙砍伐樹木生火,把火堆圍在小喬的四周,跟著小喬就開始盤膝調息,引動周圍烈火的熱力入體,迅速驅除體內的極凍寒氣。

  公瑾在一旁冷眼觀察,想藉機看出小喬的武功路數。照理說,這女子從小就在麥第奇家長大,自然也是在那裡學藝,觀察她的調息不但能確認這一點,甚至還能夠推測出忽必烈如今的武學成就。

  但一段時間觀察下來,公瑾卻覺得失望,因為他不僅看不出小喬的武功路數,也沒從這別樹一格的內功中,找到任何與麥第奇家相關的蛛絲馬跡,甚至還隱約覺得這種內功似與白鹿洞大有淵源。這當然百分之百是誤判,若真是白鹿洞武術,那麼自己哪有看不出的道理?

  (這一關又讓你避過,不過你不會永遠天衣無縫的。)

  當小喬盡驅體內寒氣,略為回復精神後,她起身向公瑾道謝,但公瑾卻存著不同的想法。

  胭凝的出手已經再次失敗,如果在這種時候強幹,只會讓行動更露出馬腳,所以最該作的事情,就是如同胭凝說的那樣,用過去最常用的方法,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就這麼去接近敵人。

  「盟主你受傷了,陶潛這廝實在是太過分了,居然害得小喬小姐你受傷,事情絕對不能這樣就算,我要立刻公開此事,讓聯盟內有正義感的弟兄為你討個公道。」

  有心做著挑撥,公瑾的語氣格外憤憤不平,劍拔弩張、咬牙切齒的感覺,幾乎讓人相信他會為此與「陶潛」決一死戰,當然也只有他自己曉得,這些完全是單純的偽裝,就像胭凝臉上那兩撇鬍子一樣沒有意義。

  「請千萬不要這麼做,陶潛先生只是做了很多弟兄都想做的事,我與他都是在眾人認可的公平決鬥中比試,他並沒有做任何招惹人們憤怒的事。」

  一如公瑾所料,小喬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情給鬧大,對這個女孩而言,整個團體的和諧重於一切,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更不能讓這個倉促而成的聯盟出現分裂。

  不過這些事正中公瑾下懷,在他護送小喬回去的路上,他就像是一個義憤填膺的護花者一樣,口氣憤慨地批評著許多東西,包括陶潛、聯盟內的保守勢力、存心不良的幾名馬賊團首領,巧妙地把這些人指責為陰謀份子,並且惋惜由於小喬的善良與仁慈,這些人全都自尊自大,居心不軌。

  這是很基礎的挑撥技巧,成功的話,會讓小喬與這些人的關係更為緊張,聯盟之內的嫌隙會更大,即使效果沒有那麼大,也會收到另一種成效,因為難得有一個人這麼站在小喬的立場著想,這應該能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這一個月來的觀察,公瑾早就注意到,小喬非常孤獨的這個事實。雖然她在人前一直都維持沉穩鎮定,面上的微笑從不稍減,但公瑾認為她應該非常孤獨,因為她在聯盟中沒有任何朋友、沒有任何親屬,只有孤單一個人的小喬,在承擔各種重大壓力時,不可能不覺得寂寞。

  如果這時候有人明白地表示要與她同一陣線,她應該會很高興地接受吧,而這也就是自己的機會了。

  當兩人悄悄地回到小喬的草屋,公瑾臉上的怒容看來仍是火光十足,單就外表來看,誰都不會懷疑他的忠誠與真心。

  「謝謝你,周瑜團長,但我覺得……事情不全是你說的那樣,陶潛大俠在戰場上確實常常有失控的地方,脾氣也有些暴躁,但是……」

  「但是?」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的。平常,士兵們都說陶先生像是一匹魔狼,但我覺得……陶先生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在戰場上,那雙眼睛映著血光,卻也反映著悲傷。」

  「哦……有……有這樣的事嗎?」

  詫異的表情下,公瑾覺得這些話很有趣,自己與胭凝相交數百年,卻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如果把話這麼告訴胭凝,她也一定會覺得可笑的。

  「嗯,陶先生的眼睛,總是給我這樣的感覺,我想你與他的交情一定不錯吧!」

  「呃?你說什麼?」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得公瑾陣腳大亂,他想不出小喬為何忽然這麼說,當下只有凝視著她,想從她表情中找出一點痕跡,看看自己是要用言語敷衍過去,還是直接拔刀動手。

  但小喬的表情看來一派真誠,公瑾沒法從其中找到任何東西;而對於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小喬只是這麼解釋著。

  「因為……周瑜將軍你也有一雙很美的眼睛,在你的眼睛裡,和陶先生一樣渴求鮮血,但也有著與他一樣的悲傷……我想,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們一定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在月光下,小喬額上的尖角與面上的花紋,正代表她流著鬼夷之血的事實;凝望著她的容顏,公瑾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剛才那些話所帶給自己的震撼感覺到底是什麼。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0
銀杏之卷·上卷 第六章 真情

  
  「胭凝,你會不會覺得……你的眼睛現在流露著悲傷?」

  「會!而且不只是悲傷,我現在簡直是悲痛,痛不欲生、痛心疾首、痛得快要尿出來了。」

  「那麼……現在的你,也渴求著鮮血嗎?」

  「鮮血?才不咧,我現在需要的是繃帶和止痛藥,還有一隻壯壯的大狗。」

  「……你要一隻大狗做什麼?你的手剛剛斷了,而且這裡閒雜人多,我不建議你去玩那些不道德的變態遊戲。」

  「渾帳,我是要關門放狗,咬死一個對朋友手斷骨折視若無睹,一大早把傷者鬧起來後,滿嘴胡說八道的冷血畜生!」

  胭凝的話倒是分毫不假,從昨晚開始,她不只一次感歎著自己的無辜與受害,負責下命令的公瑾只出一張嘴,計劃實施得輕鬆愜意,自己卻要負責實際工作,結果什麼好處沒撈到,一隻左臂卻三天兩頭骨折,搞到現在可以表演九十度垂直轉彎,真是得不償失。

  公瑾把昨晚發生的事,全部告訴胭凝。他不是一個喜歡與人商量問題的男人,但如果說有些話想與人喝酒聊聊,那個對象一定是胭凝,這四百多年來一向如此,雙方都對這個情形習以為常……從這點上說來,他與小喬的孤獨狀況其實很類似。

  胭凝聽完公瑾的話,收起了調侃的微笑,面上神情轉為認真,道:「公瑾,你一定覺得她的話很可笑,對吧?」

  「難道不是嗎?在戰場上常常犯職業病、止不住自己行為的你,那還比較像,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會特別嗜血。殺戮與鮮血,我並不會特別渴求,即使不傷人命地去解決事情,我也不會覺得不滿。」

  「是嗎?我的朋友,有一點我想我必須要先澄清一下,我在戰場上的殺性,那不完全是因為長年與魔族戰鬥的結果,有時候我常捫心自問,若是我擁有師父那樣的力量,我可能會血洗這片大陸,毀滅所有的一切,把這裡化為黑暗世界。」

  胭凝道:「我與你們這些整天想要拯救世界的人不同。這塊大陸、這個世界明天是否還存在,我並不會覺得有什麼痛癢,我所看到的人類,他們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比魔族更加可惡,如果給我選擇,我會在魔族重新入侵的時候,把整塊大陸連同上頭的人類、魔族一起毀滅,從此再也不用煩惱什麼魔族入侵的問題……」

  「夠了,這些話不用說下去,若是被人知道,對你對我都沒有什麼好處的。」

  幾乎是疾言厲色,公瑾打斷了胭凝的話語,不讓她繼續說下去,藉此袒護她這名幾乎是絕無僅有的友人。

  至於為什麼胭凝會這麼說,公瑾心裡頭非常明白。

  鬼夷人與人類的混血,外表都會有特徵,或是長角,或是身上、臉上有奇形花紋,能夠如同胭凝這般毫無異狀的混血兒,可說是萬中無一,所以白鹿洞當初才會失察。

  得天獨厚的外表,本來胭凝是可以像一般孩童那樣成長的,但她的母親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將這嬰兒命名為賤,那名被鬼夷戰士輪暴生子的陶姓女子,對這孩子充滿怨恨,讓她自小就在滿是恨意的環境中生長。

  住在骯髒污穢的花街柳巷,母親是一名放蕩形骸的娼妓,胭凝自小所接觸的,就是這世界黑暗的一面。九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母親和隔壁的屠夫談好價錢,用三百四十六枚銅幣的代價,讓那名屠夫進到自己家來。

  ……那是胭凝第一次接客。

  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在胭凝母親逝世、她離開生長地方的時候,她已經是那個城市裡最紅牌、最富有的娼妓。而不管是初次失去童貞的那個冰冷夜晚,赤裸躺在滿是霉味的破床上;或是在埋葬母親的那個下午,凝視著那個簡陋的墓碑,這名美艷無雙的女郎,都掛著討人歡喜的笑容,再也不曾掉過眼淚。

  從青樓聯盟所提供的資料中,公瑾讀到這些東西,也得知胭凝在母親死後,把十多年來累積下的大筆錢財、華服、名車、豪宅,全部分贈他人,自己分文不取,只隨意披著一件白袍,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出生地,並且在一年後投考進入白鹿洞門下。

  胭凝很喜歡笑,以前在娼館的時候,這就是她得以脫穎而出的最大優點,每個恩客都喜歡聽她的笑語,彷彿這樣能把所有塵俗不快一洗而空。單純聽她的笑聲,會以為她是出身某個很好的貴族豪門,只是時運不濟,淪入娼館,但仍然開朗樂觀,成為這污穢俗地中的一朵向陽鮮花。

  在污穢的黑暗中,仍然盛放著燦爛陽光,這是大多數人都喜歡看到的東西;但只有極少數人能夠看到,在盛放陽光的死角下,濃烈而腐敗的黑暗氣息,其實從來不曾被驅散。

  公瑾是這極少數人之一,他確實明白胭凝的深層心情,所以總是掩護著她的這一面,不讓宿老堂抓到把柄來攻擊。

  「不用再說這些東西了,你與我並沒有那種力量,不用發這種不切實際的議論。」

  「是嗎?公瑾,可是有些事情沒法逃避,縱然你以為它已經被拋得遠遠的,有一天它仍然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就像你早知道我會為白鹿洞帶來災厄;就像你我都很明白,為什麼你這麼想要消滅鬼夷人,我相信在心裡的某個地方,你想要毀壞這個世界的慾望不比我少,這是我們為何能變成朋友的最佳理由……」

  胭凝拂開落在額前的細細髮絲,縹緲虛無的眼神,像是一縷風中的幽魂,那麼美,卻又那麼不真實。

  「但公瑾你有沒有覺得很荒唐?師父看出了我的黑暗,所以讓宿老堂派我去狩獵魔族,發洩我的殺性;但對你……一個黑暗慾望不比我少的人,卻派你來建設這塊大陸,一再負責改朝換代,這樣不是很荒唐?」

  「師父量材適用,改朝換代是為了除去瘀血,讓人間界更好,也能培養出更好的人才,日後抵禦魔族入侵。我覺得這是很有遠見的做法,而且我和你不同,破壞是為了建設,我從不造成無意義的殺戮。」

  「是這樣嗎?但魔族什麼時候會重來?幾月幾號幾點鐘?如果魔族兩萬年以後才來,這個世界已經被我們給改換成什麼樣子了?公瑾,你說你不嗜血,不妄殺,但你似乎不曾想過,這幾百年來你不斷改朝換代,掀動叛亂戰爭,因此造成的死傷何止千萬?魔族進攻人間有什麼錯?不過就是殺傷人命而已,公瑾,口口聲聲說著不嗜血的你,殺的人可比魔族更多啊!」

