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猛虎傳說 》 作者:何楚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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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ator 2007-11-7 19:25: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43460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7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暗中的獵殺者(下)

「喂!喂!已經暈過去了嗎?還真是脆弱呢!」一陣低沉而木然的獰笑聲,在黑暗的空間中緩緩擴散開來。似是來自蠻荒之地的一頭食人妖獸,正在暗處咆哮粗喘,磨礪著自己的爪牙。

  在黑沉的暗色中間,赤紅色的兩點妖眸之下,一個蒼白而柔弱的女孩低垂著頭部,雙臂被橫扯於空中,緞子似的棕色長髮半掩著秀美臉蛋,已是完全昏厥。

  林野一動不動地佇立於原地,眸子中戾芒大盛,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原本急劇顫抖著的身軀,亦逐漸恢復了平靜,冷漠的平靜。

  巨人有些詫異於他的反應,單手將雪莉如娃娃般提在身側,桀桀笑道:「據我所知,這個女人應該和你有很親密的關係才對。怎麼現在看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緊張她的死活?」

  「你想要我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哭號?求饒?還是不待你開口就答應所有的條件?」林野無聲冷笑,殘忍地,一字字地道:「這女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如果想要殺她,那就請你快些動手,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巨人微微一怔,隨即瘋狂地大笑起來:「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狠心,還是在用什麼拙劣的計謀。既然如此,留著她也沒什麼用......」

  林野臉色忽然大變,怔怔望向他的後側,沙啞地開口:「羅森參議員,我們又見面了。」

  巨人按向雪莉頸部大手頓於空中,愕然回首而視,卻見身後空空蕩蕩,哪裡有半個人在!

  一點小小的黑影箭般掠過,鏘然脆響聲中,巨人的頭頂徒然爆出一蓬暗紅四濺的火星,遮掩面目的頭罩已是裂為幾片,耷落於肩。他口中震起一聲憤怒的狂吼,巨掌徒然運勁,所按中的,卻是一截鋼鐵般堅實的手臂!

  幽靈般欺近的林野冷然一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這顆只有眼眶和嘴部的金屬頭顱,淡淡地道:「果然是鐵腦袋,我喜歡。」

  「哦?被你看穿了嗎?無所謂了,你面前的這個大傢伙,是我國軍工廠最新研製出的鈦金屬超能機器人,能預先設定程序,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依靠全息感應遙控操縱。它們的型號是『鬼斬丸』,大和民族在未來戰場上的無敵勇士。由於還處於實驗階段,行動上略嫌笨拙了一些,但用來殺死林君應該是足夠了......」機器人嗡聲嗡氣的語聲忽頓,它用來挾住雪莉的左臂,正在敵人手掌下一分分地內陷,崩裂。無數細小的金屬碎片紛揚墜地,淡藍色的火花「噼噼啪啪」地自內不斷迸放,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幽的冷光。

  「這不可能......」機器人眼睜睜地看著左前臂被敵人輕鬆扭斷,反手握拳疾轟而出,卻直若兒戲般被輕鬆擋下。

  林野略為退後幾步,探了探雪莉的鼻息,單手將她負在身後,漠然道:「火峰流竹,你始終都缺乏正面對敵的勇氣嗎?」

  機器人突然抬起完好的右臂,極為詭異地掩嘴笑道:「我這也算是在與林君決鬥呢!一直以來,這都是流竹唯一的心願。」

  「其餘猛虎的人,他們在哪裡?」林野語氣平靜地道:「你可以不回答,但羅森卻不可以,除非他從此在美國政壇上消失,再也不要出現。」

  「我非常好奇,你那強大的自信心,究竟是從何而來?難道,你真的認為,個人的力量能夠與國家機器相抗衡嗎?」機器人的話音未落,直升機的引擎轟鳴與淒厲警笛聲遠遠傳來。別墅外圍光芒漸亮,到得最後,竟有如白晝般將建築內部映射得通透一片。

  「在山林裡,每一種猛獸都有著自己的領地區域。即使是同類之間,由於捍衛地盤而爭鬥至死的事情亦常有發生。因為對於它們來說,領地不僅是獨有的狩獵區域,還像征著最根本的生存之所。」林野冷漠地掠了眼窗外,一字字地道:「現在,猛虎公司被摧毀,我的兄弟被殺。我們之間,就只能是不死不休。敵人的強弱,現在已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野獸所能倚仗的,是自己的命。」

  機器人拍拍心口,作勢四顧道:「聽起來很可怕,不過若是林先生一個人的話,恐怕會比較有難度呢!對了,我好像記起來了,前幾天有些可憐的人被活埋了啊......」

  幾道熾烈的火蛇,同時自別墅外的陰暗角落射出,空中盤旋著的兩架直升機頓時轟然爆裂,化為奔騰燃燒的紅雲。硝煙瀰漫中密集咆哮的槍聲徒然大作,院落外圍的幾十部警車,在狂暴襲來的彈雨下簌簌顫抖,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被掃成了一塊塊鋼鐵蜂巢!

  「哦?你留了後招?」機器人冷然注視著警察們一個接一個抽搐倒下,龐然身軀猛然直縱而起,右臂向林野當頭轟下,「沒用的!敢於阻擋在我們面前的人,都會被永遠清除!」

  林野挺立於原地,單臂上格,與敵人的金屬臂身方一接觸,腳下的樓板卻是在這巨大壓力之下立時潰塌,整個人帶著雪莉一起沒入底層。那機器人猶如附骨之蛆般疾撲而下,胸腹處幾枚粗大光點當先疾射,破洞下的底層區域瞬間轟然連爆,猛烈騰起的火海烈潮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掀飛了整條迴廊!

  滾滾黑煙散盡,機器人木立在滿目瘡痍的焦地殘桓之間,一雙閃爍著猙獰赤芒的電子眼珠四下環顧,卻是絲毫找不到林野的半點蹤影。

  「撲哧哧」一物徒然自斜刺飛出,「鬼斬丸」急速轉身,一連七點火光從胸前幾處粗大管口連續激射,直是將周圍轟得磚雨橫飛。

  「你,是在找我嗎?」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悄然從暗處伸出,卡上了冰冷的金屬後頸。緊隨而來的一記撩腿,凶狠地踢上機器人胯部,它那幾近三米的龐大軀體立時騰雲駕霧般飛起,直穿破牆壁後跌入院中。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外圍一枚單兵火箭瞬時射至,獰笑著親吻上它的身體。

  「轟!」堅韌的鈦金屬表層,似乎並不能幫助它擺脫襲來厄運。一聲乾淨利落的爆炸之後,「鬼斬丸」所唯一剩下的,是它那猶自轉動雙眼的金屬頭顱。

  幾十個黑火漢子們自藏身地行出,一臉平淡地在警車殘骸中梭巡,補槍。煙火繚繞的牆身破處,林野背負著雪莉行出,單手將野戰服包裹著的兩團圓形物事,緊緊地摟在胸前。他的神色看上去漠然而空洞,步履機械,但眸子裡的那兩枚碧色火焰,卻似在越燒越旺。與肩上蒼鷹的銳目一般,帶著凜冽清冷的殺機。

  ※※※

  台灣,新竹,陳氏府邸。

  滿院碧樹掩映之下,陳進東獨立於一間小巧的六角涼亭內,向亭邊蜿蜒而過的清溪中拋灑著魚食。十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游弋湧動,緩緩合翕魚唇。遠處一彎青石拱橋自溪上橫戈而過,朵朵荷花點綴其下,碧盤般的葉面間玉珠紛呈,景色端的是清雅脫俗到了極處。

  遠遠腳步聲微響,一名雙十年華的侍女引著個矮小男子,自院落東側的圓月拱門下行進。涼亭四周幾條精悍漢子冷冷抬手,正欲上前搜身時,陳進東隨手灑完魚食,淡然道:「罷了,讓他進來說話。」

  「陳先生,很榮幸能見到您這位中國教父。在下中田道一,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矮小男子大力鞠躬,保養極好的白皙臉孔上帶著不亢不卑的神色。

  陳進東微微頷首,平和地道:「不敢當,你遠道而來,旅途勞頓,請坐下說話罷。」

  中田道一再次鞠躬,坐到亭間石凳上,道:「陳先生,這次家主派我來的目的,相信您也早已略知一二,在這裡,我就開門見山了。」頓了一頓,他輕輕歎息了一聲:「火峰家與陳家現在的這個局面,無疑是每個人都不想看到的。一直以來,我們不動峰都保持著想要與陳家修好的立場,可惜,您的態度卻堅定地幾近頑固。如果兩家能夠攜手合作,不要說是亞洲,就是征服整個世界的黑道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道不同,不相為謀。陳家只不過是台灣的一個小家族,不敢高攀像不動峰這樣的黑道巨首。同樣的話,我不想說上第二次。」陳進東淡淡地道。

  「陳先生,希望這件東西,能夠改變你的決定。」中田道一伸手探向懷中,動作卻突兀頓住。他的腦後,已在頃刻之間被頂上了三支堅硬的金屬體,耳邊,一個比槍管還要冰冷的聲音沙啞地道:「保持現在的姿勢,就連眉毛也別想動一根。我不喜歡日本人,所以最好不要給我機會殺你。」

  中田道一身體僵住,果真一動也不敢動。緊接著,他的身軀就被一隻大手輕飄飄地拎起,兩邊臂膀上直如纏上了幾雙附骨鐵鐐般向後扭曲,整個人因劇痛而蜷成了一隻蝦米。

  他懷中的一隻小型攝像機很快被搜出,放在了陳進東的面前。老人靜靜凝視著那隻銀色的金屬機器,語氣中沒有半點波動:「裡面是什麼?有關於我那個不成器的孩子罷?」

  幾名陳家護衛虎視耽耽之下,中田道一整了整衣衫,乾笑道:「陳先生,您看一看就知道了,我說過,說不定您會改變主意的。」

  陳進東默然拿起攝像機,按下了播放鍵,一個他極為熟悉的身影慢慢顯現在了顯示屏上。

  小四身處於一間昏暗狹窄的單人牢房中,橘黃色的囚服,黝黑聳列的鐵製門欄,以及粗大沉重的腳鐐,將他所處的惡劣環境展露無遺。與往常不同的是,屏幕中的小四看上去精神萎靡,臉色極其蒼白。

  在察覺了自己正被拍攝後,軟倒在床上的小四搖晃著起身,對著鏡頭比了比中指,氣喘吁吁地道:「喂!黑鬼,換個姑娘來拍怎麼樣?興許老子還可以考慮來段鋼管舞什麼的。咦?你他媽的別走啊......」

  陳進東合上機身,滿是皺紋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週遭幾個漢子卻俱是神色陰沉,投向中田道一的目光像極了掠食腐屍前的禿鷲。

  「不動峰家主流竹先生囑咐我,他想要陳先生做的事情不多。除了與貴方結盟以外,那位林野先生的下落,我們也很有興趣。」中田道一直視著面前的老人,唇角邊帶著絲勝券在握的笑容。

  「你們手上的,是我最小的兒子,同時也是我最喜愛的。儘管他為人頑劣,毫無定性,但陳某卻早有打算,以後的這份家業將由這孩子來繼承。這些年來讓他一直在外面走動磨礪,就只是盼著他早日成材。」一陣清風輕柔拂來,陳進東滿頭銀髮紛揚而動,愈顯蕭索蒼老。

  中田道一面上喜氣隱現,微笑道:「陳先生,只要您拿出一個盟友的誠意,我保證......」

  陳進東卻斷然抬手:「火峰先生的好意心領了,陳某人恕難從命,送客!」

  「您......您難道把一個外人,看得比自己的孩子還要重要?」中田道一笑容僵在臉上,愕然問道。

  「大丈夫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林家那孩子的確是與我二弟在一處,若是有能耐,你們不妨自己去找。小四的命,本就是那孩子救的,我雖然疼惜自己的兒子,但這般豬狗不如的事情,卻是絕不屑為之。」陳進東緩緩站起,傲然道:「一個『義』字,連林家的小娃兒都懂,你們日本人也忒小瞧了我陳進東!」

  中田道一望著老人不怒自威的神色,頹然轉身,方行得兩步,猶自不死心地回首道:「陳先生,您真的不用再考慮了嗎?」

  陳進東白眉微揚,森然道:「你幫我轉告火峰流竹一句話,小四落在你們手裡,是他的劫數。如若真有不幸,陳某有生之年定將火峰家男子斬盡殺絕,女眷販於蠻荒妓寨為娼。言盡於此,恕不遠送!」

  中田道一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慘白著臉悻然離去。

  「聯繫諾夫戈羅德,還有黑海與烏克蘭的那些海上官僚。」陳進東凝注著日本人遠去的背影,冷冷地道:「既然不動峰想玩,那就玩到他們不敢再玩為止!」

  ※※※

  低沉的引擎咆哮聲中,一輛破舊不堪的灰色吉普喘著粗氣,急停在了布魯克林區的26號高速公路邊。尖利刺耳的剎車聲在夜色中遠遠傳了開去,久久迴盪於路邊山體之間。

  後座的車門,被一隻大腳自內踹開。兩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先後鑽出車體,其中一人探手拽出一狹長物體,頗為吃力地扔在了路邊。月色下只見那物蠕蠕而動,不停發出哼哼唧唧的悶聲,卻是個被五花大綁的黑人。

  「我說斯皮爾,這小子是得罪哪位大人物了?居然要中央情報局的那些傢伙們來和頭兒打招呼?」一個漢子打量了眼周圍死寂一片的路面,反手抽出了腰後的一柄大口徑手槍。

  另一個漢子拉下褲鏈,吹了聲長長的口哨:「管他那麼多,上面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待會完事了,一起去喝上幾杯,聽說艾爾大街的那家酒館裡新來了幾個姑娘,好像很不錯的樣子。」

  執槍漢子眼前一亮,望著正在同伴尿液旁掙扎的黑人笑了笑,打開了槍機保險:「喂,你別再動了,扭來扭去我萬一打不中要害,到時受罪的那個還是你。」

  斯皮爾痛快地打了個寒戰,坐到車頭上燃起了一支煙,愉悅地等待著血肉橫飛的那一刻。候了半晌,見那執槍漢子遲遲沒有動作,不禁詫異道:「德尼克羅,你他媽的在等什麼?奏樂嗎?」

  德尼克羅吞了口唾沫,神色古怪地道:「夥計,你過來看,這黑鬼戴的手錶表面上,好像鑲得全都是鑽石!」

  「胡說什麼呢?這個王八蛋充其量也就是個線人,你沒見他那套破爛衣服嗎?」斯皮爾滿臉不屑地走近,俯身摘下了那只表,臉上漸漸變色,「好沉啊!說不定還真是塊值錢的玩意兒!」

  被綁得像個粽子似的黑人大力掙動起來,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

  兩名漢子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伸手揭去了他嘴上的膠布,惡狠狠地道:「你他媽的從哪裡偷來的這玩意?還有沒有別的值錢東西?」

  那黑人忙不迭地點頭,尖聲道:「我在第五大街的六家銀行裡都有保險櫃和帳戶,只要能讓我活下去,所有的錢都將屬於你們。」

  斯皮爾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道:「所有的錢?那是多少?」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幾千萬美金,只多不少。」黑人斬釘截鐵地道。

  兩個漢子同時張大了嘴巴,德尼克羅略為顫抖地道:「我的天!這婊子養的一定是個江洋大盜!」

  吉普車在發出一陣沉悶怒吼後,以來時幾倍的速度衝上了公路。車廂內的兩個漢子滿面亢奮,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躋身於長島豪宅區,徹底告別底層生活的那一刻。而那個已被鬆綁的黑人,卻目光呆滯地望向窗外,只是在心裡期盼著,會有一個他所熟識的野蠻人突然神兵天降。

  然而,願望永遠是願望。一連去了兩家24小時營業的銀行之後,甚至連半個警察也沒有出現在黑人面前。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地緊貼在他身後,槍機大張的短火器就像是隨時準備合上毒牙的蛇,令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戰戰兢兢。

  「先生,您的身體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西裝筆挺的銀行職員疑惑而不失禮貌地問道。

  黑人立時感到腰上緊了一緊,無奈地停止了擠眉弄眼,沒好氣地道:「閉嘴!你這個笨蛋!現在去把我的錢提出來,快去快去!我的上帝,真不明白像你這樣的蠢男人,怎麼會被這家銀行錄用!」

  令他感到絕望的是,和之前所接觸過的銀行職員一樣,眼前這個英俊卻無腦的傢伙,猶自帶著職業性的微笑,飛快地辦理著各種提款手續,根本對上面的巨額數字沒有半點疑心。

  「自做自受,白金儲戶的身份還真是好處多多啊!」黑人咬牙切齒地想道。

  一張嶄新的支票,被兩名大漢毫不客氣地接過,揣入兜裡。如羔羊般茫然前行的「白金儲戶」,偷偷用餘光瞟向大廳一角的兩名保安,心中暗自為自己打著氣。這是最後一家銀行,眼前,已是他最後的希望。從一開始,他就沒奢望過身邊這兩個惡棍會放過自己。

  「是的,小姐,請幫我轉到這個帳戶裡面,謝謝您。」一個渾厚雍容的,帶著濃厚歐洲口音的語聲遠遠傳來。

  正欲孤注一擲的黑人微微一怔,疑惑地轉首。2號窗口前,立著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身邊標槍般佇立著幾名金髮年輕人。

  「嘿,我突然想起了一個笑話。曾經有一個猶太商人來我家做客,無論是我們談論什麼樣的話題,他總是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晚餐時那個商人喝多了一點,告訴我說,其實他陽痿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哦!他就只有三十五歲,這怎麼可能呢?我覺得非常奇怪,追問後才知道,原來那傢伙有一天晚上在和妻子房事,即將要到高潮的那一剎那,開著的電視裡突然傳出一句口號,從此以後他的小弟弟就再也不聽使喚了。你們知道是什麼嗎?」黑人厚厚的嘴唇飛快開合,連珠炮般說出了一大串話,望著身邊愕然搖頭的兩名挾持者,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希特勒萬歲!」

  2號窗口前的幾人身軀同時一震,紛紛回首。那名中年男子目光直射到即將走出門外的黑人身上,臉上漸漸現出陰騖笑意:「索爾斯亞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兩個笑得前仰後合的執械男子怔住,將上衣側兜內的手槍直頂上索爾斯亞腰部,其中一人低聲道:「快走!不然在這裡幹掉你!」

  中年男子帶著隨從大踏步走近,已是隱約看出不妥,鏡片後的碧眼中殺機一現,高聲笑道:「希特勒萬歲!我喜歡這句話,今天可真是個美妙的日子,您說呢?」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7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懦弱與勇氣

水銀燈的微弱光芒,自爬滿褐色鐵銹的天花板上層層鋪疊,輕柔地揮灑而下。狹小昏暗的鐵皮房間內,淡淡的銀色覆蓋著每一個角落。就連床上那女子精緻秀美的面容,亦是籠罩在這溫婉清輝之中。她濃密俏然的睫毛靜靜垂合,薄薄的嘴唇沒有半點血色,秀眉令人憐惜地微蹙著,柔弱無助地像個童話中沉睡的公主。

  腳步聲傳來,隨即門上響起了幾記剝啄。林野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目光自始至終凝注著雪莉的面容,沙啞地道:「請進。」

  「林先生,您要的醫生,我們找來了。」一個黑火漢子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個提藥箱的中年男人。

  林野回身笑笑:「辛苦你了。」

  黑火漢子謙遜地搖頭,帶上房門行去。那便裝出行的醫生想必是吃了些苦頭,額角眼眶俱是高高腫起,望向林野的目光中儘是俱意。

  「她的手斷了,麻煩您看一下。」林野立起身做了個手勢,溫和地道。

  中年醫生戰戰兢兢地打量了床上兩眼,行到近前細細為雪莉檢查起來。不一會兒,他便俯身打開所攜藥箱,取物,矯位,固定。片刻之間便已將雪莉的斷臂縛上夾板,一整套動作嫻熟之極。

  「先生,這位小姐的右前臂骨折,並伴有一定的肌肉拉傷。雖然並沒有什麼大礙,但還請按時服藥。」中年醫生一番忙碌之後,從箱子裡取出幾包藥物放在床頭,擦了擦額上的汗,道:「過一段時間我會來幫她拆掉夾板,晚上睡覺時請讓她稍微小心一些。」

  林野望著雪莉猶自閉合的眼簾,問道:「她是不是被注射過什麼藥物?」

  「應該沒有,先生,要知道有時候受到太大的驚嚇,或是精神刺激,都會導致人長時間處於昏厥狀態。這位小姐的脈搏雖然微弱,但卻很穩定。依我看,到早上就應該能醒過來。」中年醫生猶豫了一會,滿面愁苦地道:「先生,我......我可以回去了嗎?兩個孩子還在家等我,我的妻子剛去世不久......」

  「當然,您可以回去,非常謝謝您的幫助。」林野打開房門,對著不遠處的黑火漢子微笑道:「麻煩你。」

  「林先生,要不要......」黑火漢子讓過千恩萬謝的醫生,於門口用國語問道。

  林野微微搖頭,道:「不用了,讓他知道在和誰打交道就好。這塊地方,我們應該呆不長。」

  「是。」黑火漢子恭敬地欠了欠身,跟在醫生身後行去。

  透過集結交錯的鋼鐵管道縫隙,依稀可見空中高懸的那一輪清月,正漸漸被幾朵暗黑色的流雲所遮掩。皓潔的輝芒消失殆盡後,無邊無際的黑暗重歸大地,將世間萬物,盡皆無聲吞噬。

  林野默默望著渾濁而寂然的夜空,伸手欲將門掩起時,動作卻頓了一頓。

  「林先生,麻煩您隨我過去一趟,老爺子要見您。」一條筆直挺拔的身影遠遠而立,低聲喚道。

  林野回身掠了眼昏睡中的女孩,邁步而出,反手將門掩起。行至前方正在等候的漢子身邊,平和地道:「請帶路。」

  「還記得我都說過些什麼嗎?這麼長時間不見,本事見長啊?」陳進生依舊獨坐於那張寬大的鐵椅之上,神色中隱隱帶著一絲惱怒。

  林野頗為尷尬地道:「進生叔,我一個人行動,會方便一些,沒有要隱瞞您的意思。」

  陳進生重重地哼了一聲,面如寒霜地道:「若不是有幾個黑火隊員還算機靈,你一個人要怎樣去對付那些警察?用拳頭去打直升機嗎?」

  林野默然不語,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老人。歲月的流逝,已將他銳目中的殺氣逐漸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睿智深邃的光芒。正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將自己從遠東馬戲團中帶出,引領入人類社會。與那時略有不同的是,現在老人投來的目光更為柔軟溫和。裡面,似乎有著一種叫作親情的東西存在。

  「文人是恃才傲物,依我看,你現在倒像是恃武傲物!今天救回了一個女娃子罷?等天亮就帶著她走,馬上給我滾回台灣去!」陳進生幾乎是咆哮著道。

  「進生叔,沒有做完一些事情之前,您知道這不可能。」林野冷冷地丟下一句,轉身行出,到得門口處時身形略頓,頭也不回地道:「您年紀大了,說實話,我不放心。」

  「混帳!你給我回來!簡直比牛還要犟......」陳進生勃然大怒,只將鐵椅扶手拍得「吱吱」呻吟不已。眼見著這倔強驕傲的年輕人愈行愈遠,他的喝罵聲卻漸漸小了下來,目中暖色一閃而過,無奈地哼了一聲:「小兔崽子,怎麼跟我年輕時一個脾性?」

  金色而暖洋的陽光,自鐵皮屋頂的縫隙間絲絲投進,溫和地披灑在雪莉的頰邊,額前。她臉上每一根細小的汗毛,都被染上了微微的金黃色,原本蒼白的臉色,也似乎由於溫暖,而帶上了淡淡的嫣紅。

  林野木直地坐在床前,凝視著這個天使般可愛柔弱的女孩。他身下的鐵凳很矮,雙手直撐在膝處,腰身繃直如弓弦。這樣的姿勢,他保持了大半個夜晚,連一動也未曾動過。

  「如果您不介意多一個美國朋友的話,請給我打電話......」初識的她,帶著濃濃的羞澀,遞來一張小巧卡片。卡片做工精緻,上面的字跡娟秀而清雅,就像是女孩的容顏。

  「我只跳脫衣舞,要是不能答應這個條件,我就去找別家!」那個明媚卻殘忍的午後,女孩強忍著淚水,如是說道。

  聖格蘭特醫院的病房內,自己於昏迷中醒轉,第一眼見到的,是小聲做著禱告的女孩。就在那一刻,就連死氣沉沉的遍眼慘白之中,似乎亦透著一抹脈脈溫情......

  林野怔怔地伸手,輕撫上雪莉的臉頰,心中憐惜茫然,半點也不知道,何時能將欠這女孩的,還上一絲一毫。

  修長寬厚的手掌,溫柔地撫過女孩柔潤的額,小巧的瑤鼻,溫婉的唇。似乎是感受到了心中人兒的呼喚,雪莉那兩排長翹捲曲的睫毛微微顫動,淺灰色的明眸緩緩睜開,卻是惶聲驚呼道:「傑西卡,傑西卡!」

  林野略為一怔,按住女孩胡亂揮舞的手臂,低低地道:「雪莉,是我,是我......」

  雪莉茫然四顧的眼神漸漸頓住,目光投向林野堅毅的臉龐,木然半晌,投入他懷中失聲痛哭起來:「傑西卡,她......她就倒在我身邊!好多血,很可怕,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沒事了,我就在這裡,會一輩子在你身邊,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林野輕拍著女孩的柔肩,自語般溫和地道:「不會再有危險,所有的,都將不復存在。」

  敵襲,如同正午時的一場暴雨般,來得突兀而猛烈。

  大約有三百名全副武裝的聯邦探員自四面八方悄然集結,直如凶悍的兵蟻群般洶湧而至。然而,工業區那複雜的地形,使得隨即而來的幾部「超級響尾蛇」似乎完全失去了出動的意義。自空中俯瞰而下,密集交錯的鋼鐵管道幾乎佔據了整個視野。地面上潛伏的陳家尖兵——黑火隊員們,則將第一波掩進的敵人盡皆格殺。冷靜默契的分組配合,老道而凶殘的巷戰技能,還有四處遍佈的死亡陷阱。所有的一切,都讓身陷其中浴血掙扎的聯邦特工們,感覺到己方如同一批稚嫩的童子軍。而正在交手的,卻是自生死戰場之中走出的殺戮大師!

