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猛虎傳說 》 作者:何楚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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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ator 2007-11-7 19:25:1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9 43453
正文 第一章 劫
公元1985年8月23日夜,中國雲南境內。

  一輛"太湖"牌長途客車頂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行李正沿著蜿蜒黑暗的國道蹣跚而行。前車窗上貼著一塊碩大的紙牌"昆明——西雙版納"。車頭前的兩盞鬼火也似的昏暗燈光努力照亮著不知去向的前方。

  整日的顛簸勞頓使得車上的人們大多已沉沉睡去。馳之不盡的路面加上單調的發動機轟鳴聲實在是最好的催眠曲,連客車駕駛員也在努力抵抗著睡意的侵襲,時不時用烏黑的大手搓一下自己由於過長時間沒有活動而略顯僵硬的脖子。

  酷暑的夜晚對駕駛員來說,應該是一天中不可多得的清爽時間——整個白天太陽肆無忌憚地在車頂上烙下的炙熱溫度被夜風一絲絲溫柔地抹去,在風之精靈那輕柔小手的撩撥下,高溫給人帶來的煩躁心理會不知不覺間流淌至盡。

  可是今天晚上除了龐大車身開動時帶起的勁風以外,客車外的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找不到一點點風的影子。遠方近處大大小小的植物們都彷彿死物般連一片小小的葉尖都不動一下。週遭連綿不盡形狀不一的山體如同只只來自遠古的巨獸,默然盤踞在夜色籠罩之中,一片死氣沉沉。

  猛然間,山風大作,咆哮的怒吼在一剎那間就覆蓋了整個世界。客車司機顯然注意到了異樣的天氣,他惱火地探出頭來仰望夜空,卻見到了讓他鬚髮皆豎的情景——天邊隱隱亮起的電光中,空中不知何時已完全被烏黑陰沉的積雨雲所完全覆蓋。猙獰可怖的雨雲層眼見著越變越厚,越壓越低。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句話所包含的常識在中國恐怕連孩童都明白。在費力地嚥下一口吐沫的同時,他大力踏下了「太湖」牌的油門。

  這輛公里數已超過赤道長度幾圈的老爺車在發出一陣沉悶轟鳴聲後,加速向前方馳去。司機點了根「龍泉」,瞇著眼長吸了一口喃喃道:「可千萬別下大雨啊!」略微掃了一眼人滿為患車廂,他還是為車隊收購了這輛監獄轉運犯人的大型客車而讚歎不已,雖然它的年齡老了些窗戶上又儘是密密麻麻的鐵柵欄,可那超級低廉的價格和它創造的營收相比實在是物超所值的很了。

  在幾十甚至幾百公里沒有任何輔助照明的惡劣路面上開夜車遇到稍大一點的降水都能讓最老練的駕駛員心驚膽戰,更別說是一場過後能把盆地變成湖澤的暴雨了。在享受著別的駕駛員沒有的高薪工資和油水的同時,長途客車司機唯一的奢望就是路途中不要有狀況,只要幹過這一行的人無不知道在幾千里地上拋錨打滑時一人孤單無助時的感覺的。

  可有時,老天偏偏就是不遂人願。在司機剛剛扔掉煙屁股後,一束耀眼的閃電夾雜著龐然的氣勢從蒼穹深邃處刺了下來,瞬間把天地見照得雪亮。緊接著,一連串巨大暴戾的雷聲鋪天蓋地砸了下來,震得人耳膜「嗡嗡」直響。

  汽車最後一排的座位當中,坐著一對年輕的軍人夫婦。男的挺拔俊朗女的眉目如畫,全身的橄欖綠襯得兩人更是顯得英姿勃發。妻子手中還抱著個襁褓中的男嬰,已是被雷聲嚇得大哭起來。那年輕母親大為心疼,一隻手虛掩住了嬰孩的耳朵,另一隻手愛憐地去撫那孩子的臉龐。

  不知是那孩子餓了還是天性使然,當母親的手指撫摩到他的嘴旁時,那嬰孩居然兩隻小手一抱,將那手指含進嘴裡吮得「吱吱」有聲。年輕的妻子轉頭看向丈夫,卻見年輕的父親正凝視窗外,面上儘是掩不去的憂色。

  沉默了片刻妻子歉然道:「天哥,私訂終身畢竟是我們不對,回家後你萬萬不可和公公起衝突。」丈夫目光一黯:「父親承認最好,不認你,我便和你遠走高飛,再不留戀其他一切。」頓了一頓又低低道:「父親向來極為自負,脾氣又霹靂火爆。望他老人家看在娘的面上不會為難你。」輕輕卸下了頸中的一枚雕刻成龍形的血色古玉給妻子掛上。妻子卻又將玉墜戴在了襁褓中嬰孩脖中,望向丈夫,神色中極是執拗。兩人僵持片刻,年輕的丈夫無奈一笑,望向妻子的目光中儘是傷感溫馨之意。

  「啪」的一聲,第一滴雨打在了客車的車廂頂上。隨著急如馬蹄的撞擊聲,雨越下越大。一分鐘不到,「嘩嘩」聲大作,這場大到恐怖的暴雨已經籠罩了整個世界。駕駛窗前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司機早已經放慢速度,心驚膽戰而又茫然地向前方行駛著。半小時後,雨不但沒小,反倒有略大的趨勢。所幸的是已至哀牢山境內,離下一個大站墨江已經不遠了。

  在小心翼翼地馳到了又一個山口轉彎前,變故毫無預兆地發生了。由於轉彎處地勢較低,道路一處靠山一處又是深淵峭壁,客車司機老遠就踏上了剎車,試圖將速度再帶得低一些。連續輕點了兩腳毫無反應後,司機惱火的咒罵了一句,重重踏了一腳後拉下了手剎車。這輛滿載了人和貨物的「太湖」依然無動於衷地向山口處滑去。

  客車司機這時腦門上已是密密麻麻一層汗。輪胎打滑讓他高度緊張的同時他不禁又暗自慶幸對面沒有來車,就按現在這個比人跑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來說,他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輕鬆過彎後再慢慢剎住車。

  正當他一個大把方向將車熟練地轉彎時,兩縷雪亮的大光燈光「刷」地一下就打在了他目瞪口呆的臉上。一道閃電恰巧在這時劈下,強大的光能清清楚楚地照出了迎面而來的高大怪物——一部滿載袋裝水泥的「解放」牌九噸廂式貨車。兩車車頭已近在咫尺!睡眼惺忪的卡車司機同時被對面的客車燈光拉回了現實。還處在混沌意識狀態情況下的他還不清楚自己已開到了對方的車道上,本能般的踏下了剎車,尖銳的剎車聲頓時響徹了整個彎道。可巨大的慣性還是帶著這具龐大黝黑的車體向客車撞去。

  客車司機大驚之下下意識的往外猛打了一把方向,猛然間他省起外面就是百尺危崖!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不知名的「解放」駕駛員的同時他又打回了方向,畢竟被撞一下要比掉下路基去要好的多。客車司機無奈機械地踩著剎車,眼睜睜地看著「解放」緩緩撞來。

  「砰」!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解放」撞到了客車的左前車頭,儘管去勢緩慢,但重量上的懸殊還是輕鬆地使對方一個甩尾,「太湖」客車的小半個後車身就這樣被撞到了濕滑的路面以外懸空著。

  亡魂大冒的客車司機狂踩油門,可「太湖」兩隻後輪早已懸空著,除了在空氣中飛速旋轉以外實在是沒有別的幫助。車廂內驚慌失措的乘客們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最後一排的軍人夫婦一直沒動,當感覺到車體還在緩慢地下滑時年輕的丈夫濃眉一皺,迅速拉著妻子來到前門處,向司機吼道:「快開門!想都死在裡面嗎?」

  客車司機一哆嗦,拉起了車門的氣壓閥門開關,門卻紋絲不動——由於過多的剎車,氣泵內早就沒氣了。後門處的兩個農村青年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兩腳就把後門跺開,小心翼翼地懸空跳上了距離不遠的路面。

  像是在無盡的黑暗中終於見到了光線般,大部分的人都同樣做了一件未經大腦考慮愚蠢不堪的事——直接衝向後門!男性軍人面色大變,方待有所舉動,車體內由於後半截突然加重,車頭高高翹起再無依托之處,迅疾向崖下落去!

  公路上的三個活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客車掉落山崖,過了半響才聽到沉悶的車體著地聲。「解放」卡車司機是最先回過神來的人。他見死裡逃生的兩個年輕乘客嚇得猶如泥塑木雕一般,便偷偷溜下車到路邊抓了一把稀泥糊在了車後的牌照上。再回到駕駛室猛踏油門,竟然逃之夭夭了。

  兩個年輕農民回過神來時卡車早已遠的只剩兩個尾燈了。稍年長的一個顫抖著嘴唇:「二柱,這回咱們可是撿了一條命啊!」

  二柱卻是站也站不穩了,帶著哭腔道:「志宏哥,我很怕,那狗日的逃了我們也快走吧。這麼大的雨,也不知能不能攔到車帶我們......」

  叫志宏的卻顯然比他鎮定一些,想了一會:「二柱兄弟,你說我們現在下到崖下去,可還會有活人嗎?」

  二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高摔下去,哪裡還會有活人啊!除非那人是鐵打的。」

  志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絲貪婪的神色慢慢顯現:「二柱,你前面可見到坐在我倆並排那娘們戴著的金溜子嗎?」

  二柱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就那個燙頭髮的女的?金溜子好粗的,我偷偷看了半天呢!」

  「現在它是我們的了!車裡所有死人的錢和東西都是我們的了!」志宏的臉漲得通紅:「二柱,我們攀下崖去,有什麼便撿什麼!」

  仔細想了半天,貪慾終究戰勝了恐懼,二柱和志宏一起,尋得一處較為平緩的所在緩緩溜下。崖下邊一道寬闊乾涸的山溝橫臥,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鋪滿了整個溝底。對面里許哀牢山脈蜿蜒起伏,無數高大挺拔的樹木組成了一片巨大黑暗的林海,極目望去竟似無邊無際。雨,漸漸地小了,閃電卻頻繁起來。藉著那一道道電光,兩人慢慢找到了已是面目全非的客車車體。

  整個車廂被撕成了前後兩半,估計是由於車身後部著地的關係,前車廂被巨大的扭力扯斷拋出幾米開外。而在兩截車廂的周圍,則觸目驚心的躺了一地的屍體。大部分人的衣服均被扯開或捲起,死屍的皮膚在閃電亮起的剎那顯出一種詭異的慘白色。

  二柱一陣頭皮發麻,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囁嚅道:「志宏哥,不如......」不待他說完,志宏已撲向一具就近的女屍,一把扯下她脖子上戴的雞心金項鏈後,又在屍體衣服口袋裡摸了起來。

  志宏根本就不管傻站在一旁的二柱,一口氣清理完了三具屍體。眼看著志宏手中的財物越來越多,轉頭又見自己身邊的一具男屍所穿的「的確良」被雨水打濕,幾張大團結在襯衫口袋中若隱若現。二柱再也按捺不住,低吼一聲撲了上去。強忍著恐懼的二柱接連摸完了幾具屍體後,漸漸地不再感到害怕,貪慾讓他的手愈發敏捷起來。

  二柱和志宏都一聲不作,在滂沱大雨中埋頭苦幹的同時還不時偷偷打量著對方的「進度」。附近的屍體都被掠奪一空後志宏來到後車廂裡找尋起來。半個車廂內凌亂地散落著一些行李和衣物,後座上隱約靠著兩具屍體。

  在翻到第三個馬桶包時志宏摸到了一個沉甸冰涼的金屬物體,再細細一摸,居然是一支三節手電筒。志宏不由暗暗心喜,推上電源開關手電卻是不亮。他擰開了手電後蓋一摸,果然最後一節電池是倒置的,志宏將它正極朝前放好擰回蓋子,這次便亮了。四處一照後,志宏的眼光立即就被後排那兩具屍體吸引了過去。那是一對軍人夫婦,他們緊緊挨在一起,身上的軍裝已被鮮血染得通紅。女的手裡還抱著一個襁褓,而吸引志宏的卻是女的手上戴的一塊機械表。

  志宏不假思索地摸到了最後一排將女子手中的襁褓接下隨手拋在一邊,便要卻摘女軍人手上的表。誰知襁褓剛一著地,一聲嬰兒的啼哭乍然在死寂的車廂裡響起!志宏大吃一驚,撒腿便跑。

  客車墜崖時促不及防的軍人夫婦一下子掉到了車廂的後部,母親的天性使得妻子的雙手緊緊摟住嬰兒,在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剎那夫妻二人的背部及後腦均遭重擊,當即身亡。可由於先前妻子害怕車上風大將襁褓裹得較厚以外,她柔軟的胸腹部也消去了絕大部分的墜力。那幸運的嬰孩僅被震暈過去而已,被志宏這一拋卻是醒了過來。長時間未吃母乳,那嬰孩已是餓得很了,一醒轉便小腳亂蹬,大哭不已,精神極是健旺。

  志宏跑出兩步才省起並不是什麼異物,不過是嬰兒啼哭罷了。不由暗罵自己膽小如鼠,轉回去將那塊女表摘了走出車廂。二柱這時也從另一截車廂中鑽出,惶急道:「志宏哥,怎麼有娃娃在哭?還有大人沒死嗎?」志宏大怒:「屁大個娃也能把你嚇成這樣?」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崽子,運氣倒好,走罷!」

  二柱不敢多問,兩人打著手電在泥濘中蹣跚而行。大雨漸漸止歇,二人行至下崖處便待攀緣而上,寂靜夜色中只有那嬰孩哭聲遠遠傳來。志宏突然轉身望向二柱,一雙大手只捏得「咯咯」直響。二柱心中忐忑,輕聲道:「志宏哥,你......」志宏獰聲道:「那小崽子哭得好響,怕是要把人招來,老子要回去捏死他!」

  二柱大驚失色:「千萬不要啊,志宏哥,這樣我們可不就成了殺人犯了嗎?」

  志宏一聲不響,拖住二柱就往回走。二柱還待掙扎,志宏猛然提手「噼噼啪啪」地大力打了他好幾個耳光:「你小子拿了多少錢?沒一千也他媽有八百吧!勇軍前年偷了人家商店兩條煙就判了五年!那小崽子哭得這麼大聲,萬一招來個人他能不報派出所?那些個警察見了沒一個死人身上有錢的能不查?現在破案子要查指紋、查腳印你媽的懂嗎?!咱倆一個也跑不了!」

  二柱臉色蒼白,全身直打擺子。志宏又緩言道:「只要咱倆回去讓那娃哭不了,這地方肯定沒人來,那卡車司機不也逃了嗎?過幾天,屍體一爛就沒事了,誰他媽會去翻一灘爛肉啊?」二柱茫然點頭。

  兩人又回到車廂處,志宏搶進去抱了嬰孩出來。二柱見那孩子最多只有幾個月大小,被志宏抱在手中竟不再哭泣,口中「咿咿呀呀」地甚是可愛,心中不忍:「志宏哥,要不......要不咱把這孩子抱出去扔了吧!」志宏鐵青了臉不再言語,將那嬰孩高高舉起,就要往車體上砸去。

  二柱心中砰砰亂跳,緊閉了雙眼不敢再看,過了一會卻並無聲音傳來。略抬眼皮只見志宏雙手僵舉正望向自己的身後,牙關「咯咯」打顫顯得極為恐懼。

  二柱本就屬懵懂之人,莫名其妙之下楞楞地回頭去看,一條早已潛近的碩大黑影猛然騰空而起,巨齒合處他的脖子乾淨利落地被切斷,只有後頸上尚剩一層皮肉勉強將整個腦袋掛在背後。

  一股血泉從二柱的胸腔內高高噴出,雙手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揮舞了幾下後整個人軟軟仆倒,頭顱藉著慣性掙脫了那層薄薄的束縛滾出幾米開外。

  撲殺了一人後,那團黑影在喉嚨深處發出了一陣滿足的低吼,兩隻杯口大小的碧色厲眸在黑暗中泛著妖異冰冷的光芒。

  自第一眼模糊地看到它如幽靈般出現時,志宏的心就被巨大的恐懼狠狠地攥住了,雖然並不十分清楚它是什麼,但那種動物感受天敵氣息時與生懼來的畏懼本能同樣也被人類所擁有。冷汗蔓延在全身四處,每一寸關節都僵硬的如夢魘中般不聽使喚,褲襠中早已淋漓一片。

  黑影撲向二柱的同時,志宏如夢初醒般隨手扔下襁褓轉身便跑!滿地滑膩的爛泥讓他一個打滑險些摔倒,心膽欲裂的志宏努力穩住身形拔腿狂奔。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驟然亮起,一邊逃一邊向後看的志宏清清楚楚地見到身後那黑影赫然竟是只兩米多長的斑斕猛虎!

  那隻老虎似乎被閃電所激怒,頓時背部頸邊的毛髮怒張豎起,看上去要大了一倍有餘。「嗷......嗚!」長吼聲中它前肢微曲,後腿猛一蹬地急向志宏追去。

  志宏在亡命地奔跑著,他不敢再回頭,並沒有聲音從背後傳來。就在志宏認為老虎對屍體的興趣比較大時一隻虎掌已拍到了他背上,五支利爪深深摳進肉裡,志宏慘呼一聲倒在泥濘中,兩隻腳盲目不停地亂踢亂蹬。老虎性發,一口咬在志宏左腿膝蓋處,猛力擺頭撕扯幾下後只聽「咯嚓」一聲腿已被生生咬斷。志宏大聲哀號,斷腿處血如泉湧。老虎咬扯一會見志宏漸漸不再動彈,便轉身行開。

  此時雨勢又起,豆大的雨點打在襁褓中嬰兒的小臉上,那嬰兒不禁大哭起來。

  老虎低低咆哮一聲,緩緩走近好奇地用爪子撥弄了一下襁褓。雨漸下漸大,嬰兒口鼻中被雨水倒灌而入已是嗆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憋得通紅。老虎似乎從未遇到過這般發出怪聲卻不會奔逃的幼小人類,猶豫了片刻,它叼起襁褓,向密林中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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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7 19:25

正文 第二章 苗域金花

這是一隻三歲大的雌性孟加拉虎,它的兩隻幼崽均在月前的一場遭遇中被人類射殺,雌虎側臀上中了一槍僥倖逃脫。傷勢漸好後,這只憤怒的林中之王接連撲殺了十幾個進山的獵戶和採藥人。等到當地人發動大規模趕山的時候,狡猾的雌虎卻早已經到了幾百里以外的哀牢山境內安下家來。

  任何一處人類居住地,雌虎是萬萬不會去靠近的,那裡有它所害怕的火光。它已經習慣於在山中游弋,偷襲小股的進山者。正如這次覓食時偶遇這兩個人類,雌虎便毫不猶豫地攻擊了他們。雖然只是頭老虎,但無疑它有著自己的行事風格。

  雌虎現在的新家在二十公里外的一處山谷中,那是一處古時巫廟的廢墟。足球場大小的廟基和處處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斷裂石雕見證了它昔日的輝煌,幾根坍塌的巨大立柱之間留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這便成了通往廢墟內部的唯一通道。銜著襁褓,雌虎以貓般靈巧輕盈的動作鑽進了自己的巢穴。它十分喜歡這個新家,廢墟內部的乾燥寬敞是以前居住的石洞所不能比擬的。

  將襁褓輕輕放在地上,雌虎靜靜伏在一旁合上了雙眼。哭得筋疲力竭的嬰兒早已昏昏睡去。雌虎聽著這幼小生命口鼻中發出的與虎仔睡夢中一般無二的柔弱呼吸聲,喉中不由發出幾聲悲痛的嗚咽。

  清晨,雌虎被一陣異樣的感覺驚醒。它懶洋洋地將視線投向自己的腹部,一個粉紅色肉嘟嘟的小身體正用力吸吮著它的一支乳頭,發出響亮的「吧唧、吧唧」聲。定睛一看,竟是那個人類嬰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了破爛不堪的襁褓爬到了自己身下。雌虎一時呆若木雞!

