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東海屠 作者︰阿菩 (已完成)

rocelu 2008-7-19 05:07: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78373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9
乙部 第一七七章 士林的不悅
如果說唐秀吉提起吳平的事讓東門慶頭腦冷靜了下來,那听說東門序到訪,他便如同瞬時間換了個人一般,吩咐水蛇蔡等不許泄露張月娥的事,便滿臉堆笑,跑了出去迎接東門序。若只看他那笑容,只怕誰也想不到他剛剛听說發妻受困、親子流產的惡聞。

    唐秀吉等也想看看總舶主的兄弟是什麼樣的人,都跟了出來,港口那邊早已放東門序的船入港,兄弟二人在碼頭相見。唐秀吉在旁打量,心中奇道︰“這人是雙頭鯉的哥哥?怎麼看起來比雙頭鯉還年輕。”再看幾眼,見他臉皮雖白,眼袋卻有些松垮,似有酒色過度之征,心想︰“他們一家子,想必都是色鬼!”

    東門序其實比東門慶還要大上幾歲,東門慶的長相本已俊秀,東門序卻又比東門慶還要俊俏幾分,東門慶出海之後屢經磨難,這時已顯得成熟了許多,東門序卻一直呆在晉江養尊處優,就算偶爾出海,坐的也是又大又穩的好船,沒受過什麼風霜之苦,容顏保養得甚好,此消彼長之下,才給了唐秀吉那樣的印象。

    東門慶拉了東門序,一路高談笑語,仿佛對張月娥的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入寨之後,先引了他去見林國顯,跟著又帶著他到澎湖寨參觀。

    澎湖立寨未久,各種設施多屬草創,有些要緊的地方又不能隨便讓東門序看,所以東門慶只是帶著東門序看風景,路上順便給他介紹自己的下屬,又命李榮久和陳阿金將刀陣排開,日光下刀光砭體,炫得人眼楮生疼!

    東門序嘖嘖稱奇,道︰“老四!我在泉州也听說你在日本發跡了,本來還以為你只是賺了一筆小錢,沒想到你居然還拉起了這樣一撥兵馬來!了不起!了不起!三哥我服你了!”

    東門慶笑道︰“這算什麼!我是剛剛派了一支分船隊下南洋去了,若是不然,我將整支船隊開動起來,三哥你才知道什麼叫做八面威風!”

    東門序一笑,忽听砰砰砰連響,他也是有見識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火槍,驚道︰“有人襲擊?還是有人造反?”

    東門慶一笑,道︰“不是!那是我的鐵炮坊在試槍。”

    東門序更是大奇︰“鐵炮坊?”

    “是啊。”東門慶道︰“三哥你不知道,這次我去日本,在肥前一帶打了個打勝仗——哈哈,按那邊的說法是大戰,放在我們這邊也就是群毆械斗啦。不過在肥前那場激戰中,我發現這火槍著實有些用處,而且經過那一戰,倭人對火器也熱心了起來。可惜我們的火槍,大部分都是從佛朗機人那里搶過來的,小部分是到平戶之後問他們買,但那個價錢啊,貴得讓人肉疼!我便想,既然這火槍咱們自己既有用,倭人那邊又熱心,那我何不想法自己造!這樣自己要用就不用被佛朗機人盤剝,將來若做得多了,還能賣些給倭人賺錢呢。”

    東門序听得有些呆了,道︰“老四!你可真敢想!”

    東門慶笑道︰“不止火槍,我還想做大炮呢。這火槍只要功夫到家,做起來不算很難。但這大炮就麻煩了。我手頭的這些工匠到現在還沒摸到門路。三哥你有沒有相識的人懂得這個行當的?介紹幾個給我認識吧。”

    東門序笑道︰“我哪里認得這樣的人?別說造大炮,就是造火槍的高手師傅我也不認得一個!”說著忽然往槍聲來處的鐵炮坊張望,道︰“老四,這火槍我雖然見過,怎麼造的卻不知道。你帶我去見識見識。”

    他說著要走,卻已被東門慶挽住了,笑道︰“有什麼好見識的,左右不過是打鐵,卷管子,都是些粗活。再說那里面髒得很,味道又大,沒什麼好玩的。來來來,咱們兄弟倆這麼久沒見,快跟我回屋說點梯己話——你弟弟我是在海上死過好幾回的人!都沒想到還有命見到了三哥你……”說到這里哽咽了兩聲,便說不下去了。

    東門序見他動情,就不好再說什麼火槍的事,道︰“哥哥我在晉江,也日夜掛念你,真怕你被鯊魚吃了。”

    兄弟倆擁在一起,入屋敘話,安東尼見了連嘆他們兄弟情深,唐秀吉卻想︰“總舶主和他這個三哥只怕有些古怪!剛才听到張夫人小產時氣成那般,現在卻硬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按理說張夫人的事雖然家秘,但這不是他兄長麼?一家子的人,何必瞞他?不但是瞞他,而且還不露半點消息。”又想︰“他又讓李榮久他們擺刀陣,分明是炫耀示威。又安排他听槍聲,好說那鐵炮坊的事——可鐵炮坊貌似到現在都還沒造出一支火槍吧?哪里有新槍試槍?等他三哥要進去看,卻又推三阻四!嘿嘿!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不說唐秀吉在外頭胡思亂想,卻說東門慶兄弟倆進了屋,旁邊再無外人,東門慶才問起家中之事,道︰“三哥,老頭子還氣我麼?”

    “他的火還沒下呢!”東門序說道︰“海上偶爾傳來你的消息,我們也試著讓下人告訴他,看他什麼反應,但他每次都是听完了就暴怒,把說的人痛打了一遍!老二說,老頭子既然肯把話听完,那就是心中還有你這個兒子,但他听完了消息打人,就是心頭還有火,這口氣還沒下去。”

    東門慶听了,長長嘆了一口氣,要說什麼,到了喉頭卻出不來,只道︰“我娘怎麼樣了?沒被我氣病吧?”

    “還好。”東門序說︰“她是整天惦記著你,幸好有阿康天天在旁說寬慰的話,才算沒想你想出病來。她現在每天都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你能平安回家。”

    東門慶鼻子抽了兩抽,眼楮有些紅了,道︰“我真是個不孝子!”無語凝噎了許久,又問︰“那阿康呢?他的舉業沒荒廢吧?”

    東門序苦笑道︰“什麼舉業!你一出事,泉州府戶房的差空了出來,老頭子不願意落入別人手中,就讓他頂了上去。所以他這舉業,不荒廢也得荒廢了。”

    東門慶最疼這個弟弟,一听急了道︰“怎麼會這樣!丟了一個戶房主吏,有什麼可惜的!但誤了阿康的舉業,卻誤了他一生的前程!”

    東門序道︰“現在都這樣了,還能如何?”

    “不行!”東門慶道︰“等我回到泉州,一定要他回去讀書!他還不到二十歲,耽誤個一兩年不要緊的,補一補就回來了。”

    “回泉州?”東門序道︰“你想回泉州?”

    東門慶道︰“那里是我家!我當然要回去!怎麼,三哥,泉州出什麼事了麼?”

    東門序道︰“不是泉州出什麼事,是整個東海要出事了。”

    東門慶心中一凜,便听東門序道︰“最近這兩年,海上的那些豪杰錢越來越多,船越來越大,腰桿子也就越來越直,許棟、王直他們跟我們東門家說話,口氣也越來越硬!以前還求著我們,口口聲聲惦記著恩情什麼的,現在也不大提了。相反,近海的一些沒骨頭的小吏,竟反過來去巴結他們!甚至趕上門去,只求他們出海時把自己的貨也捎帶上!一些衛所的兵將,居然也對這些人大開方便之門,只要听說是要去雙嶼的船,不但不攔截,甚至還幫忙護航!真是為了賺錢,什麼都不顧了!在浙東,在福建,許棟、王直的一句話,現在比聖旨還好用!”

    東門慶道︰“三哥這話,說得夸張了。”

    東門序卻搖了搖頭,道︰“夸張不夸張,你以後見到了就知道。反正現在東南的士大夫對這些通番巨猾的桀驁不馴都很有意見,很多人都說東海太亂,該整頓整頓了。”

    他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東門慶卻听得心頭大震,驚道︰“三哥!你這話可別是誑語!”

    東門序輕笑一聲,道︰“你三哥我雖然不是出家人,但跟你說正經事時,什麼時候打過誑語?”見東門慶臉色沉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老四,從你現在的派頭我已看出這兩年你在海上混得是風生水起!不過現在風向要變了,你最好也快設法抽身!把鹽巴洗干淨了上岸也好,到日本躲一躲也行,可千萬別被卷進去!這回的風暴,不動則已,要是動起來,就不是我們東門家所能控制的。到時候你若是身陷其中,就是外公也救不了你!”

    東門慶心中暗驚,問道︰“這場風暴,什麼時候會來?”

    “這個就難說了。”東門序道︰“不過應該沒那麼快,有時間讓你準備的。”

    東門慶本還有許多事情要借他三哥展開,這時忽然听到這個大消息,那之前的一切計劃都得加以調整了,因此反而無言。兄弟倆一個要知道海上的事情,一個要知道大陸的變化,從白天說到晚上,跟著連床夜話,說了個通宵。

    第二天東門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對東門慶道︰“我這次是听說了你的消息,抽空過來。晉江那邊還有事,不能在這里久留。”

    東門慶也不好苦留他,臨上船又拉了他在一邊,道︰“三哥,有件事,我差點忘了。”東門序問是什麼事,東門慶道︰“巧姨的箱籠,不知道還在不在?若是還留著些什麼,你能不能幫我弄一兩件出來,我……”

    他還沒說完,東門序已不悅道︰“你怎麼還想著那女人!她害得你還不夠麼?”

    東門慶訥訥道︰“她人都死了,三哥你就別說她了。”

    “死了?”東門序道︰“誰說她死了?”

    東門慶將眼楮瞪得老大︰“她沒死?”

    “哼!沒死!”東門序道︰“不過她這沒死的日子,只怕比死了還難過。”

    東門慶呆了半晌,說道︰“三哥,這事你得幫幫我。”

    東門序截口說︰“不行!別的事情都行,這件事情不行!”

    東門慶道︰“我都還沒說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東門序道︰“你想讓我把她偷出來是不是?”

    誰知道東門慶卻說︰“不,不是。”

    東門序咦了一聲問︰“那你想我幫你干什麼?”

    “我想讓你有機會便照料照料她。”東門慶道︰“還有,你幫我告訴她︰好好活著,安心等著。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回泉州,到時候一定會想辦法救她出來!”

    東門序听了這話沉默不語,東門慶道︰“只是帶一句話!你也不肯幫我?”東門序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這麼做,對你自己可沒什麼好處!”

    東門慶眼楮一黯,道︰“就算會出什麼事,那也是我欠她的。”
琉璃雪 發表於 2008-11-25 23:09
乙部 第一七八章 慰妻
東門序這一來,把東門慶說得心下暗驚。

    這消息要是從別人那里傳來,他可以不當一回事。但是從東門序口中說出便顯得大不尋常!因想︰“這場風暴,只怕是會從北京那里刮下來,三哥沒說風暴什麼時候來,但料來也必在一二年之內!”