  第一聲槍響傳來時,正好奇撫摸著阿追背羽的雪莉失聲驚呼,明亮的眸子裡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林野看著她如同一隻茫然失措的小鹿般躲到自己身後,神色間帶上了一抹心碎的憐惜。

  早在當初選定這處落腳點的時候,老辣的黑火隊員便已留好了退路。陳進生的那處單體鐵皮小樓之後,存在著一處寬闊空洞的下水管道。

  地下的世界,陰暗卻四通八達。黑火隊員們開始有條不紊地縮小防禦圈,逐漸撤入下水管道中去。令大多數陳進生的近身侍衛感到愕然且驚異的是——林野帶著他的鷹兒,牽著那個褐髮女孩的小手,居然是最先到達地底的眾人之一。

  由於與陳家的特殊關係,這名猛虎公司的年輕主宰,是黑火漢子們談論較多的對象。

  黑火訓練史上零傷亡記錄的終結者,拳手營最為年輕的體能教官,輕鬆摧毀黑十字逆襲的強悍拳手,手刃不動峰女家長的煞星......種種一切,在他身上套上了一層耀眼的光環。幾乎是陳家的每一個人,在提起他時,都會豎起拇指,由衷地歎服。在黑火的那些久經殺陣,槍林彈雨中滾爬出來的粗獷漢子心裡,還有著一絲隱隱的驕傲——林野,他曾經亦是黑火中的一員。

  眼見著林野對地面上急促的槍聲置若罔聞,就只是在那裡低聲與女孩交談。少數黑火漢子只覺得心裡的某處被玷污了一般,不屑地移開了視線。

  久攻不下的僵局以及急速增加的傷亡人數,給聯邦特工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隨著通訊器中傳來的簡短命令,空中低飛盤旋的「響尾蛇」們終於盲目攻擊,拖曳著長長尾煙的反坦克火箭呼嘯紛至,一截截粗大沉重的鋼鐵管道被扯斷,爆裂。逐漸清空的遮掩物再也不能阻擋機載航炮的瘋狂掃射,18毫米彈徑的狹長金屬體如雨般傾瀉而下。滿腹惱火的直升機駕駛員們興奮地低吼著,緩慢地移動機首,將眼前的所有物體俱是碾為了齏粉。他們已不用再擔心誤傷地面上的同伴,在丟下了大批血淋淋的屍體後,每一個人都知道,想要在這支凶悍若虎的亞洲幫派中擒獲活口,難度似乎比讓耶穌他老人家跳肚皮舞小不了多少。

  幾個斷後的黑火隊員,均是被密集襲來的彈頭扯為了殘肢肉塊。其中一人的整個下半身已經完全消失,破裂的內臟隨著大股血泉正不斷往外湧出,而他的前半截軀體,卻依舊固執而頑強地於地面上爬動著。

  「嘿,傑森,你看那黃種人在幹什麼?我的上帝,他是想從這兒爬回中國去嗎?」一部「響尾蛇」停止了攻擊,駕駛員對著通話器中喃喃地道。

  直升機群陸續停火,粗大的機載航炮「嗡嗡」空轉,散發著裊裊青色硝煙。所有的人都在好奇地注視著下方,滿目瘡痍的焦土之間,那截不斷延長著的,觸目驚心的血跡。

  黑火漢子爬到一名同伴的殘屍邊,取下他腰間的黝黑物事,喘著粗氣,將頭枕在了同伴僅剩半邊的胸膛上。由於大量的失血,漢子的面色已變得煞白一片,眸子裡的光芒也開始逐漸渙散。

  「你們這幫婆婆媽媽的,來世再做兄弟罷......」漢子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身邊黑漆漆的,猶未被地下同伴封死的下水道口,按向手中物體上的凸起。

  「轟!」一聲低沉的爆破過後,下水道的入口處霍然塌陷。一團熾烈火雲自內直騰而起,無情地將黑火漢子捲入其中,瞬時將其化為灰燼。

  低空中的「響尾蛇」們被這場不大不小的爆炸嚇了一跳,紛紛拔起高度,想要避免被餘波催及。然而好奇心所帶來的厄運,根本是駕駛員們所未曾想到的。

  一根半截埋入土底的斷裂管道突兀之間急劇顫動起來,「撲」的一聲之後,它竟如同一支巨箭般激射而起,直刺高空!一架正在拔高的「眼鏡蛇」急速側飛,閃過了這根可怕的金屬怪物。

  緊隨而來的一陣巨大爆炸轟然震起,地動山搖般的震盪間,無數根鋼鐵裂管被地獄巖火般直騰而起的紅雲所捲,呼嘯怒射,竟是瞬間密佈了整個天空!

  遠遠避於區域之外的聯邦特工們,眼睜睜地看著幾架「超級眼鏡蛇」先是被穿成了刺蝟,隨即在火雲中化為片片碎屑橫飛,俱已是木立當場,腦中空白一片。

  地下十餘米處,黑火大隊默然而行。隊列中,十幾個漢子不斷擦拭著眼角,似乎,那裡有著一些固執的物事正在不斷湧出。

  接下來的日子裡,這支幾百人的隊伍遭到了瘋狂圍堵。每覓得一處暫居地之後,追殺者便如嗅得血腥味的螞蝗般蜂擁而至。隨著他們的裝備愈加精良,行動愈加詭秘謹慎,黑火的傷亡數字也越來越大。到得最後,往往是一天內連換幾處棲所,無休止的圍殺下大多數人都已變得焦躁而敏感。雖然現在的黑火,仍舊是一個牢不可破的緊密整體,但有一些因素,似乎正在變得不再安定。

  夜風拂動,曼哈頓東郊的一片密林簌簌而舞。林中腹地之間,草草搭建著幾排簡易帳篷。一些滿面疲累的黑火漢子倒臥酣睡,手中猶自緊挽著重型火器。冰冷而沉重殺人工具,早已成為了他們生命中密不可分的夥伴,在很多時候,它們往往比任何東西都要值得依靠。

  矩形分佈的營地中央,是一頂大型帳篷,周圍警衛森嚴,隱約有火光自綠色帆布內映出,閃爍輝動不休。

  「陳先生,市區暗線所能查到的,就只有這麼多。」帳篷內,一眾漢子席地而坐,其中一人恭敬地道。

  陳進生為面前的火桶內添了根木柴,思忖了一會,道:「明天台灣的援兵應該能到,這個消息來得似乎正是時候。」

  左側一個臂膀上纏著繃帶的大漢恨恨地道:「這些天來猛追著我們打,肯定是那王八羔子怕了!財團峰會?他狗日的要是敢去,老子就一定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今天晚上過去一個小隊勘察地形,動作要快,更要隱秘。林家那孩子和我提過,火峰流竹已經與美國參議院中的實權人物聯手,恐怕現在就已經有軍方在那一帶布控了。」陳進生沉吟著道。

  「進生叔,地點在哪裡?」帳篷的簾布掀動,林野邁了進來。

  陳進生下意識地道:「帝國大廈......你來做什麼?」他身側環坐的眾人卻是臉色紛變,微現鄙夷之色。

  「沒事,雪莉她睡了,我無聊得緊,出來轉一圈。」林野微笑著道。

  陳進生皺眉道:「這次財團峰會規模很大,美國本土和歐洲的一些著名企業都會參加,肯定會有大批的武裝軍警嚴密戒備。明天陳家的人會去料理這件事情,火峰流竹會不會出現,我們有沒有機會出手都是未知數,你不要逞一時之勇。」

  「林先生是個萬分謹慎的人,他一定不會做傻事。」一個黑火漢子冷冷接口,不屑的目光直視在林野臉上,「每一次敵襲的時候,您沒見他帶著那個妞,跑得比兔子還快嗎?」

  陳進生在屬下們的轟笑聲中沉下了臉,低喝道:「住口!他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不比你們清楚?!」

  另一個高大漢子憤憤地道:「陳先生,我就只求您一件事,趁早送他回台灣。咱們這是在豁出命救四少爺,他呢?整天就知道和那個女人粘在一起,當這裡是蜜月旅行團嗎?」

  林野見陳進生臉色愈加難看,笑著擺手道:「進生叔,我先回去睡覺了,您也早點休息。」

  望著林野行出的背影,臂膀負傷那漢子歎了口氣,輕聲道:「陳先生,我們知道您向來拿他當自己孩子看,林家小哥的確也曾經是條漢子。可您不覺得,自從救了那位小姐回來之後,他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嗎?這些天大伙都看在眼裡,只怕是『血性』這兩字怎麼寫,他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陳進生默然半晌,沉聲道:「不管你們怎麼想,今晚把他的帳篷看得牢一些。一隻老虎,直到死都不會對著豺狼發抖!」

  第一縷曙光染上天際的時候,黑火派出的十人小隊已是安然返回營地。片刻之後,陳進生命令全隊開拔。

  林野的帳篷內卻遲遲未聞響動,幾個執槍在周圍守了一夜的黑火漢子大感不耐,伸手拉開帳簾時卻盡皆愕然。

  接到報告後的陳進生匆匆趕來,望著空無一人的帳篷,老人惱怒地環視了一眼周圍的守衛,轉身行向不遠處的另一頂小小帆帳。

  「雪莉小姐,我們要動身了,林野和你在一起嗎?」陳進生略為俯身,輕聲道。

  帳門上的拉練,輕響劃下。雪莉緩緩自內行出,雙目微紅,似是剛剛哭過,柔軟纖巧的手掌中,卻赫然握著柄烏黑的曲尺手槍。

  陳進生微微一怔,銳利的目光自帳篷內一掠而過:「他人呢?你拿著槍做什麼?」

  「他去找那個日本人了,下半夜走的。」雪莉的神色很鎮定,帶著一絲隱隱的決然,道:「走之前,他給我找來了這支槍,要我學會保護自己。他頭一次騙我,說是和許多人一起去那裡。其實我知道的,他就只有自己一個。這一次要是真的回不來,這把槍,我就用來自殺好了。」

  陳進生身邊的貼身侍衛們齊齊變色,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小姐,那您為什麼不攔著他?林先生他......他好像很在乎您的樣子。」

  雪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知道嗎?就算是死,他也要去的。沒有人能傷害他的親人,一個都沒有。他說,你們都是他的好朋友,若是他能早點了事,就不用死很多人了......我是個女人,能做的,就只有為他祈禱。」

  「快點!都他媽快點!」一個臂膀上裹著厚厚繃帶的侍衛突兀轉身,對著周圍整裝的黑火隊員們大吼了起來。

  另一個體形高大的漢子徒然抬手,「噼噼啪啪」地扇了自己幾個重重的耳光,慘笑道:「老子活了這把年紀,原來都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林野,林野!我又怎麼配做你的朋友!我他媽的連為你提鞋都不配!」

  陳進生怔怔地立在原地,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把這個倔強的年輕人,當成是自己的孩子。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夠比得上子女的安危之於父母的重要性。

  老人一時間急怒攻心,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這樣一個鐵血男兒,又有誰,能說上些什麼呢?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7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臨時盟友

曼哈頓第五大道350號,巍峨,高聳,金碧輝煌的帝國大廈。

  這幢曾是世界第一高樓的龐然建築,共有102層,總建築面積為204385平方米,狹長而鋒銳的天線尖頂直刺蒼穹,如金色巨人般矗立於34大街與33大街之間。

  作為美國最為著名的景點之一,帝國大廈每一天都會迎來數以萬計的觀光客。而同在紐約的聯合國總部,集都市建築學、商業、娛樂於一身的洛克菲勒中心,甚至就連著名的自由女神與時代廣場,也遠不及這幢摩天巨廈之於遊客心目中的地位。因為在多部風靡世界的好萊塢電影裡,都曾出現過它雄偉的身影。而其中最具影響力的主角,赫然便是那頭名為「金剛」的長毛巨猩。

  然而今天,所有興致勃勃的遊客們卻俱被無情地拒之門外。事實上,自凌晨開始,方圓十平方公里內的區域就已被嚴密管制。大廈週遭的幾條重要幹道均遭封鎖,幾十輛迷彩裝甲車和無數游弋巡梭的武裝軍警遍佈四處,沿著第五大道密佈了一層鐵桶般的防禦圈。

  附近街區的每一幢高層建築,三天以來都被反覆清查,蒙面勁裝的狙擊手們俯臥於各處頂層。半空中呼嘯穿梭的直升機所激起的強勁氣流,將這些人形凶器的衣襟盡皆捲起。而他們那死氣沉沉的眸子,卻在勁風中連眨都不眨一下,依舊漠然地窺視著狙擊鏡中的一切,帶著職業性的冰冷殺機。

  由於出席這次財團峰會的近百家企業首腦,俱是世界經濟領域內舉足輕重的人物,故而主辦方對安全護衛工作可謂是絞盡腦汁。中情局、聯邦調查局、紐約反恐特種部隊通力攜手,早在一周以前,就已經於整個市區布下了層層大網,一些陸續而來中東恐怖分子相繼束手就擒。在真主安拉無奈地注視下,他虔誠的信徒們,帶著讓西方世界經濟崩潰的狂熱夢想,被關進了冰冷黑暗的監獄之中。等待著,引渡或是腐朽。

  上午八時許,空空蕩蕩的第五大道盡頭,隱隱閃起了紅藍色的警燈。清一色三門林肯房車首尾相連,在警車的引領下低速而行,純黑色的隊列縱向延伸,行進中顯得威嚴而又莊重。車隊的末尾,是幾輛12座的雪佛蘭麵包車,荷槍實彈的聯邦探員們正透過車窗掃視四周。似乎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可以略為緩解一下纏繞於心中的緊張與焦慮。

  在幾百家媒體的閃光燈輝映下,車隊徑直馳入帝國大廈的地下車庫,所有的財團首腦都被恭敬地請下車,登入直達頂層會議場的觀光電梯。這些遠道而來的大人物或多或少地都帶了貼身保鏢,似乎並沒有人對會場週遭的嚴密警戒完全放心。就連那著名的雙塔建築都會在恐怖襲擊下脆弱地倒塌,毫無紕漏的人身保護?或許只有鬼才會相信。

  隨著會議開幕時間的臨近,苦守於會場外圍及第五大道上的記者們逐漸變得焦躁起來。這次財團峰會無疑是近年來紐約的大事件之一,而其中美國本土的世界第一富豪——那個行蹤神秘的日本青年火峰流竹,卻是令所有媒體感興趣的焦點所在。前兩任林家家主的離奇死因,外姓人繼承遺產的意外結局,還有曾被曝光的前林氏集團女總裁醜聞事件,這一切赫然都已成為了收視率和銷量的保證。幾乎是所有的無冕之王,都在引頸眺望,期盼著填滿空白頭欄的人物早些出現。

  火峰流竹的專車,在距離會議開幕不到十分鐘時姍姍而至。這列由六輛房車、兩部豪華大巴組成的車隊,在第五大道上緩緩馳過,警戒線後的所有記者都在瘋狂地按動快門,攝像機的鏡頭亦是紛紛對準了那個正在車窗後對外揮手的年輕人。

  在車隊行進帝國大廈的地下車庫後,兩輛巨型巴士的車門同時滑開,大約近百名西裝筆挺的大漢迅捷而下,將車隊中的一輛乳白色防彈勞斯萊斯團團圍住。護衛中約有一半的人俱是光頭黑眸的亞裔漢子,而另一些,則是膚色各異的彪形大漢,每個人的頸邊都拖掛著一根耳麥連線,神色警惕而陰沉。

  護衛中的一批迅疾分散,沿著車庫各個角落細細梭巡了一遍,就連兩部中央電梯的頂部亦是被拆開檢查。大約兩分鐘之後,容貌比女子還要嬌艷上三分的火峰流竹,在幾名身著黑衣的亞裔男子簇擁下跨出車門,逕直行向電梯處。

  「火峰先生,剛收到的消息,台灣陳家的那些人在曼哈頓郊區邊緣被發現,現在正在與聯邦特工交火。情勢已被完全控制,他們能夠再次逃脫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一名亞裔男子收起移動電話,緊趕幾步低低地道。

  火峰流竹淡然一笑:「這些小丑能夠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奇跡,真是不自量力......」

  橢圓形的龐然會場外,是一個佔地幾千平米的休息室,各個財團首腦的護衛人員正分佈其間,或低聲細語,或默然端坐。火峰家這支數量龐大的保鏢群方一行進,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場地周圍的記者們更是企圖衝過聯邦特工的隔離,紛紛伸出了手中的話筒與錄音筆,一時間鎂光燈閃成一片,場面混亂不堪。

  「火峰先生,請問您怎麼看松井洋子小姐所捲入的暴力事件?她為什麼會策劃謀殺政要?」一個身形嬌小的女記者費力地伸出話筒,遠遠問道。

  「您好,我是紐約時報的湯姆斯,有消息稱您與日本的某個著名黑幫有染,能正面回答一下此事嗎?」嘈雜中一個男子大聲問道。

  另一人氣喘吁吁地擠到隔離帶前端,高聲道:「請問您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去繼承林家產業?這其中是不是有些見不得光的內幕?」

  火峰流竹腳步忽頓,轉首打量了一眼這名男性記者,神情自若地道:「沒有任何你想像中的內幕。如果可能,我寧願用現在擁有的一切,去換回林辛同先生的生命,我想要說的,就是這些。」

  「火峰先生,火峰先生......」無數個聲音同時叫嚷道。火峰流竹淡然揮手,將大批侍衛留在休息室中,帶著幾名面目陰森的黑衣男子徑直行入會場。

  會場的內部極其空闊,圓形分佈的席位正中,是一個豎立著粗大話筒的講台。所有的與會者俱是面向圓心而坐,講台所在的地勢稍低,使得一排排高度漸減的座位均能輕鬆地投去視線。

  火峰流竹在兩名工作人員的引領下落座,略為掃了一眼周圍,他望向了正對面的一排空席位,神色略顯詫異。

  就在滿頭白髮的紐約市市長宣佈峰會開幕時,會場緊閉著的門突然被大力推開,一個身材挺拔的中年人背負雙手,在幾名神色冷漠的金髮青年簇擁下行了進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中年人行至火峰流竹對面的空席位,略帶著一絲傲慢地環視致歉。

  「德國卡諾米亞公司?自大的傢伙......」火峰流竹直視著中年人席上的立牌,冷哼了一聲。

  會議,似乎要比想像中遠遠枯燥地多。一系列金融投資、合作開發等議項,似乎並不能引起與會者們太大的興趣,多數人就只是扮演著聆聽者的角色,發言的內容也俱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一時間講台上語者自得其樂,席位間聞者低聲耳語,嗡嗡唧唧倒也頗具氣氛。

  而外層的休息室之內,卻與會場的熱鬧景象截然不同,呈現出了一片死氣沉沉的靜默。火峰家的眾多侍衛正圍作一堆,挑釁的眼神直視休息室的另一側——那裡整整齊齊地坐著近百名金髮年輕人。他們俱是身著無標識的黑色軍服,冷漠,英俊,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繁瑣而漫長的會議進程,終於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斷電所中止。在為時十數秒的短暫混亂之後,大廈內又重新恢復了一片光明。這異常的現象讓遍佈在各個樓層,各處梯口的聯邦特工們很是感到了不安,無線頻道中頓時被各種各樣的呼叫聲所充斥,大廈附近幾部電子監控車上的指揮人員頭暈腦漲,幾乎已快要被這龐然噪音刺穿耳膜。

  會場內的講台上,一名英國企業的首腦匆匆掃了眼發言稿,剛接著中斷的部分往下念了一句,卻發現週遭席位上的眾人,俱是神色怪異地投來視線,場中突兀間變得安靜異常。

  「火峰先生,好久不見。」一個平靜淡漠的聲音,低低地在發言者身後響起。那名大腹便便的英國商人大吃一驚,連滾帶爬地跌下了講台。隨即投向火峰流竹的眾多目光卻赫然發現,世界第一首富的俊俏面容,正逐漸變得鐵青。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紐約市市長望著鬼魅般出現的那名黑髮年輕人,大聲咆哮起來。會場角落的十幾名特工紛紛動作,疾向著講台撲了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年輕人的身形忽閃,就此不見。「砰砰」連串悶響瞬時大起,那些強壯高大的特工無一例外地仆倒於地,他們之間相隔最遠的將近有百米距離,但卻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倒下。每個人的頭顱,俱是詭異地向後背扭曲垂折。有幾具軀幹猶在急劇地抽搐,手足關節不斷連續地敲打在地面上,機械雜亂的「撲撲」聲直令人毛髮根根豎起。

  「林先生,的確,好久不見。」火峰流竹注視著再次出現在講台上的年輕人,極力維持著平靜的神情。會場中一時大亂,絕大多數的人都在湧向出口處,平日養尊處優的身體在保鏢的攙扶下仍是步履維艱。適才還神威凜然的市長大人夾雜在人群中,飛快地邁動著兩條粗壯的短腿,直恨不得能一步就跨出這個該死的地方。整個場地間,唯一沒有動作的,是德國的卡諾米亞公司。

  林野掠了眼卡諾米亞公司的那名中年人,淡淡地道:「你們的目的是?」

  中年人優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微笑道:「想不到您還是成為了『十字軍』暫時的盟友,我們旁觀,您先請。」

  幾名亞裔男子冷然而立,將火峰流竹護在當中,而後者的右手,從一開始就在瘋狂按動著口袋中的某樣物事。似乎是在回應著他的召喚,一名高大健壯的火峰守衛,自會場門口直衝而入,一路上雙臂霍霍揮舞,顯得極有氣勢。但是,他卻沒有頭。

  火峰流竹怔怔注視著那具頸部狂湧著血泉的軀幹直直撞上一排座椅,如斷裂的木樁般僵直倒地,已是面如死灰。

  「被抓去的那些人,我的人,他們在哪裡?」林野的語聲徒然變得低沉而嘶啞。

  火峰流竹喃喃地道:「我果然還是低估了你,一直以來,我都低估了你......」敵人那可怕的能力,是他根本無法想像的存在。而突如其來的德國人,更是幾乎已斬斷了全部的生機。

  林野獰然一笑,身形疾展,已是瞬間撲到了他的近前!幾名黑衣男子徑直迎上,紛紛反手探向後腰,拔出了一柄柄黝黑的金屬體。「嗡嗡」聲中,金屬前端赫然探出了根根狹長的純藍光體。一時間空中輝芒連閃,直如魔牙交錯,旋絞向林野週身各處!

  火峰流竹悄然無聲地後移著腳步,會場外不斷有慘呼聲淒厲傳來,殘忍地震盪在耳邊,幾欲令他崩潰。這種情形之下,他並不認為自己可以逃脫。只是在無意識地後退,心中暗自詛咒著,那個聲稱峰會毫無危險的合作者。

  頃刻之間扼上咽喉的一隻手掌,將火峰流竹心裡唯一的一絲僥倖徹底粉碎。伴隨著喉部不斷勒緊的壓力,他的臉色逐漸發紫,雙目一分分地凸出眼眶,嘴大張著,就像是一條擱淺的鯰魚。

  「我的人,被關在哪裡?」林野緩慢地抬起手臂,直視著手中那張扭曲紫漲的臉孔,低低地道。他身後的地上,散落著一些藍色的發光體,以及幾具正逐漸變得僵硬的軀體。如先前的那些聯邦特工一樣,他們無一例外地被扭斷了脖子。唯一的不同點在於,這次殺戮者的手法要重上一些,每顆頭顱與軀體間所能剩下的,就只有一張薄薄的皮。

  「那女人所告訴你的,不一定就是準確的,說不定在那天夜裡之後,我們......我們又殺掉了幾個呢?」火峰流竹徒勞地掰著卡在喉部的大手,含糊不清地道。

  林野漠然反手直探,將他的右臂緩緩倒擰了三百六十度。在不動峰家長的尖利慘號聲中,微笑著轉首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先離開這個地方?」

  「十字軍」中的中年人大笑著站起,微微欠身,友好地示意林野先行。

  眾人走出會議室,修羅地獄般的景象撲面而來。空闊龐然的休息室中已是血流成河,遍地屍骸。「十字軍」的近百名金髮青年少了將近一小半,剩下的也是人人帶傷浴血。而他們的腳下,除了極少數的與會者半蹲著簌簌發抖之外,其餘眾人盡皆被殺。新聞記者、財團首腦、護衛保鏢以及聯邦特工,這些身份地位毫不相同的人,混雜著倒在一起。僵硬,血淋,殘缺,沒有任何區別。

  「看來今天我的運氣不錯。」林野深吸了一口空氣中甜得發膩的血腥味,淡淡地道。

  中年人笑了笑,看了眼他手中倒提著的火峰流竹,緩慢地道:「那天元首命令送你們走後,在暗夜成員的屍體身上,我們找出了幾隻信號發射器。沒過多長時間,幾枚演習中偏離航向的導彈就重創了總部。這是一個經過周密部署的局,操縱者除了阿穆勒之外,必定還有軍方的實權人物。在很是費了一番周折之後,我們查到是美國的兩名海軍上將間接製造了這場『意外』。而這兩位先生,卻是那位國際上赫赫有名的政壇強硬派——羅森參議員的密友。」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簡單地多了。這頭日本豬是羅森的新寵物,而暗夜,卻是這頭寵物的爪牙。」中年人冷冷盯著火峰流竹倒垂著的頭部,放慢了語速,殘忍地道:「自惹上『十字軍』的那一天開始,你就再也沒有回頭路。我猜你還不超過25歲,是嗎?死亡對你來說,或許來得不大是時候呢!」

  「報告!全部73部電梯都已經被鎖定......」一名金髮年輕人大踏步行近,話語卻被一陣清脆的裂響打斷。

  幾枚催淚彈穿破落地玻璃,旋轉著掉落在休息室的地毯上。黃褐色的瓦斯氣體迅速蔓延擴散,濃濃地充斥在空氣之中。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隱隱傳來,竟是遍佈了四面八方!

  中年人扯下衣襟蒙住口鼻,對著下屬略為偏首。一個委頓於地的法國財團首腦只覺得身體一輕,已是被一擲而出。這命運悲慘的傢伙鏘然將玻璃上撞出一個人形破洞,帶著越來越輕的長長哀呼聲,從幾近400米的高空直摔而下!

  「人質,總是會有些用處的。」中年人笑道。

  蜂擁而至的軍警車輛已經將第五大道圍得水洩不通,十幾架武裝直升機盤旋於大廈頂層,如猙獰的巨型馬蜂般嗡嗡而動。恐慌的人群自各個樓層內被疏散,如潮水般自建築體底層的各處出口湧出。街面中央,一輛如壓縮餅乾般扁平的轎車頂棚上,粘著一層紅褐色的附著物。斑斑點點的血漬以車身為圓心,擴散出了一個極其巨大的放射型圖案。遠處正在緊張拍攝的記者群中,已有幾人頹然暈厥。

  自清晨時分就已親臨現場的中情局局長正在不停擦汗,車廂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可源源汗液仍是自他的額上頰邊不斷淌落,蜿蜒過粗壯的頸部,悄然將上衣浸得透濕一片。

  「是的!總統先生,我會竭盡全力處理好這件事。」冰冷粘膩的衣服緊貼在身體上,就像是蛇的皮膚。冷氣悄然襲來,這名五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為了能有一個周密完美的安全策劃,他與幾位同僚可謂是費盡了心機。所有能被調動的人手俱已被抽至此處,整幢大廈內的特工共有七百六十五人之多。他們或是身著制服,守衛於各處咽喉要道;或是喬裝成辦公室文員,混跡於各個樓層之中。而令老謀深算的安全官員們沒想到的是,危機居然是直接來自於頂層!