  帶會洞的口糧居然把自己當成了奶媽?這讓回過神來的雌虎勃然大怒,它一聲咆哮,張開血盆大嘴便要咬向嬰孩。微一扯動下,乳頭從嬰孩嘴中被拉出,小東西也被帶著翻了個身,變成圓滾滾的肚子和小雞雞朝上。可能是因為吃飽了的緣故,他居然不哭,反而手舞足蹈地朝著雌虎「咯咯」直樂。

  這個酷似小老虎撒嬌的動作讓雌虎的殺戮之心頓時蕩然無存。它疑惑地嗅遍了嬰孩全身,經過大半夜的依偎小東西身上的人類氣味已經不是那麼明顯。雌虎鼻中呼出的氣息噴在嬰孩身上,使得小東西麻癢不已,更是樂個不停。雌虎眼中凶光漸漸隱去,見嬰兒已翻過身來正在地上亂爬,它像是對待幼崽般輕輕用前肢一攏,將嬰孩攬至腹下。

  嬰孩重歸這處柔軟溫暖的所在,好奇地環視四周後突然對虎毛產生了興趣,又拉又扯了一番。正頑皮間幾根細毛插進鼻孔,小東西立即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拖著兩筒鼻涕玩耍了一會他似乎感覺有點倦了,本能般又銜起乳頭吮吸了幾口才沉沉睡去,兩隻小手猶自緊緊抓著雌虎腹下的軟毛。雌虎怔怔看了睡夢中的嬰孩半天,突然低低吼了幾聲,吼聲中竟似充滿了溫柔欣喜。

  金花侗,黑角苗族的一個分支,世代居住在雲南哀牢山境內的漳嶺下。幾百幢大大小小披著杉樹皮的吊腳樓傍下山腰而起圍成了半圓形的寨子。水平如鏡的梯田從山頭層層延展下來,清澈的白水河宛如玉帶般輕柔地繞嶺而過,青山碧水宛如仙境。平日裡男性耕作山田,獵獸捕魚,苗女織補洗染,釀酒做飯。和所有苗裔一般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以「金花」為名,一是侗中女子素來貌美無比,人比金花;二來則是雲南地區有一種蝮蛇,成年雄蛇頭上有一肉冠,通體金色花紋,縱跳如飛,當者立斃,居苗疆毒物之首。苗人善放蠱施毒天下皆知,而金花侗以此物自喻,卻是隱有放眼苗疆,用毒者無出其右之意了。

  金花侗族人明朝以來一旦成年除了要習火槍以外便主攻毒術,對於大部分苗族慣使的蠱術卻習之甚少。侗中上下無人不是全身劇毒,至於破毒破蠱之術,更是研發了無數。漳嶺中毒蟲極多,尋常人沾得半點便斃命的毒物在金花侗人家中直若兒戲般比比皆是。傳至民國初期一代,侗中青出於藍,年青一輩好手直如過江之鯽。在與他族旁支的毒術比試中,對方俱是照面便敗,旁族苗人的蠱物放出無不被金花恫族人輕易化解。金花侗自此聲勢鼎盛,在苗疆地域風頭極勁。

  到了1995這一年,金花侗赫然出了個驚才絕艷的領導者。年僅三十歲的當任土司金薩在十年一次的族選中文辯武鬥力克群雄,榮登大祭祀之位。大祭祀在數十萬黑角苗族人中的地位極其崇高,比起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一個千人左右的小分支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榮耀。時值八月,整個金花侗舉行了長達十餘日的盛大慶祝活動。

  夜色中,金薩高高站在祭壇旁的一塊巨石上。他的嘴唇很薄,臉龐稜角分明,眼神冰冷而銳利,站在那裡宛若一座高不可攀的神祇。金薩的四周站著不少侗中的大長老,遠處更是佈滿了守衛,每一個人都刻意地與這個金花侗的皇者保持了距離。他們偶爾投射到薩南身上的目光無不充滿了狂熱的敬仰。

  金薩靜靜看著廣場上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族人們,撫摩著手中代表了至高無上權威的黑角祭祀杖,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或許,只有金薩才知道自己的侗人和其他的黑苗族人有著多麼大的區別,就像是一群獅子被迫被數以百倍計的土狼所領導一樣,人數上的劣勢一直是金花侗的軟肋。但現在這已經不在是個問題,有了這個身份做鋪墊,金花必將在苗疆綻放最耀眼的光芒!金薩捏緊了祭祀杖,眼中似亦有火焰燃起。

  一顆小石子在空中旋轉著輕輕砸到了金薩肩膀上,冷眼一掃四周長老們似笑非笑的神情,金薩無奈道:「鳳凰兒,你又來頑皮。」

  一個年幼苗女從巨石後面跳出不依道:「爹爹,你這些天老不回家吃飯,我罰你陪我玩騎馬打仗!」她穿著一件小小的藍澱對襟上衣,腰間繫著條平繡飄帶裙,月色下容貌明艷無雙。行動間白皙細巧的頭頸手腕上無數閃閃發亮的小銀飾叮叮作響,甚是好聽。

  金薩眉頭微皺,正想開口呵斥時卻看到月色下女兒小嘴微扁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不由慌了手腳,壓低聲音道:「鳳凰兒乖乖的,爹爹過一會就回去,吃完飯就扮大馬給你騎可好?」大祭祀的威嚴沉穩早不知丟到了哪去。

  十年前女兒出世不久後妻子即染上惡疾而死,這些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勸過金薩續絃,他一直不為所動,只是悉心撫養女兒。更取名「鳳凰兒」盼借神鳥之名讓其平安長大。金薩妻子生前本就是金花侗中數一數二的大美女,鳳凰兒卻連母親也比了下去,雖還幼小,但已是個極美的美人胚子。

  金薩為人心計深沉,堅忍狠辣,毒術更是侗中大師級的人物。雖然將對亡妻的愛意悉數轉到了女兒身上,但平日思及自己梟雄一世卻無子傳業心中未免鬱鬱。因金花侗中祖訓無論男女年滿十六方可學習毒術,金薩在鳳凰兒小時便教她一些驅蟲破瘴的小法門弄兒為樂,誰知鳳凰兒聰慧無比,往往一點即透,舉一反三,藥材名稱特性等等更加是過目不忘。金薩狂喜之下暗下決心,等鳳凰兒成年後即將全身本領傾囊相授,決意要打破傳統將女兒塑造成金花侗歷史上第一個女土司。心結解開後金薩對女兒更是疼愛萬分,當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鳳凰兒扯了父親半天鬍子方才氣鼓鼓地回去,金薩看著她纖小的身影慢慢轉過寨中屋角方才把視線轉回場中,目光已恢復冷厲。

  一陣急促的鼓點響起,圍著篝火的金花侗人齊齊發出一聲大吼,場中再無半點聲息。每一個人都用狂熱崇敬的眼神注視著金薩。金薩神色肅穆緩緩踏前幾步,右手高高舉起了黑角祭祀杖!歡呼聲頓時如海嘯般席捲了全場,在這一刻,在所有侗人的心中,他已是神的存在!

  此時,離寨子幾里開外的一處山崖上,一個赤身男孩以四肢著地的奇怪姿勢伏在崖上注視著這邊。皎潔的月光下,他如同野獸般倨在那裡,急促而小心地嗅著風中的每一絲氣息。一塊血色玉墜在他的胸前幽幽地閃著冷光。

  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來到這麼遠的地方,母親留下來的領地已經完全不能滿足他日益增長的好奇心。這裡離家大約有七八十公里路的樣子,在撲殺了那只狡猾的赤麂後,是隱隱約約的鼓聲把男孩吸引到了寨子附近。

  男孩在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是該下去那個奇怪的地方看看還是該回家了,那些個圍著可怕火光的動物讓他似乎有一些奇怪的熟悉感覺。男孩從來就沒見過這些直立著的動物們,他有一些驚訝,但更多的是好奇。要知道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是從來不會允許男孩離開自己視線的。

  好奇心終究佔據了上風。幾分鐘後,男孩出現在寨子北側的樹林裡。那一面,火光要相對弱一些,一陣疾奔使得他鼻翼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男孩伏低身體,如幽靈般悄然無息地靠近寨子。他的心跳得很快,地面上斷落的杉樹枝劃過身體的刺痛感使男孩有種獵食前的興奮感。黑暗中,他的雙眸亮得像兩盞燈。

  像是嗅到了些什麼,寨子最北側的一幢吊腳樓下衝出兩隻半人高的大狗對著樹林一通狂吠。男孩不再動作,透過矮小灌木叢的間隙,他看到了一個嬌小的身影走出吊腳樓,輕輕呵斥著兩隻狗。

  鳳凰兒很是惱火,飯菜自己熱了又熱,父親還沒回來。自己剛剛準備睡覺家裡的狗又莫名其妙地發起顛來。她拾起一根短小的木棍,努力想把狗趕回家:「扎布,果果,回家去,我要打你們了!」兩隻狗卻壓根不理她,只是扯著脖子狂吠不已。鳳凰兒咬咬牙,舉起木棍便要打下去,吠叫聲卻戛然而止,扎布和果果顫抖著從喉嚨裡發低低的哀號聲,不停向後退去。鳳凰兒當是自己恐嚇成功,不由大為高興。揚了揚手想要再接再厲之際忽聽到樹林中傳來一聲咆哮:「吼!」

  兩隻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均將尾巴夾到跨下鼠竄而去。鳳凰兒一驚,剛轉頭看去只覺得勁風撲面,人已被撲倒!

  男孩看著自己身下的「獵物」一時竟有些發怔,他早在澗水中見過自己的影子,這只動物和自己這樣的相似,難道她是母親的另一個孩子?他疑惑地嗅著鳳凰兒身上的味道,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鳳凰兒早已嚇得半死,大眼睛緊緊閉上不敢睜開,過了一會只覺的那怪物在自己身上嗅來嗅去,悄悄睜眼看時卻不想男孩一雙明亮的眸子也正好望向她,兩人目光相對同時怔住。

  最先反應過來的倒是鳳凰兒,她貴為土司之女,自小便被侗人如同公主般對待。同齡大的孩子鮮有敢找她玩耍的。時日一長,性格未免便有些孤傲起來。眼見這不知哪來的野小子居然騎在自己身上不禁又羞又惱,「啊嗚」一口咬在男孩的右手手腕上,她用的力量極大,當即咬出血來。男孩吃痛,卻又半點不想傷害這只與自己相像的柔弱動物,只得鬆手。

  鳳凰兒得勢不饒人,趁機騎到男孩身上舉起小拳頭一頓好打,她嚷了半天要「騎馬」,也總算是得償所願。男孩仰望著她清秀絕倫的小臉,聞著鳳凰兒身上如蘭似麝的女兒香味,儘管弄死十個八個這樣的動物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可偏偏就是連半個小指頭也動不了。

  鳳凰兒打了半天氣喘不已,恨恨地收手道:「今天就饒了你,下次看我不叫爹爹去你家算帳!」轉身欲走,忽又回過頭奇道:「我怎麼從沒見過你?你是哪個寨子的?」男孩聽著她脆生生的苗語,只覺得清音嬌柔,低回婉轉,連山中最好聽的鳥鳴聲也遠遠不及,伏在地上一時傻傻發愣。

  「呀,你身上為什麼這麼多疤?怎麼老是趴在地上......」鳳凰兒問了一連串問題後終於發現了一個更大的問題——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居然光著屁股!她小臉一陣發燒,趕快轉過身去:「你......你怎麼不穿衣服的?!」男孩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輕輕一個縱跳又轉到她面前。鳳凰兒大羞,雙手捂臉道:「你不穿衣服還四處亂跑!」她突然想起金薩曾經說過深山中有些未開化的蠻苗不懂得織布洗染之術,四季不著衣衫的事。眼前這個看來多半就是了,鳳凰兒同情心大盛,匆匆對男孩道:「在這等我。」轉身向家奔去。

  片刻後,鳳凰兒手裡捧著一堆東西奔回,卻不見了那男孩的蹤影。正著急間,灌木叢中一聲輕響男孩跳了出來,目光中甚是警惕。鳳凰兒喜道:「 還以為你走了,卻來嚇我。」父親的衣服實在太大,自己雖和男孩身材相仿但翻了半天也只有一套貼身短襟小褂不似女裝。紅著臉把衣服遞給男孩,鳳凰兒輕聲道:「這個是我的,還很新,你穿上罷 。」男孩疑惑地嗅了一番後便用嘴去嚼,剛咬得幾下只覺得頭上一痛,卻是被鳳凰兒打了一個大大的爆栗。

  哭笑不得地看著小衣上的一灘口水印,鳳凰兒無奈下只得決定親自動手......十分鐘後,男孩好像對身上多出來的這層「皮」很是不適應,不時用牙去咬。連耳根都已經紅透的鳳凰兒大眼睛一瞪,男孩居然乖乖伏在地上不敢再動。

  這時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鳳凰兒知道是父親返家,轉身叫道:「爹爹,我在這裡,有個好古怪的蠻苗孩子。」

  來的正是金薩,聽到女兒呼喚大笑道:「天下還有比你更古怪搗蛋的孩子嗎?又在糊弄我罷。」言語中腳步卻漸漸加快,不一會已到了鳳凰兒身邊。鳳凰兒大是興奮,一手拉住父親的衣襟,回過頭指道:「就是......」話剛出口不禁呆住,月光下只見四周空蕩一片,哪來半個人影?

  夜風呼嘯,高聳蜿蜒的山嶺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愈加奇峻神秘。無數昆蟲在各個角落裡發出歡快的鳴叫聲,生物鏈中的各個環節都在有條不紊地運作著。對於大多數夜行食草和食肉動物來說,在晚上它們首先要充當的,是覓食者。

  男孩以貓科動物標準的奔跑姿勢箭一般飛馳在叢林裡,班駁的月影調皮地在他身上投下各種圖案,使得夜色中奔跑的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優雅矯健的獵豹。

  長年的叢林生活已經使男孩的手掌腳底上都磨出了一層鐵一般堅硬的繭子。這讓他根本無視遍地皆是的木刺竹籤所可能帶來的傷害,在山嶺中如履平地。

  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男孩已經完全沉浸在速度所帶來的愉悅中。他已經高速奔跑了一個多小時,強悍的體力讓他絲毫不覺得疲倦,一頭及腰長髮已在風中扯得筆直。家,越來越近了。

  突然,男孩的鼻端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新鮮血腥氣,他輕鬆地一個急停,謹慎地搜尋起來。在五十米開外的一棵鐵力木下,男孩找到了答案。一隻花面獐的殘骸被遺棄在那裡,泥地上紛亂地留著幾隻碗口大小的梅花狀腳印。

  男孩憤怒了!自己的領地裡闖進了另一隻食肉猛獸?!

  母親還活著的時侯曾經讓他親眼見識過如何用牙齒和爪子去捍衛自己的地盤,雖然她不再陪伴在身邊,但長期的獵殺生活早已使男孩以母親留下領地上的王者自居。他已經不在是那個弱小無助的嬰兒,早在五歲時,他就獨自撲殺了一隻冒冒然闖進領地的成年豺狗。在他的體內,流淌著的是猛虎的血液!

  「嗷......嗚!」男孩張開嘴向天空發出一聲怒吼,鋒銳尖利的犬齒閃動著森冷的光芒。他在警告,更是在挑戰!

  巨大威猛的吼聲充斥著整個山嶺,一群群棲息在樹叢中的飛鳥被驚得騰空而起,激下無數落葉。大大小小的走獸狼奔豕突四處亂竄,甚至連鳴叫正歡的昆蟲們似乎也被這一吼之威所震懾,漸漸安靜下來。山風襲來,男孩長髮紛飛傲然倨在林中,嶺上再無半點聲息。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7 19:26

正文 第三章 鳳凰兒的心思

金薩呆坐在飯桌邊,看著僅有的一盤熏兔肉一碗粑粑發愣。

  新任大祭祀這幾天的日子實在是過得苦不堪言。由於隔代長親都已經過世,自鳳凰兒六歲起,他的飲食起居便由女兒自告奮勇一手打理。金薩心疼女兒,無奈族中大小事情都要土司經手定奪。他又身為侗中的使毒高手,閒暇時大多被長老們拖去研發毒術,實在是半點不得空閒。

  所幸鳳凰兒年紀雖然幼小,但卻極為自立懂事。她自挑起家務以來織布洗染,烹調釀酒這般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是向寨中成年苗女討教而來。她聰慧伶俐,到了七歲時一手廚藝在寨子裡已經是無人能及,更釀得一手好酒。惹得侗中幾個好酒貪杯的長老有事沒事就來土司大人家蹭飯,美其名曰:毒術切磋。

  幾天來鳳凰兒終日無精打采,每天雷打不動地只燒兩個菜了事。鹽巴不是放多就是不放,家中米酒早就被喝得點滴不剩,她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只當是沒看到。金薩被女兒服侍慣了,一下子生活「質量」大幅跌落不由叫苦不迭。

  自從那天晚上女兒不見了那個莫須有的小夥伴後,便把火出在了自己頭上,說是讓自己給嚇跑的。想到這裡金薩不禁苦笑。或許,女兒並沒有象表面上看上去那樣老成堅強,畢竟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在她的心裡,也是渴望著友情的吧。

  白水河畔,鳳凰兒提起裙角赤足走在淺灘上,踏著光滑圓潤的鵝卵石逆水而上。她今天沒有盤頭,而是任由烏黑的長髮披在肩頭散在頰旁,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般清秀出塵。

  果果顯然沒有鑒賞美女的眼光,它遠遠跟在小主人後面,只是對清可見底河水中的游魚大感興趣,一路上濺起歡快的水花。

  青山碧水,空谷鳥鳴。白水河的上游流經一處幽靜的山谷,兩岸芳草淒淒,樹影婆娑。各色野花在草叢中搖曳生姿,幾對黃白相間的褐鳳蝶穿插其間,宛若人間仙境。灘上星羅棋布地鋪滿了巨大的石塊,或深或淺地默默矗在河中任由水流沖刷著軀體。

  鳳凰兒坐在一塊桌面大的青石上靜靜看著遠處,神色鬱鬱。果果在河岸邊和一隻小蟹玩得不亦樂乎,小蟹舉起大鉗氣勢洶洶,無奈軀體太小,被狗爪撥弄得暈頭轉向。

  水流緩緩,游魚往來如梭。幾隻小魚小蝦調皮地輕啄著鳳凰兒水中的纖足,半點也不怕人。鳳凰兒低頭望向水裡,一雙明亮野性的眸子卻漸漸在自己的倒影邊現了出來。鳳凰兒吃了一驚,定神看時只見水中形單影隻,哪裡還有另外的人?