    他想若風暴起于朝廷,那就不可能去搞對抗——跟北京搞對抗從來都只有死路一條!在這一二年內,自己要想保實力、謀退路,只有如東門序所說,一是趕緊洗白了上岸,切斷與通番者的聯系,回家鄉繼續當個富翁,但要是舍不得這海上的基業,顧念著這幫兄弟的身家性命,便得去日本,而要去日本就得先把那批貨籌辦了才成。

    想來想去,覺得以大勢而論,斷斷不能在南澳這邊浪費時間、浪費力氣了,何況以他現在的實力要對付許棟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的人也沒那麼沖了,將曹固安請了來,好言好語地款待著,問他南澳內部的情況。楊致忠于不辭唐秀吉等一見,便知道總舶主打算對南澳來軟的了。

    這一年里,南澳內部的變化極大,許棟年齡越高,猜疑心就越重,脾氣也越來越古怪,許多親信部屬,常因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便被他斬殺,甚至還有一些人死得莫名其妙,搞得左右人人自危!南澳眾見寨主倒行逆施,漸漸地都離心離德,只是懾于其積威,一時都不敢動,但暗中抱團以防不測則在所難免,南澳內部漸漸地就背著許棟分成了七八股大小勢力,許朝光也是其中之一。

    許朝光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便如同扎下了一根刺,他自幼被許棟撫養長大,雖有老娘在耳邊聒噪,但為生父復仇的心念其實甚淡。可是每當見許棟殺人,他便忍不住想︰“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呢?畢竟我也不是他親生的,他對我和對其他人未必有什麼不同。”但是說到造反,他又不敢貿然行動。

    他本已打定了主意,要內聯重臣,外結強援,而最靠譜的強援,莫過于他的姐夫王慶。每次听到東北方面傳來姐夫的好消息,他心里也跟著高興。不料他是這麼想,他爹卻不這麼想!許棟對王慶這人本來就沒好感,自知道他和林國顯走得甚近惡感就更重了,甚至懷疑當初他曾在內部搞鬼幫過上寨,雖然沒有證據無法證實,但心中已將此人當作南澳的叛徒,王慶在海上的勢力越大,許棟心里就越不高興!他對王慶的惡感越來越重,連帶著對張月娥的態度也越來越壞!

    許夫人見勢不妙,趕緊尋了個機會,公開了將月娥認作“干女兒”,在別人看來,還道許夫人是趨炎附勢,因張月娥的老公得勢才認她作女兒,但張月娥卻很清楚︰母親最大的目的是要保護她。

    最近東門慶回到閩南,不久又進駐澎湖,南澳方面登時緊張了起來,擔心慶華祥與澎湖眾聯手對南澳不利。許夫人不止一次命許朝光設法將張月娥送出去,但許棟這時已對張月娥留了心,許朝光要動手就困難重重。等東門慶進入澎湖,許棟更是將張月娥看得賊緊!立心要將這女兒當人質了!這時東門慶的勢力又還沒有大到肯定能擊敗許棟,所以許朝光在他老爹和姐夫之間也仍然搖擺不定,還沒下定決心一定幫哪一方。因許朝光沒能幫到姐姐,使其陷入險境,對姐夫不免心中有愧。

    曹固安是南澳的“國舅”,說來也是寨中重臣,但他本人沒什麼魄力,不足以自成一派,所以素來是依附著許朝光,但這次來卻是替許棟跑腿,來探探慶華祥與澎湖寨的虛實。

    他素知東門慶是個狠角色,當初只有幾個弟兄時已不好對付,何況現在有這麼大一支船隊?甚至林國顯也要把位子傳給他。偏偏許朝光又叮囑他︰不能隨便答應東門慶什麼,也別向他胡亂泄露南澳內部的消息,以免東門慶盡得南澳虛實,起兵來攻——許朝光對這個姐夫的忌憚實不在許棟之下,若是南澳也落入東門慶手中,也不見得會符合許朝光的利益。

    因此來到後澎湖以後,曹固安是左右為難,忐忑不安,不料東門慶對他倒是客氣得很,一句狠話也沒說,只是在提到張月娥時聲淚俱下,連道︰“我對不起她啊,我對不起她!拋下她一個大肚婆去日本,沒能在她身邊陪著,害得她小產——萬一她出了什麼意外,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東門慶本來是想表現得對張月娥滿不在乎好從中取事,但這時許棟既不上當,他便反其道而行,表現出一副與妻子同生共死的姿態,好讓許棟不敢輕易動張月娥。同時又與曹固安套交情,旁敲側擊,要打听南澳內部的形勢。見曹固安對自己的拉攏毫無回應,心道︰“看來我那小舅子這次是無心幫忙!”心中不樂,臉上卻不動聲色,將曹固安好生寬慰了一番,求他回南澳後好好照顧張月娥,曹固安自然滿口答應。

    由于在東門慶這里得不到什麼情報,曹固安第二日便來請辭,東門慶也不苦留,只道︰“我安排一下,派幾個人跟國舅回去,順便帶幾句梯己話給我老婆。”因召集下屬,問誰能代自己去南澳走一趟。

    唐秀吉問︰“總舶主,你這次派人去,主要是想探探南澳的虛實,還是想讓嫂子放心?”

    東門慶道︰“我暫時不打算動南澳,這次去主要是想讓月娥安心。上次我只派了水蛇蔡兄弟去,故意裝作對她很不在乎,那本來是要做給許棟看的,但我怕月娥誤會了胡思亂想。”

    唐秀吉道︰“若是這樣,那就得派個夫人一見,就知道總舶主你很重視她的人去。這人還得她認得。”

    東門慶想了想,便對楊致忠道︰“楊叔叔,只能勞煩你跑一趟了。當日入南澳的人里,就你最為德高望重。你的一句話,頂得旁人十句!”

    楊致忠忙道︰“總舶主言重了!”更不推辭,當日便隨曹固安前往南澳。

    因福致隆曾來南澳買過水道航標,所以許棟也听說過楊致忠的名頭,知道他生意做得不小,沒想到竟然也會被王慶招攬,料來是慶華祥中的重臣,因此大開寨門,派許朝光親自將他迎入寨中一見,卻覺得十分臉熟!想了半晌,忽然拍大腿叫道︰“原來是你!原來你是楊致忠!”

    楊致忠撫須微笑道︰“當日海上落難,幸得寨主收留,才逃過了鯊吻,楊某甚是感激。只是落難之際,也不好報上真姓名,以免貽羞。”

    許棟嘿了兩聲,說道︰“你也算一號人物!當日你也許是迫不得已,但現在也是迫不得已麼?怎麼還幫王慶做事?”

    楊致忠微笑道︰“王總舶主年紀雖輕,但志向遠大,器量恢宏,東海無人能及!他到了日本,與五峰船主一見如故,忘年相交,與日本國王書信互通,傾蓋如故,又與日本諸侯分庭抗禮,揚我中華威風于域外!如今為東海商會十八席理事之一,與東海八萬華商守望相助。假以時日,必成海上蛟龍,我楊致忠能幫他做事,是我的榮幸!”這幾句話說得客氣,其實是暗含示威之意。

    許棟哼了一聲,道︰“他是海上蛟龍,那我就是瞎子了!竟不知蛟龍曾經到我寨中光顧過,還只當他是一小嘍@話悖 br />
    楊致忠忙道︰“不然,我們家總舶主在落難之際多得寨主庇護,去日本的這段時間里又蒙寨主照顧他的夫人,此恩此德,慶華祥上下均銘感于心,一刻不敢或忘。我們總舶主還打算邀寨主加入東海商會,共圖大業呢。”這幾句話卻是示好了。

    許棟對加入東海商會卻毫無興趣,道︰“你們東海商會雖然勢大,可惜那里面太擠了!再說一群不相干的人湊在一起,未必就能做成什麼大業!”

    雙方互相威脅,互相試探,楊致忠雖在客地,但不卑不亢,不落半點下風。看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求見夫人張月娥。許棟也不回絕他,命人請“小姐”出來相見。

    張月娥在小紅的陪同下出來,見是楊致忠,心中先有兩分歡喜,想︰“他終究沒有把我不當回事。”便上前拜見楊叔叔。

    因許棟在座上看著,楊致忠也不好將話說得太過直白,只道︰“月娥,總舶主上次派水蛇蔡兄弟來,那是因為他們夠親;這次派我來,倚老賣老地說一句,那是因為我夠分量!恪于形勢,總舶主沒法親自過來,但他希望你知道,他待你仍然與當日在南澳時一般無異。”

    張月娥一听,眼淚便忍不住地往下掉,道︰“叔叔,我明白,我明白!你讓他別擔心我,我會保重自己的。”

    楊致忠大喜道︰“你能這麼想,那我們就放心了。”因將東門慶帶給張月娥的禮物奉上,卻都是些日常用品,衣服、鞋襪、首飾等等,又有一些張月娥喜歡的糖果、點心,還有一些是他從日本帶回來的新鮮玩意兒,全都是東門慶親自挑選,顯得十分用心,此外又有白銀五封,每封百兩,封條上是東門慶的筆跡,寫著“愛妻月娥親啟”等字。

    許棟甚無風度,竟當著楊致忠的面派人檢查這些物品,見其中並無古怪,這才放行。張月娥取出五百兩白銀中的四百兩,二百兩獻給座上“干爹”,二百兩獻給後堂“干娘”,許棟也不客氣,竟然就收了。楊致忠走後,張月娥又取出五十兩來,遍賞內外下人。

    許棟雖然仇視她的丈夫,但也正因為心里有了忌憚,反而對她客氣起來,府中大小下人知道她的闊丈夫還惦記著她,又得到了一筆不小的賞銀,對這個干小姐也就更加和顏悅色起來。因此楊致忠來過之後,張月娥雖仍身在敵營,但上有母親照看,中有兄弟扶持,下有家丁丫鬟奉承,日子便比之前有了明顯的好轉。

    只是與夫君隔海相望,音訊阻隔,相思之苦,在所難免。
z75819 發表於 2008-12-22 23:36
第二一一章 東門慶的科舉

  東門慶這一走,謝素素登時覺得整個人空蕩蕩的,像是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憑恃!當她被祖父厭棄,整個人曾因絕大的痛苦而保持清醒,遇到東門慶後境遇漸順,成親後整個人又都沉陷於幸福狀態中,昔日的小姐脾性故態復萌,這時見丈夫棄自己而去,暗中傷心之餘更感恐慌!痛定思痛,忽想:「我究竟是憑什麼這樣對他?」

    她重新想起了被祖父接納的原因,重新想起了自己成親之後風光的原因,猛地很痛苦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皆因東門不因謝!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與東門慶的婚姻中,掩蓋在奇緣與愛情之下的乃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人情皆勢利,慶華祥內部也不例外,眾人見她被東門所棄,言語神色間漸漸也都荒淡了,謝素素的觸覺又在這個時候恢復敏感,登時倍感難受!

    再接著,她從墨兒口中得知了有「月娥嫂子」這樣一個人存在於澎湖,心中更是驚駭,一加打聽,才知道那個月娥竟是東門慶的發妻!上次東門慶去澎湖就是為了去見她!知道這一些後謝素素的心更涼了!

