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297
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4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六、烏龍(二)

二表哥穿成了覃國國主,因為是英語專業畢業,所以至今看不太懂折子——幸好表姐西越靜在他身邊,她當年修得是法律和歷史。

怪不得覃國的《天平五通稅》訂得人模狗樣,白玄雷當初還拿著這玩意兒給楚軒謠上稅法課,弄死了她不少腦細胞。

還好西越靜本來就不是外婆的親外甥女,否則還真是**……

輪到楚軒謠講身家過往,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西越靜和北堂泓面面相覷,“想不到那個老是壓榨我們的皇帝真是你男朋友……能不能向他吹吹枕頭風,把稅調低點?我kao十抽一,早就想造反了。”

楚軒謠眼一橫,桌底下踩了北堂泓一腳。“說,來帝都有何陰謀?”

北堂泓立即詳裝鎖眉道:“親情頻道家庭倫理劇時間,不談政治。”

見她lou出猙獰的表情,西越靜單刀直入、直搗黃龍:“跟我們走吧。帝都縱然有皇帝罩著你,但能保得了你幾時?從西界關回來他就和公卿鬧得很僵,何況他現在還要擴兵北征。靜、牧、楓三家明著有羽林天軍,暗地裡連近畿營都是他們的,就算皇帝有金吾衛期門宮玉鈴衛,有能怎麼樣?近畿營三年一換防,今年正巧是換防的年頭,過年要是聚集個十四萬人把帝都圍起來,碾都被碾死了——公卿和他最大的分歧就在於對欽顏的態度,其他地什麼都好說。但皇上在這一點上死也不肯放手,為什麼呢?”

楚軒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理想吧,每個人都會有要堅持的東西。像雍晗這樣子的,不會甘心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乖乖皇帝,他鄙視像富家翁一樣一路安度到晚年——反正我不能丟下他不管的。”



“他哪裡要你管了。這種人的夢想就是權主啊。權主是什麼?絕對權力!他現在窮還好些,以後一通達。嘖嘖……你要是真是他老婆,你管不住的啦!”北堂泓蠻不在乎地說——他在三年前朝覲時見過皇帝那張臉。英俊倒還好說,天底下比他帥地多得是。但堅毅冷峻絕對天下無雙。雖然表面很客氣,但眼睛裡帶刺。

太過戾氣,不是什麼善茬。

他突然想到當初《風雲》流行的時候,全家就楚軒謠一個喜歡雲……眼光問題。他就不曉得自己表妹啥眼神兒啊,看上誰不好看上皇帝。日後真嫁過去,免不了三天兩頭往娘家跑來訴苦。今天X妃有喜了,明天小侄子被廢太子了……這還算輕地。嫁給這皇帝,少不了兵敗破城從城樓下跳下來,按辰德殿那個高度,砸下來就扁了——就算修好了也還是扁的!

他想到這裡就憤憤道:“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我冰雪聰明的表妹就要淪為遭拋棄、遭戕害的封建大家庭的政治婚姻迫害者了!

西越靜到底EQ高些:“你你你你你不會真得吧?!就你這情商還能跟人死去活來啊?不會是單相思吧?”

楚軒謠甚沒辦法地瞟了她一眼,嘟了嘟嘴:“幹什麼啦……他除了老婆多點其他都很好的……”

“啥?”北堂泓瞪大眼睛,然後嘖嘖兩下:“我若不是你親哥。我也喜歡你……真是三從四德。”坐下西越靜臉一黑,他立馬不聲不響低下頭,學晉印熾兩耳不聞天下事。

最後楚軒謠悶聲不響玩手指,使得她的表親們都曉得——胳膊肘已經朝外拐,收不回來了。

北堂泓無奈,轉過身拍了拍楚軒謠地肩膀。“你都死去活來了。我們就不好抨擊妹婿大人——你自己看著辦吧!從我們踏進帝都開始,就起碼有三隊斥候跟著我們,所以馬上便要回去。李昊本來要一起來的,不過皇帝最近派人在曄晴和他搞暗箱,抽不開身——有空多給我們寫信。”

“聽說他快要立後了,”北堂泓突然嚴肅地說,“我覺得要出大事……二哥留下'破月十三騎'給你好伐?血拼了記得趕快逃。如果他娶了什麼貴妃的,就不要委屈自己做小,嫁不出去到哥哥這裡來嘛,給你個蘭台令做做還是有的。”

楚軒謠實在忍不住就又毆打了他一次。

“這我又要批評你了。破月十三騎我怎麼留?讓我在霰汐宮里安個馬槽。在收十三個男人在房裡嗎?再說,你以為是羅成的燕雲十八騎。一夜之間殺兩萬人還毫髮不損?!你演義看多了吧你!”

“演義……”晉印熾囈語著從桌子上抬起頭來,又被楚軒謠死死按了下去。

北堂泓搖搖頭,“潑出去的水,當真無私地忠君愛國,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萬一他玩玩你,玩完就丟呢?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曉得。對這樣子的人,居然一點戒心都沒有。”

楚軒謠嘟了嘟嘴,不滿地哼哼兩聲。

“不過,這段時間,在帝都混得風生水起嘛?!文華公子……有點意思。要奮鬥!不要成天情情愛愛地,乘年輕多做點事情……”臨走時北堂泓婆婆媽媽地叮囑。

“什麼啊!我現在是被壓迫的古代婦女,我上陣操刀子捅人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去呀?”

他甚是無奈地出門:“沒出息。笨伐?是我我就逃回晉國去,待楚恃兮百年之後做個女公爵。晉國可是公國!德南三國之首啊!我在這裡混了三年還是個侯國……你做了晉王以後,后宮要多少有多少……”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種馬嗎?我只要秦雍晗的!”楚軒謠憤怒地踹了他一腳,拎起晉印熾拖著回了青廬居。一路想,難道她要開發一個“妃黨”?

結果她不小心走進了晉印熾的危險地帶:那廝兒竟然死死賴在某個街口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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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4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七、風花沉夢

夜已經很深了,月亮明晃晃地懸在中天,如同清透的水滴。

行人漸稀。

路過煌梁酒肆,說書的還沒有停止噴口水的運動。晉印熾一聽那腔調就立馬睜大了眼睛,本來走路都有些懶懶的人一下子竄了起來,賴在門外死也不肯走。楚軒謠拉不動他,眼皮子卻稀里嘩啦掉下來:“這我就要批評你了……這不是剛聽過嗎?”

“不一樣的,”他頭也不回地答,站在門檻上拼命往裡頭張望。“這一段是講高祖第二次南征,路過回風嶺的事情。”



楚軒謠低著頭抵在門柱上,“原來上次只是斷章,怎麼那麼長啊?到底他乾了什麼呀,酒肆裡唱了兩百多年還在唱?”

“因為高祖是英雄啊。”他回過頭來天經地義地補了一句。

“賴皮,把故事講清楚嘛。”

晉印熾lou出為難的神色,最後一咬牙,似是豁出去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和著裡頭說書先生高澀的嗓音緩緩地說了起來。

“高祖是庫翰王的伴當,年幼時陪著大君一起打獵、練武,長大了就幫他開疆闢土。他二十二歲那年領著十三萬大軍南征,卻沒有攻取天下第一關西界,反倒憑藉五千輕騎翻越了莫雷天險,直搗皇都,扣押了宗室。

“他在皇都的煌玉坊裡遇到了逃難的潮幽公主。太子檀為了拖難,把潮幽公主當作禮物送給了高祖。”

“他喜歡公主嗎?”

晉印熾見楚軒謠來了興致。暗地裡嘆了口氣——她果然比較喜歡聽風花雪月地故事,不喜歡聽打仗。

“我不知道。潮幽公主那時候已經是風氏諸侯的未婚妻了。”

“未婚又沒什麼的,都搶了搶了!”

他有些難堪地紅了臉。

“嗯……結果第二年麥子還沒有熟,庫翰王就半途招他回去,說有要事相商。他就把軍隊留給他的三弟,一個人回了龍城。結果庫翰王聽信了卜筮,要殺他了。”

“都是這樣子的。功成則斷翼。他就這樣子造反南下了?”

“不是。其實就算庫翰王執著刀要殺他,他也會心甘情願地把頭伸過去吧?高祖不是貴族。他是一個奴隸的兒子,如果沒有庫翰王的話,他一輩子都只是一個奴隸崽子— —只是庫翰王要罷兵。他早就和嬴朝地諸侯簽訂了盟約,在高祖用五千輕騎勒守皇都的時候。諸侯聯盟地霸主把很多金銀絲緞送到了龍城——你一定認識他的,他叫風凌羽。”

“青翼國主?”