  「啪!」鳳凰兒狠很用腳踢著水面:「臭蠻苗,死小子,臭蠻苗,死小子......」

  這裡是鳳凰兒的秘密小窩,幾年前無意間發現這片幽靜美麗的山谷後,每次想起母親或者感覺到孤單的時候她就會來這裡。在淡淡草香中聽著潺潺的流水聲,憂傷似乎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流淌至盡。這裡很安靜,就像是母親的懷抱。

  自從那天晚上以後,善良的鳳凰兒就一直被各種各樣的念頭困擾著:

  「我忘了拿鞋給他了呢!」

  「爹爹說,最近的蠻苗部落離我們也有百多里路,一個人跑來這麼遠他爹爹媽媽不管他嗎?」

  「他回去路上吃什麼啊?以後還會來我們寨子嗎?」

  ......

  時日越久,鳳凰兒心裡就越是擔心。她自小孤單,不知不覺間已將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小蠻苗」看得極重。「也不知道來我道個謝,哼,還穿了我的衣服哩!」想到這裡,鳳凰兒小臉微微一熱。

  夕陽西沉,山谷間被染成一片金黃色,遠處已有炊煙裊裊升起。鳳凰兒輕輕地歎了口氣,起身想叫果果時卻發現狗兒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寨子去了。

  轉過一個山角,鳳凰兒遠遠看見前面側坡上半人高的茅草叢中簌簌而動,便忍住了笑拾起顆小石子,走到近處往草中擲去笑道:「果果,叫你躲在這裡嚇我......」

  嘩然一聲大響,一隻金錢大豹猛然躍出,齜出一口白森森的利齒嗬嗬發威,漸步漸逼過來。

  鳳凰兒大吃一驚,臉色煞白心中砰砰亂跳不已。她不愧為土司之女,此情此景下仍保持一絲冷靜。緊緊咬住下唇,鳳凰兒嘗試著微微向後退了一步,那豹子似是被她的動作激怒,前身低低一伏嘶吼聲中縱起撲來!

  鳳凰兒眼見那凶獸尖銳的利爪離自己面部不過尺餘,心中了然無倖不由閉上了眼睛。電光火石的瞬間,斜刺裡一條黑影急衝而至一個漂亮的躍起,狠狠咬在豹子的頸部,猛一擺頭後空中血雨紛飛,那豹脖子上一團拳頭大小的皮肉頓時不知所蹤,只留下猙獰可怖的巨大傷口。

  那豹子促不及防,吃了大虧後顧不得再去攻擊鳳凰兒,碧綠的獰目緊緊盯住了那只半路襲來的野獸,豹尾如蛇般在身後扭動,眼中凶芒大盛。

  鳳凰兒聽到聲音有異,剛一睜眼就看到攔在自己和豹中間的可不正是那個日夜牽掛的「蠻苗小子」!頓時一顆心兒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五味雜陳,轉眼間看見男孩身上的小褂已變得污跡斑斑好幾個地方還破了口子時不禁怒氣勃發,要不是那只可怕的大豹仍在虎視耽耽,怕不是早就幾個老大爆栗敲在這不知好歹的野小子頭上了。

  男孩已經跟了這頭豹幾天,他一直盡量地讓自己處在下風口不被察覺。自第一眼窺見這只闖進領地來的猛獸起,男孩就知道它是以前自己所獵殺過的所有動物所不能比擬的,它的速度和柔韌性甚至超過了母親!

  男孩覺得很可惜,他的耐心向來好的出奇,這幾天來他都在尋找一個可以一擊斃命的機會。可那頭豹子無疑也是個狡猾老辣的角色,好幾次都差點察覺了他的追蹤。而今天機會終於被等到,那豹本在草叢中蹲伏一隻飲水的野兔,黃雀在後的男孩逆風潛進了它左側十米不到的位置。突然出現的鳳凰兒打亂了他十拿九穩的獵殺計劃。

  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邊的鮮血,男孩直接對上了豹子的眼神。既然已經被發現,那就乾脆比一比到底誰的牙更利!

  一人一獸對峙片刻,在鳳凰兒的驚呼聲中猛然衝撞在一起,雙方爪牙交錯,都是只有一個目的——更快更狠地致對方於死地!

  地面上揚起了漫天的灰塵,兩條影子糾纏在一起激烈地撕咬。男孩身上橫七豎八地儘是爪傷,鮮血橫流。他絲毫不顧豹子對非要害部位的攻擊,只是悶頭對豹的關節處下口,疼痛使得他的動作更加凶狠敏捷。

  鳳凰兒舉起一塊大石想砸又怕誤傷了男孩,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與豹子翻滾激鬥,直急得泫然若泣。

  當男孩第三次咬在豹子右前腿關節處時,那塊地方終於發出「喀嚓」一聲脆響。一節斷裂開的小腿骨穿過了肌肉皮毛直刺到外邊,那豹一下子失去平衡,身體向右傾去。男孩四肢蹬地,趁著這個機會急撲上前一口咬住了豹子的喉嚨!

  那豹垂死掙扎,四隻爪子緊緊摳入男孩背後,一人一獸直滾坡下河中。大片的血水在河裡泛起,那豹子抽搐良久終於不動。男孩掙脫了豹爪濕淋淋地爬上岸來,全身血流如注,後背上幾處極深傷口皮開肉綻極為恐怖。鳳凰兒急奔到岸邊撕下衣襟幫他包裹傷口,眼淚滾滾而下。男孩嘴角彎彎,似是朝著鳳凰兒笑了一下,不支暈去。

  ※※※

  黑角苗的所有分支這兩天可謂是雞飛狗跳,誰也不會想到新任大祭祀上任後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全族搜尋外傷良藥!於是乎,各侗各寨紛紛行動。獻祖傳秘方者有之,高明苗醫毛遂自薦者有之,為了一支百年靈芝險些和他族開戰者亦有之。偉大的祭祀大人說過的話,是要被堅決執行的。

  兩天前看著女兒渾身是血地拖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子回來差點沒把金薩嚇死,還好侗中頗有幾個造詣高深的醫者,止血清創,縫合傷口自是小菜一碟。問題是那男孩失血過多,幾處傷口深可見骨,治療調理的不好就算能安然痊癒也恐怕是元氣大傷。幾位長老寨子裡尋遍也未能找到上好的傷藥,各種毒材毒草倒是鋪天蓋地戶戶齊備。急切下金薩立即下大祭祀令命令全族尋藥救人,在見到豹子的屍體後,他對這個救了女兒的孩子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鳳凰兒兩天來寸步不離地守在男孩床前,倦了就趴在床邊打個盹。她一直在焦急地盼望著男孩醒來,而他卻一直昏迷著,在床上被包得像只粽子。

  月華初上,金薩看著屋裡堆積如山的藥材歎了口氣。人不醒再好的藥吃不下肚有什麼用?拖出屋角的豹屍,金薩將它吊在門前樹上。天氣炎熱,再不開膛這畜生就要臭了。

  細細地用苗刀在豹脖子上割了一圈,金薩剝下豹皮,利索地開膛破肚。不一會功夫,豹子已成了一大木盆肉塊和四條整腿,血水流了一地。

  鳳凰兒昏昏沉沉地坐在床邊,突然感覺男孩微動了一下。這個細小的動作立即讓她清醒過來,在鳳凰兒焦急的目光中男孩睜開了雙眼,然後立即跳起!

  正在門口清洗豹子內臟的金薩只覺得耳邊生風,一條黑影從屋中竄出撲在旁邊木盆上大嚼起來。他只道是家中狗兒偷食,怒喝一聲揮手要打時卻發現竟是那男孩!

  男孩伏在盆邊,按住一條啃了一半的豹腿。月色下兩隻碧油油的眸子望定了金薩,鮮血淋漓的嘴唇向後扯起,喉間發出奇異的低吼。

  「啪」的一聲,金薩瞠目結舌地看到女兒旋風般地衝到那野獸般凶戾的小子跟前給了他一記爆栗!更讓他跌落下巴的是那小子居然逆來順受悻悻然轉過頭繼續狼吞虎嚥。苦笑一聲,金薩悄然放下中、拇指緊扣的右手,一縷白色的麻藥粉末隱回袖中不見。

  鳳凰兒望向父親笑靨如花:「爹爹,他就是這樣子,他人其實很好很好的。」看了看已經開始吃第二條豹腿的男孩:「他......他就是喜歡吃生肉而已。」

  男孩知道在吃的是被自己撲殺的那隻猛獸。他留了很多血,需要補充大量的食物。男孩進食很猛但很放鬆,他對鳳凰兒有著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鳳凰兒心疼地看著男孩第二次縫合傷口——他那如餓死鬼投胎般的一系列動作使得多數縫好的地方迸裂出血。為了讓男孩乖乖就範頗費了一番周折。幾個可憐的苗醫剛進門就被撲倒了一個,動作之準確迅猛實為扎布、果果之流所無法比肩(這兩個傢伙早在男孩被抬回來的那一刻起就逃出了家門)。最後鳳凰兒抱住男孩的頭他才乖乖不動。

  金薩看著苗醫們飛針走線的同時男孩若無其事的臉心中若有所思。以他的閱歷,自然知道這個其實甚為俊朗的野蠻小子絕不是什麼蠻苗生番之類,與其說他是人,還不如說象頭野獸更為正確一些。轉望向女兒,鳳凰兒眼圈微紅,一隻手正輕輕梳理著男孩的頭髮,後者眼睛微瞇,喉中發出愜意的咕嚕聲。金薩暗暗叫苦,看樣子這野小子在女兒心中份量極重,想到連走路吃飯說話都得從頭教起,一向揮斥方遒的大祭祀只覺得頭大如斗。

  養傷調理的日子裡,鳳凰兒是快樂的。她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方法威逼利誘男孩喝下親手煎出來的藥汁。金薩是苦惱的,女兒從小熟識藥材,眼光自是雪亮。每次只是揀最上好的成色去煎,親眼見到那野小子將一支成形何首烏熬的雞湯喝一半吐掉一半女兒還在旁邊笑瞇瞇地誇獎他有進步比前一天吐得少時,大祭祀也想吐,是吐血。

  不知道是藥材起了作用還是男孩本身體質異於常人,他的身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復著。短短一個月下來,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就連最深的幾處都開始在收口結痂。

  男孩開始很想自己的家,雖然那裡是空的。他總覺得家裡仍舊殘存著母親的氣息,每次睡覺時輕輕呼吸間,母親,似乎就在身邊。

  鳳凰兒已經清楚地知道男孩並不是什麼蠻苗,她開始教他說話並糾正他的行走方式。一個月下來男孩已能說出鳳凰兒的名字,直立走上十幾步。儘管他對熟食還是不太感冒,鳳凰兒已經覺得很開心,連睡夢中都帶著淡淡的笑容。如果說以前希望男孩能夠早日傷癒是她唯一心願的話,那麼現在鳳凰兒心裡又多了一個小小念想,就是野小子能夠永遠在家裡住下去,永永遠遠的。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7 19:26

正文 第四章 別離

位於滇西南哀牢、無量兩山中段的地方有一個大縣名為「鎮沅」。總面積四千多平方公里,百姓以漢人居多,彝族次之。全縣轄九鄉兩鎮,縣城恩樂海拔1080米,全年溫熱多雨,是個典型的亞熱帶氣候小鎮。

  十月的一天,一輛吉普三部帆布大卡車組成的車隊緩緩開進鎮中,轉了一圈後逕自在鎮中最大的一塊空地上紮下營來。

  第二天早起的居民們紛紛驚訝地發現只不過短短一夜時間這些奇怪的來客就用綠色帆布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個直徑五六十米的巨大圓頂帳篷。篷頂上拉下的一圈白色纜繩均被一米多長的鋼釬牢牢釘在地上,蛛網般將這龐然大物罩在中心。無數小旗飄揚在繃緊如弓弦的纜繩上,旗面上無一例外地寫著「遠東馬戲團」五個字。

  中午時,一溜馬隊從帳篷裡魚貫而出沿著鎮上的道路行進。這是一支奇怪的隊伍,中間的幾匹馬上居然騎著兩隻敲鑼打鼓的猴子和一頭穿著燕尾服不停拋送飛吻的黑熊。地處偏遠的小鎮上平時來個外鄉人都是件稀罕事,淳樸的居民們哪見過這個?再加上那頂小山包似的帳篷周圍貼滿了諸如人頭蛇身的美女、獅虎鬥之類的巨幅宣傳畫,這更是大大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

  於是到了下午四點整開演的時候,帳篷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五塊錢的票價雖然說有點貴,但拿來開開眼界大多數人都是認為值得的。

  趙平坐在後台的折疊椅上透過幕布的縫隙瞅著外面坐得滿滿噹噹的觀眾席,笑得一臉橫肉亂顫。他是這個馬戲團的老闆,這些年來帶著團在全國東奔西走四處演出委實賺了不少錢。趙平的體形和名字恰巧成反比,非但不「平」,反而凸得厲害。1米70的個頭卻有著兩百多斤的體重,下墜鼓脹的碩大肚子讓人禁不住懷疑一刀切開後就會有大桶的油流出來。

  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胖子卻有著旁人難及的精明頭腦。接手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就把一個瀕臨倒閉的小團治理得風生水起,規模擴大了數倍,還順利將風騷的女馴獸師娜娜攬入了自己懷中。

  點燃了一支煙,趙平看著外面帶著孩子看得興高采烈的各族人們,嘴角露出一絲譏笑:這些個土包子,上來兩隻狗熊打場拳擊就能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再過一會就沒幾個人能記得外面畫上的內容了。美女蛇?獅虎鬥?老子自己還沒見過呢!

  捻動著粗壯的手指,趙平得意洋洋地點著大把的鈔票。他在馬戲團的工作除了管理外就是收錢找錢,人民幣這玩意兒趙平是從來不讓別人沾手的,就連比他小了將近二十歲的娜娜也不行。

  腳步聲響,團裡的獸醫文偉神色沮喪地走了進來。他身材單薄戴著付眼鏡,白淨的臉上為了彰顯雄性氣質特意留著亂蓬蓬的鬍子,在團裡是僅次於趙平的二號人物。

  趙平遠遠打招呼:「小文過來坐會,累了吧?」左手不動聲色地將錢揣進褲兜。

  文偉一屁股坐在道具箱上,接過趙平扔來的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老闆,大花死了。」

  趙平頹然歎了口氣:「媽的,還以為能捱得過今年......」

  大花是只老金錢豹,早在上半年的一次表演中被尖銳的鐵刺扎穿了腹部,縫合好傷口後一直低熱不退。文偉提出要打進口的一種特效抗生素,趙平嫌貴沒讓,便改打國產的。打了十幾針沒見起色乾脆連國產針劑也停掉,遇著表演仍讓大花上場。

  大花自組團開始就在馬戲團表演至今,原本一身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早就因為跳了無數火圈而被煙熏火燎地焦黃發暗,當真是團中元老級的「演員」。前幾天的一次表演中它病怏怏地一個失足壓在了火圈上燒傷了好幾處皮肉,下場後直被趙平用電叉打得遍體鱗傷。老豹自此滴水不能進,捱到斷氣時可憐身體已比一隻狗大不了多少。

  「把它剝了,皮和骨頭還能賣幾個錢。」趙平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早弄好了,我辦事你放心!」文偉自以為瀟灑地甩了甩頭髮拉開後門出去撒尿。

  看著連綿起伏近在咫尺的群山,趙平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小文,你說這片破地方會不會有什麼好東西?」

  文偉暢快地釋放著膀胱內的壓力,頭也沒回:「馬鄧茶唄!出了名的,聽本地人說前幾年泰國的一個什麼公主來中國訪問,回去時都指明要這玩意。」

  「我是說山裡,不是說土特產!」趙平聲音高了八度。

  文偉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老闆,你不會是又想去『打獵』吧?」

  趙平哈哈大笑,肚皮上的脂肪如波浪起伏:「死了一隻老子就再去搞一隻!早聽說雲南豹這些年來數量回升,多花點錢找個本地人做嚮導應該不難!」他霍然站起,肉縫中的小眼貪婪畢露:「堤內損失堤外補,就這麼幹!」

  文偉苦苦勸道:「老闆,私自捕獵國家保護動物可是違法的啊!上次抓了幾隻猴子只不過是我們運氣,你可不能還真當回事了!」

  趙平眼睛一瞪:「怕什麼?天踏下來老子頂著!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我們自己抓動物?大花的證還在,要是真能搞頭豹子回來,這他媽的就叫變廢為寶!」

  兩天後,馬戲團結束了在恩樂鎮的表演。他們一反常例地沒有直接去下一個目的地,只是收拾好所有的道具冷清地駐紮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而此時,趙平和文偉正開著吉普車進入哀牢山脈。車的後座上,除了一個花兩百元找來的哈尼族老獵戶外,靜靜地躺著兩桿連發麻醉槍。

  「野小子,別亂動!」鳳凰兒大叫。男孩懶洋洋地趴在那塊大青石上,鳳凰兒正在幫他換玉墜上的紅繩。他以前的那根早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纍纍的儘是血漬泥痕。這塊雕刻成龍形的血色玉墜甚是奇怪,穿繩處在龍後頸的一塊鰭上,洞眼極小,鳳凰兒穿了半天都沒成功。男孩看得不耐,不停在旁邊調皮搗蛋。

  很是費了一番功夫後,鳳凰兒挽起男孩的頭髮將終於穿好的玉墜掛在他頭頸上,滿意地歎了口氣。

  如果說以前這山谷是舒緩鳳凰兒憂傷的地方,那麼現在這裡則完全成了她和男孩歡樂的天堂。男孩的傷勢早就痊癒,幾個月來,他回山上的時間越來越短。除了奔跑絕大多數時間都在直立行走,並且已經能夠簡單的苗語對話。他幾乎已完全融入了金花侗的生活。

  扎布和果果早已經被鳳凰兒找回家裡。雖然看到男孩還是很怕,但它們偶爾也會跟在他屁股後面出去轉一圈——寨子裡的狗見到男孩沒有一隻不遠遠逃開的,這大大滿足了扎布和果果狐假虎威的虛榮心。

  自從男孩住進家後,來蹭飯的長老徹底絕跡,可憐的老傢伙們就連有事向祭祀大人匯報也只敢站在離金薩家幾十米遠的地方大聲叫喊。藍山侗的昆南土司初次來大祭祀家晉見時要不是鳳凰兒正好在場差點就血濺五步,惡意的金花長老們想起這個以前金薩最大的競爭對手慘白著臉落荒而逃的樣子就樂不可支。不過事後藍山土司在全族的會議上倒是給了祭祀大人家的安全護衛程度很高的評價,說是只能用漢人古語中的四個字來形容,就是「萬夫莫開」。

  金薩對這野性難馴的小子也是越來越喜歡。他內心深處一直就渴望著有個兒子,這個和鳳凰兒差不多大男孩的出現,恰恰填補了這個空白。一段時間下來,金薩驚訝地發現男孩的記憶領悟能力竟和女兒不相上下!一句複雜枯澀的苗語他聽一遍就能半字不漏的複述,稍加動作解釋就立即明白意思;鳳凰兒配第二次相同的藥他就能把所有輔藥找齊,份量絲毫不差。金薩心懷大慰之下決定年節就為男孩取名並正式收他入侗,而對於野小子「萬夫莫開」這檔子事大祭祀表面痛斥怒罵,私底下卻和幾個長老說:苗家的孩子,沒點野性像什麼話!慢慢調教也就是了。

  「鳳凰兒,回家。」男孩生澀地道。

  每次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鳳凰兒都有種驕傲的滿足。記起自己剛教他說話的情景,又總是忍不住想笑。

  「你,野小子。我,鳳凰兒。」鳳凰兒先指指男孩再指指自己。

  「你,野小子。我,鳳凰兒。」男孩煞有其事地指指自己再指指鳳凰兒。

  「啪!」(一個爆栗)......