    若是張月娥陷入此境又無母親開解,這會說不定便沉淪於自暴自棄、怨天尤人當中,但謝素素卻比張月娥獨立得多,運勢跌到谷底,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志!心道:「就算那個月娥先和她好,那也是無媒苟合,怎麼能和我兩家聯姻、明媒正娶相提並論!夫君只是一時惱我,待他從日本回來我稍加和顏,他定會回心轉意!」

    這日忽報舅老爺謝敏學來探,謝素素大喜,墨兒道:「好了好了,孫少爺來了就好了!小姐,你就將這邊的事情與孫少爺說知,讓他替你出頭!」

    謝素素略一沉吟,心想:「夫君不是肯服硬的人,若讓哥哥去壓他只怕會適得其反,何況哥哥還未必壓得住他!」便喝令墨兒不得對此間之事稍露口風,否則就趕她回鄉下去,嚇得墨兒不敢不噤聲。

    東門康正在督建石湖城,聽說謝敏學來趕緊出迎,兩人見面彼此都有好感,東門康心道:「餘姚謝氏,果然名不虛傳!」謝敏學則想:「不意賴之還有這麼個弟弟!」

    再入內與妹妹相見,謝素素雖是一肚子的委屈,這時卻不敢流露半分,強顏歡笑,宛如在餘姚時。但他們究竟是兄妹,謝素素此時的演技又還嫩,胸中愁苦畢竟隱瞞不過,謝敏學便問何故,墨兒忍不住,叫道:「孫少爺!你不知道!姑爺他……」

    還沒說完,已被謝素素斥道:「放肆!退下!」墨兒很少見謝素素這般疾言厲色,心裡害怕,趕緊退了下去。

    謝敏學更是奇怪,問妹妹:「賴之究竟怎麼了?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了?」

    「沒有。」謝素素泣道:「墨兒不懂事,哥哥別理他。」

    謝敏學道:「墨兒素來聰慧,怎麼會不懂事?你別瞞我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謝素素心中眨眼間繞了七八圈,才道:「哥哥,你有辦法將他留在大陸,不要出海麼?」謝敏學一愕,不知此言何故,謝素素泣道:「我不想他出海,我想他多留在我身邊。」

    謝敏學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我道是出了什麼事,原來她是怪賴之在外面跑。」謝敏學是謝家子弟中眼界較廣者,又出過兩次海,與海商們打過交道,見識與謝敏行之流不同,比之乃祖謝亙的泥古不化更若雲泥,他又不像他妹妹一般陷入婚姻盲目之中,對這場聯姻從一開始就明白其間的利害關聯,這時略一沉吟,道:「妹妹,你要賴之不下海,那是不可能的!」

    謝素素忙問:「為什麼?」

    謝敏學道:「海上有大利!賴之因此而富!再說他在海上已有了根基,如何抽身得出來?」

    謝素素道:「難道就完全沒辦法了麼?」

    謝敏學笑道:「若為利而往者,亦將為利而還!你若能尋到比海上更大的利,或者能將他留在大陸,否則的話,單靠柔情亦屬難能。我看你就看開些吧,畢竟他只是到日本賺錢,又不是不回來。」

    謝素素哦了一聲,卻不受乃兄勸告所左右,又問:「慶郎在海上的根基有多深,獲利能有多少?」

    謝敏學道:「如今東海匪患多如牛毛,這些惡賊連朝廷的詔令也不顧,但我持賴之昔日所贈信物,便能在閩浙之間暢行無阻,你說他的根基如何?至於獲利,你看他給你操辦的婚禮還不明白麼?咱們謝家也算見識不淺,可賴之迎親時的盛況,你見過沒?你聽過沒?可嘆咱們家那些食古不化之輩還總將他當作倒插門而輕他蔑他,當真可笑之極!」

    他這句話本無刺謝素素之意,但謝素素卻被傷了,心下大感慚愧,忖道:「一子錯,滿盤輸!」這一局輸了,下一局可當如何扳回才好?

    謝敏學離開後,謝素素沉下心來,忖道:「那女人在海,我在陸,從墨兒所述情狀看來,夫君的那些海上部屬,大多都向著那女人,我若要夫君心向於我,除了戒我之驕,羈縻他以柔情外,還得設法將夫君留在大陸才是!」因想起兄長的分析,心中不斷地盤旋:「大利,大利!比海上更大之利!卻有什麼?」忽然靈光一閃:「是了!天下大利唯有錢,比錢更大唯有權!夫君在海上雖然豪富強盛,但說到底,不過是亦商亦盜,終非正途!官正而盜邪,士尊而商卑!若我能讓夫君改邪歸正,離卑歸尊,則他自然不會再下海去!」想到這裡,計謀已定:「歸正歸尊之道,唯有科舉!」

    便讓墨兒去請東門康來喝茶,東門慶曾對東門康說自家人不用見外,常拉他穿堂入室,但東門康性子與乃兄絕然不同!雖然東門慶對他親暱,但他每次到內堂見到嫂子都是謹禮自持,半分不越份。

    叔嫂茶畢,謝素素便問起東門慶的功名情況,東門慶是生員一事她本知道,只是不知東門慶入海之後功名可曾被革除,東門康忙道:「哥哥入海一事,我們如何敢稟官?幸虧有外公在上遮蔭,我們兄弟幾人內外奔走,泉州府衙縣衙,識與不識均代為遮掩,故哥哥的功名自今猶存。」

    謝素素是大官宦家出身,對科舉之事所知甚明,又問:「可夫君他出海三年,料來無法到府學讀書,不知府學教授是否見怪?」

    東門康道:「這倒也無大礙,咱們東門家在泉州頗有些人脈,只要使些錢,很容易就混過去了。」

    原來明代科舉與學校制度並行,士子考中為生員之後還需到府、州、縣學學習,由學校中的教官管理教導,月有月課,季有季課,歲有歲考,學業成績過劣者甚至可能被取消參加鄉試的資格。這套制度在明初執行得甚是嚴格,但每下一代,管理便鬆弛三分,時至今日,許多管理條例都已形同虛設,生員不守規矩乃至作姦犯科者比比皆是。東門家在泉州吏門的勢力盤根錯節,只要不是遇到一個像海瑞那般執拗的現管官,要在此事上矇混過關真可謂輕而易舉。

    謝素素頷首道:「這樣說來,夫君是可以參加這次的大比了。」

    她所說的大比,就是鄉試,大明鄉試三年一科,逢子、午、卯、酉年舉行,因舉行時間在秋季,故又稱秋闈,八月初九第一場,八月十二第二場,八月十五第三場,三場下來,勝者便為舉子,有資格去北京參加會試了!時值丙午年,正有一場鄉試。

    東門康聽到這裡甚是吃驚,訝然道:「嫂嫂,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謝素素道:「我希望夫君能參加這次秋闈,奪一個舉人回來!再參加會試、殿試,就算做不得狀元,至少也要做個進士,正正經經地進入仕途!我謝家甲第如雲,夫君若只是一個生員,就算再豪富,我回餘姚歸寧時也總抬不起頭來!」

    東門康面上不敢嘲笑她,心中卻笑她異想天開,道:「嫂嫂,哥哥在八股文章上用功不深,當年雖然過了童子試,但也過得有些勉強,加上這三年在海上顛簸,只怕早把文章之事都丟荒了。再說,他現在去了日本,等回來也要冬季,來不及了。嫂嫂正要讓哥哥去考,那也等三年後再說。」

    謝素素哪裡等得三年?執意不肯,道:「這科考之事,我也知道一些,並非一定要本人去考的。」

    東門康大駭道:「嫂嫂說什麼!」

    「你知道我說什麼!」謝素素道:「鄉試場規雖嚴,但如今不比洪武、永樂年間,只要關節上適得其人,瞞天過海也不是沒人做過!也不是沒人成過!以夫君的財力,以謝、林兩家的巨蔭,以東門家在福建布政司的能耐,我就不信做不成!此事不在能不能,而在叔叔肯不肯!」

    這科考上瞞天過海之策,東門康也不是不懂,實際上東門家當初本有準備過此事,只是三年前變故陡發,形勢大變,這才沒有進行,東門康雖不甚願意去做這事,但遇上一個深知此事訣竅的嫂子,卻又難以糊弄,又道:「關節上要打通,內簾、外簾諸吏方面倒也不難,花錢罷了。只是宗師那邊,卻難掌控!」他說的宗師,便是主考官了。

    但這也唬不倒謝素素,她想也不想,便道:「那請叔叔先去打通內簾、外簾諸吏!宗師那邊等委任下來再想辦法,叔叔辦不到時,我請我哥哥想辦法去!」

    東門慶要參加鄉試那也是在福州,東門家在福建辦事卻要去求謝家幫忙,那不把東門家連同林希元的臉都丟盡了?當下東門康也不提這個了,又道:「宗師那邊也還好,只要不遇上一個過分仔細、過分執拗的,料來無大礙。只是這代考之人卻難了。」

    既是要請槍手,所請的自是科場高手,以圖必中!但中舉一事本身獲利極大,若其人本有奪舉之本事,除非是有特殊原因,否則輕易不會自己不考而去做槍手。此外,槍手的外貌與本尊也不應差別太大,因試卷必填年貌,以東門慶的容貌而言,試卷上的年貌描述大致是「身中,面白,無須」,雖然甚是籠統,但也不能找個戴天籌般的人去考,否則科場外簾諸吏會很難做。故科考作弊,藏文夾帶者易,而僱傭槍手難。

    謝素素將東門康瞄了兩眼,道:「叔叔與夫君年貌相當,不如請叔叔代勞如何?」

    東門康苦笑道:「嫂嫂太看得起我了!雖然我和哥哥童子試同科中了,但這三年來也與哥哥一般早將舉業荒廢了。且我資質平庸,就算這三年日夜苦讀,也無必中之信心──若非如此,我也不待嫂嫂提醒,自己就去參加鄉試了。」

    謝素素道:「也只是要叔叔去走一遭,真要必中時,可用『蜂採蜜』之法。」

    所謂「蜂採蜜」者,乃是科舉作弊之一法。明代鄉試設有謄錄所,負責在考試結束後將考生的墨卷用硃筆謄寫一遍,抄作三份,然後再送考官處閱評──所以考官閱卷,讀的都是謄抄員抄寫過的文字,而不是考生本人的字跡。謄錄所的設置是為了防止考官作弊,以字跡認出自己的門生而加以提攜。

    但既設此所,神通廣大者又能在這一環節上行弊,大致方法是:預選一個精通八股之人,充作謄錄手,未入場前,先由門房將黑墨以及偷印卷子藏於謄錄房中地下,等目標卷子一到,此謄錄手即參照眾考卷中之佳作,將各卷最優秀的部分加以綜合,另寫成一墨卷,再謄成朱卷三份,而原卷則付之一炬。此法便叫「蜂採蜜」。

    東門康聽謝素素竟然連這都懂,一時也無法再用別的話來推諉,只是面露難色。

    謝素素見狀生慍,怫然道:「叔叔不肯幫忙就直說!何必推三阻四?實在不行時,素素唯有易釵而弁,自己代夫君考去!只是夫君待叔叔如此之厚,叔叔卻如此以報兄長,未免令人心涼!」

    東門康被逼不過,只好道:「嫂嫂息怒,此事我這就去安排,只是哥哥能否秋闈高中,卻要看運氣了。」

    謝素素這才轉慍為喜,道:「這個自然。做與不做在人,成與不成在天!不過夫君運道甚佳,我有預感,今科他必能高中!等他從日本回來,就不是區區生員,而是舉人老爺了!明年再往京城走一遭,取個進士回來,以後為官為宦,尊榮無極,便無須再到海上營生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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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章 薩摩島津家

謝敏學從石湖出來,走海路回餘姚,經過雙嶼時忽想:「妹妹和妹夫似乎有些疙瘩,不如我去探探口風。」

    這段日子裡東門慶在閩浙近海勢力漸大,聲望漸高,門路漸廣,加上王直徐惟學等大力幫忙,戴天籌從中推動,輕而易舉便買到了足夠的生絲。他在雙嶼出了半數香料,留一半囤積居奇,正要前往日本,忽聞大舅子謝敏學來,就在船上相迎。

    東門慶與謝素素之間只是夫妻鬧了彆扭,兩家關係並未見惡,謝敏學是謝家子弟中最看得起東門慶的人,所以東門慶對這個大舅子也比別人不同。

    謝敏學見他對自己親熱依舊,心想:「妹子和他應該沒什麼大礙。」又問起日本之事,東門慶詳為敘說。

    謝敏學聽說前往日本順風不過一旬半月,船隻若是堅牢、水手若是熟練,就是遇上大風也能確保安全,忽然心動,忖道:「我此刻回餘姚也無事,不如也往日本走一遭,長長見識!」

    東門慶聽他要往日本,不免有些訝異,道:「子文你要去日本?祖父肯麼?」

    謝敏學笑道:「我這次跟家裡說了是要往福建尋妹妹,順便遊山玩水、結識朋友,加上福建浙江之間道路難走,我又沒和家裡人說會走海路,祖父他們都道我會走陸路呢。因此便是跟你去趟日本,幾個月後再回去也無妨。」

