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301
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5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六、我不是十三(一)

很多年以後,小小白拉著大白的袖子問:“老爹,到底皇后娘娘和大將軍有什麼關係呢?”

大白聳聳肩:“小傻子,當心被咔嚓。

“可素……”

“爹要去上朝了,”白玄雷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大將軍武藝超群,被派去保護皇上。當然皇上武藝也很高超,不太用他跟著,所以他就只能去保護皇后了。”

“然後呢?”

大白走出了白府的大門。“然後?皇后很寂寞……”

小小白眨了眨眼睛。“再然後呢?”

“再然後?大將軍也很寂寞……”他朝兒子擠了擠眼睛,一看到老婆娉娉裊裊而來,就趕緊溜了出去。

雖然好像似乎就是這個樣子,但其實在晉印熾發跡、可以站在秦雍晗身邊做木頭之前,就已經和楚軒謠認識了。

他們正式互通姓名是這樣子的——

在懷人被偷走之後的第六天……

楚軒謠依舊每天過著極端的日子。總之,又是奇妙而無聊的一天。她又在祭酒府裡畫上淡妝,又在期門宮放學鈴敲響的時候出門,又端著菜盤去青廬居買菜。

剛打開門,就看見一個人突兀地站在台階下,身上染著黃昏的光亮,手裡一根韁繩。楚軒謠順著韁繩尋去,看到一匹漂亮的馬,雪白雪白的,在很不老實地眨眼。它的眼睛是漂亮的紫羅蘭,神秘又溫和。她愣了愣,覺得那馬眼眨得詭異。

分析出那有可能是拋媚眼之後,她重重敲了敲頭,把眼光落到來人身上。

青布藍衫。

她呵呵笑著:“哦哦哦是你啊,來得真晚啊……是祭酒大人的信來了吧?”

青布藍衫的少年不安起來,兩隻手握緊韁繩揉啊揉。楚軒謠仔細看才發現,他臉上有不少淤紫。她又狠勁敲了敲腦袋,低下頭想看清他的臉。可她低下去多少,少年也低下去多少。他又站在台階下,楚軒謠恨不能蹲下。

可惜,她現在穿的是白裙子。

換句話說就是,洗起來很麻煩。

最後,她只是觸到了一道烏金色光芒,一瞬的恍惚後,他就別開羞赧的目光,臉上泛起一絲紅。他的左頰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刀疤,明顯得好像……好像是在辣子雞上面cha上一條大蔥。

這是什麼比喻?太沒有美感了,楚軒謠怨嘆。而且,更嚴重的是她好像認錯人了,這位不是驛站送信的兄弟,是離家出走的那位兄弟。

“這也不能怪我嘛。”她捏著餐盤滲出汗來,想,“誰叫他全套裝備都像驛館打工的啊。”

“請問……”

“請問……”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口,於是楚軒謠爽朗地說:“那你先說吧。”

這成為她一生最後悔的決定之一。

因為某人性子很慢,而且某人看到陌生人時,說話會口吃。更可怕的是,某人看到女人就說不清話了。所以楚軒謠就端著餐盤,看著黃昏下的瘦小身形發出嘗試放出某種聲音,可每次都以吸氣,或者噓氣告終。

到後來,他乾脆就一個勁地揉韁繩,不聲不響。

要不是因為他的刀疤,認出他是帝黨的那位,而且他的眼睛那麼漂亮的話,楚軒謠絕對會給他一耳光然後暴走……

晉印熾最後長嘆一聲,揚起頭來看著天空,兩頰面紅耳赤。楚軒謠看到一張很清秀的臉,或者說很清瘦的臉,突然幸福地想:他終於要說了終於要說了終於可以去青廬居買飯了,肚子好餓。結果他一把抽出“懷人”塞到她懷裡,噔噔噔跑遠了——白馬被他勒得搖頭晃腦。

楚軒謠看了看劍乾淨鋥亮的劍身,情知他磨洗過了,把劍收到腰間。她看著他的背影慢吞吞地人海裡跳,跳過了承恩街,像一隻兔子,於是咧開一條嘴縫傻笑。



一路逶迤至青廬居,還未進門,就感覺到有一道猥瑣的眼光投在自己的腰上。她憤恨地一眼白去,卻發現是那匹白馬在拴馬柱旁,吃得歡也看得歡,繼續拋著媚眼。

她走近一看,那匹馬居然在吃牛肉!

那傢伙不會是……黑闇騎士或者亡靈法師吧!

一xian開門簾,果然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一塊青色的方巾束起一個大包,頂在腦袋上,其餘的短髮則披落在肩頭。他嚼著飯回頭,看到某人正對他lou出滿口白牙,趕緊回過頭去。她無聲地笑著背過身,放開嗓門道:“西紅柿炒番茄……”

晉印熾咳嗽起來,楚軒謠不好意思看他把飯噴的到處都是(就假裝那時候有西紅柿好了,道具,不打緊不打緊)。

楚軒謠和老闆娘聊了會兒天,就端著餐盤往回走。走過晉印熾身邊時,她很好心地說:“十三,用水順順……”

晉印熾偷偷看了眼笑得燦爛的女孩,剛停下,又低下頭去繼續猛咳。她幫他倒了杯水,遞過去的時候聽到他輕聲問:“你……你是不是被俘虜過?”

她斂起笑,哼一聲走掉了,她覺得這種事情知道也不能說出來,多丟臉啊。於是只剩下他一個在那里呆呆地捧著杯子。良久,少年回過神來,輕聲自言自語。“其實……被俘虜也不是很丟人的。”

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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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6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七、我不是十三(二)

白玄雷躺在躺椅上,某人坐在小板凳上,一個花容月貌清清泠泠,一個面lou菜色瘋瘋癲癲。天下第一帥正低著頭與她說話,突然捕捉到一陣幽微的叩門聲。

外面,期門宮放學鈴正在飄揚。

楚軒謠想了想,斂起裙擺跑到門外,果然看見台階下有一個大包。大包就是大包,即使不安地搖頭晃腦,還是一個大包。底下的人一直沒有抬起頭來,可也不口吃了。

他牽著馬到處瞅瞅,最後飛快地撂下一句話:“我是十五我不是十三我那個臉上不是刀疤是箭傷。”

結果,話音剛落他便噔噔噔跑掉了。

“誰?”白玄雷探出頭去,“哦,十五啊……很奇怪的一個人呢。”

“嗯?”她抬頭看看他含笑的眸子,只能點點頭。“怎麼一個男孩子,膽子小成這樣啊?”

“聽說,他若要跟人說話,會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琢磨,琢磨到第二天,然後一口氣背出來。”

“怪不得講那麼快,原來是背熟的……他很悶吧?”

白玄雷咧了咧嘴角,然後一把按住她的頭,旋進了屋裡。而大掌下的少女難得地開心,還在一蹦一蹦:“老師,他很悶吧?他是不是個很悶的人啊?你說他怎麼那麼悶吶?老師……”

第三天……

“其實我有名字的我名字叫晉印熾我就是前些日子在期門宮裡被打地那個……”

“餵!”

那隻一邊說,一邊往外頭跳跳跳的兔子被叫住。然後很慢很慢地轉過身來。白衣服的女孩子站在月門邊,笑顏清揚。其實晉印熾來說第三句話的時候,楚軒謠突然就變得很悲哀。

她想,有個少年想了三天,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他一遍一遍地跑來,就只是為了告訴你——我不是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我是那個被你救過的。也算是同袍的人。我們見過很多次面地,你記得嗎?

你記得嗎?