“嗯。高祖覺得庫翰王已經背叛了他們當初的夢想,就帶著十三副鎧甲出逃,一路收攏草原上願意跟隨他的年輕人。一直逼近到西界關外。他最後在那年冬天攻城,死了七萬人,說是屍體都墊到女牆下了。”

“冬天?”

晉印熾又沉默了一會兒。

“他們說是因為潮幽公主要出嫁了,”他低聲說,不過馬上接上一句,“不過我是不信的,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說著篤定而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他追上公主的婚駕了沒?”

“……沒有。”

雖說晉印熾情商不高,但講到這裡還是覺得有點可惜。畢竟英雄美人。

他轉過身kao在門板上,“公主已經過了德水。高祖沿著揚定古道追,一口氣跑死了八匹馬,還是來不及。

“他耗盡了兵員,攻得下西界卻守不住。風凌羽關起西界關,高祖就回不去了。只能在中原像野兵一樣遊蕩。”

“可是他最後回來了吧?”

“嗯,他打敗了青翼國主,砍去了他地手足。可是即使他侵吞盡天下,也不敢自己去攻打青翼國的國度孤竹城。他就讓手下的副將去,自己在驛道上等了三天三夜。最後他看到蒼狼的戰旗升了起來,就拼命趕馬過去。結果繞過南丘的時候,正好看到潮幽公主從城牆上跳下來,把一腔子血濺在他的戰旗上。”

楚軒謠突然覺得夜風有些冷。

“為……為什麼?這又是為什麼?”

晉印熾看著遠遠而去的長楸。帝都的行道旁種滿了長楸。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淡淡地箭痕:“可能是公主不小心滑了一下掉下去的吧……”

“後來呢?”

“高祖做皇帝了。”他lou出意興闌珊的表情,“然後先生就開始講分封、賦稅、均田,很沒意思的。我不要聽。”

“後來呢?”楚軒謠跳起來扯著他的袖子。把他嚇了一大跳。十七眼睛睜得圓圓的,纖細地身子抖得很厲害。

“他……他死了。”晉印熾結結巴巴地講。“到後來就全都死掉了。”

“都死了。”她放開手kao在煌梁酒肆的門外,門裡咿咿呀呀唱著經年的故事,彈著古舊的箜篌。

攢動的人頭黑壓壓的一片,天下熙熙,天下攘攘。

她記起了在書上看到過的那個結局。

“或窮目力,可觀帝夜舞於承霄之上,經久不輟。天命之秋,帝醉而失足,墜於南樓,遂歸葬帝陵,亦封此天下第一閣。”

楚軒謠回祭酒府就瘋狂地翻那本不知名的**。她發了瘋一樣地找,找那些正史里永遠不會出現的故事。《夔史》裡,甚至連姬如若的名字都沒有出現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那麼難過。

她想起了二百多年前地那個男人,他做了皇帝,很寂寞,夜夜在高台上喝酒,喝酒完了就唱著歌舞劍,然後死得冷冷清清,可能遠沒有死在孤竹地那場大火裡溫暖。因為畢竟那裡還有她在輕輕地唱歌,和著歌聲像羽毛一樣落下,像很久遠很久遠的時光,某個有著溫和陽光地夏天。

夜半,帝師把他那個不聽話亂翻書、翻著翻著睡著了的學生抱到房裡,把一張冰冷而硬質的紙箋放在了她的枕頭下。他離開的時候,突然頓了頓步子,然後輕輕勾起了一抹笑。

窗外傳來飄渺的琴聲。

“晉國的南商?彈得還不錯……”

她枕頭下的紙箋有著朱紅色的燙金邊角,鴛鴦紅箋經折裝。

是合婚庚帖。

裡頭有遒勁若霜松風竹的字:

秦雍晗,楚軒謠。

承平六年的七夕已經過去了,離淮公登基,還有四個月零二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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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5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八、晉印熾的陳情表

“印熾,你在幹什麼?摩擦生熱嗎?”楚軒謠突然從他肩後頭鑽出來,他沒來得住手,被逮了個乾淨。他手裡捏著支毛筆,下面毛毛躁躁像乾澀的拖把。

前一秒他還捏著筆肆無忌憚地在紙上抹……這讓楚軒謠深刻地檢討:鑑於晉印熾肱二頭肌的力量,以及揮筆劃圈的頻率,以後不能讓他寫字——會引起火災。

他沉默著把那張紙揉皺,推到桌子邊——那裡已經堆了一坨紙,全都沾著濃墨揮就的毫無軌蹟的點、線、面。晉印熾本來就滿臉通紅,現被十七看到了糗事,臉側又被她的長發刺得癢颼颼的,只好由紅轉白。

“你要寫字嗎?”側過臉,晉印熾臉上淡淡傷痕放大了N倍,可她愣是絲毫沒感​​覺。“厲害,我以為你不識字的。”



要是別人聽到準會跳起來揍她一頓,也只有他好脾氣,低聲解釋:“我小時候上過三年家塾。”他隨即想起來,他天天在楚軒謠面前看演義的不是?

“那為什麼練武了呀?”

他重又攤開一張紙,端正地坐好,在硯台上蘸滿了墨汁。“我娘認識位屠戶……”

楚軒謠像聽到什麼驚悚的事情,捂著嘴道:“他不會說你有殺豬的慧根吧?”

晉印熾點點頭,“王伯人很好,馬步什麼的都是他教的。”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去殺豬?”

晉印熾沉默了一會兒,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待到筆尖的墨淋淋漓漓滴到紙上。楚軒謠才聽到​​他緩緩啟口:“本來……可是後來……他們說我娘和王伯……”

楚軒謠使勁憋著笑,想,印熾在如此嚴肅又深沉地回憶悲苦童年,我怎麼能笑呢?晉印熾在上頭寫下一個“謹”字,抱歉地只能算方正,除此之外實在沒什麼氣韻可言了。

“我已經不想了,現在這樣也挺好地。”

楚軒謠笑起來。脆生生的,讓晉印熾憶起靈空塔檐角縛著的銀鈴。很小的時候娘親帶他去過。風一卷來就會有琤琮的樂聲,大片大片地傾到天上去。

他有一瞬間的怔忡。

“木頭木頭,原來在你眼裡,做期門宮的軍官還比不上殺豬啊?不過也是,還不都是殺嗎,殺人還有被殺地可能——不過殺人不用剖開來洗哦。”

他本來好端端在寫第二個字,聽了這話。一個趔趄筆劃滿天亂。有些哀怨地看了眼紙,又揉掉。

“對了你到底要寫什麼呀?”她一屁股坐上桌子,“你要寫什麼可以找我啊!你個木頭。”她無所謂地哼哼兩聲,提醒了晉印熾——十七是雷城四文華之一,雖說管得是嫖,但文采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書香世家,古文觀止和四書五經從小就是大刑伺候……

他一邊把紙筆遞過去,一邊低聲說:“昨天沒去上課。十一哥罰寫請罪書。”

楚軒謠“噝”了聲,“個死鬼,昨天七夕誒,我明明早上看見他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地,下午還在街上被十幾二十幾個寡婦追,還罰人……這人頂討厭了。誰說他可以做我第二妻的,休了休了!再說,昨天期門宮裡都跑光了吧,高晉文那幫小子會乖乖學武不去喝花酒?他不會只罰你一個吧?”

晉印熾這時也覺得有些委屈,輕皺著眉點點頭。

“那他就是作弄你。”楚軒謠接過紙筆,“嗯,作弄你……作弄你……”感覺到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善,晉印熾伸手就想去奪回來,可她已經賊笑著溜到另一張桌子上。只不過一陣呆的工夫,她就伸著舌頭把紙塞到他手裡了。

晉印熾念了下去:“臣熾言:臣以險釁。夙遭愍兇。生孩六月。慈父斷背。”他抬頭敬仰地望著坐在桌子上玩頭髮的楚軒謠,“十七。什麼叫斷背?”



“哎呀我幫你罵他呢,誰叫他打你。念、念下去。”為了不刺激可憐的娃,她把“舅奪母志”生生掐掉了。就算要寫,也要寫“屠奪母志”。

“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十七,我九歲已經能開弓了。”

“我知道你剽悍嘛……不過有九的都是誇張,誇張嘛。”

“而吾妻憫臣孤弱,躬親撫養……?”