  「走,我們回家。」鳳凰兒拉住男孩伸出的手。兩個孩子並肩走在路上,男孩似乎還是不很習慣直立行走,走得很慢。鳳凰兒半點也不急,笑盈盈地陪著他。

  還沒走出山谷,男孩忽然停步。鳳凰兒不解地望向他,卻發現後者瞇起了眼目光直投向左側山脊上——那裡站著三個人,手裡都拿著類似於火銃狀的物件。

  遠遠看見山下的兩個苗家孩子,嚮導老獵戶將鳥槍掛上肩大力向下揮手。鳳凰兒笑了笑,也朝他揮揮小手。老獵戶身後的趙平不耐煩道:「走!兩個小崽子有什麼好看的,都轉了兩天了,連根豹子毛也沒看見!」他懷疑地看看老獵戶:「哎,我說你是不是打了二十幾年獵?真找不到我可要你退錢啊!」

  就在兩行人各走各的時候,一隻獐子大刺刺地從男孩身後竄過,直奔向山上。男孩不假思索地伏下身子銜尾急追!

  鳳凰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野小子回來!果果也沒你這樣啊?快回來,你......你小心點啊!」

  男孩充耳不聞,多年來養成的捕獵天性讓他在一剎那就熱血沸騰起來。此刻,他已經完全變成那只嗜血的猛獸!

  那只獐子發覺了背後撲來的殺機,急急加速。慌不擇路間竟直往山脊上那三個人的方向衝去!

  老獵戶聽見山下鳳凰兒的叫聲,轉頭一看不由目瞪口呆。那苗族男孩已經不在原地,只見坡上茂密的茅草叢紛紛破開,一前一後兩個物體急向脊上衝來!

  山脊上草勢稀疏,稀稀地長著些野栗樹。三個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獐子從草叢中急竄而出,還未落地便被隨後趕上的一物撲倒,口中哀哀悲鳴。文偉拿下自己的眼鏡,哈了口氣用力擦了擦再戴上,眼前的情景讓他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剛才山下的那個小鬼一口就咬斷了獐子的喉管,正滿面鮮血地伏在地上瞪著己方。

  老獵戶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他在山裡面跑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苗族孩子。面對男孩的瞪視,老獵戶只覺得遍體生寒,那種凶煞的眼神他只曾在十幾年前獵過的那頭大豹身上看到過!

  男孩見三人沒有任何動作,便叼住獐子喉嚨往山下拖,他來到金花侗很久後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們應該對他都是沒有惡意的。

  「噗」的一聲,男孩只覺的腿上微微一麻,疑惑地丟下獐子看去,一根閃閃發亮的鋼針正插在那裡。他本能地回過身正面對著山脊上的三個人,剛一動作只覺得天旋地轉,軟倒在地上。

  「發什麼愣?快來搭把手!」趙平將麻醉槍掛回肩上拎起男孩的上半身,朝文偉大吼。

  文偉驚慌失措道:「老闆,你......你發瘋了?你抓這個孩子幹嘛?」

  趙平大怒:「叫你媽的過來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快,這可是棵搖錢樹!」文偉不敢再問,戰戰兢兢地上去幫手。

  老獵戶如夢初醒般大叫:「你們幹什麼?!」他漢語本就甚為流利,兩天溝通下來更加是再無障礙。

  趙平冷笑道:「老頭我告訴你,這多半是狼孩豹孩之類被野獸撫養大的孩子,我們這是要救他出苦海!」

  老獵戶氣結:「這明明就是個苗家的孩子。周老闆,苗族在這裡勢大,家家都有火器,你可別害了我!」

  趙平從口袋裡掏出十幾張大團結:「苗族孩子都這麼咬死動物的嗎?你看他的一舉一動明明就是隻野獸!我一定得把他交給政府才放心,這幾天辛苦你了,這些是加你的一點小意思。」話鋒一轉,趙平以退為進:「你要不讓我救這孩子也行,出山我就去報案!老頭,我去你家時可看到牆上掛了不少好東西啊?」

  老獵戶臉色忽青忽白,心中天人交戰。猶豫半天終究還是私慾佔了上風:「那......那我就不客氣了。趙老闆,山下還有個女孩,你看是不是......」言下之意卻是要斬草除根了。

  三人齊齊向下望時卻是吃了一驚,那苗家女孩早已經不見蹤影。

  鳳凰兒流著淚拚命地向家奔跑著,這段路她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從沒有一次覺得是這般漫長的。

  吉普車狂飆般開進恩樂鎮,趙平直接開到營地也不下車大吼道:「走,現在就走!都他媽快點!」

  簡單收拾了一番,車隊捲起一道塵煙開出了恩樂。燙著大波浪的娜娜坐在吉普車的駕駛室撅起血紅的嘴唇發嗲道:「這麼急著去哪啊?是不是這幾天在外面找了個小的怕人家找上門來?」看到後座上昏昏沉睡的男孩,她發出一陣浪笑:「老趙啊,這該不是你幾年前在這留下的野種吧?」

  趙平面無表情,任由女馴獸師將豐滿的乳房在他右手臂上挨挨擦擦,只有在偶爾在反光鏡裡看見男孩的時候臉上才會露出一絲獰笑。

  金花侗除了婦孺老弱傾巢而出,光是獵狗就帶了百多條。金薩陰沉著臉走在搜索隊伍的最前面,追到山下的簡易公路上時,獵狗失去了氣味來源。金薩揮了揮手,身後走出兩個寨子裡最好的獵人,他們趴在地上看了一會指著兩道車痕道:「只能是坐車走的,就是這兩條小車印。其他的都是幾天前的痕跡。」

  一路追到恩樂鎮的時候天已經全黑,金花侗人燃起了火把,浩浩蕩蕩宛如長龍。恩樂鎮長是個中年彝族人,接到報告大吃一驚,匆匆來到鎮政府門口只看到幾百隻火把直把周圍照得猶如白晝。

  鎮長見這群凶神惡煞般的苗人並沒有帶火器的,心先放下了一半。當下滿面堆歡上前結結巴巴地用苗語道:「各......各位苗族兄弟......」

  金薩面如寒霜跨前一步用流利的彝語道:「我是這個侗的土司,我的女兒有一些話想要說。」鳳凰兒從他背後走出,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不堪但聲音卻清晰地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裡:「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獵戶,哈尼族的服飾打扮。」金薩冷冷將女兒的話翻譯了一遍,傲然道:「我要這個人,馬上交出來!」

  鎮長小心翼翼道:「不知道這人做了什麼事讓土司大人如此盛怒?」

  「他綁走了我的兒子。」金薩淡淡地道。

  一個個小時後,十幾個符合條件的哈尼族獵戶被鎮派出所的民警被帶到金花人面前,鳳凰兒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倒霉的傢伙。

  老獵戶孤家寡人一個,正在家美滋滋地數錢準備明天就去外地快活一番,他沒想到苗人的報復來得這麼快這麼準!在幾百個憤怒的苗人面前全身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仔細審問了一番後,金薩心如刀割,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些人抓了男孩是用來幹什麼。迅疾地發了十幾道命令,金花侗人潮水般退去,他們要去通知各侗各寨,幾十萬黑角苗要搶在那些漢人們之前封鎖掉整個鎮沅!

  客氣地和鎮長耳語道別後,金薩拉著女兒的小手漸漸遠去,臨走時左手小指微微動了一下。鎮長望著他們的背影呆呆發怔,黃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從額頭流下。派出所的民警罵罵咧咧地讓癱軟在地上的老獵戶起來,其中一個忍不住便上去踹了一腳。這腳剛好踹在老獵戶的左膀上,讓在場諸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他的整個左邊胳膊如同熟透了的柿子般悄然無息地與身體脫節,墜到地上紅黑一片。在眾人恐怖的眼神裡,老獵戶的全身如浸水的泥人般坍塌,片刻之間變成一堆支離破碎的血肉零件。

  派出所長忍住嘔吐感顫抖著問鎮長:「這,這可怎麼辦啊?」

  鎮長雙眼望天:「這老傢伙天天在山裡打獵,誰知道得了什麼怪病,等會找幾個人把他埋了!至於贓款嘛,就充作派出所的經費了!」

  民警們面面相覷,等所長一瞪眼這才手忙腳亂地分頭行事。鎮長打了幾句官腔後獨自回家,路上只覺得腿腳酸軟,一顆心直欲跳出腔外般「砰砰」不已:金花侗?!早知道是這幫瘟神殺了自己也不出來,願意的話他們能殺光這鎮上所有的人!

  聽著家裡來往繁雜的急促腳步聲,鳳凰兒躲在自己的小床上無聲的哭泣。不停有族人來向父親匯報情況,但一直沒有好消息傳來。夜每深一分鳳凰兒的心就跟著往下墜一分。

  野小子在哪裡?他可知道我在哭嗎?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7 19:27

正文 第五章 困

在老辣的趙平一再堅持下,莫名其妙的遠東馬戲團車隊幾乎是片刻不停的疾馳了一天一夜。好在團裡十幾個人個個都會開車,輪番上陣倒也頂了下來。

  「前面就出雲南地界了,老闆。」文偉手扶著方向盤,眼睛卻不斷瞟著後視鏡。後座上的娜娜睡姿不雅,大半截雪白的乳溝露在寬鬆的蝙蝠衫外面。男孩早就被關到了卡車上的鐵籠裡。

  趙平摸出兩根煙點燃,塞了一支進文偉的嘴裡。狹小的吉普駕駛室讓他很是不適:「出了雲南就找個地方歇下來,老子渾身骨頭都快斷了!」

  娜娜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囈語,翻了個側身,一對豪乳隨著車身的顛簸波濤洶湧顫動不已。文偉只覺得下身的某個物件硬得如手中的排擋桿般,不由連吞了好幾口口水。

  「小文,這次咱們雲南可沒算白來!想不到撿了這麼個寶貝。」趙平睡了幾個小時剛醒顯得心情大好,臉上的每一塊肥肉都在彤彤地冒著油光。

  文偉直到現在還沒弄懂趙平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搔了搔頭皮頓時駕駛室裡頭屑橫飛:「老闆,咱逮頭豹子倒也算了,弄個小孩回來算是個啥事啊?」

  趙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虧你還跟我混了這麼長時間,怎麼就一點東西都沒學到!還記得上次看到報上那篇狼孩的報道嗎?我敢打賭,這就是第二個狼孩!」

  「你看他那奔跑的姿勢那速度,咬死獐子時那凶狠勁,活脫脫就是頭狼崽子!小文你想想,咱們團裡要是有了這麼一頭『動物』,那該能拉來多少觀眾啊!」趙平興奮地直喘粗氣。

  文偉被老闆這瘋狂的想法嚇得心驚膽戰,手中一滑吉普車立馬在路面上劃了個大大的「S」形。「撲通」一聲,娜娜從後座上滾了下來,一頭撞到了前排座位上。

  「我操你媽的文偉,開的什麼破車啊?存心拿老娘消遣是不是?」娜娜跳起來潑口大罵污言穢語滔滔不絕,文偉慘白著臉不敢回嘴。

  趙平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小文又不是故意的!你這丫頭就是嘴不饒人。」轉過頭對文偉道:「你說說,覺得我的想法怎麼樣?」

  文偉擦擦頭上的汗:「老闆,想法是不錯,可就是太冒險。這孩子是個定時炸彈,這次萬一有人報個案咱們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苗族人會報案?他們死都不會信這套東西!」趙平胸有成竹。

  「那以後表演上也是個大問題,這可是個活人!觀眾能不去舉報咱們虐待兒童?」文偉猶自害怕。

  趙平慢條細理道:「咱們從來都不去大城市表演,只是在邊遠地區轉悠。那些土包子們能有那麼高覺悟性?他們只求看得高興只求哈哈一樂,誰會去管一個小孩的死活?再說了,大半個中國跑下來了,你遇見過有人檢查咱團的嗎?」

  文偉疑惑道:「那要這小子表演什麼?」

  趙平冷笑:「獵羊 、鬥狗 、鑽火圈,什麼刺激就玩什麼!觀眾就愛看這調調!」他眼中凶光一現:「回頭你把這小子衣服扒了,隨便用塊皮子做條褲衩給他套上。從現在開始要向對畜生一樣調教他,要打得他服服帖帖!對了,再順便教這小子幾句漢語。真有人來查了,就說他是咱團的馴獸師,為了噱頭才這樣表演的!到時咱再塞點錢準保沒事!」

  娜娜在後座上聽得一陣浪笑:「老趙啊老趙,就數你鬼主意最多!」文偉看著她蛇般纏向趙平褲襠的小腿,禁不住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男孩根本就不吃不喝,頭在鐵籠上撞得鮮血淋漓,幾天下來已經是奄奄一息。

  趙平急得團團轉,他沒想道這野小子竟倔強如此。扔進籠子的新鮮帶血的牛肉男孩連看都不看一眼,幾隻活兔被放進去男孩還是懶洋洋地趴在地上紋絲不動,他已完全不想再活下去。

  夜晚,文偉獨自坐在男孩籠前發愣,一隻半大的小羊正在籠裡四處歡快地蹦達,不時發出「咩咩」的叫聲,男孩死了一般伏在角落。

  「再這樣下去就只能把他麻翻了吊葡萄糖了。」文偉歎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吼!」文偉愕然回頭,只見團裡的兩隻東北虎——成年的雄虎「威風」和一歲大的雌虎「麗麗」正焦躁地在遠處的籠裡轉著圈,對著這邊咆哮。

  文偉心中一動,兩頭老虎自男孩被關進這輛卡車以來就一反常態的興奮,自己倒是一直沒放在心上,難不成......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動得渾身發抖。匆匆跑下車,文偉叫上了幾個人將男孩的籠子抬到了虎籠旁。男孩的籠上柵欄密而窄,文偉根本就不擔心他會被那兩隻猛獸弄死。特意關掉了車廂裡的燈,一眾人揚長而去。

  黑暗中,威風和麗麗湊到籠邊低低吼叫。男孩睜開眼睛猶豫了一會,三對同樣閃著碧綠厲芒的眸子緩緩靠近。兩頭老虎隔著鐵柵欄溫馴地頂了頂男孩的額頭部位。麗麗更是從喉中發出欣喜的咕嚕聲。

  不知死活的小羊可能是把男孩當成了自己的同伴,居然用小小的犄角頂向他身上開起玩笑來。威風頓時鬚髮皆豎暴然一聲大吼,卡車的帆布頂篷被震得灰塵「簌簌」地往下掉。男孩笑了笑伸手過去拍了拍它的頭,回身將小羊一口咬死。

  天剛濛濛亮,趙平拖著兩米多長的電叉罵罵咧咧地上了卡車。他一晚上沒睡好,早上便想來揍男孩一頓出氣——不吃東西?打到你吃為止!找到猛虎籠邊的男孩時這圓滑世故的胖子大吃了一驚:鮮血早已乾涸的小羊殘骸被胡亂丟棄在籠角,男孩肚子滾圓地在酣睡,一條粗大的虎尾從柵欄縫隙中伸過輕輕拍打在他身上,驅趕著「嗡嗡」亂飛的蚊蠅。

  仍在睡夢中的文偉被一腳踹到了床下,驚醒過來的他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眼鏡戴上,剛想罵娘時卻驚恐地看見胖老闆紅光滿面兩眼發直地站在床前,嘴裡翻來覆去地叨念著一句話:「要發財了,要發財了!」

  一條完全由鐵欄杆拼成的立體通道直接搭到了虎籠口,娜娜身著一套大紅色緊身表演服濃妝艷抹地站在籠邊。「當當」她用手中的電叉敲了敲籠上的柵欄,男孩帶著兩頭老虎默默踏入通道,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表演。

  為了讓男孩更好的「認親」,趙平將他移到了虎籠裡。在訓練中反抗了無數次後,男孩發現每次往往會害得威風和麗麗一起挨打,便開始漸漸忍受屈辱。

  通道的盡頭是位於表演帳篷中心位置的一個三米多高的巨型鐵籠,人與虎的組合剛一登場就引起了巨大的歡呼聲。只著一條獸皮短褲的男孩全身儘是猙獰傷疤,顧盼間野性畢露,在猛虎的環伺下竟給人一種人獸難辨的感覺。那些關於「虎人」的宣傳畫早就已經調足了人們的胃口,真見到了活生生的實物,甚至有人認為剛才還嫌貴的十元票價此刻簡直是物超所值了。

  在潮水一般的叫囂聲前,男孩疑惑不解,這一張張因為興奮而扭曲的臉真的和自己在金花侗裡見到的人們是同類嗎?前排的一個和鳳凰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大呼小叫間將手中的一個蘋果核扔進了鐵籠,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孩額角上。男孩因為羞辱而憤怒地全身微微顫抖,野獸般的眼神死死盯在了女孩臉上。那頑皮的女孩兒被他可怕的神態嚇得大哭。鳳凰兒的影子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男孩微低下頭,目光變得悲哀無比。

  「啪」一聲脆響,娜娜手執長鞭在空中虛擊一記朝前方做了個手勢,男孩和兩頭猛虎同時高高躍起穿過三隻疊在一起的火圈,動作整齊劃一。

  男孩眼睛蒙上黑布,娜娜指揮威風和麗麗躲在遠處障礙物後然後高數「一二三」,男孩總能在數秒內電般找到老虎們。

  一隻牛犢被趕入場內,根本不等任何命令發出男孩和老虎們剎那間就將它撕成了碎片,血腥的場面刺激得所有觀眾發瘋般鼓掌叫好。

  ......