    他既開口,東門慶也不好拒絕,何況他與這位妻舅相處甚歡,也樂得與他同行,當下滿口答應,第二日看看風向好便啟航。

    就在謝素素籌謀如何將丈夫拉回大陸時,東門慶等已經到達五島。這一次慶華祥的火長是算準了好天氣才出發,與上次在石壇寨時頂著大風冒險出港不同,一路順風,直抵五島,前後花了不到半個月。謝敏學也沒想到這麼快,心想:「原來日本比京城還近!」

    船隊在五島停了一停,然後才到平戶。這是東門慶第二次到達日本,經過半年多的經營,慶華祥在平戶的店舖已成規模,貨物入港後又直接入倉,杜國清早將商務、港務以及人員住宿事宜安排妥當了,吳平、唐秀吉分別指揮海上、陸上人馬,不半日間便安頓妥當。崔光南本在界鎮主持商務,因料東門慶會在這一段時間來倭,所以半個月前就到平戶來等候了。

    東門慶到達平戶後第一個想見的自是松浦綾子,只是公務當前,不好先私後公,只派人先送絲綢、補品等物過去,剛好謝敏學來,見到這些禮品款式不俗,不像要拿去賣的,隨口問是否要送倭國官員的,東門慶趕緊支吾了過去,心想:「這回失策了!還在雙嶼時怎麼就忘了綾子的事情,竟然就答應帶子文來日本!素素性妒,我在日本置了側室的事情若是給她知道,怕又要大鬧一番。」便想了個辦法,送了謝敏學一大筆盤纏,派了個熟知日本各地情況的嚮導帶謝敏學到博多、山口各地去遊玩,以分其心。

    送走了謝敏學後,東門慶才召集留在日本的重要干部,頒布新制,崔光南為大掌櫃,杜國清、沈偉、陳百夫均為副大掌櫃,新五郎、新六郎均領管帶銜。眾人早在先到埠的華商那裡聽說東門慶在東海那邊發了達得了勢,這時又得封賞,各感歡喜。

    安撫了在倭部屬後,東門慶才問起這邊成效如何,崔光南取出一幅新的商路圖來,卻是這半年裡他重新訂製的,一一給東門慶說明慶華祥在日本各地的發展情況,其中成果有超過東門慶預期的,也有不及東門慶預期的,想想崔光南是獨在異鄉支撐局面,東門慶對超過自己預期的都加以讚賞,對不及自己預期的則予以理解。但有一件事,卻讓他大感疑惑。

    原來慶華祥在日本有兩大據點,一在平戶,一在界鎮,東門慶在上次離開日本之前,已開闢了一條新的航道,由平戶向南,繞過九州島南部,走外海,橫過四國島,經過紀伊水道直接到界鎮,(航道與地理位置,參見本書《作品相關》中的《東海海商基地之平戶地圖》與《日本戰國地圖》,在外站看本書的朋友若尋不到相關章節,可到首發網站查閱)但東門慶這時聽崔光南作述職報告,發現自己不在日本的這段期間裡慶華祥兩大據點之間的人員、貨物往來,仍是經築前、長門,或走水路途經瀨戶內海,甚至是走陸路才能前往界鎮──這條路的自然條件也不是不好,相對來說內海的風浪還比外海小些,航路也安全些,只是這條路上大名林立、水寨盤結,比起外海來買路錢成本太大!而且層層叩關,節節買錢,花費的時間也更長。

    東門慶一開始還以為崔光南這麼做是因為打通了瀨戶內海的沿路關節,走內海可節約成本,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後,卻發現走內海航道的運輸費用比走外海航道的運輸預算高出整整兩倍,心下大是不滿,便責問崔光南為何不走外海,而走內海,道:「日本人造船技術不行,所以他們怕走外海而選擇內海,但這內外海航道對我們慶華祥的水手來說卻沒區別!我又不是沒留船隻給你!你為何舍廉就貴?莫非是為了吃回扣?」

    崔光南一聽抱屈道:「當家的,你這是什麼話!我要吃回扣,也不會選這麼愚蠢的吃法!不是我不願意走外海,實是外海走不通!」

    「胡說!」東門慶道:「外海是安德魯探測開闢、秀吉繪製成圖的海道,我從界鎮回平戶,走的就是這條路,怎麼會走不通!」

    崔光南仍是一臉的委屈,陳百夫在旁,忙幫腔道:「當家的,你還在時,這條航路倒也還通,但你回去後不久,這條航路便不通了。」

    東門慶奇道:「這是為何?若說長門和築前之間的海峽因地震塞了還有可能,但外海航路一片汪洋,還能整片汪洋都堵住了不成?」

    「不是整片汪洋都堵住了!」杜國清道:「是有人在九州島的西南角上,設立了水寨,又派戰船巡弋,船隻要繞過這片海角前往界,都得交一筆大大的買路費。」

    東門慶一呆,隨即冷笑道:「我開了這條航道,若有人跟風也走外海,也就算了,但居然還有人在我走通了的財路上設卡要錢?還要到了我頭上來?」

    崔光南又道:「若只是要交錢,那也就罷了,可恨的是他們對別家只是收過路錢,但對我們慶華祥卻是片帆不許越過!」

    「什麼!」東門慶大怒道:「究竟是誰這麼大膽!」

    崔光南取出一副九州的地圖來,往西南角上一指,道:「薩摩,島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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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三章 臥榻之側

對明貿易乃是東海第一大利!

    九州一島,港灣眾多,沿海豪族無不盯著這塊肥肉,打破了頭也要從中分一杯羹!薩摩島津家乃是九州西南強藩,無論地理位置還是港灣優勢都不在肥前松浦家之下,論家族實力則遠遠過之。在對明走私貿易上,島津家涉足的時間也甚早,當年王直的座船就曾被風吹偏到達種子島,此後便與島津家有了或直接或簡介的聯繫。

    可是慶華祥卻從一開始就奔北九州去,且在那裡紮了根。當東門慶尚弱小時,島津家對之不入薩摩也不甚惋惜,及東門慶肥前大捷,威震九州,島津家才知他不是尋常華商可比,等到東門慶周遊日本列國,驅車上洛,結交公卿,經營界鎮,數月之間商脈通達日本各地,島津家才為錯過了東門慶而扼腕。

    王直在九州的生意,本是南北兼有,東門慶進入平戶後屢有動作,把整個北九州的市場都炒熱了。錢往熱處流,集中在北部的資金、貨物多了,分流到南部的就少了,因此島津家的人對慶華祥便產生了敵意!只是東門慶在時他們不敢妄動,等東門慶一回大明,島津家馬上就在九州島西南端築起了坊津水寨,在慶華祥剛剛開闢的從平戶到界鎮的外海航路上安了一顆釘子。

    杜國清一開始還不知道形勢已變,繼續派遣船隻走外海航道與崔光南往來,結果船隻到達坊津寨附近時竟被島津家給俘走了!

    崔光南獲悉此訊息後,趕緊派遣使者前往薩摩交涉,島津家的家督島津貴久倒也客氣,先將俘獲的水手交還,又許諾說可以交出船隻貨物,但要慶華祥答應三個條件。

    東門慶聽到這裡,問:「哪三個條件?」

    崔光南道:「第一個條件是要我們補買這段水路的水道航標。」

    東門慶哼了一聲,又問第二個。

    崔光南道:「第二個條件,是要每年向島津家繳納獻金。」

    東門慶聽了哈哈一笑,唐秀吉等聽笑聲中透著寒意,都想:「總舶主有些火了!」

    崔光南又道:「這前兩個條件也算了,但這第三個條件卻委實過分!島津貴久竟要我們將在平戶的據點移到薩摩!」前兩個條件都只是要錢,若只是這樣,崔光南多半還會和島津家委蛇,以待東門慶回來再作處理,但這第三個條件卻是觸及到慶華祥在北九州的利益根本!崔光南如何敢代東門慶答應?他估摸著以東門慶的性子,聽說此事後多半沒好脾氣,為避免殃及自己,對島津家時連放低姿態都不敢,寧可選擇多費點錢走瀨戶內海水路,也不敢墮了慶華祥的威風。

    東門慶聽完了這三個條件,臉色轉歸平靜,目光環掃一週,見屋內儘是重臣與心腹,說道:「大家議議,這事應該如何?」

    吳平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先擱著。」

    唐秀吉眼珠轉了兩圈,不說話,於不辭見東門慶神色不善,李榮久躍躍欲試,擔心他們一念之差又要打仗,趕緊道:「依我看,島津家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對我們的人也沒留難,可見他們也並不是要和我們為敵。我看我們還是先派人與他們交涉著看看,商量個雙方都能接受的主意來,大家和氣生財,以和為貴。」

    他說完了這話後,李榮久等便坐穩了下來,不再說話,東門慶對崔光南杜國清道:「光南,國清,你們倆是留在日本的,對此地發生之事最為清楚,你們覺得應該如何?」

    杜國清來日本較早,那時華商在日勢力上小,對本地豪族忌憚較深,這種記憶至今留存,便道:「商務總長的話甚有道理。買賣的事,從來都是漫天討價就地還錢。我看島津家提出這三個條件來,也並非不能鬆動的。再則滿九州的大名豪族,對總舶主的威名素來憚服,聽說當家的來到日本,島津家的口氣一定會更柔軟。所以我的意思,也是先派遣使者,試探試探對方的底線。最好是能商量出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條款來,那就兩全其美了。」

    崔光南在廣昌平上就認識東門慶了,廣昌平時期的賭債事件、綁票事件,石壇寨時期的虎口拔牙,長島圓島時期的大破佛朗機,他都是親身見識,眼看東門慶性子越來越堅忍,手段越來越老辣,就猜他在手段上可能會圓柔,但在方向上必然強硬!便道:「我卻不這麼認為!咱們在北九州暢行無阻,在山口、京都、界鎮做起生意來也是事事通順,靠的是什麼?還不是當家的威風?若是在這件事情上服軟服低,折了威風,只怕會被人連帶著看不起!我們若讓薩摩島津家收了錢,那麼大隅肝付家、日向伊東家、豐後大友家一定跟風,以及土佐、記伊的豪族也定都來欺索,那時我們是給,還是不給?一旦被人看輕,商號的事情也會變得難以開展,那時只怕會得不償失!」

    於不辭不悅道:「按你的意思,難道就該打?崔兄,咱們來日本是求財來著,不是求威風來著。做生意的,哪能沒有服軟服低的時候?哪能時時威風佔盡的?你說什麼得不償失,那是上次肥前一戰的錢不是你來理!現在事情過去了,這裡又都是自己人,我不怕告訴你,當時肥前一戰雖然打出了威風,事後的財政危機卻差點把我們整個慶華祥都搞垮了!打仗的事情,能免則免,能通過談判做成的事,何必一定要打仗?為了威風丟了錢,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杜國清道:「是啊!島津家如今已經統一了薩摩,勢力比龍造寺家來攻打我們時強多了!真要打時,勝敗暫且不說,至少這筆軍費只怕得翻倍!」

    安東尼也道:「我也不讚成打仗。一場仗打起來,浪費錢倒還是小事,但人命關天!死人總歸不是好事。無論是敵人還是我們自己人,能避免傷亡,最好還是避免的好。」

    兩派觀點一擺出,李榮久、陳百夫、周大富、沈偉等或支持開戰,或支持談判,或認為先談後戰,或認為先戰後談,各有各的道理。說到後來,倒是傾向於談判的聲音大一些。

    東門慶見唐秀吉一直不說話,便問他:「你沒意見?」

    唐秀吉輕輕咳嗽了一聲,問杜國清道:「老杜,你覺得我們在平戶的基業能動嗎?」

    杜國清道:「當然不能動!」平戶的店面是他經營起來的,是他在慶華祥內部的立身之本,無論是為慶華祥考慮還是為自己考慮,他都不容此事發生。

    唐秀吉又問:「那我們若不答應將在平戶的據點南移,島津貴久肯答應和我們談判嗎?」

    杜國清想了一下道:「其實也不一定要整個兒南移,咱們可以考慮在薩摩再設一個據點。」

    於不辭道:「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唐秀吉一聽,冷笑道:「好主意?這是個爛主意!」