晉印熾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立馬擺擺手,意思是“不是我”。

“……臣無愛妻,無以至今日;愛妻無臣,無以杏……杏……杏出牆。”他癟了癟嘴,低聲念下去,一個頭變得有兩個那麼大。

……

即使楚軒謠答應把猥瑣地地方去掉,他最後還是死也不肯拿去,硬是紅著臉梗著脖子道:“我才不是女人裙子底下滾大的,而且,為什麼、為什麼……”他飛快地瞥了眼楚軒謠,噔噔噔往樓上跑去:“我又沒成親,哪來的妻子?就算……我才不娶九十有六的呢。”

楚軒謠倒在桌子底下笑趴,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我幫你改成二八的行不,說來說去就是嫌年歲大了!”

後來,她認認真真寫了份送到他房間的時候,晉印熾一邊接過一邊說:“今天我不怕……”

楚軒謠迷惘地看了他幾眼,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晉印熾咳了幾聲,心虛地說:“今天,我在褲帶上打了兩個死節子……”

楚軒謠直接從樓梯上滾下來。敢情他當她是變態內衣狂,成天偷他褲子啊?!吃晚飯的時候,她用紗布按著額角,還不安分地老是給他舀湯喝,顛來倒去地說:“嘿嘿看你等會兒死結怎麼解怎麼解……”

鬧到一半,突然有人在後頭拍拍她的頭。“雷城可是個好地方,七月流燈,畫舫舟月——還打算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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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6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九、為卿白髮兮

楚軒謠使勁地搖搖頭。

昨天半夜皇帝唱歌的事情,全雷城的傳遍了。楚軒謠睡得爹娘不識,晉印熾可是大半夜沒睡著,就側著耳朵在那裡聽,聽皇帝長於握刀的手在古琴上狂風暴雨般撫過,音浪大片大片地遞出,在夜半的空氣中傳得很遠。

“候人欷矣,古道復行。晉南之玉,為石應語。

候人欷矣,秦樓短亭。晉南之玉,為石應語……”

隱隱地有些悲意了。

晉印熾怔怔地想了半個晚上。

他想,皇上為什麼要悲呢?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怎麼還是要悲呢?

皇帝一直在辰德殿龍吟閣的女牆上撫著那把叫做“碎玉”的琴,沒有執禮內監敢在這時去啟奏他們的君上,他們只看得見他的背影,像是被浪潮不斷拍打的礁石,沉鬱而孤獨。

直到弦斷。

他把手按在斷弦上,卻沒有停下他的歌詠。他引著晨風唱完了最後一句,沒有了琴音的依托,聲調顯得如此高寒枯澀:

“候人欷矣,為卿白髮兮——石應語!”

早起,就有琴中國手稱頌皇上音律無左於墨王。

楚軒謠自然很高興,整一天都蹦蹦跳跳的,把前一天晚上突如其來的傷感忘得一干二淨。她想這輩子也算值了,曾經有個皇帝在城牆上給我唱過情歌,還是原創。

“不逃不逃。打死我也不逃!我就在雷城,哪兒都不去!”她信誓旦旦地拍拍胸口。

白玄雷笑著點點頭,“是,哪兒都不要去,就待在雷城。記住你今天說得話——就算皇上走了,夔朝滅了,你也必須待在雷城。一步都不準踏出!”

說到最後,帝師斂起了笑。

他不笑的時候很冷漠。

楚軒謠被嚇到了。晉印熾也是。他抬起頭,嘴裡還吊著一串青菜,嚼都不敢嚼一下。

她迷惘地問:“他要走?走到哪裡去?”

他拍拍她繃得死緊地削肩,“小女孩……出了雷城,誰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這是……”她皺著眉,想到了那些排演的算卦。

“這是命,”他站起來。精緻的面容正對著她的眼睛,“命說,你活不過二十歲。”

楚軒謠此後悶悶不樂了很久。雖說天生不信命,何況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值錢,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坐在房頂上撥手指的時候,晉印熾就騰騰騰跑上來。

“十七。”他站在簷角叫了她一聲。

“我沒事,”她捧著頭傻愣愣地望著天,“就是覺得有點吃虧了。還有。我死了他怎麼辦啊?他老是不整書房,亂起來找本折子都找不到。”

晉印熾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他是想來安慰她的,為了這個他一整天都在編理由,比如:算命先生都算不准地、我娘說東皇太一會把每個人的生命線在十八歲地時候改一改云云,可是他現在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十七在屋頂上張開雙臂,像隻大鳥一樣走來走去。覺得心裡憋得有點難受。



老師難得地被傳上朝去了,期門宮又休課。晉印熾偶爾透lou要去郊野練劍,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看見她站在濛濛亮的天色裡抱著七弦琴,笑得竊竊,又有些怯怯。十七瘋起來誰都攔不住,晉印熾的“靜化”也沒有用。

龍脈山。

趴在琴上悶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時臉上一條條的細痕。“印熾,你消停會兒,又不是葵花寶典……”

晉印熾收式。站在原地冥想。半晌。他才走到一塊lou石上坐定,擦了擦臉上的汗。楚軒謠捉到他好幾次偷偷瞄那張七弦琴。終於聽到他怯然地問:“我可以摸一下嗎?”

楚軒謠點點頭遞過去,他真得很老實地摸了一下。

“你想練琴啊?練琴很麻煩的,每天撥來撥去,手好痛。”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他退回半身坐在石頭上,只是像往常那樣垂著眼睛。“練劍也一樣的。老師說,每一個劍式都必須重複成千上萬遍,直到那些動作變成身體地一部分。”

“哦——”她恍然地點點頭,“有點玄。那,你又為什麼老是停下來呢?”

“因為要想啊,不單是憑力氣。”他接過她遞上來的白帕擦了擦汗,然後放在手裡捏來捏去。“我得把剛才的動作都想一遍,然後把自己想成是敵人,找到罅隙去挑破劍式的防禦,阻絕攻殺。”

“登堂入室了。”她欽羨地嘆了句。

晉印熾臉紅地別過臉去,“也不全是這樣,自己想總會有想偏的時候。其實……練無數次就是為了找到感覺最好的那一次。以後就順著那種感覺出劍好了,身體自己會調整到最好的狀態,腿、腰、臂自己就能揮出最完美的殺機。”

“最完美地殺機?”

晉印熾點點頭,然後聽到楚軒謠“嘖”了一聲,“殺來殺去……”

他耷拉著腦袋沒有出聲,想,其實就是殺來殺去。

“那……印熾,你是想練琴,還是練劍?”

晉印熾想了很久,把汗濕的手心在長衫上抹了抹,然後把白帕收到懷裡。“我洗完還給你。”

“不用不用……”楚軒謠一把搶過來揣在腰上,其實她那白帕是用來擦鼻血的,她都不好意思告訴印熾。

“那你到底是想練劍還是練琴吶?”

“練劍吧,”他摸了摸劍身,“我練了很久了。”

“木頭!如果很久以前你還是個小孩,有練劍和練琴兩種擺在你面前,你選哪個啊?”楚軒謠瞥了他一眼。

晉印熾已經握著弓起身了。“練劍吧。”他突然溫暖地回過頭笑起來,lou出一顆小虎牙。

他不是楚軒謠,生來就是晉國的公主,他什麼都要kao自己去奪。練琴能有什麼?即使成了絲竹國手,也不過做貴族的倡優吧?!握住了劍,至少還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

專心地在虎口處墊上一塊牛皮,扣住弓弦緩緩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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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6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黑市淘清瀛(一)

日上中天,白雲纖縷,堆在天邊慢悠悠地游動,間或lou出瓦藍瓦藍的天。

兩個人捉了幾條魚烤著吃。起先晉印熾死也不肯殺魚,楚軒謠噱他砍人都會砍條魚不敢。

逼急了,他就難得地頂嘴道:“殺人又不用剖開來洗……”

連頂嘴的話都是拷貝的。

可是楚軒謠是烏龜轉世,比縮頭誰也比不上她。最後,還是晉印熾取來長刀,蓄勢半晌奮力砍下了魚頭,然後閉著眼睛痛苦地把魚剖了肚,其間還弄碎了苦膽。

於是楚軒謠一邊撒鹽花,一邊好奇地問:“射箭幹嘛要搭塊破牛皮?”