  事實證明,趙平是對的。

  男孩和老虎的演出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們之間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默契,這讓娜娜的種種口令手勢變得事半功倍。由於獵奇心理的作祟,馬戲團每過一處往往是萬人空巷,甚至連周邊地區的人們也紛紛趕來一睹「虎人」風采。場場爆滿日日加演的同時,趙平規定馬戲團不得在任何一個縣級範圍裡停留三天以上,只怕在男孩身上橫生枝節。

  秋去冬來,天氣逐漸轉寒。威風和麗麗身上的毛逐漸長厚,男孩晚上和它們依偎在一起睡得很是香甜。馬戲團裡的每個人都把他當成畜生對待,除了文偉偶爾來教他說那句「我是馴野獸的,不是虎人」外,並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更加沒有人會希望他用雙腳走路,餵食時牛肉是直接扔在地上的。現在,男孩似乎已完全被老虎同化。

  趙平至今仍在為自己當初的英明決策讚歎不已,每每酒酣耳熱之際便會拿出來吹噓一番,眾人無不馬屁如潮,結局自是皆大歡喜。

  遠東馬戲團這日車輛例保,趙平等得不耐,便帶上娜娜和文偉去附近鎮上飯店吃飯。酒過三巡不免又舊事重提。文偉心中鬱悶,這胖老闆平時精明世故,可一沾酒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廢話連篇,偏偏自己還得裝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箇中滋味實在是苦不堪言。

  暗自歎了口氣,文偉正襟危坐擺了個自認為最淳淳受教的表情洗耳恭聽,不時出言附和幾句。那娜娜更是臉泛紅雲,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趙平,只差沒在臉上寫下「你是我的偶像」幾個大字了。

  趙胖子果然大受鼓勵,愈加的口沫橫飛起來:「當時我當機立斷......」

  文偉心中歎息:「甩起就是一槍!」

  趙平熊掌似的大手用力一揮:「甩起就是一槍!只聽『撲』的一聲,那小子就被我放倒了!」

  文偉心又道:「老子當年干偵察兵的時候......」

  趙平仰脖乾了一杯,唏噓道:「老子當年干偵察兵的時候,哪怕是300米開外的目標一個單手速射照樣撂倒!唉,現在嘛,近點還湊合。歲月不饒人啊!」滿臉英雄遲暮的表情。

  娜娜站起身幫趙平斟滿酒,順勢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懷中撅起嘴大發嬌嗔:「你可永遠是我的心肝寶貝,你才不老呢!」文偉則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老闆,誰他媽敢說你老我就敢跟誰急!團裡還有誰比你馬騎的好?還有誰能有你酒量大?你才是咱遠東團的真爺們!」

  趙平哈哈大笑,用力拍著文偉的肩膀:「小文啊,我一直很看好你嘛!年紀輕學問也高,最難得的就是虛心好學,等哪天我帶著娜娜告老還鄉這馬戲團團長的位置可是非你莫屬啊!」

  文偉心中大喜,連忙站起雙手舉杯:「全靠老闆栽培!」

  於是現任團長和未來團長杯來盞往開懷暢飲,再加上兩人心目中的可人兒娜娜在旁不斷的續杯斟酒,這頓飯酣暢淋漓直吃到入夜。

  就在醉醺醺的趙平提議為了團裡那只下崽的母馬乾一杯時同樣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文偉忽覺得腿上有物蠕蠕而動。

  「去去!」文偉大著舌頭喝罵,店裡那條黃狗甚是討厭,桌下鑽進鑽出地忙個不休。叱了幾聲後見那物毫無反應文偉怒極,也顧不得對麵團長大人端起的酒杯右手捏了杯燙茶彎下腰去便掀桌布:「我日......」剛一看見那物的廬山真面目文偉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響,酒立刻醒了大半,手上的那杯茶便怎麼也倒不下去,連忙坐直了身子不動聲色地陪趙平乾了一杯心中卻是驚喜不已——在桌下挨擦自己的竟然是娜娜的腿!

  文偉趁趙平挾菜時偷偷瞟向娜娜,後者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個勁的勸趙平:「老趙你少喝點!你看你看,菜都掉桌上了!每次喝完酒晚上連叫都叫不醒,真討厭!」同時腳下暗暗使勁。

  文偉感覺到娜娜桌下的動作突然間福至心靈,趕忙端起了酒:「老闆,咱聽娜娜的。這樣吧,你喝一半我喝完!服務員!服務員過來給咱老闆泡杯濃茶解解酒!」

  趙平勃然大怒:「他......他媽的!娘們懂個屁!來干......干了!想當年老子年輕的時候喝酒那可都是拿碗的!」

  心懷鬼胎的文偉頻頻舉杯,他每一杯酒下去必定要喝口茶,奇怪的是那杯茶一直不見少反而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趙平則是醉眼朦朧地酒到杯乾。又一瓶白酒見底後,趙胖子一頭歪在了桌面上,發出了響亮的呼嚕聲。

  娜娜跺了跺腳:「小文!你把我們家老趙灌多了!快來幫把手,咱倆把他扶回去。」說到「咱倆」兩個字時朝文偉拋了個大大的媚眼。

  文偉口乾舌燥,頓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攙起趙平就往回走。

  好不容易回到了馬戲團,安頓好趙平後文偉訕訕地告辭,娜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也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不像我這麼命苦,一會還得去餵威風他們......」

  「當當!」敲了敲鐵柵欄,娜娜隨手將一塊血淋淋的牛肉扔在虎籠裡,麗麗上去三口兩口就吞下了肚。娜娜很是奇怪它們進食時的井然有序,每次都是等正在長個的麗麗先吃飽,威風和男孩才開始陸續進食。完全沒有別的籠子裡動物們的一片你爭我奪大打出手的混亂景象。即使是被囚禁中,它們儼然保持著王者風範。

  每次接觸到男孩的眼神娜娜總會有些不寒而慄,那對漆黑的眸子裡有著比猛虎眼中更為冰冷的殺戮之意,她在表演時從來不敢背對著男孩,她毫無理由地相信只要一個疏忽男孩就會悄然無息地從後面咬斷自己的脖子。害怕之餘娜娜打男孩打得最狠,她決心要將他徹底馴服成一頭俯首帖耳的野獸,團裡幾乎所有的大型猛獸都是娜娜一手馴出來的,所以她非常的有信心。

  「嗤嗤」,電叉頭上的兩端跳動著幾厘米長的藍色火花,娜娜另外一隻手拎著塊牛肉笑嘻嘻地命令男孩:「你,打滾。」

  威風和麗麗聽到電叉發出的可怕聲音畏懼不已,遠遠躲到籠角。男孩一動不動地伏在原地,像是根本聽不懂命令。

  「打滾!」娜娜的臉在扭曲,男孩還是不動,猶如一座沉默的石雕。

  娜娜惡狠狠地將電叉捅向男孩身上發出「啪」的一聲大響,男孩頓時跳起隨即重重摔落地面,四肢抽搐不已。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皮肉的焦味。

  「我叫你犟!我叫你犟!」娜娜歇斯底里地捅著男孩,直到氣喘吁吁這才恨恨地把電叉往地上一扔:「老娘就不信治不了你!」

  「是誰惹我們娜娜生氣了?」一個聲音插道。

  娜娜轉頭一看,文偉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了車,一雙被酒精燒得通紅的眼睛正在自己身上大肆梭巡。娜娜吸了口氣,使得胸部更加突出:「呦,你不是回去睡覺了嗎?跑來這幫我喂動物啊?

  文偉慾火中燒,藉著酒勁道:「我不幫你喂動物,我要餵你!」

  娜娜咯咯浪笑:「哎呦,你這個勾引嫂子的壞東西!平時也沒見你這麼機靈!」她靠在虎籠邊,雙手按在自己飽滿的胸部上,一雙媚眼直欲滴出水來:「趙胖子餵不飽我,文哥哥你快上來疼疼娜娜啊!」

  文偉哪裡還受得了?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手忙腳亂地解娜娜衣服,一對狗男女居然當著男孩的面苟合起來。

  喘息呻吟聲中,娜娜上衣口袋裡的一把碩大的黃銅鑰匙悄然無息地墜落在虎籠厚厚的稻草裡。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7 19:27

正文 第六章 公平的殺戮

「媽的,這鬼地方!」文偉縮了縮脖子,將披在羊皮襖子外面的棉大衣裹得更緊了些,口中噴著長長的白氣快步走在回營地的路上。口袋裡揣的兩瓶二鍋頭不時發出清脆的「叮叮」撞擊聲。

  遠東馬戲團輾轉北上,來到了與前蘇聯僅一江之隔的黑龍江省呼瑪縣。這個自古以來的邊陲重地由於口岸開放的關係如今商機繁榮,錢潮湧動。成了東北三省最出名的黃金地段之一。

  除了遮天蔽日的浩瀚森林,同樣出名的是這片土地上那嚴寒酷冷的冬季,據說在這個漫長的季節裡有著無數醉酒的男人在戶外被凍掉身上的某個器官。雖說現在冬季才剛剛開始,但這零下十幾度的低溫還是讓文偉感到極度的不適應。

  和一路北行逐漸轉寒的氣候相反,文偉和娜娜這對準姦夫淫婦打得越來越是火熱。在領教了其貌不揚的文獸醫某方面令人吃驚的能力後,娜娜在背著趙平和他私會時完全不見了往日潑辣粗野的秉性,變得如小貓般溫順粘人。文偉對這風騷可人的跨下之臣也是委實喜愛,每過一處地方總要偷偷買些首飾水粉之類的小玩意塞給娜娜,兩人直好得如蜜裡調油。可憐那蒙在鼓裡的趙胖子閒暇時仍喜歡帶著他們二人小酌為樂,混不知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早就悄悄地扣在了自己頭上。

  「老闆,酒來了!」文偉走進帳篷喊道。自從和娜娜搞在了一起後,他對趙平的反感日益加深,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慣這個吝嗇油滑的老闆。別的不說,這次遠東馬戲團進東北三省後趙胖子居然沒讓住過一天招待所,十幾號人硬是夜夜在帳篷裡宿營。雖說升起了火還不至於凍死人,可到底還是夠嗆,這外面可是他媽的小便一不小心都能凍成冰棍的天氣啊!

  「小文,辛苦辛苦!來,一起弄點?」趙平端著碗凍得硬邦邦的豬肉粉條放在火邊烤。

  文偉擠出一絲笑容:「不了老闆,我有點傷風,想去睡會,你自己慢慢喝著。」

  趙平顯得頗為關心:「年輕人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回頭整點薑湯喝喝蒙頭睡一覺準保沒事!」他擰開瓶蓋瞇著眼抿了口酒,歎息道:「唉,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當年老子年輕的時候......」

  文偉突然大驚失色:「老闆!我剛想起來忘了喂麗麗吃藥了!」不等趙平答話鼠竄而去。

  趙平怔了半天這才如夢初醒般大叫:「明兒個第一天開演,這小老虎怎麼著也得上場啊!」

  拉開卡車後蓬上的拉鏈,文偉提著塊夾著藥粉的豬肉一頭鑽了進去。東北虎麗麗這些天來絲毫沒有重返故土的喜悅,由於吃了變質牛肉的關係,它已經腹瀉了好幾天,文偉連打了幾支阿托品這才緩了下來。

  酷寒的天氣使得卡車裡的動物們都三三兩兩地扎做一堆,虎籠中也不例外。男孩在兩隻老虎的依偎下冷冷地盯著走進來的獸醫,文偉看著他昏暗燈光下閃著幽幽光芒的眸子,不由悄悄地打了個寒戰,丟下豬肉逃也似地下了車。

  精神萎靡的麗麗上前嗅了嗅,顯得興趣缺缺。男孩拾起豬肉安撫著小雌虎吃下,他知道這些夾著同一種氣味白色粉末的肉能讓麗麗好起來。柔弱的小雌虎已經整整瘦了一圈,這讓他很是焦慮。

  威風看著麗麗吃下肉塊慢慢睡去,突然朝著車外發出幾聲類似嗚咽的吼叫。男孩靜靜地看著它,目光中若有所思。

  天色漸亮,整個遠東馬戲團開始喧囂起來。人們如工蟻般奔走忙碌不停,帳篷裡所有的宿營物品被收拾一空,觀眾席一排排地搭好放齊,那只巨大的表演鐵籠也被緩緩移了進來,籠門上黝黑沉重的鐵鎖不時和柵欄撞得叮噹作響。

  娜娜站在虎籠前不要錢般將新鮮的豬肉往裡扔,讓猛獸吃飽再上場這是每個馴獸師保命的第一法則。今天胃口不好的除了麗麗還有仍舊赤著上身的男孩,他碰都沒有去碰那些還帶著血絲的肉塊,緊抿著嘴遠遠地伏在籠角打瞌睡。娜娜對男孩的反常不以為意,在她心裡,這個逆來順受的野孩子已完全構不成任何威脅。

  毫無懸念的,遠東馬戲團的演出在呼瑪縣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和趙平預料中的一樣,樸實熱情的原住民和窮極無聊的各地商人對「人虎組合」產生了莫大興趣。中午開始的演出一直持續到半夜,接連加演了幾場才應付了過來。

  就在趙平樂不可支地點著門票錢時,文偉闖進了後台:「老闆,有個事和你說!」

  趙平皺了皺眉:「咋了?」

  「有人要包場。」

  「告訴他們,明天請早!爺爺今天不伺候了!」趙平抬腕看看表指針已指向十二點,不禁有點惱火。半夜來包場,這不他媽找樂嗎?

  「可他們說出雙倍價錢。」文偉站著沒動。

  趙平的變臉速度怕是連川劇中的大師也是望塵莫及:「那還來問我幹嘛?通知下去今天辛苦一下,演!」

  半小時後,一行七八個人走入了空空蕩蕩的觀眾席,清一色的軍用大衣高幫皮靴。為首的是一個相貌平凡的中年人——只有他是坐著的,其餘幾個彪形大漢都神色冷漠地站在後排,筆直如標槍。

  趙平初見這群人的著裝不禁心裡打了個突,再看到那中年人身後眾人中有著幾張典型的歐洲面孔時這才放下心來,忙不迭地上去敬煙。還沒等他靠近,那中年人身後突然跨出一個留著絡腮鬍的大漢喝了句周平聽不懂的話,銅鈴大的眼睛凶光畢露地瞪在他臉上。

  那中年人慢慢抬目,微笑,開口普通話字正腔圓:「你是馬戲團的老闆吧,可以開始了。」

  趙平渾身震了一下,低下頭訕訕地笑,狼狽不堪地退到後台吩咐開演。他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摸出根煙,手卻抖得怎麼也打不著火,渾身已被冷汗濕透。那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竟有著那樣冷酷殘忍的眼神!趙平在與他對視的一剎那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死神的獰笑聲!

  「這傢伙一定殺過很多人!」癱軟如泥的趙平在心中作出結論。

  節目一個接著一個上演,中年人看得很入神,每逢精彩處會輕輕鼓掌。身後的大漢們目光四處梭巡不定,狼狗般忠實謹慎。其中兩個在一開演就站到了寒風凜冽的帳篷外。

  作為壓軸,男孩和兩頭老虎最後登場。剛從通道中緩緩步出,男孩渾身寒毛直豎,立即就對上了中年人的眼神!中年人微微一怔,轉過頭低低對身後人吩咐了幾句,目光投向男孩胸前的玉墜,神色變幻不定。見對方始終毫無動作,男孩疑惑地朝這邊嗅了嗅,轉身和威風嬉鬧起來。

  一陣強勁的鼓點聲中,娜娜手執長鞭和文偉從後台走出。文偉小心翼翼地打開表演籠的鐵門將她放了進去,隨後合上鐵鎖將鑰匙放回口袋走進後台。那天娜娜表演時才發覺籠門鑰匙不翼而飛,文偉找出備用鑰匙為她開門時恰巧被趙平看見,事後大讚兩人創意了得硬是把女馴獸師孤身深入虎穴的緊張氣氛渲染的淋漓盡致。自那日起,文偉便多了個開關籠門的工作。

  不愧是壓軸大戲,這次是不但中年人被這奇特的表演吸引住了,就連那些面色冷竣的大漢也時不時的會瞟上兩眼。男孩比起剛來馬戲團時要壯實了許多,目光中野性更盛,看上去竟已完全像頭野獸。

  疲態盡露的娜娜心中本就不快,暗罵趙平絲毫不顧人死活。見到雌虎麗麗鑽第三個火圈時起跳猶豫打亂了整體動作時不由火起,想也不想地劈頭一鞭子抽了過去。「啪」的一聲大響,一道長長的血痕立即在雌虎身上炸現,空中虎毛紛飛,麗麗直痛得低吼連連。它本來就病得毫無氣力,挨了一鞭竟一時仆倒在地上掙不起身。

  娜娜怒極,當下也顧不得觀眾不觀眾,扭曲著臉便去摸倚在籠邊的電叉。只聽得一聲低吼,威風攔在了麗麗身前對著娜娜露齒咆哮。女馴獸師冷笑,緩緩將叉向前捅去,叉頭上電花耀眼,噼啪作響。威風渾身打顫顯然極怕此物,但居然還是半步不挪,只是回頭望向雌虎,目光悲切。

  娜娜手中加勁正要捅下,忽然覺得手裡的電叉如在半空中生了根一般難以動彈分毫。愕然回頭,只見男孩直立站起一隻手正牢牢地抓著叉尾!

  在女馴獸師驚恐萬狀的注視下,男孩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極其人性化的微笑,揮手間堅硬銳利的指甲如割麥般輕鬆地切斷了她的喉嚨。後台的一片驚叫聲中,娜娜徒勞地摀住如嘴般裂開的傷口,大量的血泡在她指縫間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撲撲」聲。男孩看了看觀眾席上的中年人,對方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裡,宛如在看又一出馬戲般淡定。

  跨過地上不斷抽搐扭動的女馴獸師,男孩來到籠門前從嘴裡掏出枚黃銅鑰匙,一插一擰,「咯嚓」一記脆響鐵鎖應聲而開。中年人身後的大漢已有人將手伸進了懷裡。

  剛要拉開鐵籠門,一枚麻醉針從遠處帶著淒厲的風聲呼嘯而來,「叮」的射在男孩身邊的鐵柵欄上。男孩瞳孔收縮,緩緩往後退了一步,他對這雪亮的管狀物體記憶猶新。

  趙平和文偉帶著十幾個馬戲團的員工從後台奔出,兩人殺氣騰騰地揮舞著麻醉槍,另外十幾人手中亮閃閃的俱是電叉。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文偉咬牙切齒地大吼。

  男孩冷冷地看著他,突然生硬地開口道:「我是人,不是野獸!」

  馬戲團裡的每個人都呆若木雞!文偉吃驚地瞪著男孩口中說不出話來,這和自己一直教他的那句話是何其的相似!將近半年的時間裡,在趙平的刻意為之下就連文偉都已經漸漸淡忘了那個苗家少女身邊的模糊身影,認為男孩根本就只不過是頭野獸而已。現實和他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站在面前的,並不是一隻蠢笨的野獸,而是個隱忍了半年之久一心想要報復的人類!

  趙平呻吟著端起麻醉槍:「你小子倒挺能忍啊,老子今天就叫你死無葬身......」

  「等等!」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趙平轉頭望去,仍然端端正正坐在觀眾席上的中年人正朝他微笑:「我希望看到一場公平的殺戮。」

  趙平心中驚疑不定,勉強堆起笑容道:「您看這小崽子居然敢殺人!今天怎麼著也得打殺了他!這是咱們馬戲團的事,您還是......」話剛說了一半趙平只聽到「嗤嗤」的兩聲輕響,手中陡然大震麻醉槍已是遠遠飛了出去,和同一時間身邊文偉手上飛出的槍砸在了一處,扭曲如麻花。

  「陳先生的話,就是命令。」中年人身後一個豹般精悍的漢子淡淡地道,手中一柄擰著消聲器的大口徑手槍猶在裊裊地冒著清煙。

  趙平和文偉駭然對視,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恐懼和絕望。男孩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毫無疑問的是那兩支自己害怕的東西已經不在對方掌握中了!感激地看了一眼中年人,後者正平和地注視著他,男孩轟然拉開鐵門,兩隻猛虎齊聲長吼中奪門而出!

  遠東馬戲團的人頓時炸了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般四散奔逃,電叉扔了一地——誰都知道用那可笑的玩意去對付出了籠的猛虎是什麼後果!

  男孩口中厲聲呼嘯,手勢連揮,兩隻猛虎如黃色閃電般分開方向肆意殺戮,往往撲倒一人後絲毫不作停頓地去咬殺下一個。全身沾滿了人血的小雌虎此時動作兇猛而敏捷,直興奮地咆哮連連,哪裡還有半點前面病怏怏的樣子?!