  討論就在這裡告一段落,為了彼此的友誼,胭凝和公瑾都懂得適可而止,當自己不能夠改變什麼,人就要懂得在應該停止的地方停住,不繼續去揭無意義的瘡疤。

  只是,這個晚上的談話是否當真沒意義可言,公瑾和胭凝都沒法肯定,他們只是照平常相處的習慣一樣,把疑惑留在心裡,讓時間去過濾一切,這就是他們過去四百年的交往模式。

  ※※※

  小喬第二次擊敗胭凝,而且還不倚仗神器之功,純憑一己實力,這件事情在隔日把她的威望推到一個新高點,本來對她還心存輕視的不滿份子,現在全部改了態度,給予她應有的敬重與服從。

  從這天起,也是整支叛軍在水濂休養生息的日子。這塊山地雖然隱密,但開發程度不高,小喬必須分派眾人各自執行工作,伐木建屋,獵獸捕食,甚至輔導戰士們暫時放下刀槍,在簡陋建成的小鋪子裡,做著公營的小生意。

  在之前的戰鬥裡,所有士兵都從小規模的掠奪中,獲得了一小筆錢財,數目不多,可是能夠活著享用這筆小財,卻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這是小喬計劃中的一環,因為有了積蓄,就有消費的慾望,而她嘗試進行一些措施,讓士兵們學著從戰鬥、掠奪以外的途徑獲得錢財。

  要執行這些工作,只有小喬的構想當然不足,她需要有執行能力的人才,這點並不容易,因為聯軍中雖然不乏優秀的戰士,但卻沒幾個讀過書、頭腦清楚的人,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公瑾與胭凝的地位立刻水漲船高。

  兩人都是白鹿洞最頂尖的俊才,文武雙全,只要牛刀小試,就能把小喬所分配的工作完美達成,這讓小喬加倍地倚重他們,除了提升他們兩人在盟軍中的地位,三人也在頻繁的見面與合作中,持續累積著「友誼」。

  公瑾對這段交往並不存有什麼好心,他只是需要從小喬那邊盡可能套出情報,明白這女孩的背後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而已。她的武功、她的法術、她的成長過程、她的出身來歷,還有她到底打算做什麼,公瑾都要查出來。

  小喬對自己仍抱有幾分戒心,這點公瑾是明白的,但是就他看來,對方不過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女,縱使聰穎多智,對人世閱歷終究有限,只要自己花時間去親近,哪有不手到擒來的道理?所以公瑾賭上自己的信心與尊嚴,誓要把這少女的一切查得水落石出。

  為了要盡可能查出情報,並且佔有聯軍內的大權,公瑾除了賣力完成任務,一有時間就與小喬見面談話,想從這些相處過程中,多瞭解這個少女的內心,期間多數談到的,都是目前的各種施政方略。

  「依照古代政治家的做法,本來是應該讓士兵屯田耕種的,但我們現在是冬天,五榖不收,聯盟中的儲糧又很充足,所以我讓士兵們學著商業往來;另外一個理由是,我覺得白鹿洞重農抑商的思想,是一種逃避,那樣一味偏廢工商的做法,不能提升社會的生產力,也沒有進步。」

  站在山崗上,小喬與公瑾往下俯視,那裡已不是初到時的一片荒地,許多攤子都已經成形,像是一個熱鬧的市集,遵照四邊入口所寫的市場規定,買賣著形形色色的貨物,有些攤子甚至已經頗具規模,擴建發展成了店舖。

  從山上往下俯視,可以聞到許多不同食物的香氣,還有群眾來來往往的鼎沸人聲,目前底下所買賣的東西,主要是各族各地的不同飲食,還有取材自附近區域的木製品,雖然花樣不多,卻是個好的開始。

  頻繁的買賣,需要精準的記帳,要實現這一點,就要有會算帳的人才,但這裡的士兵九成以上不曾讀書識字,更不可能有會計知識,這點就是陶潛與公瑾的任務,在每日行政之餘,他們也負責開班授課,把這些知識傳授出去,進一步促成這個市集的興隆。

  小喬的計劃不只如此,還有其他很多的課程正在展開,有文事、也有武技,整個冬天困守於荒山,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為了排遣這份寂寥,那些本來認為自己一坐下就會睡著的士兵,還是選擇加入學習,並且從中得到新的啟發。

  而無論是教授知識或是做生意,小喬另外還進行一個含意深遠的政策。透過巧妙的編排,她把原有的勢力分配打散,讓所有人與原本陌生的種族、人類共存相處,如果不學習合作與和諧共處,很多的事情就無法完成。

  推行這些工作並不容易,也不是每個人都樂於配合,縱然暫時處於同一陣線,但鬼夷族、獸人、盜賊群相互有著矛盾,並肩作戰並不代表他們就認同對方,三個種族之間仍有歧視與歧見,如若有得選擇,他們當然是繼續與族人相處,不會與外族人往來,避免擦槍走火的分裂可能。

  但小喬卻不給他們這樣的選擇,用各種積極方式去誘導,讓不同種族的人們密集交流與合作,在這樣的關係下,累積互信基礎,漸漸化解彼此的歧見。三個月的時間,她希望把聯軍內部的不穩因子盡可能消除,不讓這些東西成為日後的致命傷。

  公瑾在這方面,很肯定小喬的用心,但對於她鼓勵耕織與商業的做法,就顯得不是那麼認同。

  「教導士兵們這些,有意義嗎?這些人不是盜賊就是蠻子,要他們拿刀砍人,掠劫錢財,他們會大呼痛快;要他們學習平淡度日,他們怎麼可能再平淡下去?」

  「瑜兄,我也是個蠻子,請你也給我們鬼夷人一點尊重。」

  彷彿有意強調這一點,小喬搖了搖頭,額上的尖角分外刺眼。

  「我相信他們是願意學的,瑜兄,不管是那些盜賊也好,我們鬼夷人也好,很多本來都是安分守己的農民,都是因為被逼得無法生活,所以才群起反抗的,如果給他們機會,他們其實只想平平安安地過活,不被傷害,也不去傷害什麼人。」

  「是嗎?但恕我直言,我們應該利用這個冬季,盡可能強化士兵們的戰技才對,他們的戰力越強,我們來春復出後就越佔優勢,盟主你讓士兵們做起生意,他們做得越順利,心裡就越鬆懈,等到來春復出,他們就直接扔下兵器,從良當老百姓了,那時候我們又怎麼辦呢?」

  「是的,戰勝艾爾鐵諾是我們的目的,但作戰只是為了破壞嗎?戰爭結束了又該怎麼辦呢?士兵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作戰,當戰爭把一切破壞之後,我不想大家都只感覺到虛無與得不償失。為了到時候能夠灑下建設的種子,我想現在就讓大家瞭解,我們是為了什麼而作戰的。」

  說著這樣的話,小喬再次給公瑾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她不是一名手握大權的領袖,而是一名愛作夢的理想少女。

  這個感覺最近常常出現,尤其是大家交情漸漸變深,從小喬口中所聽到的,從來就不是如何爭奪權勢、穩定統治權,而是一些如何改變這世界的策略。每當聽著這些,公瑾和胭凝都覺得很古怪,納悶這個女孩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承受重大壓力,向艾爾鐵諾發動革命?

  她是鬼夷人,但滿腦子想的都是促進種族和諧;她千辛萬苦地奪取了盟主大位,可是所作所為從不曾替自己多撈一絲好處,反而把整顆心都用在整個聯盟的份子上。

  「很抱歉,我想我必須要說,小喬盟主你太過理想化了,就算這些人有了謀生技能又如何?他們原本就是被惡劣環境給逼為盜賊的,就算想要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貪官污吏與嚴刑苛法,也會把他們再次逼成盜賊的,況且……」

  公瑾本來想說──「人要自我墮落的時候,永遠都有借口可找。」但小喬卻搶先一步說話。

  「他們不會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的。」

  並沒有望向公瑾,小喬的目光凝視著山崗之下,看著人們來來往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只要給他們公平的法律、公平的生存機會,他們一定會比以前生活得更好。至於怎麼為他們整理出這樣的環境,那就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之所以聚集在這裡的理由……我們之所以要革命的理由。」

  像是在說著某個誓言,小喬沉靜的嬌顏上,流露著極為認真的表情。

  在旁邊目睹到這樣的神情,公瑾突然感覺到不愉快。這個少女想要革命,自己想要改朝換代,兩者所做的事情是那麼相像,但為何雙方心情會有那麼大的差別?

  自己從來不曾像她那樣,相信某事,為著某個想法而執著、奮不顧身,那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

  想到這一點,公瑾不由得對小喬有一種妒意,略為後退半步的他,不讓小喬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種蘊含著陰森氣息的冷笑。

  不管這個女人再好,她也不過是一個流著鬼夷之血的賤種,不配飛上天去,理想越崇高,最後就會跌得越重、摔得越慘,而自己肯定會在旁目睹那個令人愉悅的悲慘結局。

  只是,在唇邊冷冷綻出笑容的同時,一個念頭卻在公瑾的腦海中飛快閃過。

  (如果小喬不是鬼夷人……)

  當這個念頭在腦裡一閃而過,公瑾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跟著他用力地搖頭,把這個毫無意義可言的想法甩出腦外。

  ※※※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一個月過去,糧食充足的聯軍,在花果山域過著酷寒卻溫暖的冬天,天氣雖然惡劣,但每個人的心頭卻平穩安逸,像是被晶瑩的初雪給洗滌過了。

  小喬的策略實施得很成功,不管是提倡商業或是輔導族群融合,這些苦心都在急速地開花結果。能夠在短短時間之內,有著明顯而正面的成效,公瑾和胭凝的努力絕對功不可沒,尤其是一心想要獲得小喬信任的公瑾。

  姑且不論心裡的真實想法,在眾人眼中的公瑾,執行各項任務的時候,簡直是沒日沒夜地在賣命,堪稱小喬理想最忠實的實踐者,如果沒有他搶先一步排除掉所有紛爭,那麼這個新成立的水濂鎮,早已因為誤會衝突而發生數次大械鬥,小喬的苦心也就毀了。

  除卻之前進行的食品、木製品生意外,士兵們也嘗試與鄰近山區的原住民以物易物,取得一些物資,加工之後來販賣,而當大雪越下越多,逐漸封閉對外道路時,小喬指導眾人,開始了對附近山區的挖掘工作。

  小喬並不是胡亂挑選潛藏地點的,之所以看中花果山域一帶的密林峻嶺,除了易守難攻、地理位置隱蔽外,很大的一個理由,是因為這裡有豐富的礦產,根據記載,在許久之前這裡甚至還有過礦坑與礦工。

  進入花果山域後,小喬就花時間在重新定位、探勘上,經過一整個月的時間,礦脈的位置被重新發現,並且打通被掩埋的古礦坑口,正式開始採礦。

  要打穿層層堅硬厚密的岩層,這點花了不少功夫,特別是眾人物資不算充裕,沒有趁手工具,所以通常都是由胭凝或是小喬在最前頭開路。

  胭凝剛猛無匹的五嶽神雷,固然是開闢這些地方的好工具,但到底是血肉之軀;換穿使用上兩大神器的小喬,簡直就是一個包裹在盔甲中的破壞魔神,平等神錘飛擲而出,不管是多堅硬的巖盤都應手碎裂,恐怖威力令人咋舌。