晉印熾沒想到她還帶著鹽花,高興地嚼著烤魚說:“弦很利,會割破手的。”

她愣了愣,想起秦雍晗的翠綠黃金扳指。

至少也發個指套給下屬吧?!難道這傢伙真窮成這樣?她記起老師常常用來形容秦雍晗的話:皇上向來窮困潦倒……

她撫了撫胸口,從衣襟裡取出一枚挂件遞了過去。“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好像從……反正有一天我起床,它突然就在我脖子上了。它是​​不是枚指環啊?”

晉印熾欣喜地接過看了看,然後掂了掂分量。“嗯。”

楚軒謠聳了聳肩不再作聲。他拿著又有些覺得不好意思,還回去又捨不得,就愣愣地一手cha著魚一手托著指環。

“你幹什麼?”楚軒謠瞄了他一眼,“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呃?你、你是要送給我嗎?”他瞪大眼睛問。

“你戴著會不會太大啊?”她催促他戴上。果然還空出一大截來,拇指的一個半指節都被覆住了。楚軒謠托著腮想了想,突然飛快地抽出指套收在腰際,“我幫你改小點,下次再送給你。”

晉印熾盯著指環,幾次想說“不用了”都不敢。他曉得她那記性,恐怕轉個身就忘了。待楚軒謠一跳一跳去桃花溪玩。他還擎著手獨自懊喪。



在溪邊散了會兒步,楚軒謠突然說要學箭。她拎起鐵胎興沖沖地站在林子裡。和他大眼瞪著小眼。“我不管,早上你玄我地……我這輩子只喜歡過眼保健操一種體育運動,現在跟著你練箭,你應該沐浴焚香去拜謁祖廟然後月祭太牢行八拜之禮奏風雅之頌來歌頌慶祝啊!”

晉印熾一暈,只好一板一眼地從站姿教起,那認真勁讓楚軒謠也不好意思嬉皮笑臉了。她一舉起弓,晉印熾就腳不對手不對腰不對的。不對得楚軒謠也難得地滿臉通紅。他又不敢欺身,只站在一步之外指指點點,還不停地揉頭髮揉成一個鳥巢。手肘的高低她怎麼都把握不好,晉印熾比劃不成,只好伸手把她扶正,觸到她的眼睛就立馬別過頭去。

楚軒謠忍不住了,無奈地攤下臉皮:“十五,你就不能不那麼害羞?”

晉印熾抓著頭髮看天:“其實我也不是很害羞啊……”

滿臉通紅。

晚上回城的時候。楚軒謠兩手沉得和灌鉛似的。

“女孩子不能用鐵胎,太重了。”

她累得沒力氣說話,輕嗯了聲,趴在烈焰紅唇身上閉著眼睛。

“下次到黑市上去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弓。”他又說。

楚軒謠一下子從馬背上彈起來,“黑市!……黑市啊!真得要去黑市嗎?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什麼時候?……”



楚軒謠瞇著眼睛盯著前頭,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已經聞到暗娼地靡靡之味了……我再跟那些女人**調下去。我都能聞香識女人——哇,那是什麼?”她劈手搶過晉印熾手裡的腰牌,上面有個篆書地“澤”字。

“怎麼你們都有?難道是大內的免死金牌嗎?為什麼我沒有啊?”

晉印熾讓她小心收著,然後朝普普通通的二級道裡頭望望。那是中泰坊,說起來還是最令皇帝陛下感動的起家地,裡頭就有一條傳說中的黑街,晉印熾以前跟著邢繹來過。跟在夜帝屁股後面,一幫黑道都是乖乖兔,所以他覺得黑道中人都很和善。他們兩個的錢不多,只有kao邢繹的地頭龍腰牌當VIP卡。要個折扣價……

當初秦雍晗和邢繹在裡頭摸爬滾打地時候。這兩位還不知道在哪兒飄呢。青王神賭,全中泰坊的賭坊都很怕他。受了他四年的荼毒。據說他往常都是坐在紗簾後頭,歪著身子提著一壺雪輕紅,喝得爛醉。啜一口,就告訴外頭的澤公子應該押哪兒,像極了盲奕,得了“杯酒千金”之名——楚軒謠只能告訴自己他運氣真是發木地好。

直到後來傳來消息,青王作了皇帝,還下令多多建他最喜歡的賭場,賭坊的老闆們才記起應該燒柱高香。

這使得楚軒謠有點難過——她男朋友居然既喜歡喝酒又喜歡賭錢!

總之,中泰坊就是個這樣子的地方,賣燒餅的小販都會突然從貨車底下抽出刀來地——一切皆有可能。

兩個人左看看右看看,新鮮得不得了。楚軒謠路過一個西瓜攤,小販突然抓住了她的袖子,神秘兮兮地遞出一份捲軸,說:“姑娘,風公子的竹驪體便宜賣,要伐?”

楚軒謠看也不敢看,立馬皺著眉頭嚴肅地擺擺手,很專業地說:“太嫩了,剛出道的,不要不要……要就要祭酒大人的,劍不出鞘自有清剛之氣。”

小販估計缺貨,咧了咧嘴也就放開了手。“嘿嘿,你們文化人說話,都不干脆。”

晉印熾別過頭笑了起來,被發現了還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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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一、黑市淘清瀛(二)

待晉印熾循著記憶把她逮進皮革店,楚軒謠立馬神經兮兮地縮了縮腦袋。那是一個很古舊的店面,黯黢黢地混著皮革味,門柱也像被蝕得千瘡百孔。裡頭有一道狹窄的樓梯,通到二樓,即使沒人踩在上頭也在吱嘎吱嘎響。

偏生這一堆老東西里頭有股嗜人的寒氣,而不是屍氣,讓她覺得很不安。

她打著哆嗦問:“為什麼一定要來黑市啊?”

“好貨都在黑市……”晉印熾壓低聲音說。

她嘟著嘴往他身邊挨了挨,鬢邊的散發淘氣地一卷一卷,被她隨手一掠掠到了耳後。“其實我只是想見見黑街怎麼樣子,看過了,回去成嗎?”

“你不想要弓了嗎?”晉印熾轉過頭,挎著臉有些不安地問。

楚軒謠就覺得自己好像很不應該,因為她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失望。這時,一個蒼老的身影挑開了布簾,暈黃的光線一下子從樓梯下竄了出來。

“什麼人?”

晉印熾看了看楚軒謠,後者眨巴眨巴眼睛,然後兔子似地躲到他背後去了。他只好哽著脖子提起口氣來:“我們是來買弓的。”

“買弓?這裡只賣皮革。”

楚軒謠被這像極了皮革摩擦般的聲音磨得心癢癢,從晉印熾背後探出頭來,正碰上老者的眼睛。她甚至覺得自己被那道異常冷酷而鋒銳的視線刺穿了。

而且,那是一隻瞽目。

她嚇了一大跳。但還是不服輸地盯著他地眼睛,直到老者轉身。

這時,她聽到身近的晉印熾局促地喚了聲:“程爺。”

老者鉤簾的動作頓了頓,然後點點頭:“進來吧——要什麼制式的弓?”

“嗯……女孩子用的弓。”

“哦,女孩子用的弓?”老者扭過頭來,“是她要學嗎?那到鐵匠舖裡去買把玩玩也好。”

楚軒謠當日說要學射術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的玩笑話,可是晉印熾不那麼以為。這使得她也不敢那麼以為了——他很犟地。她告訴自己學射術的一百零八個好處,然後向左邁了一步和晉印熾並排站著。聽到自己清凌凌地聲音從黑暗的門堂里傳出去,擾動了暈黃的光線。“我不是玩玩,我是真想學的,以後可以防身,也可以保護想保護的人了。”

“嗯。”老者極慢地點點頭,有些怔忡。“年輕的時候,腦子裡總有個這樣的人。走到哪兒都小心護在心眼裡——只是,不要到時候連自己都忘了這碼子事,否則活著就和死了一樣。”



楚軒謠當下吐吐舌頭,轉過頭看了看晉印熾,兩人眼裡都亮亮地寫了一個“玄”字。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懂,不過她曉得晉印熾肯定沒聽懂。那廝兒當時還不知道男女之間能有什麼事情,邢繹他們專門騙他玩。

“你們叫什麼名字?”老者示意他們走過去。

楚軒謠呵呵笑著躲在晉印熾背後:“他是我地朋友叫晉印熾,我的嘛……就不告訴你了!”