每個人都怕被人忘記。

我不是你生命中任何其他的偶遇。我不是那個長得很帥地帝師。不是那個很會彈琴的王爺。我自然也不是什麼十三,我更不是刀巴……我有我的名字。

我叫晉印熾。

她笑著對他揮揮手:“我記得你的!你在那裡經常睡覺,是不是?還有那天晚上……我、我……”

晉印熾飛快地低下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急忙又對那隻跳跳跳的兔子說:“你能不能以後把話一次性說完啊?”

他在路口牽著馬站了很久。他也想一次性說完啊,可是頭一天夜裡想不到的東西,第二天想到了,只好再來說一遍。

少年最後抓了抓頭。“……我不是驛站的。”

“這我知道啊,看到你地刀疤我就知道了。哦!是箭痕箭痕箭痕!”她揮著手又怕他生氣。

他抬起頭,看到她在那裡搖手,遠遠的,被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切斷,又拼起來。眼睛迎著夕照瞇起,亮燦燦的眸彩。

他垂在身邊的手也也動了動。“那天……謝謝你。”

楚軒謠開始回憶是哪天,等她想起來了。她“哦”了一聲,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自那天起,每天傍晚的敲門聲消失了,在偌大的雷城裡,他們就這樣回到了各自的軌跡。楚軒謠仍然過得寂寞,薰暖地風在街頭巷陌追逐。偶爾會想起那個少年。他頭頂上有塊藍色的方巾,總是穿著青布藍衫,跑起來像隻兔子,打起來像只修羅,說起話來像只……唉,不說了。想到這裡,楚軒謠已經笑出了聲,所有淤積的不快都像融進水塘的墨色,纖纖縷縷地散去。那些離愁,死生之間、花月之間的。都分崩離析在一個少年支支吾吾的話裡頭。

她覺得也不那麼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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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浮靡地宴會過後。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悶騷。她分析了很久,覺得這悶騷是因為她變得極少說話。因為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吶。

有一天,她趴在書桌上,感到有人按了按她的腦袋。

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揉她腦袋。

所以她立馬像錄音機一樣訴苦道:“唉,我好可憐好命苦……我無名無份無權,現在連錢也沒有了。”

白玄雷愣了愣,然後就呵呵笑著,把學生從桌子上拖了起來。“走,這個好說。”

然後太學祭酒就帶著他的遠房表親,公然上了賭場,一點不在乎自己身為三千太學生的師表。

過了片刻,祭酒大人和風清晗就xian開布簾出來了。他們一個神清氣爽,唇湛淡笑;一個精神萎靡,愁眉苦臉。“我看你下得那麼快,連眉頭都不動一下的樣子,還對你充滿憧憬。就算到最後一個銅銖,我還是相信你會翻盤。可是……你居然輸得那麼乾脆!連我們的飯錢都輸光了。你不覺得可恥嘛?當年雍晗神賭,號為“杯酒千金擲”,你身為帝師居然賭運臭到這種地步……”

白玄雷笑了笑,對她挑了下眉。“不止。明天,把你的褲子壓到這裡來——要不是我的名聲在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今天必然春光大瀉,也不會那麼容易全身而退了。”

說著,他拉開扇子,閒散地扇了幾扇。

“可是……不是你輸光的嗎?”眾隱藏在暗處地花痴看到風清晗屈起手指,抵在唇瓣上,抽氣聲和讚嘆聲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古人云父債子還。古人又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風清晗眼裡閃過一絲冷峭地殺氣。而白玄雷繼續輕笑著,突然掩扇湊到她耳邊:“其實我說'這個好說'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現在我也無名無實無權無錢了。”

周圍又是一片抽氣聲。楚軒謠現在確定,古代是有同人女地。她低下頭悲苦道:“為什麼我心裡一點都沒有好受些?”

“簡單——我們都要沒飯吃了。”

“不,是因為……我現在還是無名無實無權無錢。”

楚軒謠邊說邊往前邁了一步,眼睛還落在白玄雷身上。不巧,猛力撞在什麼東西上,一股羶味撲面而來。“人行道上還有機動車!”她暗想,挑扇掩面跳開一步,希望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噴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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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八、賭坊裡的酒錢

馬主人回過頭來,然後很用力地抓抓頭,把頭髮抓得亂七八糟。

“白先生,……嗯?”他轉回眼神,低著頭輕聲說,“風公子。”

白玄雷剛把學生抓回來,正撥著她的頭給她止血,突然看見晉印熾,就有種被捉jian的錯覺。

他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這個人都會緊張,並且始終都是被捉jian的錯覺——他擰了擰眉。

白玄雷不喜歡晉印熾,這也許是因為,他曉得這個傻乎乎的傢伙是他師弟的緣故。老師把最心愛的劍都傳給了這個人,他隱隱有些憤怒。

“呵呵,原來是十五啊……我們來賭錢的,賭輸了正要回去……你呢?”

晉印熾很老實地開始翻腰帶了。

台階上的兩人對視一眼,想這傢伙木也不用木到這地步吧?!後來他們才曉得,這是邢繹和向寂南的一貫台詞。

“呵呵印熾啊,我們賭輸了……”或者是“呵呵印熾啊月俸都買酒喝了……”久而久之,晉印熾一聽到關於錢的,都會自動解荷包。

承平六年,晉印熾榮膺“帝黨三好學生”兼“五好青年”封號。

當下楚軒謠就好心地把扇子按在他手上,“不用,不用……”晉印熾剛想說些什麼,一抬頭看見她的臉,大眼睛裡lou出見鬼的神色,立馬低下頭更飛速地取錢。楚軒謠鬱悶地把扇子拉開,重新擋住流著鼻血的俊臉。狂躁不已。

白玄雷一不做二不休,把晉印熾也拉進去。這一次,直到天黑才出來。

越過裡頭沸沸揚揚地賭棍,他們費力地擠到一個賭桌前。白玄雷再次偉大地在一柱香之內把所有錢輸光,痛快非常,楚軒謠都忍不住罵他“臭手”。

晉印熾輕聲說:“出老千啊。”他的耳力好到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輕易便聽到了不尋常的暗箱操作聲。楚軒謠屬常人之列。不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出老千就不會輸得那麼快了。”

——白玄雷已經跑到後場去喝閒茶了。

晉印熾在衣服兜里翻來翻去,找到最後一枚銅銖。不過他沒有急著下注。只是看著坐莊的人說:“出老千。”

賭桌安靜下來,中間那瘦骨伶仃、一看就精明到極點的做莊的傢伙眼裡冒出微嘲來。“這位小兄弟,你哪兒看出來我出老千呀?空口說白話,可不能憑空污人清白。”

晉印熾不服氣地指了指中間那個搖骰子地竹筒,“裡面有聲響。”

周圍一片哂笑。廢話,裡頭當然有聲響。不過鑑於和自己的錢袋有關聯,他們都吵嚷著要檢查。晉印熾伸手去夠。結果被那人一把按住。“小兄弟,你輸了錢,就想栽贓不成?若是沒有找到什麼玄機,那就留下一隻手來吧。”

楚軒謠倒抽一口涼氣,這還有沒有王法了,她可不想看到自己眼前生產一個殘廢。她俯在他耳邊說:“不要了吧,其實還可以到型男那裡蹭飯地。”



晉印熾不自然地避開了些,聽話地點點頭。正當他們想走人。做莊那人突然大笑起來,“老鼠膽儿!”周圍輸錢的人也一片唏噓。

晉印熾頓了頓,轉過頭來,一把抄起竹筒。良久,他在眾人玩味的眼光下慢慢放下,有些惶惑又不好意思地對楚軒謠說:“……沒有。怎麼會呢?我真聽到暗格撥弄的聲音了。”

她瞪大眼睛,“儂表嚇我吶!”