  指揮車陸續清點了三遍人數,帝國大廈裡的特工還剩下六百七十二人,而未能回話的那九十三人,恰好正是頂層上分佈的特工數量。在無線通話器中傳出幾聲淒厲的慘呼之後,他們就如同黑板上的一個阿拉伯數字般,被輕易地抹去,再也不留半點痕跡。

  大批的武裝軍警已經悍然集結,黑衣蒙面的特種部隊亦來到了現場。他們的一些同袍紛紛自街道兩側的高層頂部撤下,登上隆隆啟動的直升機,在颶風中漠然等待著上司的命令。殺人?或是被殺?又有誰在乎!

  中情局局長略帶著一絲顫抖地擱下了電話,臉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指揮車的車窗外,幾個下屬正筆直地佇立在那裡,等候著他的命令。多年以來,他和他們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一個想要表達的意思,自大腦產生輸出,由一系列的發聲組織轉為音波,傳播於空氣之中。下一個人的耳膜經受震盪,腦體解讀後再傳達給更多人。於是,一個思想或是念頭,變成了命令,被人形凶器們執行。殺戮或是拯救,就只在一念之間。

  而如今,中情局局長再也沒有了那種掌控著生死,凌駕於萬生之上的快感。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個盲人,沒有半點方向感的瞎子。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不清楚他們想要什麼。陰險狡詐的敵人切斷了大廈內所有的電子監控,地下機房的主電腦遭到破壞,全部的電梯均已被鎖死。直升機上的特工所能眺望到的,就只是滿地的屍體和一些內部建築。頂層,曾經美麗的觀光之地,如今已被殺戮者們完全孤立。唯一能直達而上的四條消防通道,成為了地面部隊最後的籌碼。儘管,那裡必然隱藏著渾濁死寂的殺機。

  「貝塔斯爾先生,我們的喊話沒有半點回應,那些人似乎是根本不準備談判。」一個部下敲了敲車窗,恭敬地道。

  「美利堅,絕不向恐怖主義低頭!」中情局局長想起總統在電話中最後咆哮的那句話,無聲地苦笑,「準備強攻!」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8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愛的方式

橙黃色的驕陽逐漸爬升,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熱烈焰,垂直懸停於高空。巍峨雄偉的帝國大廈於陽光映射之下,更是顯得金碧燦然,宛若天庭神跡。而今天,紐約的這幢標誌性建築物表層,卻似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死亡陰影。

  全美約有500家電視台同時直播了財團峰會的開幕過程,而此時這個數字已是直線上升,悄然之間增長了一倍有餘。超過八千萬的觀眾,在電視機前愕然收視著這檔活生生的反恐劇集。市中心道路上的車河堵成了鋼鐵長龍,尖利不耐的鳴笛聲此起彼伏。而更多的駕駛員,則是鬆脫了方向盤上的雙手,怔怔地將目光投向各家百貨商場外壁懸掛的大屏幕。黑色的恐怖浪潮,正如無形的神經毒氣般迅速蔓延四散,將紐約甚至是整個美國,一分分拖進了恐慌絕望的谷底。

  正午12時正,帝國大廈的全部電源均被切斷。特種部隊的尖兵們從直升機機艙內垂墜而下,頂層東南西北四側的窗戶齊齊爆裂,熾烈的閃光彈輝芒幾乎是同時騰起在各個角落,瞬間將整個空間內染成了一片刺眼欲盲的熾白!

  「一號位,已被控制。」指揮車的中央控制系統內,傳出一個冷漠沙啞的聲音。

  「二號位......」

  「三號位......」

  隨著突襲隊員的通話聲陸續傳來,指揮車中的安全官員們面面相覷,中情局局長貝塔斯爾的臉色,漸漸變得像個死人。頂樓區域已被部下完全控制,但是,敵人呢?他們在哪裡?在開始突襲的那一刻,仍潛伏於大廈內部的聯邦特工們就同時接到命令,向頂層逐步推進,必要時可以主動開火。而直至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劫持者的蹤跡,亦沒有交火接觸。敵人如同從空氣中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鷹小隊,報告現場狀況。」貝塔斯爾思忖了一會,對著步話機中道。

  略過了片刻,一個低低的男聲傳回:「死人,全部都是死人。屍體大多是殘缺不全,有些很難辨明身份。還有一點非常奇怪,沒有火器使用的痕跡,所有的屍體就像......就像是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過。我從未見過這樣巨大可怕的傷口,長官,這裡是地獄。」

  貝塔斯爾眉頭緊皺,轉首道:「101層,現在是誰在負責?」

  「我們局的索斯卡探員,先生。」身側一個安全官員注視著電子顯示屏,迅速答道:「按照您的命令,101層裡現在大約聚集了200名武裝特工,他們牢牢扼死了四條消防通道,沒有人能活著從那裡通過,先生。」

  貝塔斯爾默然點頭,抬起步話機,道:「索斯卡探員,這裡是指揮中心,立即報告你現在的方位。」

  「長官,我在大樓東側的第三號通道守伏,完畢。」一個聲音回答道。

  「請說出這次行動的口令,索斯卡探員。」貝塔斯爾緩緩地道。

  中央控制系統的揚聲器徒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沙沙的電子雜音中傳出一陣陰森低笑:「口令是,羅斯福的蕾絲內褲。」

  貝塔斯爾臉色大變,急聲道:「你們屬於哪個組織?究竟想要什麼?喂?喂?」

  揚聲器中再無聲息,安靜地就像無線電波的那一端,正是暗色籠罩下的死亡墓地。

  「所有地面上待命的探員、特種部隊立即行動,進入大廈截擊劫持者。我們面對的不是人類,恐怕裡面的全部特工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貝塔斯爾狠狠地摔掉對講機,咆哮道:「給我接國防部長!告訴他,這裡需要的不僅僅是幾輛鐵皮車!」

  「Z」字形的消防通道,狹長而昏暗地迂迴延伸,一眼望下竟似永無盡頭。紛雜沉重的腳步聲隆隆震起,迴盪於死氣沉沉的空間之中。

  「十字軍」眾人倒拖著為數不多的財團首腦,疾步下行。年輕人們身上的黑色軍服均已被換成全套西裝,有些上面仍映染著斑斑血跡。幾名隨從簇擁下的中年人神色輕鬆地扔掉手中耳麥,扮了個鬼臉,笑道:「被人看穿了,這些傢伙似乎要比想像中聰明得多。」

  林野笑而不語,默然行進。隨著他的步履邁動,身後傳來連續不斷的「砰砰」悶響。

  中年人看了眼他手中倒拎著的第一首富,神色愉悅地吹了聲口哨。那養尊處優的年輕人已全然沒有了半分高貴儀態,他的頭部正不斷地撞擊在混凝土階梯邊緣,俊俏的臉龐高高腫起,上嘴唇缺了半邊。粘稠的鮮血自牙床間滴灑而出,蜿蜒成一條長長的赤色暗線。

  「第二小組返回頂樓,空降部隊應該就在我們身後。第三小組去下一層,這一次不用再小心翼翼,反正被發現了,就放手去做吧!」中年人止住腳步,微笑著向林野伸出手:「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漢默,『十字軍』中的小小首領。我們在這裡稍微休息一會,一小會就好。」

  幾十名「十字軍」成員展動身形,迅疾消失在上下兩處通道口。林野探手與漢默相握,簡短地道:「林野,很高興認識您。」

  「您好像還有些什麼事情要問這可憐的人,依我看,他就快要因為腦溢血而死了。」漢默望著火峰流竹烏黑髮紫的臉龐,善意地提醒道。

  林野手腕略振,火峰流竹的身軀頓時倒翻而起,單手扼處,牢牢地卡上了後者的頸部。

  「支那人,你......你什麼也不可能從我這裡問出來。用不了多長時間,那些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就會一個接著一個死去。而你,將仍然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每個夜晚發夢時,你都會和他們短暫相聚,而夢醒時,就只有你一個人。黑暗中,就只有你一個......」火峰流竹扭曲著猙獰的面部,低低地,近乎耳語般地道。

  「卡」,一聲清脆的裂響截斷了他的語聲。火峰流竹因充血而赤紅一片的雙目徒然上翻,沙啞的哭號聲中,整個人如瘧疾般急劇顫抖了起來。

  「只要我還活著,就會竭力去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林野鬆脫那截齊根反折的手指,緩慢地按上了第二根,「羅森家牆上的那兩個所謂新潮裝飾品,是你親手做的嗎?他們是我的教官,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和同室的拳手毆鬥受傷,從醫院回來之後,整個寢室的人都已經被他們殺得一乾二淨。兩個傢伙都是粗人,這就是他們表達愛的方式。在你們這些高貴的人眼裡,是不是很可笑?我的兄弟,我的女人,包括我自己,全都是這樣的人。我們向來要求的不多,就只是想生存下去,唯一會的,就是依靠著彼此的體溫,在這個狗日的世界上生存下去。為了這個簡單的理由,我們不得不把敵人殺得乾乾淨淨,殺到無人再殺。前幾天,我刨了個坑,把他倆埋了下去,沒有碑,什麼都沒有。在拍上最後一捧土的時候我發誓,火峰家的男女老幼,將會一個不留地為他們陪葬。因為,這是我表達愛的方式。」

  夾雜在低沉話語聲中的裂響一下下炸起,在耳邊清悅迴盪。漢默和身邊的屬下俱是木然而立,望著那個黑髮黑眸的年輕人正帶著享受的表情,將一根接一根白皙柔潤的手指,齊根折斷。這些俱是殺人如麻的歐洲漢子不知為何,均是覺得自己視線中所佇立的,是一頭來自蠻荒的野獸。

  白森森的指骨,陸續暴露於皮肉之外。很快,激湧而下的鮮血便將它們染成了妖異的紅色。火峰流竹已是連叫都叫不出來,只有在斷指的那一剎那,身體會微微地掙上一掙。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反應。

  密集的槍聲隱隱傳來,片刻後樓層中又恢復了一片死寂。第二小組與第三小組的「十字軍」成員幾乎是同時而返,林野意猶未盡地看了眼昏厥過去的火峰流竹,舉步而行。

  「莉諾雅小姐,她還好嗎?」行進中,漢默不經意地問道。

  林野淡然道:「她很好,謝謝你。」

  漢默見他似是不願深談,話鋒忽轉,笑道:「林先生,您出現的時候,還真是嚇了我一跳。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好奇,您是怎麼進來的?」

  林野無聲苦笑,指了指建築穹頂:「最笨的辦法,昨天下半夜時,我就已經在這裡。」

  漢默愕了一愕,大笑了起來:「早點遇上我們,您也不必這樣費事......」

  兩人談笑之間,「十字軍」漸行漸停,已是連下七層樓面。他們的對敵方式很簡單,小組開路,大隊居中,最後的一個小組留守於上層樓面,以絕後方敵襲。開路小組所過之處,敵方盡皆全滅,隊中的所有清掃者,均已完全成為了遍體赤紅的血人。

  第五大道上的指揮車內,此際寂然一片,所有的人都已是面如死灰。短短五分鐘,將近400名強壯敏捷,極富經驗的聯邦特工徹底消失,在雜亂而驚恐的慘嚎聲之後,他們的通話器就再也沒有傳回半點聲息。就像是冥冥中一雙無形的大手,突兀間掐斷了所有的電波信號,氣氛詭異地令人窒息。

  貝塔斯爾無力地癱倒在座椅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被撈起來似的汗濕重衫。已經連續有五支特種小組被空降到大廈頂層,正如同那些被悄然屠戮的特工一般,他們亦是如泥牛入海,於短暫的響動過後,再也沒有了一絲動靜。

  陽光下的帝國大廈輝煌依舊,而此刻它在貝塔斯爾的眼裡,卻通體散發著一股陰森氣息。這幢著名的建築體彷彿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變為了一座地獄冥城。

  貝塔斯爾怔怔地看著如妖魔血口般大張著的建築大門,心中十分清楚,就在剛才被調進去的兩千多名武裝解救者,又將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正如身陷於一場無力自拔的豪賭中般,他已不再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在這只轟然轉動的命運輪盤之上投下全部籌碼,絕望地,茫然地祈禱著幸運女神的眷顧。

  隨著時間的流逝,如預想中一般,那些至今仍未照面,卻的的確確存在著的劫持者們獰然而下。將近70層樓面內的伏兵皆被格殺。戰鬥,往往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另外一個共同點是,不再有一個活口。

  仍然潛伏於餘下樓層的解救者們默然握緊了火器,在深入骨髓的寒意纏繞之中,等待著惡魔的降臨。

  「先生,軍方的人到了。」屬下的一聲低喚,將神思恍惚的貝塔斯爾拉回了現實。

  「美國海軍陸戰隊第2師第3團戴維?穔帤隊亢捰V您報道!從現在起,我和我的屬下們將服從您的指揮!」指揮車旁,一名高大壯碩的軍人立正敬禮。他身後的空地上,約一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列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這些肌肉怒凸,身形強悍的大漢臉上,俱是塗抹著濃濃的墨色油彩。大約半數的人身後,斜背著一支狹長扁平的槍械。而另一半的士兵,則是配備著微沖、手槍和望遠鏡。

  貝塔斯爾掃視了一眼這支由迷彩色組成的隊伍,詫異地道:「兩人一組的狙擊小隊?難道,你們是海豹的人?」

  舒普挺胸吼道:「報告長官!我們的確是以兩人一組的方式行動,但海豹和我們比起來,就像是揮舞著玩具槍的孩子!」

  「哦?那很好,費利格,你負責為這些先生們講解內部情況。希望他們所表現出來的,不比嘴上說的差。」貝塔斯爾無精打采地揮了揮手,心中實在是對這支人數少到可憐的援軍沒什麼信心。

  幾分鐘後,舒普站在了重新集合的隊伍前端,大聲吼道:「全隊分為四個小組,其中一支上大廈頂層,其餘的人分散選擇狙擊點,我要建築內部的每一寸角落,都在你們的控制之下!」

  「是的,長官!」一陣地動山搖的齊吼。

  「別忘了出發前接到的命令。現在,孩子們,去幹活吧!」舒普瞟了眼遠處的安全官員們,低聲獰笑道。

  幾乎是所有淪為人質的財團首腦們,都在如篩糠般地不停發抖,完全是依靠著衣領上拖拽的那隻大手才能繼續前行。自頂層直下以來,他們就只是以四條消防通道中的一條為行進路線。「十字軍」的殺戮小組率先清場之後,人質們覺得,自己腳下所踏的已不再是樓道,而是一條猙獰冥河。濃厚暗黑的血泊悄然蜿蜒流淌,滲過通道上的纍纍屍骸,逐漸漫向下層。自頂層開始,這道血河竟是一路直下,毫無斷流。粘稠的血液使得地面上滑膩不堪,好不容易在屍叢中尋到空隙落腳,卻往往是腳下一滑失足跌倒。每一個人質的身上,都因為多次滑倒而沾上了厚厚的血漿,與斷肢骸層的近距離接觸,使得他們的臉色看上去慘白而暗淡,和地上的同類沒有半點區別。

  漢默滿不在乎地踏步於屍叢之間,就像是在自家的後花園中閒適漫步般神情自若。林野略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死了那麼多手下,心裡不難受嗎?」

  漢默似是未料到這個內向的年輕人會主動與自己交談,略為沉默了一會答道:「一個戰士,最好的墳地就是戰場。『十字軍』的成員,本就要有隨時準備犧牲的覺悟。為組織而死,是件榮耀的事情。」

  林野望向手中猶自昏迷的火峰流竹,低沉地道:「公司沒有了無所謂,我只希望那些傢伙能沒事......」

  漢默臉上掠過一絲不忍,正欲開口時,忽抬手止步,詫異道:「什麼聲音......」

  一道暗紅色的粗大光束徒然現出形體,自眾人身側的外牆直穿而入,直如魔矢般橫向扎過三名「十字軍」成員的軀幹,於細微的「噼啪」聲中沒入另一側牆體不見。

  「是死光!全體戒備!」漢默大吼一聲,話音未落,異聲猛然間大起。幾十道暗紅光體自四面八方直刺而入,瞬間將「十字軍」眾人掃倒大片!

  林野身形疾縱而起,冷冷地道:「他們能看得見這裡!」

  漢默心頭一震,於高速掠動中回首,大喝道:「把人質都提起來!我們殺出去!」

  「十字軍」成員此時已是只剩二十餘人,聞言紛紛探手,各自拎起一名人質擋在身前,漠然格殺了餘下的財團首腦,疾撲下層而去。

  「接著,別讓他死了。」林野抬手將火峰流竹拋向身側,身形詭異地扭曲微顫,消失於昏暗的空間之中。

  漢默愕然接過第一首富的身軀,正疑惑間,只聽得下層樓面中隱約響起一陣極其淒厲的呼嘯聲。緊接著,林野冰冷的聲音傳來:「從現在開始,我來開道。」

  「28樓!27樓!26樓......我的上帝!是撒旦突然加入了他們嗎?!」連續不斷的骨裂聲,沉悶的人體仆地聲,大片大片瞬間沉寂的槍聲,震撼著每一個指揮車中的安全官員。其中一人摘下耳機,哆嗦著抬腕看表,臉部肌肉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痙攣,「十秒種一個樓面,十秒鐘......」

  短暫的寂然後,淒艷的赤色光芒徒然間再次大放,更有些是從垂直高處激射而至。一次合擊之下,「十字軍」中剩餘的那些金髮年輕人再無一人存活,帶著他們手中同時斃命的人質一起,緩慢僵硬地仆倒於地。

  「蠢貨!我們可不是紅十字會。」舒普立在第五大道邊的一幢樓頂上,放下於夜色中閃著淡然螢光的望遠鏡,狠狠地啐了一口,「還有兩個,不,加上那個該死的人質是三個,統統幹掉!」

  「報告長官!我做不到......」耳機中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舒普勃然大怒,正要開罵時卻聽見那名屬下吞吞吐吐地道:「其中有一個不是人,一定不是。」

  林野直如一道黑色旋風般捲過層層樓面,與「十字軍」的殺戮機器們不同。他的身上還是很乾淨,並沒有沾上半點血跡。因為每一個人,都是死於頸骨斷裂。這種殺人手法,也很乾淨。

  帶著一道凜冽激起的勁風,林野疾掠於伏擊者與建築體之間。便如同與生俱來的本能一般,在難以想像的高速之下,他的出手依舊穩定而準確。昏暗中,他的眸子裡泛著碧油油的光芒,就像是兩盞燃點於地獄深處的幽幽冥燈。

  底層的大廳,空闊曠然一片,錈刻著六角星芒的大理石地板上遍佈著血泊屍骸,沒有了敵人,也就不再有殺戮。一道風聲急速投來,猶自掠動的林野雙臂橫攬,接住了火峰流竹的身軀。

  「去地下一層,那裡有電腦機房,射線會阻隔熱成像望遠鏡。」漢默勉強閃過幾道橫戈而過的赤光,氣喘吁吁地掠近。

  林野默然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疾縱而起,沒入茫茫暗色籠罩的地下通道。

  「為什麼不選擇衝出去?你有這個能力。」充斥著嗡嗡噪聲的機房中,林野略為詫異地問道。

  漢默擦去嘴角血漬,靠在牆邊低笑道:「襲進的死光束越來越少,他們一定是將火力集中在了幾處出口,就等著我們出去。『十字軍』也有這種武器,死光的射速不比子彈,我們沒有機會的。」

  林野將目光移向他捂在胸前手掌,低沉地道:「你受傷了?」

  「沒關係,我說過,能為組織而死,是最大的榮耀。」漢默鬆脫了手,一個杯口大小的血洞赫然出現在他前胸上,他急促地喘息了一陣,微笑道:「你可真是強大!不過我也不差,至少能完成你的托付。」

  林野神情一黯,澀聲道:「你應該殺了他,一個人行動起來,會輕鬆地多。」

  「不關這頭日本豬的事,是我......我的動作太慢。再說,我可不敢胡亂下手,你會痛打我一頓的。」漢默狡黠地眨了眨眼,低喘著道:「說實在的,你這個人又冷漠又高傲,以前還殺了我們不少人,就算是為了組織,我也應該找個機會幹掉你才是。可沒辦法,我現在要死啦!難得偷懶一次,感覺倒也不錯。」

  「你怎麼會殺我?哪有朋友之間互相殘殺的。」林野竭力想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一些,強自笑道。

  漢默笑了笑,眼睛裡亮起了一絲光彩:「我們是朋友嗎?對,除了像你這樣的人,還有誰配做日耳曼雄鷹的朋友!好朋友,有一件事情,我要說給你聽......」

  林野見他已是氣若游絲,低聲道:「你休息一會,別再說話了。」

  漢默固執地搖頭:「再不說,就沒機會了。你的朋友索爾斯亞先生,那個羅森想要殺他,恰巧被我們的人救了。現在他就在紐約,住在曼哈頓12大街的215號,你記住了,是幢灰色的公寓樓。還有就是,請轉告莉諾雅小姐,元首在上一次飛彈襲擊中不幸遇難。『十字軍』正在找她,希望小姐能夠回去主持大局。除了她,沒人可以的......」

  「這些話,是說給我的朋友聽的,不是敵人。我這不算是背叛組織罷?」漢默扯下內領上的金製十字架勳章,無力地伸出,「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送給你。希望在我死後,你可以打碎我的頭顱,那些年輕人都是生面孔,而我卻是卡諾米亞公司的總裁。」

  林野接過勳章,卻緩緩搖頭:「我做不到。」

  漢默眼中掠過失望之色,氣喘道:「公司對『十字軍』很重要,你一定得這樣做......」

  「我會帶你走,找個風景不錯的地方埋掉。只要我活著,就會做到。」林野平靜地道。

  漢默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嘴角漸漸現出一絲笑意,安詳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林野微笑著撫上他的雙眼,微笑著將仆倒在一邊的火峰流竹膝骨踏斷,在第一首富嘶啞的慘號聲中微笑著問道:「你還是不肯說?」

  已經不成人形的火峰流竹怨毒而視,死死咬住下唇,半字不發。

  林野笑容依舊,直視著火峰流竹的眼神,探手扼上他的咽喉,逐漸加力。後者的眼珠緩緩翻起,雙手無力地扳向林野手臂,舌頭一寸寸地耷了出來。隨著鐵鉗般的虎口越收越緊,「撲」的一聲微響,火峰流竹的兩顆眼球再也無法承受體內壓力,同時爆出眼眶,拖拽著幾根長長的神經組織,晃晃悠悠地掛在了鼻樑前端。林野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漠然繼續著動作。直到將手中的頸體捏得破裂變形,這才略為減力,反手探處卻是將整顆頭顱硬生生地從頸部扯了下來。

  「教官,這是第一個。」林野喃喃低語了一句,將頭顱擲在地上,烏黑锃亮的高幫軍靴隨即重重踏上。黑紅之物頓時四射飛濺,噴得機房四壁上星星點點,滿目狼藉。而此時火峰流竹僵臥於地上的軀幹,如同有感應般掙了一掙,就此不動。

  林野默然片刻,行至漢默身邊正欲俯身時,突如其來的幾十道暗紅光體自各個角落穿入機房,交叉縱橫,竟是盲目齊射! 林野只感覺到胸前微微一熱,垂目赫然望見右胸已被斜斜貫穿,傷口處緩慢地冒起了一縷淡然青煙。

  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林野頹然坐倒,摀住了胸前傷處。這道死光灼穿了他的小半邊肺葉,大量的血沫嗆堵在肺室氣管內部,一時呼吸已變得極其困難。

  幾秒鐘之後,第二波的齊射悍然而至。十幾道半人高的光體陰險襲來,其中一枚「哧」的掠過林野腦後,餘溫將他的束髮緞帶和一縷黑髮頓時燒斷。

  林野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大股血沫自喉間湧上,在地面上盛出朵朵淒艷赤梅。費力地喘息了一會,他轉首望向漢默,低聲道:「好朋友,我只怕是要和你一起......」

  爆豆般的槍聲,突然自四面八方響起。連串的巨大爆炸聲隆隆而震,機房中的幾盞吊燈紛紛在這可怕的震盪之下逐漸晃悠起來。林野臉上神色微動,只覺得在嘈雜的火器咆哮聲中,隱隱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音。

  第三波的死光齊射再也未能襲來,激烈的槍聲持續了將近十分鐘後逐漸凋零,而那個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一行清淚,自林野的眼角劃下,無聲墜落在他手中的金色十字架上。在外面,大廈之外,鐵與火的殺戮戰場,無數的人,用中文齊吼著兩個字。那是他的名字,林野。

  林野掙扎著起身,吃力地將漢默負起,向出口行去。他走得很慢,很艱難,每一次邁動步履,傷口處都會有大量的血液湧出。但是,他的神色堅定,嘴角倔強地抿起,眸子裡似是有著火一般的光芒獵獵燃燒。

  外面的那些人,正在以他們的方式,在呼喚,在守護。而他,亦要信守自己的承諾,只要還未死去,就要為新朋友築一個小小的,幽靜的墓穴。

  因為,這是男人之間,愛的方式。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9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混亂初始

威爾遜今年四十二歲,住在德克薩斯州,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和許多同齡人一樣,辛勞工作為他所換回的,只能說是還算不錯的收入。威爾遜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妻子珍尼,兩個混血小孩。珍尼沒有工作,靠著丈夫日復一日地出車,來維持家庭的全部開支。威爾遜為人木訥老實,工作勤奮,幾乎熟識本地所有的荒僻道路,從來就不必為了失業而犯愁。平靜安逸,波瀾不驚的生活,在這個平凡家庭成員的心裡,正是幸福的基石。

  今天,是個難得的休息日。威爾遜在臥室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眼陽光明媚的窗外,懶洋洋地叫道:「親愛的,幾點了?」

  與往常不同,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身材卻依舊嬌小苗條的珍尼並沒有應聲而至,笑著給他一個輕吻。屋子裡靜悄悄地一片,就只有電視機的聲音隱隱傳來。

  「親愛的!珍尼?」威爾遜套上件外衣,搔了搔亂蓬蓬的頭髮,睡眼惺忪地走出臥室。

  客廳內的沙發上,兩個孩子一反常態地沒有在一起嬉戲玩耍,而是依偎在母親身旁安靜地注視著電視屏幕,臉蛋上帶著些許的驚懼茫然。而珍尼則身體僵硬地坐在孩子中間,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左手不斷地在胸口劃著十字。

  威爾遜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電視上的槍戰畫面,略為不快地道:「親愛的,沒聽見我叫你嗎?在中東這些事情每一天都會發生,有什麼好看的!」

