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東海屠 作者︰阿菩 (已完成)

rocelu 2008-7-19 05:07: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78375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6
乙部 第一六七章 上洛
東門慶遇到織田家的吉法師只是他在日本游歷期間的一段小小插曲,雖然吉法師對東門慶很感興趣,對于東門慶所擁有的海船槍炮十分羨慕,但東門慶卻只當他是一個比較聰明的小孩,與他逗了一會趣之後,就勸他早日回尾張,免得親人擔心。吉法師卻不肯就這麼回去,繼續賴在東門慶身邊請他教自己開鐵炮。

    由于南蠻闖入尾張一事被輿論解釋為“誤會”,界鎮重新恢復了平靜。齋藤家和織田家見吉法師平安都很承慶華祥的情,細川家見東門慶將事情處理得妥帖,又將邀他上洛相見一事提上了議事日程。

    在出發之前的幾天里,慶華祥內外是一片忙碌。

    于不辭既要與今井宗久、千宗易商量開設三家聯號的事情,又要清點在界鎮新融到的貨款,這兩件事情都是紛繁復雜,加之環境陌生,許多事務都需要白手開拓,因此他是忙得日夜不得休息,東門慶見他連續三四天都是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知道長此下去不是辦法,便派人去平戶調崔光南來幫忙。

    唐秀吉則奉命去確定新航道。這次安德魯和次夫從平戶出發,從南繞過了九州島,越過四國島,中途踫踫磕磕,竟跑到伊勢灣去,听吉法師說界鎮在伊勢的西邊之後才又折回,這番航路探險可謂曲折非常,不過也因此積累了不少經驗。安德魯出發之時,東門慶已安排了船隊中擅繪海圖的船工跟著,所以這次到了界鎮之後,船工將海路一一繪出,配合東門慶才從今井宗久那里借到的日本地圖,拼出了一幅新的航路圖來。依照這幅航路圖的指引,慶華祥的船只可以從平戶直抵界鎮、尾張,不需要再經過本州、四國、九州三島之間的海峽。唐秀吉甚至認為既然從平戶到界鎮、尾張的航路已定,那麼只要將中國到平戶之間的航線在中途加以修改,大可建立一條由泉州、雙嶼直達界鎮、尾張的航路來,東門慶以為有理,便讓他主抓這件大事。

    這兩件大事才上軌道,細川晴元的第三次邀請又到了,東門慶不好再推,當日動身上洛。

    日本文化受大唐文化影響極深,在建設京都時模仿大唐兩京的意圖十分明顯,因其京都分為東西兩部分,東部模範洛陽,西部模仿長安,而日本國人也樂以洛陽稱呼東京,長安稱呼西京。在鐮倉幕府時期,小長安沒落,只剩下小洛陽作為日本之京都,故大名上京都,常曰︰“上洛”。

    出發之前,尚在界鎮滯留的吉法師來送,這幾日里東門慶已教會了他使用鐵炮,傳授學習過程中建立了友誼,吉法師哀東門慶請他送自己一門鐵炮,東門慶道︰“我現在鐵炮無多,身邊急著用,再說你尚未元服,等你元服之後,我再送你十門鐵炮,為你祝賀。”

    吉法師說︰“空口無憑!”

    東門慶笑道︰“別人是空口無憑,我卻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吉法師道︰“那你可千萬不能忘記!你要是回去後忘記了,我會親率大軍,到中國來拿!”

    東門慶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有這個氣魄,我一定親率艦隊,將鐵炮送到尾張國去!”

    因于不辭、唐秀吉都有要事,走不開,東門慶這次便只帶了安東尼、李成泰與次夫前往。次夫在這次探險行動中頗有功勞,又在船上學會了開火槍,而且人也慢慢歷練得沉穩,東門慶便升了他職,讓他與李成泰一起作為新的衛隊隊長,又道︰“你現在這個名字太沒氣概,又沒有姓。不如我送你一姓,再給你改個名字如何。”次夫自然樂意,便改姓趙,名承武,命李榮久統倭刀隊,李成泰統領弓箭隊,趙承武統火槍隊,每隊十人,加上安東尼等共三十六人,隨細川家的家臣朝小洛陽進發。

    這次上洛,東門慶一改在界鎮時的商人形象,換上了儒生服裝,又花了重金購置了四匹陸奧名馬,拉著今井宗久贈送的大車,風風光光地前往小洛陽。一路不斷有日本高僧攔路問法,東門慶隨口應答,不落半點下風。他的底子雖然不錯,但畢竟年紀尚小,又不專心于學問,所學淺顯,和同一個文化體系內的高僧辯論,本來是有些吃力的。但幸而他此時見聞之廣在日本也算罕見,以博之余補深之不足,便有了進退的余地。加上在他有林希夷這樣的大家、李彥直這樣的通人作背書,一些高僧就算看出了修為日短,也佩服他所在的學問體系。因此問法之人,無不有悟而返,歡喜而歸。

    從界到京路途不遙,但東門慶卻足足走了十天,到了細川家,又參加了兩場花會,三場茶會,場場都有妙語逸事流傳出來,高僧名流對他的學問、見識、雅趣、修養均甚贊嘆,若說東門慶在日本之武名奠定于肥前一戰,那這京都一行便成為他文名大播的重要契機。

    當然,人非完人,吹毛求疵的人總能在這位文武雙全、近乎完美的中華公子身上,找到一些可供取笑的地方。比如到達細川家第二天的一次花會上,各公卿豪族紛紛取出自己珍藏的字畫請東門慶鑒賞,經他點評過後的字畫大多升值。跟著又有畫商取出珍藏來請東門慶品評,又有知名畫匠取出自己的化作自薦——那便是要賣的了。東門慶挑了九幅,量價給錢,會上公卿都贊東門公子有眼光,價錢給得公道!到了第十幅,東門慶一問來歷,赫然是日本當代天皇知仁的手書,心想知仁是日本的國主,怠慢不得,又見這幅字寫得認真,並非敷衍之作,便出了一百貫,與會賓客見了,無論公卿豪族,畫匠畫商無不竊笑,暗雲︰“不想這位中華公子也有駿馬失蹄的時候。”

    東門慶察覺到眾人神色有異,心道︰“我做錯什麼了麼?”因對細川晴元道︰“貴國國主之手跡,我未曾見過。請問這幅字畫莫非是贗品?”

    細川晴元笑道︰“不是贗品,確實是真跡。”

    東門慶一听更是納悶,不知自己為何被取笑,心想︰“莫非是我出價出得太低了麼?嗯,也是,若是在大明,若能得當今天子親筆字畫,就算是一字千金亦不為過。日本國王雖然不能與我大明天子相提並論,但作為一國之主,我只出一百貫,大概還是顯得輕率了。不過也奇怪,那個畫商怎麼好像很高興一樣。”

    散會之後回到居處,還沒進門就被一大幫人堵住,手里都拿著卷軸字畫,嚷嚷著說要賣給東門公子,東門慶派人一問,才知這幫人手里拿著的都是知仁的手書!紛紛叫道︰“東門公子!買我的吧!我的這幅比你剛才在花會上買的那幅好多了!而且只要八十貫!”“我這幅更好!只要七十貫!”“我這幅只要五十貫!”“我這幅四十!”

    東門慶一听,心中若有所悟,知道自己在花會上出價不是低了,而是高了,所以被人嘲笑,當下一幅也不買,將圍堵的人轟走,回屋後對李成泰道︰“我雖知日本國王已被架空,可听說在國中還是很受尊敬啊。卻沒想到折墮至此!”

    到了夜里,又有人來敲門賣畫,東門慶已經睡了,李成泰前去應答,不耐煩道︰“不買!不買!我們公子日間出一百貫是給你們天皇面子,你們還真把我們公子當肥羊了?”

    來人道︰“既然東門公子肯給我們天皇面子,為何不再給一次?這幅字,可是天皇剛剛寫就的。”

    李成泰道︰“他就是在門口寫好的,我們公子也不買!”

    來人不住地哀求,求到後來竟哭了起來。

    李成泰皺眉道︰“哭什麼哭!賣不成字畫就要哭?真是奇怪?”

    來人道︰“這次是救命啊!還是請東門大人買了吧。”

    東門慶在里面听見,披了衣服出來問什麼事,李成泰三言兩語說了,來人便跪下道︰“東門公子,請你買了這幅字吧。”說著將字展開,果然墨香正濃,似乎寫成不久。

    東門慶笑道︰“你們的國王可真悠閑,沒事天天寫字賣麼?”

    來人哭道︰“不是的。實是若紫公主病重,天皇听說東門公子喜愛他的字畫,所以特意寫了一幅,希望東門公子笑納。”

    東門慶將字交還給他,道︰“字跡這東西,貴精不貴多。日間我已買了一幅,這幅你就帶回去吧。”

    來人將字往桌上一放,不肯帶走,道︰“我說什麼也得拿些錢回去給若紫公主治病。東門公子,請你買了吧。實在不行,也給我幾個辛苦錢。”

    東門慶听他說得可憐,便再取字細看,見上面寫的是︰“痛貫心肝,奈何奈何!哀毒益深,奈何奈何!臨紙感哽,不知何言。”截的是王羲之《喪亂帖》之句,字亦是臨摹其意境。東門慶日間才見過知仁的字,心道︰“看來倒不像是贗品。”想想他一國之主,竟淪落到女兒有病也沒錢醫,心中憐憫,便對李成泰道︰“取幾貫錢,打發他走吧。”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6
乙部 第一六八章 若紫
細川家這次邀請東門慶的意圖,自然不可能只是因為文化上的仰慕。細川家本是控制日本對中國朝貢貿易權之豪族,自應仁之亂以後,才逐漸被大內家所凌駕代替。因為有這樣一段歷史淵源,所以細川家十分重視對明貿易,公開的朝貢行不通,就行走私渠道!這次細川家款待東門慶,為的主要也是這個!當然,其中也夾雜了細川家與大內家與意氣之爭︰大內義隆既厚待東門慶,細川晴元要麼就與東門慶為敵,要麼就以更高的規格來籠絡東門慶,以向世人展示細川家勝過大內家。因為與東門為敵不符合細川家的利益,所以細川晴元便選擇了後者。

    東門慶知道細川家與大內家的百年恩怨後窺破了細川晴元的用心,便樂得在其中左右逢源。這時近畿各豪族大多數的武力開始沒落,與安藝、東海、越前等畿外豪族相比已黯然失色,但仍然掌握了日本大部分的財富。東門慶上洛以後與各公卿、大名論交,交情一定,訂貨貨款便源源而至!于不辭在界鎮收錢收得慌了!連派使者跑來知會東門慶,讓他別再招攬生意了!因為這些送上門來的生意已經大大超過雙鯉船隊的負荷!但東門慶卻對于不辭的勸阻當作耳邊風,繼續在小洛陽風流快活。

    在小洛陽的這段日子里,知仁天皇又派人來賣過了幾次字畫,東門慶因可憐這個國王,便接濟了他幾回,數來數往,彼此便通起了書信,得知他的小女兒若紫病勢未愈,又派了張慕景、馬回春去診治。張、馬回來後先向東門慶匯報了若紫公主的病情,跟著又說起了天皇生活起居之貧苦,張慕景連嘆︰“可憐!可憐!他們日本的風俗也真奇怪,居然這樣對他們的國王!從沒听說王侯之家這麼困苦的。”

    馬回春道︰“那也不能這麼說。別說日本,咱們大明其實也有這事。”

    張慕景道︰“哪有?”

    馬回春道︰“建文一系,被困在鳳陽的子孫,听說當年也極慘!”

    張慕景一拍大腿道︰“不錯,不錯!怪不得戲文里說︰願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之家呢!”

    東門慶頷首道︰“那是,想來就是紫禁城內那位,雖然威臨天下,但他本人,也未必有我們這群逍遙海外的人來得快活!”

    要是在大明境內,馬、張兩人听見這句話非嚇壞了不可,但身在海外,山高皇帝遠,心里也就沒多少忌憚,內心對皇帝的敬畏也就少了幾分,均道︰“也是。”

    東門慶因听說知仁的屋頂破了也沒錢修理,便花錢雇工匠去修理,知仁得東門慶如此照料,感激涕零,便要拜謝他,東門慶也有心見他一見,就派人來請細川晴元安排。

    不料天皇在日本地位極為特殊!此時王室雖然困頓,但一舉一動卻都還深受極嚴厲的規矩束縛。便是日本各國的大名豪族,上洛後等閑也見不到天皇一面!何況東門慶這樣的外國人?