他像做錯事一樣靦腆地笑了笑,旁邊的人都鬧騰起來。這下有砍手可以看了……

坐莊的人不忤眾意地冷笑一聲,“那小兄弟可要留下隻手來。”

“等等!”楚軒謠推出掌來,慢慢踱到他身邊。走了三步,她就想好該怎麼做了。不就是黑嗎?要是我在宮裡一年摸爬滾打都是白來的話,嘿嘿……

她移開骰子,手探到桌下摸了摸,然後和他一樣冷笑起來。“骰子一定,若是你贏。你就不動手;若是你輸。你就撥一下桌子下地暗格,讓裡頭的骰子翻個個。是嗎?”她說著,狠狠推了那傢伙一把。



那人臉色微變,“血口噴人!那我怎麼知道是贏還是輸……”話未說完,楚軒謠已經揮拳揍扁了他的鼻樑。她一帶頭,周圍立刻有人圍上來,拳打腳踢中混著:“你自然聽得出來了!賠錢!”

楚軒謠趕緊擠出人堆,兩手伸向桌沿奮力地向上掰。晉印熾疑惑地看她臉憋得通紅,慢騰騰地走過來,一腳踹倒了賭桌。轟然的變故使賭坊裡混亂起來,籌碼現錢滾了一地。楚軒謠一捋頭髮,把扇子cha到腰上,lou出興奮已極的神色蹲下身去,把地上彈跳著的金銖銀銖一個個往兜里塞……

“餵你怎麼還站著快撿啊!”人群推推搡搡,她護著頭在地下喊。

晉印熾四下瞥了幾眼混亂的現狀,垂著頭小聲說:“不太好吧……缺錢也不能搶的。”

楚軒謠“嘖”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也是塊木頭——我怎麼盡遇到木頭啊?奇怪……”然後彎下腦袋繼續撿錢。

逃出來地時候她捧著滿懷的金銖,還是清俊的士子模樣,長衣博帶,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很地痞。意識到這樣有損於體面,她把錢盡數拋進晉印熾懷裡。

晉印熾一個人嘀咕著:“有錢……又能怎麼樣呢?”

原來是個哲學家,萬一遁入空門就不好了,楚軒謠暗想,所以悉心開導道:“你想要什麼就能買什麼啊。有錢……說到底還真沒什麼,不過,沒錢就有什麼了。”

他安靜地低著頭,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不過片刻,身邊那個人又躥出來,和他肩並肩走著。“可以買很多東西呀。即使都不想用掉的話,藏在家裡摸摸也很舒服;即使不摸,想想也很好;即使想都懶得想,燒燒……也是可以的吧?!”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看到一抹很乾淨地笑容,和一雙很斑駁的眼睛。

“還能問小白借來辰德殿,萬道金光中,身披金縷衣,腳踏仙雲履。萬民在你腳下拭目以待,你便莊嚴地開始往下面撒錢。”

“撒錢啊……”他若有所思地反復道,“撒錢……”

“哇,原來你是真得變態啊!”楚軒謠趕緊兜攏金銖,“我還要留著吃飯呢!”晉印熾被她撞了個措手不及,一個趔趄,她大笑起來,慢悠悠地走進了太學祭酒府。他看著那個背影,突然覺得還是那個女孩子在前頭跑,月亮一樣的。

他有一點點的恍然。

楚軒謠走進院門又看見白玄雷執著書卷在那裡,眼神凜冽。不過她好像已經不太怕他了,再冷也抵得住。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

“有是哉,子之迂闊!”她上了一步,突然扯著嘴角做了個鬼臉,踱進了中堂。後來他們談起來的時候,白玄雷還是無奈地搖著頭,“你是不是也沒有找到玄機?無緣無故就打了人家一頓。”

“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否則,那小子就要被砍手了呀……”

“天子腳下!”白玄雷縱然是修身養性的高手,也禁不住執著書卷狠狠打爆了她的頭。光是收拾爛攤子,就花了他三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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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九、今年流行相思病(一)

楚軒謠本來每天都伸長脖子,大白鵝一樣等著信使,可是現在很少再盼望收到信了。出來那麼久,他沒有給她隻字片語。也許是在忙,也許是不知道寫些什麼,也許是……還好她對任何事情的慣性都比較大。

不會輕易接受什麼,也從來難以割捨任何身近之物,懶懶地,就是吊在那棵樹上。所以她比較容易吊死。

過久了都會有感情的,何況是人,更何況他們也不單單是因為過久了嘛……

外頭突然轟隆一陣響雷,芭蕉狂躁的影子映在窗上。她縮到被窩裡,卻越聽越驚心。她胡亂xian開被子,光著腳穿行過冰冷的院落,頭上又是一道白龍。

房門被推開了,白玄雷睜開眼,看見沒了血色的學生。她坐在睡榻上,望著他嘿嘿笑著,面色雪白。

“很可笑吧……我也覺得挺可笑,一個大活人怕打雷……不介意吧?不介意我就在這裡蹲一晚上……老師你放心地睡吧,我什麼都不干,就這裡縮著……哇我真得很怕貞妃她兒子來尋我的仇!”

白玄雷淺笑著長嘆一聲,和被翻了個身,背朝著她,又咳起來。外面很詭異地打了個雷,讓她對老師有了莫名地警覺。

她覺得白玄雷咳嗽得詭異。這咳嗽與雷電有某種共鳴……

直到白玄雷咳得要吐血,楚軒謠才趕緊倒了杯水溜到床邊。恭敬地遞上。他藉著閃電接過,觸到手指的一瞬,她感覺到他地涼意。楚軒謠低呼一聲,把手放到他額頭上,“不會吧……老師你生病能生得無聲無息啊?太狠了。你是不是打算在自己頭上煎雞蛋,偷偷吃不告訴我?”

白玄雷一副“的確是這樣”的神情,懶懶地縮在被窩裡。一雙迷濛的眸子甚是勾魂地望著她。楚軒謠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很實際也很重要。於是繼續不怕死的作風,在白玄雷頭頂問:“老師,你真得沒有被別人非禮過?”

他眨了下眼睛。

十九歲的少年,天假之資,一個人穿行在帝都浮華**的世界裡,怎麼可能沒有過卑屈?

不過……白玄雷勾起唇角,把臉埋在枕頭里。

那些想kao近他地人。都死了……

他有些累,想到一些面孔的時候,他就會覺得累。他想自己也許錯過了太多東西。只不過,即使他不想,他也會錯過。

他是不祥之人啊。他輕笑著,閉上了沉沉地眼睛。高熱吞噬了最後殘存的記憶,那個寂默的冬天,還有繁花似錦的仲春。



楚軒謠湊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不是太沒良心了?同樣是生病,待遇差了點……好像不止一點。她幫白玄雷捻攏被角,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在心裡掙扎:要不要出去請大夫?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帥,不能這樣掛掉不是?

結果。正當她一邊攏被角,一邊戚傷著外面電閃雷鳴時,**的人突然大手一勾,把她攏進懷裡。

楚軒謠當即嚇傻,她想不會吧,老白也會這樣啊……今年流行這一手?果然是帝師,秦雍晗那次不會是問他學來的吧?她趕緊使勁推了推,白玄雷一個翻身壓在她上面,灼熱地唇迷迷糊糊地印在……

良久。

楚軒謠沉默地躺在**,本來就衣衫不整。如今更是春光大瀉。她兩眼木楞地盯著床頂的白色紗帳。某人疲倦地不能承重。歪斜著壓在她身上。

“老師,既然都非禮了。能不能找准一點?我在這裡,那個是枕頭。”

他沒有回答,只是喉間壓抑著支離破碎的話。

“還有啊,我一出生就叫楚軒謠,沒改過名。我是楚軒謠楚軒謠楚軒謠!你再叫我都是楚軒謠!你下次找對人行不?!我不喜歡師生戀的!”