    於不辭問:「為何?」

    唐秀吉道:「其實島津家的這三個條件,前兩個都不打緊,最後這個才是要害!他們之所以要爭取我們的據點南下,就是希望薩摩能代替平戶,成為九州的中心!九州地方不大,容不下兩個中心,咱們也沒功夫為了區區一個九州就來回跑。所以我料島津家就算肯答應前兩個條件都免了,在這一塊也是不肯讓步的。」

    於不辭道:「其實若是薩摩比平戶更好,未來將中心慢慢往那邊移也無所謂。」

    杜國清一聽這話有些不樂意了,唐秀吉冷笑道:「咱們是越洋遠來的客軍,又不是一年到頭都呆在日本,不能自保時,就得找個強主來依靠,如今能夠自保,無需求人,自然是要找個弱主來共處!松浦家勢力小,我們離開個幾個月,也不怕他亂來,島津家的勢力大,族內豪傑又多,我們若將據點移到薩摩去,而又沒法制住他們的話,那麼不用多久,我們的據點,就變成島津家的據點了!這麼久的經營都會變成為他人做嫁衣!」

    於不辭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打了?」

    「不一定要打。」唐秀吉轉頭對東門慶道:「但島津家的氣焰,一定要壓一壓,否則一定會威脅到我們在九州的利益!」

    東門慶反問:「你認為該怎麼壓?」

    唐秀吉沉吟了片刻,道:「那還是只有打了。」

    東門慶問:「打得過麼?」

    唐秀吉道:「總舶主的話,一定打得過!」

    東門慶呸了一聲,道:「沒用的馬屁別亂拍!」

    於不辭叫道:「當家的!唐秀吉的分析只是貌似有理而已!你千萬要慎重!」

    安東尼也道:「是啊總舶主,戰爭不可輕啟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東門慶道:「其實我也不想一到日本就打仗,畢竟我們是來賺錢的,賠錢的戰爭,打來做什麼?何況還不一定打得贏。」

    他這句話出口,便算是給這場討論定調了,唐秀吉不免有些失望,於不辭安東尼等則大喜,東門慶道:「我們上回借了日本人不少錢,多虧媽祖保佑,順利將貨運回來了,得趕緊將貨發給人家,要是耽誤了,那些下單的豪族會扒了我們的皮,這是當前第一要緊的事,這件事不辭你抓緊些,儘量別出差錯。島津家的事,就先擱著吧。國清,你派個使者去薩摩交涉,看看他們的底線究竟為何。」

    其他人卻便都沒安排任務,散會後,戴天籌獨留,問東門慶道:「慶官,你真不想打?」

    東門慶看了戴天籌一眼,笑道:「還是瞞不過先生。我不是不想打,只是有些顧慮。所以不敢打!」

    戴天籌哦了一聲,微笑道:「你有哪些顧慮?說來與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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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平倭略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唐秀吉的分析其實已經打動了東門慶,他對島津家對自己的侵犯本來就不滿,何況一山不容二虎!若讓島津家興起,以他們的本土優勢,不出數年只怕就會對慶華祥的利益造成巨大威脅,一旦主強客弱,將如唐秀吉所說,慶華祥的經營都可能變成為人作嫁,以後東門慶要來九州做生意都得看島津貴久的臉色了。

    可是要以強硬手段對付島津家嘛,東門慶幾重顧慮:第一是顧慮日本大名的反應;第二是顧慮王直的反應;第三是顧慮其他武裝華商的反應;第四是顧慮在日佛朗機人的反應。

    這些人若是能支持東門慶用兵,那麼慶華祥不僅能在戰時得到強援,而且戰後也無後患;但這些人如果反對,那麼慶華祥在開戰時將會受到掣肘,而且就算戰勝,局面也可能演變得不可收拾:日本大名可能群起而攻慶華祥;王直若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可能會給東門慶小鞋穿;其他東海華商成分複雜,若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得到利益,會有什麼樣的動態更是難以預料;而佛朗機人若擔心華商勢力坐大,為防止自己被過分邊緣化也可能會採取倒向倭人、抑制華人的策略。

    戴天籌聽了東門慶的這些顧慮,頷首稱是,東門慶向他問計,戴天籌卻道:「你說了這麼多的顧慮,卻還是決定要打,可見已經成竹在胸,心中既有主意,又何必問我?其實我倒很有興趣知道你打算怎麼辦。」

    東門慶笑了笑,算是默認了戴天籌的判斷,其實此事他早有一套想法,這時也不怕戴天籌問,道:「要打島津家,困難是有的,可未必沒法子解決。王叔叔器量不算狹小,又要在眾華商面前維持他領袖群倫、愛護鄉黨的形象,料來不會為了打壓我去幫島津家。我們辦這件事時若能把握好分寸,尊之以禮,讓之以利,應該可以延緩我與他之間的矛盾,爭取他在這件事情上支持我們。」

    戴天籌道:「你若肯讓利給他,那事情多半能成,不過他的根基本來就比你深厚,若你再有意讓利,小心辛辛苦苦打了勝仗,卻被你的王叔叔撿了便宜。」

    東門慶道:「要他支持我們,不讓點利給他如何能夠?」

    戴天籌問:「其他華商呢?」

    東門慶道:「他們中已有部分人是肯定會支持我們的,比如光頭叔叔、徐惟學、徐元亮。有部分人是肯定不會支持我們的,比如洪迪珍,王清溪。咱們只要再綁架一部分中間派,再加上王叔叔的默許,就能造成全體華商團結起來的氣勢!」

    戴天籌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東門慶又道:「至於佛朗機人,他們萬里遠來,主要的目的還是為錢,而且是希望以最低的風險和最小的代價來獲得最大的利潤,只要能滿足他們這一點,一個地方是華人做主還是倭人做主對他們來說並無區別,瞅準了這一點,還是有可能將他們爭取過來的。因此我的顧慮中最難的,其實還是如何既打壓了島津家,又不引起日本豪族的過分反應。我的想法是:暗中聯合與島津家有利益衝突的豪族,比如日向肝付家、豐後大友家,這樣來避免和所有倭人對立,跟著或假途滅虢,或驅狼吞虎,或借刀殺人──然後與他們平分瓜分島津家之後的利益。先生,你覺得我這想法如何?」說到此處面有得色,斜瞅著戴天籌,希望他稱讚自己。

    「好,好,很好!」戴天籌嘖嘖稱讚著,道:「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東門慶忙道:「是不是這個大略之中還有什麼破綻?」

    「不是有破綻。」戴天籌道:「而是少了一個前提。」

    東門慶雖與他默契,但這時也猜不出他要說什麼,便問是什麼前提,戴天籌道:「如果你是松浦慶,或者是龍造寺賴之,或者是大內某某,這個方略大致上就行得了,可惜你不是。慶官,還記得你上次打敗龍造寺家之後的事情嗎?我一直想問你,當時你為什麼在大勝之後不趕盡殺絕卻要立孤,為什麼不乘著大勝狠刮一筆,是因為你的仁與廉?」

    「仁廉個屁!」東門慶道:「我也是沒辦法。上次我打贏了肥前一戰,其實有些靠運氣,一是使用火器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二是龍造寺家的力量比較薄弱,後來我雖然打贏了,可那種勝利卻如同站在懸崖邊上,再往前一步就得粉身碎骨!」

    戴天籌道:「這麼說來,你棄嫌立孤、無利而退,都不是因為你的仁廉而是因為你在害怕了,可你在害怕什麼呢?」

    東門慶道:「我害怕他們會聯手攻我。」

    戴天籌問:「為什麼你認為他們會聯手攻你?」東門慶為之默然,戴天籌道:「這個問題,實際上你已經想到了,所以才會擔心攻擊島津家會引起群倭的過分反應。只是你雖然想到,卻還沒想得足夠透徹!其實這件事情要點明白也非常簡單!一句話:在眾倭眼裡,我們乃是一個外族!對吧?」

    東門慶沉默了好半晌,太息道:「是。我確實擔心這個。」

    戴天籌道:「這件事情雖然敏感,但絕不能迴避,而且在制定策略的時候,需將此事作為前提條件加以考慮。有很多的計謀,本族用得,外族未必用得!東瀛不似南洋一些蠻荒之島,他們的自立之心已頗為強烈了。肝付家、大友家等和島津家雖有矛盾,但一旦涉及到外族入侵之事,聯合起來共禦外侮的可能性便很大!至於你想聯合大部分華商,造成一致對外的氣勢,那更會加劇倭人的危機感!甚至可能引發倭人之激烈排外!可見你的想法之中有自相矛盾之處!」

    東門慶輕輕啊了一聲,便如自己心中的某處隱憂被戴天籌捅穿了,心道:「不錯!」

    戴天籌道:「如今在日本的華商力量雖不弱,但寄居於平戶、五島,背後就是大海,沒有足夠強大的後方作持久戰,是不可能橫掃九州、征服東瀛的,否則不用等你起意,王五峰早就把事情做了!因此只要華商的力量尚不足以確保必勝,華倭之間的界限就必須保持某種混沌狀態,不能涇渭分明,你要對付島津家,出師之名不可造成以華攻倭之象,應該避實就虛,將一部分日本人、佛郎機人都拉入你的陣營中來,也不必阻止部分華商加入島津家的陣營,讓九州的民族界限越模糊越好,最好是將衝突納入商戰,遠離政治與民族,若東瀛三島的豪族認為你是在與島津家爭逐蠅頭之利,那樣你就有可能在東瀛本土獲得所需要的補給,進退的餘裕就會大得多了。其它的謀略、戰術,才有可能在這個基礎上展開。」

    東門慶聽得心頭大暢,心想:「看來我畢竟還沒有他老辣!要趕上他,還得再加磨礪。」因問道:「那如何將此事納入商戰呢?」

    戴天籌撫了撫鬚,東門慶只道又將有出人意料之奇謀從他口中道出,誰知戴天籌說的卻是:「那就是你要考慮的事情了!」

    東門慶一愕,隨即一笑,亦不以為意,便盤算著如何宣傳,如何打仗,越想越順,心中忽冒出一個念頭來,道:「要是有一天我能取得一個補給的大後方,那時又該如何對待倭人?」

    戴天籌聽到他這句話,頗感訝異,看了他兩眼,眼中露出真正的讚賞之色,道:「若真有那麼一天,恐怕你就不是一個尋常商人,而是能代表華夏的大人物了!」

    東門慶問:「那麼能代表華夏的大人物,又將如何對待群倭呢?」

    戴天籌嘆道:「這個問題,太大,太遠了……」雖然如此,他卻似已被東門慶勾起了興致,並無停頓下來的意思:「華夏曆朝歷代,力量強弱不同,如何對待四夷的選擇也不同,選對了立場的,天下必興,選錯了,社稷淪亡!如果是對南洋諸未開化之島還好,但對已有史統的東瀛、朝鮮則要麻煩得多!幸而倭人學唐音、用漢字,文同種近,若以威權輔之以教化,數代之後,可望有成。當然,這是牽涉到數百年的國策,本非你我今日所當議,更非此戰所能完成。但對付島津家的方略,其實亦屬於這個國策的一小部分。」

    東門慶聽說,又問這國策的整體詳情,戴天籌道:「中華之待四夷,大體而言,其策有唐宋兩類,此兩種國策均非我本人所發明,而是歷代賢相良將智慧之所聚,即便如此,仍不能保證必勝。兩種國策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如何運用,存乎一心,或成或敗,除了盡人事之外,還要看老天爺是否成全。

    「先說宋策。天下萬國萬族,絕無一國族能確保自己千萬年常佔上風,也絕無任何一種制度能確保國家與民族千萬年只盛不衰,希望自己的國族有強無弱,數十年數百年或者可能,若想千萬年皆如此那是做夢!國家與民族之強弱盛衰,有如潮起潮落,乃是必然之勢。故,凡夷人勢大,華夏式微時,則以保全道統為要務,此時夷夏之防必嚴,因其嚴,故能令人民即使在逆境中乃至亡國之後仍不忘祖宗,不忘史統,以待時移世易,鳳凰重生!此為宋策之偉大處,吾華夏之所以不滅,實在於此。然宋策亦有不足之處:因其保守,故易於畏縮,因其嚴防,故民族之間必生隔閡,隔閡一生,則難以外拓了。」