  「曼哈頓,這是曼哈頓正在發生的事情......」珍尼顫抖著嘴唇道。

  威爾遜大吃了一驚,愕然投去視線,卻恰好看到屏幕上的遠角鏡頭切換——幾名蒙面男子執著衝鋒鎗,正踏在一輛迷彩色的裝甲車頂部,掀開頂蓋對著車身內部瘋狂掃射。由於環境中充斥著濃煙烈火,畫面顯得並不是十分清晰,但威爾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背景中矗立著的帝國大廈,頓時已是面如土色。

  由於攝影者身處高處的關係,鏡頭緩慢地將焦距拉遠,整個戰場逐漸呈現在屏幕之中。以帝國大廈為中心,第五大道的街面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裝甲車的殘骸。更有幾堆噴發著滾滾烈焰的焦黑鋼鐵夾雜其中,已是殷紅如血的螺旋槳淒慘地豎直向天,似乎是在緬懷著曾經高飛的日子。

  幾百具軍警著裝的屍體,僵硬木直地倒臥於血泊之中。攝像機如同一個毫無感情,卻克盡職守的記錄者,將所有的一切都忠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當知道眼前所見的,正是發生於身邊的真實事件時,血淋淋的場景以所有好萊塢大片都不能比擬的衝擊力,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隱隱的幾聲呼叫聲傳來,鏡頭突兀轉向,對準了第五大道的東側。威爾遜與珍尼同時被屏幕中顯示出的影像驚呆了,黑壓壓一片的蒙面武裝者,正在如潮水一般迅疾退去。狹長烏黑的衝鋒鎗正隨著高速奔跑,在每個人的背後起伏不休。大約有近百支單兵火箭筒,偶爾在人群中猙獰地探出軀體。每至一處與第五大道相交的橫向道路,人潮中就會分出一小部分,四散而去。即使是一個再不懂軍事的人,也可以看出這批數量龐大的恐怖分子雖然是在撤退,但卻井然有序,毫不慌亂。再加上極少數疾馳的汽車頂窗上獰然探出的高射機槍,讓人禁不住懷疑眼前這支千人規模的隊伍,究竟是恐怖組織,還是一支受過嚴格訓練的正規軍隊。

  短暫的幾分鐘之內,最後一名武裝者的背影,亦已消失在第五大道盡頭。淒厲的警笛長鳴與隆隆爆破聲隱隱傳來,逐漸消失。帝國大廈的週遭,變得死寂一片。除了偶然間有著「噼啪」的爆裂聲沉悶響起,再無半點聲息。平日裡熱鬧喧囂的第五大道上靜悄寂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沉默高聳的建築體佇立於死地兩側,冷冷注視著這血與火的華麗舞劇悄然謝幕,似是帶著一絲困惑地,冷然地注視著。

  「我們的軍隊在哪裡?」威爾遜走到妻子身邊,撫上了她冰涼的手掌,憤怒地道:「難道在我們的國家,就沒有人能阻止這些恐怖分子?」

  「嗡嗡嗡」,如同無數只巨型馬蜂同時在振動翅翼一般,一股奇異的聲浪隱約從電視中傳出。威爾遜將視線轉向屏幕,先是一怔,隨即面露喜色地道:「他們來了!我就知道,任何人都不能在美國為所欲為!」

  大約三十餘架通體黑色的「長弓阿帕奇」排成四個攻擊陣型,殺氣騰騰地自第五大道上空掠過。一點點刺目至極的光芒自機身各處冷然泛出,粗大橢圓的機載航炮似乎正在無聲獰笑。至第一條岔路時,機群猛然拔起高度,其中四架轉向斜飛,疾掠向側方而去。

  鏡頭此時緩緩拉低,一片無邊無際的鋼鐵洪流赫然而現。架設著7.62毫米輕機槍、Mk-19Mod3型榴彈發射器、雙聯裝「陶」式導彈發射器的悍馬吉普,蒙套著暗綠色帆布,滿載武裝士兵的軍用卡車,以及各種野戰車輛組成了一條浩然長河,在巨大沉悶的咆哮聲中迅疾淹沒了整條街道。曼哈頓,以第五大道為圓心,似乎正在無聲無息之間,即將變為殺戮戰場。

  「他媽的!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過這些大兵!去吧!戰士們,幹掉那些阿拉伯的小丑!」威爾遜神情亢奮地揮了揮拳頭,破天荒地罵了句粗話。

  彷彿是魔王撒旦,並不是很樂意鬆脫已經按下的魔掌。就在威武雄壯的軍列車流,幾乎要將電視機前每個美國人的愛國熱情燒沸時,一連串沉悶的爆破聲獰然響起。由於音量調得略高,威爾遜家中頓時被這可怕的音波所填滿激盪,兩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將頭埋進了母親懷裡,膽怯地露出半隻眼睛,偷偷窺視著將要發生的一切。

  「我的上帝!」一聲驚恐的低語隱隱傳出,似是那個不知名的,極其敬業的攝影師在失聲而呼。緊接著,屏幕上的畫面一陣天旋地轉,再次恢復平穩時已是對準了巍峨的帝國大廈,底層基體騰出大量黑煙,正在緩緩傾覆的帝國大廈!

  「我的上帝!」威爾遜與妻子同時低聲而呼,兩人茫然地摟在了一起,戰慄著望向電視。如同一頭體型巨大,卻受到致命創傷的史前猛犸一般,帝國大廈斜斜地,緩慢地倒向側方。無數根鋼筋在同時扭曲、折斷,無數面玻璃亦在同時崩潰、碎裂,更有大面積的牆體在瞬間潰塌。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波波詭異而巨大的聲浪。聽起來,恰似大廈於死亡前的呻吟悲泣。

  第五大道上仍未通過的車流已是方寸大亂,多輛軍車同時加大馬力,倉皇之間狼狽地與搶路的同伴撞在了一起。所有的士兵都跳下了車,開始瘋狂地向遠處奔逃。在這無法抗拒,甚至是無法想像的龐然危機下,沒有人再能保持冷靜。畏縮與逃避,本就是深埋於骨髓中的人之本性。於此時,更是已將靈魂全部吞噬。

  「轟!!!」地動山搖般的大震中,帝國大廈的下半部終於撞上側方一幢16層高的樓房,後者頓時被壓折,坍塌。而因為這記小小的外力碰撞,大廈軀幹在大約四十層的位置崩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整幢樓體在完全接觸到地面時,它的上半部突然反彈,在發出一聲尖利的折裂聲後與另一半身軀徹底分離,如同脫軌的火車般重重滾落到了第五大道中央。將近二十餘部未及馳離的軍車,當即被它壓在身下,無聲無息地被碾成了齏粉,

  不僅是威爾遜一家,甚至是連攝影師也在這可怕的景象面前,失去了正常的思維能力,鏡頭一動不動地對準著大廈的殘體。陽光下,長長的塔尖天線仍然燦然流輝,不可方物,但卻斷為了三截。淒美的,就像是被折裂的天使羽翼。

  屏幕上的畫面突兀間被切換,女播音員語聲略帶著一絲顫抖地播報道:「同胞們,您看到的,是曼哈頓正在發生的恐怖事件。與此同時,紐約的華盛頓廣場,舊金山的金門橋,佛羅里達州的迪斯尼世界,密蘇里州的聖路易弧形拱門,亞利桑那州的胡佛水壩等著名景點,均發生了連環爆炸事件。據保守估計,死亡人數超過萬人。美國正在遭受一場前所未有的,經過精密策劃的恐怖襲擊......」

  「天祐美國。」威爾遜無力地坐倒在沙發上,顫抖著將妻子和兩個孩子全部擁在懷裡。除了這句話,他根本想不出有任何東西能夠替代此時的心聲。

  同一時刻,無數個家庭中的美國人,都和他一樣絕望地,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平靜的生活於瞬間被摧毀,黑色的恐怖浪潮已悄然襲來。此時,絕大多數的人就只能將精神寄托,放在了上帝那裡。那位好戰的總統在大發雷霆之後,亦是獨自做起了禱告。企盼著高貴聖潔的神靈,能夠再次庇佑美利堅合眾國。儘管在不久以前,星條旗下的「正義之師」也曾入侵過某些小國,千百個家園在一夜之間被摧毀。無數的孩子和婦女遭到槍殺。但是,有誰會在乎?強權與弱勢,富有與貧窮,神靈自然是會站在前者這邊。當然,如果他存在的話。

  ※※※

  此時的林野,身處於一輛普普通通的轎車後座上。漢默安靜地靠在他身邊,臉上似乎猶帶著一絲笑容,而身體卻早已冰冷。車開得很快,很平穩,正在馳出曼哈頓城區。包括駕駛員在內的兩名黑火漢子,帶著些許古怪的神色,不時地自後視鏡內望向後排。自從在底層的大廳內找到林野後,他們的言行舉止就顯得頗為不自在。

  「我們走後,剩下的人怎麼辦?」林野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結,臉色顯得極其蒼白。

  開車的漢子笑了笑,道:「這些傢伙裡面,有些是寫字樓的高級文員,也有一部分是建築工地的工人。但全部都是經過黑火兄弟嚴格訓練過的好手,他們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再過幾個小時等天黑下來,這批人將會自己找到回去的偷渡點。」

  林野皺眉道:「只怕是接下來的這段時間,紐約城將會被翻個底朝天。」

  「林先生,整個美國的軍警現在恐怕都是分身乏術,即使是紐約方面想要各處搜捕,能抽出的人數也是少得可憐。我們的人事先已經分好組,第五大道的各處岔道上都有汽車在等。火器等突圍後將被分批遺棄,不會出半點紕漏。」另一個漢子擰開收音機,淡淡地道:「在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把圍在這個區域的警戒部隊全部蕩平,出曼哈頓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

  「最主要還是我們運氣好,一過來就接到了您。通知陳先生那日本小子的死訊後,他就立即命令撤退。短短幾分鐘的事情,美國人想反應也沒那麼快的動作。」開車漢子語聲忽頓,極其尷尬地道:「那個......出發前我們偷襲了陳先生,上了十幾個人才把他老人家制住。沒辦法,他硬是要親自過來這邊。」

  林野聽著收音機中正在播報的新聞,苦笑著搖了搖頭:「美國的確得亂上好一陣子。」

  轎車在一陣輕微的顛簸後,開進了曼哈頓南區的一條僻靜小路。這裡的環境很荒僻,建築稀少,道路一旁就是陡峭的山體。茂密青郁的植被自高處延綿鋪下,在微風中輕柔起伏,甚是幽靜宜人。

  大約行駛了十五分鐘後,轎車緩緩而停,前排一名漢子回首道:「林先生,到地方了。」

  林野跨出車門,將漢默負在背上,直腰時傷口再次迸裂,卻是連哼都不哼一聲。

  「林先生,您等一下......」開車漢子忽將身體探出車窗,神色羞慚地道:「前段時間我們一直誤會了您,請別放在心上!」

  林野怔了一怔,展顏笑道:「我根本不記得有事情發生。」

  「我去把車藏起來,一會就上來找您喝酒......不不,找您聊天。」漢子如釋重負地咧開了嘴,驅車遠去。

  另一個漢子見林野胸前正悄然滲出大片殷紅,跨前一步道:「林先生,我來幫您背他。」

  「不用,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等我一會,我想把我朋友埋了。」林野舉目望向高處的山體,低低地道。

  山上的土壤很柔軟,青草茂密,空氣中有著一種淡淡的芬芳味道。林野在一處地勢平整的山坡上頓住了腳步,將漢默輕放到草地上。默然佇立了一會,蹲下身開始刨坑,用他的雙手。

  這裡除了陽光,青草,還有著低矮的灌木叢。一朵朵潔白無暇的野花點綴其間,環境幽靜而柔美。從山坡直望下去,就是蔚藍色的大海。層層海潮柔和地捲上淺灘,如精靈般歡快躍動的浪花,在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絢爛的顏色。

  修長有力的手掌,深深地插入黑色的土壤中,將它們捧起,撥開。林野沉默地重複著動作,偶爾會轉過頭,看上一眼安然而睡的漢默。黑火的那名漢子在一旁怔怔地佇立了片刻,悶聲不響地蹲下幫忙。

  土坑由一個籃球大小,漸漸拓寬,加深。等到接近完成時,兩人的指端,俱已是被土壤中的細小石子擦磨地鮮血淋漓。一點點溫熱赤紅的血液滴墜而下,無聲地融於泥土之中。

  「我和他,正確地來說,就只認識了一天。」林野將漢默抱入寬闊狹深的坑內,理好他的衣襟,自語般低聲道:「彼此感覺卻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值得去信任托付。很奇怪,不是嗎?」

  黑火漢子摸出一盒煙,點燃三支倒插入土裡,沙啞地道:「林先生,這一點都不奇怪。狼與狼才會成為朋友,要是土狗,只怕是還未近身就已被一口咬死!」

  林野悵然不語,只是直直注視著漢默的臉龐。半晌之後,他緩緩扯下胸前玉墜,低聲道:「好朋友,我就只有這個能送給你,別嫌棄。」

  赤紅如血的玉墜帶著體溫,被塞進漢默冰冷僵硬的手掌中,似乎是欲將這一點溫暖,傳遍他的全身。林野雙手連揮,不再稍停,片刻間已將土坑填滿。

  「走吧,既然還活著,就總得去做些什麼!」林野霍然轉身,大踏步行遠。

  黑火漢子神色肅穆地抬手,對著這個簡陋的墓穴敬禮。久久之後放下,疾步行去。

  一陣清風突兀間拂過山嶺,將蔥鬱的灌木叢捲得簌簌而顫。一朵小小的,柔美的野花輕盈蕩起,在空中翻轉舞動,落於凸起的墓穴之上。彷彿就連它亦是不耐寂寞,想與地下的那名男子做上片刻朋友。

  在生命的茫茫長河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有很多東西會逐漸沉澱,最終消失。但另外一些,則是終生難以磨滅。短暫卻永恆的友情,正是這其中之一。

  黑火漢子引著林野一路直上,經過十幾處流動暗哨後,山體腹地中出現了一片密密的營帳。陳進生筆直佇立於賬群前,沉默地注視著兩人。雪莉俏然立在一旁,神色驚喜地揮動著手臂。

  一聲清越的鳴聲震起,阿追遠遠飛來,逕直落到林野肩頭。林野撫上它的背羽,手背卻被鳥兒輕啄一口,不禁啞然失笑道:「小傢伙,這次很危險,你再怎麼生氣,我也是不能帶你去的。」

  阿追也不知聽未聽懂,口中低低地「咕」了一聲,將頭偏向一旁,半眼也不瞧它的主人。

  「你......你受傷了?」雪莉快步迎上,目光觸及林野胸前,臉色頓時大變。

  林野愛憐地看著姑娘的面容,微笑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偷哭?」

  雪莉臉上微微一紅,咬著嘴唇道:「你老是這樣讓人擔心,還好意思問我......」

  林野牽起她的手,走到陳進生的面前笑道:「進生叔,我回來了。」

  陳進生面沉似水地橫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不錯啊!還活著!」

  林野身邊那名黑火漢子打了個寒戰,乾笑道:「嘿嘿,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陳先生,我......」

  「你先滾蛋,一會再找你們幾個算帳!」陳進生冷著臉揮了揮手,打量了林野幾眼,皺眉道:「你傷得不輕,得找個醫生看一下。」

  林野搖頭道:「進生叔,我沒事。到晚上還得進市區一趟,有個朋友在那邊。」

  陳進生臉色愈沉,伸手掀開他胸前破裂的衣衫:「胡鬧!等傷好了再說!再差半點你還能站在這裡?!什麼朋友,我讓人接回來便是。」

  「很古怪的一個人,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林野思忖了一會,緩緩道。

  在與陳進生交談了片刻後,林野跟雪莉一起,走進了她的帳篷。女孩放下門簾,將毛巾浸濕了水,輕聲道:「你把衣服脫掉。」

  林野乖乖照辦,阿追自他肩上飛到一旁,歪著腦袋定定注視著主人的奇怪舉止,顯得有些困惑。

  雪莉望著那處猙獰可怖的碩大傷口,輕輕擦拭起邊緣血跡,淚水已是奪眶而出。

  「怎麼又哭了?傻孩子。」林野撫上她的頰邊,微笑著道。

  「我認識你以來,你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殺人,受傷,好幾次差點就......」雪莉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哽咽著道:「你真的覺得這樣的生活有意思嗎?即使是不為自己著想,難道就不能考慮下你身邊人的感受?」

  林野默然片刻,低沉地道:「這種生活很快就會結束,但不是現在。」

  雪莉將他背部的血跡亦細細拭淨,啞著聲音道:「我去找繃帶。」

  林野忽伸手,將她擁進懷裡,溫和地道:「我保證,用不了多長時間。」

  雪莉幽幽地歎了口氣,靠上他堅實的肩膀,輕輕地道:「我會等你,哪怕沒有這一天,也會一直等下去。不管你會變成什麼樣,就算你是個殺人魔王也好,我也會在你身邊。因為......因為我愛你。」

  林野靜靜地環抱著她,心中平安喜樂,柔情無限。直至此時,他才幡然醒悟,原來長久以來自己對這個女孩的感情,並不僅僅是感激憐惜。那一絲朦朧愛意,早已在他堅若磐石的心中悄然破土綻芽,現在,正溫柔地將他俘獲。

  ※※※

  「喂!我說今天這是這麼了?是『水牛比爾』重生了,還是外星人綁架了紐約市市長?」索爾斯亞望著夜幕籠罩下的窗戶,對外面呼嘯不斷的警笛聲大感好奇。

  狹小昏暗的房間內,兩名石像般佇立在門口的金髮青年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地保持著木立的姿勢,俱是半聲不作。

  「我的上帝!你們是木頭人嗎?這個破地方沒有電視,沒有電話,甚至沒有指甲油!『十字軍』這是要把我怎麼樣?別以為救了我,你們就有這樣施虐的權利!我簡直快要發瘋了!早知道殺了我也不會向那條眼鏡蛇求救......咦?你們在聽嗎?沒有人告訴過你們,漠視一位女士的話語是很不禮貌的嗎?」索爾斯亞氣咻咻地自窄床邊立起身,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別再說了,請你住嘴。」一名年輕人冷漠地道。

  索爾斯亞愕然而立,隨即大為興奮地走到他面前,驚疑不定地道:「天啊!我沒聽錯吧?你居然會說話!這可是一個星期以來,最令我感到驚訝的事情了!喂,小伙子,我身上有很多支票,能不能幫我去買些指甲油和護膚品?這裡的空氣乾燥得要命,灰塵又很多,我的皮膚都快角質化了!當然,作為酬勞,零錢就不用找了。怎麼樣?你不說話,我可當是默許了哦!讓我來找找看,100萬,是不是太多了點?50萬,嗯,就是它了......」

  「我受夠了,要不要殺掉他?」另一個年輕人臉部肌肉抽動了幾下,用德語低低地對同伴道。

  索爾斯亞語聲忽止,滿面委屈地道:「我的話的確是多了一點,但也不至於讓你們這樣反感吧?行了,我知道該怎樣做了。」

  兩名年輕人冷冷地看著他走回床邊,將頭埋進枕頭裡,頓時不約而同地長噓了一口氣。

  「篤篤」,就在索爾斯亞考慮著是不是該用德文與兩個木頭人套近乎時,門上輕輕響起了幾聲敲擊。

  「誰?!」兩名年輕人一左一右疾靠到牆邊,其中一人低低問道。

  「漢默的朋友。」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回答。

  索爾斯亞觸電般從床上彈了起來,緊張地望向門口處。房門在發出一陣細微的「咯咯」聲後,被向內擰開。昏暗的燈光映射下,一名黑髮黑眸,身著全套黑色野戰服的年輕人軍刀般挺立在門外。他的臉色極其蒼白,嘴唇上沒有半絲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塊恆古不化的堅冰。當看到房內唯一的黑人之後,他的眸子中卻帶上了一絲溫暖笑意。

  「林?是你嗎?難道我剛才已經被這兩個木頭人殺了?」索爾斯亞哆哆嗦嗦走近,試探著觸碰了一下林野,木然半晌後一把抱住他號啕大哭起來,「你不是鬼魂!你還沒有死!嗚嗚......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是你!」兩個年輕人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眼神,臉上隱隱現出了敵意。

  林野拍了拍索爾斯亞的肩膀,轉首淡淡地道:「漢默告訴了我這裡的地址,你們應該瞭解,如果不是自願,沒有人能從他那裡問出半點東西。」

  十分鐘後,索爾斯亞靠在一輛疾馳中的舊款福特後座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真舒服,我都快悶死了!親愛的林,我就知道只要你還活著,總有一天會來救我的。」

  「小蘭的幾個叔叔,還活著嗎?」林野注視著車窗外,幾部警車正迎面擦過。

  索爾斯亞黯然道:「不知道,活下來的可能性很小。船體分裂後不久我就掉到了海裡,抱著半塊木板漂了好幾天,才被一艘路過的漁船救了起來。剛出紐約機場就被幾個黑幫分子抓住,他們有我的相片,我好像還聽到和中情局的人有些關係......」

  「羅森。」林野淡淡地道。

  索爾斯亞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真的是他?我一直都在不斷地否定這個想法,他是我十幾年的老朋友,為什麼要這樣做?!」

  林野平靜地道:「在政客的眼裡,只有利益,沒有朋友。我雖然對他一直有防備之心,但沒想到他在巴赤和艾薇兒訂婚後還會這麼做。猛虎公司,已經不復存在了。」

  「所有的人,你手下的那些野蠻人都死了?」索爾斯亞怔怔地道。

  林野目光閃動:「房子塌成了廢墟,有一部分的人,被關在了某個地方,我正試圖把那裡找出來。」

  索爾斯亞咬著手指想了一會,滿臉無奈地道:「林,現在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羅森這個人我很瞭解,正如同對付你的方式一樣。我手下的那些線民要麼被幹掉,要麼就已經被他收羅了。」

  林野沉聲道:「就像是你所說的,依你對他的瞭解,我的人最有可能被關在什麼地方?」

  「這個就不好說了,美國這麼大,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索爾斯亞語聲略頓,遲疑著道:「不過如果我是他,應該會選擇鹽湖城的那個監獄。那裡是最堅固的鋼鐵堡壘,有著森嚴到難以想像的武裝警戒,從來就沒有人能活著逃出來過。」

  「你是說......」林野似是想起了什麼。

  索爾斯亞緩緩點頭:「對,楊的老家,地獄四十一區。」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19:59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十一區

拉斯姆辛懊惱地低垂著腦袋,手臂曲拗著背在身後,肥壯如牛的身體,正隨著汽車的顛簸而晃動不休。略為瞟了眼車窗外黑沉沉的世界,他懊惱地歎了口氣。手腕上冰涼沉重的金屬觸感,似乎正在提醒著這名彪形大漢,逍遙法外的美妙時光,已經結束了。

  自從在二十歲那一年,拉斯姆辛親手掐死了與人通姦的女友後,他就一直逃亡於美國各地。算起來,那已經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與一般的逃亡者不同,拉斯姆辛從來就不屑於在暗無天日的荒僻居地藏匿蹤跡。事實上,這個出生在富足家庭的大塊頭樂衷於享受物質生活,沒有醇酒美人的日子對於他來說,簡直比噩夢還要可怕。

  在剛逃離家鄉的時候,拉斯姆辛帶走了一大筆錢。但這些綠油油的寶貝兒隨著兩次整容和豪綽開銷,很快就幾近一空。生存,這個在以前從來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的問題,殘酷地擺在了他的面前。酩酊大醉了一天一夜後,拉斯姆辛搖搖晃晃地走進旅館的浴室,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做出了一個決定,如何活下去的決定。

  有很多事情,在你沒有去做之前,顯得困難而又繁瑣。而當真正動手去嘗試了以後,你就會發現,它們實際上要比想像中簡單得多。與外表所呈現出的笨拙不同,拉斯姆辛有著一副敏銳機智的頭腦。他用最後的一點錢,去買了只高檔公文包和一柄鋒利的剔骨刀,開始踏上了生存之路。

  在一個細雨濛濛的夜晚,拉斯姆辛拎著這兩樣東西,敲響了當地檢查官的家門。在主人疑惑地隔著門鏈投來視線時,他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報紙,門縫中射出的燈光清晰映亮了頭欄標題——「房產商人因涉嫌暴力強姦被拘捕,罪名成立將面臨五年監禁。」進入客廳落座後,拉斯姆辛委婉地表達了來意,右手有意無意地輕拍著膝上鼓囊的公文包。檢查官先是勃然大怒,但很快在客人口中輕鬆吐出的那個數字面前堆起了笑臉。拉斯姆辛遺憾地看了他一眼,從包內抽出剔骨刀如殺雞般割斷了他的喉嚨。

  這是拉斯姆辛用刀具所殺的第一個人,但不是最後一個。在檢查官家中所掠得的錢財足實讓他逍遙了一陣子,最初見到鮮血時的恐懼感,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在發現殺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困難之後,拉斯姆辛開始遊走於美國各地,以大同小異的方式,拜訪了一個又一個政府官員。高檔得體的著裝和溫文爾雅的談吐舉止,使得他很容易就能獲得獵物的初步信任,而血腥的殺戮環節,也隨著經驗的增加而變得更為狠辣老道。拉斯姆辛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個俠盜,在獵物家中他往往是毫不留情地殺掉所有的人。只選擇願意接受賄賂的那些官員做為目標,只是因為他們家中有著足夠多的財物。這是拉斯姆辛唯一堅持的原則,殺戮的原則。

  十一年來,由於這個久未捕獲的連環殺手所使用的特殊刀具,在警方的無數次會議上,他被稱之為「屠夫」。而導致「屠夫」先生最終落網的間接原因,還是由於這次全美遭受的恐怖襲擊。正當拉斯姆辛興致勃勃地於鹽湖城市的Delta Center球館內,觀看猶他爵士隊球賽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大批警察包圍了球館,將比賽強行中止。所有觀眾被逐漸疏散至場外,每個人都受到了嚴格的盤查。精心偽造的證件並未能夠幫助拉斯姆辛逃脫霉運,他口袋中那柄赫赫有名的剔骨刀被搜出來時,十幾個體格強壯的警察在同一時間撲到了他身上。在指紋與牙床的鑒定結果被放到辦公桌上時,鹽湖城市的警察局長半點也不敢相信,一個惡意的恐嚇電話竟然為他帶來了如此好運。

  由於處於非常時期的緣故,拉斯姆辛在接受了長達20多個小時的審訊後,被立即送往監獄羈押。鹽湖城市警局勉強湊出了由十一名警察和三部警車組成的押解隊伍,手下亡魂超過兩百人的「屠夫」正坐在其中一輛的後座上,咬牙切齒地詛咒著那些來自「中東」的恐怖分子。