  隱藏住自身力量的公瑾,一直在旁邊細心觀視,想要瞭解小喬與兩大神器的配合程度。博愛聖鎧、平等神錘,看似威力無儔,但那都是大量損耗使用者元氣的結果,兩年前景陽崗上,自己與鬼夷族叛軍領袖一戰,對方以平等神錘力發十三擊,結果在第十三擊上擊落自己兵器,嘔血數升而亡。

  小喬是纖弱的女兒身,純以身體抵抗力來說,她遠比那名粗壯漢子更加不如,唯一所恃者,就是她的精純內力。但是小喬的內力,在兩大神器一起使用下能夠支撐多久,這是公瑾急欲知道的事,自己很有可能要預備與小喬動手,因為……前天宿老堂已經透過奸細,送來了密函,要公瑾選擇時機,把這個太過危險的女人暗殺掉,然後自己奪取盟主之位。

  (要下手暗殺她嗎?什麼時候比較好?目前這個節骨眼上,宿老堂未免太心急了。)

  公瑾對於自己的計劃受到干涉,感覺十分不滿,但他並沒有深思,自己接到要暗殺這女孩的時候,心裡究竟有什麼感覺。

  「不好!大家快點退!」

  沉思中的公瑾,忽然聽到一聲驚呼與連聲慘叫,本來在礦坑深處碎石的小喬,連同幾名渾身血淋淋的戰士一起奔出,在他們身後追著某種不知名的巨碩凶獸,似有形、若無形,不但一口吞噬掉走避不及的戰士們,而小喬的平等神錘甚至還對它們透體而過,傷之不著。

  (這……這不是什麼真實的野獸,是力量或魔力所形成的能量體……)

  小喬似乎看出了這一點,拋開平等神錘,想用魔法設下屏障,而這個做法確實發生效果,一道急速形成的結界屏障,暫時擋住了那些如象如豹的惡獸,讓其他人得以逃逸,但全力張設結界的小喬,卻沒發現一頭惡獸由巖壁穿出,往她背心空檔攻擊過去。

  「趴下。」

  為了隱藏身份,公瑾所慣用的長鞭兵器沒有帶在身邊,這時只能自己高速衝過去,嘗試把人拉開,至於什麼時候該下手刺殺,公瑾已經管不著,腦裡唯一存在的念頭,就是不能讓這女孩死在這裡、死在此刻。

  白鹿洞最快的身法,讓公瑾搶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小喬撲撞倒下,而在兩人面容相距不過短短數吋,他看到小喬眼中閃過感激與謝意的同時,自己背心傳來一陣骨肉分離的劇痛,跟著……他就失去意識了。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0
銀杏之卷·上卷 第七章 硬戰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一月武煉剛果自治區花果山

  公瑾由昏迷中醒來,周圍聽到一片吵雜人聲,長年培養出的習慣,讓他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只是靜靜地先聆聽周圍的聲音,還有運氣審查自己的肉體狀況。

  自己是趴在床上,背部的痛楚像火燒一樣,逼得他猛皺起眉頭,不過,久經戰陣歷練的肉體,對痛楚的忍耐性遠超常人,普通人早就狂叫著暈去的重傷,公瑾只是皺眉,沒有多發一語,連冷汗都沒有多掉一滴。

  (唔,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睡在這裡?我昏迷之前……嗯,想起來了。)

  挖掘礦坑,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那些純能量體的惡獸竄出,連身著兩大神器的小喬都吃了虧,險遭不測,是自己倉皇間沒理智地衝過去,將她掩護周全,這才導致身受重傷。

  (脊椎骨應該沒有斷裂,但是這痛楚……大概連皮帶肉被扯去老大一塊,除非有魔法師的回復咒文輔助,否則沒有三、五個月的時間是不能復原了,真是不好……)

  迅速確認過目前身體的狀態,假如自己這時候是被敵人俘虜,那麼就可以佯裝昏迷,趁敵人不備發動奇襲,然而,周圍的吵雜人聲中,有胭凝故意粗嗓子說話的聲音,還有她在床板上輕敲著暗號,告訴自己可以放心醒來,沒有危險。

  確認過這些東西以後,公瑾睜開眼睛,看到一群人圍在自己床旁,除了蔣忠、胭凝,剩下都是與己相熟的其他勢力領袖,見到自己醒來,好像鬆了口氣似的感謝老天。

  背後仍然痛得厲害,但上半身卻包裹著繃帶,濃濃的草藥氣味,看來是已經處理完畢。眾人忙著告訴他當時的情形,那時他雖然掩護小喬避過攻擊,自己卻被凶獸的重爪給傷個正著,登時暈去,但小喬靠著兩大神器的支援,且戰且走,終於成功把倖存者都帶出了礦坑,緊急醫治搶救,除了公瑾以外的幾個人,多數在搶救途中就命喪黃泉。

  「周兄,你真是福大命大,那個傷只要再嚴重一點,那就會打斷脊椎,縱使大羅金仙都沒有得救了……不過你捨身相救盟主,這點是大功一件,往後盟主一定對你另眼相看啊!哈哈哈。」

  胭凝摸著臉上兩撇假鬍子,像是很慶幸似的大笑說著;但從友人晶瑩的眼瞳中,公瑾卻看到擔憂、疑問、關切、責備的神情,似是不解素來冷靜的他因何會這麼衝動,為了救人而受傷。

  這點公瑾回想起來也覺得好笑,當時的情勢雖然危及,自己又無長鞭在手,但並非沒有別的路可選,只要抓過旁邊的屍首,全力扔去撞開小喬,會比自己衝去更快更有效,犯不著落得這身受重傷的悲慘情形。但當時完全沒想到這些,一下子就衝出去,彷彿如果不採取行動,自己將會後悔一世。

  (我真是糊塗了,這是我周公瑾六百年來最可恥的冒失舉動啊……)

  睜眼看看,面前並沒有看到小喬,向胭凝與蔣忠一問,才知道因為礦坑意外造成了不少的重傷者與死者,小喬在確認公瑾沒有生命危險後,就率先去那邊處理安撫,沒有到這邊來。

  得知這一點的公瑾,對自己的處境只能苦笑,本來還可以說是英雄救美的壯舉,誰知道對方竟然完全不領情,這下子真是枉做英雄,整個傷勢全都白受了。

  「我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下,大家可以給我一點安靜時間嗎?」

  重傷乏力,公瑾聲音說得極低,但一句話能完整說出,眾人看他沒有大礙,也就不打擾重傷者的清靜,魚貫走出。

  傷疲不堪的公瑾陷入昏睡,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寂靜無聲,一片漆黑,冰寒的氣溫貼著皮膚,已經是深夜時分,而前方不遠處好像坐著某人,那個黑影與壓力,讓公瑾瞬間從意識半昏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但他隨即發現,坐在那裡的是一名女子。

  起初,公瑾以為是胭凝守在那邊,護衛著自己的安全,可是胭凝的身體並沒有那麼纖弱嬌小,整個感覺也不對,所以在那裡的人是……

  睜目望去,小喬就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兩手垂下,雙目緊閉,早就已經沉沉睡去,看那個毫無戒心的睡容,甚至睡得比公瑾還要舒服,這點實在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但是,這個女孩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吧?在礦坑中鬥完那些恐怖的凶獸,馬上就要處理人員傷亡,一連串的沉重工作,都是獨力承擔,雖然她都一一完成,可是在她能幹精明的形象下,很多人好像都忘記了,她其實只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

  普通的女性,在這個年紀會做些什麼事呢?不管是什麼,應該不會跑出來革命,想要改變這個世界吧?靜靜地看著她的睡容,看看她纖瘦的肩膀,好像比兩個月前比武奪勝的時候更瘦了。這麼纖細嬌弱的肩,到底是怎麼承擔這麼龐大的重任呢?

  輕輕地從床上坐起,小心不讓背後傷處碰到,公瑾屏住氣息,近距離凝視小喬的睡容。

  皎潔的象牙月光,從窗口斜斜透入,照過空氣中的煙塵,灑在小喬如白玉般細嫩的臉蛋上;精細的秀鼻、小巧的紅唇,正隨著呼吸頻率吐著香氣;垂在兩側的手臂,像是感受到山區夜晚的寒氣,又似迴避著公瑾灼熱的視線,不時交提起來,環抱守護著花朵般嬌柔的香軀。

  「這女孩……真小……」

  兩個月來,公瑾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探索她心裡秘密,如何在智謀上勝過她,給予她打擊、給予她毀滅,在公瑾看來,這個少女是一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自己只有憑著有心算無心的優勢,才能夠穩操勝券,但是現在看著她的疲倦睡容,心裡不存有任何競爭念頭,公瑾好像才忽然發現……這個女孩好嬌小。

  她的手掌,和自己的手掌相比,像是一片細小的葉子;她纖細的手臂,肌膚雖然雪嫩白皙,卻細得像是沒有骨頭般;整個身體就像是一朵初綻鮮花,那麼的美,那麼的細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危險……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個少女是頭號強敵呢?

  更貼近一點,她細細呼吸的香氣,像是柔柔的春風般吹拂在自己面上;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即使額上有角、臉有花紋,都無損她動人的美麗;白瓷似的柔細肌膚,連摸一下都怕會破;而那點淺淺的櫻唇,有點蒼白,有點緋紅,有點……

  在公瑾回過神來之前,他已經低頭將自己的唇輕印下去,沒有任何猥褻意味,像是親吻春風般的輕啜著香柔唇瓣,一次又一次,任那少女獨有的馥郁芬芳,在鼻端一再盛放。雖然是隆冬,雖然只是簡單的親吻,但是長長的一吻間,公瑾覺得自己好像品嚐了整個春天的甜美。

  直到這時候,公瑾才清醒過來,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也看到那個本來熟睡的少女,已睜開明曜星眸,很平靜、似乎還隱隱帶著一絲笑意地望著他。

  「我……」

  公瑾本來想要解釋,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怎麼為這情形找個合理且合禮的說法,對方可不是沒腦子的傻瓜,不過在他尷尬地絞盡腦汁時,小喬已經搶先說話。

  「我是第一次與男人這麼親近,這是我的……初吻。」

  這句話聽來極為嚴重,但小喬的語氣卻很輕鬆,聽不出有任何怒意,還好像有點歡喜。

  「瑜兄,你知道嗎?女孩子的每個第一次,都是非常珍貴的,初吻對每個女孩子來說,都是最重要的回憶喔!」

  「嗯……是的……盟主。」

  即使平時足智多謀,公瑾現在也顯得回不過神來。在這種時候提起責任論,有什麼特別意義嗎?莫非是要自己扛起責任來?但是扛什麼責任?為了什麼?就為了一個吻?