  趙平和文偉是最先動作的人之一,體態臃腫的趙平很快就被拉在了後面。驚恐地看到男孩疾衝過來時,趙平痛哭流涕:「小文救命啊!你來幫我擋擋我的錢全都歸你!嗚,媽呀......」

  文偉頭也不回地往後門處跑,剛剛接觸到帆布上的拉鏈時他突然覺得耳邊一片安靜,本來充斥在帳篷裡的虎吼聲、求救聲、慘叫聲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只感覺到耳膜在「嗡嗡」作響。文偉疑惑地向後看了一眼,一個高高躍起的黑影在他的瞳孔中急速變大,清脆的切合聲後文偉的脖子被咬斷了半邊。發白的傷口處慢慢由紅變紫後,大量的血液被人體內的壓力擠出來急噴到半米多高。頂著搖搖晃晃的腦袋文偉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時臨死前的感覺......」

  丟下獸醫的屍體,男孩慢慢回到仍在翻滾哭號的趙平身邊——剛才在高速奔跑中他咬碎了這胖子的膝蓋。帳篷裡一面倒的屠殺已經結束,兩頭被喚醒的殺人機器在短短不到兩分鐘裡就咬死了所有遠東的人。帳篷裡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屍體,空氣中的血腥味甜得膩人。中年人還是饒有興趣地坐在觀眾席上,連姿勢也沒變過。

  見到兩眼血紅的男孩步近,趙平衝著中年人大聲號哭起來:「爺爺,爺爺!你救救我吧!你們有槍快幫我殺了這小子,我有錢,我有好幾十萬!我什麼都給你們!嗚......」

  中年人微笑搖頭:「你不該這樣的。他是人,不是野獸。」

  男孩低低吼叫,兩頭老虎圍了上來。趙平絕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在這巨大的恐懼中他已接近崩潰的邊緣。殘忍地近距離看著他已經略有些放大了的瞳孔,男孩前肢踏在趙平胸上仰天怒吼:「嗷......嗚!」身邊的猛虎彷彿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齊齊發威:「嗷......嗚!!!」

  半年來心中的痛苦思念,半年來受到的屈辱折磨,悉數在這一吼中發洩出來。男孩的眼淚滾滾而下,兩頭髮了性的老虎在剎那間就將趙平撕成了碎片!

  「啪啪啪......」中年人站起身溫文爾雅地鼓掌:「這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好的馬戲。」

  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脅,兩頭老虎露齒咆哮朝著中年人低吼不已。男孩直立站起,撫了撫兩隻老虎的頭,帶著它們來到了帳篷邊。長長一聲裂響,男孩用指甲在帆布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口子。聞著森林裡吹來的山風,威風亢奮起來,輕輕銜住男孩的手往外拖。男孩搖搖頭,指指中年人方向再指指自己,低低道:「我是人,不是野獸。」

  也不知是不是懂了男孩的意思,威風鬆開口,喉中連連哀號不已。麗麗焦急起來,用虎頭倚住男孩的腿往外頂,目中竟然有淚流下。男孩彎下腰,摟住兩頭老虎的頭頸一會,狠心指向遠處黑暗森林口中厲聲呼嘯。威風和麗麗目光戀戀,在男孩身上挨擦了一會,縱跳而去。看著雪地中兩個越來越遠的黑點,男孩淚流滿面。

  帳篷的門被推開,外面的兩個大漢走了進來:「陳先生,動靜太大,已經有人趕過來了。」

  中年人微微頷首,走到男孩身邊。

  男孩抬頭望向中年人,突然拉住他的手,幾把槍立即就頂在了男孩頭上。中年人神色不變地示意身後隨從們收起槍,安靜地看著男孩。男孩嘴角彎彎笑了笑,指指自己:「我,野小子。」後面一句卻是苗語。中年人皺起了眉,顯然沒聽懂。男孩卻對著外面作了個張望的手勢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處:「鳳凰兒,鳳凰兒!」語氣溫柔,滿臉嚮往懇求的神色。

  中年人看看身後,手下們正面面相覷。他為人向來堅毅果決,略考慮了一會便有了決斷:「我這輩子只殺人不救人,今天也不能破例。這次就把你帶回去,到了那裡你能活著出來的話再說罷!」

  男孩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不明所以。中年人笑笑,突然一掌斬在他頸上,男孩當即軟軟倒地。

  一股冰涼的寒意從臉上傳來,男孩覺得自己冷的無法呼吸。夢境中鳳凰兒笑著奔跑:「野小子,來追我!」可他用盡了力氣也追不上自己日夜思念著的少女,那個嬌小的身影漸漸離他越來越遠。「鳳凰兒!」男孩發出一聲大喊,猛地在齊膝深的雪地中掙了起來。

  抹去粘在臉上的雪,男孩茫然四顧這個冰天雪地中的山谷。一部武裝直升機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從半空中呼嘯而過,十幾個牽著狼狗身著雪地迷彩的士兵正在遠處巡邏。一排排整齊的營房佇立在山谷中央,高聳的塔樓上赫然架著兩挺M2重機槍。四面十幾高扎滿了倒刺的鐵絲網圍住了這個地域,使之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嘿!」身後傳來一聲惡狠狠的叫喊。

  男孩剛回頭一把AK-47的槍托就沉重地砸在了他臉上,他頓時眼前一黑,大量的鼻血就湧了出來。

  一個身高兩米出頭的白人大漢獰笑著將槍掛回肩上,衝著捂著臉倒在地上的男孩吐了口口水:「歡迎來西伯利亞,小雜種!」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9 01:30

正文 第七章 黑火

山谷中最高的一幢黑色五層建築頂樓的一個房間裡,陳姓中年人穿著和外面的守衛們一樣的美式迷彩背負雙手站在落地窗前。昏暗的屋子裡,灰白相間的軍用制服襯得他整個人如同一柄刺刀般,孤獨而鋒銳。

  面無表情地看著廣場上的大個士兵拎小雞般將男孩扔進營房,陳姓中年人回身按下了桌上台式電話的通話鍵:「叫小四進來。」

  幾分鐘後,一個穿著裘皮大衣的年輕人懶洋洋地推門而入,英俊的近乎漂亮的臉龐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進生叔,您找我?」

  陳進生聞著撲面而來的濃烈酒味皺起了眉頭:「小四,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這脾性?」

  小四雙手一攤,做出一臉誇張的悲慘表情:「進生叔,我只是喝了一點點伏特加而已。這麼冷的天,您該不會阻止您最疼愛的侄兒暖暖身子吧?」

  陳進生一言不發地指指他身上奢華誇張的皮裘,目光嚴厲。

  小四一屁股坐在屋角的沙發上,嬉皮笑臉地道:「進生叔,這是我意大利那個馬子空運過來的,說是今年最流行的皮草,要三萬多美金呢!當然了,我是不會付錢的!怎麼您也喜歡?要不我打個電話讓她再寄件來......」

  「行了!」陳進生抬手阻住了他的滔滔不絕,看著這個家族中最被看好同時也是最狂放不羈的晚輩,陳進生不禁有些頭痛的感覺:「你愛穿就穿著吧,別在外面招搖就行了。營地裡全封閉軍事化管理,你這樣出去像什麼樣子!」

  小四沒骨頭般蜷在沙發上,被裘皮大衣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酷似一隻冬眠中的狗熊,口中不斷的「恩恩啊啊」以示自己聽進了叔叔的訓話。

  叔侄二人不著邊際的聊了一會,陳進生漫不經心地道:「二丫頭捎話回來,美國那邊最近不是很太平,連著和那邊的黑幫幹了幾場,死了不少弟兄。一個女孩兒家的,倒也難為她了。「

  小四有氣沒力地道:」二姐是什麼樣的人叔您還不清楚嗎?美國那幫孫子就要倒大霉了......美國?!」他一個利索的倒縱彈起,兩眼放光地盯著陳進生:「進生叔,您是說美國?家族什麼時候把手伸到美國去的?」

  陳進生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暖杯中漂浮的茶葉:「上個月,你父親心疼你在這邊吃苦,本來是想讓你去的,我沒答應。」

  「叔!您看我都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陪了您兩年了,也該出去透透氣了吧!有您在西伯利亞,實在是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啊!」小四氣急敗壞地大叫。

  一絲笑意自陳進生銳目中掠過,抿了口茶他緩緩道:「你雖然是家族新一代之中的翹楚,但在『堅忍』這二字上卻遠遠不及你兄姊!心浮氣燥,狂妄自大!向來半點不以家族事業為己任,整日只知縱情聲色,毫無上進心!你說說,你去美國要幹什麼?能幹什麼?!」說到後來已是隱有怒色。

  小四一改前面吊兒郎當的樣子,垂手正色道:「進生叔,小四知錯了。」他素知叔叔脾氣,往往越是辯解越是適得其反,便索性認錯無言。見陳進生臉色稍緩,小四訕笑道:「叔,您就放我去吧,夏威夷的海灘我可是十分懷念著的。」

  陳進生無可奈何地揮揮手:「你先下去罷!」

  小四站在原地不動,巴巴地看著他。猶豫了一會,陳進生無奈道:「這樣吧,交給你做件事,能做好的話再說!」

  小四大喜過望:「進生叔您說,要幹掉誰或是幫您把哪個馬子小四立即去辦......」見陳進生臉色一沉他立即住嘴,露出一臉討好的賊笑。

  「我去了趟那邊,機緣巧合下帶回來個孩子。這樣吧,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教會他中文,最好能讓他同時掌握英語的日常對話。」陳進生語氣輕鬆。

  小四的嘴張成「O」形,冷汗已慢慢從額頭上沁了出來:「他是哪國人?」

  「中國人吧,我想。」

  「是個嬰兒?不會讓我兼職餵奶吧?」小四已經快哭了。

  ......

  暈頭轉向的小四臨走時突然醒悟:「這帶孩子和我去美國有什麼關係?」

  「枯燥的事情往往能夠磨練一個人的意志。」陳進生一本正經的回答。

  目送著垂頭喪氣的侄子離開,陳進生再次按下面前的通話鍵:「請羅達教官進來......」

  空空蕩蕩的營房裡,身材修長的小四和矮小的男孩面對面蹲著,兩人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地在外面挨了一下後,男孩並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舉動,在他的心裡以前那只與虎為伴野獸般的孩子已經死了,他不想在被人們當作怪物而再次被關進鐵籠。做一個正常的人並且盡快適應眼前這個環境或許是早日回到鳳凰兒身邊的最好的方法。

  看著男孩胸前隱隱流光的血色玉墜,小四明白了叔叔的想法,血玉本就難求,這塊通體血紅的極品「鳳血」更是證明了眼前這孩子可能大有來頭!把視線轉向男孩的獸皮褲衩和裸露身體上的處處傷疤,小四苦笑著搖搖頭。幾句簡短的問話後,他明智地放棄了溝通,牽起男孩的手走向自己的屋子。

  男孩不知所措地跟在這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身後,他覺得拉著自己的那隻手很寬厚很溫暖,心裡莫明地湧起一陣暖流,將那隻手抓得更緊了些。

  三個月後......

  「陳野,輕點,輕點......」小四赤裸著上身趴在寬大的席夢思上舒服地齜牙咧嘴,被理成寸頭的男孩正一臉認真地為他捶背按摩。

  打了無數通電話直至問到一個在少數民族研究方面頗有涉獵的大學同窗,小四才弄懂了男孩口中出現頻率最多的兩個古怪詞語的意思。一時興起便為他取了這麼一個名字。至於讓他隨家族姓陳,小四倒是老老實實地去徵求過叔叔的意見。陳進生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隨你罷!」這卻更加堅定了小四心裡陳野是叔叔外面帶回來的私生子的想法。

  陳野的接受能力是驚人的。他現在的言行舉止已經和任何一個正常的孩子沒有任何區別,就連在用英語和小四溝通交流時也毫無滯塞。

  兩人相處的日子並不像小四原先想的那樣枯燥無味,陳野的到來為他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樂趣。小四在家排行最末,幾個月下來倒也著實過了一把做兄長的癮。

  「你喜歡我起的名字嗎?」一天學習中小四突然問道,語氣嚴肅,臉色洋洋得意。

  「不喜歡。」男孩頭都沒抬。

  「你喜歡我幫你找來的衣服和鞋子嗎?看看,都是新的哦!」小四使出糖衣炮彈。

  「不喜歡。」男孩看著牆壁。

  「難道你喜歡這個?」小四舉起一本PLAY BOY。

  陳野還是搖頭。

  「那你到底喜歡什麼?」小四有點惱羞成怒。

  「鳳凰兒和肉。」想了一會,男孩認真地道。

  小四一時語塞,兩人悶了半天,他又問:「鳳凰兒好看嗎?」

  「嗯。」

  「有多好看?」小四興趣大增。

  「比你好看一萬倍。」

  小四不怒反喜:「她有姐姐什麼的嗎?」

  「......」

  這段時間裡羅達教官來催過幾次,被小四以各種理由擋了過去。有這樣一個有著清澈似水般眼神的孩子在身邊,就連夏威夷女郎似乎也變的不那麼重要了。

  「轟轟轟!」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走到門前停了下來,隨後門上響起兩下撞擊聲:「四少爺!」一個渾厚聲音用英語吼道。

  「進來。」小四的語氣透著一股無可奈何。

  一個如遠古巨人般高大壯碩的黑人大漢微微彎腰跨入房間,實木地板在他腳下不斷發出悲慘的「吱吱」呻呤聲。小四鬱悶地注視著他,後者一個標準的立正敬禮:「四少爺!」

  小四剛想開口再杜撰個什麼理由打發了這個討厭的傢伙,陳野默不作聲地跳下床套上皮靴:「我走了。」語氣淡漠地向在和一個陌生人道別。

  小四從床上半倚了起來,上半身肌肉流動健美如雕像,他甩了甩垂到額前的捲曲長髮,強笑道:「小野,我這次去美國好好立幾件功勞,回來就去求叔叔讓你以後跟著我。」

  陳野頭也不回地拉開門:「他救我回來,我應該做些什麼的......」他的聲音轉低:「再見了,四哥。」

  跟在小山般的羅達教官身後,兩人橫穿山谷,走進了東面一排矮小昏暗的營房。雪亮的探照燈不時劃過鋪著厚厚白雪的屋頂。

  「哐當!」一扇鐵門被羅達一腳踹開,屋子裡的人飛快地從六張高低鋪上跳起整整齊齊地列成了一排。

  「這小子從現在開始編入黑火突擊隊,以後會和你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訓練,明白了嗎?」羅達教官大吼,巨大的聲浪震得整個屋子「嗡嗡」作響。

  「是的,長官!」同樣是聲嘶力竭的吼聲。

  滿意地點點頭,羅達指指就近空著的一張上鋪:「你就睡這裡。」看著陳野矮小的身材,他搖了搖頭:「記住,在這狗娘養的地方,你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

  「好了,解散!」羅達教官揚長而去。

  屋裡的一排明顯要比陳野大得多的少年們也紛紛散開,回到自己的床上,並沒有人向這名新丁表示歡迎,屋子裡一片死一樣的沉默。

  陳野的下鋪睡著個十六、七歲一頭金髮的白人少年,眼睛緊閉著似乎對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陳野輕手輕腳地脫掉鞋子站上床,剛準備向向上爬時小腹一陣劇痛,已是被一腳踹飛了出去,轟然一聲重重撞在牆上。

  摀住小腹陳野剛剛站起,一個人影帶著風聲就衝到了面前,一記凶狠的膝頂讓陳野蝦米般蜷起了腰,軟倒在地上。

  「小東西,以後再敢踩上我的床,你就死定了。」那白人少年冷冷地道。

  屋子裡頓時口哨聲此起彼伏,夾雜著惡意地哄笑聲。喧囂中,一個聲音溫和地道:「邁克,只有拳手營才可以欺負新人的。」

  邁克的臉色變了一下,哼了一聲重重躺回自己的床上。

  最角落裡的下鋪上,緩緩站起一個高大粗壯的身影。昏暗的燈光下,一張和陳野有著一樣黃色皮膚的臉在微笑:「我的上鋪空著,你可以過來睡的。」

  寒風夾雜著密密麻麻的雪花肆虐呼嘯在西伯利亞平原上,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中,一百多個身著黑色野戰服膚色各異的少年背著30KG重的行軍背囊排成縱隊奔跑在深可沒膝的雪地裡。每個人頭頂上升起的騰騰白氣連成一片使得疾行中的隊伍宛如一條雲霧纏繞中遊走的黑龍。

  隊伍的後面跟著幾輛摩托雪橇,全副武裝的彪形大漢手裡拎著鞭子,興高采烈地鞭打著落後掉隊的倒霉鬼。羅達教官坐在一部雪橇的後面揮舞著衝鋒鎗大聲叫罵:「雜種們,跑,都他媽的跑起來!操你媽的你們是群娘們嗎?不!娘們跑得都比你們快!真他媽的見鬼,差拉瓦,你這該死的泰國佬再敢掉隊一次我就把你調去拳手營!我發誓!」

  在羅達和士兵們的全力催促下,隊伍漸漸地加速,每個人都亡命地奔跑著,彷彿一部部上足了發條的機器。陳野和他的下鋪巴赤汗出如雨地跑在隊伍中間,行進中巴赤悄悄地教著陳野控制呼吸的竅門。這個十五歲大的蒙古族少年有著1米85的恐怖身高和一顆真誠善良的心。

  半個晚上交談下來,陳野已經大致瞭解了營地裡的劃分和許多規則——小四從沒和他說起過這些。整個山谷分為黑火隊和拳手營兩塊駐地。東面營房較少的這邊住著由十五至十八歲少年組成的黑火突擊隊。作為陳家的預備役,早在六年前黑火就已經成立,最晚進隊的一個都比陳野要早了將近三年。

  山谷西邊則聚集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逃犯惡棍們,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金錢。在經過前克格勃教官、格鬥專家、職業軍人的嚴酷訓練後,每隔三年這些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就會輸送到各個發達國家,成為殘忍而冷靜的黑市拳手。

  兩支隊伍的訓練內容幾乎完全一樣——體力和格鬥,只是在嚴格程度上有所不同。黑火隊中在規定時間內完不成訓練項目的最高處罰是鞭苔,拳手營中則是就地處決。

  陳野的身高是整支黑火隊中最矮的一個,他沒有掉到隊伍的最後實在是大出很多人的意外。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陳進生。

  緩緩放下手中的望遠鏡,陳進生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侄子:「這麼早你找我有事嗎?」

  小四一反常態地嚴肅,兩道劍眉擰在了一起:「叔,我想跟你要個人。」

  「你應該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陳進生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多糾纏。

  「這孩子絕對不會超過十二歲!他不可能適應黑火的訓練!不出三天他就會死在外面的冰天雪地裡!您為什麼不讓他走,為什麼不給他自由讓他回到自己親人的身邊?多這樣一個孩子對我們陳家就那麼有幫助嗎?」小四緊緊握著拳頭,失眠使得他的眼裡佈滿了血絲。

  「每一個人出生的時候,他的機緣命運就已經注定。我的命運是為家族殺人並為家族製造無數的殺人機器,你的命運是從我們手中接下並擴張家族的勢力,他的命運就是在這裡不靠任何人活著走出去。」陳進生冷冷地看了小四一眼:「那可笑的自由並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要靠自己雙手去爭取。」

  小四全身微微顫抖:「那我去美國辦好那邊的事,回來您就把這孩子交給我,成嗎?」

  陳進生面無表情地拒絕:「你應該知道我做事的風格,不要和我談條件!」

  小四一腳將面前的一張黑檀木椅踢得粉碎,轉身就走。快走出門口時陳進生冷酷地叫住了他:「奉勸你一句別做傻事,你應該知道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離開這塊地方都將會被打成蜂窩。這兩年你本事是長了不少,可帶個孩子活著出這山谷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根本就不看小四的反應,陳進生轉身拿起高倍望遠鏡,冰冷沉重的鏡筒中陳野奔跑中的身影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冰冷的寒風不停地灌進大口呼吸的男孩嘴裡,陳野的整張臉浮現著一種病態的嫣紅,兩眼被風吹得淚水長流。「痛苦嗎?我的孩子,要知道男人生來就是為了忍受痛苦的。」陳進生在心中說道。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9 01:30

正文 第八章 四少爺的禮物

「黑火!」羅達教官大吼,強大的肺活量使他的聲音霹靂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轟!」回答他的是一陣整齊沉悶的撞擊聲。

  「黑火!」整個山谷廣場上充斥迴盪著羅達的怒吼。

  「轟!」一百多個黑火隊員側身踢向面前半米多粗的木樁,廣場上原木如林,少年們動作整齊劃一。

  滿意地看著這些剛在飯堂填滿肚子兩分鐘之內被集合起來的黑火隊員在瞬間散發出的強大鬥志,羅達喊道:「和平時一樣小崽子們,今天下午你們有五個小時的時間來踢斷這根牙籤並完成600次50公斤負重深蹲!和平時不一樣的是......」羅達教官提高了聲音:「從今天開始,在規定時間內先完成訓練任務的就可以自由活動!換句話說就是誰他媽的先做完就可以先回營房享受熱乎乎的飯,洗熱乎乎的澡,鑽熱乎乎的被窩!而不用傻站在這塊該死的雪地上吹這該死的冷風!」

  沉默的黑色方陣裡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是踢腿時劃破空氣的呼嘯聲徒然間比剛才凌厲了一倍不止!