老者輕輕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只是下一秒,他闔上了布簾。



楚軒謠跟在晉印熾屁股後面屁顛屁顛地挑弓,左看看右看看,全喜歡。

話說走進里間後,那個瞎眼老頭子就不見了。招待他們的是一個滿身肌肉的暴龍級人物,右臂紋著密密麻麻的文身,有龍、有龜、有蛇、有鳥,敢情整一動物園園長。他懶懶地坐在一條橫椅上,一雙外突的眼睛瞇著,但仍能感覺到那份狠惡。

他明顯對楚軒謠的婆婆媽媽厭煩到了極點,抱著刀鞘坐在椅子上,一會兒扭到左邊,一會兒扭到右邊。晉印熾則一門心思撲在正式上,認認真真地試下去。

“小丫頭玩什麼弓什麼箭?你能打嗎?”

“我能罵。”楚軒謠朝他疵了呲牙。那紋身男嗤笑了一聲別過臉去。

於是楚軒謠更大地嗤笑了一聲。別過臉去。

“這把好嗎?”晉印熾遞上一把青色地弓,弓弦看上去鬆鬆軟軟。“很輕的,而且也不是很大。”

她臉上lou出失望已極的神色,“可是它長得不漂亮啊……”

“我說小丫頭,挑弓還是挑男人啊?成天就知道漂亮不漂亮!多聽聽小伙子的話,握著弓是用來殺人的!”

楚軒謠捱了訓,悶悶地耷拉著腦袋。晉印熾拿弓在她面前晃了晃,“喜歡嗎?不喜歡的話,不要了。”

“算了算了,多少錢啊?”

那紋身男似乎很愜意地隨便報了個數,楚軒謠立馬被雷得目瞪口呆。她一下子蹦了起來:“我平生最恨別人雷我了,可你居然那麼雷我!一把破弓,居然那麼貴,你們、你們……外頭一把長刀也不過十五銀銖呢!是吧印熾?我不要了。”

“你說要就要,你說不要就不要?!黑市上地規矩,問價就是成心要買,我既然報得,你怎麼就買不得?何況,你去外頭問問價錢,一百銀銖把清瀛賣給你,算不算黑心!”他冷冷一笑,從木椅上站了起來,楚軒謠絕望地發現自己不得不仰視他——這傢伙絕對是人猿雜交的。



晉印熾看他們似乎想要打起來,上前息事寧人地摸腰牌。楚軒謠憤青的資質一暴lou,就和決堤的洪水一樣倒灌下來,一瞬間就光火了:“我們又不曉得你們的規矩,你不說清楚是你的不是!天子腳下販賣軍火,還強買強賣,還有理了!哼你活該長得像頭大狼熊!”

結果,那大狼熊一把拔出闊口刀來。她嚇了一大跳,趕緊拎起還在那裡摸腰帶的晉印熾,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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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8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二、黑市淘清瀛(三)

那暴龍許也是個人物,居然招來了一大幫子人圍在皮革店前頭。

楚軒謠實在覺得自己無言面對晉印熾,抽著肩膀縮在他身後,覺得這樣十五就看不見她了。

她居然把腰牌弄丟了……

這下VIP折扣價也別想要了,等著被群毆吧。

暴龍一見對面只有一條人影,有些志在必得。可是那個薄削的身影卻繃得緊緊的,像極了一頭兇猛的小豹子,讓他著實不爽,何況令他更不爽的人還躲在那頭小豹子的身後。

他就扯開喉嚨大罵起來:“小臊賤臭娘們……”

燈影找不到的地方立馬傳來一句怯怯的回頂:“能不能不要加那麼多形容詞?”

“我咒你這個小騷賤臭娘們……”

他旁邊的一個精幹的漢子把刀拔出來五寸又塞回去,冷笑著補一句:“長得還不錯,還是不要浪費了,給兄弟們開開葷,然後賣到祁紅院去。”

晉印熾聽到身後有指骨相按的聲音,一個慫人的聲音幽幽問道:“印熾,你能打嗎?”

他一邊點頭一邊退了一步,生怕她一個箭步竄出去。可身後的人並沒有什麼暴動,對面十幾條人也就只是看見個漂亮的女孩子探出頭來。

晉印熾本也沒比她高多少,楚軒謠一墊腳,就可以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外頭。這時,就像晉印熾肩膀上又長了個腦袋似的。

晉印熾感覺到她吸氣吐納一番。這是她噴口前地標誌。然後——

“十七,你能不能……”

“怎麼了呀?”吸氣吐納到一半的楚軒謠埋怨地偏過頭,“咦,你在幹什麼?你兩隻手在幹什麼?”

晉印熾窘迫地回頭盯了一眼她的手。

楚軒謠也跟著低頭盯了自己的手一眼。

待她抬起頭時,堆著滿臉的笑意:“十五十五,我不是故意的,你信我啊。我不是你想得那樣子色的……”

原來她因為踮腳沒地方倚,無意識地扯著他地腰帶。結果扯掉了。

晉印熾一手揣著褲子,騰出一隻手紅著臉接過腰帶,匆匆忙忙地把褲子係好。楚軒謠則繼續心煩意亂地吸氣吐納——對頭早等得不耐煩了,嗡嗡唧唧地成堆哄笑。

“你這個暴龍!想我也是名門之後小學時是三大槓高中還是地理課代表,子曰殺身以成仁太史公曰士節不可不勉,可今天你居然敢在我的稱呼前頭加那麼多讓人聽了就污耳一輩子都刷不掉地晦飾,那我今天就代表帝晗剿滅你個壞坯子。咒你生出來兒子沒PY!”



她說完,一干人等就徹底混亂地毆打起來。晉印熾只覺得腦子裡還“嗡嗡”地亂鳴,身子已經一個箭步竄了出去,直撲那隻大暴龍。楚軒謠目瞪口呆地看著晉印熾躲過他的刀風,在眼睛一晃的功夫里,一腳鏟倒了他,把他摔在地上。背後撲上來的精瘦的黑影被他揪住領口貫到地上,手肘狠狠沒進了小腹。

完全不是磊落的招式。純粹的街頭鬥毆。以晉印熾三天一打架地頻率,經驗十分豐富。

晉印熾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他放倒兩個之後。他看看目瞪口呆的楚軒謠,喘了口氣道:“你快走啊!”

“那我豈不是很沒良心……”楚軒謠“嘖”一聲四下望望,搓了搓手。

“接穩!”他突然朝她的方向喊道。楚軒謠一個激靈,探出頭去問了句“和誰”。就被掉下來的清瀛弓砸了個腦袋開花。

晉印熾隨後就被沖上來的一個傢伙揮拳揍倒了。



楚軒謠默默地坐在青廬居的小客房裡,晉印熾也默默地坐在青廬居的小客房裡。他右眼腫得睜不開,過一會兒就得抬手抹掉簌簌往下掉地眼淚。若想睜開一點,眼皮就一跳一跳的,似乎那條小縫就是極限了。這使得他像極了某隻叫做長江七號的生物被打了時候的樣子。

“對不起。”楚軒謠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麼話來,只好低低地道歉。“給你惹麻煩了。”

她想起,因為知道他老實,一直以來遇到他就發了瘋似的玩,不知收斂。

也老是喜歡欺負他,即使沒什麼事情也抓來擂幾拳發洩無聊。

還總要他請客。把本來就很省著花錢的他搞得更窮。

還老是和他喋喋不休地講他聽不懂地話。牛皮哄哄亂七八糟地坑他。

還……

今天還害得他差點被人打死。

她幾乎哭著找到巡城的向寂南,沒骨氣地賴在他馬前求他救救晉印熾。向寂南過去的時候。地上已經倒了十多個。他一把在那裡廝打纏鬥的晉印熾弄出來,隨後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頓。

如果現在晉印熾也劈頭蓋臉罵她一頓然後把她逐回太學祭酒府,她可能會好受一點。他如果說“你走吧我求求你以後再也不要找我了”,那她會很甘願地回去繼續發霉的。



晉印熾沒說什麼。他抬起頭來努力想睜開眼睛,結果眼淚嘩啦啦地順著他的臉頰和淤青流下來。臉上淡白色的箭痕依舊明顯,像一道永世不滅的烙痕。

她走到一旁的水盆裡擰了擰毛巾,又回來給他敷上,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樣——晉印熾總是鼻青臉腫地,她就只能每天打冷水。

她低頭看了看:“你手也流血了……為什麼要把指甲養那麼長呢?”他右手拇指上外翻地指甲折了,血雖然已經固住。但還是觸目驚心。晉印熾縮了縮手,然後不自然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很久,楚軒謠才聽到​​他輕輕說:“我不會用剪子剪右手。”