  彷彿是對公瑾呆若木雞的樣子覺得有趣,小喬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在起身的剎那,翠綠色的短裙旋舞飄揚,像是晶瑩的翡翠,襯著雪白粉嫩的雙腿,煞是好看。

  「今天在礦坑裡,我很高興是瑜兄你來救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肯在那個時候衝過來……我沒有什麼禮物可以答謝瑜兄的勇氣,也許剛才那一刻的珍貴回憶,能夠讓你好過一些。」

  不想太過叨擾傷者,既然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本身也已經疲累不堪的小喬,一下子移到門邊,開門離開。

  「……能夠與瑜兄分享那個回憶,我……也很高興……希望以後與你有其他更多更美的回憶。」

  匆匆一句話說完,小喬關門離去,但那一瞬間面頰通紅的羞澀風情,卻令公瑾深深驚艷,儘管還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卻有個預感,覺得自己在往後的悠久歲月中,都不會忘記那一刻的驚艷景象。

  可是,短暫的衝擊後,他很快回復理智,整個表情頓時有若寒霜。

  「……周公瑾,你這個不知所謂的雜碎,到底在和你的敵人搞些什麼東西啊?」

  ※※※

  引發問題的礦坑,成了隔日要處理的當務之急,沒有人知道這礦坑為何會有問題,沒有人能詳細說出這個礦坑有什麼問題,所知道的事實只有一點,就是這個礦坑裡,有強大的神秘怪獸。

  那並不是普通的怪獸。公瑾受到攻擊時,護身罡氣立即發動,以他的雄厚內力,就算是彪形大漢持刀硬斬,也不可能傷到他一點皮肉,但是那頭怪獸卻輕易將他重創,這樣的殺傷力,遠勝尋常的武道高手,公瑾甚至肯定就算是胭凝,也不可能這樣傷到自己。

  怪獸並非生物,而是某種純能源的具像化,這點已經做出了許多解釋,但也更增添了公瑾的疑惑。如此強大的力量,是什麼人留在這裡?為了什麼?據自己所知,恐怕只有恩師陸游才能以力量虛擬形象,這樣地重創自己,但照這樣來推測,這座礦坑內豈非蘊藏著一股不遜於恩師陸游的力量?一種已經絕跡於世上兩千年的……天位力量?!

  小喬下令封閉礦坑,只容許少數夠資格的人入內探索。公瑾因為背部的重傷,沒有能夠隨行,但他確信胭凝會把自己想要的情報給帶回來,只是,當胭凝兩手空空,面上帶著失落表情地回來,素知友人之能的公瑾著實感到錯愕。

  「胭凝,連你出馬都……」

  「一共只有兩個人,我和攜帶兩大神器的小喬一起進去,並肩作戰,但只能苦撐到一刻鐘,到後來,甚至連是什麼東西攻擊我們都看不清。」

  聽到這樣的答覆,公瑾表情一下子凝重許多,胭凝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更絕對是白鹿洞前五名之內的高手,又有數百年與魔族高手交戰的經驗,堪稱是一名無懈可擊的戰士,她與小喬聯手,卻沒法在礦坑中有所突破,這座礦坑必然藏著天大的秘密。

  「當真是九州大戰傳說中的天位力量?」

  「誰知道,我們都不曾實際擁有過天位力量,除了師父老頭兒親自鑒定,不然誰能確定這一點?唯一肯定的就是,那股力量非常強大,如果要持續探索下去,我們必須承擔相當風險。」

  胭凝刻意強調了「風險」兩字,用意就在警告傷重的友人別太輕舉妄動,但公瑾卻明顯不在意這些,把身上避寒的鹿皮毯一掀,桌上涼掉的豆子湯擱到一邊,彷彿感受不到背後痛楚般,下床披上袍子,要求與胭凝一同再探礦坑詳情。

  「胭凝,不要做多餘的事,我要做的事情,從來不改變心意,你可以袖手旁觀,別讓外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可以和我一起悄悄潛入,就是別嘗試阻止我。」

  「……我說錯了,你這個人不只臉上戴著金屬,連腦子裡頭都是一團廢鐵,既然你決定要往海裡頭跳,那我還有什麼話說?」

  真正的朋友,不用說多餘的話,雖然抱怨總是免不了,但胭凝馬上採取實際行動。

  曾實際進入礦坑探索過,為求全身而退,胭凝再次找來小喬,說自己找了一個同樣懂得白鹿洞道術的能手,預備合三人之力,再次嘗試探索礦坑。小喬得知那人是重傷的「周瑜」後,大力反對這項提案,但是禁不住胭凝與公瑾的強勢要求,最後被迫同意,三人一起往礦坑深處行進。

  這是三人首次直接合作,假如要面對的是一名強大敵人,那麼他們三人聯手,幾乎可以打倒人間界一切敵人,但這次他們要面對的卻是未知,每走一步,心裡就多一份忐忑不安。

  被他們三人的氣息所觸發,那些有若實質的惡獸由黑暗中出現,如獅、如虎、如豹、如猿,化作不同型態的惡獸連環襲來,三人閃電應接,各以不同的本事與兵器破敵。

  如果是尋常武者,肯定會被這些惡獸乍虛乍實的詭奇百變,鬧得手忙腳亂,但三人卻都具有魔力修為,胭凝、公瑾修練過東方仙術,小喬也精擅某些神秘派系的魔法,當他們將魔力施在兵器上,再配合本身力量,就能夠對這些能量體惡獸造成有效傷害。

  在這個三角形的攻守同盟中,公瑾的刀光是最弱一環。重傷的他,雖然已經用特殊功法抑制痛覺,提升戰力,但出手的力量與速度終究有差,又還要刻意隱藏力量,這下子情形更是不堪,幸好每當公瑾的刀網出現破綻,五嶽神雷的掌勁、平等神錘的飛砸,就會及時從左右閃至,為他消滅敵人,解去危機。

  明明是三個人聯手作戰的局面,公瑾卻不住「左右逢源」,這種備受呵護的感覺,實在讓他覺得自己很窩囊,由衷感到可笑。但隱藏在這洞裡的秘密,或許極為重要,自己一定要先行掌握,否則實在說不準會造成何等損失。

  三人且戰且走,速度雖然不快,卻很穩定地朝前方推進。一刻鐘後,終於突破了上次小喬與胭凝被逼折回的區域,週遭的大小惡獸忽然消失,三人都鬆了一口氣。

  「盟主,為什麼你會一口答應我們的行動?我實在很好奇啊!周瑜兄弟堅持要來,是因為盜賊對財貨珍寶的執著;我急著想探索礦坑,是因為你之前答應我,只要能找到礦坑的秘密,你就讓我痛吻一次,陶某要色不要命,這才為你賣命,但你又為什麼執著於礦坑中的秘密呢?我聽說你原本都已經決定要封閉礦坑了。」

  稍事歇息,胭凝向小喬提出了這個問題,這是她細心所捕捉到的疑問,趁著三人剛剛聯手苦戰,情誼最好的時候提出。

  小喬看了公瑾一眼,跟著就把這些時日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說出,問胭凝與公瑾,當眾人離開山谷舉兵,會遇到最強大的敵人是誰?

  「艾爾鐵諾正規軍?他們不算什麼啊!我們這邊人強馬壯,傑出人才也多,士氣又高,人人都願意為盟主你效死命,要擺平艾爾鐵諾軍隊雖然要花點時間,但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點我也知道,所以真正會阻礙在我們路上的敵人,不是艾爾鐵諾的大軍,而是白鹿洞。」

  「白鹿洞?」

  公瑾與胭凝迅速對看一眼,萬萬想不到這名少女居然已經將白鹿洞列為目標了。

  「不管艾爾鐵諾或是從前的大石國,都是得到白鹿洞授命為正統,才得以在這片土地上建立王朝的,如果白鹿洞不承認他們的統治權,斥他們為亂臣賊子,他們的王權根本就坐不穩。如今的艾爾鐵諾,是白鹿洞欽點的正統王朝,如果我們執意要顛覆艾爾鐵諾,最後就一定會與白鹿洞對上。」

  「哦?但是過去這樣的例子也不少,只要你學四百年前曹氏先祖那樣,在攻破現有政權的時候,向白鹿洞表示忠誠,並且保障他們的權益,你不是非要與他們鬥得你死我活不可啊!」

  「我……並不打算要建立王朝,而且白鹿洞絕對不會給我們這條路走的。因為我們這支隊伍裡頭,有著白鹿洞所不能容許的髒血,我的族人還有我,都是白鹿洞最討厭的異種,那些講究民族大義的儒者,不會允許由鬼夷族建立統治政權。」

  小喬說著,本來平淡而沮喪的表情,忽然出現一絲怒容,聲音也提高了幾度。

  「而且,是什麼人給白鹿洞這種權力的呢?為什麼一個國家的命運,不是取決於國民們的思想方向,而是取決於白鹿洞的許可與否呢?因為白鹿洞允許,就可以建國,因為白鹿洞不答應,就要覆滅亡國……白鹿洞也只是一個門派,是這個社會組織的一部份,不是社會的主宰啊!」

  縱然對艾爾鐵諾的國政不滿,決心叛亂,目前的叛軍中仍有許多人對白鹿洞、對陸游奉若神明,小喬這些話說出去,肯定會在反抗軍內掀起軒然大波。

  胭凝心中對小喬的想法感到驚佩,也終於明白宿老堂為何不顧一切地搬下暗殺令,那些腐朽得快要進火葬場的老頭,在這件事情上的眼光確實不錯,這女孩會是足以威脅白鹿洞的大人物!

  「不為什麼,因為白鹿洞有一顆夠大的遮蔭樹,除非你能打倒月賢者陸游,否則白鹿洞在風之大陸上的地位,將永遠根深蒂固,無法動搖。」

  直接指出小喬問題的源頭,公瑾本是想藉此點出,她的想法全無意義可言,既然沒有可能實現,想那些東西全無好處,但是說到這裡,他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明白了小喬的用意。

  「……所以,當你發現這個礦坑裡有一股力量,足以抗衡陸游,你就把這個當做是希望源頭,是嗎?只要你掌握到礦坑裡頭的力量,將來就不用再把白鹿洞放在眼底了。」

  公瑾的質問,無疑就是小喬的打算,她沒有多說,只是快快地點了點頭,想要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一切事情就只有如此嗎?我覺得盟主好像少告訴我們一些事。」

  胭凝的話,讓公瑾立刻停住腳步。說來有點奇怪,但胭凝似乎有某種特異的第六感,總能夠看出人們是否有話沒說完,亦或是說著虛假的謊言,當胭凝說有人沒說實話的時候,公瑾絕對相信小喬有所隱瞞。

  不過公瑾也能夠肯定,小喬一定會把話說出來,因為在這個團體裡頭,小喬可以說是沒有親信、沒有知心朋友,縱然所有人都喜歡她,但是短短時間之內,她還培養不出足夠深厚的情誼,除了刻意與她親近的自己與胭凝之外,她找不出其他可以信任、可以分擔壓力、可以說話的人。

  尤其是在這種大家一起出生入死,應該要相互坦承的時候,小喬沒有理由繼續把話藏在心裡。

  「我……以前得到一個傳聞……」

  在這樣的情形下,小喬開始說話,把自己所盤算的計劃一一說出。從她的話裡頭,胭凝與公瑾得知麥第奇家……說得正確一點,是忽必烈對於三神器的傳說早存覬覦之心,一直派人暗中搜集相關情報,甚至親自出馬,巧取豪奪,小喬手中的兩大神器,便是由此而來。

  但是在那些傳說裡頭,有關於三神器的第三樣,在紀錄中消失超過兩百年的「自由魔環」,最後一任持有人的相關紀錄,就是說那名鬼夷首領前來花果山,為了鬼夷族的某個古老傳說,來此尋找一個藏著秘寶的洞窟,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忽必烈連續派了許多探子來到花果山區,可是最後的結局,不是一無所獲地回去,就是如同那位鬼夷首領般一去不返。這點讓忽必烈留上了心,兩手空空回來,這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一去不返就透著古怪。

  本來忽必烈打算親自前來尋找,無奈鵬奮坡大會召開在即,他唯有放棄尋寶的打算,先去參加大會,而在宣佈絕不插手鬼夷人叛亂後,忽必烈對三大神器的搜集整個放棄,再不過問,反而是小喬希望能夠集齊三大神器,獲得日後足夠抗衡白鹿洞的力量,所以才將藏匿地點選擇此處,希望利用這個冬天,找到有關第三神器的蛛絲馬跡。

  忽必烈會把苦心搜集的資料完全放棄,這點公瑾壓根就不信,他認為小喬所說的,不過是障眼法的煙霧,因為如果忽必烈當真放棄,不參與、干涉叛亂軍的行動,那些堆得有如山高的糧食又是從何而來?那絕對不是隨隨便便找些商人採購,就能夠在短時間內買到的,更何況還要瞞過白鹿洞的監測網,悄沒聲息地把糧食送來,除了武煉的地頭蛇麥第奇家,還有誰能做到?