這時,門忽然開了。

**清醒的人毛骨悚然。她想起來,卻被神誌不清的另外一個死命壓住。她聽見老師嘴裡隱隱約約有些情話。

來人提著一盞風燈,快步繞過了屏風。他xian開頭頂的風帽,看著**一片凌亂,冷笑一聲。

這下完了,楚軒謠心想。還有人做?

來人衝上前一把把她從**拉起來,死死地摟在身邊,然後轉身就走。

楚軒謠也想不出什麼好的台詞,只好一個勁地說“真得不是你看到地那樣子……”結果,來人頓住。難道這樣狗血的台詞有效?楚軒謠回頭,來人正帶著殺氣看床邊垂落的手——白玄雷正扯著他的長袍後擺。

“放開!”來人憤怒地吼道。

結果白玄雷用盡全身氣力把人摟回來。

楚軒謠大大鬆了口氣,大白真是仗義!她急忙跳著腳說,看吧看吧就是這樣子!你也知道了啊!不是我幹的跟我沒干係!然後她又邪惡地一笑,其實……你們兩個我幻想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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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是沒有想到……”墨王抖開斗篷,想把她也裹進去。楚軒謠穿著素白單衣,和他一起坐在門廊下看雨,卻還是輕笑著搖了搖頭。

秦雍睍低下頭去,解開斗篷二話不說覆在她身上。嘴上還說著:“唉,真是沒有想到……”

第三十一遍。

楚軒謠蹲坐在他身邊,承認身上暖和了不少,並且鄙視自己怎麼懶成這樣子,回去穿件外袍都不肯。

她也“唉”了一聲,然後側目:“我也真是沒有想到……”

墨王微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這讓她很後悔地低下頭撥手指。她本還想說,“君子之交,無關風月”來著。現在帝師的香她偷了,墨王地香好歹也算染了,很惡劣。

墨王攏了攏她的肩膀:“其實……皇兄這樣子待你,我……特別是冷宮……以後就不會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嗯……墨王府……”

楚軒謠為難地笑了笑:“我好像聽不懂你的話了,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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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8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今年流行相思病(二)

“……沒事。”秦雍睍意識到自己跑題了,又轉回來道:“唉,真是沒有想到——我該不會聽錯了吧?我覺得我聽錯了。”

她動了動,不想肩頭那把火燒起來,偏生那裡更熱了些。“啊?那肯定錯不了了——我也以為我聽錯了。好吧,你說說你聽到的那個人是誰?”

秦雍睍眨了眨眼睛,很低聲地笑起來。

“可怕。那會不會我們兩個都聽錯了?”

“應該不會吧。”楚軒謠捋了捋劉海,轉過頭正觸上他的眼睛。他的眼裡很絢爛,那種眼神……她打了個寒噤,看到了兩個字:貪戀。

她很奇怪地想,我說說而已,難道真得命犯菊花?堂堂大好青年,到底是怎麼看上她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白先生這樣子的人……”墨王輕笑一聲揉起她的頭髮,又溫柔地幫她把斗篷緊了緊。

“你拿主意吧。”她不免黯然地想,某人做事從來不會和她商量的。

那個某人現在應該睡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邊吧,暖玉溫香,醇酒嬌娃。想到這裡她突然偏過頭問:“你大半夜跑來幹什麼?”

然後她後知後覺地浮出“不會吧,你千萬別說那種話,我心臟不好,一被雷就雷死了”的神色。

“剛才打雷了。你……”他對著天空揚揚下巴,咧開嘴。“你不怕我可就虧死了。東城到廣成坊。路可不遠。不過……我不來你就……”他坏笑著看了看後頭,“白先生的勁道可真不小。”

楚軒謠渾身發顫,“其實我很下流很奇怪很邪惡很花心地……”說完她開始後悔,沒事幹嘛把“花心”加上去。

秦雍睍突然一把摟住她,往懷裡帶了帶,“好啊好啊,花心……有一天可不可以花心到我身上?”

她角力角不過。只好嘿嘿笑著說:“有空有空。”

“為什麼不是我?”他突然低下頭很認真地問,很輕很輕。柔順的發尖戳到了她的眼睛。

楚軒謠僵硬地kao在他懷裡。他身上有濕潤的味道,就像下過雨的花圃。不過一瞬,她輕輕推開,嬉笑著說:“我雖然很下流很奇怪很邪惡很花心,可是,”她斂容,盯著他的眼睛說。“偷香竊玉的事情,我不做。”

“為什麼不是我?”他地瞳仁里濃濃的痛狠狠撞到她地心裡,她迷惘地別過頭,挽著斗篷上頭的貂絨。

對啊,為什麼不是墨王呢。

墨王人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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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候某人正在宮裡頭很用功地披折子。

他想,要發飆,要飆得更猛烈些。這樣就可以乘機把另外一個某人接進宮裡來。他現在心裡很不安。他時常夢到那雙眼睛,還有那雙眼睛後頭跟著的拳頭,很兇很快。有時候那隻拳頭會變成耳光。

他至今還有些後怕,也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越淳的事。

而且更加不安的是,把某人放出宮了,素衣墨樂都在她身邊。萬一弄得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於是他喝了杯濃茶,把袖子裡的一張蠶紗掏出來看。上面還是懶散地筆跡。

六月廿二,在期門宮摻和鬥毆事件,僥倖逃拖,未曾受傷;

六月廿三,一日未見白玄雷,未見墨王;

六月廿四,與白玄雷從未時末懇談到戌時末,期間眉來眼去三十一回,假借遞書相觸六回。皆為指尖;

六月廿五。墨王卯時初造訪,期間音繞神迷。氣為之奪,暗送秋波;墨王至未時初離去,留午膳;

六月廿六,與白玄雷同處一室,午時入賭場,酉時出,手捧金銖,言笑晏晏,眉來眼去四十八回。

六月廿六,……

秦雍晗發現自己看不下去了。他陰沉著臉派人去叫醒某夜帝,然後邢繹半夜裡刷地潛進宮中。

其實從那時候夜帝就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那就是……除了素衣墨樂,誰都不上報。其實世界上有些事情很怪,看似完全沒有競爭力的人,小宇宙爆發的時候會很可怕。

總之,夜帝見到了很煞氣的皇帝,又偷笑著看禦桌上的蠶紗。

“什麼叫眉來眼去,什麼叫暗送秋波!”

邢繹點點頭,然後拋了個媚眼,“就是這樣子。”

“世、風、不、古。”皇帝狠命地拍了拍禦桌。然後覺察到自己太文氣了,就更正道,“他娘的不把朕放在眼裡!你說,這種女人該拿她怎麼辦?”

“賜給臣僚。最好品位第一點,實權少一點……大概……太學祭酒那種,差不多了,嗯,嗯。”

他看出老友臉上浮浪的神色,臉又黑了一層。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跟南枯家閨女地事,就這樣定下了。”

邢繹立馬跪地求饒:“行行好行行好!皇上!白哥!這是一輩子的事情啊……其實嘛,皇儲妃心里肯定還是有皇上的,否則,怎麼會那麼賣力地遊走在貴勳之間,毫無怨言呢……”

秦雍晗臉由黑轉白,繞回去開始寫聖旨。

“其實還有很多法子!比如說……”

他停下朱筆,面含冷意地盯著他。

“皇上可以出宮嘛……”

秦雍晗繼續低下頭寫。

“皇上可以……”他起身湊近皇帝身邊,然後頗猥瑣地笑起來。“我那裡有一種藥……”

秦雍晗也很猥瑣地笑起來,然後抄起奏摺砸到他頭上:“你當朕是禽獸嗎?她未長成!否則需要窩囊到每天避著她解火嗎?宮裡頭藥會比你那裡少!你真當自己是古今第一大春人?!”