  「砰!」一支警棍重重地砸在了拉斯姆辛面前的密封鐵欄上,神思恍惚的他不禁被嚇了一跳。

  駕駛室副座上的年輕警察大笑了起來,不屑地打量著他道:「喂!我實在是不太明白,像你這樣的蠢豬是怎麼做到的?那些被你殺掉的人,難道都沒有大腦的嗎?」

  「總是有貪婪的魚兒,不然漁夫靠什麼過活?」拉斯姆辛望著他笑了笑。

  年輕警察怔住,隨即火冒三丈地吼了起來:「你他媽的好像很神氣?嗯?不折不扣的渣子!當冰冷的針管插進靜脈時,我保證你會小便失禁!而你的父母則會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你開始抽搐,希望他們能一直挺到你斷氣的時候。不過這恐怕會很難,據我所知,有很多人在目睹注射死刑過程的時候會昏厥,希望你家的那兩個老傢伙沒有心臟病!」

  拉斯姆辛橫肉纍纍的臉上保持著溫和笑容,緩緩地道:「恐怕你會失望,我的父母都很堅強。」

  那警察似是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開車的同事打斷:「前面那些傢伙是怎麼回事?」

  車隊此時已馳出城區,來到了茫茫沙漠的邊緣地帶。並不是很寬闊的路口被設置了簡易路障,六七個制服上印著「FBI」字樣的大漢晃動著強光手電,示意車隊減速。幾部頂著警燈的車輛停靠在一邊,雪亮的大光燈將路面上映射得一片白熾。

  「夥計,請出示你們的證件。」一名漢子收起電筒,走到關押著拉斯姆辛的警車邊說道。

  車內兩名警察愕然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忿忿地道:「你沒看見我的警徽嗎?」

  那名漢子掠了眼車內,面無表情地道:「請出示證件,我們是奉命行事。」

  兩名警察無可奈何地照辦,漢子在手電光下仔細查看了一番,遞還證件時臉色已經緩和了很多:「對不起了,全美都有冒充警察趁火打劫的事件發生,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前面的那座監獄很重要,在這個時候更不能出半點亂子。」

  「沒什麼,一切都怪那些該死的阿拉伯人。」駕駛座上的警察苦笑著道。

  「這傢伙是誰?」漢子將手電照向後座,咋舌道:「我的上帝!看上去就像是一頭牛!他做了什麼?搶劫還是殺人?」

  旁邊的年輕警察大笑了起來,略帶著一絲驕傲地道:「他就是「屠夫」,那個著名的連環殺手,我們這是要把他送去四十一區。」

  「四十一區?能有資格去那裡的人可不多......」漢子臉上突然現出了古怪笑意,淡淡地道:「那麼,就是你們了。」

  一柄烏黑短小的手槍,魔術般出現在他原本空空的右掌中。「撲撲」兩記輕微的擊發聲隨即響起,兩名警察連哼都沒哼一聲,立時軟倒。駕駛座上的那人身軀僕前,額頭重重地頂上方向盤。尖利的喇叭聲頓時淒厲而鳴,在寂靜的道路上遠遠傳了開去。

  如同得到了信號一般,前後兩輛警車同時遭到了攻擊,全部十一名警察在瞬間成為槍下遊魂。直至死亡的那一刻,他們似乎都沒弄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快點!都快點!一群笨蛋!我早說過了去另外一條路上等,結果呢?沒有一個人聽我的!從上午到現在,能讓我唯一感到消遣的東西是收音機!林,快過來這邊!」索爾斯亞罵罵咧咧地從路邊一輛車中行出,單手叉腰威風凜凜地命令道:「布蘭德納,開工!」

  林野緩緩自車內邁出,身邊跟著一名燙著爆炸髮式的黑人男子。後者提著一隻黑色皮箱,嗲聲抱怨道:「這裡的空氣可真是乾燥!也不知道會不會對我的皮膚有傷害......行了,我們開始吧!」

  拉斯姆辛怔怔地注視著事態變化,直到林野上車輕鬆擰斷了鐵欄上的鋼鎖,他的神色終於有了一些改變。並不是由於眼前這名年輕男子所展現出的強橫能力,而是在林野冷厲的眸子裡,他直接看到了赤裸裸的殘忍殺機。就像是一頭豺狗於突兀之間遭遇了猙獰猛虎,他所產生的第一感應,就是不自覺地向後畏縮。

  「這傢伙做了什麼壞事?」索爾斯亞大刺刺地問向車邊漢子。

  喬裝成聯邦探員的黑火漢子遲疑著道:「是個很有名的連環殺手,以前我在丹佛的時候,一直聽到有關於他的傳聞。」

  布蘭德納探頭張望了兩眼,沉吟著道:「這麼大的塊頭,恐怕很難辦。」

  索爾斯亞惱火地道:「我可不管!一個小時之內,你要把林變成他的樣子!」 

  布蘭德納笑了笑,輕聲道:「好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會盡力的。不過時間這麼緊......」

  「有六七分相似就可以了,麻煩你。」林野微微一笑,向著拉斯姆辛招手,「你到車子外面來,這裡窄了一些。」

  拉斯姆辛猶豫了一會,費力地鑽出車廂。布蘭德納在燈光下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龐,長噓了一口氣:「還好帶上了足夠的道具,要是他再胖上一圈,恐怕我得帶上林先生回家去化妝了。」

  五十分鐘後,兩個拉斯姆辛站在了一起。布蘭德納為林野身體上粘好最後一塊毛茸茸的「肌肉」,輕拍雙手,優雅地做了個謝幕動作。

  不但是拉斯姆辛已愕如泥塑木雕,一旁圍滿的黑火隊員也俱是傻了眼。兩個人的面容幾乎是一模一樣,就連體形亦是完全雷同,看上去似極了一卵雙生的同胞兄弟。

  林野注視了一會墨色車窗中的倒影,轉首淡淡地道:「這個人,做過些什麼?」

  先前那名黑火漢子疾步上前,在林野耳邊低語了一番。後者略為點頭,揮手道:「放了他。」

  拉斯姆辛只覺得手腕上一輕,反扣著的手銬已是被身後一人打開。活動了一下麻木僵直的關節,他退後幾步,深深朝林野鞠了一躬,轉身而行。

  「喂!」林野直視著錯愕回身的拉斯姆辛,指了指路邊的一輛汽車,「開上它,別再殺人了。」

  「林,這傢伙好像是個劊子手!為什麼不幹掉他?」索爾斯亞望向黑暗中逐漸馳遠的轎車尾燈,滿面不解地道。

  「因為他給過別人機會,我想,也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林野環顧了一眼周圍的黑火漢子,目光投向死寂的荒漠,「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運氣,在更多的時候,機會要靠自己去創造。比如說,我們。」

  ※※※

  「321,322......」小四在心中默數著曾經交往過的女孩,突然翻身坐起,低低地咒罵道:「羊也數過了,女人也數過了,怎麼還是睡不著?」

  狹小的囚室內光線昏暗,角落裡的瓷製小便器上尿漬斑駁,散發著陣陣中人欲嘔的騷臭味。幾隻碩大的蟑螂揮動觸鬚,攀爬在牆壁各處,只是在偶爾間會略為挪動身體。地上那塊啃了一半的黑麵包,似乎並不能引起它們太大的興趣。

  小四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幾隻蟑螂,搔了搔亂蓬蓬的頭髮,起身艱難地行向密實聳立的鐵柵欄。腳下沉重的腳鐐與地面鐵格相擊,不斷發出清脆的叮噹聲響。

  「楊滅!楊滅!」小四向外張望了一會,靠在柵欄邊叫道。

  片刻後,左側隱隱傳來楊滅的聲音:「我在,怎麼了?睡不著?」

  小四無聲苦笑:「是啊!在想傑西卡,不知道她會不會被關在這裡的女子監獄。」

  楊滅沉默了一會,答道:「我也不是很確定,希望如此。」

  「唉!她在我身邊時,老覺得煩。真要是不在了,反而倒有點不習慣。」小四輕輕地歎了口氣。

  「閉嘴!黃皮豬,你們當這裡是公園嗎?」一個體形壯碩的獄警自過道上疾步行近,惡狠狠地對著小四吼道。

  小四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在公園裡看猴子。」

  獄警先是一怔,隨即勃然大怒:「你這個婊子養的!我要把你的頭塞進屁眼裡去......」

  「轟!」一陣地動山搖般的大震聲中,監區所有囚室的鐵門在同一時刻鏘然而開!兩人之間一下子沒有了障礙物,俱是愣在了那裡。

  「親愛的惡棍們,今天是我和太太的結婚二十週年紀念日。所以,你們幸運地得到了一次散步機會。地點在底層大廳,時間是半個小時,敢惹出半點亂子來的傢伙將會受到嚴厲懲罰。現在,我想聽到屬於你們的祝福。」一個渾厚的男聲自各處高音喇叭中嗡嗡響起,迴盪在整個監區中。

  「聽見沒有!都他媽啞巴了?卡姆先生在等著!」無數根警棍胡亂敲砸在柵欄之間,獄警們扯著嗓子大吼了起來。

  「謝謝卡姆先生,您真是個仁慈的人。」

  「卡姆監獄長和夫人萬歲!」

  「祝你們永遠幸福......」

  小四面前的獄警聽著這些粗鄙不文的祝福聲四處響起,忽反手摸向腰後,獰笑道:「你呢?沒聽見卡姆先生的話嗎?」

  「我不是一條狗,如果想吠,您請便。」小四搖了搖頭,淡淡地道。

  烏黑發亮的警棍挾著勁風,凶狠地砸在小四的頭上。獄警劈頭蓋臉地連抽了十幾棍,方喘著粗氣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在四十一區裡面,卡姆先生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小四仰起鮮血淋漓的頭顱,嘴角邊掛上了一抹懶洋洋的微笑:「我知道,你們的禿頭皇帝一旦心情不適,就會隨便拖幾個犯人出去槍斃洩憤。不過,那又怎麼樣?老子寧願對著一個妓女說上一百句恭維的話,也不樂意看上卡姆半眼。因為妓女至少還是個人,而那禿頭卻是條瘋狗。」

  獄警的臉色已經被氣得發白,右手摸上了腰間槍套。小四斜眼注視著他的舉動,緩慢地彎腰,啐了口唾沫。

  「維加爾,你瘋了嗎?」不遠處的一名黑人獄警快步走近,按住了同伴的手,低聲道:「你應該知道這小子和他的同夥都是誰送來的,沒人能得罪那些大人物,就連卡姆先生也不能!」

  先前那名獄警略為變色,無力地垂下了手,怒吼道:「快在我眼前消失!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去遊蕩,現在給我立即滾出去!」

  小四看都不看他一眼,緩緩行出囚室,笑嘻嘻地望著左側人流中的一名亞裔青年,道:「楊滅,你感覺好點了沒?」

  楊滅吃力地拖動著腳鐐,無奈地道:「老樣子,每天都得被扎上一針,全身軟綿綿的,就連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小四等到楊滅走到近前,這才行進犯人隊伍:「我也是,唉!現在就算是有個姑娘在我面前,我恐怕是什麼也做不了......」

  完全封閉著的六層塔樓式監區之內,身著橘黃色囚服的犯人們螞蟻般自各間囚室行出。每一層的樓道上都緩緩蠕動著縱向人流,腳鐐與鐵格地面的碰撞聲響成一片,在昏暗的空間中迴盪不休。

  矮胖的卡姆監獄長端著一杯咖啡,站在頂層警衛室的窗戶前俯覽著腳下,沒有半根頭髮的頂門在燈光下正反射著淡淡油光。眼見著第一批犯人已經走到了底層空闊的大廳裡,他不禁滿意地笑了笑。在四十一區,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對他來說,幾乎比做愛和吸食海洛因的滋味還要美妙。

  大約十分鐘後,所有一千多名犯人俱已下到底層。週遭林立的獄警紛紛手執重型火器,神色警惕地注視著場內。

  「喂!我們在這裡!」小四興高采烈地大叫道。

  幾條魁梧的身影自人群中行出,向小四與楊滅的方向靠了過來。戈爾森和阿塔爾均是有氣無力地邁動著腳步,而安東尼奧則是遠遠望向了楊滅,苦笑道:「楊,我們又回到這該死的地方了。」

  楊滅點點頭,目光在人叢中四處游移:「巴赤呢?有人見到他了嗎?」

  「我剛才看見了巴赤教官,叫他時根本沒半點反應。」戈爾森苦著臉坐倒,腳腕處已是被磨得鮮血淋漓。

  楊滅目光微黯:「他被艾薇兒的父親騙了,心裡一定不好受。」

  小四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困惑地道:「我那天剛喝了一點酒就暈了過去,他奶奶的!醒過來就發現到了這裡。你們有沒有人知道後來發生了些什麼?我的親親傑西卡在哪裡?」

  眾人面面相覷,俱是搖頭。阿塔爾惱火地道:「為什麼要把我們關在監獄裡?全部殺掉不是更省事?現在的這副模樣,我倒寧願死了的好!」

  楊滅與安東尼奧對視一眼,兩人目光中均是大有憂色。

  「那還用問!一定是看本少爺長得英俊,你們幾個又都夠威猛,想要逼迫我們去做那個那個......」小四忽嗅了嗅空氣,大為興奮地道:「萬寶路!楊滅,你去幫我要幾支煙怎麼樣?」

  「都這麼長時間了,我也不一定認識......」楊滅見身邊的安東尼奧亦是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無奈地道:「行了,我去試試。」

  場地另一側的角落裡圍攏著一群犯人,其中幾人斜叼著煙卷,遠遠就望向了徑直行來的楊滅,目光中已變得亢奮起來。

  「對不起,請問能不能給我幾支煙?我是以前三樓東區的中國楊。」楊滅走到近前,仰頭注視著這些狗熊般壯碩的大漢,平靜地道。

  「中國楊?夥計們,你們聽過這個娘們兒的名字嗎?」一個漢子問道。

  十幾條大漢獰笑著將楊滅圍了起來,其中一人搖頭道:「沒聽說過,不過這不重要。小朋友,你的皮膚不錯,不如陪我玩玩?我們現在就回監室怎麼樣?我保證會讓你爽死的。」

  「打擾了。」楊滅轉身欲行,卻被人牆堵住了去路。

  「你不是要煙嗎?給你,都是你的。」一名大漢從口袋裡摸出幾支香煙,在毛茸茸的巨掌中搓碎,愉快地灑在了楊滅頭上。

  楊滅神色不動地拂去頭上煙絲,淡然道:「我可以走了嗎?」

  「我說過,讓你陪我玩玩,難道你聽不懂英文嗎?」先前那漢子冷笑道。

  「我來!我的姿色也不錯哦!」小四氣喘吁吁地擠進人群,瞄了眼大漢手臂上的鐵錨刺青,嗲聲嗲氣地道:「好不好啊?大力水手先生。」

  那名大漢打量了小四白皙英俊的臉龐,幾乎連口水都流了出來:「好的,寶貝兒,我們現在就回......」

  突如其來的一記勾拳,重重搗上他的小腹,大漢立時痛楚地彎下了腰。小四左臂橫擺,轟然又是一拳砸在他耳根處,大漢當即倒地,頹然昏厥了過去。

  「操你媽的!惹到爺爺們頭上來了!」小四橫目四顧,獰聲道。

  楊滅苦笑,環視了一眼齊齊撲上的大漢們,悶聲不響地回臂後搗,堅硬的肘骨直接撞在身後一人側肋處,登時將那人撂倒。

  場邊的獄警們方自動作,卻被對講機中的呼叫聲阻止,紛紛又冷漠地立回了原處。

  頂層的警衛室中,值班長小心翼翼地問道:「卡姆先生,我們真的任由他們亂來嗎?」

  「其中一批人的身份很特殊,讓他們吃一點小小的苦頭,似乎對我以後的管理會比較有利。」卡姆輕抿了一口咖啡,微笑道:「味道不錯。」

  此時場中已然大亂,所有的犯人俱是向毆鬥處所圍了過去。戈爾森咬牙切齒地向前急急跨步,扭頭吼道:「他媽的!都已經幹起來了,你們倆能不能快點!」

  阿塔爾不服氣地撇嘴道:「你怎麼知道是楊他們?根本就看不清楚,是別的人也說不定。」

  安東尼奧已經隱約聽見了小四的怪叫聲,一臉無奈地搖頭道:「想不到我都這麼老了,還得陪你們這些傢伙打架......」

  三個生力軍的加入頓時將場面扳回了不少,但體力的極度虛弱使得他們還是略處下風。所有圍觀的犯人都揮舞著拳頭,亢奮得滿臉通紅,倒是有一大半在聲援人少的那一方。

  小四費力地擋掉一記襲來的拳頭,腫著嘴唇叫道:「狗日的!在以前這樣的傢伙我能幹掉一百個!」

  戈爾森揮著自己那支萎縮細小的「啤酒扳手」,卻一不小心被迎面而來的直拳擊中面門,眼冒金星地倒了下去。阿塔爾硬抗了幾下襲向背部的攻擊,回身一拳砸倒戈爾森的對手,低吼道:「隊長,你沒事吧?」

  「沒事!真是活見鬼......」戈爾森搖搖晃晃地站起,卻又被身後一記重擊轟上背部,軟軟仆地。

  圍觀的人群忽然向兩邊分出一條通道,一個龐然巨人冷著臉擠了進來,手臂連揮已是將三四人打倒。

  「咦?小巴赤怎麼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小四話音未落,只見兩個大漢同時斜肩撞上巴赤後腰,已是將巨人撞翻在地。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徒然震起,劃過了所有人的耳膜。大批獄警衝進了人群,一條條警棍凶狠地砸下,頓時將犯人們驅散開來。

  卡姆將猶自冒著青煙的手槍交給身邊警衛,高傲地邁進了場中。冷冷審視了片刻已經停手的鬥毆雙方後,他緩慢地開口道:「先生們,有誰願意解釋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兩個中國人先動手的,卡姆先生。」一個眼眶烏青的大漢顫抖著道。

  卡姆掃視了一眼猛虎眾人,低沉地道:「你們剛來不久,恐怕還不是很清楚,在地獄四十一區,就只有一個統治者,那就是我。任何一樣事情在進行之前都得經過我的批准,這不是規矩,而是四十一區的法律。」

  「打架也得經過你批准?」小四不屑地道。

  卡姆冷笑:「私自鬥毆的人,會受到懲罰。如果願意,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傢伙統統處決......」

  底層東側的鐵門緩緩而開,兩名獄警押著一個肥壯的犯人行了進來。在遠遠見到場中紛立的猛虎眾人之後,那名犯人加快了腳步,四十公斤重的腳鐐突兀間似乎變得輕若無物。

  「別亂動,小子!」身後一名獄警抽出警棍,大力抽了他一記,高聲叫道:「卡姆先生,剛送來的殺人狂,是那個追捕了很多年的『屠夫』。」

  卡姆對這個顯赫的名頭毫無反應:「把他帶過來,『屠夫』?在這裡他連條狗都不如!」

  「這是在做什麼?訓話嗎?」屠夫忽開口笑道,腰後立即被兩支警棍狠狠搗上,但他卻沒有半點反應。

  巴赤小山般的身軀徒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了他。

  「這個笨蛋還沒有死,他果然還是來了。」小四突然歎了口氣。

  楊滅與安東尼奧相視苦笑,後者低低地道:「和我們想的一樣,他來了。」

  一向衝動暴躁的戈爾森卻顯得很平靜:「他當然會來,如果不來,也就不是他了。」他身邊的阿塔爾,自聽到屠夫的第一句話開始,就已經哭得像個孩子。

  卡姆看著眼前這些人的怪異舉止,隱隱感覺到了不妥:「你的名字,年齡......我在問你話的時候,最好保持立正的姿勢,並且直視著我!」

  屠夫連眼角都不掃他一下,逕直行到猛虎眾人面前,溫和地道:「我來晚了。」

  「你是豬嗎?這裡肯定是個陷阱,就等著你鑽進來。」小四臉上的笑容依舊,但淚卻已流下。

  「無所謂陷阱,只要你們在這裡,就算是死,我也得來。」屠夫微笑,一字字地道:「因為,你們是我的兄弟。」

  無論是周圍的犯人,還是已經抬起槍口的獄警,此時都在悄然後退著腳步。因為眼前這些傷痕纍纍的鬥毆者,似乎是在瞬間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活力。他們的腰身俱是挺直如標槍,眼神變得冰冷而鋒銳,凜冽的殺氣正在無形擴散而開,漸漸充斥了場中的每一寸空間。與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樣相比,他們已完全不同。

  當這些連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對的鐵血男兒走到一起時,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20:00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困獸之鬥

「殺了他!殺了這個人!」卡姆無聲而迅捷地退出圈外,徒然間大吼了起來。眼前這名舉止古怪的新犯人雖然身處燈火之下,但卻似極了一條盤踞在陰暗角落裡的眼睛王蛇,獰然窺視著周圍的一切生命。監獄長身上筆挺的制服已經被冷汗濕透,當直覺感覺到危機時,他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來撫平內心中的恐懼。

  卡姆身邊的一名高級獄警疾步上前,抽出腰間配槍,毫不猶豫地對準「屠夫」的後腦砰然擊發!一枚精巧燦然的彈殼輕盈彈出槍機,在空中飛舞翻轉,歡快地蹦落於地。與周圍的同僚一樣,動輒開槍殺人的獄警木立當場,直直保持著單臂舉起的姿勢。一縷青煙,自烏黑的槍口中裊裊升起,如同體形壯碩的「屠夫」一般,悄然無息地消融於空氣中。

  獄警僵直地舉著手臂,注視著前方地面上散落著的腳鐐殘骸,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當他想要把視線投向側旁的同僚時,頭頸兩側的肌肉卻變得不聽使喚。頸骨在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後勉強轉動方向,而隨即呈現在他視野中的,卻是一片慘無人色的面孔。

  昏暗的監區大廳裡變得死寂一片,所有的獄警都在茫然四顧,下意識地緊握住了手中的火器。頂層警衛室的玻璃窗邊,值班長垂目注視著正在發生的事態變化,緩緩拎起了手邊的電話。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你是在訓話嗎?」卡姆的耳後,突然傳來低沉的話語聲,「你,在向我的人訓話?」

  監獄長心膽俱裂地轉首,一個挺拔修長的年輕人正靜靜地立於後側,刀鋒般銳利的眼神直刺著自己雙眸,似乎要將它們無聲撕裂。他的腳邊,倒了一地的高級警衛,每個人的頭顱都詭異地扭向後背。其中幾具屍身的口鼻中血泉汩汩而下,蜿蜒匯聚,滴墜於鐵格間的縫隙之下。整個空間中,就只有這單調的「嗒嗒」聲不斷響起,殘忍地折磨著每一具戰慄的靈魂。

  「嘩啦啦」一片拉動槍機的聲音同時響起,底層週遭的獄警俱是平端火器,高處各層監樓的通道邊緣亦探出了支支槍管,緊張地瞄準了監獄長身側突兀出現的年輕人。

  「對不起,我想請問一下,您......您還要煙嗎?」小四旁邊的大漢竭力堆出一臉討好笑容,壓低聲音道:「您的朋友是不是想要劫獄?我們或許能幫上一點忙,沒有人想在這鬼地方呆上一輩子!」

  小四摸了摸香腸般腫起的嘴唇,沒好氣地道:「你覺得,他像是需要人幫忙的樣子嗎?」

  大漢愣了半天,悻悻然道:「恐怕是不需要,這傢伙看上去比李小龍還要可怕......」

  「他並不姓李,而是姓林,名字叫做林笨蛋。」小四瞪了大漢一眼,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他遞來的香煙,塞了一支到「香腸」縫隙當中。

  林野漠然環視著四周猙獰相對的槍口,抬手將卡姆拎離了地面:「放下火器,我就只說一遍。」

  「砰!」沉悶的擊發聲徒然震起,林野與手中的監獄長卻在同時消失於原地。左側方開槍的獄警瞠目而立,只覺得後頸上微微一涼,頭顱在清脆的折裂聲中扭轉了一百八十度。一雙野獸般冷厲的眸子,是他最後所看到的東西。

  「全部放下槍!全部!」卡姆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一股褐黃色的液體正源源自他褲管中流出,激得鐵格上水花四濺。

  林野反手撕碎囚衣,扯去上身各處的條狀「肌肉」,口中淡淡地道:「我沒什麼耐心,先生們的動作最好能快一些。」

  獄警們面面相覷,其中幾人遲疑著將槍械放到了地面上。正當越來越多的人照辦時,高音喇叭中突然傳出值班長的低吼:「所有的警衛立即開槍!不用考慮人質的安全!這是命令!」

  「你這個狗娘養的!這是在四十一區!我才是這裡的長官!是誰給你的這個權利?!」卡姆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極度的憤怒與恐懼交織糾纏,使得他的臉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微顫起來。

  「聯邦最高法院!我已經奉命接管四十一區,違抗命令的人將以瀆職罪被逮捕!」值班長冷冷的話語迴盪在監區每一個角落,徹底粉碎了卡姆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倖。

  如林般火器又重新密圍了場地,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於開槍。原因,並不僅僅是由於現在的兩難處境,那個可怕的年輕人,才是真正的威脅所在。敢於嘗試的夥伴僵硬地躺倒在地上,沒有思想,再也不能夠動作。在短短的一瞬間,他由一個強壯的生命,變成了一具正在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在直面死亡時人們才會發現,原來生命,是如此脆弱。也正是因為瞭解,恐懼的萌芽才會悄然綻放。儘管每個警衛執槍的手都很穩定,但似乎並沒有人想成為第二個勇敢的嘗試者。

  小四衝著猛虎眾人使了個眼色,突然怪叫道:「咦?小野剛才丟下來的面具在那邊,老子撿來玩玩。」

  楊滅幾人立時笑鬧低罵,爭先恐後地鑽入密密人群中搶奪那只面具。場邊的一個獄警隱覺不妥,方自轉過槍口,餘光卻見到那年輕人冷冷地睃了自己一眼,心中立時大跳,竟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來。

  「我重複一遍!立即射殺這個人!你們手裡拿著的不是玩具!三百支火器齊射下就算是撒旦也得玩完!」值班長看出了警衛們的恐懼心理,大聲咆哮了起來。

  卡姆大駭,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而此時他的頭顱突然自頸部斷裂,筆直地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十幾米開外。胸腔內的氣壓將血液衝起一米多高,無頭的軀體揮舞著雙臂,跌跌撞撞地曲折行走,似是在慶賀著自己重獲自由。

  將近三百五十支重型火器終於同時噴出火舌,呼嘯而來的密集彈雨頓時將大片鐵格地面掃得火星四濺。所有犯人俱是惶然退遠,偌大的空地之中,監獄長的屍身幾乎是在瞬間就被扯成了無數小塊。遠處地上的人頭茫然睜著雙眼,注視著自己的軀體逐漸變形、粉碎,似乎正在悲歎著這場結婚日的遭遇。

  底層西側角落裡的幾個獄警機械地扣動著扳機,直至將槍膛中的所有子彈傾瀉一空方才住手。雖然所被擊中的就只是空地,但擊發時的顫動快感卻使得他們沉溺於其中。略帶著瘋狂情緒的短暫射擊之後,些許的勇氣已悄然恢復。正當幾人血紅著雙眼換上新的彈夾時,一連串的骨骼碎裂聲卻自他們中間急劇爆起。

  林野靜靜直視著最後歪著脖子倒下的一人,突然振臂將手中幾桿長槍急擲而出,低沉地吼道:「楊滅!」

  烏黑锃亮的M4A1突擊步槍輕盈飛起,流暢的槍身在空中曼妙翻轉,就像是幾隻披著黑色羽翼的精靈般疾掠向人群中去。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掌直探而出,兩柄沉重的長槍被穩穩接住,輕巧地於掌中轉了一圈,乖乖不動。

  在掌心肌肉觸碰到冰冷金屬體的那一剎那,兩道極其熾烈的金色輝焰,立即就從楊滅的眸子裡燃燒了起來。這個瘦削文弱的年輕人,在瞬間已變得有如一柄出鞘的長刀般寒芒萬丈,凜冽逼人之極!