  「所以,盟主你甘冒奇險來此,就是為了找尋自由魔環?我們之所以選在這裡紮營,也是為了這個?唔……感覺好一點了,起碼我們知道自己是要來找些什麼,不是茫無頭緒。」

  胭凝聳聳肩,對目前的狀況多清楚了些,能夠趁機獲知這些情報,對公瑾來說一定是個很大的禮物,天曉得這傢伙最近為了查東查西的,花了多少精力,如果不幫他一把,他可能會因此累到掛掉。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0
銀杏之卷·上卷 第八章 謎


  三人稍事歇息,正要持續往前走,某種無聲的顫動,訴說著危險,在三人有所警覺,渾身寒毛直豎的時候,從黑暗中悄然出現……

  公瑾和胭凝同感震驚,這樣令胸口呼吸不順的壓迫感,只有恩師陸游施展力量的時候,他們才曾經感受過,但月賢者的王道氣派,卻沒有黑暗中那股肅殺氣勢的狂暴兇猛,在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猜測起藏在洞中的東西是什麼?

  能有這樣的殺氣,難道是千百頭魔物嚴陣以待嗎?如果真是如此,那單憑己方三人深入,就太過有勇無謀,胭凝朝公瑾使了個眼色,做出撤退的建議。

  但公瑾卻不願意。除了一探真相的執著心外,公瑾認為如果撤退,就代表自己與胭凝沒有足夠實力探索這個洞窟,換言之,就必須立刻傳訊回白鹿洞,要求宿老堂援手。必須要向長者低頭,這點倒是沒有什麼,但宿老堂的勢力一來,自己馬上就要面對刺殺小喬的相關問題,這點實在令他不願。

  「小心!」

  小喬的警告來得及時,從黑暗中吹出的那股腥風,蘊含著莫可匹敵的強大力量,瞬間壓倒三人。

  所持有的火把在剎那間熄滅,三人在最不利的完全黑暗中作戰,他們不用煩惱會否誤傷友軍的問題,因為那頭魔物有若天雷轟頂的沉重攻擊,逼得他們只能竭力招架,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根本無暇想到同伴的安危,更管不到是否該聯手組成防禦陣線。

  敵人不只速度奇快,而且力量雄渾至極,公瑾在黑暗中招架,只覺四面八方全是悶雷般的轟響,他甚至無從判斷敵人的數量,而背後傷處隱然作痛,顯然強壓痛楚的功法已經快要崩潰,到時候光是失血,就足以讓自己力盡倒下。

  (可惡,這頭東西怎麼會這麼強的?我怎麼會……)

  在這情勢漸趨不利的時刻,公瑾腦裡有很多東西不能控制地飛轉著,他感覺到那頭魔物的腥臭氣息,感覺到它森寒獠牙的冰寒,正逐漸貼近自己的咽喉,渴求著自己的鮮血,這些危險感覺都令他神經發寒,但他卻仍舊無法專心起來,排除腦內的雜念。

  這裡的魔物很強,超乎想像的危險,但這件事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從還沒進入礦坑探索之前,自己就曉得這裡蘊含著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為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把情報回傳白鹿洞,交由恩師處理,如果自己還保有平日十分之一的理智,就一定會這麼做的,但為何這次自己沒有?

  進退失據,做著不理智、不聰明的舉動,被無聊的理由影響,就連現在都還胡思亂想,自己的表現簡直愚蠢到極點,縱然因此身死,也不能埋怨什麼,可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媽的,我要死在這裡了嗎?我周公瑾就這麼屈辱地死在這個鬼礦坑了嗎?我的力量、我的修練都到哪裡去了?我不甘心……我、我死後……)

  背後傷口開始大量出血,手上豁出每一份力量揮刀,毫無保留地抵抗著利爪的閃電撲擊,但心裡卻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公瑾想用危機感來刺激自己,過去許多次生死險難中,他都是這麼度過危機的。然而,這次不管他怎麼想,空洞的胸中赫然激發不起一絲鬥志,腦裡反而開始想著自己死後的事。

  一生冷僻孤獨,自己死後並不會有太多人受到影響,更何況在秘密任務中恥辱殉職,依照白鹿洞的規矩,恐怕連正式喪禮都不會有,自己將被埋在某個樸素的無名墓碑之下,無聲無息地從人間消失。

  有什麼人會來自己的墓前致意嗎?

  恩師陸游不會出現。雖名恩師,但他對自己只有恩,並沒有什麼師徒情誼,自己沒出息、不出色地死在秘密任務中,身在永恆冰窟中的他,只會把自己當成一名調教失敗、沒有資格抗衡魔族的失敗者,就此拋諸腦後,永不記起。

  是有幾名包括蔣忠在內的部屬,尊敬並且忠心於自己,但他們卻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若是知道,這些所謂尊敬並且忠心的手下,會否在第一時間內叛變,誰也說不出來。

  長年執行秘密工作,所有的交往,都是為了出賣與背叛。在無數知交被自己親手送上斷頭台後,生命中並沒有任何可以稱做朋友的東西,唯一的知心交往就是胭凝。與自己有著近似的靈魂顏色,兩人之間存在著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友誼,當自己死後,她會像平常那樣穿著一襲飄揚白袍,到自己墳頭澆上一壺濁酒,悼念已經不在的友人。

  (除了胭凝……還有什麼人嗎?)

  記憶像是走馬燈似的輪轉跑過,無數張悲憤、怨毒的面孔,隨著他們臨終前的詛咒與斥罵一一逝去後,黑暗中好像出現了一絲光亮,一名穿著綠裙、盈盈淺笑的鬼夷少女,很認真、很認真地對著自己柔聲說話。

  「瑜兄,希望以後與你有其他更多更美的回憶。」

  ※※※

  就是這麼不知所謂的一句話,害得自己淪落到現在的死亡絕境嗎?這確實非常可笑,但……可笑也好,可恥也罷,在生死之間的最後一刻,公瑾捫心自問,想要聆聽自己心裡最真實的聲音。

  自己……想要那些更多、更美的回憶嗎?

  在答案出現的那一瞬間,公瑾感覺到某種慾望,不是死亡危機的刺激,而是一種對於生命的強烈慾望,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傷疲不堪的浴血身軀中,有某種東西、某種力量被解放了。

  「嚎~~~」

  「吼~~~」

  兩種驚天動地的狂吼聲,同時在礦坑中炸開,彷彿要動搖整塊大地,炸得週遭土石爆裂粉碎,狂猛衝擊波橫掃向四面八方,碎落石屑在能量衝擊的高溫下,竟然猛烈燃燒起來。

  當公瑾被火光點亮視線,理性稍稍回歸,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那一瞬間,他爆發出來的沛然大力,將那頭幾乎打斷自己頸項的魔物狂震出去,深深撞進巖壁裡頭。

  (我……我把那頭怪物給震出去了?怎麼做到的?我怎麼擁有和那頭怪物一樣的力量了?那是……天位力量嗎?)

  腦裡盤旋著這個念頭,背後的嚴重失血與劇痛,卻提醒公瑾他目前仍受重創的事實,心神一亂,緊繃的肉體一下走岔氣息,鮮血狂噴,整個身體痛得像是要被撕裂一樣,沒剩半點力氣地頹然倒地。

  「瑜兄!」

  小喬的尖叫驚呼聲,讓公瑾用盡最後力氣抬起頭來,卻看見一道黑影超越聲音速度地閃電撲擊而來,藉著火光,公瑾看清楚了它矯勁剽悍的雄軀,每一吋肌肉都彷彿充滿了力量與美感,漆黑的毛皮像是柔美綢緞,碧綠眼眸勝過最美的翡翠,額前高傲的獨角像是象牙……那赫然是一頭黑色的魔豹!

  時間似乎極短,卻又像是極長,公瑾看到豹子眼中的滅絕與狠毒,知道它絕不會讓自己多活半刻鐘,但自己卻已手腳無力,沒法再為自己的生命頑抗。

  「瑜兄!」

  這次聲音近得多,而一道黃金光芒也搶先在眼前閃起,不是飛錘,而是一面如太陽般燦爛的黃金巨盾,與它的持有者一起閃電出現,攔擋在公瑾身前。

  距離很近,公瑾只看到一幕景象,褪去厚重的金色鎧甲,小喬手持金盾、腕繞鏈錘地搶擋在自己身前,對著那頭魔豹高舉盾牌;她的身上早就染滿了血污,雪嫩肌膚上多添了數道深刻傷口,但神情卻無比專注,像是在表示堅決的守護企圖,那種英勇堅毅、卻又不失柔和的表情……讓公瑾想起白鹿洞中的戰鬥天女塑像。

  最重要的,是那種感覺,在魔豹要撲擊過來之前,公瑾就有一種感覺,彷彿已經知道小喬會出現,而當她及時現身,那種感覺……確實非常奇妙。

  「嚎~~~」

  「嗚!」

  魔豹似乎在之前與公瑾的那一下衝擊中,受了一定程度的傷害,所以當小喬全力鼓動「博愛聖盾」的威能,與它正面硬撼時,雙方兩敗俱傷,魔豹再次被拋震出去,而小喬噴出一口淒厲鮮血,虎口破裂,聖盾脫手,整個人同樣在一股巨力的拋甩下震出,恰好就跌到身後的公瑾懷中。

  兩個人跌在一起,但卻不是什麼浪漫溫馨的場面。公瑾接住了小喬,卻無法承受那股與她一同撞入懷中的巨力,結果就是與小喬一起狂滾出去,在地上轉了幾十圈,最後撞到旁邊的石壁,在轟然聲響中整個鉗進去,當兩人確認自己還在人世時,渾身痛得像是沒剩下半根連續的骨頭。

  「你們兩個,逃啊!」

  胭凝急促的驚惶狂叫,讓被卡在石壁上的兩人驚覺危機尚未過去,那頭大佔上風的魔豹又重新撲擊過來,而這次卻沒有其他的救星了。

  逃避不開,甚至來不及移動位置,兩人在這緊緊相擁的一刻,眼中看到的只有彼此。滿是血污的面孔、凌亂的髮鬢,自從相識以來,從沒看過對方這麼狼狽的樣子,但是……明明都快要死了,這雙男女卻在彼此眼中只看見笑意,彷彿如果是這麼死了,一生都不算枉過。

  時間就這麼無聲流逝,該來的死亡痛楚卻遲遲不來,直到兩人隱約覺得有些古怪,直到胭凝的聲音在旁響起,兩人這才驚醒過來。

  「喂!你們兩個,看夠了沒有?」

  胭凝不是只有說話,還踢了一腳,恰如其分的巧勁,把兩人從石壁中反彈震出。

  險死環生,看著表情古怪的胭凝,小喬與公瑾都覺得不解,不知道為何死亡不曾降臨。

  魔豹呢?