    幸而中國是日本文化之母邦,這一點日本人自己也是認的。大明來的人,與其它國家來的外國人畢竟不同。且東門慶以聖門弟子自居,到日本後又有文武之名,京都主禮之官員都覺得,這樣的上邦杰出之士要見天皇,也不是不行,因此便安排了起來。

    面見天皇的繁文縟節極為拖拉,有許多東門慶都覺得不習慣,想想入鄉隨俗,也就勉強答應了。但後來說到面見時的禮儀上,日本官員要求東門慶行臣子叩拜之禮,東門慶不願,道︰“我乃大明子民,只拜天地君親師,不在外國行臣子禮。”便要以子貢見吳越君主之禮節見天皇。

    日本官員不肯,道︰“就算東門公子賢若子貢,天皇豈是夫差、勾踐可比!”

    東門慶要見知仁本來只是一時興起,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復雜,但到了這節骨眼上,自己的一舉一動便干系國體,半點讓步不得,道︰“天皇雖未受我聖天子冊封,但中華與邊國,畢竟不同。”

    眾官員一听都憤怒起來,以為東門慶藐視日本,細川晴元亦自不忿,但想想還要和東門慶做生意,錢銀要緊,便將眾官員勸開了。不過東門慶見天皇一事也因此擱淺。

    東門慶鬧了個沒趣,恰好平戶那邊楊致忠派了人來催東門慶回去,道︰“風向已轉,請當家速回平戶,商議回歸之事。”東門慶想想來到小洛陽也有些日子了,就趁機向細川晴元告辭。

    知仁听說東門慶要走,如失怙恃,派人送了一封信來,內文寫得極為淒切,以不能來送、無緣一見為恨。紙張還有點沾了水後又復干了的模樣,想是知仁臨信流淚,東門慶嘆道︰“這個可憐的國王,倒也是個有情義的人。”便想了個辦法,化妝成泥瓦匠,詭稱入宮來看屋頂修得如何,實際上是來看看有無機會與知仁私見。

    知仁那邊早得了消息,偷空就在那剛剛修好的那間屋子中與東門慶相見,拉了東門慶的手,不住地流淚,話也說不清朗。

    東門慶好生安慰了一番,道︰“你我也算一場知交了,以後若到日本,必然派人來問候。”又取出一百貫財物來贈送給他,知仁感激得淚涕交下,只不知說什麼好,忽然拉著他身後一個小女孩上前,道︰“東門公子,求你將她帶走吧。”

    這小女孩長得十分縴弱,臉色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從剛才就一直跟在知仁身後,東門慶還以為是知仁的侍婢,這時見知仁如此說,不免一愕,問︰“這是……”

    知仁道︰“這是小女若紫,若不是東門公子接濟,又派了良醫來,她此刻已在天國了。”

    東門慶笑道︰“原來是若紫公主啊!看來她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喜可賀。”

    知仁垂淚道︰“這次的病得東門公子救治,算是好了,但下次又有誰來救她?就算一生沒病沒痛,活在這監牢般的地方,終究也是生不如死!將來就是嫁了出去,也不見得能解脫!東門公子,我想求你將她帶走,走得遠遠的!就算是做你的侍婢,也勝過在這里跟著我們受苦!”

    東門慶第一次听知仁讓自己將若紫帶走時沒留意,這時听他再次鄭重提起,有些駭然道︰“這只怕不妥吧,我要見你一面也鬧得滿京都的公卿差點都與我斷交,現在要帶一個公主走,他們還不將我殺了?”

    知仁道︰“若紫病愈之後,我仍讓她裝病,所以外間並不知道。東門公子帶她走後,我就說她已經死了!”

    東門慶道︰“這行得通麼?”

    知仁道︰“總之只要東門公子肯答應,這宮里的事情我自有辦法!”

    東門慶猶在遲疑,經不起知仁苦苦哀求,終于還是答應了。知仁轉悲為喜,囑咐若紫道︰“出了這道宮牆,以後你就不是什麼公主了!若你還留在這里,一生都注定了沒好下場!希望你到了外面之後,能得個善終!”

    若紫年紀尚小,但生在非常之家,這時已頗為懂事,听了知仁的話後垂淚凝噎,因東門慶是偷偷進來,怕被人發現,所以不敢久留,若紫舍不得父親,卻被知仁連勸帶趕,道︰“別拖拉了,你不想走了是不!”若紫這才勉強止住了哭泣,偎依著東門慶,隨他離開。

    回到界鎮以後,東門慶安排了一下三家聯號的事情,留下崔光南和新六郎,其他人則準備啟程西返。崔光南知眼下隨時可以啟航回大明,見東門慶還留自己在界,便猜他別有安排,連夜來見東門慶,道︰“當家的,你要留我在日本麼?”

    東門慶道︰“此事我尚未決定。我本想將你帶在身邊的。但界鎮這邊要開三家聯號,實在我意料之外。現在既然定下,總得留個重臣在這里。我本想留秀吉在此,但又有些不放心,想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只是怕你不樂意。”

    崔光南也素知東門慶對唐秀吉不放心,調自己來界坐鎮,那也算是看重自己,口中卻道︰“我一個中國人,有家不回,卻留在這里,算什麼?不過當家的你既然將如此大事托付于我,我也不敢推辭。”

    東門慶大喜,道︰“若你肯留下,那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今後自山口以西,慶華祥所有事務都由你代理。平戶那邊我會讓杜國清掌管,平時算是平級,東西兩個據點有交叉的事情,你們商量著辦,兩人若有意見歧異,他必須听你的。我啟航之後,日本的所有事情便都由你來拿主意!你的決定,便是我的決定!無論對錯,我都會幫你承擔!”

    崔光南得東門慶如此授權,心中竊喜,卻又垂淚道︰“當家的,我看好你前程似錦,所以願意跟你。但只怕咱們離別得久了,你會忘了還有這麼個屬下在日本,那我怕就得長做東瀛人了。”

    東門慶忙與崔光南立誓共富貴,不相忘,道︰“你在大明那邊的家室,我回去後自會派人照顧,你不用擔心。短則三年,多則五年,我定讓你回來。我不在時,你便是我在日本的代理,我在時,無論船上、陸上,你也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崔光南便與東門慶擊掌,道︰“當家的,大海在前,願你勿忘今日之誓!”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6
乙部 第一六九章 對手,還是手下
東門慶這次東游,打通了日本政、商、佛各界,名聲遠播,從京都公卿,本願寺僧主,到各國大名、各地商人,都認他這塊招牌。若論與倭人交游之廣闊深入,此時便是王直也不如他了!隨著與他交游的人數量越來越多,級別越來越高,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他的人還在小洛陽時,揚名近畿的事便已西傳到九州,平戶、五島的華商听說都與有榮焉。這日听說慶官回來,雖然天氣轉冷,屋外風大,但平戶、五島的華商竟是空巷相迎,場面之壯觀遠過于雙鯉船隊剛剛到達日本的那一次盛況!

    隨著東門慶名聲越來越大,他手下的人也水漲船高,在日本無論去到哪里都把頭抬得老高,楊致忠等辦起事情來也順當了許多。這時迎回了總舶主,楊致忠便問錢銀籌得怎麼樣了。東門慶笑道︰“不是陸續匯回來了麼?”

    楊致忠道︰“山口的那筆已經收到,但界鎮那邊只听說行情不錯,卻不知究竟拿到現錢沒有。”

    東門慶哈哈大笑,道︰“拿到了。我這次也一並帶回來了。”跟著說了一個數字,嚇得楊致忠驚叫道︰“怎麼這麼多!”東門慶笑道︰“第一次見到還有人嫌錢多的。”

    楊致忠道︰“我不是嫌錢多!但是我們這次收的是貨款啊!明年要運貨給他們的!錢收得越多,人家就盯得越緊!這麼多的貨,我們的船隊恐怕運不過來。萬一有個閃失,到時候我們就算全家跳海,人家也要把我們的尸體撈回日本鞭尸!”

    東門慶道︰“現在的船隊運不過來,多買幾條船就是!我們現在又不缺人!”

    楊致忠道︰“唉,當家的,你做事天馬行空,就是有時思慮不夠周詳!是,船可以買,人可以招,但是當家的,你敢保證回到大明後就一定能買到貨,買到了貨物,就敢保證風向對洋流順,明年一定能像今年這樣平安到達日本?”

    東門慶怔了怔,道︰“買貨很難麼?”

    楊致忠道︰“饒平的事,當家的你就忘記了?你也不想想,林寨主動用了多少力量,當家的你又花費了多少心機,最後還加上三分運氣,才弄到那麼一點生絲!而現在你一次就收下了十倍的貨款,這麼多的貨,當家的你有把握弄到手?”

    東門慶沉吟道︰“饒平那次之所以艱難,主要是我們沒錢,現在我們有船有錢,又有信用,還怕買不到貨?”

    楊致忠道︰“當家的,有時候有錢就真的未必買得到貨!再說,你的信用是在日本這邊,中國那邊大家未必就認!如果這次你許下的貨少個六成,那我還有八九分把握,但現在……唉,實在太多了!我估計,恐怕得把雙嶼的貨買光了才湊得齊!但是當家的,沒有人能獨佔雙嶼貨源的——就算是許龍頭、王五峰也不能!”

    東門慶听到這里才知道確實有些麻煩了,楊致忠又責于不辭,說他應該及早勸阻東門慶才是,于不辭黑著臉,無言以對,東門慶道︰“別怪他,你不在界所以不知道,當時他忙得差點吐血,估計那幾天腦袋都像漿糊,所以才沒想到這些。”頓了頓又道︰“其實這件事雖然有些風險,又有些麻煩,但我們一路來不都是干掉一個又一個的強敵、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才走到今天的嗎?現在的形勢可比一年前好多了!咱們想想辦法,未必不能解決!”

    正說著,忽報徐元亮等來拜,東門慶一听,喜道︰“有了!”

    楊致忠于不辭忙問︰“當家的又有什麼好主意?”

    東門慶笑道︰“這麼大的生意,我們一家自然是吞不下的。但要是大伙兒一起來做,這個分一分,那個分一分,壓力就小多了!”

    楊致忠道︰“可人家接麼?”

    東門慶道︰“不接?我是給他真金白銀啊!誰會不要?”

    當下命請徐元亮,寒暄畢,徐元亮便恭喜東門慶此番東游名利雙收,東門慶笑道︰“名那是虛的!至于利,不瞞你說,這次我去界鎮,確實是接到了好大的生意!白銀是一艙艙的運回來!”

    徐元亮听了艷羨不已,道︰“可惜我沒慶官你這麼好的風度,這麼好的口才!空身去走了一趟,也能拿到白銀!”

    東門慶笑了笑,道︰“元亮,你這話可說得見外了!我王慶不是獨食的人!咱們都是東海商會的理事,你我之間又與別人不同!我這次雖沒帶著你一起去,但攬到的生意,早就預了你一份了。”

    徐元亮又驚又喜道︰“慶官,你此話當真?”

    東門慶道︰“自然是真!哪里有假!我的話一落地,比銀子落地還響呢!”便命于不辭出來,抽出幾張訂貨單子,遞給徐元亮道︰“元亮,只要你有把握不誤了貨期,就將這單子收下,回頭我就讓人把錢給你送過去。”

    徐元亮看了那單子一眼,有錢入手,如何不拿?當下接了,道︰“慶官,我實沒想到你這樣仗義!廢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以後你說一句話!水里火里任憑差遣!”

    東門慶笑道︰“這又見外了不是?自從肥前一戰時我見到你率眾來援,便將你當兄弟了!朋友都有通財之誼,何況兄弟!”

    徐元亮大悅,自此與東門慶走得更密了。此事徐元亮雖然三緘其口,但“不知為何”還是走漏了風聲,林碧川、陳東、麻葉等聞訊陸續來訪,口頭也是恭喜,實際上也是來問東門慶,要分一杯羹。東門慶便將這次東游弄到手的所有買賣的其中三成調出來,分給來訪的商會理事,其中自以徐元亮最多,林碧川次之,陳東、麻葉又次之,甚至四大天王也有份。

    有道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眾商家得了東門慶的好處,自然到處說他的好話,數日之間,東門慶在東海商會的聲望地位又高一層!

    洪迪珍見東門慶勢大,心想︰“這仇怕是沒法報了!”第二日便揚帆南歸。王清溪卻心中冷笑,對毛海峰道︰“本來還想推他一把,現在看來,都不用了!毛兄你等著瞧!他雙頭錦鯉的好運到頭了!”

    唐秀吉心細,見東門慶聲名太高,心想︰“此時若戳他一刀,正是良機!可是他要是現在倒了,對我沒好處!”便來尋東門慶,笑嘻嘻道︰“總舶主,恭喜啊!你現在的聲名,只怕連五峰船主也蓋過啦!”

    東門慶哈哈一笑,道︰“你怎麼忽然跑來拍我馬屁?是不是要求我什麼事情?”