  「突突突!」楊滅抬頭掠了一眼高處,兩桿長槍同時開火。在每秒鐘三至八次的連發頻率之下,他雙手急速移動著槍口,身軀卻不作稍動,似極了一個正在引導樂隊演奏交響樂的指揮大師。而自從第一發子彈出膛後,他便微合雙目,臉上帶著享受的神情,竟是完全不看射擊目標所在。

  兩支彈夾在同一時刻被射空,楊滅俯身,動作輕柔地將長槍放到地上,就像是在對待著自己的夥伴般小心翼翼。遠處隱隱傳來一聲悶響,卻是極高處的一名獄警倒栽而下,隨即接二連三的人體觸地聲大起,直墜而下的屍身直如雨點般紛落於地。從二樓直至頂層,各處樓道邊緣均倒臥著前額中彈的警衛屍體。而數量,是整整六十人。

  第三和第四支長槍相繼飛來,楊滅探手接過,重複著短暫而精準的殺戮過程。可怕到了極點的槍法,並沒有引來敵人齊襲,因為大部分獄警的注意力,已完全被那個惡魔般的年輕人所吸引。每一支火器所指的方位,均是那道疾掠於樓道之間的赤色旋風。

  林野前胸方自初癒的傷口,於急劇的動作下再次迸裂。肺部所傳來的陣陣劇痛,使得他的每一次掠起都感到極為吃力。由於速度的大幅下降,林野選擇了更為殘忍的殺戮方式,每一個敵人俱是被奪過槍械後拍碎頭顱,他的上身已完全被血漿腦液所濺滿,看上去就像是一頭猙獰可怖的赤色野獸。赤裸裸的格殺手段,給仍然活著的獄警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穩定地掌控火器,顫抖不已的雙手,讓射出的子彈變得飄移不定。驚恐而絕望的情緒,盤踞在每個警衛的心頭,已經有人悄悄後退,想要逃離這塊死地。在這些全美最為冷酷凶悍的看守眼中,己方所對敵的,正是來自地獄的食人惡魔。

  隨著大量的槍械不斷被拋入人群,場面愈發地混亂起來。小四狠狠地給了身邊大漢一記肘擊,搶過他手中的火器,怪叫著將子彈全部射在遠處一名獄警的身上。將那人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後,小四興高采烈地準備去搶另一桿火器,卻略感異樣地望向身側,愕然道:「看什麼?羨慕老子的槍法?」

  楊滅頓時啞口無言,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槍神」搶過巴赤手中火器,威風凜凜地掃爛了頂層幾名警衛身旁的大片玻璃,一時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差點被氣得吐出血來。

  刑期都在三十年以的重刑犯們急不可耐地參與了這次殺戮。有些拾起地上的火器掃射底層獄警,另一些則是在死去守衛的口袋中掏出鑰匙,逐一打開了身邊的每一雙腳鐐。儘管週遭呼嘯襲來的子彈胡亂掃倒了一些犯人,但在自由的誘惑面前,生命似乎已變得不再重要。

  楊滅的三次雙手齊射之後,監區內仍然活著的看守已是寥寥可數。林野漠然格殺了最後幾人,雙足大力蹬起,疾掠入頂層警衛室內。

  值班長雙手緊握著一把手槍,畏縮於室內角落裡,臉部肌肉抽搐扭曲,顯得極為恐懼。見血人般的闖入者徑直向自己行來,他戰慄著舉起了手槍:「別......別過來,我會殺了你。」

  林野對他的表現頗感意外:「他們怎麼會選你這種人做內應?」

  「求求你別殺我,我只是奉命辦事......」值班長扔掉了槍,哭泣著哀求道。眼前這名年輕人幾乎殺掉了一半以上的獄警,手中的這支小玩意恐怕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林野不再看他,行到了警衛室另一側的窗戶邊向外眺望。茫茫夜色中赫然只見三枚白熾光點激射而來,短短的一瞬間就已經撲到了近前!

  「轟!」一團龐然爆裂的紅雲自警衛室中猛然騰起,衝擊波挾著火浪疾捲而出,在無數玻璃碎片的呻吟聲中,將整個監區內部映得通亮一片!

  林野身軀反折,游魚般地從頂層曲折掠下,口中低吼道:「我們離開這裡!」

  猛虎眾人腳下的鐵鐐此時俱已被卸掉,當即向著東側大門處疾步行去。數量龐大的犯人們揮舞著手中火器,如潮水般亦向出口湧出。自由,對於這些經歷了漫長囚禁生活的大漢來說,似乎就在眼前。

  沉重厚實的鐵門在人流仍未湧至之前,突然向內緩緩而開。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男子渾身是血地蹌踉行進,低呼道:「小心,外面有敵襲......」

  小四神色慘變,搶上扶住無力軟倒的男子:「英扎爾!你傷在哪裡?」

  「四少爺,您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們跟著林先生來的,剛剛把外面的警衛全部端掉,突然......突然就來了敵人。」英扎爾望著小四笑了笑,目光中儘是戀戀之意,「兄弟們都戰死了,沒一個能活下來。四少爺,麻煩您回去告訴陳先生,就說英扎爾不能再跟著他老人家了,我們都沒給他丟臉......」

  英扎爾的語聲突兀中斷,一縷笑容凝固在他粗獷的臉龐上,就像是石雕表層的溫柔花紋。小四伸手撫合他的眼簾,將漢子橫抱到一邊,冷著臉行了出去。

  四十一區的監樓外寂然一片,看不見半個人影。雪亮的探照燈緩緩掃過各處角落,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單調軌跡。龐然無朋的監獄城分為了若干小塊,十幾幢高聳的單體監區分散而開,沉默地矗立於遠處,似是在靜靜窺視著這些亡命之徒。架設著輕機槍的各處塔樓上,看不到半個警衛的影子,整個監獄城內死氣沉沉,就像是一座被人類遺棄的廢都。

  不遠處的空地上,十幾輛汽車一字排開,其中幾部的車頂猶自閃爍著警燈。紅藍相間的光芒無聲輝動,在黑暗中透著一絲詭異的氣息。小四默然片刻,折回監樓內負了那漢子的屍身,逕直行向車隊處。林野與猛虎眾人陸續而來,乘上了一部11人座麵包車,打火馳向監獄城的出口。

  大約一千名犯人擠成了一團,爭搶起剩餘的汽車,先是口角鬥毆,到最後便發展成一部分執械者之間的槍戰,一時場面混亂不堪。

  「他們就不能去找下別處嗎?這地方這麼大,開車來上班的獄警一定不少。」小四冷眼望向後方,搖頭道。

  林野淡然道:「不是每個人在關了很多年以後,都能夠保持冷靜頭腦的。」

  「老闆,剛才的爆炸是怎麼回事?」阿塔爾大力踏下油門,口中好奇地問道。

  「一些老朋友的招呼方式。」林野掃了眼後座上悶聲不響的巴赤,微詫道:「小赤,你好像有心事?」

  巴赤澀然一笑:「哥,我沒事,就想一個人靜會。」

  「老闆,我......我還以為您死了。」戈爾森擠在林野身邊,眼淚汪汪地道。

  楊滅猶豫了片刻,道:「老闆,您怎麼一個人來?兄弟們呢?」

  林野黯然道:「總部和分部在同一個晚上遭到襲擊,我回來以來,就找不到任何人。」

  巴赤聞言神色慘變,臉部肌肉緊緊地糾在了一起。安東尼奧頹然歎了口氣:「果然......果然和我擔心的一樣。」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戈爾森喃喃地道:「鬣狗呢?那傢伙應該沒有事罷......」

  「停車!」林野突兀低喝。阿塔爾急踩剎車,望向近在咫尺的監獄城大門,疑惑地道:「老闆,怎麼了?」

  林野微笑道:「把車子靠邊停下,讓他們先出去。」阿塔爾雖不明所以,但立即照辦。

  片刻之後,各色車輛呼嘯而至,席捲著勁起的氣流陸續馳出大門。一場毫無意義的火拚,幾乎削減了將近一半的犯人數量。也正是這場殊死搏殺,使得大部分的人萌生怯意,退出了爭奪。頭腦逐漸清醒下來的倖存者們,將注意力紛紛轉向了週遭環境。就在距離幾百具屍體不到半公里的地方,他們找到了一個停車場。望著密密麻麻排列的百餘部車輛,所有人都有了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而當熟悉的馬達轟鳴聲響起,汽油味被深深地吸進肺端時,犯人們又重新興奮起來。一部部車輛風馳電掣般開出監獄城的出口,雖然很多人都看到了路旁的那部福特麵包車,但卻沒有人想要和救星打個招呼。

  令犯人們沒有想到是,等待著他們的並不是自由,而是死亡。在所有的車輛,均已行上茫茫荒漠中的唯一一條公路上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密集光點自黑暗中齊襲而至。連串響起的爆炸聲在荒漠裡遠遠傳了開去,大片騰起的火雲瞬間將夜空染得如血般嫣紅。

  「汽車目標太大,我去引開敵人,你們從另外一側出去。」林野跨出車門,簡單地道。

  小四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這些狗日的長得什麼樣!」

  猛虎眾人亦無人挪步,戈爾森笑著道:「老闆,雖然我們幾個現在幫不上什麼忙,但還是想呆在您身邊。除非是一起走,不然我們哪裡也不去。」

  林野逐一掃視過眾人神色淡然的臉龐,一語不發地轉身行向大門處。身後清晰地傳來幾聲槍機拉動的脆響,體力俱是虛弱至極的漢子們默然而行,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每個人的腰都挺得筆直,臉上帶著些許傲意,猛虎的傲意。

  大約沿著公路行進了五百餘碼左右,無數對猙獰赤光緩緩自黑暗中現出,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隨著它們逐漸逼近,沉重低悶的腳步聲陣陣震起,彷彿這些暗處行來的,正是神話中的泰坦巨人。

  小四望著週遭幾百具漸漸現出身形的金屬怪物,瞠目結舌地道:「這些是什麼玩意?怎麼比巴赤的塊頭還要大?」

  「它們有著同一個名字,叫做『鬼斬丸』,是火峰流竹唯一留給我的紀念品,是些相當有意思的機器人玩具。」其中一架人形金屬體邁步上前,以極其怪異的尖銳聲音笑道:「很長時間沒見了,我特意過來向您打個招呼,林先生。」

  林野目光收縮,緩慢地開口道:「羅森先生,那個日本人就只留給了你這麼點東西嗎?」

  「羅森?」巴赤目眥欲裂地狂吼,龐然如山的身軀一躍而出,狀若瘋狂般疾撲了過去。

  「其實也不止是這些,比方說,世界第一首富的家產。現在火峰家的接班人,要比那個小子聽話得多。」機器人毫不費力地將巴赤一腳踹開,冷笑道:「巴赤先生,要不是看在艾薇兒的份上,我早就殺了你這個廢物。」

  林野抬手阻止了身後眾人,視若未見地笑道:「哦?看起來火峰流竹是您送給我的禮物。」

  「是啊!你一向辦事都讓我很放心,這一次也不例外。我是一個老人,能不用自己動手的事情,就盡量偷懶躲過。說起來,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謝你呢!」機器人言語中抬臂,重重擊上巴赤的右肩,後者當即嘔血仆倒。

  「你總有一天會對猛虎公司下手,這一點我早有心理準備,畢竟我們知道著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在剷除掉你所有的政敵以後,恐怕我們將作為廢棄工具被銷毀。當初我在主動與你接觸時,就已經考慮了很長時間,但當時公司的處境卻逼著我不得不這樣做。」林野直視著機器人的兩點赤眸,淡淡地道:「我們之間純粹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怎樣的結局都算正常。有一點讓我感到相當困惑的是,你又怎麼忍心讓艾薇兒傷心一輩子?」

  機器人發出了一聲類似於歎息的聲音,緩緩地道:「我們在以前雖然合作得很愉快,但是我並不喜歡你這個人。在你眼睛裡經常閃爍著的一些東西,令我感到了威脅。而向來對付威脅最好的方法,就趁著還未成形的時候將它扼殺掉。我現在控制著全球最頂級的殺手組織,他們非常懂得主僕之間的尊卑,野心也要比你小得多。所以在你和『暗夜』裡面,我選擇了後者。事實上,我從未打算要拆散艾薇兒和她的愛人。猛虎公司的成員都擁有著強大怪異的能力,在婚禮那天動手雖然很無奈,但卻是最好的時機。」

  「若不是艾薇兒懷了孕,我又怎麼會在哥哥生死未卜的時候答應舉行婚禮?!你害死了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殺了你!」巴赤染滿了鮮血的短鬚根根怒張,搖搖晃晃地掙起身,一拳揮向機器人前胸。

  機器人輕鬆地格下攻擊,漠然道:「機會就只有一次,既然上次在四十一區的監室裡你已經拒絕,那我也不會再要求你回到艾薇兒身邊。在殺光猛虎公司所有的人以後,能夠陪伴你一生的,就只有愚鈍的大腦和所謂的忠誠之心。」

  「你錯了。」林野身形徒然掠出,一記凶狠地直踹踏上機器人胸腹處,望著直直跌出幾米開外的龐然大物,冷冷地道:「如果一個人連身邊的親人都要拿來利用、背叛,那他根本連生存下去的意義都已經失去。權勢和金錢的確是很有誘惑力,但卻未必能打動所有人。」

  機器人在一陣細微的金屬摩擦聲中站起,桀桀怪笑了起來:「你睜大眼睛看看四周,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像你這種出身卑微的小子,卻偏偏自大狂妄到了極點。日本人犯過的錯誤,我不會再錯上第二次。你能打得贏一架『鬼斬丸』,那十架,一百架呢?這裡的總數是三百六十七架,你們現在就像是困在籠子裡等待著被屠宰的野獸,還有什麼寓意深刻的話要說嗎?真是笑死人了!」

  「就算是在真正的籠子裡,想要殺掉我們,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野的臉上漸漸現出一抹古怪笑意,「參議員先生,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些鐵傢伙雖然威力強悍,但卻存在著一個缺陷——它們的體形過於龐大笨重。現在似乎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您不覺得,這個由機器人組成的包圍圈稍微小了一點嗎?」

  機器人一愣,但隨即而來的一記沉重膝頂,正正撞上了它的金屬腦袋。噼啪作響的藍色電花立即自它扭曲的頸部炸起,迅速蔓延了機器人的整具身軀。

  「祝你們好運......」羅森的聲音漸漸微弱消失,機器人轟然倒地,頭部躥出了獵獵揮動的火苗,身軀竟如同活人一般痙攣起來。

  林野輕巧落地,冷漠地注視著它,淡然道:「參議員,也祝你好運。」

  由於太過接近的距離,使得所有機器人胸腹處射出的光點有一小半落在了同類身上。一時間低沉的爆炸聲不絕於耳,幾十架的機器人被直接摧毀,另外一些被光點射中的則是勉強保持著行動能力。

  猛虎眾人混雜在體形巨大的金屬體之間疾步變換著方位,幾桿火器紛紛咆哮起來。儘管子彈並不能給這些鈦金屬機器怪物造成多大傷害,但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反擊。嗜血好殺,狂野彪悍的性格,早就已經刻入了他們的骨子裡面。即使是被困在籠內,他們也會亮出獠牙,一直撕咬到斷氣的那一刻。與冰冷龐然的機器人一樣,這些人類也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那就是驕傲而橫蠻的「猛虎」。

  林野深知時間拖得越長,就越是於己方不利。他不能確定那些編程機器人會在何時後撤,唯一清楚的,就是如果真的出現了那種狀況,猛虎眾人將在瞬間灰飛煙滅。

  「32架,33架......」林野自被踢碎頭部的機器人肩頭躍下,餘光掠見幾枚白點激射而來,身形立時高高縱起。方自半空時胸前傷口急噴出一道血泉,身軀徒然一沉,眼前已是昏黑一片。周圍將近二十架機器人此刻同時齊射,空中白芒大熾,自四面八方向著林野疾襲而去!

  「哥!哥!」巴赤竭力奔跑中突然遠遠望見這一幕,頓時嚇得連聲音都在打顫。

  其餘猛虎眾人紛紛轉首,俱是愣在了原地。楊滅血紅著雙眼,長槍連掃中疾向著那處撲去,眼見著林野即將被密集白芒穿身,目中不由怔怔流下淚來。

  「撲撲撲!」一陣沉悶的爆炸聲瞬時大作,空中猛烈地爆出一蓬巨型赤色烈焰,衝擊波所激起的氣流勁湧擴蕩,直將地面上捲得飛砂走石,塵土漫天。

  兩具比「鬼斬丸」體形大出一倍有餘的巨型黑影自焰雲中轟然下落,竟是震得連週遭地面都在微微顫抖。其中一具將右臂所挾的林野護在身後,反手抽出腿部所插的一柄粗長物體,悶聲道:「都趴下!」

  一種奇異的嘶啞聲響隨即「嗡嗡」振起,小四微微一怔,隨即駭然尖叫道:「他媽的!全都趴下!這傢伙手裡的是航炮!」

  三條長長的火蟒同時咆哮躥起,20MM彈徑的圓錐型金屬體在瞬間如鋼鐵狂流般疾湧而出,所過之處立時橫掃一片。有著強韌鈦金屬外殼的「鬼斬丸」,幾乎是一觸及那道密實彈流就立即被撕為碎片。而機器人的反擊卻顯得蒼白無力,一枚枚白色光點射上兩具黑影的週身,卻是絲毫傷害不到它們半分。

  「這是什麼東西?」小四怔怔地注視兩架古怪物體,愕然自語道。

  不斷亮起的白芒輝映下,兩架幾乎有六七米高的金屬物體猙獰而立。它們的形狀,就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刀螂,一對手臂狹長粗壯之極。兩米有餘的機載航炮正在它們手中急劇轉動,噴發著長長的烈焰。槍身下的彈鏈一直拖掛至腿部內側,隨著不斷地擊發而緩緩顫蠕。兩架金屬物體的週身俱是由紅褐色的鋼板拼成,看上去粗糙無比,正前胸的矩形艙殼上,用黑漆塗著三個碩大的英文字母「DRX」。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20:00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虎群來襲

暴雷般沉悶的火器怒吼聲在荒漠中擴散激盪,穿透層疊渾濁的夜色,隆隆震起了帶著死亡吟唱的金屬迴響。無數顆灼熱的彈殼如雨般傾瀉而下,靜靜地插入鬆軟沙層,帶著瞬間噴發的那縷快感,沉默睡去。

  鐵與火交織的輝煌樂章,在持續了短暫的時間後,逐漸低啞寂然。黝黑粗大的航炮緩緩旋停,猙獰的膛口殷紅如血,在黑暗中意猶未盡地散盡了最後一絲硝煙。兩架高大蠻悍的金屬體巍然而立,冷冷地將巨型火器插回腿側。荒漠中罡風正勁,不斷有無數的細小沙礫被氣流捲起,疾如驟雨般擊打在它們週身,發出急促而密集的陣陣低響。

  黃褐濃密的沙塵漫天而起,獰笑著,呼號著席捲過每一寸空間。三百餘具強悍的鋼鐵殺戮者變成了一堆堆殘骸,倒臥於冰冷的荒漠各處。具具破裂的軀體之上,正躥出暗紅戰慄的火苗,於狂風中獵獵舞動,就像是它們於這個世界上所最後留下的,淒慘的墓誌銘。

  猛虎眾人的身體面目俱已被沙塵所覆,灰蒙沉垢一片。漢子們似是毫無所覺,盡皆愕然注視著正前方。兩架頃刻間扭轉局勢的金屬體正緩慢動作,向著後側單膝跪了下去。其中一架極力俯下稜角粗獷的頭部,低低地,顫抖地道:「我們一直在找您,一直都在。」

  一直靜靜佇立於黑暗之中的林野,緩慢地跨前一步,抬手撫上了面前的巨型鋼鐵頭顱,溫和地道:「我也在找你們,每一天,都在期盼著這個時刻。」

  「這個聲音......是鬣狗?!」戈爾森瞠目結舌地道。身旁的阿塔爾揉了揉了眼,神色古怪地道:「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又是兩個毛球做出來的好事?」

  刺耳的「咯咯」聲中,兩架金屬體胸口的前艙向上直滑升起。閃爍著微弱光芒的艙體內,密佈著大大小小,形狀怪異的操控裝置。而正在跨出機艙的兩個熟悉身影,赫然便是鬣狗與胡恩。

  林野的臉色蒼白,胸前迸裂的傷口處鮮血仍在不斷湧出。而他向來冷若寒冰的眸子裡,卻帶著淡淡的溫暖,定定注視著,屬於他的親人。鬣狗就只是望著他的老闆,帶著狂喜之色和兩行悄然劃下的淚水。身邊的胡恩早已是抽噎不已,就像是個迷途返家的孩子。

  猛虎眾人轟然爆發出一聲歡呼,紛紛奔上近前。一時間高聲笑罵者有之,趁亂下黑手的亦大有人在,每個人都在語無倫次地吼著些什麼,聲音哽咽而沙啞。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傢伙一定沒那麼容易完蛋!不過說實話,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擔心的。嘿嘿,你是副隊長,真要是死了誰來幫我帶這幫小子?」戈爾森大笑著勾上鬣狗肩膀,一副早已料定的得意嘴臉。

  鬣狗目光轉動,直視著正前方楊滅的眼神,淡淡地道:「老闆還活著,我收回之前的話,你們可以不用死了。」

  楊滅無聲苦笑:「就算不是為了老闆,你要殺我,我也做不到還手,因為我們是兄弟。」

  「你應該知道,除了老闆,我向來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兄弟』這個詞,對我來說很陌生。」鬣狗冷冷地盯著楊滅,堅若磐石的年輕臉龐上漸漸現出笑意:「不過從今天開始,我想我會試著去接受。至少你看起來,要比隊長大人順眼得多。」

  「什麼?你小子說什麼?」戈爾森愕然轉首,惱火地道:「是不是不想活了......哎呀?他媽的!你小子居然敢先動手!」

  「兄弟們在哪裡?」林野看到幾人孩子般打鬧在一起,不禁莞爾,向著一直木立在旁邊的胡恩問道:「你好像有心事?」

  胡恩囁嚅了一陣,神色尷尬地道:「兄弟們都沒事,老闆......您可不可以原諒我?除了這兩架『深海掘進者』,其他的都癱瘓了。我用掉了公司那麼多錢,結果卻沒能拿出完美的作品......」

  「已經相當不錯了,不,簡直可以說是最頂級的殺人機器。」小四仰望著兩台龐然如山的鋼鐵怪物,抬手觸摸上冰冷的機體,嘖嘖歎道:「奶奶的!航炮是正宗的俄羅斯製造,就是上次找我定的那批貨罷?反坦克火箭發射器怎麼在肩膀上?後座力會不會讓機體摔倒?還有,這兩個大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

  「世界上最大的機器人製造公司——美國DRX集團的新產品。嚴格的來說,這些大塊頭並不能屬於機器人,它們毫無自主能力,在金屬腦袋內部就只有一塊電路晶體板。那玩意兒可以讓它們遠距離接受操縱指令,再加上頭部內嵌式的攝影成像裝置,工程師可以很輕鬆地遙控著它們到達海底勘探中的油井,去掘進一些粗大鑽頭無法到達的複雜岩層。這批『深海掘進者』完全由復合鋼材構成,很粗糙,但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堅韌強度。它們的塊頭夠大,本身就具有著最基本的連動機能。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找來一些機械專家,為它們裝配上一個簡單的操縱室,一個能讓兄弟們與鋼鐵融為一體的完美空間。」胡恩眉飛色舞地說了半天,神色微黯地道:「老闆,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這次的改造雖然花了多心思,卻不夠完美。如果不是這些該死的破爛機器突然全體罷工,我們早就來拆了四十一區......」

  「我以為這些傢伙全都死了,前段日子去過一次羅森參議員的家,那裡一個人都沒有。」鬣狗走到林野身邊站定,低低地道:「一直得不到有關於任何人的消息,本來是想帶著兄弟們離開紐約,直接去地中海一帶慢慢找您。可胡恩硬是不死心,說是楊滅他們如果還活著,一定被關在美國戒備最森嚴的幾個監獄。這兩天美國各地都很混亂,我倆就想出來碰碰運氣,沒想到居然真的被他說中了......」

  林野掠了眼兩台半蹲於黑暗中的『深海掘進者』,開口問道:「分部的兄弟,有多少人被殺?」

  胡恩想了一想,懊惱地道:「就只有幾個留下守衛的兄弟,其餘的人統統都來了總部。因為那天晚上我的這批機器剛完工,就想叫兄弟們都來試試。早知道,應該把所有人都叫過來的。圍住總部的軍隊,跟大樓的自動火器打了一晚上,兄弟們從地下室掘出通道,趕到唐人街分部時那裡已經是一片平地了......」

  「胡恩,你救了所有的人。」林野肅容一揖到地,緩緩地道:「現在,帶我去兄弟們那裡。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很快離開美國。」

  「老闆,我去開車!這兩頭大傢伙實在太過顯眼,我們是開著集裝箱卡車來的。」胡恩笑逐言開地轉身跑向公路東側,忽停步扭捏道:「嘿嘿,那麼......我的獎賞還存在嗎?」

  「去日本旅遊好了,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那裡。」林野注視著歡呼跑遠的胡恩,淡然微笑,「用不著等太長時間,因為在日本,還有些事情在等著我們去做。」