  兩人定睛看去,那頭代表死亡威脅的魔豹並沒有消失,但也沒有撲過來,而是站得遠遠的,碧綠眼瞳凝視著某個方向。順著它的視線看去,平等神錘、博愛聖盾零散落在地上,裊裊黑煙正從裡頭往上消散。

  (這黑氣是……)

  從胭凝眼中得到肯定,那股黑煙就是魔氣,只有魔界生物或是修練魔功之人才能發散,但為何那兩件神器中會散發出這麼強烈的魔氣?

  側眼望向小喬,她似乎對這情形也感到茫然不解,想要去收回那兩樣神器,卻又畏懼會招致魔豹的攻擊,遲遲不敢行動。

  假如再被魔豹攻擊一次,己方三人肯定必死無疑,公瑾考慮到風險,決定放棄先前的固執,招呼同伴撤退,正要開口,魔豹突然低低的咆叫一聲,掉頭就走。

  小喬搶上前去,回收兩件神器,很錯愕魔豹為何放棄守護之責,但魔豹並沒有遠離,而是朝三人吼叫一聲,又掉頭開步,似乎是要三名不速之客尾隨它身後。

  「瑜兄,這是……」

  「不知道,或許……是你兩件神器中所蘊含的……某種氣息,讓這頭豹子誤認了什麼吧!」

  公瑾也沒法把話說得很完整,但從理智的角度來推測,當初在這座礦坑中留下埋伏的人,很可能與魔族有關,所以當魔豹察覺到魔氣,便將己方三人認作是同路人,不再攻擊。

  情況做這樣的演變,是很出乎意料的一件事,但公瑾三人都決定繼續跟著走下去,想看看魔豹到底要讓自己看些什麼。

  有魔豹引路,三人一路上都沒有再被任何魔獸攻擊,而約莫走了半刻鐘的暗路之後,前方出現了一個分岔路口,而在路口處漂浮著一具屍骸,看來死了很久,衣服與皮肉都已經爛得精光,但整具骨骼卻發著異樣的紅光,看來已經半礦物化,詭秘邪異。

  骨骸的額頭,有著與小喬類似的獨角,說明了亡者生前的身份;而在那具骨骸的右手骨腕,套著一個燃動火紅光芒的金屬環,小喬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自由魔環!」

  小喬低呼一聲,想要過去拿取,但又顧忌魔豹的反應,看了幾次,發現魔豹只是趴在右方路口,對這邊情形愛理不理,這才大著膽子把魔環取下。

  「嘩啦」一聲,當魔環被摘取下來,漂浮在半空中的骨骸失去支撐力道,整個散落墜地,而本來半礦物化的骨骼,也在墜地瞬間化為塵粉,沒等小喬低身收拾,轉眼間就被風吹得點滴無存。

  從散落在地上的長劍碎片來看,公瑾相信這個犧牲者就是兩百年前的鬼夷族主,在入礦坑尋寶的過程中遭遇不幸,而取得了自由魔環之後,小喬已經將三件神器全部收集齊全,公瑾也忍不住催促小喬,將這個手環早些戴上。

  「嗯,我試試看。」

  小喬套上了自由魔環,一層鮮艷的火光猶如鳳凰展翅,剎那間籠罩小喬全身,明曜光焰像是波浪般掀動吞吐,照亮整個空間,幾乎逼得公瑾和胭凝沒法正視。

  「呃……陶兄!」

  小喬發出了錯愕的驚叫聲,很不知所措地指向胭凝。剛才走進來的時候,胭凝一直居尾殿後,附近的環境又一片漆黑,同伴們始終沒有看見她的傷勢如何,現在就著火紅光焰一看,才發現胭凝委實傷得不輕。

  這個並不意外,因為在之前的戰鬥中,為了要掩護兩名同伴,胭凝主動搶過了魔豹一半以上的攻勢,奮不顧身的戰鬥,如癲如狂,結果受的傷勢也是最重,身上有多處血肉糢糊的傷口,血甚至沒法妥善止住,早就把那件白袍給染得污穢不堪,光是能夠支撐著走到這裡,就是一件很讓人訝異的事了。

  但是讓小喬詫異的事情卻不是這個。透過紅光,可以清楚地看見,在胭凝白袍的前襟開口,一些原本緊緊纏裹在那裡、不被旁人看見的白色布條已經斷裂,露出了雪白渾圓的高聳酥胸,即使是在這麼血污斑斑的情形下,仍讓人感到極度的性感……至少在早就知道胭凝性別的公瑾眼中,確實是如此。

  「陶兄你……你……你是女人?」

  被小喬用這樣的視線瞪著,胭凝順著望向自己胸口,明白了問題所在後,莫可奈何地聳聳肩,不作什麼表示,甚至連拉好衣襟、遮掩走漏春光的打算都沒有,反而是小喬通紅著臉,搶上一步,幫她把衣襟拉好。

  「女孩子家……不可以這麼坦坦蕩蕩的。」

  「有什麼關係?被看到又不會少一塊肉,這麼好的身材,裹成粽子不是太可惜了嗎?」

  「可是……起碼應該用手遮一下啊!」

  「我有想過啊,不過……」

  胭凝無奈地舉起手腕,被魔豹咬過一口的手腕險些從中斷裂,而另一手則是明顯骨折九十度垂直扭曲。

  「兩隻手都變成了這樣,你要我用什麼東西去拉衣服?」

  看著胭凝故意裝出的愁眉苦臉表情,小喬有些忍俊不住,想要笑出聲來,但還是馬上警覺到事態嚴重,帶著胭凝往外闖,想盡早幫她治傷。

  背部的傷口正在大面積出血,公瑾的情形一點都不比她們好過,但是當胭凝與小喬搶著離開,他卻忍著背部的痛楚,思索著一個重要的問題。

  小喬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取得自由魔環,這點她已經達成了,但兩百年前上任魔環持有者來此,卻是為了尋找另一個寶藏,現在小喬取得了自由魔環,那麼原本就藏在這裡的另一個大秘寶又在哪裡?又是什麼?

  礦坑的道路未盡,還可以繼續深入,或許真正的秘寶就藏在裡頭……

  然而,當公瑾動起這個念頭,預備繼續往前進的時候,本來趴伏在前方路口的魔豹一下子站起身來,兇惡地發出威脅咆吼,那種不容許外人深入一步的雷霆氣勢,讓公瑾明白它的守護企圖。

  「原來如此……魔氣只能證明是你的同路人,卻不是你的主人,對嗎?」

  即使是三人聯手,都險些全數死在這頭魔豹的手上,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要硬闖,那當然是自尋死路的做法,更何況自由魔環已得,做人實在不該太過貪心。

  「不知道你在等待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不過我會見好就收的。」

  相信魔豹不會從背後襲擊自己,公瑾很放心地掉頭就走,但在離去時,他仍忍不住朝那個路口回望,看看那頭逐漸消失不見的黑暗魔豹,想著礦坑內更深處的無名寶藏。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自己會再回來……

  對於整支叛軍而言,這天真是傳奇的一日,尤其是當小喬集合眾人,宣佈她已經在礦坑中取得自由魔環,集齊了鬼夷族三神器的那一刻,整個山谷歡聲雷動,慶祝著上天所賜予的至高榮光,歌頌著領袖的偉大。

  之前持有兩大神器的小喬,雖然大有真命天子的氣勢,但是沒有能夠集齊鬼夷三神器,終究是弱上幾分,惹人非議,現在終於將三神器集齊,聲勢頓時漲到史無前例的高點,因為在鬼夷族兩千年的悲慘歷史中,能夠一掃過去的血腥與黑暗,集齊三神器的偉大英主終於應命而生,人們對她的擁戴,在此時達到顛峰。

  其實就公瑾與胭凝來看,小喬根本就不需要執著於三神器的庇護,因為在這些時日當中,她為鬼夷族、為這個聯盟所付出的一切,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即使沒有三神器的加持,眾人對她的擁戴也不會改變。

  只是,儘管公瑾曾經這麼和小喬說過,但凡事開明不執著的她,卻在這一點上頭極為堅持,要在最隆重的儀式下,把這件事堂堂正正地昭告所有族人。

  或許這也是少女心性的一部份吧?

  公瑾沒有攔阻,心裡頭只是覺得非常好笑,因為連小喬這樣的優秀女性,都不能免除這樣無謂的瑣碎形式。但看看群眾歡聲雷動的喜悅,公瑾並沒有再多否定些什麼。

  當然也不是單純的慶祝而已。

  在徵求過胭凝的同意後,小喬也在眾人之前公佈了她的身份,令眾人驚愕交集地面對這個事實。

  驚訝的衝擊,那是在所難免,不過卻沒有招致什麼反感,原本胭凝在這團體中就受到極高的支持,和許多親近的人都是稱兄道弟在相處,而在這個以男性為主體的軍事集團中,一個煙視媚行的美艷女性,肯定比普通的男子漢更受歡迎。

  每個情形的發生,都會有反對意見的存在,不過在煙凝以真面目示人的同時,她也同時把另一個秘密公開出去,那就是她不為人知的血統。如果是在人類世界,這個秘密就會像當年在白鹿洞揭發般,掀起軒然大波,成為致命醜聞,但是在這個以鬼夷族為勢力主幹的軍事集團中,煙凝的鬼夷血統非但沒有造成問題,反而讓人們更易於接受這個同種同宗的美人。

  因為自己的鬼夷血統,所以才與白鹿洞無法相處,甚至出手襲擊要討伐叛軍的師兄周公瑾。過去胭凝的行為,全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解釋,聯軍中再沒有半個人認為她可能是白鹿洞作奸細,因為即使她沒有下手那麼狠辣,在戰場上從不留活口,白鹿洞也不可能接納一個鬼夷族人回去,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公瑾自然更明白這一點。在私底下,他並不是很贊成胭凝這樣的做法。以真面目示人,還可以說是懶得整天在臉上化妝,弄什麼醜陋的假鬍子,但是一公開自己的鬼夷血統,就等於放棄了外表的優勢,從此再也沒有退路了。

  「胭凝,你這麼做……」

  「信我吧,人妖男,我是考慮過的……在我沒喝醉的時候,我認真考慮過的。」

  「信你才怪,沒喝醉不代表什麼,我以前見過幾個犯人,他們嗑藥嗑到最後,眼神都變得和你一樣,連說的借口都差不多。」

  不只一次,公瑾向胭凝提出警告,不只為了她讓人難以理解的動作,也為了她在戰場上明顯克制不住自己殺心的狀況。武者修行不只練武,也練心,如果心被瘋狂所沾染,不能維持冷靜,這樣通常都是毀滅的前兆。

  「清醒一點吧!你把自己弄得這麼沒有退路,難道當真想背叛師門?背叛白鹿洞?」

  「我很清醒,所以知道自己與那些人終究是要分道揚鑣的。我沒有什麼遺憾或不滿,但公瑾你呢?你做好選擇了沒有?」

  胭凝直接了當的回答,反而讓公瑾拙於回答,雖然他稍稍遲疑了一會兒後,說自己將絕對忠於白鹿洞,沒可能和這群即將走向滅亡的傢伙同一陣線,但就算胭凝沒有再反問,公瑾也知道自己的話有破綻。

  假如真是這麼忠心耿耿,那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沒有把礦坑裡頭所發生的事情回傳師門?為何還不遵照宿老堂的意思,進行對小喬的暗殺工作?

  「你是聰明人,很多事情我不說你也知道……公瑾,認真一下吧,該好好保護她了。」

  保護?保護什麼東西?