她突然就哭了,不過沒有讓他聽到。他垂著頭看不到她地眼淚。楚軒謠翻箱倒櫃地找到了剪刀,然後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地衣袖。他伸出手,任她把住纖長而有力的手指,軟而小的手心盛著他的孤獨。

他聽到女孩子低低的笑:“我很討債的。老是闖禍,他們都叫我事兒精……不過以後不會了。”

桌上地油燈輕輕地晃了晃。窗外下起雨來,淅淅瀝瀝。他突然就覺得很難過,似乎是自己把她丟在很遠的地方。

茫茫人海裡,就這樣錯失了,再也沒有人會在意你地心是否迷失方向,是否寂寞地遊蕩在漸涼的秋意裡。

“好了。”她放開他的手,微薄的暖意漸消。

他立馬把手背到身後去。不自禁地握了握。楚軒謠把毛巾搭在架子上,順道剪了剪燈花。“你要睡了嗎?”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他說話,也就垂著頭朝門口走去。她想十五肯定嫌我煩了。

晉印熾突然飛快地低聲說:“我不是很痛的你別走了。”

楚軒謠啞然,然後笑了起來,鬢邊打卷的發一跳一跳。“我總歸是要走的,以後你怎麼辦呢?你又不會用左手剪右手……唉,我還是替你尋房妻子吧。”

晉印熾耷拉著腦袋想了半晌,慢騰騰地說:“我不要九十又六地。”

“好啊好啊。剛及笄的總滿意了吧?”她身上的味道剎那又鮮活起來,蹦著跳著到了門外。“好好休息,晚安了。”

“嗯。”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混入了雨聲裡。

第二天,青石板上的雨痕泯滅。當晉印熾再次敲開太學祭酒府的院門時,楚軒謠探出頭來閣淚汪汪地抱怨。說昨晚上被老師罵得體無完膚重度燒傷,罰抄《稅法》五十遍……

還好。晉印熾依舊靦腆地笑著,心裡很高興也很慶幸。他想,十七也只是說說而已,她不是還沒有走嗎?

似乎全部的人都逆著他遠去的時候,她也會逆著全部的人朝他跑過來地。

少年把熱騰騰的早點遞給了她,像往常一樣騎上了馬,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的拐角。楚軒謠嚼著早點倚在門前,正想轉身時,突然聽到一聲渾然的馬嘶。那色瞇瞇的紫羅蘭眼光重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跳了跳。噙著一絲笑轉向晉印熾消失的那一面——果然。他撥轉馬頭迴轉了身。

宿雨剛盡,柳絲地青蔥在陰黯的天色下顯得有些發黃。街上沒有一個人,只有淡淡的朦朧煙靄——那是龍脈山上滾滾而下的蜃煙。隔了三十步,楚軒謠看到少年在馬上靦腆地笑起來,很溫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東西。他的右眼還腫著,可不知道為什麼朝她微微頷首,然後有些緊張地執起馬韁,靴跟踢了踢馬肚。雪白的馬兒就乖順地挺起了脖頸,往前優雅地邁了三步。隨即向左一躍,四蹄紛飛如同雪天裡獵獵的旗纛。

楚軒謠曉得這是期門宮演武的儀仗馬術,無比優雅的舞步,印熾前幾天興沖沖地提到過。

晉印熾就在小街地盡頭靜靜地舞給她看,馬蹄聲在空蕩盪地街上悠悠地穿過。

最後馬兒俯下了頭,他也躬了躬身,好似退場獻禮一般倒退著消失在街角,噙著一絲靦腆的笑。

“好!”楚軒謠掩著嘴痴痴笑了起來,唇邊還沾著芝麻碎末。然後她奮力對著空蕩盪地街頭拍掌,直到手掌拍得通紅通紅。

晉印熾在馬上笑的時候,她看到他烏金色的眸子裡有再多瘀痕都掩不去的光亮。

雖然很多年後楚軒謠想起來,都覺得那一幕像足了流浪的武士隨手滿足小孩子想要看社戲的願望,但她依然噙著一絲笑,彷彿嘴邊還有芝麻渣滓。

所以她喜歡演武。

她看著整個辰德殿下都是優雅的舞步,卻只想在那麼多騎手裡再認出那一雙烏金色的眼睛。也許她自己也知道那個人不會再回來了,可她依然年年登上辰德殿,從虹一般的半天裡俯視著年輕的騎手們,一年又一年。

沒有希望,也從不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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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46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三、原來我們是這樣開始的

有天難得在春盛樓裡吃便飯,突然有人xian開簾子闖了進來,揪住老老實實在門邊一個人喝酒的晉印熾:“我不許你娶我!”

這突來的變故讓一群人連拔刀都忘了,只愣愣地看著晉印熾口齒不清地支支吾吾。楚軒謠說過,晉印熾和人爭辯的時候,還沒開口就是一副理虧的樣子。這使得這一幕極像老婆抓到喝花酒的老公……

來人是個貴族公子模樣,只不過柳葉眉彎彎,只瞟眼胸口就曉得是女人。

楚軒謠本夾了口菜,這時筷子“啪嗒”落在桌子上,想這小子原來那麼大能耐,艷福不淺嘛,追來的女人也還看得過去。她又想這小子哪有空去追女人啊?成天被自己霸著……

一向臨窗喝茶的白玄雷難得地扭過頭,瞟了晉印熾一眼,說:“貪色。”

“我、我沒……”

白玄雷回過頭去,“不老實。”

晉印熾臉通紅地四處望望,發現除了他其他人都處於企鵝狀,而帝師又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好任由她揪著自己的領子。

“你快去抗旨啊抗旨啊我才不要嫁給你呢!你這個天天喝花酒的男人……谁愿意和你過啊!”女孩朝他狂吼。

簡夙肜臨近婚期,人像佛一樣樂施好善,終於忍不住說:“這位小姐,小晉雖然常常來這裡,卻不是喝花酒來的。他是喝悶酒來地。”

“你、你……啊?你看出我是小姐了?”

南枯玖璃這才發現,這裡還坐著四文華。

想她十一歲開始暗戀帝師,碰到那麼好的機會,居然讓他看到了自己那麼狂野的一面,不禁兩頰緋紅。她又想到自己也很崇拜墨王,是不是也有戲呢……風公子也罷,雖然纖弱了點。但畢竟也是貴公子嘛。

晉印熾乘她神遊,趕忙逃到一旁。

“晉?”女孩想了想。疵了呲牙,“不是不是,我找邢繹!”

白玄雷好笑地看著灃水夕照,抿了口茶水。

邢繹黑著臉站起來,“我不認識你!”說完之後,他的臉色變得極其絕望:“你難道是南……不!我不認識你!”

———————————————————————————

“貪色,不老實……”院子裡。楚軒謠用書掩著笑低聲說。晉印熾本坐在水缸邊,愣愣地看紫薇花一瓣瓣落下,浸在月色裡。量他脾氣再糯,此時也禁不住轉過頭去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晉印熾的瞪,不過也就是把眼睛睜得大些。

“今年喜事多。”白玄雷遞出婚帖放在躺椅邊的lou石上,“夙肜要成親了,到時候去喝個喜酒鬧一鬧。記得上次還是幽游擊成親,想來也有五年——幽夫人又有身孕了。唉。”

她從白玄雷這聲“唉”裡捕捉到了取樂的信號:“是得嘆氣了,萬一生出來像你——嗯,小酸要出嫁,沒想到還有人抗腐蝕地。”楚軒謠伸了下懶腰,突然沒來頭地感嘆道:“大家都是朋友,很好的。”



這群人。要猥瑣有猥瑣地,要風雅有風雅的,要猥瑣風雅全有的……老師就是。最近“薄暮清談”最HOT的討論話題就是——十五到底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

最後因為向寂南和邢繹的鼎力支持,晉印熾被表彰為古今腹黑神將……楚軒謠其實很想為他說句好話,可說著說著就發現自己陣營變了。那時晉印熾的臉就漲得通紅通紅的,上演血滴子,倚在一旁喝悶酒。

事後她問白玄雷:“為什麼他們說印熾不老實啊?”

“他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不老實啊?”