  雪亮的頭燈劃破茫茫黑暗,體形龐然的集裝箱卡車帶著低沉轟鳴,以120公里的時速飛馳在公路上。從正前方看向駕駛室內,就只能看見司機的頭部——矮小的胡恩正隨著收音機內傳出的鄉村音樂搖頭晃腦,動作嫻熟地駕駛著這部有著十八個檔位的陸地之虎。身邊的座位上,阿塔爾將手中最後的一塊熏牛肉塞進嘴裡,扔掉真空包裝盒,意猶未盡地四下尋找起來。

  高大寬敞的後載集裝箱內部,兩架「深海掘進者」半蹲身軀,沉默地靠在箱體最內側。與它們相反,同處在一個空間內的人類,卻要顯得熱鬧得多。

  小四自上車開始,就一直在林野的耳邊喋喋不休,臉上帶著些許央求的神色。而後者就只是靜靜地聆聽,偶爾間會略為搖頭。巴赤坐在兄長的身旁,粗手粗腳地扯下衣襟,裹著林野的傷口。而戈爾森亦在扮演著傾訴者的角色,對像則是他的副隊長。楊滅正在為安東尼奧包紮著右臂上的一處槍傷,兩人不時談笑幾句,帶著老友的默契和情感。

  與老謀深算的陳進生相同,猛虎大隊的棲身地亦是選擇在了紐約。在漫長而枯燥的路程後,卡車馳進了布魯克林區郊邊的一座廢棄水庫。胡恩跳下駕駛室,神秘兮兮地對著幾名流動暗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當先行下枯竭乾涸的水庫底部。幾個斜挎著重型火器,隱在陰暗角落裡的精悍漢子愕然而立,望著車內眾人逐漸行遠,俱是驚訝地張開了嘴,目光中透著狂喜的光芒。

  高達幾十米的大壩之下,是一排扇形的引流閥門。通過一處高闊龐然的巨型入口,猛虎眾人行進了沒有半點光線的地下世界。沉重而紛雜的腳步聲,在這個密封黑暗的空間中悶聲震起,轟然迴盪不休。

  隨著前方的一點微弱光芒開始隱隱閃動,胡恩與鬣狗略為加快了腳步。而一陣熟悉至極的粗魯吵鬧聲,也在同時傳進了眾人的耳中,使得黑暗中的每一張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泛起了笑意。

  狹長幽深的通道在一個斜向轉折後戛然而止,眼前豁然呈現出一個極為巨大曠然的矩形空間。在這個完全由鋼筋混凝土澆鑄而成的巨室裡面,排列著一些銹跡斑駁的金屬儀器。空闊的場地中央,分佈著幾百具倒臥著的「深海掘進者」,一蓬蓬暗淡的火光被眾多黑衣漢子圍在當中,將週遭高壁上映出了條條躍動的人影。場地很大,很昏暗,任何一點響動都會引發隆隆的回聲。而漢子們似乎並不在意這可怕沉悶的聲響,正在七嘴八舌地高聲怒罵,多數人的攻擊對象,卻是兩個頂著毛球腦袋的怪人。

  「操你們姥姥的!快把這些試管都燒掉!昨天那些怪東西差點讓老子沒命!」一個漢子火冒三丈地吼道:「這裡不是蚊子窩!更他媽不是你們的實驗室!要不是因為老闆,老子現在就想幹掉你們!」

  孤零零坐在一角的兩個毛球頓時大為緊張,其中一人連忙將十幾支封口的玻璃試管摟在懷裡,忿忿地道:「這可都是我們的寶貝,好不容易才搶出了這麼一點東西,誰也不許動它們!昨晚的那些小傢伙是偷跑出來的,不關我們的事情!」

  「等林哪天回來了,知道你們這樣對待他的王牌科學家,肯定會很生氣!嗯!到時候你們的日子一定非常難過!」另一個毛球氣勢洶洶地恐嚇道。

  那些適才還凶神惡煞般的大漢們紛紛沉默了下來,適才那名漢子直直躺倒,悵然注視著昏暗的穹頂,低聲道:「老闆要是能回來,老子就算被你們的狗屁寵物吸乾了血都無所謂......」

  「嘿,說什麼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胡恩自高處行下,得意洋洋地道:「你們都猜猜看,我和鬣狗今天找到了誰?哈哈,早就告訴過你們,我是個天才!現在都後悔了吧?我明明還叫你們一起去來著......」

  漢子動也沒動,懶洋洋地道:「行了!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我很睏,想睡一會。老是守著這些破銅爛鐵,真是讓人倒胃口極了。」方自合上雙眼,他卻明顯地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抬目四顧卻見週遭的夥伴正一個接著一個立起,臉上紛紛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搞什麼鬼!」漢子嘟囔了一句,起身轉首,整個人立即劇烈地哆嗦了一下,大叫道:「老闆!」

  幾百條虎狼漢子在短暫的愕然後轟然湧至,將林野幾人圍得水洩不通。每個人都在興奮而酸楚地低吼,兩個毛球亦緊抱著他們的試管擠入人群,不懷好意地附在林野耳邊說著些什麼,目光惡意地在周圍人群中掠動不休。

  林野微微抬手,猛虎隊員們立即安靜了下來。他環視了一眼湧動在身邊的人群,微笑,緩慢地開口:「老虎,並不是群居動物。但我們,卻完全不同。集體力量正是猛虎公司最犀利的武器,正因為有了它,當我們身處危機的時候,才不至於絕望。因為在猛虎每一個成員的心裡,都十分清楚一件事情,讓我們能夠在無數次殺戮後存活至今的,是身邊可以依靠的兄弟,或者說是親人。」

  「公司的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我們又回到了一起。只要是人還活著,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新來過。」林野的眸子清澈澄淨,語氣中透著冰冷的殺機,「在我們找尋到新的家園之前,該去為死去的兄弟討回些什麼。我想,會是以殺戮的方式。」

  整個場內燃燒著的火堆,於突兀間齊齊焰芒獵動,變得黯淡欲滅。如怒濤般摧來的聲浪,激盪搖撼著每一寸空間。長時間來於黑暗中掩藏身形的猛虎群落,終於在這一刻,在猙獰咆哮聲中,漸漸亮出了自己鋒利的獠牙。

  ※※※

  當吊兒郎當的小四出現在陳進生面前時,老人面無表情地揮手,立即撲上來十幾條如狼似虎的黑火漢子將前者按倒,片刻之間已是將他綁成了一隻粽子。

  「進生叔,這是做什麼?」林野望著殺豬般大叫的小四,不解地問道。

  陳進生冷哼了一聲:「要讓這小子太太平平地回到台灣,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二叔!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傑西卡的下落到現在都不清楚,我怎麼能拋下她離開美國!」小四竭力掙扎,動作間已不再像先前逃脫時般虛弱不堪。

  「混帳!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還想去救人?」陳進生勃然大怒,低聲咆哮道:「你還嫌家族死的人不夠多?付出的代價不夠大?不要再和我談任何條件,今晚我就會帶著你回台灣,還有你!」

  林野面對幾乎觸到鼻尖的手指,苦笑道:「進生叔,您帶著四哥走就行,別算上我。」

  灰頭土臉的小四轉了轉眼珠,趴在地上怪叫道:「他不走,我憑什麼要走?二叔,我答應您,一找到傑西卡就立即回台灣!」

  「你看看你自己那副脾性,陳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陳進生冷笑道:「一個女人,就值得你這麼癡迷?這可不像是我所熟悉的那個侄兒。」

  小四停止了掙動,慘笑道:「這次不一樣,我在乎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還有......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他媽的在這個時候丟下她不管,就算是個男人了?難道這樣的事情,才是陳家人應該去做的?」

  陳進生眼角微微一跳,銳利的目光刀鋒般直刺在小四臉上,良久之後冷冷地問道:「你知道她在哪裡?還是準備在整個紐約城的大街小巷都貼上尋人告示?」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她的所在。」小四倔強地昂起頭,迎上了老人的眼神,「我只清楚一點,沒有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陳進生將視線轉向林野,復又注視著地上的小四,長長歎息。在很久以前,他就無奈地發現,兩個一樣修長挺拔,驕傲野性的年輕人,亦是都擁有著一顆愚不可及但卻真摯熱血的心。

  「家族中的長輩都錯了,在長時間的磨礪後,你還是不適合接手家族的事業。一個人的本性,並不是隨著時光的推移就能夠改變的。有時候我會很疑惑,像你父親那樣的梟雄,又怎會生出你這麼個感情用事的廢物?!」陳進生面沉似水,冷然轉身,「給你一天的時間,無論成功與否,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必須踏上台灣的土地。」

  「一天?這怎麼可能?!」小四方自大叫,忽見到身邊幾個黑火漢子面露詭笑,略微一怔後大喜道:「難道......你們已經知道她的下落了?」

  「四少爺,黑火暗線今天下午傳回的消息,那個參議員現在藏在霍夫曼島上。這段時間他基本上足不出戶,身邊有著一支龐大的侍衛隊伍。每天晚上,是那裡戒備最森嚴的時候。」一名黑火漢子雙手連分,將小四背後的繩索解開,低低地道:「四少爺,兄弟們都會去,這是老人家的意思。雖然不能確定那位小姐就在島上,但就算是為了參議員先生,我們也得去走上一趟。他欠黑火很多東西,是時候該還了。」

  小四拂去身上的灰塵,神色輕鬆地站起,邪笑道:「不錯,的確是時候了。」

  凌晨的山嶺之上,冷風拂動,低矮黑沉的灌木簌簌而舞,似是在依偎中期盼著黑暗結束的那刻早些到來。延綿齊整的營帳間隙,黑火隊員無人入眠。他們細心而緩慢地擦拭著手中的重型火器,神色專注,眸子裡帶著些許溫情。這些冰冷沉重的金屬體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與黑火的名字,甚至是每個隊員的生命緊密地維繫在了一起。它們,就像是他們的親人,值得依靠的親人。

  山體的另一側,猛虎漢子們席地而坐,互相間低低地開著玩笑。與黑火隊員不同,他們大多神情輕鬆,口中斜叼煙卷,懷裡的轉輪槍身已經被體溫捂得發熱。對於明天未知的戰鬥,並沒有一個人有著絲毫緊張的情緒。這些自無數生死殺戮中走出的彪悍漢子,早已習慣於睥睨敵人或是自己的生命。他們並不是無畏英勇的戰士,但卻是一群真正的食肉猛獸。

  「你也沒睡嗎?」小四行到山體東側的冷僻峭壁邊,赫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靜靜佇立在那裡。

  林野沒有回頭:「天,很快就會亮了。」

  小四彈了彈手中煙卷,神色古怪地道:「你不去陪雪莉嗎?」

  「不用,我們來的時候,她已經睡下了。」林野凝視著極遠處黑沉沉的洋面,淡淡地道:「傑西卡有了你的孩子?」

  小四鬼祟地向四周看了看:「沒有的事情,我是騙二叔的。如果不這樣說的話,他老人家一定不會讓我留在美國。」

  林野微微一怔,轉首直視著小四:「如果傑西卡不在那裡,你會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先殺光那幫狗日的,然後再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地大哭。」小四的語氣低沉下來,「我活到現在,交往過很多的女孩子。但就只有她會在半夜裡起來煮東西給我吃。傑西卡雖然很凶,但溫柔體貼的時候卻比天使還要可愛。如果她真的有什麼事情,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愛上別的女人了。」

  「哥,傑西卡很有可能會在那裡。」一個龐然黑影緩緩行近,低聲道:「她是艾薇兒的朋友,應該不會受到傷害。」

  林野將目光投向遠處,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希望會是這樣。」

  「其實這所有的事情都怪我......」巴赤垂下了頭,聲音微微哽咽,「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婚禮,就什麼也不會發生了。」

  「你錯了,小赤。這件事情不怪任何人,甚至連它的操縱者也沒有責任。」林野平靜地道:「既然生存在這個世上,就必須要去面對無數的危機與磨難。這是法則,沒有人能夠逃避。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抗爭。用自己的生命和努力,艱難地走下去。路很長,也很坎坷,在途中你會失去一些同伴,也會被無處不在的荊棘刺得遍體鱗傷。但只要還有一點點光在前方閃耀,就必須得走下去。記住,這並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你所珍惜,所守護的人,因為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

  巴赤怔怔地聽著這番話,淚水已悄然自粗豪的臉龐劃落。但他的腰,卻挺得更直。小四強自一笑,似是想要開口說話,嗓子卻早已哽咽。

  三個年輕的,桀驁不馴的男人,默然並肩而立,在冷冷的山風中像標槍一般挺立著。直到黎明的曙光,將他們身軀上悄然鍍上了一抹銀色。

  「天亮了。」小四長長吸了口氣,明亮的眸子裡悄然騰起一股殺機。

  「是啊,天亮了。」林野微笑,反手一掌切在他的頸邊。巴赤似是早已知曉兄長的想法,毫無異色地將倒下的小四負於背後,兩人相繼行向營地的方向。

  陳進生一語不發地直視著走進營帳的林野,後者平靜地道:「進生叔,您帶著四哥先走,這裡的事情我會處理。」

  巴赤將小四放到床上,笑道:「人多了未必是好事,猛虎的兄弟們足夠料理那幫傢伙了。」

  「我給你們一支黑火中隊......」老人神色複雜地道。

  林野微微搖頭:「不必了,您只要把雪莉帶回台灣就行。」

  陳進生略為思忖了一會,道:「撤離的渡口,你應該知道。那裡會一直有船等你們。」

  「是的,我知道那個地方。」林野深深欠身,與巴赤行向帳外。

  「等等!」陳進生叫住了帳口處的林野,一字字地道:「這麼多年來,你從未令我失望過。這一次,也不能例外。」

  林野筆直地佇立於原地,唇邊現出一抹溫暖笑意:「一定不會!」

  在營地的空曠處,猛虎隊員們早已列起了一個整齊的方陣。長時間的缺乏睡眠,使得多數人的眸子裡都密佈著血絲。他們身上的殘破制服染滿了血漬污跡,但臂膀處的虎頭肩章卻被細細擦拭一新。每一具身軀都猶如鋒銳而耀眼的刺刀般挺胸而立,帶著凜冽冰冷的殺機。

  「立正!」戈爾森狼嚎一般的聲音劃過全場。

  「轟!」五百名虎狼漢子大力跺腳,發出悶雷般的一聲大震。

  林野銳利的目光掃過這片黑色的鋼鐵密林,緩慢地開口:「這將是我們在美國的最後一戰,在此之後,猛虎將離開這片土地,去尋找屬於我們的新家園。為了這個,我要每個人都活下來!」

  黑色洪流緩緩延伸,無聲湧下山體。途中所經的每一處黑火暗哨俱是舉槍敬禮,以男人之間的方式向著這些漢子肅然致意。

  林野走在隊伍的末端,步履堅定而迅捷。儘管知道那個俏然身影就在後方孤單佇立,但他還是一直走下山去,並沒有回頭。

  十餘輛巨型集裝箱卡車縱向排列,飛馳於紐約北部的37號高速公路上。其中一輛的車箱裡面,兩個頂著毛球般腦袋的怪人,正在對著面前的鋼鐵機架發愣。他們手中,抱滿了大大小小的玻璃試管。其中十幾支管體內部,似乎有著一些細微活物正在蠕蠕而動,詭異之中,猶帶著幾分猙獰。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20:01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終極對話

金黃燦然的陽光,自大海盡頭緩緩探射而出,於天地間逐漸鋪開一層淡淡的暖色。帶著抹嫣紅的朝陽,如同一個貪睡的孩子般極不情願地將身軀掙離海面,懶洋洋地爬上了天際。

  位於下紐約灣的霍夫曼島如往常一樣,在輕柔的海浪拍拂聲中迎來了又一個清晨。在這座面積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小島上,曾經建有美國聯邦第五十七監獄。由於種種原因,在八十年代時監獄終遭廢棄,而霍夫曼島就此荒置,成為了一些小型旅行團偶爾光顧的景點之一。

  到了九十年代末期,一個實力雄厚的房產公司通過競標,獲得了小島的開發權。大批的建築材料被源源不斷地運至島上,一些豪華的建築群落逐漸自地面拔起。在整座島嶼被修飾一新後,「霍夫曼」這個名字赫然變成了新一代渡假村的商標,出現在全美多家媒體的廣告裡面。而那座殘破的監獄,早已被隆隆作響的推土機剷平,如同它曾經關押過的囚犯一般,塵封於人們的記憶之中。

  如同很多都市邊緣的渡假處所一般,霍夫曼島在經歷了短暫的輝煌之後,營業利潤逐漸下滑,最終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時期。然而令這家房產公司首腦絕處逢生的,卻是一個神秘的買家。

  一筆價值不菲的費用和一紙合同,將島上的渡假村變成了私人莊園。儘管它們的規模看上去要略大了一些,但這似乎並不能影響到購買者的濃厚興趣。大片的鐵絲網被逐步架設在島嶼周圍,荷槍實彈的警衛牽著狼狗24小時沿島游弋梭巡,醒目的紅色警示牌高高懸起,時刻提醒著外來者這裡已經成為了生人勿近的禁地。

  於紐約灣駕駛遊艇出航的富人們發現,大多數的時候,小島上就只能看到警衛們的身影。一幢幢通體白色的別墅冷清地依偎在一起,到了夜晚時它們會變得幽暗而沉默。除了週遭幾處塔樓上的探射燈光以外,整個島嶼黑沉一片。沒有女孩,沒有篝火,與其說它是個私人莊園,倒不如形容為一個戒備森嚴的軍事基地更加合適一些。

  自從美國遭到了大規模的恐怖襲擊以後,霍夫曼島上開始悄然發生著一些變化。載滿了乘員的遊艇與直升機頻繁往返小島與紐約城之間,夜色中的別墅群燈火通明,整座島嶼就像是大西洋邊緣的一顆璀璨明珠,在海面上散發著迷人耀眼的光芒。然而除了這些以外,無所事事的窺探者們所能見到的,就仍只是那些全副武裝的警衛。所有被運至島上的「新移民」似乎並不太喜歡陽光,他們終日掩於建築體內,就像是一群習慣於陰暗的邪惡吸血蝠。

  海島上的夏日清晨,無疑是清爽而美妙的。羅爾與達夫曼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海風中牽著兩條黑背狼犬,開始沿著規定路線例行巡邏。每一天的同一時刻,像他們這樣的兩人流動崗哨,在霍夫曼島上超過百組。整個島體的各處位置,都密佈著電子監控裝置與熱能感應器。儘管十二個小時的值勤時間過於漫長枯燥,但對於這些海軍陸戰隊精心挑選出來的尖兵來說,沒有什麼能比身處銅牆鐵壁之中領取一份豐厚的薪水更為愜意的事情了。在每一個警衛的心裡,能在這種高度戒備下威脅到那位大人物或是自己生命的襲擊者,在這個世上幾乎不存在。

  「嘿!快看那邊!」羅爾四處游移的目光突然凝固在遠處,嘴巴慢慢張成了一個「O」型。

  達夫曼順著同袍的視線望去,一艘豪華遊艇正從左側洋面上疾馳而過。前甲板處,幾個身著泳裝的金髮女郎嬌笑著對小島方向頻頻拋送飛吻。小麥色肌膚與性感凸翹的身材,幾乎是立刻讓他下體的某個部位起了反應。

  羅爾直到遊艇在視野中變成了一個小點,這才戀戀不捨地轉首道:「夥計,你說那條船上有幾個男人?」

  「一個!」達夫曼吞了口唾沫,毫不猶豫地道。

  羅爾大力點頭,悻然道:「一定是這樣!真是羨慕這些有錢人,我都快兩個月沒碰過女人了!」

  「等這段時間過去以後,我想或許那位大人物會給我們一個假期。」達夫曼憧憬道。

  「希望如此,真是搞不懂,恐怖襲擊就這麼值得害怕?依我看,人越是有錢,就越會害怕失去生命......」羅爾語聲忽頓,用力扯動手中的皮索:「貝拉塔!你又在發什麼瘋?他媽的!我已經告訴過你無數次,寄居蟹不是你的敵人!」

  達夫曼正想嘲笑他幾句,手中徒然一緊,卻是被自己所牽的大狗拉了個趔趄,不禁惱羞成怒地喝罵起來。

  而兩條高大兇猛的狼犬卻並不理會主人的呵斥,同時對著側方淺海處發出了一陣淒厲響亮的吠叫聲,俱是將頸中的皮索掙得筆直。

  「怎麼回事?」羅爾怔怔地注視著兩頭獰然大張血口的狼犬,反手執起了背後所挎的M16A2型突擊步槍,遲疑著將槍口指向了海面。

  一團拳頭大小的海螺狀物體,如同斷裂的海藻般自蔚藍海水中無聲浮出,陽光下清晰可見它蜷曲在一起的身軀邊緣,佈滿了根根尖針也似的剛毛。兩條狼犬此時瘋狂地咆哮起來,利齒之間不斷滴下長長的口涎,頸部已由於劇烈掙動而皮開肉綻,急湧而出的鮮血將項圈週遭染得一片赤紅。

  在兩名警衛瞠目結舌地注視中,那團色澤黝黑的怪異物體緩緩撐直身軀,在海面下垂直游弋起來。它有著一個碩大的頭顱,軀體粗壯,愈至尾部愈為狹窄細巧,看上去似極了無翼的巨型蜻蜓。

  「這......這是什麼?孑孓?」羅爾從未見過這樣醜惡的生物,臉色已變得有些微微發白。

  達夫曼愕然道:「海洋裡的孑孓?這怎麼可能?」

  「啪啪」輕響,兩條狼犬突然如發狂般掙斷皮索,向島的另一側逃去。羅爾與達夫曼如同毫無所覺般木立於原地,面如死灰地直視著前方的洋面,似乎那裡,邪惡的海妖正自水中漸漸露出了猙獰面目。

  那只巨型「孑孓」此時已停止了游動,靜靜地懸浮在洋面上。它的背部表層,裂開了一條狹長的口子,邊緣蠕蠕而動,似是有物慾將破體而出。伴隨著微微的水花翻湧聲,無數只與它幾乎完全一樣的詭異生物,獰然自它週遭的洋面上浮起,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竟是無邊無盡!

  兩名警衛顫抖著對視了一眼,同時轉身向後奔逃。方自奔出十餘步,一陣山崩海嘯般的「嗡嗡」聲響猛然從兩人身後震起,達夫曼臉色煞白地回頭,只見無數只鴿子大小的異形生物密密麻麻地自海面直騰而上,形成一層重疊厚實的黑雲,瞬間遮掩了半邊天空。天地之間所唯一能聽到的,就是它們那可怕而狂暴的密集振翅聲。

  湧動著的黑雲迅疾擴散,片刻間覆蓋了整座島嶼的上空。狂奔向建築體的達夫曼只覺得腦後冷風襲來,劇烈的疼痛感隨即席捲了全身。驚恐之下他右手反撩向腦後,手心中頓時微微一麻,卻是赫然捏住了一隻活物。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瞬時襲來,達夫曼直直栽倒,望向手裡死去的那只有著一雙金黃色凸起複眼,兩對重疊薄翼,以及五英吋長尖銳口器的詭異生物,身體緩緩僵直,再也無法稍動。而導致他的神經中樞徹底癱瘓的,是一枚刺穿手掌的暗黑色尾針。

  強烈的風聲轟然掩至,無數支鋼針也似的口器,插入了達夫曼的週身各處。這個強壯高大的年輕軍人,瞬間被一層蠕動著的黑潮淹沒,在神智極度清晰的情況下,被吸成了一具人干。不遠處,羅爾保持著茫然哀號的姿勢,僵硬地倒臥在地面上。他的皮膚已變得像是一張褶皺的油布,緊緊地裹在骨骼外層。兩顆縮成一團的乾癟眼球空空蕩蕩地掛在眶內,白森森的牙床撐開薄紙般的嘴唇,無聲地大張著,整個人似極了一具沙漠中脫水的乾屍。

  黑雲分流,無情地席捲了整個島嶼。所有的流動崗哨,在短短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全部斃命。在這些數量龐大的邪惡生物面前,警衛們所能扮演的角色,似乎就只能是食物。

  一蓬青色的煙塵,悄然無息地自島嶼的建築群間騰起,逐漸瀰漫開來。如同一道無形的電網一般,煙塵所過之處,「噼啪」聲連串爆起,大量的巨型飛蟲身體炸裂,如雨點般紛墜而下。一時空中赤紅四濺,瀝揚飛灑,竟是下起了一場淒艷血雨。隨著青煙層層擴散,環繞籠罩了整座小島,飛蟲的屍體也在地面上越積越厚,為霍夫曼島鋪上了一層黑紅相間的粘稠「地毯」。

  海風輕柔拂動,青色煙塵緩緩散盡。金黃色的陽光自雲層間暖洋射下,島嶼上空再也沒有一隻異物,地面上亦是看不到一個人影。微微的浪濤拍岸聲不斷傳來,小島一如往常般安靜地矗立於洋面之上。而淺灘邊的幾株棕櫚樹,卻在並不強烈的氣流裡簌簌而顫。似乎,它們也感覺到了空氣中隱透的肅殺之意,於戰慄中等待著,新一輪殺戮的到來。

  別墅群落的中央,是一幢複合式的六層建築。三樓的一處乳白色窗欞後面,一雙明若秋水的眸子正在悄悄地向外窺探,目光中透著深深的憂慮。

  「艾薇兒,是他們嗎?」房中的鬆軟大床上,一個臉色蒼白,上身包紮著密實繃帶的女孩問道。言語中,她似是想要起身探視,方自動作卻痛哼一聲,無力地倒回枕上。

  艾薇兒一驚,快步行至床邊,俯身拭去女孩額上的汗水,埋怨道:「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隨便亂動的,老是這樣的話,你的槍傷永遠也好不了。」

  女孩細細喘息一陣,央求道:「你扶我去窗邊好嗎?這裡很危險,真希望他們不會來自投羅網。」

  「傑西卡,真的要是他們,我該怎樣去面對林先生?」艾薇兒垂下了頭,抽泣著望向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真想自殺算了。每一個人,就連巴赤也是我害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還活著......」

  傑西卡黯然片刻,強笑道:「這根本不能怪你的,問題......問題出在羅森參議員的身上。」

  「他為什麼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為什麼不殺了我?」艾薇兒伏在床邊痛哭起來。

  傑西卡輕撫著她柔順的長髮,一時語塞,就連半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自從那個夜晚艾薇兒擋在自己身前,以死相脅阻止了第二發射來的子彈以後。她的身份亦是淪為了階下囚,盛怒不已的參議員索性將兩人軟禁在了一起。由於艾薇兒的特殊身份,24小時於這幢別墅內巡弋的看守都顯得較為小心翼翼。女兒的威脅在羅森心裡起了相當大的作用,事實上,這正是傑西卡能夠活下來的唯一原因。