  「自從我們進來這裡以後,你一直追著那個女孩的身邊做事,與她同進同出,讓她只看得到你的身影、你的臉,為的是什麼?或許在你的認知裡頭,這只是為了與她親近,容易影響這個聯盟,但是在我看來,或許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你這一招……叫做美男計。」

  美男計?怎麼會?這麼可恥的手段,縱然是早已習慣陰謀詭計的自己,也是不屑去用的。

  「你確實很有使用這個計策的資格,而在你這兩個月的努力下,成果也理所當然地出現……你還沒察覺嗎?那個女孩喜歡上你了。」

  胡說八道,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自己與小喬是單純的盟友關係,而自己只是想要騙取她的信任,日後再把她與所有鬼夷人推入絕望深淵而已,至少截至幾天前,自己滿腦子所構思的,就是在這個聯盟內連續埋下不穩因子,讓這群人在歡喜中逐步邁向敗亡之路。

  「你好像很訝異?可是這一點都不奇怪啊!公瑾,沒戴面具、沒刻意保持冷酷氣勢的你,談吐見識都很讓人心折,長得又英俊,武功又高,哪有女孩子能不受你的吸引呢?小喬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在這聯盟裡頭沒有其他的知心朋友,當她整天只看到你在附近,對她又好,她漸漸被你吸引是很正常的啊!」

  胭凝輕聲笑著,將額角垂下的兩絡髮絲,拂掠到耳後,當黑髮掠過白玉般的雪嫩嬌顏,那一瞬間的驚艷風姿,美得令人不敢正視。

  公瑾不想去注意這一點,不管胭凝的相貌有多艷麗,他只在意她腦裡的東西,因為如果注意到別的,那麼這份友誼就會變質,而自己確實很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情誼。

  所以他對胭凝所說的話,只是用不在意的口氣帶過去。

  「胡說八道,我這樣的人也會對女人有吸引力?胭凝你也是女人,難道你看到我也會臉紅心跳?」

  「會啊!不只是臉紅心跳,有時候身體還會發熱,整個人坐立不安呢!」

  胭凝抬起頭,一派直接了當的坦率回答,反而讓公瑾不知道該接些什麼話才好,反而是胭凝主動把話說下去。

  「但是這沒什麼大不了,因為我看小喬的時候,除了臉紅心跳,身體發熱之外,連胸口都會發硬呢!」

  說著大膽的話語,公瑾覺得胭凝此刻的眼神,好像是一尾從背後盯著獵物的大蛇,正貪婪地吐信,雖說自己並不是那獵物,但……現在的表情到底該歎氣還是該大笑呢?

  思考還沒有答案,不遠處突然傳來喧嘩,靜心聆聽,似乎是人們在叫喊說有刺客來襲了。

  「刺客?」

  樹叢搖動,在身上覆蓋草木樹枝作掩飾來秘密談話的兩人,一下子站起來,望向對方的眼睛,想著同一件事。

  此地的戒備極為森嚴,尋常刺客不可能摸得進來,最有可能的,就是白鹿洞派來了刺客,而目的自然不問可知。

  「宿老堂的人……居然不經我的同意,就派人來……」

  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公瑾在剎那間消失了形影,朝著前方的火光飛衝出去。

  就算不經過言語,胭凝也知道他為何而怒,又在擔心些什麼。小喬在礦坑一戰中受傷不輕,如果被刺客殺個措手不及,確實有可能發生危險,只是……

  「我的朋友啊!縱然你不願意,但逼你抉擇的時刻似乎越來越近了,到時候,你會做什麼樣的選擇呢?」

  胭凝無法預測,正因為如此,帶著一絲落寞表情站在那裡的她,只有無聲地歎息。

  《銀杏篇》上卷完
huro 發表於 2008-5-13 19:12
銀杏之卷·中卷 第一章 猜忌


  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一月武煉剛果自治區花果山

  整個營地都在大聲喧鬧,因為刺客的出現而鬧得不可開交,各區人馬迅速調動,搶著把潛入此地的刺客包圍剿殺。

  發現有刺客潛入的,是市集上一名正在收攤回去的鬼夷少年,他看見樹林中有不尋常的身影在晃動,跟著察覺到可能是有敵人潛入。他往樹林中小心地一看,一柄長劍冷不防地刺出,割斷了他的咽喉,但是敵人也因此暴露了行跡。

  會因為這樣的理由被發現,這顯示刺客的專業技巧不足,居然連這麼簡單的潛蹤藏形都做不好,然而,當士兵從四面八方出現,嘗試把這些刺客解決的時候,卻遭到極其強悍的反擊。

  姑且不論作為刺客的專業技術,這十多人的劍術修為都很高,強悍武技已經到了不能輕易忽視的程度,聯手出擊,士兵們非但攔截不住,還被連續衝破幾道防禦網,吃了大虧。

  但更明顯的事實仍舊沒有改變,這裡是叛軍的大本營,當行蹤暴露,十多個人對抗十萬人,一開始就注定是一場沒有勝望的戰鬥。對手有十萬人,這不僅僅是數字上的優勢,在質量上也是,這十萬人當中,起碼有五千人堪稱一方好手,當這些好手加入戰圍,勝負很快就分出來了。

  當公瑾趕到現場,那十多名刺客已經死傷殆盡,全數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沒有半個活口了。並不是這邊的幾名叛軍幹部行事莽撞,而是因為這些刺客幾乎是以自殺殉節的方式在戰鬥,根本沒有留活口的可能。

  造成他們這麼拚命戰鬥的理由,似乎不是因為個人鬥志的勇悍,只是單純的種族仇恨,那些刺客們好像對陷於蠻族陣營一事,感到莫大的憤慨,每個人戰起來都奮不顧身,只求一死,不求苟活成為蠻族的俘虜。

  「就憑這點本事,也膽敢到這裡來撒野,真是不要命了!」

  當士兵們這麼叱喝著踢踩刺客屍體,公瑾淡淡朝周圍環視,十多名刺客固然落敗身死,但造成的傷亡卻出現百餘名死傷者,「這點本事」其實相當驚人,每個人都以一當十,如果這是兩軍交戰,叛軍肯定會吃上大苦頭。

  「武功不錯啊,這些刺客的來歷……該不會是白鹿洞派來的吧?」

  不值得意外,從交戰中顯露的武學家數,人們很快就推敲出了這個事實,確認這十多名刺客來自白鹿洞,並且對此痛罵不休。

  公瑾在一旁冷眼觀視,無言地確認著刺客的身份。沒錯,確實都是來自白鹿洞的劍士,有幾張面孔還依稀有些熟悉,都是曾在書院中見過面的學弟,成績不錯,但應該沒有好到可以被派出來執行刺殺任務的程度。

  要潛入十萬大軍之中,無聲無息地刺殺重要人物,而且目標對象的武功還相當高強,這不是普通的高手能夠完成,公瑾捫心自問,除了自己與胭凝,恐怕只有宿老堂的幾名千歲長老,才有這樣的能耐。

  明知道這些低輩弟子武功未成,卻派他們出來送死,這又有什麼意義?公瑾不覺得這些低輩弟子死得悲哀,因為白鹿洞子弟一向被要求服從命令,但當下命令的人沒有足夠智慧,而造成人命損失,這點便讓公瑾感到不滿。

  (宿老堂在搞什麼?派這些低輩弟子出來,根本就還不是時候,這簡直是拿他們當消耗品……不,是犧牲品啊!)

  一想到「犧牲品」三字,公瑾心頭閃過一絲寒意,這確實是再合理也不過的解釋,若非是派他們出來犧牲,那還有什麼道理可言?更何況刺客鬧了半天,整個營地都被驚動,向來反應極快的小喬卻遲遲未出現,這個不合理的狀況,早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中計了,調虎離山!」

  公瑾沉沉地冷喝一聲,驚醒了仍在踐踏那些屍骸的士兵,他們眼前一花,已經看不到公瑾的身影,只見到一抹灰煙如疾風般消失在視線盡頭。

  (宿老堂用這些低輩弟子來當犧牲品,那麼主力一定是集中在小喬那邊了。我與胭凝排除在外,是宿老堂中的哪位長老親自出手?小喬她抵擋得住嗎?)

  公瑾的腳程極快,眨眼間就已經趕到小喬所在的房舍,當那座白瓦小屋出現在眼前,他腳下卻忽然一頓,踉蹌地急止住腳步。

  (我、我現在去做什麼?能做什麼?)

  現在趕到,若是小喬已經落敗身死,那做什麼都太晚,以那幾位長老的強橫武功,若是在小喬尚未裝配、使用三神器的狀態下,猝不及防地偷襲,這情形並非不可能;但若出現這情形以外的任何一種狀況,自己能做什麼?

  和小喬一起聯手抗敵,把長老給殺退嗎?還是執行自己的任務,驟施辣手,斬下少女的人頭?

  這是一定會面臨的抉擇,只不過現在事情提早發生,逼得自己要臨時面對,但心裡若是連起碼的方向都沒想好,現在去那裡能做什麼?

  遠遠看來,公瑾站在那裡的姿態,像是一塊堅固的磐石般屹立不搖,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頭的緊張,當一股濕意在額間出現,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正流著冷汗。

  縱然是面對那頭魔豹,瀕臨死亡威脅,公瑾也不記得自己曾這麼失態過,但此刻心亂如麻的感覺,卻讓他再也無暇顧及這些。

  要做出抉擇是那麼地困難,幸好在他持續猶豫不覺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變化。轟然一聲巨響中,那間屋子整個爆炸碎裂,數股強大力量的激烈衝擊,把爆碎狂射的屋瓦木屑全都變成殺人凶器,瘋狂襲擊四周。

  靠得最近的公瑾,自然是首當其衝,但他及時揮刀防禦,組成雪亮刀浪,將及身的亂射碎屑一一撥開,一雙眼睛只盯向爆炸的中心,急著想知道屋裡的戰鬥是什麼結果。

  一聲慘嚎,連同大篷血雨噴灑出來,公瑾看到一個缺了左臂的人形被拋震出來,半途又被鎖鏈飛錘當胸砸中,支離破碎地爆成滿空的血粉。

  (是男人……不是小喬,不曉得是宿老堂中的哪一位……)

  認出了這一點,公瑾的心情馬上寧定下來,而這時候大隊驚覺事情不對的人馬也已經趕到,就與公瑾一起搶奔過去。

  破碎的小屋殘骸中,身穿博愛聖鎧的小喬正坐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鮮血淋漓,看來傷勢似乎不輕,可是公瑾一看就知道,那多數都是別人的鮮血噴濺上來,小喬本身並沒有受多少傷,只不過之前的傷口破裂,需要盡快治療止血而已。

  周圍橫七豎八倒著六具屍體,看來對方不僅僅是單純的偷襲,還動用到夾攻的手段,幸虧小喬已經將三神器集齊,威力倍增,否則負傷遇襲,情形著實凶險難當。

  「立刻扶盟主去治傷。」

  公瑾一聲令下,旁人盡皆遵從,這兩個月來他在叛軍中已累積了相當的聲望與地位,由他所起草的一些規章與措施,很得鬼夷人的歡心,再加上明眼人都看出他與小喬同進同出、異常親匿的情形,早就將他們兩人看做是一對,現在聽他下令,眾人很習慣地開始行事,誰也不會質疑什麼。

  「小喬,你這邊還好嗎?」

  「……我……我還好,他們突然從暗中冒出來,我吃了點虧……不過,自由魔環的效果很神奇,平等神錘和博愛聖鎧的攻防威力都被增幅,讓我有機會戰勝他們。」

  公瑾扶著小喬,正要離去治傷,後頭突然鬧了起來,有人發現後頭那幾具死屍當中,有一具還會動、還有氣息,原來是趴著裝死,想要藉機逃跑,被發現之後,拔劍起來頑抗,又傷了兩名士兵。

