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陽光,溫和暖洋地灑在久須志岳上。從山腰直至頂峰,花雲連綿似海,微風輕輕拂過,粉紅色的枚瓣飛揚如雪,悄然飄灑四起,溫柔地墜落在青郁碧草之間。
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
作為富士八峰之一的久須志岳,山體陡峭,峽道奇險,每年就只有在這個時節,才會有少量遊人上山踏青。無邊無際的櫻樹叢中,對對青年男女牽手細語,溫婉情濃,卻是給冷冷清清的深山之間,增添了一抹嫣然亮色。
阿竹帶著幾名貼身隨從,正走在後山的幽靜小徑上,前方,一個瘦高的男子遠遠引路,行動間矯健如猱。
沿著林木參天的山腰直上,即將到達頂峰之時,坡勢突兀平緩,一處幽幽凹谷豁然出現在眼前。舉目望去,如茵草地間,幾十幢木屋點綴其中,安靜而寂然。遠處水聲潺潺,一縷清泉自崖壁上墜下,注入深潭之中,激起淡淡水霧。
「請跟我來,長老在等您。」瘦高男子回身對阿竹道,言調冷硬,殊無半點恭敬之意。
阿竹淺淺欠身,隨他走向屋村。
「吉野道成大人,客人已經到了。」瘦高男子徑直走到一幢居中木屋前,遠遠鞠躬道。
房門緩緩拉開,由於背陽而建的緣故,屋子裡面很是昏暗,阿竹只覺得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自內射出,直刺到自己臉上,竟不禁打了個寒戰。
「火峰家的年輕人,你,有什麼事?」木門開處,一個頭頂上梳著古式髮髻的老者盤膝坐在屋內,低緩地道。
阿竹恭謹地鞠躬:「吉野道成先生,火峰流竹在這裡以不動峰家長的身份,懇請能與紀伊流結為盟友。」
「理由?」吉野道成眼簾低垂,滿是皺紋的臉上古井無波。
「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阿竹挺直了身軀,身上雪白的和服纖塵不染,俏顏冷肅。
吉野道成無聲地笑了笑:「紀伊流沒有敵人,我們只想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阿竹向前跨了一步:「事實上,紀伊流的威嚴已經被挑釁,難道鬼束先生的仇,您就不想報?」
吉野道成淡然道:「鬼束有這一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作為一個忍者,修行並不斷超越自身,才是他應該去做的。有些東西,並不適合紀伊流的人去追逐,這一點,我很早就告誡過。」
阿竹慢慢握起了拳,冷笑道:「姐姐說過,鬼束先生是個有著遠大抱負的男人,他想讓忍者統一世界的武道,而不是躲在這深山裡做縮頭烏龜!」
「八格!」一旁站立的瘦高男子勃然大怒,身形晃動之間已是到了阿竹身後,抬手疾切向他的頸部。
吉野道成意態闌珊地揮手:「中田,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瘦高男子憤然退下,兩隻狹長的眼睛死死盯著阿竹,神態獰然。
「年輕人有野心是好事,但是卻不能癡心妄想,統一世界武道?談何容易!」吉野道成緩緩搖頭。
「除了火峰家的力量外,世界第一首富林家的財產,現在就只握在我一個人手裡。有了雄厚的經濟實力做鋪墊,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阿竹一字字地道。
吉野道成沉默了一會,淡笑道:「我老了,不再會有不切實際的想法,或許,我們可以在另一些方面達成共識。」
阿竹的神色微動:「只要是我能辦到的,就絕對沒有問題!」
「有一點,希望你要清楚,我們之間就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不是什麼所謂的盟友。現在,我可以給你所想要的,至於紀伊流的要求,會在適當的時候提出。」吉野道成輕輕拍擊手掌:「蠍,過來見一下你的新夥伴。」
屋內角落裡,昏暗的空間似乎詭異地扭曲了一下,一個全身黑色勁裝,只露出兩隻眼睛的精瘦男子突兀出現,緩緩走到吉野道成的身邊,單膝跪倒。
「帶二十個好手,以後跟在這個年輕人身邊。」吉野道成簡單地吩咐道。
蠍俯身行禮,出門向屋村東側行去,他的步履間帶著奇異的韻律,極其放鬆緩慢,似是在珍惜著每一分體力。束腰的緞帶中,左右插著三柄武士刀,鞘身花紋斑駁,隨著行進起伏顫動,宛若毒蛇纏蠕。
「蠍是紀伊流最強的忍者之一,有他在,你可以放手去做一些事情。」吉野道成望著阿竹平靜地道:「不過你最好放棄去交流,他,是個啞巴。」
※※※
華爾街後,參議員府邸。
幾隻小鳥嘰嘰喳喳地在院落中撲啄嬉戲,半點不把附近的那些高大保鏢們放在眼裡。遠處的角落裡,一隻鬥牛犬戴著粗大的頸圈,懶洋洋地僕在狗屋前,享受著暖洋的日光浴,就連面前食盆裡的那根肉骨,似乎也引不起它的絲毫興趣。
「你的公司最近很忙,一切都還好嗎?」羅森坐在寬大的書桌前,溫和地問道。
林野負手立在他對面,微笑道:「打了一段時間的交道後,索爾斯亞已經把我們當成了搖錢樹,您知道,他抽成一向很高。」
羅森啞然失笑:「這個傢伙,還是一點沒變......」
「賺錢多少並不重要,能讓我的員工養活家人就行。」林野淡然道。
「能在這個方面看開,有很多事情已經難不到你,我很欣慰當初沒有看錯人。」羅森微微頷首,話鋒一轉:「最近的紐約,變得很不太平,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