  清脆悠長的槍響傳來時,兩個女孩同時顫抖了一下。艾薇兒奔到窗前,視野中卻沒有一個人。而火器的咆哮聲,卻在連續不斷地隆隆震起,隨即,又大片大片地啞火沉寂。

  「傑西卡,難道真的是......」艾薇兒的語聲未落,房門在發出砰然一聲悶響後被推開,一個神色怪異的守衛蹌踉行進,手捂咽喉處直直仆倒在床前。

  身著一套黑色野戰服的林野,正在站門口,溫和地注視著兩個女孩:「這麼多房子,要不是我早已經熟悉了傑西卡身上的味道,還真是難找。」

  「林先生!」傑西卡失聲驚呼,目中已淚光盈盈。一直以來,她就在困惑著一件事情。這個年輕冷血的老闆,這個令她違背了無數次原則,甚至間接參與殺戮的男人,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蠱惑著自己的心靈。直到這一刻,於長久的囚禁生活後,突然見到他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剎那,漂亮驕傲的女秘書這才明白,原來問題並不是出在林野的身上。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在她的心裡,就已經是親人。

  林野徑直行到床邊,伸臂將傑西卡輕輕抱起,微笑著望向另一個女孩:「你的選擇是?」

  「我還能選擇嗎?你......你難道一點也不怪我?甚至是懷疑?」艾薇兒退後一步,顫聲道。

  林野神色平靜地道:「因為我瞭解巴赤,能令他愛上的女人,也一定有著一顆和他同樣純淨的心。」

  艾薇兒肩頭聳動,淚水滾滾而下:「我選擇陪在他的身邊,一輩子。」

  裝潢精美的堅木窗欞徒然爆裂粉碎,林野挾著兩個女孩高高掠起,輕盈地落向別墅前端。一道暗淡的綠芒,自陽光下疾閃而沒,斜刺射上他的後背。林野口中悶哼一聲,身形絲毫不停,如一道黑煙般直捲向海灘處。

  高速掠行間,只見前方人影連閃,淺灘上竟是在片刻中密佈了幾十個身著全副金屬甲冑的漢子。每個人的手上,俱是倒執著兩柄狹長的純藍光體,直視著林野的眸子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機。

  林野放下兩女,轉身,淡淡地道:「參議員先生,您身邊寵物們的項圈上,是不是都刻著『暗夜』這個名字?」

  羅森在上百名服裝怪異的亞裔大漢簇擁下緩步行近,身側的兩人,正是阿穆勒與戴著青銅面具一襲黑袍的瑪雅。

  「放了我女兒!」羅森儒雅的面容下隱隱泛著鐵青色。

  艾薇兒冷冷地開口:「是我自願要離開這裡,不關任何人的事情。」

  羅森久久凝視著她,神色複雜地道:「艾薇兒,無論我做什麼,愛你的心永遠也不會變。這一點,我想你應該非常清楚。現在,你要離開你的父親,站到敵人的那一邊去嗎?」

  「如果可能,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您和我,還有巴赤,我們在一起會生活得很幸福。我也愛您,永遠愛。但是您不應該傷害我的愛人和朋友,他們是無辜的,不應該成為金錢和權勢的犧牲品。」艾薇兒退到林野身後,再也不願意說上半個字。

  「與林先生成為敵人,我的日本朋友只是一部分原因。艾薇兒,你不懂的。」羅森低聲歎息,目光漸漸變得鋒銳起來,「既然事情已經變成了這樣,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讓你徹底死心。林野先生,您頑強的生命力真是令人讚歎,但是您的智商卻永遠讓我感到悲哀。所謂的情感,就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值得去為之付出生命?」

  林野迎上了他的目光:「對我來說,是這樣。」

  「真是荒唐可笑,您和您的下屬,都是同一類型的蠢材。對了,那幾位越獄的先生在哪裡?」羅森轉身行向建築群,頭也不回地道:「小心我的女兒,殺了這個人之後全島搜索,一定還有些隱藏在暗處的客人。」

  阿穆勒觸發連身堊甲,反手抽出兩柄粒子光劍,沙啞地低笑道:「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不過,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次。」

  林野的目光卻凝注在瑪雅身上:「剛才的偷襲,是你所為?」

  瑪雅的聲音清冷依舊:「是我,看樣子你的抗毒能力,又進步了不少。」

  「知道為什麼我會找你說話嗎?」林野微抬左手,唇角微扯,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因為在這裡的所有人裡面,你是最危險的一個!」

  最後的一個字,自林野的口中清晰吐出,卻是長時間地迴盪在瑪雅耳邊。因為,這是她所能聽到的最後聲音。一枚熾熱的彈頭無聲襲來,急速旋轉著鑽進她的左側太陽穴,絞過整個顱體後從另一側掀開一個拳頭大小的深洞,飛去無蹤。

  瑪雅怔怔地注視著阿穆勒,身軀頹然軟倒,黑紅粘稠的血液噴射而出,瞬間濺濕了大片地面。阿穆勒直若野獸般低吼了一聲,雙臂連揮而起,身形方動小腹上已是挨了一記凶狠的膝頂。層層鋪展的強韌堊甲,似乎並不能減輕多少襲來的狂暴力量,猶如被一塊燒紅的烙鐵直絞入腹中般,暗夜之王的身軀立時蜷起倒下,無法遏止地嘔吐痙攣起來。

  幾百名配備著潛水用具的猛虎隊員自淺海中獰然立起身軀,烏雲般黑壓一片的集束手雷自他們手中拋出,拖著長長的硝煙,落在了遠處的淺灘上。一團團龐然爆裂的火雲頓時吞沒了疾掠中的暗夜眾人,黝黑冰冷的金屬體源源不斷地從天而降,幾乎如降雨般覆蓋了方圓幾十米內的每一寸空間!

  一記記劃破天際的清越槍聲連續響起,林野身前的那批亞裔大漢片刻間躺倒十餘人。剩餘眾人神色慘變,迅疾閃動間雙手齊齊抬起,一層濃厚渾濁的黑色煙氣自地面上急劇擴散,直向著海面方向蔓延而去。黑氣去勢快極,橫向範圍極大,瞬間湧至林野身前,毫不留情地噬上瑪雅與阿穆勒的軀體。可憐暗夜之王就連絲毫的反應亦未能做出,立即便被腐蝕成了一堆白骨,包裹著金屬堊甲的森然白骨。

  林野微微變色,身形立時暴退,手臂疾揮間已是拎起兩女高高擲出,口中低吼道:「往深海裡退!都給我退回去!」

  巴赤伸手橫攬,前後接住兩女,滿目憐惜地看了艾薇兒一眼,大吼道:「哥!你小心!」

  林野疾掠中雙足大力蹬地,整個人直縱而起,如同一隻鷹隼般激射向淺海方向。地面上,那層黑氣正猙獰湧過遍佈著彈坑和火焰的淺灘,將俱是足部炸殘的暗夜眾人盡皆吞沒,行進速度竟與林野不遑多讓!

  楊滅雙目赤紅,手卻穩定得一如磐石,那些亞裔漢子在他的長槍連發中陸續又倒下十幾人。猛虎隊員們已紛紛解下背後緊縛的火器,正欲亂槍齊射時身後卻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

  十二架迷彩色的武裝直升機自洋面上急速飛來,遠遠排出了橫向攻擊陣型。而渾濁濃厚的黑氣前端此時即將觸及海水,猛虎眾人已完全無路可退!

  航炮的怒吼聲終於瘋狂炸響,但卻不是來自於那些武裝直升機!猛虎公司最後的王牌——兩架「深海掘進者」濕淋淋地自水中立起身軀,傲如魔神般抬臂橫掃,狹長鋒銳的彈頭尖叫著匯成一道游動光幕,赤色龍卷般旋絞而上。反坦克火箭自它們肩頭急不可耐地悍然騰起,拖曳著暗紅色的尾火直衝上天,頓時將空中的四架直升機扯得粉碎!而剩餘機群的空對地導彈卻是相繼襲來,「深海掘進者」的身軀於轟然爆炸聲中相繼仰翻,倒入冰冷的海水。

  同一時刻,遠端洋面上突然光芒大放,呼嘯聲中十幾枚狹長的火蛇齊射而上。一連串紅雲自空中猛烈爆起,剩餘的八架直升機無一倖免,均被炸成了一塊塊鋼鐵碎片。就像是一場絢目至極的焰火表演,短暫的燦爛之後,除了硝煙,再也無一絲痕跡留下。

  和所有的猛虎隊員一樣,落入淺海中的林野並不清楚突如其來的援軍身份,他所唯一注意的,是淺灘邊緣已經變為烏黑色澤的海水。

  一桿桿重型火器紛紛咆哮起來,而島上的那些亞裔漢子早就已經退到了遠處,就連楊滅手中的狙擊步槍亦是無能為力。林野目光收縮,望著急速撲來的黑潮正欲有所動作時,身後突然水花翻騰,一隻龐然無朋的,銀色的「蛋」帶著道長長水線自深海疾射而至,頓在了猛虎隊員的中間。一名脫下上衣,剛剛展開背後雙翼的隊員促不及防,登時被球體邊緣撞了個倒栽蔥。

  橢圓形的金屬巨門開處,出現在林野眼前的,赫然是冷艷無雙的鳳凰兒!自她俏然邁出,雙足接觸海水的那一刻起,一層柔和的白色汽霧就自海上騰出,悄然環繞了猛虎公司中的每一個人。隨她之後,相繼有六個青布包頭,身著對襟短褂的苗族老者跨出金屬體,神色冷漠地向著岸上徑直行去。隨著這些枯乾瘦弱的老人緩步前行,那股黑潮逐漸變色,輕描淡寫地被他們消弭於無形。

  「傻小子,看著我幹什麼?你老婆臉上有花嗎?」鳳凰兒暈紅著臉,笑吟吟地用苗語道。

  林野大喜上前,牽了她的手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回到紐約後不久,『十字軍』就與我取得了聯繫。這段時間他們幾乎走遍了全城的碼頭,今天才查到送我回中國的那條貨輪名字。船長還記得我和小蘭妹妹的樣子,便幫我們找到了你的朋友。」鳳凰兒眼圈微紅,突然掙脫手掌,重重地打了林野一個耳光,「誰讓你又丟下我不管的!不是早就已經說好了,再也不分開的嗎?」

  猛虎公司自巴赤以下,當場集體失去思維能力。他們心目中鐵血冷酷,強大睿智的老闆,居然被人打了一記耳光!而且還是個女人!

  一名猛虎漢子呆了半晌,如夢初醒般抬起槍口,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大約有十幾雙大手同時伸來,將他後面的話捂在了嘴裡。

  「你是豬嗎?沒看見老闆在笑?!這位漂亮小姐一定是老闆的老婆!」一個隊員在他耳邊低聲罵道。

  那漢子怔了怔,不服氣地道:「就算是老闆的老婆,也不能打他!老子可是發過誓,誰要是敢動老闆一根頭髮,我就......」這一次並沒有人來捂嘴,十幾個滿臉無奈的隊員直接將他的頭按進了海裡,灌了半肚子水後把這可憐的傢伙扔到了一邊。

  兩架「深海掘進者」變形的艙門被先後撬開,濃煙滾滾冒出,德維爾潘於劇烈的咳嗽聲中爬了出來:「你們這幫傢伙!還騙我說躲在機器人肚子裡比較安全,我差點沒被炸死!」

  麥斯目光呆滯地坐上機架的臂身,毛球般的頭髮濕漉漉地耷拉在腦袋上,有氣無力地道:「怎麼辦?我的寶貝全碎了,全都沒有了......」

  楊滅與鬣狗對視一眼,俱是搖頭苦笑。巴赤則顯得有些好奇,搔了搔腦袋問道:「哥,這個是不是你小時候就一直說的姐姐啊?」

  「不告訴你。」 鳳凰兒沖巨人扮了個鬼臉,拉著林野走向島上。

  林野望向身後:「小蘭呢?」

  鳳凰兒刮了刮自己柔嫩的臉頰,笑道:「你想她了嗎?小蘭妹妹在基地裡面,一會你就能見到她了。」

  林野臉上微微一紅,正欲說些什麼時鼻端卻嗅到了一股極為濃烈的腥氣。他正前方的百餘米處,六個苗族老人冷然而立,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神色變化。他們週遭的地面上,伏倒著大量的屍體。那些高大健壯的亞裔漢子,如今的身軀已變得如孩童般大小。每個人的口鼻邊緣,都有著無數白蟻般的小蟲在爬進鑽出,情形詭異到了極點。

  「藍翎寨的人,小姐。」一名老人躬身道。

  鳳凰兒俏臉微微沉下:「若不是爹爹硬讓你們跟在我身邊,只怕是今天我要和他們兩敗俱傷。屍蟲蠱,這樣的東西他們也敢拿來修煉,就不怕遭天譴嗎?」

  另一名苗族老者陰惻惻地道:「難怪各侗各寨屢有童屍被竊......藍翎寨敢把大祭祀的話當作耳旁風,回去若不滅了他們全寨,金花長老一級倒也是枉自為人了。」

  「帶著長老們去那邊等我。」林野舉步行向建築群,回首微笑道:「看見那個大個子身邊的女孩嗎?去陪她說會話,我很快過來。」

  鳳凰兒應了一聲,乖乖轉回淺灘處。身後每個老人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欣慰的笑容。金花的小公主已悄然長成,在他們的心裡,長者的祝福,正是唯一。

  羅森獨坐在一幢單體別墅的底層,身邊沒有一個護衛。面對著徑直行進的林野,他似乎並沒有半分驚懼,臉上猶帶著輕蔑譏嘲的笑容。

  「不出十分鐘,美國海軍就會把這座小島圍成鐵桶,你們一個也逃不了。雖然一直以來我都不是很樂意去動用軍方勢力,但這次卻是例外。」羅森鎮定地道:「我瞭解你的性格,即使是為了巴赤和艾薇兒,你也不會殺我。所以這場戰爭在還沒開始之前,我就已經注定了不會失敗。」

  林野自懷中掏出兩盒方形物事,淡然道:「雖然很無奈,但我承認你說的不錯。其實我來這個島上,想做的就只是帶走兩個女孩。順便,再給您捎上一點禮物。」

  「這是什麼?」羅森怔怔注視著大理石茶几上的兩卷微型錄影帶,語聲突然變得嘶啞無力。

  「作為曾經的合作者,我個人給您預備的禮物。事實上它們存放在我這裡,已經有了很長時間,希望您能夠喜歡。」林野溫文地欠了欠身,微笑道:「這兩卷的拷貝,在今天凌晨時被送到了前林氏集團的某位高級官員手上。我想,只要能夠擺脫您的控制,日本人一定會令這個巨大的傳媒帝國全面運作起來,不遺餘力地去把握這次寶貴的反擊機會。那麼,我就先告辭了,參議員先生,祝您愉快。」

  林野的腳步聲逐漸減弱,沉寂。密密的冷汗開始從羅森週身滲出,他的臉孔變得毫無血色,整個人劇烈地哆嗦了起來。呆坐半晌後,參議員無力地伸手,按上了茶几一角的電視遙控器。

  正對著他的銀灰色銳角顯示器,在發出一聲微響後逐漸亮起,羅森的半身影像赫然出現在屏幕上。拍攝者的角度很低,並且鏡頭在不停地晃動,環境中的光線也很昏暗,但這些都絲毫沒能影響到參議員臉孔的清晰呈現。他正在說的每一個字,都被轉換為電子信號,通過電視揚聲器振出,響亮地迴盪在空氣之中。

  「這些議員,我希望他們活不過明天晚上。」屏幕中的羅森拿出一疊資料,遞向鏡頭方向,「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有能力的合作者,才是長期共處的保證。」

  鏡頭切換,幾張照片被拍成特寫,血肉模糊的殘裂屍骸猙獰呈現,幾欲令人窒息。畫面再轉時羅森正接過照片,微微搖頭:「這幾位先生把我視為眼中釘,光是暗殺,就來過十幾次。在美國政壇上,也算是我的老敵手了,想不到會落到這種下場,實在是令人遺憾。」

  「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榮幸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羅森將照片慢慢撕碎,滿意地對著鏡頭笑道。

  ......

  參議員面如死灰地看著自己的精彩演出,機械而茫然地按動著遙控器。然而,幾乎是所有的頻道,都在播放著同一組畫面。沒有解說,沒有字幕標注,羅森那張全國皆知的臉孔,似已說明了一切。

  「林野,林野......」參議員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慘笑著將手探進了懷裡。手指,在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體時,畏懼般縮了一縮。隨即,顫抖著將它握起,緩慢地指向,那搖墜欲熄的靈魂之火......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15 20:01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新的起點(終章)

第二波針對小島的空襲,是包括了F/A-22「猛禽」與F-117A「大趨勢」的戰鬥機群。

  十二架武裝直升機的折戟,令軍方高層感到了震驚。軍事衛星的探測圖片卻顯示著霍夫曼島附近,除了幾處極小的金屬體外再無他物。

  攜著疑惑和殺機的機群呼嘯而至,但在海底猛烈騰起的一次烈火齊射下,這些性能卓越的鋼鐵雄鷹灰飛煙滅,如同空中被風吹散的流雲一般,再無半點痕跡殘存。

  銀色的「蛋」,分批將猛虎眾人載入黑暗的海底。一陣劇烈的顛簸後,林野與他隊員們,再次回到了那個暗灰色的龐然世界。百餘輛形狀古怪的四輪小車與它們的駕駛員,早已在巨型水池旁等候。

  略泛著金屬光澤的城池,默然佇立於昏暗之中。車隊徑直馳入城門,沿著圓錐形內部結構體的螺旋通道直行而上,載著眾人緩緩停於頂層。停機坪的起落架突兀深陷,慢慢沉入建築內體。

  伴隨著沉悶的「隆隆」聲響,黑暗中光線漸亮,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密封空間出現在眾人眼前。空間內部分列著幾排大型儀器,端坐於它們之前正在忙碌操作著的,是一個個身著黑色制服,神色冷峻的「十字軍」青年。

  猛虎眾人正前方的高壁上,內嵌著一面碩大的雷達屏幕。而正在冷光屏幕前一本正經作指點狀的,赫然便是小四。

  「喂......」傑西卡自人群中走出,淚光盈盈地喚道。

  小四愕然轉首,神色由震驚逐漸轉為狂喜,三步並作兩步地奔近,一把將傑西卡抱起:「寶貝,我的寶貝!急死老子了!」

  「我也想你,每天晚上都會睡不著。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傑西卡忍著傷口的疼痛,勾住小四的脖子,低聲呢喃了一會,臉色忽然沉下:「你身上這是什麼味道?香水味?說!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

  林野在小四的慘叫聲中搖了搖頭,詫異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去了沒多久,他就拿著槍衝進帳篷,對著那位陳先生威脅說要自殺。反正是你的朋友,就帶到基地來了啊!不過沒讓他一起接應你們,這個人的話很多,一點也不可靠的樣子。」鳳凰兒美眸悄然眨動,露出一個頑皮的笑靨,「除了他,我還帶來了另外兩個人,你猜猜是誰?」

  林野神色紋絲不動:「猜不出,難道是陳先生?」

  「哥哥!」一聲欣喜的低呼在側旁響起。

  林野方自轉身,一隻雪羽鷹兒就振翅飛來,立上了他的肩頭。緊接著,兩具柔軟嬌小的身軀同時投入了他懷中。索爾斯亞站在遠端笑嘻嘻地揮手,大叫道:「林,我的運氣真是不錯。剛從銀行取回所有的錢,你的女朋友就來了營地......咦?你這個野蠻的傢伙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難道沒人告訴過你,漠視一位女士的話語是很不禮貌的......」

  週遭的一些猛虎隊員開始低聲爭執,究竟哪個女孩才是老闆真正的老婆。沒過多久,便有人坐莊收注,一時場面熱鬧非凡。巴赤牽著自己的小妻子擠進人群,反手在兜裡摸了半天,掏出皺成一團的十幾美金,重重拍在坐莊漢子手中:「我壓那個看上去最凶的!全壓了!對對,就是我哥的那個新馬子。」

  其餘的猛虎高層面面相覷,鬣狗冷冷地哼了一聲:「幼稚!」話音未落,卻見身邊的幾個傢伙已是紛紛在摸口袋,不禁愕然無語。

  「喂!小傢伙,有沒有錢啊?」德維爾潘走到鬣狗身前,舉著一支試管惱火地道:「這是我最後的寶貝,居然沒人識貨!錢錢錢,那些笨蛋就知道錢!」

  鬣狗無奈地掏出一卷美鈔:「你手裡的肯定又是一些怪物,自然沒人敢要。」

  德維爾潘毫不客氣地搶過鈔票,樂顛顛地跑向人群:「也不是什麼怪物,螞蟻而已,林的老朋友了......」

  「小蘭,雪莉......」林野澀然而笑,低低地道:「沒事了,以後我們都會在一起。」

  「瑪法說過了,『鐵門』如今元氣大傷,趙家在國內不會再有仇殺紛爭,讓我安心做哥哥永遠的『影子』。」趙若蘭玉臉生暈,踮起腳尖低聲道:「快去哄哄鳳凰兒姐姐,她容了若蘭,又容了雪莉。換了我,才......才沒那麼大方!」

  林野依言轉身,注視著似笑非笑俏立在一旁的鳳凰兒,硬著頭皮道:「今天的天氣似乎不錯?」

  一旁頭髮蓬亂的小四手捂臉頰,眼淚汪汪地嘲笑道:「小野,你這句話也太假了一些罷?要不要我教你幾句......哎呀!你怎麼還打?從哪學來的打耳光?這是沒有教養的蠢女人才會做的事!」

  「莉諾雅小姐,我們已經到了公海,沒有任何敵人的追蹤跡象!」一名「十字軍」成員遠遠立正道。

  鳳凰兒點點了頭,隨手將怪叫不已的小四麻翻:「野......你的名字叫林野嗎?以後我叫你小野哥哥好不好?」

  林野神色古怪地道:「苗語裡面是怎樣稱呼丈夫的呢?」

  鳳凰兒俏臉微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能看出雪莉是個好女孩,但怎麼從來就沒聽你提過?你明知道,無論任何事情,只要你覺得開心,鳳凰兒就會開心了。」

  林野環顧四周,一本正經地道:「你們的基地是艘潛水艇嗎?我曾經見過它的尾鰭,好像很大的樣子。」

  鳳凰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是了!『十字軍』在德國的軍事造船廠研製了七年,才造出了這麼一艘。核動力推進,諧振型非金屬表層,在海底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能發現它。」

  「難怪暗夜要花那麼大力氣混進這裡了......」林野伸手將鳳凰兒抱入懷中,低低地道:「小鳳凰兒,你該不會留在『十字軍』這邊吧?那我豈不是也要加入他們?」

  鳳凰兒明知他在說笑,心中仍是甜蜜異常:「不會,現在的『十字軍』,是我的好朋友。他們已經選出了一個議會式的首腦團,我可以不用做女元首了。」

  林野嗅著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長吁了口氣:「那就好,我們一起去找新的家。」

  「好啊,你去哪裡,我都跟著的。是哪個國家?我讓駕駛人員調整航向。」鳳凰兒將臉蛋埋入他懷中,溫柔地道。

  林野遲疑著答道:「去土耳其。」

  「報告!亞洲的分公司剛接到消息,沙特阿拉伯正發生政變,叛軍已經攻進了首都利雅得。沙特國王通過互聯網向國際懸賞求助,到現在為止,大約有十支以上的僱傭軍趕去了這個沙漠國家。」一名領口懸掛著金色十字勳章的年輕人跑步行來,筆直立正道:「莉諾雅小姐,請您批准組織參與此事。」

  「不必來問我,現在的任何事情由首腦團決定。」鳳凰兒微笑道。

  林野神色微動,大聲道:「猛虎公司的新總部,設在沙特怎麼樣?」

  場中頓時沉寂,隨即熱烈地沸騰起來,賭博內容裡,立時加入了總部將會所在的城市。楊滅笑著看了眼安東尼奧,後者神秘地向他擠了擠眼。

  鬣狗自始至終靜靜地站在場邊,沒有半點反應。去哪裡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只要能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就已經足夠。巴赤正在人群中玩得高興,似是半點也不在意將來的去處。艾薇兒如同一個洋娃娃般坐在他寬厚的肩頭,臉上帶著滿足平靜的笑靨。

  「那裡的空氣很乾燥!我才不要去!」索爾斯亞傲慢地昂起了頭顱,等了半天也未見一個人上來安慰自己,頹然歎息道:「去就去吧!皮膚雖然很重要,但我更不想被幹掉。」

  「沙特!太好了!老子也要去那裡!」小四木直地躺倒在地上,僵硬地開口道:「還好我機靈,如果不是逼著二叔放我出來,哪裡會碰得到這樣的好事!」

  林野微覺詫異地道:「好事?是指那裡離日本比較近嗎?」

  「哈哈! 伊斯蘭教規定,穆斯林聖徒可以同時討四個老婆。為了這個,就勉強做一回什麼真主的小弟罷!」小四得意洋洋地道。傑西卡咬牙抬手,看著他滿臉的指印卻又心軟,就只是在這個迷人卻可惡的傢伙頰邊輕輕撫過。

  「你是為了這個去沙特的嗎?」鳳凰兒瞪著大眼睛,滿腹狐疑地道。

  林野正色道:「怎麼可能!我連公司的事情都忙不過來......」

  「哥!兄弟們說沙特的公主也很喜歡你,我一定把那些叛軍的頭擰下來,為她出氣!」人群中巴赤渾厚的聲音遠遠傳來。

  林野心中暗暗叫苦,望著鳳凰兒漸漸沉下的俏顏,悄悄地退後幾步,乾笑道:「他大概輸了很多錢,在那裡胡言亂語。對!一定是這樣!」

  夜色下的大西洋,黑暗浩淼,無邊無際。

  側身上標著「卍」圖案的核能潛艇,如同一尾巨型虎鯊般游弋於海底,迅疾馳向那茫茫未知的前方。

  潛艇腹艙的一間單體臥室內,雪莉與趙若蘭俱已熟睡。林野坐於床邊一角,鳳凰兒伏在他的膝蓋上,長長的睫毛合起,臉頰邊有著溫婉的嫣紅。

  臥室裡的燈光很柔和,泛著淡淡的鵝黃色。林野靜靜地凝視著鳳凰兒的面容,眸子裡愛憐橫溢,心中卻帶著劫後重生般的淡淡酸楚。

  「野小子......」鳳凰兒低低地發出一聲夢囈,語氣中悲苦交集,嬌小的身軀似是不安般動了一動。

  「嗯,我在這裡。」林野伸手輕撫上她的臉頰,口中溫和應道。

  「野小子......」鳳凰兒於睡夢中又喚了一聲,仿若隱隱聽見了他的回答一般,語氣中茫然而彷徨。

  「我在這裡,永遠都在。」林野的淚,已悄然劃落。

  鳳凰兒的唇角,慢慢綻放了一個甜甜的笑靨,一直牽住林野右掌的柔荑,悄然,握得更緊了一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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