  「把他給宰了!」

  盟主受到攻擊,自己沒有能夠幫上忙,一眾將兵對此甚為憤慨,現在終於逮到機會出口怨氣,連忙一擁而上,要將這名只剩一口氣的倖存者亂刀分屍。

  「……救、救命啊……饒命啊……我不想死……」

  白鹿洞的弟子眾多,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悍不畏死,當裝死的企圖被揭破,全身傷口隱隱作痛,而周圍的刀光就要亂劈而下,那名倖存者發出了恐怖的慘叫。

  淒慘的哀嚎聲在背後響起,公瑾聽見了,面上表情雖然不變,心中卻起了漣漪,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必然命運,這個學弟的運氣不好,跟錯了師父,在實力還不夠的時候,被派來執行錯誤的任務,現在死亡就是他唯一的出路,這是失敗者的命運,也是……每個進行黑暗工作之人的最後命運。

  「救命!請你出來救救我啊……公瑾師兄!」

  本來還以敵人瀕死慘叫為樂的諸將兵,聽到那聲喊叫後,全都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周公瑾」這三個字在鬼夷族中,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每個鬼夷人都記得,兩年前在景陽崗上,當族人興高采烈地慶祝即將攻下中都,為鬼夷族兩千年血淚歷史揚眉吐氣時,這個人的軍隊突然出現,像是山崩、潰堤一般,萬馬奔騰地衝破己方陣營,轉眼間就把陣地籠罩在一片火光血海當中,輕易斬殺所有勇猛的戰士,連族長的首級都被他給取下,高掛在中都城頭揚威三日後,被艾爾鐵諾的貴族們亂馬踐踏直至粉碎。

  景陽崗一戰,對絕大多數的鬼夷人都是一場夢魘,雖然已經兩年過去,但是曾經參與過該役的戰士們,沒有人能忘記周公瑾的恐怖,那張寒冷陰森的金屬面具、那道皎潔如月的奪命劍光,迄今仍成為鬼夷人口耳相傳的恐怖事跡。儘管目前己方與艾爾鐵諾的戰爭節節勝利,可是很多人都認為,若非胭凝出手偷襲重創周公瑾,那麼己方能否這麼順利地連場勝仗,實在是未定之數。

  現在,那個半死人口中喊出周公瑾的禁忌之名,這到底代表什麼?如果周公瑾可以現身出來救他,難道……周公瑾已經來到這裡,就在這裡?

  (不、不會吧……)

  如果說在場眾人都因為那句話而吃驚,公瑾無疑是其中最震驚的一個。別說自己平時行動都戴著面具,白鹿洞中沒人認得自己,這次出來執行臥底任務,除了恩師陸游與宿老堂的長老之外,根本沒有旁人知道,這個低輩弟子又怎麼會曉得呢?

  但有一點卻不能忽略,這個低輩弟子……是隨著他的師父師兄來此刺殺,而他的師父正是宿老堂諸長老之一……

  壓抑著心裡的詫異,公瑾表面上行若無事,因為白鹿洞是個有嚴密規矩的地方,如果是宿老堂的長老也就算了,這些低輩弟子是不被允許得知機密情報的,所以,他們應該不知道自己潛入了叛軍當中,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誰。

  可惜,事情的發展卻朝反向進行,那名持續向「周公瑾」之名呼救的低輩弟子,在連續的呼救後,讓眾人有所警覺,發現周公瑾可能就潛伏在己方陣營中,開始連聲喝問;而那名低輩弟子將這當做是一線生機,認為只要自己說出所知道的秘密,就會被釋放出去。

  在生命的威脅壓力下,他做出了相當令白鹿洞古聖先賢遺憾的事,除了說出白鹿洞預備藉由鬼夷人叛亂、暗中操縱、覆亡艾爾鐵諾外,也告訴在場眾人,白鹿洞早就派出大量奸細,潛伏進入叛軍,傳遞情報、伺機製造破壞。

  「……除了普通的奸細、探子,連周公瑾師兄也來了,不過,他的身份非常秘密,現在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知道,也沒有別人能告訴你們的!」

  那名低輩弟子努力強調這一點,提升自己的重要性,想多換取一點被放生的可能,而情勢也流向對他有利的一方,在場眾人連聲喝問,要他說出周公瑾的身份後,便放他走路。

  「真……真的會放過我?」

  顫抖著聲音,那名低輩弟子看來相當興奮,但公瑾的一顆心卻筆直沉下去,因為從眼神與聲音來判斷,那名低輩弟子顯然真的知道一些東西,甚至足以危及自己的性命安危。

  自己現在該怎麼辦?一人之力再強也敵不過十萬大軍,該立刻掉頭逃跑嗎?但只要事情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還有彌補的可能,現在就放棄會不會太早了?

  公瑾不動聲色,不敢讓心中的烈火焦急洩漏半分,尤其是此刻自己還牽著小喬的手,如果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她的冰雪聰明很可能就會發現真相。那時候,自己該怎麼辦呢?除了殺出十萬大軍的包圍外,也要和小喬交手嗎?或者說,自己應該保持以前的冷靜,立刻挾持她為人質,無須動手地平安離開?

  又一次面臨痛苦的抉擇,公瑾感覺自己就像個上斷頭台的死刑犯,看著那巨大的鋒銳刀刃慢慢靠近,但自己卻不能掙扎逃避,連稍稍轉頭都不能,只能看著刀刃越來越近,冰涼的感覺貼著頸項……

  「周公瑾師兄他……他就在你們當中,他就是……」

  那名低輩弟子轉著頭,似乎想在人群中搜索什麼。每個被他目光停留的人,都皺著眉頭閃開,而沒被看到的人,則是隨著他指控般的目光,找尋那名傳說中的強敵。

  該來的事情總是會來,當那名低輩弟子的目光看到小喬,看到小喬身旁的那個男人,儘管是一張陌生的英俊面容,但那個熟悉的身形與高度,卻讓他瞪大眼睛、瞳孔圓睜,就差沒有馬上叫出聲來。

  確實是只差一點點。

  在他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句話之前,一隻白皙柔嫩的手掌,輕飄飄地印上了他的腦門,像是棉絮白雪般的拂過,但結果卻好似狂雷轟擊,簡單一掌,就把整個腦蓋骨連同底下的東西一起打得稀爛。

  五雷轟頂的一掌,把眾人所期待的答案給轟掉,但也帶來了另一個震駭眾人的答案。

  「各位,我就是周公瑾。」

  震驚四方的話語,用輕柔卻自傲的語氣傳入眾人耳中,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那名白袍女子,腦裡一片混亂,搞不清楚她為何一掌擊斃俘虜,又自稱是周公瑾。

  「我也是陸游,是現在白鹿洞中最強的男人,也就是你們的死對頭,怎麼樣?你們要來找我算帳嗎?夠膽子的就放馬過來,我周遊公瑾就讓你們嘗嘗我五嶽神雷的厲害!」

  儘管那雙扭曲變形的手腕,看起來讓人很想發笑,但所有人都看到那雙白皙柔嫩的手掌,剛才是發出了怎樣的雷霆掌力,將那名人類俘虜一掌碎腦。沒有人膽敢在這時候上前,雖然真正讓他們卻步的理由,並不是如雷掌勁,而是這支叛軍中所有人對胭凝姑娘的敬重與喜愛。

  「看看你們剛才的樣子,被敵人的詭計玩弄,猜忌起自己的同伴,你們不覺得自己很愚蠢可恥嗎?白鹿洞的人有多狡詐,你們該不會不記得吧?難道這個人隨口說一個人,你們就相信他是周公瑾嗎?那把他殺掉的我,是最大的嫌疑者,你們就直接懷疑我這個白鹿洞的叛徒,是不是也在出賣你們吧!」

  胭凝橫眉冷目,顧盼中自然有一股威嚴,教人心折,而她所說的話確實點出了一個可能性,讓眾人警覺到,以白鹿洞的狡猾多詐,確實有可能使用這樣的技倆,試圖讓人們猜忌與懷疑彼此。

  「有沒有人看到剛剛那個人的眼神?他最後看的是誰?是小喬盟主!如果他開口說小喬是周公瑾,難道你們這群豬腦也信嗎?人家說什麼你們都信,那我直接告訴你們,我就是周公瑾,想找我報景陽崗之仇的人儘管站出來!」

  慷慨激昂的陳詞,胭凝的氣勢在這一刻壓倒全場,沒有人敢出來質疑她的話。景陽崗之敗,對於所有鬼夷人來說,都是一個刺痛心情的禁忌名詞,假如換作是幾天前,胭凝這樣子說話肯定掀起軒然大波,馬上會有戰士向她要求決鬥,但是現在……一個鬼夷女子提起鬼夷族的恥辱,人們雖然覺得怪怪的,但也沒有什麼人想對此提出抗辯,質疑有什麼不該。

  「我相信胭凝姑娘的話。」

  在全場鴉雀無聲的時候,小喬站了出來,為這場騷動做最後收拾。

  「我是個女人,照理說,我不可能是周公瑾,但假如那個人這麼喊了,我想大家心中也會有所動搖吧?所以我謝謝胭凝姑娘為我分辯,而我也相信,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為了同一理想、同一目的而集合,我們當中沒有背叛者,也沒有奸細,請大家相信這些日子以來與你一同努力的同伴。」

  慢慢的說話,小喬的聲音裡,有種穩定人心的力量,讓人們願意去信服她所說的話,並且愧疚自己曾有一瞬間的動搖,居然懷疑周圍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中藏著敵人。

  氣氛慢慢變得很尷尬,雖然人們心頭的猜忌與疑慮慢慢減低,但他們現在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曉得怎樣才能從這個尷尬情形中找到出口。

  搶先有所動作的是胭凝,她忽然一下閃身,就出現在小喬旁邊,在眾人意會過來之前,突然側身吻住小喬。

  「唔!」

  盟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襲擊」,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眾人應該要搶上去伸出援手才對,但是看小喬在那邊揮手踢腳,卻始終無法掙脫胭凝親吻的好笑模樣,眾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同樣的笑容,誰也不想上前破壞這無比香艷的一幕。

  「哈哈哈哈~~」

  竊笑聲很快就變成了大笑,緊繃的氣氛一下子就鬆懈開來,而心滿意足的胭凝,則是用一副陶醉表情慢慢退後,斜睨著忙用手擦嘴巴的小喬。

  「不許生氣,這是你自己答應過我的,只要我陪你一起去探索礦坑,你就讓我吻一次的。」

  「可、可是我以為你說的是親臉頰而已,你又沒有說是要……」

  「親臉頰?臉頰有什麼好親的?我這輩子從來不親臉頰這麼無趣的地方,你以為我接吻魔女是浪得虛名嗎?」

  「胭凝你和我……我們都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間,也可以做很多很好玩、很快樂的事情啊!」

  對比小喬一副快要掉眼淚的窘迫表情,胭凝就像是一個無賴漢似的攤開兩手,對她的抗議全不理會。這樣的一幕看在眾人眼中,自然又是引得一陣大笑。

  一場騷動,就這麼漸漸被平息下來,眾人向小喬與胭凝行禮,開始幫著收拾善後,並且一一退去。

  緊繃的心情一下獲得解除,公瑾的感覺實在很奇妙,像是如釋重負,卻又彷彿更為沉重。

  這次的事件,像是一次預演,雖然因為胭凝的幫助,把所有人的懷疑引到她身上,最後並沒有被揭發真相,但卻讓公瑾察覺到,如果有一天真相終於被揭發,自己所要面對的,就是今日這樣的局面。

  「抉擇……真的不能拖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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