    唐秀吉道︰“我也沒什麼要求總舶主你的。反正總舶主你好了,我們這些底下人也就會跟著好。只是這兩天我在想,總舶主你名氣這麼大,我們是很高興了,卻不知會不會有人不高興。”

    東門慶道︰“現在從平戶到五島,每個人都在說我好話!這次我雖然大收了一筆,可也沒獨食,都分給大家了,誰還會有怨言?”

    唐秀吉道︰“五峰船主那邊,也分到了麼?”

    東門慶笑道︰“我早送過去了,可惜咱們這點小生意,王叔叔還看不上眼,夸了我兩句,留下了我的禮物,貨款卻說不用了。”

    唐秀吉哦了一聲,道︰“看來他未必不介意啊。”

    東門慶一怔,道︰“介意什麼?”

    唐秀吉不答,卻問︰“總舶主,如果許龍頭從龍頭交椅上退了下來,你有沒有爭一爭這把交易的意思?”

    東門慶皺眉道︰“你今天說的話怎麼如此奇怪?尤其是最後一個問題,那不是現在該想的事情,也不是你該想的事情!”

    唐秀吉道︰“這個問題的確輪不到我想,只是不知這個問題五峰船主有沒有想過。”

    東門慶欲望太旺,性子未定,心思太雜,奇思妙想時時有,全局規劃疏漏多,但他畢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或有想不到的事,但唐秀吉一點他馬上就醒悟了過來,恰如一頭冷水當頭澆下,沉吟道︰“說起來,咱們最近可冒得有些快了!”因問唐秀吉︰“秀吉,依你看該怎麼辦?”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唐秀吉道︰“若五峰船主心中沒有芥蒂,那總舶主你做什麼都不要緊。但他要是心中對你已經有了看法,只怕我們做什麼都沒用了!現在才韜光養晦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讓他覺得咱們是在防他了!”

    東門慶道︰“真的完全沒辦法了麼?”

    唐秀吉作出一副想了很久的樣子,才道︰“啊!我想出了一個主意,也許可以試試。”

    東門慶便問什麼主意,唐秀吉道︰“咱們轉移個對手。”東門慶奇道︰“轉移個對手?”

    唐秀吉道︰“咱們另外找個對手,這個對手必須不太弱,但又要明顯比五峰船主差得多。一旦我們做出一些動作來,將這個對手視為大敵,那五峰船主見了,對我們的敵意就會大大降低。”

    東門慶道︰“這是為何?”

    唐秀吉道︰“我給總舶主講個故事吧。我十六歲時,曾跟過一個海盜,跟了幾個月,就成了他的臂膀。但他還有另外一個手下,也很得力,所以我們兩個就經常爭功勞,我是新人,另外那個卻是老將,經常為一點事情就鬧得不可開交。我們的頭兒是一會幫我,一會幫另外一個——都是幫落了下風的那個。但幫歸幫,但無論我們兩個怎麼鬧他都優容我們。當時我不明白為什麼,還以為那老家伙是愛護我們,差點感激涕零——但現在卻明白了——那老家伙根本沒那麼好心!”

    東門慶笑道︰“那當然!他是要讓你們兩個保持一種平衡,他則站在高處,俯視你們,只有你們斗得不相上下,他才好同時控制你們,若是你們兩個之中有一家獨大,他反而會受到威脅。”說到這里東門慶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找一個人來斗,讓王叔叔站在高處看,讓他放心,對麼?”

    唐秀吉微笑著說︰“對!其實這個人也不用找!滿平戶的人都知道毛海峰對總舶主你不滿,我們直接針對他就是了。”

    東門慶沉吟道︰“可現在毛海峰已經被我壓得死死的了啊。要是我們還對他露出敵意,只怕王叔叔就要出手幫他了。”

    唐秀吉收了笑容,沉聲道︰“他出手幫毛海峰對付我們,那總好過他出手幫自己對付我們!他要是出手幫毛海峰,那就是仍然將我們當手下,仍然認為我們還沒資格做他的對手,就只會打壓打壓我們,讓我們的日子沒那麼好過罷了。但他要是將我們當成了對手來對付,那就會將我們往死里趕了!”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你說得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主意,整個慶華祥也就你一個人能想得到!”

    唐秀吉听了這話,有些尷尬地道︰“總舶主你別說得我好像很厲害似的。”

    東門慶道︰“那你確實很有本事嘛。”

    唐秀吉道︰“我有什麼本事?幾次和你作對,每一次都被你反過來算計——看來我這輩子是注定了要被你吃住的。算了,還是老老實實做你的手下吧。”

    東門慶笑道︰“咱們倆相遇的時候是同處一艙,後來互相仇視,現在又一起共事——人生之際遇,真是難以預料啊。我得秀吉你作為臂膀,亦屬天賜!”

    唐秀吉翹起了嘴,甚是不滿地說︰“總舶主你也就說說而已!真有什麼好事,你從來都找吳平、于不辭他們!就是楊致忠那老貨也比我得寵!說來我也算是慶華祥的元勛功臣,可總舶主你什麼時候想到過我!”

    東門慶大笑道︰“好了好了,從今往後,不管好事壞事,我都會找你商量,不會再漏掉你了。這總行了吧。”

    唐秀吉心中這才稍安,臉上也露出歡容,道︰“這樣還差不多!”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7
乙部 第一七零章 回歸前夕
世鬼政時帶著他的一幫兄弟,悄悄進入平戶,東門慶听說他們到了,便撥出一筆錢來安置他們,交代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讓世鬼政時派個不怎麼得力的手下去監視毛海峰。

    對于東門慶這個有些奇怪的命令,世鬼政時也沒有問什麼,照做就是——東門慶對他這種工作態度甚是滿意。

    不數日,那個派出去的人就露了餡,被王清溪窺破,鬧到王直那里,王直便召東門慶責問,東門慶矢口否認,王直也未當眾將東門慶怎麼樣,卻單獨將他叫到內室,責道︰“慶官!大家同是商會理事,你這樣做,影響太壞!”

    東門慶道︰“王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王直喝道︰“你還給我裝傻!”

    東門慶將頭一低,便不說話了,可也沒有承認。

    王直道︰“以後再不許做這樣的事情了!”

    東門慶回去之後,雖然沒再派人監視毛海峰,但凡有舉動,都不動聲色地針對毛海峰、王清溪二人。比如道別,十八席理事還留在日本的他一一拜會,只有毛、王二人連封信都沒有。形勢如此,那些想拍東門慶馬屁的商家,見到毛海峰無不側目。眼見東門慶與毛海峰已形成對立,但因這種不和沒有爆發,所以王直一時也無法調解,與許棟說起這事,只是搖頭,道聲︰“現在的年輕人啊!”

    不過這個時候,沒想留在日本過冬的華商已走掉了一大半,許棟、王直自己也正籌劃著南返,大家歸心似箭,對回大明之前商會所發生的這一段不和諧的曲調就不顯得很在意,只是對商會內部的局勢有了重新的審視而已。

    雙鯉船隊回大明的日子也越來越近,東門慶安排好了各方面的事情後,才渡海來別松浦綾子。晚上要纏綿時,忽覺她肚子微微有異,將臉貼上去,听了半晌,道︰“不會是……”

    綾子微笑著,點了點頭,東門慶哇的一聲跳了起來,興奮、歡喜、意外,諸般感情在胸口堆得滿滿的!忽然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驀地想起在南澳與張月娥離別的前夕自己也是這般心情,想起了發妻張月娥,當時張月娥曾要他發誓不踫其他女人,等東門慶真要發誓時又堵住了他的嘴唇。東門慶此刻想起當時的情景,又是內疚,又是慚愧,心想︰“月娥莫非料著了我會……但她仍然愛著我,所以不讓我說出不吉祥的話。”這份愧疚,便又深了幾分,連帶著對張月娥的思念也強了幾分。他在風月場上逢場作戲慣了,但面對兩個幫自己懷了孩子的女人時,感覺畢竟不同。

    松浦綾子見他神色古怪,問︰“怎麼了?相公,你不高興麼?我是滿懷著希望,希望能給你生下一個兒子啊。”

    東門慶忙道︰“我怎麼會不歡喜!我是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想想大海那邊的舊愛,再看看眼前的新歡,一時想著趕緊回南澳見發妻,一時想著多停留片刻陪松浦綾,兩邊都掛念,兩邊都不舍得,摸摸松浦綾的肚子,對她也愧疚起來,因愧疚而不安,一時沖動起來,心道︰“我以後再不能這樣荒唐了!”差點就要發誓“不踫其他女人”!

    不過畢竟是差點。

    松浦綾摸摸東門慶的額頭,忽然說︰“在掛念大明的妻子嗎?”

    東門慶啊了一聲,仿佛是孩子偷食被抓住了一般,尷尬了好久,才道︰“你……你怎麼……”

    松浦綾偎依在他胸口,柔聲說︰“我早知道你有個妻子,只是你不知道我知道罷了。其實大明來到日本又娶妻了的男子,有幾個在大明沒有妻子的?”雙手摟緊了東門慶的脖子,哭道︰“我不爭什麼,只求你千萬別忘記我,別忘記我們的孩子!”

    東門慶脫口就道︰“你怎麼會忘記你們!我……我心里對你如何,我雖然說不出來,但難道你體會不到?”

    松浦綾埋在他懷中,讓丈夫將自己抱得更緊,哭道︰“我體會得到的!體會得到的!可還是害怕啊。”

    東門慶也不用問她在害怕什麼,只是連連說︰“你放心,你放心。”這時又哪里說得出其它話來?

    松浦綾又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東門慶道︰“往日本的季風一起,我就回來。”

    松浦綾道︰“你可別被我逼問,就說不切實際的誓言。萬一那邊的那位不讓你來,那怎麼辦?”

    東門慶說︰“你放心!我一定回來的!將來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也一並接你回去,好不好?”

    松浦綾問道︰“那邊那位姐姐,好相處麼?”

    東門慶內心打著鼓,卻怕松浦綾不安,道︰“你放心,月娥人很好的。”

    “哦,月娥。”松浦綾說︰“她叫月娥……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東門慶道︰“你想知道她的事情?”

    松浦綾點了點頭,東門慶便將自己如何與張月娥相識,如何與她結親,如何與她分別的事情一一說了,松浦綾听著听著又抽泣了起來,東門慶問︰“怎麼?你不喜歡?那我不說了。”松浦綾搖頭道︰“你繼續說。”

    東門慶道︰“那你為什麼哭?”

    松浦綾道︰“月娥姐姐和你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你們的感情一定很深厚。你在南澳時,是迫不得已才放你出海的。你這次回去,若是……若是她不肯放你回來……”

    “你放心!”東門慶道︰“我這次回去,也不能回南澳!我遲早要回泉州的!將來在那里蓋一座大大的莊園,把你們都接過去住,那時我就再也不離開,再也不出海了,你說好不?”

    松浦綾夢囈般道︰“真的?”

    東門慶道︰“自然是真的!”

    松浦綾閉上了眼楮,道︰“那時候啊,我們的孩子也會跑了,在那莊園里,他跑啊跑,跑到一個葡萄架下……啊!相公,到時候一定要做一個葡萄架種葡萄。”

    東門慶道︰“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種什麼,就種什麼。到時候我們就在那座有葡萄架的莊園之中,永享天倫之樂。”

    松浦綾眯著眼楮,微微笑了笑,忽又說︰“我是很想那一天早點到來,不過我卻不希望你整天跟我們呆在一起。”

    東門慶一愣,道︰“為什麼?”

    松浦綾眼楮望向窗外,初冬的天空特別干淨,偶有幾片雲也特別的白,特別的淡,她凝望了片刻,道︰“男兒家應該縱橫天下啊!相公你是做大事的人,怎麼能被一座莊園困住?我只希望你一輩子不忘記我,可不希望你時時都想著我——只有沒用的懦夫,才會沉迷在女人的懷抱里!”

    東門慶呆住了,問︰“那大丈夫又該怎麼樣?”

    松浦綾道︰“大丈夫應該得到天下間最高的榮譽,然後讓他的妻子陪伴他享有這份榮譽!”

    東門慶大喜,重重地吻著松浦綾,道︰“我一定會讓全日本的女人都羨慕你,忌妒你!”