    東門慶問:「宋策既是守,則唐策則為攻了?」

    戴天籌微笑道:「不叫攻,叫大同!天生萬族同為人,所謂國者族者宗者教者,皆是後天形成,並非先天便有。故戰國諸子倡議萬邦大同,天下為一──天下者,非某朝某代之疆域,而是蒼天所覆之土地!吾華夏勢大時,執政者當以弘揚道統為己任,以極開闊、極無私之胸襟,破萬邦國界,納萬族之民,取四海之文明混而為一,成大一統!此為我中華龍騰九天之時!亦國家最輝煌、國人最尊嚴而世界共享其福蔭之時代。然天下大同乃最高理想,萬族華化非朝夕可成之現實,若執理想之一端而不顧現實之情況,為求一統之虛名,而以華夏血乳哺域內未化之民,則是本末倒置,有以夷變夏之憂──此為唐策常有之弊。」

    東門慶道:「然則對付群倭,當遵循唐策,還是用宋策?」

    戴天籌反問道:「你說呢?」不待他回答,戴天籌已道:「力能外拓、我能主動而用宋策倡嚴防者為蠢蠹愚豬!國力萎縮、我為被動而用唐策倡國族無疆界者為華奸國賊!我們雖為士大夫所不容,但仍是華夏力量之外延,若中華已是主動,自然當用唐策!」
z75819 發表於 2008-12-22 23:38
第二一五章 九州商盟

第二日,東門慶召來吳平、唐秀吉、崔光南、李榮久、陳百夫和徐海,道:「昨日的會議,其實我有所保留,我不是不想打,只是有些顧慮,因此讓國清去虛與島津家委蛇,我內心實已決定要打壓打壓這條敢來截我錢路的薩摩瘋狗,只是該如何打,卻要與各位商議。」

  唐秀吉、李榮久、徐海等都勇於立功,聞言皆喜。唐秀吉道:「總舶主,這島津家,打是可以打,但不能就這麼打,得找個名目,最好是讓那些豪族覺得我們是因為搶奪商路而打仗,那麼不管誰勝誰敗,他們都會坐山觀虎鬥。若是讓他們覺得我們有侵土奪地之心,恐怕就算那些與島津家交惡的豪族也會起而聲援,那時就麻煩了!」

  東門慶聽他的建議雖無戴天籌高遠,卻也與之暗合,正是「去政戰而歸商戰」之方略,心中竊喜,便問:「你有什麼主意?」

  唐秀吉道:「總舶主可秘密促使松浦家、龍造寺家各自成立商號,以處理他們家族的商務。日本人素來仰慕我們大唐,咱們有什麼,他們也就跟著流行什麼,大唐有茶道,他們也就跟著學喝茶,咱們大唐出了朱子,他們也跟著有了朱子學,聽說最近還開始有什麼王學,全學咱們大唐的王陽明。」

  他開口一個「咱們大唐」,閉口一個「咱們大唐」,光聽這話,真會覺得他比中國人還像中國人,李榮久對此毫無感觸,崔光南心中鄙夷,卻也沒有道破,徐海道:「唐大掌櫃,你說這些,和這次攻打島津家有關係嗎?」

  這次澎湖建制,大多數人對自己的銜頭都很滿意,但唐秀吉卻是少數的例外──本來他是希望自己能領大管帶銜的,怎知東門慶卻將他歸入商業一路,讓他領大掌櫃銜,他去找東門慶想改動,東門慶說:「現在咱們就一支分船隊,已讓吳平執掌了。你若真要歸入軍事隊伍,我給你兩個選擇。」

  東門慶說的選擇,一個是去大員,像張維一般開拓陸上基業,一個是領副大管帶銜,唐秀吉想了想,還是做大掌櫃算了。但他這大掌櫃做得有些心不在焉,老覺得自己的才能在軍事方面更合適,因此一有機會便希望能在戰事上立功,這也是他這次對島津家一事大見積極的原因之一。

  這時聽徐海問起,唐秀吉斜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徐海雖然有些心機,才加入慶華祥便傍上了大夫人,可畢竟還是嫩了些!猜不透我的良謀大計!」嘿嘿一笑,道:「名山,你這就不懂了吧!日本人喜歡跟我們的風,這一點便極好利用!現在咱們這邊都成立商號,若松浦家和龍造寺家在我們的秘密促使下帶頭成立家族商號,其它豪族必然跟風。如此一來,整個九州島就由一個個的家族變成一個個的商號了!」

  他說到這裡,徐海啊了一聲,道:「妙計啊妙計!這樣一來,咱們再和他們起爭執,就可以對外號稱是慶華祥商號和島津商號之間的矛盾了!」

  東門慶一聽讚道:「好徐海,腦袋果然靈光!」

  唐秀吉心中大怒,忍不住瞪了徐海一眼,深恨他搶自己的話頭!李榮久在旁道:「總舶主,這計謀是秀吉出的啊。」

  東門慶一笑,對唐秀吉道:「你繼續說。」

  唐秀吉略懷不滿,但這計謀乃是他的得意之作,原盼著以此壓倒吳平,雖被徐海搶了一句話頭,但首創之功畢竟逃不了,因此繼續說道:「等九州各地的大名都成立了商號,咱們再下個套子,把松浦商號、龍造寺商號甚至山口家綁架起來,與島津商會生事,然後以商號聯盟之名義攻之,取其錢財不佔其地,奪其人口不滅其名,如此則是以商攻商,成了兩個商號之間的爭戰,而與唐人倭人無關了。與島津家臨近的大名見我們不要土地,便不會擔心我們對九州蠶食鯨吞,反而會對島津家趁火打劫!這樣一來,也用不上我們自己將島津家殺絕,他們的鄰邦就會幫我們將他們趕盡!而群倭見島津家因為得罪了我們而淪落到如此下場,以後再遇到我們就會老實多了!」

  東門慶大喜,連稱妙計!道:「這件事情,就由你去辦!」唐秀吉欣然領命。東門慶又對崔光南道:「光南,上次和龍造寺家兼打仗是突發的被迫一戰,當時我只求能夠勝利,全沒考慮到戰爭的成本。這次可不能這樣了!不辭反對開戰,如今我只能依靠你來籌集物資,我希望你在保證物資供給之外,儘量不要讓慶華祥賠太多的錢!」

  崔光南問道:「總舶主,如果戰爭開打,你打算動用多大的兵力?」

  東門慶道:「咱們船隊的本部人馬,全部動用!此外我會向李叔叔和徐元亮借兵,並調動松浦家與龍造寺家的兵力,以期一擊必勝!」

  崔光南咋舌道:「那規規模豈非比上次更大?」

  「那是自然!」東門慶道:「島津家比龍造寺家強大,我們要動用的兵力自然要超過上次!我知道這件事情極難,但仍希望你能想出辦法來。」

  崔光南沉吟半晌,道:「上次的肥前一戰,有些錢我們其實可以不用花的,但因為沒有經驗,該花的錢花了,不該花的錢也花了。若把那些不必要的開銷砍掉的話,那麼肥前一戰也不至於消耗那麼大!這次若是開打,我建議總舶主如此處置客軍:松浦家龍造寺家這邊也好,李理事徐元亮那邊也罷,請他們出兵的同時還請他們自行補給。若能攻下島津家,最好也別像上次那樣不賺反賠,最好搞點好處,事後也給松浦龍造寺徐元亮他們分分,以戰養戰,才是長遠之策啊。」

  東門慶頷首道:「好!就按你說的辦!」又召來世鬼政時,命他秘密打探薩摩的道路城防。其他與聞此事的重臣則各作秘密準備,以待良機。

  會議結束後,唐秀吉便代表東門慶邀請松浦隆信,並召龍造寺隆信來平戶,蠱惑他們成立家族商號。松浦家本就有許多對外商務,龍造寺家自與慶華祥走近之後也得到了不少商業上的好處,這時聽了唐秀吉的「建議」,均覺得是一件好事,不久果然各自成立商號,後來又聯合成立了肥前商盟。

  消息傳出,九州各地果然聞風響應,沿海豪族無論有無商業實力,都以成立家族商號為時尚,且各地又各成立商盟,如伊東家成立日向商盟,大友家成立豐後商盟,肝付家成立大隅商盟,島津家成立薩摩商盟等等。

  東門慶聞訊大樂,暗暗竊喜,心道:「多虧戴先生謀深,唐秀吉智足,九州入我�中矣!」
z75819 發表於 2008-12-22 23:39
第二一六章 三艘船

金允浩是大明朝鮮籍人氏,三年前經對馬流浪到平戶,在慶華祥的第一輪人員擴大中他成為了其中的一員,由於工作勤謹,業務精熟,又在肥前一戰中的後勤事務上立下了功勞,所以很快就升了職,在慶功大會上得到了慶華祥的當家東門慶的親切接見,金允浩感動得一塌糊塗,從此更加盡心盡力。今年東門慶再回到平戶,論功頒銜,他成了一名副掌櫃,而這次領命成為代表慶華祥商號與島津商號溝通的使者更讓他充滿了自豪。

    儘管這次談判是由杜國清主導而非東門慶親抓,但金允浩到了薩摩後仍見到了島津貴久。

    此時島津家的家督是島津貴久,這個正值盛年的薩摩土豪幾年前才統一了薩摩,正野心勃勃覬覦著臨近的大隅與日向,至於與大明的貿易更是他志在必得!對於築建坊津水寨、截留慶華祥船隻一事,他也是和家臣經過反覆商量後才決定冒險一擊,結果是讓島津家在東門慶回明之後就截留到了一大筆的財富,在東門慶抵倭之前又成功招引了一部分華商留在薩摩做生意,這兩筆大利讓島津家的家臣們都覺得:這次的冒險是值得的!

    不過,他們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躲不過:東門慶回來了!此時島津家才開始仿製火槍,加上在貿易中購到火槍,數量不及五十,至於大筒則一門也無,相對於裝備日益精良的慶華祥,薩摩家的火器裝備還是有欠缺的,至於海戰船舶更是遠遠不如,因此自聽說這個曾橫掃北九州的大明「名將」抵達五島,島津家的重臣就繃緊了神經,天天留意著慶華祥的動向,並向坊津增兵,命重臣鐮田政年嚴加防範。

    幸好,東門慶到達平戶之後一直沒有什麼動作,有消息說他到達平戶後就天天伴著大腹便便的綾子,連商務都不理,也不知是樂為人父還是喜為人夫。

    「不能掉以輕心啊!」島津貴久的生父──已經出家退居二線卻仍作為兒子參謀的島津日新齋說:「幹大事的人,不會真正眷顧妻兒的!這也許是他故意放出來的煙霧!」

    不久,家老伊集院忠朗打聽到:慶華祥到埠後沒幾天於不辭就四處活動,給各處大名運送貨物,忙得焦頭爛額。伊集院忠朗道:「想必他們是忙著生意,所以沒空來理會我們。」

    島津日新齋卻仍不放心,道:「不可掉以輕心,不可掉以輕心!」

    就在這時,慶華祥的使者金允浩來了,他的到來讓島津家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均想:「慶華祥肯談判,那就最好!」面對中國人,這個時代的日本人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底氣不足。

    在使者到來之前,一艘雙桅帆船打著雙鯉旗號,要繞過薩摩前往界鎮,鐮田政年心中猶豫,一邊派船隻攔住,且不上船攻擊,一邊派人飛報島津貴久。

    伊集院忠朗認為眼下慶華祥正派使者來談判,若是在這節骨眼上扣了慶華祥的船,只怕會讓可能轉暖的雙方關係陷入僵冷,島津日新齋也認為此事不宜輕舉妄動,要小心是慶華祥方面放出來的誘餌。只有一名家將新納忠元年少氣盛,道:「不能就這麼放他們過去!我們已經宣佈要繞過薩摩得交獻金,如今要是開了這一例,再以後就會有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而我們之間所建立的威信也將蕩然無存!」