“說明他黯黢黢不老實——這是最大地不老實。”

於是他們扯著扯著就把楚軒謠和晉印熾扯一塊兒去,因為他們兩個老是窩在一起。白玄雷溫溫涼涼地把晉印熾去祭酒府吃晚飯的事情抖出來,而且他那張嘴,言簡意賅地表達一下。就為後人留有廣大的拓展空間——因此楚軒謠讚歎他是春秋嘴法。

“也不知道為什麼。期門宮的少年軍官,前程似錦。還心甘情願地跟在十七後頭受氣。”

說得晉印熾完全是個M狂,楚軒謠則是那個傳說中的……

邢繹向寂南就cha科打諢:“第三妻第三妻第三妻……”

楚軒謠再厚臉皮也臉紅了:“人還沒我大你們吵什麼呀!”

晉印熾對年齡很敏感,因為每個人都說他小,背後有十七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倒數老二”的寶座。所以即使喝酒已經喝到睡著,仍然在第一時間的“噌”坐起來不服氣地說:“我大一年零兩個月……”

眾人皆愣。

半晌,大家集體站起來乒乒乓乓敲盤子:“第三妻第三妻第三妻……”

楚軒謠一跺腳,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迷迷糊糊的晉印熾。後者垂著腦袋呆愣在桌邊,絲毫沒有自覺。他認為十五地名號保住了,可以高枕無憂,於是真得高枕去了。

簡夙肜看她面色不善,咳了幾聲道:“名花有主了啊,嗯……有主了。”

邢繹想了想,也是,光屁股長大的哥們還托自己看著她呢,怎麼就著急把人家塞出去呢?這時,白玄雷望著底下的車水馬龍悠然道:“那就給花鬆鬆土。”

眾人又是一陣敲敲打打,“名花有主,那就給花鬆鬆土!大量地鬆土!”

自那以後楚軒謠一眼看到晉印熾,總有種戒嚴的感覺,又不自覺盯著他的眼睛,好像這樣就能看到他心裡一樣。晉印熾則成天惶惶然,眼睛都不敢轉一下,把頭垂得更低些,稀里糊塗好像知道自己做錯事了。

於是楚軒謠就每天晚上把自己關在祭酒府裡做一件事:

算命。

簡夙肜的婚期一到,楚軒謠就緊張起來,因為他也要去地。夜裡想想也覺得很悲哀,兩個月零二十天沒見了。

七夕的過後的那天收到了合婚庚帖,楚軒謠也不曉得自己是難過還是高興。自己若回宮裡,就又要和一大群女人一起無聊,但至少還可以陪著他啊。陪他風風火火地搞功業,精神抖擻地。

但是說實話,就現在這樣遊蕩著,也好像不錯……

她喜歡皇宮裡的很多人,可是,就是不喜歡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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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4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四、最後的風流

八月十五,小酸結婚。晉印熾則因為鬧洞房開始的時間已經過了他闔眼皮的時間,就想推推掉算——結果簡夙肜忘記請他了。

楚軒謠看他不聲不響垂著頭,也知道他心里肯定有幾分黯然。印熾雖然不說,可是也會難過。

在簡府前廳,四文華和公卿一起和和氣氣地給新人道賀。婚禮一過,簡夙肜就撇下無關人等,帶著自己兄弟隱到深屋裡頭,自顧自鬧騰去,反正外頭賀喜的也沒幾個是真的,都趕著在朝堂上拆他的台呢。簡夙肜是帝黨現在眾人皆知,或者說帝黨有幾斤幾兩都被人盤剝得清清楚楚。論以政謀權,秦雍晗只能抓頭髮咬筆桿。幾個月下來在朝政上非但沒有占到什麼便宜,反倒被嚴格地控制了資財出入。他想來想去覺得,可能是因為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摔傻了,否則還會更聰明些。

洞房前的院子裡頭早就坐了幾個人。雖然有些燈火闌珊,但因著喜慶的紅色綢帶圍得往往而是,平添了幾分熱鬧。紅色的燈籠懸在頭頂,大紅喜袍的簡夙肜一看到上頭的“簡”字,就樂得合不攏嘴,覺得自己終於是個完整的男人了……



楚軒謠興奮已極地把扇子cha在頸子後頭,看看不大的小院。假山流泉,石墁地隙裡覆著青苔,翠竹正對著貼著大紅喜字的房門。她很滿意地“嗯”一聲:“是個鬧洞房的好地方。”

說著就沿著流觴曲水而上。

轉過假山,青衣地男子捧著杯盞靜靜品著“青雨聽花”。髮髻用黑底的緞子高高束起,憑添了幾分乾脆利落。

“餵。”楚軒謠取下脖子後的扇柄,輕輕敲一下他的肩膀。“想我勒?”

秦雍晗愣了下,然後慢慢轉過頭來,只見一個人影湊到近處,鼻尖突然就盈滿了潮潤的花香。

“夙肜成親了,老刑也要成親了。”他神情複雜地說。

“你愁什麼?”冰涼的手指貼上了他的臉側。然後輕輕摩挲著鋒銳地劍眉。“我真是羨慕你,那麼好的女孩子給你當老婆。還是娃娃親地……嘖嘖,幾世修來的福分也不曉得……”

秦雍晗“唉”了聲偏過頭,寬廣的大袖下早已十指相扣。

“唉什麼、唉什麼!七夕在城牆上唱情歌的人是誰?據說詞還是他自己填的,鬧得整個雷城都知道了,是誰是誰你快說……”

邢繹前腳剛進就拿了壺酒,瞥了他二人一眼,甚是沒有辦法地搖搖頭:“唉。也不知道是誰成親……”

那二人默契地一同抬頭,邪邪地一笑,“聽說都找到春盛樓去了,自然是侯爺和南枯家的閨女。”

皇帝的老友立馬就討饒了,楚軒謠就縮在一旁貌似純良地微笑,一邊把頭磨尖了一邊打算鑽進他懷裡去。邢繹懵了一下,心想一個女人怎麼就可以那麼多變。不在老公面前就又狂又壞,整一蝎子嶺女山賊;一到老公面前就……

果真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娼!

“老邢也不容易,”他突然轉過頭來,伸出修長地手指撥了撥她鬢邊的散發。“那麼多年都沒讓聿薇曉得自己是她親哥,不是表的——連容伯父容伯母都不敢探望。今天聿薇終於尋得了好人家,他這個做哥哥的自然開心。”

她瞇著眼睛笑,倚在他身邊。“那你準備把你妹妹嫁給誰呢?……”

秦雍晗的臉色在那一瞬變得有些僵硬。

這時。墨王和幽千葉一齊踏進了月門,院子裡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握得更緊些,楚軒謠也被拉了起來,去見那個從未謀面的大哥。

秦雍晗手下惟一能夠位列朝堂之上的武將,帝國最年輕的將軍,看上去儒雅得像個文士。他地身邊還帶著面色還略顯蒼白的幽夫人。



墨王看見秦雍晗和楚軒謠一齊和幽千葉夫婦談笑,心頭被狠狠撞了一下。於是他孩子氣地開始cha話,接楚軒謠的話頭,引得皇帝也孩子氣地磨牙,最後抓著她扭頭就走。墨王氣呼呼地跑上去。坐在兩人不遠處。孤零零地喝悶酒。

於是整個婚宴楚軒謠都坐得筆挺,頗有柳下惠之風。

話說簡夙肜經過一年半的努力。終於把擁有一部分與邢繹相同基因的邢繹他妹追到手,當真是春風得意,自我感覺良好,就一心想少兒不宜去。導致大家看簡夙肜那個猴急的應付勁兒都十分不滿。

楚軒謠嚷嚷:“這樣是不行地……小酸是棋聖,跟我下贏五子棋再入洞房!”

可憐簡夙肜這輩子沒下過五子棋。墨王見小酸面lou苦色,搖搖頭道:“也罷,背著娘子在這院子裡跑上個十圈也成。”

小酸更絕望了。他原本以為墨王是善茬,結果事與願違。帝黨裡,除了晉印熾和楚軒謠,就屬小酸看上去最柔弱。可惜一個是女的,一個是偽柔弱,所以……

一邊廂秦雍晗站出來出使特權,閒閒地說:“一柱香里頭跑完,一邊跑一邊喊'今天我娶媳婦兒'。”

還沒等簡夙肜仰天長嘆,楚軒謠就點燃一柱香,一邊接過墨王遞過來的扇子發瘋似地扇。

小酸的長嘆被憋回去,背起日後的簡夫人就在院子裡撒開蹄子跑起來。邢繹看得高興,就像老農在秋天終於收穫了沉甸甸的麥子,經不住酒一壺壺地灌下去,最後居然沒出息地躲在一旁哭,以至於哭著哭著睡著了……

好不容易放過了氣喘吁籲、面帶桃花的小酸,新人終於躲到屋裡頭去了。楚軒謠看著新娘的背影,樂呵呵得也有幾分欽羨。如果哪天和他結婚了……那個猛,站在辰德殿前接受萬民朝拜。更重要的是,這群傢伙就不會來cha科打諢了。

特別是小酸,絕不給他報仇的機會!