    松浦綾微笑道︰“現在已經是了。”

    兩人又抱在了一起,松浦綾下巴抵著丈夫的肩頭,在東門慶看不到她神情的時,才露出一點淡淡的哀傷來。

    東門慶雖舍不得松浦綾,但楊致忠那邊卻催的很急,所有船只、水手也都準備就緒,作為船隊的表率,總舶主是不應該表現得太過留戀家室的。所以東門慶不好久留,只停了一晚,便與松浦綾灑淚而別,臨走前將若紫留下,既是讓松浦綾照顧她,同時也是讓妻子身邊有個乖巧的女孩子可以解悶。

    在出發前夕,東門慶已對慶華祥的人事安排做了調整,于不辭、楊致忠等仍保留原職,不過由于商號的力量比之前壯大了數倍,所以他們在華商中的地位、在日本時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東門慶留下了崔光南掌管自山口以東日本的商務,沈偉為副手,命杜國清掌管自山口以西日本的商務,陳百夫留駐協理。又留下兩隊武裝,分別駐在界鎮和平戶。界鎮這邊的頭領是新五郎,歸崔光南節制;平戶這邊的頭領是新六郎,歸陳百夫節制。世鬼政時的相關工作,只向陳百夫一人匯報。東門慶不在日本時,若發生重大變故,由崔光南、陳百夫、杜國清、沈偉四人會商,崔光南為四人之首。

    唐秀吉本來也想留下,但東門慶道︰“我身邊少不得你。”便讓他繼續作為船隊最大貨船之代舶主。至于總舶主的主艦上,除了于不辭、楊致忠、安東尼等一干舊人之外,還多了許多新面孔,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島井家和鍋島家的兩個孩子。

    鍋島家的小孩信安是東門慶問鍋島清房肯不肯讓他兒子跟著自己出海,鍋島清房欣然允諾,而島井家則是島井仁主動將他的佷子小三郎送過來,東門慶因見小三郎年紀雖小,但生得聰明伶俐,便也答應了。依照日本規矩,這兩個孩子便做了東門慶的侍童。

    出發這天,松浦綾不忍來送,只讓若紫給東門慶帶來了一套到昨夜才趕制完成的冬衣,用若紫稚嫩的聲音代自己密囑丈夫︰“希望相公穿上這件衣服時,便會記得我。”

    東門慶取出來看時,見衣服竟不是日本制式而是大明制式,怔了半晌,忽然明白了松浦綾的苦心︰她是想到了丈夫回到大明以後得穿大明的衣服,所以特意制成後者,其中用意,正是希望丈夫穿這件衣服的機會更多一些。

    東門慶持衣嗟咨,幾乎就想再上岸去見松浦綾一面,但楊致忠卻已下令揚帆。海風吹得雙鯉旗獵獵作響,東門慶忽然好希望自己也能化身為二,一在中華,一在日本,好同時不辜負兩個愛妻。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7
乙部 第一七一章 吳平之功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未可知。很多事情,就怕有過第一次!

    在東海走了一個來回之後,雙鯉船隊的大多數成員便都晉身老水手行列,征服大海、回避風險的經驗加上平穩的大船,讓他們在凜冽的北風中毫無畏懼,從五島回到浙江海面,一路竟無半點懸念。

    這時雙鯉船隊已經增加到九艘大船,除了原來的慶華祥、福致隆、福沖、福昌之外,又增加了兩艘三桅帆船,兩艘雙桅帆船,以及一艘四桅帆船,九艘船組成一支配備完整的艦隊,從運兵到運貨,從炮戰到接舷,各有專職。因為兵多將齊,船堅炮利,所以當他們進入浙江海面,遇到一伙來攔截的海盜時,雙鯉船隊自東門慶以下非但沒有一點恐慌,反而充滿了興奮與激昂!

    東門慶離開大明近海去日本的這幾個月里,大明的海防又進一步惡化,越來越多的沿海破產者成為了海盜,這些人大部分不像許棟、王直那樣,有著海商的矜持與大盜的眼界,而是一股完完全全的海上流寇,一群肆無忌憚的毛賊,一群沒有背景、不知進退的海匪。見到了雙鯉船隊後,這群人也不看看對方的氣勢,就恃著人多船眾,以一艘三桅帆船、十幾艘破舊的雙桅帆船、一百多艘近海漁船,在陳錢山附近的海面攔截雙鯉船隊。

    吳平此時的海戰手段已經十分老辣,見了這等形勢,先命轉舵,船隊的走向由向東南改為向正南,作出一副逃跑的姿態,以避免陷入混戰。海盜們見狀猛追,但這伙烏合之眾又哪里做得到臨戰變換陣型而船隊不亂?一由攔截變為追擊,大船與小船、好船與爛船登時拉開了距離,前鋒與兩翼也混亂起來。吳平看看時候已到,卻將福沖號橫向擺開放炮,幾輪下來,敵方主艦的四艘護航船一艘被擊沉,兩艘著火逃跑了,吳平又命福致隆前進,壓碎了剩下一艘護航船,同時兩艘雙桅帆船、兩艘三桅帆船魚貫而進,先將主艦包圍,一陣炮轟之後接舷,精銳水手沖上,不兩個回合便解除了這艘海盜船的武裝!

    蛇無頭不行,海盜的主艦一被擊破,這伙來攔截的海盜就全亂了,一百多艘大小船只競相逃跑,互相沖撞,逃散者十有六七,溺斃者十之一二,剩下的不是被擊殺,便是作了慶華祥的俘虜。

    經此一戰,雙鯉船隊在大明近海也打出了威名,從此商隊出海,宵小之輩無不望風遠遁。

    東門慶知道這些時聚時散的海盜其實都是沿海的貧民,今天將之擊散,明天他們又在別的地方重新聚集,若說要永絕後患,那除非是東南沿海的經濟形勢、國防形勢整體改觀,否則像這樣的海盜可說是殺之不盡、趕之不絕。因此也不為難那些俘虜,只將匪首絞殺,從犯都在陳錢山放下,由得他們自生自滅。

    在日本期間,慶華祥內部忙碌的都是商務部門,戰斗部門在肥前大捷之後再次發生作用,一戰而勝,于不辭、楊致忠等都來賀,吳平再立大功,一番獎賞自然不在話下。船隊上下,人人額手稱慶,以賀船隊有吳平這等人才存在!

    東門慶在人前亦甚歡喜,但唐秀吉心細,留意到東門慶在冷清處偶爾蹙眉,似有憂色,他看看于不辭、楊致忠、安東尼,心道︰“這些都不是能幫我說話的人!”一瞥眼瞧見身邊的周大富,這人是他所在大船的船監,本是東門慶派來監視自己的——這事東門慶與唐秀吉是心照不宣。但隨著唐秀吉來歸既久,雙方利益結合得日漸緊密,加之唐秀吉有功無過,唐、周之間防範漸去,合作漸多,監視的味道漸淡,越來越像一對正官與副手了。

    這時唐秀吉略一沉吟,便悄悄對周大富道︰“總舶主好像不大高興。”

    周大富聞言向東門慶望去,果然見到了東門慶皺眉的那瞬間,奇道︰“這次咱們是大獲全勝啊,又沒什麼損失,總舶主干嘛不高興?”

    “這個我哪里知道!”唐秀吉將聲音壓得更低了,說︰“不過,你覺不覺得咱們船隊對吳平太依賴了?陸戰就算了,但說到海戰,卻是少了他就不行。”

    周大富低聲道︰“你是說總舶主在顧忌吳平?不會吧。吳平是總舶主的故人,說起來他和總舶主相識還在我之前……”

    “這不是交情的事啊!”唐秀吉道︰“吳平武功太強,而且在海戰方面一人獨大,這樣下去對總舶主對他都不好。”

    周大富道︰“要你說該怎麼辦?”

    唐秀吉道︰“若總舶主手下有兩員以上的海戰大將,來分吳平的權力和功勞,那就不會有事了。”

    周大富道︰“可現在哪里找像吳平這樣的海戰大將去?”

    唐秀吉嘿了一聲,道︰“大將不大將,那還不是看總舶主的任命!以咱們現在的人力、船隊、炮火,只要不是個庸才,坐到吳平那個位置上,要打敗這樣一伙海盜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只要打得幾場勝仗,一有威名,誰還敢懷疑你的能力?”

    周大富想了想,點頭稱是,道︰“要不我們去和總舶主談談?”

    唐秀吉搖手道︰“這話你或許說得,我卻說不得。雖然我對總舶主忠心耿耿,可他對我還有些偏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但你就不同了,你和他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人,吳平和總舶主相識雖然在你之前,但真正加入卻在你之後,說起來你比吳平也許更見親信。無論你說什麼,總舶主都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周大富睨了唐秀吉一眼,冷笑道︰“我去說不要緊,不過你這麼熱心,莫非是想做這第二名海戰大將?”

    唐秀吉笑而不答,只道︰“我也許沒這能力,也許有這能力。不過要是總舶主肯啟用我,一來嘛,我對總舶主一定會比過去更加忠心不二,二來嘛,對于有舉薦之功的兄弟,一定不會虧待的。”

    周大富哈哈一笑,道︰“好,我去說說看。”便來尋東門慶,在舶主艙找不到他,問了好幾個人,才知他到柁樓頂部吹風去了,旁邊只有信安和小三郎侍候著。周大富上前,東門慶見他欲言又止,便讓信安去取糕點,讓小三郎去取酒,等兩個小孩都走了,才對東門慶道︰“總舶主,你好像有心事?”

    東門慶默然。

    周大富又道︰“是為吳平的事情煩麼?”

    東門慶本來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著他,听了這話微感訝異,回顧周大富,道︰“我可是有失態之處麼?連你也看出來了!”

    周大富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到這柁樓後,看總舶主在發呆,不像上次大勝之後那樣連續好幾天都興高采烈的,所以想總舶主大概是有什麼心事。”

    東門慶嗯了一聲,問道︰“你還想到了什麼?”

    周大富說︰“我在想,總舶主你是不是擔心吳頭領功太高,權太大,這個,這個……”雖然四下沒人,但周大富仍道︰“功高震主?”

    東門慶卻搖了搖頭,道︰“還談不上什麼功高震主。不過海戰的事情若總是只能靠吳平一人,對慶華祥來說,對我來說,對吳平來說,都不是長久之計。”

    周大富听這話與唐秀吉所言對路,心中有了底,膽子也大了起來,道︰“那總舶主有沒有考慮再提拔一員大將?”

    東門慶苦笑道︰“那也要有相應的人才才行啊!這不是我想提拔,就能提拔的。”

    周大富道︰“人才是磨練出來的,以咱們船隊如今配備,只要不是個庸才,坐到吳頭領那個位置上,要打敗一兩伙海盜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只要打得幾場勝仗,一有威名,誰還會懷疑他的能力?主要是總舶主給個機會。”

    東門慶深深看了周大富一眼,道︰“你莫非要自薦麼?”

    周大富吐了吐舌頭,道︰“我可還沒這麼大的頭來戴這麼大的帽子。”

    東門慶道︰“那你舉薦個人來。”

    周大富走近了半步,貼近了道︰“總舶主,你看唐秀吉如何?”

    東門慶呆了好一會,忽然指著周大富,先是要罵,跟著又忽然笑了起來,周大富愕然問︰“總舶主你笑什麼?”東門慶笑罵道︰“我讓你去盯著佐藤,你怎麼反而跑來給他說話!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居然就把你給收買了!”

    周大富雖然被罵,但看看東門慶神色也不嚴厲,便硬扛著道︰“我是就事論事啊!總舶主你手下的這些人里,若要提拔一個來做方面大將,我看也就他比較合適。”

    東門慶卻搖了搖頭,道︰“他不行的。”

    周大富問︰“為什麼?”

    東門慶笑道︰“他某些方面的才能,猶在吳平之上。不過說到海戰大將,他不是這塊料。我的話就是這樣,他若是問起,你就直接和他說!”頓了頓又道︰“大富,秀吉自從歸附以後,有功無過,所以我也就不再因為以前他得罪過我的事對他心存芥蒂。如今大家相處得久了,你要和他交好,那也不是不可以,但也別被他牽著鼻子走啊!大富,你是和我一起從南洋、廣昌平等劫難中死里逃生出來的,我們的交情與別個不同,所以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怪你。不過也正因如此,以後你說話要慎重些才是,不要太過輕易就被人利用了!”