邢繹吐了吐舌頭,很顯然他不喜歡這個外號。

“那就把素衣墨樂抓起來……”

皇帝用朱筆敲著龍椅,煩躁地說:“雍睍和我攤牌了,臭小子,翅膀硬了,敢跟他哥搶女人。偏偏這時候不能他派到外頭去……這樣,不行。”

“皇上,墨王如果真得用心,皇儲妃可能應該也許就擋不住了。墨王不是別人,墨王是墨王啊……”邢繹好心地提醒,然後接上一句:“這樣的確不行。 ”

秦雍晗看著窗外的驚雷,嘆了口氣。

這樣的夜,會怕嗎?

“其實……皇儲妃和墨王……”邢繹也看著窗外說,“能在一起是最好地——對我們來說。”

秦雍晗一把拂下了禦桌上的所有東西,然後背著手走進了寢殿。

“怎麼會……陷在一個女人手裡?”邢繹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沒陷過,試試不成嗎?”裡面飛出一支朱筆,打在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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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一、四十九ri

自從那天起,楚軒謠就和晉印熾熟識了。說起來還是她壞,有時候想吃零嘴,就跑到期門宮前的小攤邊杵著,呆呆地聞熱餅子的香味。或是站在青廬居外,嘀咕木蓮豆腐木蓮豆腐木蓮豆腐……

時間都很巧,剛好是期門宮放學鈴飄起的時候。

從來都穿青布藍衣的少年軍官下學,低著頭經過就順便了了她的心事。作為回報,楚軒謠會好心地分他一半,然後kao著牆看傍晚的車水馬龍。他湊近的時候,她就可以嗅到好聞的皂角味,在青布藍衫上飄得滿滿的。

晉印熾總結:十七時常幾日幾日地不見人影,一出現必是要吃的。但他總結歸總結,解決管解決。

十七那時候就會變得很安靜,可能是沾染了晉印熾的沉默。偶爾講講最近的見聞,大都是貴冑間的風流韻事,或是道聽途說來的俠奇傳說。

他記得有一次,十七給他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他大部分時候在走神,所以惟一能確定的是,那是個關於鐵器冶煉的故事。結果十七講了七天只是為了告訴他——從前她有一個夫子,把那個英雄的名字叫成了保爾※#8226;咔嚓金。

說著她舉起手剪了幾下,嚼著餅子說“咔嚓”、“咔嚓”。

“咔嚓精是妖精嗎?”晉印熾認真地偏過頭問,碎發有些擋住眼睛了。他舉起餅子咬了一口,捋起的袖管裡青青紫紫地瘀痕。

十七愣了愣。心裡罵著你個愣頭青,從來不讀書的傢伙……不過還是神情嚴肅地點點頭:“可厲害的妖精啦。以後去北方,看見咔嚓精就逃吧,專吃人腦的。”

“哦。”他老實地應了聲。

其實楚軒謠並不喜歡那個小攤的餅子,一直都鹹了些,青廬居的木蓮豆腐也不夠冰。而晉印熾也並不深究十七到底有錢沒錢,是否真餓得需要人接濟。或者這世上有沒有咔嚓精。

就是這樣冷死人的盛夏傍晚,在一個喧鬧地角落畫個安靜的圈子。看著車來人往,慢慢敘說一個故事。十五和十七都困在自己地圈子裡,出不去,卻沒有人進來。偶爾有人敲門,也就當作了貴客。



總之,承平六年的夏天,楚軒謠幾乎把一輩子的落日都看齊了。一個人看嫌太傻氣。兩個人看倒不怕,反正一起平攤那份傻氣。

轉眼就到了六月底。秦雍睍的成年禮轟轟烈烈,楚軒謠沒有去墨王府聽琴。她看到墨王就會很神經質地想——以後嫁過去了怎麼辦嫁過去了怎麼辦?

所以她只是送了一份薄禮——她用古樂譜把魔獸亡靈序曲《TheDawn》記下來送給了他。

墨王當晚又暗瘋了一次。

就這樣,有一天她剛剛下了宴,便氣喘吁籲地跑回期門宮外,正巧趕上晉印熾下學。他看到她按著頭上的玉簪跑得搖搖晃晃,“印熾印熾!走走走!今天晚上七哥請客!——你,你怎麼了?他們又打你啦?”

她看到他嘴角扯開了一條傷。紅紅的,腫卻退了,也就不敢大聲嚷嚷了,怔怔地看著他——晉印熾的右臂上有喪章。關於他地家事,楚軒謠猜也能猜出幾分,就是不敢問他。至多至多也就是拐彎抹角罵罵他爹。或者讓他不要總是打架。

雖說她時常湊上去喊加油。

晉印熾牽著馬繞開了她,什麼也沒說。馬蹄聲慢慢遠去,楚軒謠感覺到他遇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平日里待人都很和順,雖然不是經常說話,人還不至於那麼冷的。但今天他似乎是一口大冰窖,逢人就凍你那麼一下。她曉得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敏感得很,他那些貴族同學一定又說什麼刺到他了。她扭頭徐徐跟了上去,看到他進了蔬果鋪買了些水果,又去青廬居要了幾支蠟燭和香。

他走得很慢。在雷城裡喧鬧的傍晚就像一條逆水的魚。他固執地沿著朱雀大街。似乎要把那抹小小的陰影投射在最繁華的路段上。他失魂落魄地撞上幾輛馬車,又被咒罵推著向前走。直到出了城。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好像一眨眼就是城郊地墓場。他沒有想路,腿就帶他走到了一塊墓地。他從馬上掏出背褡,緩緩掏出兩個蘋果,笨拙地把香cha在上頭,掉了兩次,因為他的手不住地在抖。

月亮出來了,他靜靜地跪倒在墓前。身子始終繃得很直,沒有動,更沒有哭。月光時而隱進云間時而透出來,風不冷,但吹在身上卻說不出得難過。一點荒塋上的螢火,晚歸的梟鳥在枝杈間栗叫。

晉印熾在新生荒草的墓前跪了整整一夜。

當東天邊透出一絲光亮,他動了動,想站起來卻怎麼也做不到,雙腿已然不是自己的了。他撐著地,在用力之前已被人攙住了手臂。他轉過頭地時候看見女孩子怯怯的表情,白色的衣裝在清晨顯得有些單薄,眼圈紅得像一隻兔子。晉印熾瞪著眼睛看著她,不認識一樣,讓楚軒謠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和一隻受了傷的野獸對視,那麼絕望與獰厲。突然,他發狠地推開她,本已無力的雙腿發瘋似地向前奔去。

“印熾!”她在原地跺了跺腳,眼淚劃地流了下來。

楚軒謠牽著他的白馬走了一個半時辰才走回雷城。城門早就開了,楚軒謠卻到處找不到他。他不在青廬居,不在期門宮,更不在開滿蓮花的池子邊掰蓮蓬,也沒有在書坊裡借演義。楚軒謠在雷城裡游魂一樣穿來穿去,擔心他會不會做了荷花池男鬼。