  第五十七分鐘,曾經和陳野熱烈打過「招呼」的室友邁克第一個踢斷了木樁。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巴赤,背起負重開始做深蹲動作。

  陳野的雙腿已經皮開肉綻,一股熱辣辣的液體正順著褲管往下流,雪地上殷紅一片。他將中心放低,面無表情地一腿接著一腿,努力將打擊點控制在同一個位置上。

  第九十二分鐘,陳野面前的木樁終於發出一聲嘶啞的呻吟後折為兩截,斷裂處血跡斑斑。遠處一直漫不經心做著踢腿運動的巴赤突然來了精神,一腳掃斷了面前的木樁後舉起了手:「教官!」

  羅達望向了他:「批准發言!」

  「600個50公斤深蹲對陳野來說難度太大了,我請求替他做500個!」看著羅達教官漸漸陰沉下去的臉色,巴赤挺起胸膛吼道:「任何人都看的出陳野還沒有那個背囊重!教官!」

  羅達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對自己的體力挺有信心啊?好的,巴赤,你膽大妄為的要求被批准了!你加500個!陳野照舊!」

  咧了咧嘴,巴赤還想說什麼卻被陳野用眼色制止了。邁克冷笑著向陳野做了個大拇指朝下的手勢。

  離規定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時,巴赤和陳野終於如釋重負地倒在了雪地裡。「我們完成了!」巴赤興高采烈地大叫,好像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多出來的500個完全是自找的。

  陳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汗流浹背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野獸般強悍的體力支撐著他堅持到了最後,超負荷的大運動量使得他的兩條腿像是脫離了身體般毫無知覺。

  遠遠地傳來幾聲悠長響亮的報時鐘聲,躺在地上的兩人同時翻身跳起慘呼道:「晚飯!」連滾帶爬中兩個活寶急奔向即將關門的飯堂。

  半夜,酣睡中的陳野被一記震耳欲聾的大響驚醒,屋裡的其他人也都紛紛跳起。只看到羅達教官雙手叉腰站在屋內,身後的鐵門上清清楚楚地凹進去一個超大的腳印。

  冷冷地掃視著片刻之間列好的橫隊,羅達銳利的目光落在了最矮的陳野身上:「你,跟我走!」

  凶神惡煞的羅達教官剛離開,宿舍裡就炸開了鍋。隊員們對羅達的奇怪行經議論紛紛,但討論下來的結果卻出奇的一致——陳野死定了!悄然歎了口氣,巴赤躺回床上,卻正好看見了邁克陰笑著的臉。

  黑色建築地下二十米處,一個鋼筋混凝土構成的獨立空間此刻正熱鬧非凡。一些看上去和邁克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臉冷漠地在教官的指導下擺弄著槍械,靶場上彈殼橫飛,槍聲震耳。

  十幾個強壯彪悍地無法形容的大漢在遠處捉對徒手對練,有的扛著巨大的槓鈴在臥推深蹲,身上無一例外地掛滿了各色各樣金屬導線。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人坐在一旁的電腦邊記錄著數據。

  陳野被徑直帶到一間密封著的房間裡,巨大的金屬鐵門在操控下緩緩升起時發出的「卡卡」聲讓他打了個寒戰。除了堆放著一些運動器械和負重背囊外,整個寬闊的房間密密麻麻地固定著無數根木樁,粗大堅實猶如密林。

  羅達教官提起一個標有50KG字樣的背囊扔在陳野腳邊:「和白天的內容一樣,什麼時候完成什麼時候回去睡覺。」陳野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踢腿。稍微結痂的腿上傷口立即血花四濺。

  羅達轉身降下鐵門,來到位於建築三層的監控室。陳進生正端坐在裡面看著顯示器裡的陳野。「你覺得怎麼樣?」他沒有回頭,淡淡地問。

  「下午他能在五個小時裡完成訓練項目這讓我很吃驚,先生!」羅達恭敬的回答。

  「更令人吃驚的還在後面。」陳進生笑了笑。兩人一坐一站不再說話,專注地看著屏幕裡的男孩連續瘋狂的踢腿,直到男孩做完最後一個深蹲。陳進生按了一下面前的鍵盤,羅達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在屏幕右上角顯示的時間上,那裡從陳野進房間開始計時,現在赫然停在03:03:05的字樣上。

  「見鬼,這機器一定壞了!完全一樣的內容,他怎麼可能一下子要快了將近兩個小時?」羅達無法想像陳野那小小的身軀裡是怎麼蘊藏下這樣巨大的能量的。

  似乎很高興看到羅達吃驚的表情,陳進生微笑道:「有些人害怕死亡,有些人害怕失去自由,還有些甚至害怕黑夜。無論是怎麼樣的人,他都有著自己所恐懼的東西。只要你掌握了他的弱點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刺激他,那麼他就有可能爆發出最大的潛能。」指了指屏幕上的鐵門,陳進生接著道:「自你出去封閉房門開始,他的踢腿速度快了兩倍!」

  看著羅達似有所悟的表情,陳進生收起笑容冷漠地道:「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甚至要超過了當年的小四!因為曾經被人當成動物關在鐵籠裡餵養,所以對失去自由的恐懼要比任何人大得多。羅達,你看正是由於有這種恐懼的存在,這孩子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不是嗎?「

  羅達剛想答話,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卻突然出現在旁邊一部顯示器裡——那裡正對著陳野所在的房間門外。陳進生目視屏幕,臉上笑意重現。

  鐵門緩緩升起,疲憊不堪地陳野眼睛一亮,穿著野戰軍服帥氣不羈的小四正站在他的面前!心疼地看著陳野血跡斑斑的褲管,小四從口袋裡掏出兩大卷繃帶,二話不說蹲下身子為他裹了起來:「還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小鬼!練腿和練拳一樣,纏上布就不那麼容易受皮肉傷了!」他似乎是做慣這般生活,一會兒功夫就把陳野的兩條腿扎得妥妥當當。

  看著面前男孩倔強清澈的眼神,小四歎了口氣,帶著男孩走進另外一個房間。屋子裡的陳設幾乎和前面一間完全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裡密密麻麻地豎立著的,是鐵柱。

  自踏進這個房間起,陳野渾身的寒毛立即豎起!一股如他當日初見陳進生時所感受到了可怕殺氣就在身邊爆發!陳野轉頭,只見一向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小四不知什麼時候目光已凌厲如刀!

  「我曾經被人強迫在剛才那間屋子呆了三年,每天都只是練腿,側踢鞭踢掃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時,我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小四盤坐在地上,語氣落寞。

  「三年後,無論是20英吋還是30英吋的木樁都擋不住我的全力一腿,我開始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強。有一天,那個人帶我來到這個房間。一開始看到這些冰冷的毫無生命的鐵柱時我覺得很好笑,笑得摀住肚子在地上打滾。那個人問我笑什麼,我就說這些大傢伙們可都是鐵做的,怎麼可能踢得斷?只怕是還沒踢,腿就先折了。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子嗎?」小四聲音平靜,像是在敘述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監視器前,陳進生的臉色一樣的沉靜似水。

  「那個人沒說話,他一腿就掃斷了兩根靠在一起的鐵柱,每一根都有將近20英吋粗。我便再也笑不出來,於是就在這裡呆了整整六年。」小四緩緩挽起軍褲,陳野立即倒抽了一口涼氣。小四的兩條腿根本沒有一般人那樣正常的膚色光澤,而是遍體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灰黑色。密而深的傷疤交錯參差爬滿了膝蓋以下所有的地方。這是陳野第一次見到小四的腿,現在他明白為什麼相處的幾個月日子裡小四連睡覺也總是喜歡套著長褲了,因為這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肢體,卻似極了某種猙獰恐怖的武器。

  靜靜凝視著自己的腿,小四的眼神漸漸發亮:「我很恨那個人,是他讓我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那些枯燥的日子裡,我無數次想過要以自殺的方式來逃脫。每次我都以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偏偏每次我都熬了過來。現在,我時常在心裡又很感激他。這九年地獄般的訓練後,我走過了世界上無數的地方,有很多人要殺我,有時我也會去殺很多人。唯一一點不變的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擋得住我一腿,從沒有。」他看著男孩一字一字地道:「這些年來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其實根本就沒有極限!」

  陳野眼前一花,小四以一個匪夷所思的姿勢彈起,模糊的高速移動中,他的右腿似乎動了一下。「噹」的一聲脆響,排頭的一根鐵柱如火柴般被折斷,上半截直飛而出砸在遠處牆上,堅固的鋼筋混凝土牆面碎屑四濺。

  小四身影連動,「當當」聲不絕於耳,摧枯拉朽般鐵柱紛紛斷折。整個房間裡充斥著小四踢腿時所帶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哧哧」破空聲。如林聳立的鐵柱在頃刻之間被一掃而空!

  最後半截鐵柱遠遠落在地上,小四來到陳野面前微彎下腰溫和地問:「看出了些什麼?」

  陳野想都沒想,脫口道:「力量!速度和堅韌度!」

  小四微笑搖頭,此時的他又變回了那個翩翩佳公子:「說的很好,可是漏了最重要的一點。」他指著胸口處:「最重要的是,要用心。你要用心去感應,用心去相信,用心去毀滅。用心下去,你才能將速度和力量同時發揮到極至,突破人體所能抗衡的極限!」

  陳野看著地上鐵柱平滑如刀削的斷裂處,心中若有所思。小四沉聲道:「苦練固然很重要,但有著無堅不摧的心態更重要!即使你練得一身鋼筋鐵骨,但還沒動腿之前你就在考慮能不能夠摧毀面前的物體,心裡自然就會先怯了。強大的自信心,才是關鍵所在!」

  看著陳野漸漸亮起來的眸子,小四欣慰地笑了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張紙:「我要去美國拉!大概得過很長時間才能回來,這個是送給你的離別禮物,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像個男人般活著!不要丟四哥的臉哦!」

  接過小四手中的紙,陳野徹底怔住,一個與鳳凰兒有著三分相似的長髮女孩躍然紙上,女孩兒似喜還嗔的神情被寥寥數筆描繪的宛如真人。小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憑想像亂畫的,也不知道像不像?好久沒畫過素描了!手生了!手生了!呵呵!」

  小心的將畫像折好放入自己的口袋,陳野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深深地對小四鞠了一躬,轉身跟在趕來的羅達教官身後出了地下室。小四氣惱地揉著自己的腿罵罵咧咧:「死小子,還虧得我千辛萬苦的做示範,居然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奶奶的,還鞠躬!遺體告別嗎?!氣死我了!哎呦,我的腿......」

  坐在監控室的陳進生站了起來,看著畫面中的小四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苦笑:「這孩子,果然還在恨我啊......」

  回到營房,在巴赤響亮的鼾聲中陳野輕輕躺在自己的床上心潮起伏,想起以前與小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被繃帶綁著的腿似乎也有陣陣暖意傳來。「碰」的一聲,黑暗中一隻皮靴狠狠地砸到促不及防的陳野頭上,堅硬的靴底立即在他額上開了道口子,鮮血涇涇而下。野獸般的夜眼使得陳野幾乎是立即就找到了靴子的主人——邁克,他正得意洋洋地拋動著手中的另一隻靴子,倚在床上抖動著大腿。

  稍微擦拭了一下頭上的血,陳野面無表情地將皮靴放回邁克床邊。這讓原本期待著一場打鬥的邁克很是失望,咕噥了句「孬種」後翻了個身索然無趣地睡了。

  黑暗中,陳野的手隔著衣服按在畫像處,對鳳凰兒的思念像是柄奇怪的雙刃劍,將他的心靈割的鮮血淋漓的同時又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在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這渺茫的念想就像是無盡黑夜裡的一點火光,微弱而頑強地燃燒著,並試圖照亮他前進的道路。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9 01:31

正文 第九章 野獸之瞳

兩架通體迷彩色的米-24直升機騰空而起帶著巨大的轟鳴聲飛向遠方,螺旋槳捲起的強勁氣流在廣場上引發了一場小型的暴風雪。陳進生在漫天飛舞的雪屑中豎起了衣領,目送著天空中的兩個黑點越來越小,心中悵然若失。

  作為一個七十年代後期方始崛起的台灣黑道家族,陳家能在短短十數年裡雄霸寶島並將勢力擴展至大半個亞洲,除了高明的家族掌舵人——陳進生的胞兄陳進東起到了決策性的作用外,堅忍老辣的陳進生本人亦扮演了陳家前進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陳家嶄露頭角的時代,陳進生就在家族會議上堅執己見,一力要在西伯利亞這塊寒冷肅殺的土地上秘密打造一個陳家私有的訓練基地。睿智的陳進東在略加推敲後立即表示無條件支持。在花費了一筆天文數字後,陳家如願以償地得到了近北冰洋邊一個小山谷的三十年使用權。為了保障這些來自異國的慷慨投資者們「萬無一失」的人身安全,俄羅斯地方政府甚至為駐紮在山谷內的陳家守衛提供了包括了單兵地對空火箭在內的大量軍火。

  建造基地期間,陳進生又陸續引進了一批海外僱傭軍。這些經驗豐富的戰爭老鳥們絲毫不能擺脫深入骨髓中的軍人本性,整個山谷邊緣被他們搭滿了大大小小的防禦工事,鐵絲網的外圍是寬達十平方公里的雷區,唯一留下的一條道路入口被超過六挺以上的M2重機槍24小時瞄準著。僱傭軍的隊長也就是現在的黑火教官羅達曾在陳進生的面前拍胸脯保證,沒有陳進生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活著踏入或是離開這片山谷。

  這些年來,羅達忠實而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即使是每天都要被逼著與野獸搏鬥的拳手營都從來沒有一個人試過逃跑,哪怕是想都沒有人想過。因為人人都知道,呆在山谷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事實證明,陳家的巨額投資是卓有成效的。十幾年來,在陳進生的直接調教下,這片山谷裡走出的拳手在世界頂級的地下賽事上的鋒芒已遠遠蓋過了其他西伯利亞訓練營,這些殘忍而冷靜的殺人機器赫然已成了令人生畏的新一代西伯利亞代言人。而這片在最詳細的軍事地圖上也沒有標識的小山谷也因此名聲大噪,風頭直逼地下世界最負盛名的哥倫比亞黑十字訓練營。

  懸殊的勢力差距使得陳家的博彩公司在拳賽上賺得盆溢缽滿。然而目光長遠的陳進生卻並沒有滿足於此,六年前他又一手創建了黑火突擊隊。與拳手們不同的是,這些自世界各地搜尋來的孩子掌握著更為全面的殺人技巧。年滿十八歲的孩子將在接受為期一年的軍事訓練後離開山谷,為陳家各地的黑道血脈注入一支年輕而強悍的興奮劑。

  在最近的一次家族會議上,陳進生就陳家分支在日本與當地黑幫屢次衝突一事發表了看法,語氣淡然:「現在把各地的黑火調過去,三天之內那個叫什麼山口組的幫會將在日本不復存在。」陳進東沉思片刻後否決了這個提議,現在陳家日益擴張的勢力好比一張越織越大的蛛網,而牢牢維繫各個角落穩固性的那些最強韌的蛛絲正是黑火的力量。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老謀深算的陳進東是萬萬不肯輕易在這個彈丸小國砸上自己手中這張王牌的。

  直升機逐漸遠去終於消失不見,陳進生收回目光微歎了口氣。兩架鋼鐵雄鷹上除了小四,還坐著十二個黑火隊員。他們將一起去到大洋彼岸的那個充滿著危險和機遇的國家,為家族而戰。

  這些年來,每當一批批堅強鐵血的黑火少年敬禮離開時,陳進生總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夜深人靜時,他堅若磐石的心裡會在突兀間流過一張張年輕倔強的臉和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一旦踏出這個山谷,這些如野狼般在殘酷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們能做的,無非只有殺人與被殺而已。儘管,這所有的一切在他們小時候被家人以各種價格出賣的那一刻起早已注定......

  努力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陳進生自嘲地笑了笑。或許人是真的因為老了才會變得軟弱而多愁善感,他搖了搖頭,轉身步入那幢黑色樓房。

  ※※※

  羅達教官怔怔地看著監視器,心中震駭不已。自月前的那個晚上起,陳野每天都要來這塊地下訓練場享受羅達的定制的「特殊大餐」。

  每當沉重的鐵門緩緩合上後,在超過八支攝像頭的監控下這個白天總是勉強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訓練的弱小少年會在瞬間變得凶狠而極富攻擊性。超負荷的運動量下,他毫不吝嗇的擠搾著體內所能調動的每一分體力,幾乎是飛躍著提升的體能震撼著每一個坐在監視器前的人。在剛才,他甚至在短短三分鐘之內就踢斷了面前那根粗大的木樁!