    周大富懨懨而退,唐秀吉看見,趕緊跑來問他怎麼樣了,周大富道︰“什麼怎麼樣!你是大頭猴子,他是雙頭鯉——他比咱們都多一個頭呢!我才說出你的名字,就被他看了個通透,又被數落了一番!”跟著便將東門慶對唐秀吉的評價轉告,道︰“我看這次你想要的位子是沒希望了。不過他既說你有些才能還在吳平之上,想來他將來還是會重用你的。你就等等吧,別太著急了。”

    唐秀吉哦了一聲,雖像是答應,但失望之情仍然溢于言表。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7
乙部 第一七二章 雙嶼
雙鯉船隊在陳錢山擊破盜眾之後繼續向東南,過大衢山、普陀山,終于到達雙嶼。

    雙嶼在浙江寧波府以東海面,為東西兩島對峙成雙,故稱雙嶼。雙嶼之南北俱有水道相通,水道入口處又有小山作為屏障,能擋風濤,可以說是兩島合成一天然良港,港內空闊二十余里,便是千艘巨艦也能容納!且腹闊口窄,易守難攻。與大陸的距離既不至太遠(太遠會妨礙貨物運輸),又不至太近(太近了官府盤查、圍剿的壓力會大得多),地理位置恰到好處。

    自嘉靖五年,閩人鄧獠引番夷在此私市,至今已近二十年!鄧獠的時代是雙嶼發展的第一階段——同時也是東海走私貿易發展的第一階段。在這一階段,中外走私商人零散地在大明沿海各個可以停船的地方進行物物交易,雙嶼只是眾多走私窩點之一,地位尚不突出。

    隨著走私貿易的發展,商人們漸漸需要一個合適的地點進行集中貿易,既免東奔西走之勞苦,同時也是節約交易的運輸成本。

    在這個情勢下,雙嶼以其優越的地理位置與自然環境而受到了走私商人們的青睞,逐漸成為東海主要的貿易點之一,並開始產生了長據此地之管理者——即俗稱番舶主者是也。

    至嘉靖十五年前後,閩人金紙老成為雙嶼的番舶主,以李光頭等為羽翼,許棟兄弟也是在這個時期成為金紙老的貿易伙伴,空前活躍了起來。此為雙嶼發展的第二階段——同時也是東海走私貿易發展的第二階段。在這一階段,走私華商們在大明近海的活動已極為頻繁。

    不久,金紙老逝世,許棟、李光頭入內地覓貨時為官兵所擒。嘉靖十九年,在東門霸的暗助下,許棟、李光頭越獄遠遁——此為東門家與海商合作之近緣。

    許棟等過南澳,在林國顯等的接引下徑往暹羅、滿剌加,與佛朗機人取得了聯系,得到了這些歐洲人的幫助,重新在雙嶼開埠,許棟成為番舶主,執掌雙嶼。從此雙嶼進入全盛時期——這也是東海走私貿易發展的第三階段。在這一階段,走私華商已不局限于大明近海,而是將觸角延伸到日本、朝鮮、暹羅、呂宋、滿剌加——即整個泛中華海域。在向外拓展的同時,走私商人和內地的聯系也比以前更加緊密,東南沿海的官紳乃至衛所官兵都開始與走私商人互相勾結,互相滲透,互相制約,互相控制!

    而到東門慶第一次到達雙嶼時,這里已發展成為東海商會之大本營。東海走私商人與西來之探險者一起,在此修建了營房,備置了戰艦,逐漸發展成各種自治機構,運轉著這個自由的走私港口。東則大明、日本,西則伊斯蘭諸國、基督教歐洲,全世界的商船但凡能到達東海者,無不以雙嶼為目標。

    雙鯉船隊到達時已是黃昏,未進港,便有兩艘海滄舟駛近問訊,听說是商會十八位理事中的王慶,又確認了印信,這才放行。入港之後,放眼望去,但見港內之西洋船只、印度船只、回回船只以及中華船只有如星羅棋布,不知其數,雙鯉船隊的九艘船開了進去,也不過是猶如一片森林中多了幾株樹木,並不顯得很惹眼。

    這時許棟、王直都還沒回來,港口事務暫由許桂、洪迪珍以及一個佛朗機船長、一個回回船長共同主持,許桂才能一般,對誰都很淡,洪迪珍對東門慶是笑里藏刀,兩個外國船長都是初識,因此東門慶到達雙嶼之後,一時之間竟然打不開局面。

    楊致忠勸他別急,一邊暫且在港口安頓,一邊與于不辭等分頭去打听消息。

    雙嶼港中不但有各類航海補給設施,還有三千多間房屋,或為民居,或為店鋪,或為醫院,或為市政廳,此外還有媽祖廟、佛寺、清真寺和十字教堂。人種也是黑白黃各色雜處,中華各地方言,世界各國語言,嗡嗡在耳,以東門慶腹笥之廣,竟也只懂得其十之二三。

    至于貨物,那就更不用說了!華夏之陶瓷、生絲,南洋之香料,緬甸之翡翠,非洲之動物,泰西之火器,均可在市場上找到,雖還說不上應有盡有,但論到貨物之雜,實是全球罕有。

    不過楊致忠和于不辭在市場上走了一圈之後卻大感失望,因為他們不是散商,要購置的是以生絲為主的大宗貨物!此時雙嶼的旺季尚未來臨,店鋪里賣的都是散貨,就數量上滿足不了慶華祥的需求,而且價格上也偏高。于不辭算了一筆賬,對東門慶道︰“咱們在日本那邊,已是給人打了折扣然後才拿到貨款。若是按照現在雙嶼的市價買入,再到日本賣出,雖然不至于虧本,但扣除來回之費用,我們所得便微乎其微了!”

    東門慶道︰“會不會是這些人有意抬我們的價?”

    “這也有可能!”楊致忠道︰“他們開出的價錢比內地常價高處將近一倍,一擔生絲,竟敢要我們一百四五十兩!若是按照這個價錢買入,我們能有什麼賺頭!”

    于不辭道︰“不過雙嶼畢竟和內地不同,從甦吳、杭州、泉州到這里,路上阻礙重重,每過一道關卡,都要費上一筆不菲的錢銀。一路走下來到這里,也差不多該是這個價了,不然走近海的商家就沒利潤。據我所知,雙嶼這邊的生絲,價格再低也得一百兩以上,一百二十兩能拿到貨的,已經是熟人價格。”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一百二十兩,一百二十兩!這還是熟人價格,也就是說,如果大宗買入,平均下來也可能得一百二十兩以上!入貨價格就這麼高,那我們還賺個屁!算了,不在這里入貨!我們另想辦法!”

    于不辭心中一動,道︰“可是要去泉州?”這時他們都已經知道東門慶的身份,因此便希望能在泉州東門家這里打開一個缺口。

    本作品16k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16k...............................!但東門慶卻殊為不願!他是很想回泉州,可那必須得衣錦還鄉地回泉州!他是想帶著威武的船隊、大批的手下、無盡的金銀回到東門霸面前向他炫耀,向他示威!那樣才算是了了他的心願!若是像現在這樣進退維谷,後有日本債主,前乏中國貨源,搞不好還得去求東門霸幫忙——那算個什麼事?因此東門慶哼了一聲,道︰“不去泉州!先去月港!”

    他便想去尋張維等一干人,心想︰“張大哥他們也是一方豪杰,一別經年,我已經混得風生水起,不知他們的基業如何了。”

    他這邊才想起張維,便听吳平在艙外叫道︰“總舶主!你看我帶了誰來!”

    門外兩個人跟著吳平走了進來,其中和吳平並肩走在一起的年約三十,穿著一身舊布衣——卻不是張維是誰?而他身後那人,正是黃隆。

    東門慶揉了揉眼楮,猛地叫道︰“張大哥!”

    張維也叫道︰“王兄弟!”

    好兄弟久別重逢,那份歡喜真是什麼也不足以形容,東門、吳平、張維、黃隆當場便擁在一起,許久才分開。黃隆看看東門慶一身的行頭,有些艷羨地道︰“王兄弟,這才多久沒見,你便這般出息了!”

    東門慶怔了怔,剛才因歡喜一時沒留心其它,這時被黃隆一說,重新打量起兩人的衣著服飾,才發現兩人穿的實在有夠寒酸!尤其是張維,身上那件舊布衣怕還是當年自己才遇上他時穿的,便知道他們二人這兩年來只怕實在混得不怎麼樣。他本來也不是嫌貧愛富的人,不過剛才還在期盼著張維能有著和自己相仿佛的進步,這時期望陡然落空,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東門慶這兩年所取得的進步,雖是依托著整個東海風起雲涌的大局勢,但就算如此,在旁人看來其崛起之快也是一個奇跡了。張維、黃隆的事業毫無起色,雖說是命運蹇拙,但和東門慶相比反而是正常得多了。

    張維此時雖然貧困,但他畢竟是有眼力的人,一見東門慶神色有異,便問︰“王兄弟,怎麼,你此刻富貴了,就嫌棄我們了?”話竟是直接得令人無法回避!

    東門慶苦笑一聲,也不委婉,便道︰“張大哥這是什麼話!嗯,我這次是忽然想起了一件難事,正想到浯嶼尋你,看你能否幫得上忙,卻不料在這里遇到了張大哥。”

    張維一時沉默不語,黃隆一听便有些尷尬,訥訥道︰“咱們這兩年霉透了!為三餐溫飽也難!這次……唉,實是見了吳平,听說了王兄弟你的事情,想來投奔你來著。你如今生意做得這麼大了,遇到的難事,怕也不是我們能幫忙的。”

    東門慶、于不辭、楊致忠等心中都想︰“那是。”

    張維卻忽然道︰“那也未必!我張維如今雖然貧困,但一點志氣還是有的!王兄弟有什麼困難不妨和我們說說,也許我們能出個主意呢!”

    于不辭和楊致忠一听都目視東門慶,示意他不要說出來。要知道東門慶所需貨物之巨非同小可,若是消息傳了出去,讓外人知道他急著要買貨,這生意可就難做了!

    張維看看東門慶這些手下的臉色,再看看東門慶遲疑,怫然道︰“王兄弟,既然你信不過我,那也不用說了!黃隆,我們走!”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8
乙部 第一七三章 近海接濟
東門慶見張維作色,趕緊攔住了道︰“張大哥,這是為何!”

    張維道︰“愛富嫌貧,人情冷暖,這些事情我見得多了,也不怕多見一樁。”

    東門慶高叫道︰“難道我王慶在你眼中,也是這樣的人麼!”

    吳平也來勸,道︰“張老大,你何必如此!月港離南澳不遠,總舶主在南澳的幾樁義舉,你不會沒听說吧?若是听說過,又何必再懷疑他的為人?”

    張維這才止步,東門慶便拉了他手,道︰“這次不是信不過張大哥,只是如今我們已成立商號,既有商號,這件事便不是我王慶的私事,而是慶華祥的公事!所以不敢隨便出口。”張維目視黃隆,黃隆會意,尋了理由先出去了,吳平道︰“我去招呼黃隆。”也出去了。

    艙內只剩下東門慶、張維和于、楊四人,東門慶這才道︰“張大哥,不瞞你說,我這次回來,表面風光,其實內藏凶險!我現在手頭現銀很多,但那都是向日本的豪族預支的!若是明年季風起時,我買不到貨去日本,那不但倭國的商路我再也別想走了,甚至群倭興兵來問罪也大有可能!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若群倭以催債為名逼我,東海的華人同胞也不見得會幫我,甚至我自己也沒臉面對群倭!說句不好听的,那時我非眾叛親離不可!這事也怪我,在日本時只以為有錢就一定能買到東西,誰知……唉!”將來雙嶼後的見聞說了一遍,道︰“看來我這次是接了一筆大大的虧本生意!但就算虧本,我也認了!怎麼著明年也得把貨湊齊運往日本去,否則群倭追殺過來,我就只能跳海去了!”

    張維將東門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連聲冷笑起來。

    東門慶本有些煩惱,見張維恥笑自己,不悅道︰“張大哥,你笑什麼?”

    張維打了個哈哈,道︰“王兄弟,我听說你在日本混得風生水起,做事極為大膽,怎麼回到中國,反而畏縮了?你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就只對了一句!”

    東門慶問︰“哪一句?”

    張維道︰“有錢,就一定能買到東西!”

    東門慶喜道︰“張大哥有門路?”

    張維道︰“我沒門路。”東門慶微感失望,又听張維道︰“只不過我覺得,你本不該如此煩惱的!”

    東門慶問道︰“為何?”

    張維道︰“因為你手里抓著三個的籌碼,足夠你有機會辦成任何事!只不過你做事弄錯了次序罷了!”

    東門慶又問︰“我有哪三個籌碼?我做事又弄錯了哪些次序?”

    張維道︰“第一,你手頭有現銀,第二,你有船有炮有人,第三,你還有大半年的時間!既然有這三個籌碼,你就應該先在閩浙沿海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和威望!打通好渠道,然後再談買貨賣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雙嶼、月港都沒一點根基就去問價錢——那不把自己變成外來客了麼?那些店鋪,不欺你欺誰!”

    這幾句話當真猶如當頭棒喝一般,頓時使得東門慶豁然開朗!以手加額,連叫︰“糊涂!糊涂!我糊涂啊!”