酒過三巡,明月醉晃晃地不上了中天。楚軒謠倚在秦雍晗身邊,突然緩緩地轉過頭看著他,眼裡灩灩得如同汀上地月光。

結果她說:“我要唱歌。”

秦雍晗皺了皺眉,覺得這句話有些個耳熟。楚軒謠得不到回應,搖搖晃晃栽進他懷裡,稀里嘩啦大哭起來:“我要唱歌!”

一旁地墨王一拍大腿,他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句話的……秦雍晗被他一拍也拍醒了,當下抱起她就狂奔起來——簡夙肜早就知道他們全都甭想醒著回去,留了西廂房給他們。



可惜半路里“花田裡犯了錯”還是吼了出來。可憐簡夙肜當時正挑開了容聿薇地蓋頭,提著精緻的匕首含情脈脈地望著新婚的妻子,要割開自己的手指和她歃血飲酒、一生為盟。被她那麼一吼,手指控制不住勁道狠狠削了下去……

在宮裡值夜又偷偷跑出來的向寂南剛踏進院子,就听到婚房里傳出一聲慘烈的叫痛聲,迷惘地抓抓頭:“小酸不是說有喜酒喝嗎?怎麼還有人唱歌有人叫?”

邢繹搖搖晃晃地提著酒壺晃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就掛在他身上。“皇儲妃……西廂……哈哈哈哈……”

“哦,那皇上呢?”向寂南到處望望,“白先生專叫我來看著皇上的。”

邢繹極其鄙視地對他打了個酒嗝。“當咱皇上不是男人……”

墨王一聽醍醐灌頂靈臺清明,抬腳就往西廂跑去。跑到半道,突然聽到一聲“救命”,當下立在原地。愣了五秒一想這更加不對嘛,又瘋跑起來。

因為是男聲。

邢繹也不醉了,怔怔地望著西廂的方向,突然全身顫了顫。“不愧是皇儲妃……”

是夜,墨王好心地收留了逃難的皇兄,幫他找了套乾淨衣服換上,然後兩個男人互不理睬地找了間廂房上床睡覺。三更之時,院子裡突然燃起沖天大火,要不是向寂南早已安排了兩百個玉鈴衛護著,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第二天清晨,一匹快馬配著獸鈕銅印駛出了簡府的大門。

貞觀元年的“伯季之戰”,以幽千葉的西行領軍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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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預警:此文段過後輕鬆快活的路線可能會改變,因為不論男豬女豬男配女配都會從高高在上的皇親貴冑,跌落成流亡兵團這樣尷尬的存在,每個人的命運都因此而改變,也少不了虐,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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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4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五、紅線

那天對於晉印熾來說很普通,也不過是一陣秋雨細細地打在將枯未枯的梧桐葉上,又涼了一陣。而沒有到冬三九,他是不會捨了他的藍布青衣的。

所以,那本該是很平常的一天。

傍晚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從期門宮下學,跑到青廬居的時候十七已經在了。她呆愣得很厲害,晉印熾決擇了半晌,還是決定不要嚇她了。十七的棉花拳很可怕,打得時候軟綿綿混不著力,不痛不癢,但是睡一覺起來手臂上全是淤青。

當然,這也不過是戲言。十七是個很孱弱精緻的女孩子。

十七那天還很安靜地問他,怎麼就那麼喜歡吃麻辣雞絲。他說不知道,十七說印熾你其實就是塊木頭。她不停地把扇子拉開,收攏,拉開,收攏。晉印熾沒多想,悶著頭扒飯,他餓壞了。但十七一口都沒動過。

“我們喝酒去。”她突然說。

晉印熾點點頭,束髮的青色帶子跟著晃啊晃。

“我們逛街去!”她一個大力站起來,差點把椅子都撞倒。可之後又望著窗外的雨幕發起愣來。

“下雨了,小攤都收起來了……我們就在這裡喝吧。”他尚顯清稚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青廬居里飄,外頭的酒幡被秋風捲得噗噗作響。

“嗯,已經是秋天了,荷花也謝光了。”她失神落魄地坐在他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看到天水池的荷花。”

“明年夏天啊。”他笑。“到時候一起去吃蓮子,和倚川館很近地,書坊裡借書也很方便。”

十七笑了起來,但晉印熾看到她的眼睛沒有笑。這讓他很洩氣。他想了會兒,還是牽著馬和她一起去了倚川館。他覺得十七肯定是想喝酒了,就像他有時候也會瘋了一樣想喝酒,但其實酒又不是很好喝。

也許只是想有些東西可以驅走寒冷。因為他總是一個人。所以沒有別人曉得他的寂寞。

回到太學祭酒府,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過雨停了,空氣裡飄著雨後特有的清爽。他看十七慢騰騰走上了台階,提著一盞小小的風燈,影子被拉得很長。祭酒府裡探出牆來的梧桐葉被風一吹紛紛落了,巴掌大的,飄過風燈地時候隱了光線,讓她的身影也一明一暗。他慢慢眨了眨眼睛。終於也牽著馬在原地轉過身,想回青廬居睡覺去了。

“印熾!”十七突然在背後喊他。

他回過身,眼裡是一片烏金色地清淺。

楚軒謠跑下白石台階站在他前面,空空的街上只有他們和腳下濕漉漉的影子。她從懷裡掏出一枚指環,放在手心,鄭重地遞了過去。“你手小,我想了個辦法用線把它纏起來,雖然有點像老奶奶的銀戒指……你別嫌難看。湊合著戴吧。”

晉印熾探出手指拈住了指環,指環就在他指尖滴溜溜地轉。他試了試,大小正好。十七很細心,因為怕弓弦割斷纏好的線,只纏了半圈,不過那圈紅線全lou在外頭。看上去還真像老婆婆的戒指。當然更像頂針,又寬又厚。

“以後手長大了,就把線拆點掉,一圈圈拆,拆到沒有,也就變成男子漢了……”

“我現在就是男子漢。”晉印熾嘀咕著反駁。

眼底下白衣一轉,她已經轉身走了。

他突然抬起頭,“十七,我們是朋友嗎?”

十七懂他的意思。印熾以前很沉默,因為他覺得他說地話誰都不會在乎。其實他只是想要一點點在乎。這樣。即使他微微默默地死去,也不會覺得有多少遺憾——他要的從來都不多。

所以晉印熾也許並不真得在意自己是不是男子漢。但他希望有個人可以和他一樣在意,在意這些年少的夢想。

她點點頭:“嗯,當然是啦,你塊爛木頭想什麼漿糊呢你——我真想打你一頓。”

他笑了起來,lou出兩顆小虎牙。

恍若曇花盛放的一剎那,他斂了笑,把頭頓了頓,讓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可是你這就要走了——我知道的。”

楚軒謠一瞬間有些軟弱,她知道晉印熾不會說,可是他也會難過。

“你要回去了吧?”

他說完的時候已是往常垂著的樣子。

當祭酒府地門快被闔上的時候,晉印熾突然甩開了馬韁,高喊著“你等我一下!”然後沿著他日日走過的路狂奔起來。他使出了全身的氣力,卻從來沒有覺得那條路像今天這樣長過。強自提氣,衝上了自己的客房。

馬車裡。

“在等什麼?”

“沒有。”

楚軒謠搖搖頭,放下了車簾。

當晉印熾拿著雲母奩,呆呆地和祭酒府前的石獅子乾瞪眼地時候,當初載著她出宮的馬車再次緩緩轉動了軲轆——她要重新回到那匍匐的金色巨獸中去了。

楚軒謠想到那個青布藍衫的少年,還有他烏金色的眼睛,隱隱有些愧怍。她曉得秦雍晗擁有的比晉印熾多很多很多,但他們同樣孤獨。



但並不是誰擁有得少,她就必須慷慨地留在誰的身邊。她只能選擇最重要的人。況且,小十五是缺人照顧,那個人阿貓阿狗都可以的。

她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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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裙腰

西樓偶望花弄月。朦朧影、畫鉤簾。長情縱如春江水,復一年年。空白了、青絲節。

錦衣猶坐青廬間。少年事、疏已遠。天水畫舫夜難絕,笙歌誰見?問何時藕,幾時蓮。

——By楚軒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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