    但他的聲音卻被其他幾個大老給壓下了,最後島津日新齋想出了個和稀泥的辦法,讓鐮田政年夜裡放鬆攔截,製造機會讓慶華祥的這艘雙桅帆船「逃走」,這樣做既避免了讓島津家自毀威信,又避免了兩家關係因這艘雙桅帆船繼續惡化。

    島津家的人是處理完此事之後,才安排家督與慶華祥使者會面,但會面後得知東門慶的這個使者竟不是大明人氏,島津家的人又不滿了起來,認為東門慶派一個朝鮮人來是看不起自己!因此在得知金允浩的籍貫後,島津貴久便有些無禮地離開了,只留下伊集院忠朗與金允浩周旋。

    金允浩見這幫倭人如此冷遇自己氣得發抖,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幾乎便想拂袖而去。不過此次他雖然作為使者,卻並沒有得到多少權力,他的任務主要是來通知島津家:慶華祥願意和談,並由自己轉達東門慶的要求。

    伊集院忠朗卻不願跟一個朝鮮人談,一定要慶華祥至少派一個大明籍的使者來以表誠意。金允浩又在薩摩呆了數日,但島津家一直不肯鬆口,定要慶華祥派一個大明籍貫的使者來才肯談。

    不過島津家的人這樣做其實只是針對這個可憐的金允浩,對慶華祥本身卻還十分重視──在金允浩還在薩摩期間,又有一艘掛著雙鯉旗幟的三桅帆船經過,島津貴久命鐮田政年仍如上次一般放它「逃」過去,以向東門慶釋放出這樣一個信號:我並非不想和談,只是要你找個更有份量的人來!

    但金允浩受此大辱,卻將這幫倭人恨得牙癢癢的,只是怕壞了商號的大事才忍了下來,回到平戶後轉告杜國清時才忍不住放聲痛哭。杜國清心裡其實也不很看得起朝鮮人,只是面前痛哭的是自己的屬下,不好直說,其實心裡也認為島津家要求己方派一名大明籍貫的使者去也不是無理的要求。

    誰知道他帶著金允浩將情況反映到東門慶那裡去時,東門慶卻冷笑起來,道:「什麼大明籍貫、朝鮮籍貫!朝鮮乃大明第一附屬,朝鮮子民,與大明子民何異?」當場就升了金允浩作掌櫃,又派了副管帶徐海作為金允浩的副手,仍讓他作為使者第二次出使島津家,又寫了一封親筆信,讓他帶給島津貴久。

    金允浩得東門慶如此厚遇當場感激涕零,慶華祥內部的朝鮮籍貫成員聽說此事也無不歸心。

    此時松浦家和龍造寺家已經成立商號,金允浩再次到達薩摩時,島津家也跟風成立了島津商號,金允浩到達的第二天,北面傳來消息說松浦家和龍造寺家已結成肥前商盟,結果當天晚上島津家也就決定成立薩摩商盟。

    對於商號、商盟的流行,島津家的人反映極快,但對金允浩卻拖了好幾天。島津家的家臣沒想到這個朝鮮人竟會去而復返,一開始是想就這麼將他冷在一邊不管他,待聽說他手頭有慶華祥當家寫給島津貴久的親筆書信,才由伊集院忠朗出面接待,並索要東門慶的親筆信,金允浩卻堅決不允,道:「我們當家說了,信中之事關系重大,一定要我親手交給貴商號的當家,否則便當撕掉,以免落入匪類宵小之首,誤了兩家大事!」

    伊集院忠朗擔心信中真有大事,若處理不當說不定會引發戰爭,無奈之下只好稟告了島津貴久,島津貴久勉強答應,再次請金允浩入內相見,從他手中接過書信一看,信中並無一語言及商務軍務,而只是東門慶的兩句客氣話,說在自己眼中,屬下的籍貫無論是大明、朝鮮還是日本都無分別,金允浩乃是慶華祥的重臣,請島津貴久勿要因此相輕。島津貴久讀後大為不悅,幾乎就想撕了,但想了一想,怕貽小器之名,方才忍住,耐著性子問東門慶想怎麼談判。

    金允浩並不知道信中寫什麼內容,但見島津貴久對自己的態度由剛進門時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轉為被動守禮,便猜東門慶在信中是維護了自己,心中更感恩德,當下不卑不亢,陳述了東門慶談判的底線:「我們當家以為,貴商號所提三個要求甚是無禮!外海的航路本是我慶華祥航海士所開闢,大掌櫃唐秀吉所定!貴商號佔據此處收買路錢,不分成給我們慶華祥已有些說不過去了,怎麼還能問我們拿錢?至於據點遷移一事,我們在平戶已經慣了,且松浦夫人又在肥前,實無南下之理由。」

    他話還沒說完,伊集院忠朗、新納忠元等便都為他捏了一把汗,島津貴久也沒料到東門慶派這個人來了兩次,說的竟是這樣的話,不由得連聲冷笑:「這就是慶華祥的誠意?」

    金允浩卻還堅持著,道:「我們當家的說了,過去之事他可以既往不咎,以後貴商號對別的商號想怎麼收過路錢他也都不管,但凡插雙鯉旗號的,都請勿擾,免得兩家起了齷齪。慶華祥希望兩家和好,永無爭鬥──這就是我們當家的誠意!」

    島津貴久勃然大怒,喝道:「好!我也會讓東門慶見識見識我的誠意!」

    差不多就在這時,平戶方向的海面第三次駛來了帆船,那是一艘四桅帆船,船上插著威風的雙鯉旗幟,艙中裝滿了價值不菲的貨物,而這艘船在薩摩附近所享受到的待遇,卻和之前的兩艘截然不同!
z75819 發表於 2008-12-22 23:40
第二一七章 聲討薩摩

綾子覺得自己的胎動越來越頻繁,看來肚子裡懷的是一個很調皮的孩子。作為在日本豪族家長大的女兒,她明白女人應該為丈夫的成功、為丈夫的霸業而忍受寂寞甚至作出犧牲的道理。可是真見到東門慶後她又不捨得,她期盼夫君能威震天下,可又期盼夫君能時時待在自己的身邊──特別是在自己即將臨盆的時候。

    幾個月前,在東門慶回大明的日子裡,一個醫生告訴她這一胎胎位不正,勸她流掉,如果堅持要將孩子產下會有難產的危險。但綾子卻不捨得。她覺得這個孩子是自己和東門慶之間的重要聯繫,有了這個孩子,哪怕隔著重重大海她也會覺得自己和東門慶有一道血脈相互牽連,是自己與東門慶結合的證明。

    「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如此要求那個醫生,「我的決定,要由我親自來告訴他。」

    可是她卻沒有告訴東門慶,只是不斷跟自己說:「有他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平安的。」

    當慶華祥和薩摩那邊發生矛盾的消息傳來時,她曾很擔心在這個孩子即將臨盆的時候,東門慶要將主要心思放在公事上面。慶幸的是,事情似乎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東門慶好像沒有與島津家動武的意思,他手下的重臣忙碌的也是去年遺留下來的商務,而關於薩摩的事情也進行得很順利,慶華祥這邊派出了使者,島津家那邊也作了積極的回應,在同一時間裡東門慶還派出了一艘試探性的雙桅帆船,這艘船在繞過薩摩時只是被耽擱了一會,並未受到攻擊,而第二艘帆船則是順利經過。

    和北九州的商家一樣,綾子知道這件事情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看來夫君的威名仍在。島津家還不敢得罪他。」

    薩摩那邊順利的事態讓北九州的商家更加放心地與東門慶做生意,並有不少商號委託慶華祥的船隻運貨──畢竟,走外海航路的費用,比走瀨戶內海層層叩關運輸成本要低廉得多,而眼下能免費繞過薩摩而不被截留的,怕也只有慶華祥的雙鯉船隊了。何況東門慶又是一個很顧交情的人,只要是和他做過生意的,他都樂意幫忙,並只收取相當於成本價的運輸費用,無其它附加收費──這筆生意有多划算可想而知!

    因此在第二艘船順利繞過薩摩之後,來找慶華祥尋門路的商家就更多了,不但松浦商號、龍造寺商號,甚至大內家也托慶華祥幫自己運貨,由於貨物太多,慶華祥甚至不得不卸下自己的貨物、騰出艙位來滿足朋友們的拜託,所以第三艘出發前往界鎮的四桅帆船上,慶華祥自身的貨物反而不多,佔大多數的乃是北九州大大小小二十八個豪族以及十二家華商商號的託運貨物,東門慶笑著對綾子說:「再這麼下去,我就要成為日本最大的船伕了。」

    「就是成為船伕,那也好。沒有那麼多危險而又繁重的事情,你就有更多的時間陪在我身邊了。」綾子當時心想,卻不敢說出來。

    就在她還在為此暗感欣慰之時,南邊傳來了轟雷一般的消息:慶華祥和島津商盟之間談判談崩了!

    年紀輕輕就蓄了一把美須的金允浩不但下巴被剃得光溜溜的,連頭髮眉毛也被刮了個精光!見慶華祥的整個使團灰溜溜地被趕了回來,華商們、倭商們、北九州的豪族們全都暗叫不妙!綾子也由欣慰轉為擔憂!所有人都預感到將有更加嚴重的事情發生!

    果然,沒多久又有一個天雷般的消息自南傳來:慶華祥的第三艘帆船被島津家扣住了!隨船商人和水手淨身下船,貨物全部被島津家沒收!消息傳出,整個北九州便都炸開了!

    這個時代的日本社會,是由已喪失了權威的幕府虛統著數十大名,大名又統治著大大小小的若干豪族,這些小豪族各有各的土地與家產,其利益指向並不一定與所處家族完全一致,為了自家的利益他們會背叛外投,若自家的力量超過了主家甚至會弒主自立,因此和慶華祥做生意的,並不是一個個統一的大名、統一的國主,而是一個個獨立的豪族,人人關心的就是屬於自己的那一塊豬肉。他們這一次本想佔東門慶的便宜,借助慶華祥的運輸能力好好賺上一筆,沒想到貨物卻被島津家給扣了!這等如是拿刀割他們的肉啊!因此自大內義隆以下,龍造寺家、松浦家,以至相良武任、陶隆房、籠手田安經、鍋島清房等等,個個戟指南罵!至於眾華商那就更不用說了!

    一開始,有一些豪族、商人還準備分頭託人去讓島津家歸還自己的貨物,但島津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兒,要他們歸還劫持的貨物,何異於與虎謀皮?因此這種圖謀無不歸於失敗。漸漸的大家覺得,真要把這筆錢拿回來必須團結,必須聯合起來向島津家發出威脅,逼迫他交還貨物,這樣才有可能成功!在一些人的串聯下,一個討債同盟就成立了。當然,名稱自然不是「討債同盟」這麼土,而被叫做「北九州商盟」。北九州商盟的目標很明確:要島津家吐出他們剛剛吃下的──屬於「大家」的東西。

    豪族、商人和他們的代表們在水江城開了一次會,會議的議題本來是為如何討回貨物出主意,但後來越談越是熱鬧,一些年輕人覺得既然已經成立商盟,就不該這麼侷限,無妨將討債大業擴大,不但要討回這次的貨物還要島津家賠償損失──這是近期目標,還要島津家廢止坊津水寨讓大家以後都能通過外海航道運貨──這是遠景利益!

    這可是涉及到整個地區商業利益的大事啊!因此一經提出,便得到了眾多商家的熱烈支持。

    「可是島津家肯答應嗎?」

    島津家當然不可能這麼老實地答應!