    其實張維的這一思路,與東門慶在日本的作為暗合,然則東門慶為何回到中國後反而不如他在日本時放得開呢?這是因為他在日本籌到了大量的白銀,由于數目太大,牽涉太廣,而失敗的代價又太高,致令他產生了不敢有失的心態,再加上為籌到這筆巨款和安置在日勢力,慶華祥事前事後的各類花費幾乎已佔據了這筆巨款的兩成,而他們在日本所應承的貨物價格又打過了折扣,楊致忠于不辭將這筆賬算下來,都覺得剩下的錢在用來購買整批貨物之後便所剩無幾,再沒多少閑錢可以浪費,東門慶也認同他們的這個預算,因此整個慶華祥的經營思路已由在日本時的大膽擴張,一變而為當下的緊縮保守,這種思維一成定勢,就連東門慶本人也困圄其中,轉不出來了!

    這時被張維一提醒,東門慶才如夢初醒,心道︰“張大哥說的沒錯!我有槍有炮,有錢有兵,怕他個鳥!先在閩浙沿海搞出個聲勢來!到時候就算資金上有了缺口,最多像在日本時一樣,去騙,去借!甚至去搶!”想通了這一節,心懷為之大暢,握住了張維的手道︰“張大哥,幸虧得你提醒!要不然我非守著一整船的白銀枯坐著等跳海不可!”說著與張維一起放聲大笑。

    楊致忠和于不辭對望一眼,都想︰“這下好了!又要亂花錢了!”

    果然便听東門慶問張維︰“張大哥,你看我要在閩浙打開局面,先得從何處著手?”

    張維道︰“聲勢是造出來的,只要有實力,有機會,隨時可以成!慶官,你現在有錢有人,有船有炮,但還缺兩樣東西︰人脈,據點!”

    東門慶頷首道︰“不錯!我現在確實缺一個據點,只是閩浙沿海的好地方,在我去日本之前就被人瓜分得差不多了!我要再找一個據點,難!至于人脈,我還是有些的。”

    張維便問東門慶有那些人脈,東門慶笑著將自己在日本結交的人數了一遍,從王直到徐元亮,再到各路海商,誰知道張維卻道︰“慶官!這些人沒用!”

    東門慶愕然道︰“沒用?這些可都已經是東海頂尖的人物了啊!”

    張維道︰“嗯,說完全沒用,那是有些過了。可是慶官,這些人你在日本時能用,到了閩浙,可就未必也能用了!”

    東門慶沉吟片刻,眼中的得意暗淡了幾分,點頭道︰“不錯,不錯。”他在肥前一戰之後,已能在日本調動相當一部分華商,但一回到中國,形勢與環境一變,沒了各種條件的配合,那些在日本服他調動的華商是否還能給他幫助已是難說。至于王直、徐元亮等人,會在多大程度上給他以支持,更是無法預料之事。東門慶本來是個閩人,但他的基業先成于海外,這時再回來,確實如張維剛才形容的那樣,就像一個才進入閩浙的外來客!一切根基都得重頭打起。

    他想了好久,都覺得有些無從著手,便向張維問計,張維道︰“遠的不說,先得想辦法把慶官你這幾百號人養活,才好談其它。”

    東門慶道︰“這個不難。買糧買水的錢,也不費什麼。”其實維持這麼多人每天的吃喝也是一筆大錢,只不過現在慶華祥生意大了,在這方面于不辭早做了獨立預算,因此東門慶並不重點考慮。

    張維一听卻道︰“慶官!你錯了!而且錯得厲害!大明不比日本,這邊是禁海的!海外諸島,隨時可能會斷糧。一旦各島鬧起了糧荒,你有錢也沒處買糧去!雙嶼的儲蓄可以給你吃十天八天,不見得能給你吃上幾個月!就算你運氣好,這半年里去到哪個港口都能買到糧食,但也不能永遠靠運氣,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別人手上!所以第一步,是要建立一條近海接濟的渠道,幫你將內陸的糧食運出外海。有了這條渠道之後,你再尋個島嶼立寨揚旗,那時便是一方宗主了!進可攻,退可守,和人談生意有了底氣,和人打仗也有了個後方!”

    于不辭想︰“他說的沒錯。去日本那至少是半年以後的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買糧過冬!而且這條近海接濟的渠道既可運糧,也就可以運貨!若是能建起來,以後從內地運貨物出來,也可走這條門路!”

    楊致忠卻想︰“這個張維,說到最後,還是想利用我們的人力財力去遂他自己的心願!”原來他是福建人,對月港和月港人物甚是熟悉,對張維的來歷也略有耳聞,知道張維這些人一直想在浯嶼一帶建立一門專做近海接濟的買賣,只是苦無啟動資金罷了,這時一听,便覺張維是在為自己考慮,因此又給東門慶連使眼色,要他莫輕易“上當”。

    東門慶對張維的了解遠在楊致忠之上,這時卻對楊致忠的暗示視若無睹,對張維笑道︰“張大哥!你的話是說到我心里去了!可是我的這些兄弟,大多是在海外招募的,對閩浙近海的勾當不熟。”

    張維道︰“我推薦一個人,若你能信得過他,一定能辦成這件大事!”

    東門慶便問︰“誰?”

    張維道︰“我!”

    楊致忠眉頭一皺,東門慶卻大喜道︰“張大哥,你願意加入我慶華祥麼?”

    張維道︰“就怕當家你不肯收我!”

    東門慶眉梢上揚,叫道︰“我怎麼會不歡迎你!啊!吳平!吳平!”朝艙外大叫了幾句,吳平听見,帶了黃隆進艙問︰“怎麼?”東門慶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張大哥也要加入我們慶華祥了!”

    此事雖在吳平料中,但他听說後仍忍不住喜道︰“當真?哈哈,那可太好了!”

    東門慶笑道︰“在陳錢山擊破群盜,那是回大明後的第一件喜事!和張大哥、黃大哥重逢,是第二件喜事!如今得張大哥加入,我慶華祥勢必如虎添翼,這是第三件大喜事!兩日之間,三喜臨門!可以預見接下來半年我們的一定順風順水行好運!今晚必須一醉,否則無法盡興!”便下令設宴擺酒。

    酒到半酣,拉了張維近前耳語,道︰“張大哥,我打算撥一艘雙桅帆船、一艘三桅帆船給你,再撥白銀二千兩供你調度。一個月內,你能保證運出足夠的糧食,令我這數百號人在海上衣食無缺麼?”

    張維雖喝了好幾杯酒,頭腦卻清醒有如平時,听到東門慶給出的條件遠過自己的預期,而開出的要求自己也有把握,便將杯子一舉,道︰“若有兩艘帆船,二千白銀,何須一個月?從我回到月港之日計起,只需七天,我便能拉起一幫人馬來,源源不斷地給你運糧!”

    東門慶大喜,舉杯一踫,開懷笑道︰“那我就等張大哥你的好消息!”頭一仰,一飲而盡!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8
乙部 第一七四章 新式船
潮汕地區地處東南,背山靠海,就絕對溫度來說,似乎三九天也只如北方的秋季,但因為空氣潮濕,到了冬天自有一種濕冷,就人體體驗來說仍是十分難受。

    但是這個冬天里,牛家浦卻洋溢著喜洋洋的氣氛,原來他們剛剛接到一筆大買賣!錢,有時候比暖流更能驅寒!

    下單的,是一家新成立的商號——慶華祥。這個商號在成立之後還未曾與牛家浦接觸過,不過對商號的首腦牛家浦的人卻並不陌生。

    就在今年年初,慶華祥的當家東門慶跟著當時南澳上寨的寨主——今日澎湖島的島主林國顯來到牛家浦,在沒有訂金的情況下請牛家浦訂造船只,當時牛家浦的當家牛公匯是冒險答應了這筆生意,不過事後證明他賭對了︰林國顯一行如期交付了船款。這筆生意不但為牛家浦贏得了一筆不小的利潤,也增進了澎湖與牛家浦之間的友誼,算是給這個造船村樹了一個強援。

    在這一筆買賣中,慶華祥的當家東門慶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牛公匯等當時已對他另眼相看。果然時隔不到一年,這位“王慶”就成了一家大商號的當家,一支遠洋船隊的總舶主,還給牛家浦帶來了一筆更大的生意︰

    五桅大福帆船一艘

    四桅大廣船一艘

    四桅大福船一艘

    三桅廣船一艘

    三桅福船三艘

    海滄舟、開浪船等小型船只十二艘

    ——共計一十九艘海船,約定一年內分三期交貨,定金白銀五千兩,尾款交船時給付。

    接下這樣一單大生意,一旦尾款付清,牛家浦就三年不愁饑餒矣!

    這次來下訂的不是東門慶本人,而是他的兩個下屬,正官叫唐秀吉,牛家浦的人不認得,不過他們卻認得那個副手周大富。和唐秀吉周大富一起到達的還有一艘西洋式三桅帆船——原名金狗的福沖號!

    在東海的歷次戰斗中,吳平深覺這艘西洋帆船十分堪用,評價說︰“佛朗機人的船果有過人之處!用于探路、沖殺,均為我舊式福船所不及。”

    此次東門慶命唐、周二人將福沖號帶來,就是要將這艘福沖號借給牛家浦,命他們仿制。不過成行之前唐秀吉卻提出了異議,他認為對造船的行家來說,船式之秘就是他們的命根子!現在平白將福沖號送給他們牛家浦的人研究,實在太便宜他們了!因為他們仿制過一次以後,將來就能造出同樣樣式的船了!一種好船的樣式,對造船村來說乃是一種無法估量的財富。

    因此唐秀吉建議︰這艘船不能白讓牛家浦的人仿制。他提倡干脆在訂造船只的同時以此船入股牛家浦。此議一出,楊致忠、于不辭等都覺得唐秀吉有些異想天開,覺得牛公匯不可能答應。東門慶卻認為未必不可行,便讓唐秀吉負責此事。

    事情的進展,卻比唐秀吉預料的還要好。

    他到達牛家浦之後,也不說以船入股之事,先談訂造船只的生意,又對船的質量、性能提出種種苛刻的要求。牛家浦見到這樣一個大單子自然十分重視,唐秀吉要求雖多他們也盡量滿足,直到唐秀吉提出一些他們從未接觸到的細節時,牛公匯的長子牛時雨才忍不住出口頂撞,認為唐大掌櫃是在故意為難人!

    唐秀吉這才帶牛家浦的人上福沖號參觀,道︰“什麼苛求!這是我按照我們自己的船提出的要求!”又命福沖號出海揚帆,在冬風中展現這艘西洋帆船的種種性能。

    真是好貨就怕遇到行家!福沖號落在外行人眼里,不過覺得與中國式船只不大一樣,有些奇特罷了,但落在牛公匯眼里卻分明是一件寶物!唐秀吉帶他們商船參觀時,牛家的人便已動心了,等看完福沖號所展示的諸般性能後,牛公匯等連眼楮都紅了!唐秀吉冷眼旁觀,暗知得計!

    其實牛家對福沖號如此垂涎,倒也不是因為福沖號的技術已比他們自家造出來的船高出多少,綜合來說,牛家浦造出的船和福沖號可說是各有千秋。不過況福沖號來自大陸的彼端,和中華船式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體系,在性能上、結構上、用料上等諸多方面,至少有數十項技術可以作為牛家浦的它山之石。牛公匯心想自家若能堪破福沖號的造船之秘,取其長去其短,那牛家浦的造船技藝將會在他手里產生重大飛躍!有此期盼,如何叫他不垂涎?

    本來泰西帆船來到中國近海的時間也不短了,作為造船行家,牛公匯對西洋船只的性能也有耳聞,他也曾四處托人,弄了兩艘帆船回來,但到手的那兩艘船卻只是西洋帆船中的二三流貨色,且都殘破不堪,在一些關鍵處參詳不透。這時唐秀吉開來的這艘福沖號,放在當下的歐洲也是準一流的船只,牛公匯本來打算大開眼界,不料唐秀吉是木工出身,對造船技藝頗有心得,雖請他們上船參觀,但在一些關鍵的地方偏偏遮遮掩掩,令牛家的人看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展示完了福沖號後,唐秀吉便再次提出要求,要他們這樣做,那樣改,但對于船只技術卻只口不提!牛公匯覺得有些為難,因為唐秀吉所說的某些船只零件配置他不知道怎麼做,但到口的肉也不能就這麼吐出去,不得已只得放低了身段,來向唐秀吉請教。

    唐秀吉笑道︰“我是買船的,你們是造船的,怎麼你反來問我!”

    牛公匯道︰“唐大掌櫃謙虛了。其實剛才從唐大掌櫃的言語之間,老朽也已听出唐大掌櫃是此中高手!若唐大掌櫃肯不吝賜教,那不但對造好貴號交代的船只大有幫助,而且牛家浦上下也感激不盡!”

    唐秀吉眼楮里只有真金白銀,哪會理什麼感激?冷笑道︰“說到底,原來你們不會造!那算了,我找別人去。”

    牛公匯的幼子牛時雲年輕氣盛,站出來道︰“只怕你找遍整個粵東,也未必能找到比我們更好的造船村!”