林野神色平靜地道:「您可以說說看,有些事情,還是直接乾脆一些的好。」
羅森直視著他,緩慢地道:「唐人街的所有偏門生意似乎在一夜之間找到了新靠山,曼哈頓南區幾個剛抬頭的歐洲幫派遭到血洗,現在就連那些兜售毒品的黑鬼們,也在戰戰兢兢地每天交著保護費!」
「公司在那裡有一個分部,您知道,那裡的秩序太混亂,我不想再出現第二個越南幫。」林野語氣輕鬆。
「這些我可以不管,黑幫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斯塔騰島的波塞東莊園又是怎麼回事?死了九十六個人!所有的警衛如同殺雞般被宰掉,房子焚燒時的火光,在二十公里外都能看見!」羅森有些惱火地道:「除了你們,我還想不出紐約城內誰有這麼大的手筆!」
林野淡淡道:「是我們做的,事後的現場清理得很乾淨,不會出半點岔子。」
「你一定是嫌給我找的麻煩太少了!那裡住著誰你會不知道?新任的世界首富!還好他這次命大,不然的話,那位歇斯底里的總統先生一定會把紐約掀個底朝天!」羅森臉色沉下,一手按上桌子低低吼了起來。
「他活著,會給我和一些朋友造成威脅,所以,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殺掉他。」林野平和地注視著參議員,輕聲道:「難度再大也會去做,因為,我不能再失去一些東西了。」
羅森怔怔看著他眼中的堅定,頹然搖頭道:「行了,我不會再提這件事情,還是那句話,巴赤不能牽扯進去!」
林野笑道:「這當然不會!今天我來的目的,其實是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像你這種性格的人,自然是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探望我,有關於哪方面?說吧!」羅森一點也沒覺得意外。
「有關於我弟弟和艾薇兒,他們非常的深愛彼此,也已經相處了很長時間,我今天來,是想懇求您允許他們訂婚,等過段時間,一切都穩定下來以後,將會有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婚禮,我保證,不會令您面上無光。」林野誠懇地道。
「訂婚?巴赤是個很淳樸的年輕人,我也一向很喜歡他。但是艾薇兒還在唸書,是不是太早了點?」羅森猶豫道。
林野微微欠身:「訂婚只不過是一個儀式,不會影響到艾薇兒的學業,況且,對於他們來說,這有著非凡的意義。」
羅森思忖了一會,點了點頭:「好吧,我不反對,自從贊成他們交往之後,這一天只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
「非常謝謝,我想巴赤一定會很高興。」林野從口袋裡拿出幾張照片,輕輕放上了書桌:「事情已經辦好,短時間內,他們應該會列入失蹤人口。」
羅森拿起照片一張張地端詳,似乎對上面血淋淋的場景並不在意:「這幾位先生把我視為眼中釘,光是暗殺,就來過十幾次。在美國政壇上,也算是我的老敵手了,想不到會落到這種下場,實在是令人遺憾。」
林野冷冷地道:「他們唯一做錯的,就是自不量力而已。」
「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榮幸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羅森將照片慢慢撕碎,滿意地笑道。
林野安靜地站在一旁,幽黑深邃的眼眸中,隱約掠過異樣的光芒。
※※※
台灣,靜凌山墓園。
天色陰沉,淫雨霏霏。半山石階處,大約近百名漢子延綿而上,黑衣,黑褲,黑色雨傘,遠遠望去,直若一條雨中緩緩游動的墨龍。
龐大的祭奠隊伍,逐漸行到了山腰的一處石墓前,青色的花崗岩墓碑上,陳動雷正帶著微笑,靜靜凝視著每一個他的家人。
陳進東佇立在墓碑前,彎腰輕輕觸摸那張相片上的年輕臉龐,這個清冷孤高的黑道王者,宛如正在安撫著熟睡中孩子般,慈祥而安然,眼中,卻帶著絲悲苦之色。
小四沉默肅然地站在他身後,鋼鐵般強悍的身軀微微顫抖,兩行清淚緩緩垂下臉龐。
白色的紙錢揚起,風雨中,四散飛落,有幾枚貼在了小四臂上,眷戀般不肯離去。
「動雷他十九歲時,去了意大利,那時家族的情形並不是很好,在本土被竹連、三聯等老字號幫會打壓得很厲害,他就只是一個人,甚至沒有帶回來的盤纏,說是,要為我分憂。」陳進東語氣低沉,宛如自語。
「自小,這孩子資質就不好,但卻是最肯用心的一個,漸漸的,也就在那邊闖出了名堂。這麼多年來,我看在眼裡,一直也很欣慰。」陳進東直起身,神色蕭索:「四個孩子裡面,最疼的,最令我操心的,向來就是你,動雷他性子淳樸,除了拚命去做事以外,就只會幫你開脫。」
小四怔怔地望向墓碑,而他的兄長,也同樣凝望著他,帶著寬厚的笑容。
「那天晚上,他生平第一次沒有聽我的話,而目的,卻是為了替我這個父親去死。」陳進東的臉上帶著笑容,卻已老淚縱橫:「有這樣的一個孝順的孩子,是我陳進東修來的福氣,我只是想,有一天動雷能夠看到不成器的弟弟,可以和他一樣,成為當之無愧的人傑。」
小四攙扶著父親的臂膀,語氣很低但卻堅定:「我不會令他失望。」
墨龍緩慢調首,往山下而去,陳動雷的碑前,除了滿地的紙錢和供品外,一顆年輕女子的頭顱端正地擺放在那裡,詭異而獰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