其實晉印熾就抱著膝坐在城牆下,厚實的陰影把他藏得深深的。他把臉埋在腿間,好像很冷似地瑟瑟發抖。本來就瘦小,又縮成一團,挨著城牆,就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遠遠地驛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天又疏曠無邊。

四十九日……

魂魄也走了。

他咬著自己地手背,不要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來。

直到傍晚,他終於貼著牆顫顫微微地站了起來。抬頭的時候,那張帶著怯怯地表情的臉仍舊站在他跟前,一手揉著馬韁,一手捏著兩個燒餅,眼圈紅得像兔子。

她想不出來有什麼話好說,就小心翼翼地把燒餅遞給了他。

所以當後來楚軒謠氣勢磅礴地說——“如果我做了晉國國主,就把四十萬兵馬全交給你”云云的時候,晉印熾只是低低地回道:“如果我有一張餅子,我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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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5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二、我不是好學生,你是

從那天后,楚軒謠總是很嚴密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等他一下學就待在青廬居里和他一起吃晚飯,吃完把他送上樓,就怕他想不開。

她深刻地提醒自己,你就是林黛玉,你就是在賈府,所以,說話千萬要當心!每當道了晚安之後,楚軒謠不好說什麼,就只好凝著眉頭苦愁地望著他,十分苦大仇深。

她一直覺得站在晉印熾面前,就不曉得誰是皇儲妃了……看他悶聲不響,其實脾氣也是拽的嘛……所以也就不曉得誰是皇儲妃了。

晉印熾卻再沒有什麼異常,只是之後的十來天一句話都不說罷了。這讓她心安了些,但仍然覺得他會尋短見。大概等楚軒謠外出赴了個五日的宴後,晉印熾終於肯開口了,此後還斷斷續續告訴了她一些事情。

比如說起楚軒謠去他家的那天。

“你哥就是個色狼。”

晉印熾嚥下飯,似乎有些窘迫,但說得全然與之無關:“其實父親不尚武力,是我那天和他吵了。”

“然後他就打你?太不講道理了吧。”

他摸摸臉側已經不存在了的鞭傷:“也不是很痛的……”

“虧他下得了手!”楚軒謠憤憤的,滿是不屑的神色,又有些心疼地望著他手臂上的淤紫——雖然這是他那些同學留下的。“你以後還回家嗎?”

“我不認他了。”晉印熾似是堅定地凝著眉,然後繼續低下頭扒飯。

“那你以後姓什麼?姓印嗎?”楚軒謠細細嚼了嚼。“好像都一樣,我又不連名帶姓地叫。”

晉印熾一下子想到什麼,哽著脖子說:“以後不要叫我小十五,我、我比你大一年零兩個月……”

她瞪圓了眼睛,額前淘氣的髮絲一卷一卷地,“快吃快吃!難不成我還要叫你十五哥啊?晉大哥要不要?”她突然抵著下巴自言自語起來,“靖哥哥……?咦。挺像挺像……”隨即嚴肅地說:“我不是黃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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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些深,但同白日里一樣煩躁。蟬嘶不止,靡靡不散。黑夜裡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結成虯曲的長龍,又慢慢連成一張網。楚軒謠坐在祭酒府的牆頭,覺得皇宮就是撲在網中央的大蜘蛛。

人影牽著馬從轉過了街口,牆上的人立馬丟下去幾個蓮蓬頭。昨天採來的,蓮子早被分光了。萎蔫地柄打在身上也不是很疼。



“無聊死了無聊死了……”白色的裙子在牆頭晃晃蕩盪,她赤著腳抱著一張琴,本來隱在探出牆外地棗樹葉子裡,如今鑽出個腦袋來,纖指覆在琴上亂撥一氣。“秋天秋天快快來,棗子棗子快快長……——印熾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啊?”

他抬頭看了看晃蕩的赤腳。“你還在做功課嗎?”

“煩死了,別提了。”楚軒謠悲戚地嘆了聲,“老師不在,那麼熱也睡不著。起來沒事幹——可就是不想做功課。”

“白先生又讓你練琴?”

楚軒謠氣息奄奄,“不是。唉,說來古琴風雅,哪裡是我這種人彈得了的?他也太趕鴨子上架了。”

晉印熾回青廬居栓好馬,回頭的時候聽到她在輕聲地說:“他讓我看《稅法》,整本都是怎麼丈量土地收取稅收的!他們一個個都戕害我。戕害我之後還說我貌似純良……印熾印熾。你知不知道'猥瑣'這個詞的且末方言怎麼說?”

晉印熾知道她又跟邢繹拌嘴,而且這兩個人拌來拌去也就一個“猥瑣”,搞得“四文華”內裡好像是“四猥男”一樣。有一次在春盛樓,邢繹喝到興起還很認真地扯說:“我們帝黨,也就一個字:猥!”楚軒謠立馬跟上一句:“我不是猥,我只是萎。”



其實大家都萎了一大圈。連往常最跳騰的向寂南都沉默得和只蝌蚪似地(不要問我這是什麼比喻啊),見到自己人就閣淚汪汪,光趴在桌子上鬍子拉碴地睡覺——他每天都要去宮裡頭演武,不論刮風下雨,還得維護帝都的治安。還要去榕城招兵。不容易;

簡夙肜明明快結婚個人,還成天在王域竄來竄去征糧。因為據他和墨王說,去年的期貨有問題,今年帝都的秋天,可能連賑濟都放不出;

白玄雷出現的次數越來越稀缺,不知道又在搞什麼暗箱操作;

邢繹不太請他們蹭飯了……因為西界關那時候邢繹以個人名義“送”了不少金銖給“朝廷”,皇帝封了他個“博易侯”噹噹。不過這隻猴最近好像又在重操舊業,與附近地區的三教九流勾勾搭搭弄軍火……

而楚軒謠能夠聽到的關於秦雍晗的消息,也不過是句,皇帝不太好。

不斷地失眠,不點著燈就睡不著,二十二歲地人,鬢邊新長出來的發都是灰白的。

楚軒謠恨死自己不在宮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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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著眼睛攀上牆頭,低聲用且末那邊的方言說:“十七。”

楚軒謠本來還不指望他曉得,這會兒大喜過望,一個勁地在那裡說:“原來猥瑣是十七啊……邢繹是十七之神。”

她不知道有時候晉印熾也可以很壞的,比如他低著頭靦腆地笑著別過臉去的時候。

樹梢上沒有風燈亮著,他知道她肯定把所有地時間用在冥想上了。楚軒謠繼續在那裡百無聊賴地說帝師戕害她,但少年還是“哦——”了一聲,之後從懷裡掏出一本《昭平武策》。“十一哥也給了我一疊兵書。”

“一疊……”

晉印熾點點頭,攤開書仰著頭看月亮。“老師給了我一捆。”

“一捆……”楚軒謠大受鼓舞,拍拍他的肩膀,“那你比我慘。那我們是不是以後每天晚上都要看兵書和收稅?”