    唐秀吉笑道︰“粵東找不到,我就去泉州,泉州找不到去廣府,廣府找不到去南直隸!我就不信找不到比你們強的行家!就算實在找不到,最多我自己帶一幫人造去!”

    牛時雲還要辯時,牛公匯已將他斥退,含笑來問唐秀吉道︰“唐大掌櫃,我們和王總舶主的交情非同泛泛!王總舶主這次既然肯把這樣大的一單生意交給我們,想必也是顧念著當初的交情。既然雙方有合作的意思,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唐大掌櫃,你究竟要怎麼樣才肯將這艘大船讓給我們?”

    唐秀吉一笑,說︰“說到造船,其實我們船隊中本來就有不少船工好手,船工中知道一些西洋船只制式的,也有十幾個,此外還有連個佛朗機人呢!”

    牛公匯點了點頭,知道唐秀吉並非虛言。這個時代能出海的船隊,水手里必有一部分人懂得造船。比如許棟、王直,當初就都是親自督造船只出海的。

    唐秀吉又道︰“不過接下來一年里,我們商號的生意太多,實在抽不出時間來自己造船,所以我們總舶主才想到了牛家浦。不過我們總舶主為人又挑剔,現在滿東海都是舊船等著他去買,這新船他要麼就不造,既然要造,就希望造出一批合中華、泰西之長的新式船只來!我們總舶主對你們牛家浦也算寄予厚望了,誰知道你們卻有些名不副實,連我們的這些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

    牛時雲大怒,就要反唇相譏,又被父親喝退,牛公匯這時是有求于人,因此忍住氣道︰“唐大掌櫃!你也不用東拉西扯的。其實只要你肯將福沖號借給我們兩個月,我牛公匯就敢拍胸脯保證︰王總舶主要的船我們一定按時交貨!”

    唐秀吉冷笑道︰“你倒會打算盤!可惜這盤生意我們太虧!不干!”

    牛公匯想了想道︰“這樣吧。這五千兩白銀的定金,唐大掌櫃就先拿回去,將福沖號留下,算是定金。”

    此言一出,滿屋嘩然!白銀五千兩乃是一筆大數目!此刻搜遍牛家浦,只怕也湊不出這麼多錢來。牛家浦要接這筆大買賣,從原材料、雇工到維持本村的各類開支,處處都要花錢,沒有這五千兩銀子,如何開得工?因此牛時雨等紛紛勸牛公匯三思。

    誰料唐秀吉還是不肯,道︰“五千兩白銀雖然不少,但在我們總舶主眼中,卻還不算什麼。”

    牛公匯道︰“唐大掌櫃,你就把話挑明了吧!你究竟想怎麼樣?”

    唐秀吉道︰“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為難你,只是擔心你們從福沖號上得到了好處,制成了新式船只,因此賺到了錢財倒是小事,但萬一你們將這新式船只賣給了我們的對頭,那對我們可就大大不利了!你也知道,我們要的這批新船,有一半是要用于海戰的!萬一將來哪一天我們和某對頭開戰,對戰之際才發現對方用的也是這種新船,那我們未免太冤了。”

    牛公匯道︰“我們可以保證,絕不賣給慶華祥的對頭!”

    唐秀吉道︰“空口無憑,再說,只有這個許諾也還不夠!”

    牛公匯問︰“唐大掌櫃還要什麼?”

    唐秀吉道︰“我們要牛家浦將制造新式船只的事務獨立出來,作一個新的船廠,我們以這一艘福沖號,以及幾位知道福沖號造船之秘的船工入伙,具體造船你們負責,將來新船若是造了出來,要賣給什麼人必須雙方同意才能放行。所得利潤嘛,五五分賬。”

    牛公匯當場道︰“那不可能!我們牛家浦的祖業,不能讓外人介入!”

    唐秀吉道︰“我又不是要動你們的祖業,而是希望彼此合作,開一家新的船廠。你們那些舊式船只事務,我們一概不會插手。”

    牛公匯听了這句話沉吟片刻,道︰“就算這樣,你們佔的便宜也太大了!”

    唐秀吉道︰“那你到底是做不做?不做我們找別家去!”

    牛公匯道︰“成立新廠的事,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不過五五對分的話,我們實在太虧!我牛家浦還有幾百張嘴等著吃飯呢!”伸出兩根指頭,道︰“我最多讓給你兩分利!”

    唐秀吉道︰“四六!”

    牛公匯道︰“三七!不能再多了!”

    唐秀吉道︰“這樣吧,我再讓你半分,我們三成五,你們六成半!做不做?不做拉倒!我們找別人去!”

    牛公匯忙道︰“好!唉——好吧!”

    唐秀吉暗中偷笑,臉上卻道︰“老牛你真會砍價!這筆買賣,我實在做得虧了!回去都不知道怎麼向我們總舶主交代!”

    牛公匯听了這話,干笑而已。

    他們談妥之後,牛公匯推說擬定契約需要點時間,等明日再畫押,晚上召集族中主要人物,商議此事,結果十個人中倒有六個反對!都覺得此事有侵犯祖業之嫌疑。

    長子牛時雨道︰“這伙奸商太可惡!爹爹你千萬別答應他們!沒有了新船,我們又不是活不下去!”

    幼子牛時雲卻道︰“我卻不這樣認為!我覺得應該和慶華祥合作!”

    牛公匯哦了一聲,道︰“我看你日間挺沖,還以為你反對呢!”

    牛時雲道︰“在他們面前,自然要沖一些,不然他們還要壓價。但是這合作,我認為勢在必行!”

    牛時雨冷笑道︰“什麼勢在必行!難道不和他們合作,我們就活不下去了不成?嘿嘿!我們牛家浦百年基業,我們的船在海上縱橫的時候,他王慶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牛時雲不去和他哥哥辯駁,卻問他父親︰“爹爹,我們牛家浦真有什麼百年基業?”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8
乙部 第一七五章 澎湖澳主
听兒子問起牛家浦的歷史,牛公匯嘆了一聲,道︰“百年基業,百年基業……其實那是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永樂年間祖上留下來的東西斷了好幾代人,早丟荒得差不多了!我們真正發家,其實也就近十幾二十年!”

    “這就是了!”牛時雲道︰“我們牛家浦之所以發家,其實靠的正是一個變字!是東海南洋的時局變了!而我們自己也剛好順應這種變化而變化!所以我們發了!若不是當年我們能及時變化,我們現在還是一個小漁村呢!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這一帶是有東、西兩個牛家浦的,兩個村的聲勢還差不遠。但如今西牛家浦卻已經不見了!為什麼?不就因為他們沒有變化,而我們變化了麼?所以他們才會被我們吞並!”

    牛時雨道︰“你忽然提這個干什麼!”

    “哥!”牛時雲道︰“我看這東海南洋的局勢,最近也要大變了!我們要是還固守著爹爹他們那一輩人的那點基業,不肯變通,只怕不用多久,我們也得像西牛家浦那樣,被別人吞並了!”

    牛時雨道︰“你怎麼知道東海南洋又要變化了?”

    牛時雲道︰“咱們這些船工雖然見識不遠,但最近一年發生在我們身邊的,至少就有五件大事︰第一件,南澳下寨吞並了南澳上寨;第二件,張璉造反;第三件,粵東的海賊越來越多;第四件,來我們這里訂造船只的人也是越來越多;第五件,就是這個一年前還一文不名的王慶,出海不到一年,回來就變成一個大富豪、總舶主,能呼風喚雨了!”

    牛時雨道︰“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牛時雲叫道︰“那要變天了!”

    牛公匯頷首道︰“阿雲說的不錯,說的不錯!豪杰揭竿而起,海賊多如牛毛,天下人不肯務農卻都趕著下海賺錢,又有人因此一夜暴富——這些確實都是大變的征兆!”

    “所以我們也要跟著變!”牛時雲道︰“這我記事以來,周邊的村子,除了我們之外日子都越來越難過,而我們村能保溫暖,只因我們不靠種地打魚,而靠造船!整個粵東毛賊四起,而牛家浦之所以能保平安,也是因為小賊不敢來冒犯,而粵東的幾股大的海賊因為要我們幫他們造船,所以才給我們留了點余地!從我們這幾年的變化中,我得出兩點想法︰第一,我們要確保牛家浦的造船技藝比其它村子都好!要讓各方面勢力都覺得我們有用,這樣他們才會優容我們。不然我們村子別說賺錢,連安全都成問題!第二,我們要結交海上、陸上各方面的強援!以備將來有變!”

    牛時雨道︰“所以你才認為要和慶華祥合作?”

    “是啊!”牛時雲道︰“和他們合作,一來可以得到他們的西洋船只和人才,二來和他們聯合建個廠,雖然有些事情要受他們制約,又得分錢給他們,但這樣一來,他們和我們就會變成自家人,以後牛家浦若有什麼事,他們就不能袖手旁觀了!”轉頭對牛公匯道︰“爹爹,你說是不是!”

    牛公匯撫須微笑,道︰“不錯,不錯!”他這一笑容,不是樂與慶華祥合作,而是樂牛家浦的下一代里出了一個好繼承人!

    牛時雲一番宏論說服了族人,這次合作當下就定了。第二日與唐秀吉寫了契約文書,牛公匯這邊畫了押,但慶華祥那邊卻得由東門慶做主,牛時雲便拿了文書,跟著唐秀吉去見東門慶。

    還沒出港,先有小船飛速來報唐秀吉,說總舶主已去了澎湖。

    原來東門慶見雙嶼暫時被洪迪珍等把持著,他本想等王直來了跟他商議些事情,不想王直未到,王清溪卻先來了。東門慶自忖再呆下去怕要討個沒趣,便隨便買了些散貨,揚帆南下,在浯嶼停泊,然後一邊派人往泉州打探消息,一邊派唐秀吉到牛家浦買船,自己本想就在月港過冬,不料只住了一日,洪迪珍也回來了。

    這月港是洪迪珍的老巢,當初東門慶曾在這里殺害他的弟弟洪迪通,此事雖未公開,但滿月港的海賊海商都猜是他干的!這時從日本回來的華商多了去,王慶就是東門慶的事情早已傳開!所以大家見一港之中、二強並立都緊張了起來。

    楊致忠便勸東門慶退避退避,以免惹出糾紛來。東門慶當初殺洪迪通時有迫不得已處,只是那事沒法向人解釋,其實他也不願和洪迪珍火拼,一來對生意沒幫助,二來兩人同為東海商會的理事,暗斗也就罷了,若起明爭,許棟、王直非出面責罰不可!

    正好這時林國顯派人來請東門慶去澎湖,東門慶便就勢下台,在月港買了半船陶瓷,連同張維從各處墟市爭到的五百料糧食,一並運往澎湖過冬。

    唐秀吉和牛時雲來到澎湖的這天,卻有一列船隊正要開出。唐秀吉一打听,才知道東門慶來澎湖雖才數日,但已經發生過兩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林國顯在給東門慶洗塵的宴會上,公開宣布要將澎湖寨主的位子讓給東門慶。

    林國顯要讓賢的心思,他的手下大多在事前就听到了風聲。東門慶智勇雙全,在這一年里勢力又壯大得甚快,加之年輕有為,前途遠大,由他來接手,澎湖水寨的大小頭目倒也心服。而且東門慶善待下屬之名譽滿東海,和林國顯一系又素有淵源,因此眾人也都樂意。至于東門慶的手下如楊致忠、于不辭等,亦覺得這是一件美事,便都在宴會上給東門慶使眼色,勸他答應。

    不想東門慶卻執意不從,無論林國顯怎麼說,他就是不肯坐那個位置!林國顯因是真心要讓位,以為東門慶在扭扭捏捏,便發起火來,指了指寨主之位,又指了指港口方向,怒道︰“你要麼就給我坐上去!要麼就給我滾出去!”

    眼看東門慶再不听從雙方就要鬧僵,吳平、沈門趕緊上前相勸,最後弄出了個“兩主制度”︰由東門慶做澎湖澳的澳主,澎湖水寨的寨主則仍是林國顯。澎湖此時尚未開澳,東門慶做這澳主分明只是掛個名頭。對林國顯麾下的原班人馬,他也一概不加干涉。澎湖水寨與慶華祥的財政也分開結算。這樣一來,澎湖水寨的原班人馬與慶華祥之間,就像同處一屋檐下的兩兄弟,但到底還沒有融為一體。

    第二件大事,則是東門慶在做了澎湖澳主之後,便召集下屬,宣布要成立一支分船隊,由吳平統領,將主艦慶華祥改名為慶平號,送給吳平做主艦。吳平亦不多辭,爽爽快快地就接了。

    此事一傳出,滿澎湖都艷羨起來。東門慶又花錢向林國顯買入島上存貨,連同在雙嶼、月港買到的貨物一起,命吳平載了往滿剌加和暹羅走一趟。

    唐秀吉的船將進港時,正好與吳平將出港的船隊相遇,兩人在船頭致意,唐秀吉叫道︰“吳平!恭喜你啦!”臉上滿是羨慕。

    吳平一笑,道︰“我也就是先拔頭籌,下一個應該就輪到你了!”