    龍造寺隆信說:「他們不答應,那就打啊!」

    打?這可是個麻煩事,不過身處日本戰國,對以戰爭利大家也都習慣了,眾豪族聯合起來發動戰爭,誰也不是第一次,只是這種事情,從來都得有個帶頭的。這麼麻煩的事情,由誰帶頭呢?有人推大內家,大內家不干,有人推龍造寺家,龍造寺隆信不敢接手,大家又覺得隆信資歷太淺,如果家兼還在的話還好。最後推來推去,還是推出了東門慶,他的威名夠,能力夠,而且義不容辭──誰讓這次出事的是他的船呢!

    就這樣,在大家的推舉下,東門慶成了問島津家討還貨物的領袖。蟄伏在綾子房間裡多日的東門慶終於走出了閨房,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綾子暗暗擔心,她隱約覺得夫君這一去,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回來的!可是肚子裡的孩子,只怕是等不得了!

    「為什麼偏偏在這會?為什麼偏偏在這會?」她心裡訴苦著,臉上卻半分不敢流露,甚至還要勉強擠出笑容來安慰丈夫,告訴丈夫自己會照顧自己,不要擔心。

    「等你得勝回來的時候,」綾子溫顏含笑,柔聲地說:「就能看見你的兒子了。」

    東門慶笑道:「應該說我就能見到你們母子兩人了。」

    他爽朗著笑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院子裡的樹葉飄下幾片來,日本的這個初秋,已有幾分離愁。
z75819 發表於 2008-12-22 23:40
第二一八章 戰前謀之一

日本的大名並非都是傻瓜,討伐島津家的行動發展到隨時可能開戰的地步,一些稍有遠見的豪傑都已看出這個事件中處處閃現著東門慶若隱若現的影子。

    東門慶派出使者氣勢洶洶前往薩摩問罪的第二天。山口。大內家。

    「這些唐客,根本就是有意要和島津家過不去!」相良武任是反對聲援北九州商盟的:「這件事從一開始東門慶就有預謀!島津家截斷了慶華祥的外海航道,東門慶想打擊島津家,卻擔心鬥不過,所以才將我們拉下水!我們不能落入東門慶的陷阱裡去!大內已經和平了很久了,何必為一個外人而陷入對我們沒有一點好處的戰事!」

    「沒有一點好處?我怎麼覺得無論怎麼算我們都有好處!」陶隆房冷笑!他是主戰派,大內家靜下來,相良武任便佔上風,大內家動起來,陶隆房和他旗下的戰鬥機器才有話語權!對他來說,大內家的軍隊太久沒動靜才是最大的損害!而且他認為,這次就該支持東門慶發動戰爭,不管東門慶是勝是敗,對大內家都有利無害:「慶華祥是外客,他就算戰勝了也不可能佔領薩摩的──從他上次不敢不撤出水江城就可知道!所以他如果戰勝了,東西可能擄走,但土地帶不走!不管他取得了多大的戰果,最後城池土地都仍然會落在我們日本人手上!我們大內家是北九州商盟實力最強的支持者,到時候慶華祥要怎麼處置薩摩,一定得跟我們商量。」

    相良武任大聲道:「可是我們大內家和薩摩隔著數百里,不可能隔著那麼遠去統治一塊飛地!」

    「我們不用直接統治,」陶隆房冷冷道:「只要我們有權力決定誰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就行了!」

    「哼!」相良武任以冷笑相待,冷笑,可不是這個老和尚常有的表情:「那也要戰勝了才行,我可覺得以北九州商盟這幫烏合之眾,南下數百里去攻打薩摩的地頭蛇乃是勝少敗多!」

    「我也覺得勝少敗多,」陶隆房笑道:「可慶華祥敗了不是更好嗎?那樣我們就可以以保護他們為名,逐步接收他們在北九州的財富與商路,甚至趁勢吞併平戶、五島!若我們能包攬從大明源源不斷運來的生絲,用財富來武裝山口的軍隊,大內家一定會重新崛起的!」

    類似的論調,也在水江城響起:「慶華祥如果勝了,我們可以藉著他們的勢力更上層樓!慶華祥如果敗了,咱們就趁機接收整個肥前。我料一旦戰敗,協助東門慶的華商擔心被排擠出日本一定驚慌失措,到時候我們若能給他們提供強有力的幫助,這些人一定會投靠我們,只要加以籠絡,就可以讓他們成為幫我們運送大明貨物的船伕!」

    說這話的,是鍋島清房,他本是龍造寺家的女婿,在龍造寺隆信的祖父、父親遇難後,他的母親為了保護年紀尚小的隆信,下嫁給了鍋島清房,讓隆信成了鍋島清房的便宜兒子,也正因為這個緣故,鍋島清房對龍造寺家也更加忠心。

    可是這時龍造寺隆信卻不大贊成鍋島清房的策略,他臉上的兩塊肥肉抖了抖,說:「這樣的三心二意,只怕會惹出大禍來!心志不堅的人,是成就不了大業的!」

    鍋島清房一怔,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並不如自己原先想的那麼孤弱。「是啊,他可是家兼大人臨終前親點的家族繼承人啊!」鍋島清房想起了家兼的遺言:「能興我龍造寺家的,必是圓月!」想到這裡,他嘗試著問道:「那麼主公的意思是……」

    「別忘了,信安(清房嫡子)還在他們那裡,而我也是他們立的──我們早被東門慶給綁得緊緊的!慶華祥一旦受損,我們是很難獨善其身的!」龍造寺隆信說:「這次只怕大多數家族都不會真心幫慶華祥,個個都首鼠兩端,可我卻打算全力出擊,狠狠地賭一把!這樣的話,一旦北九州商盟大獲全勝,不但龍造寺家會在此戰中重振聲威,東門大人也一定會顧念我們的忠誠而有所回報的!」

    清房對隆信的決定大感驚訝,可仍然有些擔憂地說:「但萬一他們敗了呢?」

    「不是『他們』敗了!現在大家已經綁在一起,如果敗了就是『我們』敗了!」龍造寺隆信道:「我聽說,東門大人在大明那邊也有很深厚的根基,如果這次我們盡了全力而仍然不幸敗了的話,那我們就棄了水江城,合族隨東門大人退到大陸去,在那邊重整旗鼓,然後捲土重來!」

    如果說他剛才那番話只是讓清房驚訝的話,那這一番話就讓清房感到驚駭了,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有如此的想像力──雖然是很危險的想像力,可清房卻從中看到了一種剛斷,一種給人帶來壓迫感的氣質!

    「就應如此,才是中興之主的氣質!」清房想,至於少年人思慮中不成熟的地方反而可以原諒,因為自己能以經驗與謹慎為之補足。

    南北九州距離不遠,很快,東門慶的使者就到達了薩摩,這個使者帶來的不是一份和談的書信,簡直就是一份通牒──要島津家限時將扣留的貨物歸還北九州商盟,否則後果自負!

    「哈哈──」島津貴久仰天大笑起來:「後果自負?當我島津是水江城龍造寺家麼!」他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就下令將使者剔發剔須,趕出城去!

    對此,伊集院忠朗卻有保守的意見:「主公,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分明都是東門慶的陰謀!他是要挾北九州諸豪族來攻擊我們啊!咱們現在這樣,不是落入他的全套了麼?」

    島津貴久冷笑著反問:「那你認為大內家、龍造寺家、松浦家,這些軟蛋會真心真意幫他作戰嗎?」

    伊集院忠朗不說話了,島津貴久大笑道:「一群根本就無心作戰、只想湊熱鬧的軍隊,就是湊到十萬大軍也沒用!東門慶若只是自己來,也許還有幾分勝算,但帶了這麼多拖後腿的傢伙,我卻敢斷言他必敗了!」

    「主公所言甚是!」島津日新齋也道:「不過我們仍不可輕率,真正作戰時仍需謹慎!」

    「父親放心好了。」島津貴久道:「我雖然料定對方必敗,卻並不想一開始就和他硬碰硬!咱們是本土作戰,有地利的優勢,戰爭拖得越久越好,不用著急。我想先取守勢,嚴密防範,把他們拖得疲了,拖得跟隨他的豪族給他搗亂,那時再給他們當頭一擊,彼軍一定潰散!我們便可挾打敗北九州商盟的威勢,一舉稱霸九州!而且慶華祥一敗,松浦、龍造寺勢必衰弱,那時我再招引其他華商,令他們以薩摩為據點,那以後從大唐來的船隊,就不會再往平戶,而往鹿兒島了!到時候我們軍雄財大,西日本的霸業便指日可待!」

    當下命鐮田政年增築坊津,將戰船收回塢內,避免在海戰中無意義地損耗戰力──那是島津貴久也知水師非慶華祥的對手,又派新納忠元領兵巡視北境,以防北九州商盟的軍隊借道陸路或是從薩摩、肥後之間登陸,又命種子島惠時、種子島時堯父子整治火器,以抵抗慶華祥的火器優勢,又讓島津日新齋親自前往大隅向肝付兼續示好,希望姐夫能在這個「危難時期」拋棄成見,一致對外。

    不久,為了對抗咄咄逼人的北九州商盟,一個由薩摩挑頭的南九州商盟成立了。

    兵者,國之大事,瞬息萬變,雖然眼前的局面是在東門慶的推動下形成,但也並非所有的形勢都如他所料!島津貴久的態度比他預料中要強硬得多,而松浦家集結起來的隊伍也讓他大感失望。

    這一次,松浦隆信沒打算自己出征,而只派了籠手田安經率領五百步兵相助,反倒是龍造寺那邊精銳盡出,為了這次大戰竟是將整座水江城都變成虛防,甚至貢獻出了超過半數的積存軍用糧食。

    北九州的豪族都在嘲笑龍造寺家:「人家慶華祥的事,你這麼積極乾什麼!」但東門慶卻對隆信倍加讚賞,認為他年紀雖小,處事之果斷卻遠勝許多自以為老辣之人!

    「他龍造寺是我立的,若我們敗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水江城就算還留著幾千兵馬又有什麼作用?若我們勝了,又有誰敢侵犯龍造寺?就算水江城被佔領了,我們以方勝之軍,也隨時能奪回來!可惜啊,並非所有人都這麼想。」

    沒有這麼想的人裡面,也包括松浦隆信,可是在這個形勢下,松浦隆信的猶豫也是無可厚非,因為就連東門慶自己也沒有必勝的信心。

    戴天籌見東門慶憂形於色,問道:「慶官,你在擔心?」

    「嗯。」東門慶道:「松浦的猶豫,北九州商盟內大多數人的猶豫其實都情有可原,因為我們沒有必勝之算。」

    戴天籌問道:「肥前一戰中,你有勝算麼?」

    「沒有。」東門慶道:「可是我們不能期待運氣啊!」

    「我現在要跟你說的不是運氣,而是大勢!」戴天籌道:「你莫忘了,在平倭略背後,還有陸海策在。你已經與謝家聯姻,王五峰對你與士大夫的聯繫還有期待,只要他對你還有期待,就不會看著你敗亡,不會因為你在薩摩戰敗了就拋棄你!所以現在整個輿論都不看好你,對你來說反而是好事。因為你聲勢若是太大,王五峰怕你威脅到他只怕還會給你小鞋穿,但現在你有敗亡之憂,他為了確保華商的整體不受損反而會暗中支持你,萬一你真的打敗了,他多半還會出頭挺你!」

    這幾句話把東門慶說得心中一定,道:「先生是說,我就算打敗了也不怕?」

    「對。」戴天籌道:「挑起這場華倭混雜的戰爭,最重要的就是打亂整個九州的國屬觀念,混淆華、倭界限,讓中國人介入日本的軍務政務成為常態,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態發展到現在這個份上,薩摩一戰無論勝敗,都無妨我們推動平倭略了。戰爭,可以改變很多觀念,讓戰前認為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所以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份上,你已經不需要考慮其它東西,只要想著怎麼勝利就是。」

    戴天籌這幾句話並未涉及這場戰爭該如何打的具體戰術,但對東門慶來說卻比任何戰術貢獻都更加重要,因為這番話消除了他的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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