晉印熾點點頭,楚軒謠偏著頭愣了會兒,看他已經就著月光陷進去了,就輕輕順著棗樹爬下去,提了盞風燈上來。

“真不方便,最好以後在上頭蓋個隔板,在下面鋪層軟錦,四面攏上紗簾,省得明著被人看。”

她念念叨叨,赤腳踩了踩樹枝。“印熾,兵書好看伐?兵書不是都很無聊的嗎,你幹嘛看那麼快又那麼起勁啊?你要不要我和你鬥兵啊?……”

其實她只會鬥嘴。

“印熾,你想不想吃夜宵啊?青廬居里有賣炸醬麵,今天是牛肉味的,你下次去買一定要記得和老闆娘說肉要多多……”

“哎呀印熾,我們今天忘記量身高啦!你不要每天摸高,這樣很賴皮,我當初和你打賭是在'自然條件下',你摸高就是違規!嘿嘿,你違規我就能做十五你做十七……”



晉印熾轉過頭,甚是沒有辦法地笑了,lou出一顆小虎牙。然後,他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遞給她。這一來,他就像徹底輸乾淨一般,靜下心讀書去了。

楚軒謠陰謀得逞地笑笑,但還故作驚異道:“原來你帶著!太好了太好了!我上次才看到影彤皇后在煌夜坊初見高祖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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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2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三、兩個光棍的七夕節(一)

對於這類既有刀光劍影又有兒女情長的演義,他們兩個向來有這等默契:晉印熾挑戰爭片看,楚軒謠挑言情片看,當然,艷情片也不放過。楚軒謠本來對這種街頭演義是很沒有興趣的,因為裡面到處都是把人一刀劈成兩半,可怕點的還是連人帶馬一刀劈成兩半。只是有天晉印熾沒來得及收書,被她翻到兒女情長了,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這導致一本借期三天的演義要分時段看。當情節出現女人,書就到了楚軒謠手裡;當情節出現殺人,書就到了——理應應該到了——晉印熾手裡。可是楚軒謠很賴皮,每次都偷偷摸摸翻過,以至於晉印熾等書可以等到睡著。



他就比較老實,有女人,乃至疑似女人,都會乖乖交給楚軒謠,然後困乏地在旁邊看她一邊竊笑一邊翻書。其笑之陰陰,堪與秋聲相較。

晉印熾做完功課,就倚在樹枝上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楚軒謠把書還給他,抱著膝坐在他身邊。

溶溶的月色。

文廟亥時的鐘一響,晉印熾立馬條件反射般掛下眼皮。楚軒謠不滿地戳了戳他:“餵,你又困了?我們還有錢嗎?”

楚軒謠這裡指得“我們”與“你”是同義——她反正兜里一個銅錙沒有,見到晉印熾就揪著他請客。

他抓了抓頭,略微有些尷尬地把目光落到月光一樣盈潔的臉側。然後飛快地移開。“以後只能請你喝燒刀子了,很烈。有一家酒肆在灃水旁邊,叫倚川館……”

“有酒喝就好啊,你請我喝酒精都沒有關係地。臭白,喝酒也是功課。”

晉印熾看她把頭埋在臂彎裡。十七在白天是文華公子,要喝酒,要彈琴。要吟詩,要作畫。要和各式各樣的貴公子結交,要追逐各式各樣的名門閨秀……可是晚上,她就懶懶地躲在棗樹葉子裡,翻著街頭巷陌的演義,希冀明天可以喝到燒刀子,幾個銅銖一壺的那種。

晉印熾曉得十七酒量並不好,但她總是吵著要去喝酒。但他不曉得其實楚軒謠不喜歡喝酒。她總是跟著只是怕自己喝太多酒腦子變成漿糊。

他不曉得她也不是永遠都那麼開心的原因裡,有一個是因為他的憂鬱。

晉印熾想著想著就說:“​​只是路有些遠地。”

“沒關係呀,散散步也好。”

從那天起,朱雀大街上時常有兩人一馬,在雷城懶懶的夕照裡懶懶地走著。很多時候是白衣地少年與藍衣的少年,還有一匹雪白的小馬。

似乎只要這樣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海角天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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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七月的烈風中悄悄轉了個彎。

一方面盛名漸成,引來一大堆麻煩。比如說確定“誰是誰的面首”這類問題。楚軒謠很熱衷這類八卦。她偶爾聽說,雷城裡有那麼幾種說法:一、風公子是祭酒大人的面首,祭酒大人是皇上的面首;二、風公子是墨王地面首,祭酒大人是皇上的面首;三、墨王是祭酒大人的面首,風公子是皇上的面首;四、雷城四文華全都是皇上的面首……

楚軒謠謂嘆,最後那個猛。相當地猛。

另一方面,夜生活終於有了著落。

她可以偷蓮蓬遊彩船一個個地逛小攤,反正晉印熾也就是個大閒人。她一邊逛一邊立誓:“我有了錢就把全雷城的小攤買下來。”語氣十分惡狠狠。晉印熾這時就後知後覺地想起,十七不是晉國的公主嗎?原來晉國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麼富有,還是王域好。他後來意識到喊窮是楚軒謠地個人愛好,這個愛好保留到她做皇后之後——這也難怪,那皇帝也很窮嘛,一天到晚找寶藏圖,最好在中原哪個旮旯的地方挖出個武庫來。

這導致晉印熾永遠都要從不多的軍餉裡摳出三分之一,給她買奇技**巧的小玩意兒。

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遇到白玄雷閒情雅緻。在祭酒府裡弄弦吟詩,那時候就真有種“古代的生活真風雅”地感嘆。楚軒謠以前看過一篇穿越。裡頭的生活好像除了在王府裡畫畫眉就別無其他,這讓楚軒謠對古代生活一度敬而遠之。如今才發現,古代生活也很紅火嘛!一推門就有個帥哥在且歌且吟,感覺那是相——當——地好。果然,明清就是難跟漢唐比啊。

白玄雷告誡她不要老是抱著僥倖心理女裝出門,有時晉印熾就擔當給她送晚飯的閑職。傍晚,白玄雷也回來的幾次,三個人就湊在一起吃晚飯。晉印熾一邊猛扒,一邊有聽沒聽地豎起耳朵,接受下白玄雷和楚軒謠兩個人探討的人生、玄學、歷史。



晉印熾對此的感覺除了玄就是玄——他能夠在陣前迅速計算出弓箭的射程、步兵的推進速度、風向對戰爭的影響而頭不冒煙,他能夠推演彎月反彎月雙鋒魚鱗車懸的變陣而不用紙筆,但帝師和十七兩個一講話,他就覺得頭很暈……

白玄雷就伸出食指點點他:“境界不夠高,被限制住了——多看看莊子。”

楚軒謠就拍拍晉印熾地頭,呲著牙對白玄雷嚷嚷:“老師你是大成至玄先師……”

而墨王,似乎淡出很久了——他最近和陀螺似地到處轉,忙不完的公務。楚軒謠不想也知道怎麼回事了。

為了讓自己改變柔弱公子地形象,她開始大著膽子騎馬。晉印熾那匹馬要不就是不太會動,要不就是亂動,但竟然給楚軒謠馴得服服帖貼。“我早就和你說這匹馬貪色,”她勒著馬韁在原地滴溜溜地打轉,“你以後一個人騎千萬要當心點!”

晉印熾照例聽不懂,並且照例老實地點點頭。晉印熾瘦小,平日里楚軒謠總是很擔心他出門被男人給……

鑑於那匹馬的名字實在和他主人重得太厲害,楚軒謠正式將其更名為“烈焰紅唇”。晉印熾對兩者的優劣很難評定,但每次聽楚軒謠把《梅花三弄》改版成《烈焰紅唇》唱出來溜,他就嚇得面無人色。

他心裡還是覺得這個名字色情。

快要到七夕,楚軒謠變得很神經質。她成天坐立不安,喝酒打噎,或嗤笑或鎖眉,常常陷在自己的思考裡不聞他物。終於,七夕前一天,楚軒謠突然闖進青廬居對嚼著麻辣雞絲的晉印熾說:“明天我們出去玩!”