    唐秀吉喜上眉梢,道︰“總舶主答應讓我也去帶一支分船隊?”

    吳平笑了笑道︰“現在還沒有,不過以你的才干,那應該是遲早的事情。”

    唐秀吉大悅道︰“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心中卻深以吳平之語為然,心想整個慶華祥,除了東門慶一人之外,誰的才華及得上自己?在他看來吳平也是仗著和東門慶有舊交才能成為第一個掌管分船隊的人,而這第二分船隊代理總舶主的人選,除了自己,還能有誰!因此喜吟吟,樂滋滋,入港來見東門慶。

    東門慶見他一臉笑容,也笑著問道︰“怎麼,生意談成了?”

    唐秀吉道︰“托‘澳主’洪福!成了!”

    東門慶哈的一笑,道︰“你消息倒也靈通。不過我覺得澳主沒總舶主實在。”

    唐秀吉哈哈一笑,問道︰“總舶主,既然你覺得澳主不夠實在,當時干嘛不直接答應林寨主,接了他的位子來坐?莫非是你覺得林寨主的誠意不夠?”

    “那倒不是,林伯伯要讓位給我,應該是很有誠意的。”東門慶揮了揮手,吩咐信安和小三郎一個去門外候著,一個去窗外守著,這才對唐秀吉道︰“不過啊,澎湖是有老底子的寨子。這種寨子有個好處,那就是名聲久遠,在地頭上人脈廣。但又有個不好處,就是拖累太多。我要是當時就接了這寨主,馬上就得去安撫那些老臣子,若是水寨在錢財上有什麼窟窿,也得我這個新寨主去補——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所以我想這事還是再等等,掛個澳主的餃就好。這樣一來我既能借用林伯伯的名聲人脈,又暫時不用去理會那些人事、錢財上的麻煩事,兩下方便!等將來大家相處得久了,各方面關系理順了,我的能耐再大些,再考慮接手的事情。”

    唐秀吉笑道︰“還是總舶主你深謀遠慮!若換了是我,就看不到這麼遠!”

    東門慶一笑,這才問起他牛家浦一行的情況,唐秀吉將大略過程以及結果說了,東門慶喜道︰“好!好!派你出去辦事,果然讓人放心!”

    唐秀吉道︰“那總舶主你什麼時候再成立一支分船隊,讓我統領,我一定幫你大筆大筆地賺錢!”

    東門慶笑了笑,道︰“別太急,現在我們還養不起兩支分船隊。但你這次立了功,我得賞你……嗯,這樣吧,將要和牛家合開的那新船廠,我們不是有三成半的利麼?那三成嘛,就歸公。剩下的五分,就都是你的了。”

    那新船廠還沒影子呢,唐秀吉听了不免不甚樂意,但那畢竟也算是個盼頭,便堆了笑臉向東門慶道謝。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9
乙部 第一七六章 發妻之困
牛時雲終于又見到了東門慶,和上次相比,此時的東門慶身上仿佛又多了一點公子哥兒的氣息,那是他在日本山口、京都等地和公卿大名交往,不知不覺中沾染的封建貴族氣息,雖經數千里海風洗刷猶未去盡。

    在牛家浦的時候,唐秀吉已把白臉唱盡,如今東門慶便唱紅臉,除了唐秀吉已經答應的諸般條件外,還答應新船廠成立後,會幫忙到滿剌加等地購買他們所需要的西洋船只,甚至是物色精通此道的西洋船工來做師傅。

    雙方談得正歡,不意外頭遞進一張紙條來,小三郎奉上,東門慶微感不悅,道︰“沒見我這里有客人麼!”但他更知道若非有要緊事情屬下不敢造次,這句話實際上是說給牛時雲听的,說這句話的同時已往紙條上瞥了一眼,手微微一顫,眉頭跳了跳,便笑了起來,對牛時雲道︰“原來是南澳的曹國舅來了。”

    牛時雲忙起身道︰“曹頭領來澎湖,那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若如此,我便不叨擾了。”

    東門慶也不多留,微笑道︰“替我多多拜會令尊。等我這邊抽出空擋來,定要再往牛家浦走一遭。”命李成泰送牛時雲出去。

    屋內只剩下兩個童子以及于不辭、楊致忠、唐秀吉、安東尼時,東門慶猛地站了起來,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叫道︰“讓水蛇蔡進來!”

    于不辭等見他這等反應都是心頭一跳,均想︰“水蛇蔡?南澳出什麼事情了?”這次東門慶一到澎湖,就派了水蛇蔡兄弟持了自己的書信、禮物,前往南澳拜會南許棟,同時提出要接回妻子張月娥。這件事情,于不辭等倒也都知道的。

    便見水蛇蔡和水蝦蔡兩兄弟小跑進來,面有羞色,說︰“總舶主,對不起,我們……我們沒用!沒接到嫂子。”水蛇蔡在船隊中級別不高,但兄弟倆都是東門慶身邊元老級的兄弟,辦事時叫東門慶“總舶主”,平時偶爾也叫他慶官,對張月娥則叫嫂子。

    東門慶問︰“許棟不肯放人?他憑什麼不放人!那可是我老婆!”

    于不辭等一听,就知道又有麻煩事了。

    水蛇蔡抹了抹汗水,道︰“許棟說什麼許夫人已經收了嫂子做干女兒,那嫂子也就是他的干女兒。他說干女婿一走就這麼久,現在要接干女兒,不能只派兩個下人來——他說要總舶主你親自去接。”

    這兩句話若是出自林國顯之口,楊致忠等都會認為以責備的語氣說親切話,但出自南許棟之口,登時就覺得陰氣森森,內里大有陰謀!

    東門慶一听也微感吃驚,心想莫非張月娥是許夫人親生女兒的事情穿幫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此事若是穿幫,許棟的反應應該不是如此!

    這次東門慶也是防著許棟,因此故意表現得有些輕忽,只讓水蛇蔡水蝦蔡去接,大掌櫃、代舶主一個也沒出動,只盼許棟認為自己將糟糠之妻當作等閑,不加重視,糊里糊涂地就把人放了。不想許棟卻不上當。東門慶問左右︰“你們怎麼看?”

    楊致忠道︰“這個南許棟,匪氣極重!他多半是見總舶主發跡,有心敲詐,將夫人扣下,作為奇貨了。也有可能是擔心總舶主你並慶華祥、澎湖水寨之眾,要對南澳不利,所以將夫人扣住了當人質。”

    于不辭皺眉道︰“他南許棟盡管遠不如許龍頭,好歹也是個人物。雖然咱們總舶主曾經在南澳呆過,但如今也已是一方宗主,地位足以與他分庭抗禮,他這樣扣人妻室不怕被人恥笑麼?”

    楊致忠道︰“若是林寨主、王五峰,那就算已是雙方對立,他們也不至于會做這種事。這南許棟卻不好說了。”

    東門慶哼了一聲,道︰“我們幾個在南澳時,背著他做的事情著實不少。那些事情只要給他知道了一件,當場就會將我們殺個干淨!他當時沒看出破綻,但不知現在看出來未——若是已經看出來,那他要給我們點顏色看也是說得過去的事!”

    唐秀吉道︰“寨主,我看這事難以善了,咱們可得好好準備才行。”

    東門慶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水蛇蔡︰“你們這次去,見到月娥沒有?有沒有說上話?”

    水蛇蔡說︰“見著了。我們去的時候,許棟讓嫂子出來了,還要他老婆裝得和嫂子很親熱似的讓我們看。許棟就在旁邊,嫂子和我們也不好說話,只問了我們總舶主你如何了,我們就說總舶主一切都好。嫂子又說,又說……”

    東門慶問︰“又說什麼!”

    水蛇蔡嘟噥了一會,才道︰“嫂子問總舶主你怎麼不去接他?”

    東門慶听了這話,忍不住一陣精神恍惚,右拳在桌子上一敲,道︰“我哪里是不想!”過了好一會,才又問道︰“月娥她臉色怎麼樣?胖了瘦了?氣色足麼?”

    水蛇蔡想了想說︰“不記得出海前嫂子什麼樣子了,精神看著還好,就是……”

    東門慶忙問︰“就是什麼?”

    水蝦蔡幫著道︰“嫂子眉頭皺著,看起來有點愁眉苦臉的,好像有心思。不過當時人太多,我們也不好問這些。”

    東門慶哦了一聲,又問︰“對了!那你們見到我的兒子——或者女兒沒有?”

    水蛇蔡和水蝦蔡對望了一眼,好久,水蛇蔡才道︰“我們當時沒見到。後來回來路上問曹國舅……听他說……好像嫂子小產了。”

    東門慶一听這話,眼楮便直了!直瞪著他們兩兄弟,水蛇蔡水蝦蔡雖是東門慶的故人,但被他這麼一瞪也嚇得腦袋連縮。東門慶憋著一股氣,就像肚子里都是火藥一般,忽然回顧楊致忠道︰“楊叔叔,這里的大掌櫃里,就你對許棟的為人比較熟!你說,我的孩子會不會是讓許棟給害了的?”

    楊致忠哪敢妄斷是否?知道若說個是字,只怕粵東海面登時就得掀起血雨腥風!只道︰“不如叫曹固安進來問問。”

    東門慶不回應,許久,又問水蛇蔡︰“許朝光呢?你們有沒有見到他?他怎麼說?”

    水蛇蔡道︰“我們從一上島就沒見到他,後來一打听,據說是病了。”

    “病了?”東門慶哼道︰“他哪里是病了!他是對不起我!所以不敢見我派去的人!”對唐秀吉道︰“召集人馬!我這就去南澳接月娥去!”

    楊致忠和于不辭都吃了一驚,心想東門慶這樣的心情,去了南澳只怕沒好事!楊致忠道︰“不如先見見曹固安再說……”

    東門慶揮手道︰“見什麼!他一定會推脫的!這件事情除了月娥自己,誰的話我也不信!你們這就去安排船!我要親自去接她,順道向許棟問個說法!”

    唐秀吉道︰“總舶主,他要是不肯放人,或者推三阻四,那怎麼辦?”

    東門慶將手一抓,就像抓住了一個島嶼從海里拔出來一般,道︰“那我就把南澳翻過來!”

    唐秀吉提醒道︰“可是吳平剛剛離開,我怕我們的力量不夠。”

    東門慶心里咯 一下,火熱的腦袋驀地冷了下來。

    唐秀吉道︰“要不要派人去把吳平給追回來?”

    楊致忠忙勸道︰“最好不要!咱們若是把才出港去南洋做生意的船隊追回來,轉頭去南澳興師問罪,還沒出發,人家就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那樣人心會不穩的。再說我們才到南澳,根基還不牢靠,現在就去挑戰許棟,勝了自然好說,但萬一打不下來,折了威風,只怕再要回澎湖也住不安穩了。”

    水蛇蔡一听叫道︰“那按你說,就任憑嫂子落在許棟手里不管了?”

    楊致忠道︰“不是不管,只不過是要等等,等想出個萬全之策來再說。”

    水蝦蔡叫道︰“萬全之策!什麼叫萬全之策?萬一……”

    他們一爭論,屋子便顯得吵鬧,東門慶煩了起來,喝道︰“別吵了!”

    靜了一會,唐秀吉試探著問︰“總舶主?”

    東門慶看了他一眼,忽然感到十分無助,心想︰“這一仗要打贏,必須去求林伯伯,動用澎湖寨的人手!林伯伯想必會幫忙,但澎湖寨的人都想看我有沒有真本事領導他們,現在對我還持觀望態度,所以這一仗他們就算出動也只能作為支援,真正打硬仗的,還得是慶華祥的主力。如果能登岸進行陸戰也就算了,但要是海戰的話,若不調吳平回來,實在沒把握!”想到一涉及海戰就不得不依賴吳平,這種感覺讓他十分難受,看了唐秀吉一眼,心想︰“秀吉的想法是對的!得趕緊再提拔一兩個海戰能手起來,要不然慶華祥內部會不穩!但像吳平這樣的人才,又哪里是想要就有的?”

    正自沉吟,李成泰跑了進來,唐秀吉喝道︰“你做什麼!沒見正商議大事麼!出去!”

    李成泰道︰“不是!港口那邊來了個貴客,總舶主你是不是去接一下。”

    唐秀吉道︰“什麼貴客,要煩總舶主去接?”

    李成泰道︰“听說是姓東門的,行三,單名一個序字!”

    東門慶啊了一聲,道︰“三哥!他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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