  「羅達,現在看起來僅在攻擊力方面這孩子似乎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黑火隊員,那他平時訓練時演的是哪一出?」端坐在監視室裡的陳進生也微露詫異。每天晚上在這裡看著陳野一日千里的進步已經成了小四走後他唯一的享受。

  「隱藏實力嗎?我不知道,先生。說句老實話,我從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小鬼!」曾排名世界前百的老僱傭兵困惑地回答道。

  陳野脫去上衣,露出一身與他年齡極其不相稱的鐵條般強健的肌肉,躺在地上推舉著沉重的槓鈴,動作間汗出如雨。只有在這個完全封閉著的房間裡,那具平日刻意維持的假面才會在不知不覺間褪去,強悍的本性隨著狂熱的體能訓練一點點被激發。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只被囚禁在籠中的孤獨野獸。

  做完最後一個臥推,陳野將上衣搭在肩上,跨出升起的鐵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管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並不是牢籠,每次聽到絞起鐵門的鋼索發出的沉悶聲響還是讓他忍不住心情愉悅起來。

  獨自穿過空曠的廣場,聽著皮靴踩在積雪上發出的鬆軟「嘎吱」聲,陳野眼中的幽幽綠芒漸漸隱去。邁克的挑釁每天都在繼續,在他的帶動下,同營房的幾個白人少年也開始以作弄陳野為樂。這讓本來還對巴赤還有些忌憚的邁克徹底拋棄了顧慮,幾乎已到了一時半會見不到陳野手就發癢的地步。

  陳野阻止了巴赤準備去向教官告發的想法,更加不指望巴赤能夠幫自己出頭。因為他知道,巴赤雖然很強,但有時候強並不代表凶狠,這個大個子蒙古族少年的心其實柔軟得像羽毛。

  站在營房門前,陳野輕歎了口氣,推開了門,幾隻軍靴立即帶著風聲撲面砸來!陳野微微偏頭,「撲撲」幾聲靴子撞上了身後的門板掉到地上。「小子,反應不錯啊?是不是羅達大叔教過你怎麼不被人踢屁股的招數了?哈哈!」邁克半靠在牆上諷刺道,一支忽明忽暗的香煙把他的臉映成了詭異的暗紅色,旁邊的幾張床上傳來一陣轟笑聲。

  陳野默不作聲地走向自己的床,羅達教官大聲吼出的隊規又在耳邊響起:凡是黑火隊員私自鬥毆致人死亡的,就地格殺!陳野比任何人都要瞭解自己,在沒有回到那個女孩身邊之前,他不想也不能出半點岔子。

  邁克被陳野的舉動激怒了,在這個不卑不亢整天面無表情的中國小鬼面前,他的耐性永遠蕩然無存。陳野抬頭看著跨步過來攔在自己面前的白人少年,語氣冷漠:「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邁克回過頭笑:「嘿!夥計們,他問我想幹什麼?這黃皮小子在威脅我呢!」

  「邁克,踢爆他的腦袋!」

  「不,我看先擰斷他的手,再讓這小雜種跪在地上扮驢叫!」

  「把他衣服全扒了扔出去怎麼樣?」

  一陣亢奮地叫囂聲後,邁克否決了所有人的建議,帶著笑容他點亮打火機照向自己的褲襠——那裡正不著寸縷醜惡地大張著,邁克愉快地晃動著兩條長滿長毛的大腿:「來吧豬玀,從我這裡鑽過去吧!我保證,你明天可以快樂地過上一整天!」

  陳野的眼睛慢慢的瞇了起來,指甲早就深深地刺進手心,身體因為過度的羞辱而開始不停地顫抖。邁克快樂地大笑:「夥計們!你們看,他正在嚇得發抖呢!哦,仁慈的上帝,快救救這可憐的孩子吧!他就快小便失禁了!」

  就在陳野的瞳孔中詭異地亮起一抹碧綠的光芒時,酣聲如雷的巴赤突然在睡夢中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聲中他如半截鐵塔般坐了起來。看了看屋子裡的形勢,睡眼惺忪的巴赤很快清醒過來:「陳野你回來拉!快睡吧!邁克你小子半夜三更光個屁股幹嗎?好了,都睡吧!」

  陳野緩緩放鬆身體,一語不發地走向自己的床。邁克恨恨地瞪了巴赤兩眼,也躺到了床上。他對面的鋪上伸下個腦袋,小聲道:「邁克,我們這麼多人,根本不用怕他......」

  「閉嘴!」邁克惡狠狠地罵道,隨即使勁揉了揉眼睛,「他媽的是不是出毛病了,人的眼睛怎麼可能會發光呢?可怕的中國人!」邁克略有些疑惑的在胸口劃了個十字。

  雷打不動的三十公里負重越野後,羅達教官看了看腕表:「小崽子們!我不得不說,今天你們表現的還有那麼一些像個男人!由於整支黑火的努力和本人的完美教導,你們今天的所花在這條破路上的時間要比歷史最好成績快了7分鐘!」

  滿意地看著廣場上整齊如林的黑色方陣,羅達吼道:「由於你們的良好表現,我宣佈,從現在開始至午飯前的訓練內容為徒手對練!可以自由選擇對手!這意味著你們可以選擇運動或是偷懶!」

  「報告教官!」羅達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立即響起。

  「批准發言!」

  「我請求同營房的中國陳作為對手!」一片嘩然聲中,邁克得意洋洋地高舉著右手。

  羅達遲疑了一下:「批准!但我想聽聽理由,邁克!」

  邁克真誠地微笑,湛藍的眼睛如寶石般閃閃發亮:「大家都知道陳是我們這裡個頭最小的同時也是最弱的,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幫助他,教官!」

  「很好!全隊解散!自由組成徒手對練模式!」羅達大聲下令。邁克是黑火隊裡僅次於巴赤等少數幾人的格鬥尖子,如果不是體能上略處劣勢他的攻擊能力可能還在巴赤之上,由他去點撥那個沒有實戰過的小鬼真是再好不過了,羅達暗自想道。

  「報告!」又一個聲音吼道。

  「批准發言!」

  「我請求做陳野的對練,教官!」巴赤越眾而出,一臉的焦急。

  羅達勃然大怒,一腳就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踹了回去:「滾蛋!他媽的你在搗亂嗎?那天的事還沒找你算......」

  「報告教官!」

  羅達怒氣沖沖地望去,矮小的陳野在角落裡舉著手,目光清澈堅定:「我同意做邁克的對練!」

  幾分鐘後,邁克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陳野對面,他連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個可惡的小鬼狠狠揍一頓。靈活地轉動著腳腕,邁克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我只打斷你身上的六處骨頭,別怕,我會很小心的!」

  陳野緊閉著雙眼,並沒有任何的準備動作。

  「天哪,這小子真是懦弱,居然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了!」邁克輕蔑地想著,同時為自己在昨天晚上差點被這中國小子嚇住的事感到很惱火。

  「聽我口令,準備......」羅達的聲音席捲了整個散開的對練陣形。

  陳野的眼睛還是緊緊閉著,毫無動作。巴赤在遠處臉憋得通紅,額上冷汗淋漓。

  「開始!!!」

  邁克身體微微左側,右腿在空中帶著凌厲的風聲踢向陳野左肩,他對自己的腿法一向有著強大的自信,想起以後這小鬼只能用一隻手過一輩子,邁克的心臟幾乎亢奮地快要爆開!

  一記令人耳膜隱隱發痛的尖銳呼嘯聲驟然響起蓋過了所有的聲音,壓抑已久的暴虐野性終於無法遏止地爆發出來!邁克的眼神恰好對上了睜開眼的陳野。「野獸!」這是邁克心裡唯一的想法,他看到的眸子裡根本就沒有絲毫的人類情感,有的只是食肉猛獸虐殺獵物時那冰冷殘忍的光芒!

  「喀嚓」一聲脆響,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邁克的右腿被陳野高速迎上的右腿輕鬆砍斷,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軟軟折在身後。在邁克那痛徹心肺的慘叫聲中,陳野突然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一腿掃向邁克的頭顱。「撲」的一聲,邁克那堅硬的頭骨根本就無法阻擋那股可怕的力量,整個頭如西瓜般爆開,鮮血腦漿四處飛濺,圍著屍體噴成了一個大大的放射狀圓形。

  不等羅達教官吩咐,四周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即圍了上來,至少二十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陳野。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羅達,只要他一聲令下,陳野將立即被打成馬蜂窩!
dearator 發表於 2007-11-9 01:31

正文 第十章 龍虎兄弟

偌大的廣場上死寂一片,靜得似乎連雪花飄落地面的聲音都清晰可辯。身著雪地迷彩的守衛們或是亢奮或是冷漠地平端著手中的槍械,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歷來就毫無人員補充的黑火由於這些年大批達到年齡的隊員調去陳家第一線的關係,剩下來的這一百多人更是顯得彌足珍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損失,陳進生早就命令山谷東西兩側分開,滿身精力無處發洩的成年拳手們踏入黑火區域的行為是被嚴令禁止的。

  而就在剛才,一個花費了陳家無數人力物力的黑火隊員如同根被折斷的木柴般硬邦邦地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而兇手居然是個進隊甚至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新人小子!羅達不可置信地瞪視著眼前這個將黑火建隊以來零傷亡記錄輕易終結的矮小少年,陳野正彎下腰用雪塊擦拭著靴子上粘稠的血漿,神色冷漠而鎮靜。

  羅達慢慢舉起右手,眼中開始流露出強烈的殺氣。在這個前僱傭軍指揮官的心裡,任何違反紀律的人都將受到應有的懲罰,在軍隊如此,在黑火中更是如此。

  一個魁梧的身影從散亂的黑色人群中走了出來,將陳野攔在了身後。羅達愣了愣,隨即怒吼道:「巴赤,你馬上給我滾回去!這是命令!」

  「教官!我請求您給我五分鐘的解釋時間!事情並不是您想像的那個樣子!」巴赤用盡了全身力氣喊出來的聲音在顫抖,卻很堅決。

  「如果我說不呢?」羅達已經被氣得快失去理智了,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仍在高舉著,一旦揮下場中將在5秒之內多出兩具人形篩子。

  一雙漆黑發亮的軍靴緩慢而堅定地站在了巴赤旁邊,緊接著兩雙、三雙...... 在羅達教官暴怒的眼神中,陳野的前面多出了一排黃皮膚黑眼珠的臉。這十幾個來自各個營房的隊員當中,甚至有著陳野連名字也叫不上來的朝鮮人!

  「我們,以至於整支黑火都知道邁克他們每天都對陳野做了些什麼!」一個聲音說道。

  羅達的目光立即凶狠地盯在了幾個邁克同營房的白人少年身上,見他們紛紛垂下了頭,心中瞭然的黑人教官轉向巴赤吼道:「那為什麼不報告?」

  「報告有用的話拳手營每天就不會死那麼多新人了!再說,您心裡也是偏向著這些歐洲同鄉的吧?」另一個聲音冷冷的道。

  「放屁!」羅達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有一種想把眼前這一排可惡的小鬼統統幹掉的衝動。

  陳野從人牆後走出,發自內心地沖每一個試圖保護自己的人微笑著,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什麼?你說什麼?」羅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報告教官,由於是在徒手訓練中我的一時失手而並不是什麼私自鬥毆之類,所以您並沒有下令格殺我的權力!」陳野標準地轉身敬禮,清清楚楚地回答道,如成年人般狡黠的笑意在眼中一閃而沒。

  羅達氣結:「你這是失手?!你剛剛象踢碎西瓜一樣踢爆了他的頭!」

  「那是他和您的失誤!他不應該選擇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線上的對手作危險的徒手對練!您更不應該批准!」陳野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遺憾:「當然了,我還是要負一定責任的!雖然我堅決遵照了教官您傳授的格鬥信條:在敵人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前予以最迅速最致命的打擊!但是在強大的黑火中,我沒想到還會有這樣脆弱的隊員,是我失手了!」

  羅達語塞,竟一時想不出理由來反駁這個突然間變得伶牙利齒的孩子。巴赤則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你這一套東西是小四教的?」遠處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

  所有的士兵幾乎是同一時間收槍上肩,繃直了身體「啪」的一個敬禮!陳進生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踱了過來。在這個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面前,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壓力,就連羅達也是以筆直立正的姿勢迎接著這個山谷的真正主人。

  陳野平靜地迎著陳進生那銳利的目光:「四哥他只教過我不要私下和任何人起衝突,陳先生!」

  陳進生皺了皺眉,指指地上鮮血已經凝固了的屍體:「有必要下這麼重的手嗎?給我個理由!」

  「黑火以及這個山谷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製造強者!陳先生,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沒什麼好多說的。只要您答應某一天給我自由,我能為陳家做更多的事!」陳野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從救我回來的那一天起,您和我都知道,我和這種廢物是不一樣的。」

  看著面前孩子眼神中赤裸裸的慾望,耳聽著這些刻薄露骨的直白,老辣如陳進生也不禁微微動容。沉思了片刻,他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四周的士兵立即舉槍上膛!

  「你們是黑火!是家族未來最優秀最鐵血的戰士!在不斷變得更強大的同時你們之間要屏棄很多讓你們之間存在隔閡的東西!比如說國籍、種族、膚色!」陳進生嚴厲地環視全場,聲音低沉有力:「你們在很久之前就被家人遺棄,以後在身邊陪伴你們照顧你們甚至為你們擋子彈的只能是現在的隊友!習慣也好,不習慣也罷,從明天開始我要看到一個嶄新的黑火!一個擰成一股繩的黑火!家族需要的是一個強大的團隊,而不是一盤凶悍的散沙!」

  「在將來面對數倍甚至數十倍於己的敵人時,你們就會發現有一個真正可以用生命去托付的戰友在身邊是一件多麼值得慶幸的事!」陳進生的語氣平靜:「只要做到這一點——團結,我的孩子們,我向你們保證,有一天黑火的名字會響徹全世界!」

  「黑火!黑火!黑火!」少年們的眼角開始莫名地濕潤,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正在猛烈地燃燒。他們整齊劃一地舉起右臂,齊聲大吼著。自很久以前起,這個名字已經代表了他們生命中的全部。

  陳進生淡漠地微笑:「至於這件極其不利於黑火團隊性事情的處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野一眼:「我建議羅達教官將這名隊員調去拳手營,做錯了事情,總是要懲罰的!」

  「是的,先生!」羅達立正敬禮,陳進生擺擺手,轉身離去。看見陳野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幾個亞裔少年心中難過,絕望地歎息起來。黑火和拳手營的嚴格程度簡直就是天差地別,由於源源不斷的罪犯和自願者被運進這個山谷,所以拳手營的教官根本就不拿人的死活當作一回事。拳手對他們來說只是產品,不合格的就要銷毀掉。在那邊,規定時間內完不成訓練任務的最寬大的處理是——與灰熊在一隻鐵籠中關上20分鐘!

  「報告教官!我申請和陳野一起調去拳手營!」巴赤吼道。旁邊一直木無表情的陳野明顯地震了一下。

  「批准!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去死吧!」羅達完全失去了耐性,今天的這幫小子都是怎麼了?取下腰間的對講機叫了一會,羅達獰笑道:「拳手營正在二十公里外的海邊集訓,我命令你們兩個自己跟著外面的腳印跑步去報道!現在就去!」兩個少年敬禮轉身,羅達又叫住了他們:「順便提醒你們一下,方圓幾百公里之內只有冰和雪,運氣好的話你們還能碰到西伯利亞虎!所以逃跑就不用去嘗試了!」

  「幹嗎要捲進來?」陳野在路上頭也不回地問。

  巴赤憨憨地笑:「本來就是我沒用,如果我有膽量幫著你揍他們的話也不會出這種事了。現在你一個人去那邊,我去了也好陪你說說話什麼的。」

  陳野冷哼一聲:「你就不怕被那些大傢伙欺負?」

  「不怕,我肉多,他們真要打也能抗住,興許還能幫你擋兩下。」巴赤拍拍胸脯。

  「......」

  陳野那靈敏的嗅覺幫了大忙,大面積的降雪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腳印。在奔跑了將近一個小時後,圍在一起的密密麻麻幾百人出現在視野中,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肉香味也傳到了兩人的鼻子裡。

  肚子早就餓得嘰裡咕嚕的陳野猛地加快了速度,將大呼小叫的巴赤拋到了身後。擠開了面露詫異的大漢們,陳野來到熱浪燎人的圈子當中。劈開的粗大原木搭成的火堆邊,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如坦克車般壯實的豪猛漢子反穿皮襖隔著火堆合力轉動著一根碗口粗的鐵叉,三米多長的叉上赫然穿著一隻剝了皮的北極熊!這頭幾百公斤重的龐然大物直壓得支撐著鐵叉兩端的鋼筋架「吱吱」作響,一張染成了紅色的熊皮正被其中一個漢子坐在跨下。

  獵獵舞動著的火苗歡快地舔食著已焦黃發脆的熊肉,不時有大滴大滴的油掉落在火堆中發出「哧哧」的聲響化作縷縷清煙散去。奇怪的是儘管圍觀的那些長相獰惡的魁梧大漢們早已被誘人的肉香引得垂涎欲滴,卻沒有一個人靠近火堆,反倒遠遠空出了一個偌大的圈子。只剩下那兩個滿臉留著濃密鬍鬚野人般的漢子旁若無人地轉動著鐵叉。

  陳野徑直走到火堆旁盤膝坐下,左側那漢子餘光掃見有人走近眼中登時凶光一現,轉首見是個矮小的孩子時倒是怔了一怔。熊掌似的大手搔了搔腦袋,翁聲翁氣道:「小子,你來這裡做什麼?」開口卻是一口漢語。陳野指了指快烤好的熊,淡淡道:「吃肉。」

  兩個粗豪漢子面面相覷,猛然間哈哈大笑起來,聲如金鐵交擊,威態攝人。陳野神色冷漠地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倒是旁邊圍住的幾百人紛紛變色,悄悄地又將圈子拉大不少。

  「不錯啊!到底是我們國家出來的小鬼!」那左側漢子大拇指一伸,目光掃向圍觀眾人滿臉輕蔑道:「哪像這些個熊包,媽了個巴子明明饞得要命硬是沒膽過來!」

  說話間巴赤也擠進圈子,猶豫了一會走到陳野身邊坐下。右側漢子撕雞翅般扯了半條熊腿遞給陳野,陳野脫下野戰服平鋪在地上,放平了將近自己半個身子大的熊腿和巴赤狼吞虎嚥地啃了起來。

  左側漢子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哥,你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和咱小時候一樣,吃東西硬是象餓死鬼投胎似的!」右邊那個臉上多了道巨大傷疤的漢子望向正在埋頭大嚼的陳野,目中儘是和藹笑意。

  兩條猛虎般的漢子手勁大的匪夷所思,頃刻之間便將那頭大熊分成了幾十塊。右邊那漢子從懷中摸出個大號軍用水壺仰脖灌了一口後遞到了對面,一股濃郁的酒香味頓時瀰漫在空氣中。左側漢子剛接過水壺,立即聽到週遭狂吞口水的聲音大起,他銅鈴大的眼睛轉了轉,大笑道:「小子,喝酒不?我家鄉的酒!」

  巴赤嘴裡塞滿了肉拚命地搖頭,陳野頭也不抬地接過水壺「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拋還給漢子。兩條大漢目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激賞之色,左邊那個更是喜的抓耳撓腮:「哥!這小子好對我胃口啊!媽了個巴子,這壺紅星老毛子喝口下去還得喘上半天呢!」

  陳野能喝酒是有原因的,和小四在一起時他不知道被那個毫無為人師表可言的傢伙灌了多少馬尿下去。見PLAY BOY和閣樓印象對小徒弟的影響甚微,床下從烈性高粱到馬爹利是應有盡有的小四便立志要將陳野鑄造成一個小酒徒,以示「衣缽有傳」。於是一段日子下來,除了對中國五千年歷史有了大致瞭解和擁有一口過的去的英語外,陳野的酒量也同時有著「質的飛躍」。

  很快的,一壺烈酒被兩大一小喝得涓滴不剩。臉上有疤的漢子扔掉手中啃了一半的熊頭站起了身,對著圍觀的眾人做了個手勢。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幾百條大漢衝進來將剩下的熊肉分得乾乾淨淨。

  左側漢子見陳野光著個膀子,便脫下暖和的羊皮襖子給他裹上,撫了撫男孩的頭:「小兄弟,你就是下午殺人的那個黑火小子吧?」

  陳野看著他腰後別著的大口徑轉輪手槍和黑色對講機點了點頭。漢子就笑:「我叫張虎,他是我孿生哥哥張龍,是這幫王八蛋的體能教官。從今天開始你和旁邊那大個小子就算是拳手營的人了,既然來了就安心地呆下來,能殺人的肯定不孬!哥哥和你特別投緣,以後在這裡要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你......」他傲然伸出右手對著正前方劃了一個大大的半圓:「不管你對是不對,老子都幫定了你!在這個破地方,除了老陳還真沒咱兄弟倆一把捏不死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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