其實這句話本身也沒什麼,就是楚軒謠的神情太過慫人了,何況她又凶狠地加了一句:“玄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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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3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四、兩個光棍的七夕節(二)

明天這種日子,宴席肯定是沒有簡夙肜和老師不必說,前者把未婚妻當寶似的,後者……後者不知道要用什麼法子去排遣相思,估計又是一個人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熨他的刺繡私藏。

楚軒謠在祭酒府裡住了那麼久,總歸也知道了老師的一點癖好。記得有一天半夜想去風雅風雅,談談“西界關戰役對帝都文壇的影響極其深遠意義”云者,推門就看見他在那裡舉著燈,眼睛放光地熨他的刺繡私藏… …

天知道那玩意兒熨過之後還能不能看。

楚軒謠絕對認為白玄雷是一個道貌岸然的戀物癖,睡覺抱個熊熊的那種男人。

雍睍也必定沒空,某人會死皮賴臉拖他在宮裡吧?

某人……

某人……

唉,拆鴛鴦在兩下里,一個這壁,一個那壁,一遞一聲長噓氣……去年七夕在那裡裝男人,今年七夕在這裡裝男人,難道永遠就是一對偽BL?

可是,某人不在身邊也不用讓她抄卷宗過七夕吧,還淚色緋、九腸斷?!她偶爾聽到白玄雷和簡夙肜兩個人打賭,“關於十七、即皇儲妃的七夕日程一事”,兩人居然一個閒閒地說她哭死,一個幽幽地說她寫死!

結果晉印熾搖搖頭,面lou難色道:“我要上課。”

楚軒謠也不逼他,只是眼裡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再怎麼著。七夕不能一個人在沉默中消亡是不。

第二天,果然,果不其然……

晉印熾起床,發現褲子不見了。他穿著褻褲坐在**,既不敢下床,因為怕她突然闖進來;又看著越升越高地太陽犯昏。期門宮開課鈴一打,楚軒謠就推開門。笑著坐在了桌旁,自己倒了杯茶。

“來不及了——去了也要罰。不如……”她獰笑兩聲,“玩一天啊!”

晉印熾看她把疊著整整齊齊的褲子放在夠不到的桌子上,紅著臉眼睛四處轉了轉。他就這樣,一緊張就眼睛左右瞥瞥,就是不敢看別人。但其實他在偷偷磨著牙。

“餵,你是不是只有一條褲子?”她突然抬起頭來問。

“我有兩條的……”晉印熾把她攆出房去,套好褲子下樓洗衣服。誰知楚軒謠陰魂不散。跟著他到後院天井,目瞪口呆地看他麻利地提水搓衣。

“想不到……”她lou出複雜而糾結的神色,“嘖嘖嘖……小十五,你真是勤勞勇敢的勞動人民!”

“你不洗衣服嗎?”晉印熾很奇怪地問。

楚軒謠一想,也對哦,我堂堂皇儲妃都每天在給太學祭酒洗衣服呢。於是她換了個話題,“可是,你明明穿著昨天的衣服。你在洗些什麼啊?”

他麻利地把衣服從水里撩起來抖開,笑了笑,垂著長長地睫毛。

“原來有兩件啊!怎麼沒見你穿過其他衣服啊?”

“沒了。”他晾好衣服拍拍手,有些怨氣地回過頭說:“等會兒再出去玩吧,我得要先練劍。”

這時候他說什麼楚軒謠都得暈暈乎乎地答應了。她正在自責,自己是多麼奢華多麼卑劣地跟老師撒嬌要華麗的裙裝地。

到了下午。兩個人終於達到了飢腸轆轆的標準,跑到西市有名的小吃街打算從頭吃到尾。誰料——

晉印熾一個人坐在街邊的小吃店裡發呆,人來人往的情侶路過,顯得他像礁石一樣沉默。突然,他動了動,臉偏向一側,果然有個女孩子佝僂著背跑過來,表情十分痛苦。她一跑到他身邊,就一手抓著他的手臂用力掐,一手扶著腰肢。一臉要哭的樣子。

“你……”

“我、我還是……不……行……”說完。她一甩頭噔噔噔重新跑去茅廁。

晉印熾忍不住要笑,又重新在油膩地桌子邊坐定。笑意卻沒有淡去,終於在憂鬱之上添了點少年人的活潑。

三番四次之後,他有些急了,湊到死狗樣趴在桌子上絲毫不顧忌體面的楚軒謠身邊,局促不安道,“去看大夫吧……”

“不行……我難得……出來……我……拖水……了……”

待到肚裡空空,腹瀉終於止住了,楚軒謠懷著十二分的毅力繼續逛街,感覺是在遊街。不過一偏頭總是可以看見晉印熾笑得lou出一顆小虎牙,心裡稍稍覺得合算了些。那些串串的肉可就不敢再買了。

可是,為什麼我吃了拉得天昏地暗,他吃了啥事沒有還健健康康的呀?

一路逛到天黑,華燈初上,熱鬧的街頭到處都是相擁的男男女女,和富貴人家地馬車——馬車裡還是相擁的男男女女。晉印熾很機密地告訴她不會有宵禁,楚軒謠就吵著要去灃水上看畫舫。

他就邊走邊想雷城地圖,打算先去文廟聽戲,再去卉償橋看煙火,最後再去天水池看畫舫。

“帶對人了!”楚軒謠樂顛顛地一跳一跳,猛一回頭把個賣花的女孩子撞倒了。她趕緊把小朋友扶起來,卻懊喪地發現她已經哭開了。

小女孩也可憐,就想讓他們買下她的花,揪著兩人不放。她舉著花籃眼淚汪汪地看看楚軒謠,又看看晉印熾,最後還是咬咬牙,恍若做下什麼艱難的抉擇似的,把花籃遞給楚軒謠:“姐姐姐姐,你就行行好買下花送給哥哥吧……今天是七夕……有情人終成眷屬……”



向來經不起摧殘地晉印熾趕在她說完之前掏了錢,可惜在腰上摸來摸去耗時太多,還是讓那句用濫了的話蹦了出來。他像是做錯事一樣瞄了楚軒謠一眼,發現她已經變了臉色。

沉默著走了很久,她還是怨懟地皺著眉,不知不覺中還微微嘟著嘴。

她其實在想,我就那麼老……嗎?

我和十五站在一起就這麼像富婆包養了白面小生……嗎?

是不是我太像他大表姐,給人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她側過臉甚是偷偷摸摸地瞟了他一眼。小是小了點,但是……我難道很大?

大可不是一個很好的形容詞。她開始後悔和晉印熾比大小,她從來沒有那麼希望自己是十七、晉印熾是十五過。

亦或是……

我天生長著一副喜歡嫖人的臉?!

她開始回想自己嫖皇帝嫖王爺嫖帝師嫖邢繹嫖向寂南的過往,然後發現自己真得在年輕的時候做錯太多事情了……

楚軒謠一路胡思亂想,直到盛滿野花的花籃舉在她面前。晉印熾低著頭,背著光也看不清表情,反正就是黑烏烏的頭髮隱在夜色裡。

她變得不太好意思,四處張望,兩手食指不自覺對戳,顯得很局促。

晉印熾等了很久,等不到她接,終於頗有些委屈地說:“我拎著花籃很奇怪的……”

正在這時,有過路人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地肩膀:“賣花嗎?唷還是紫菱啊。”說著自顧自掏出錢塞到他手裡,“唉,筋骨強健地小伙子居然在和滿大街小姑娘搶生意,唉……”

路人甲說著,拎過花籃就走,剩下兩個傢伙在大街上凍得臉抽筋。晉印熾一臉茫然地站在街頭,良久,被楚軒謠拍了拍肩:“算了,就當明後天的酒錢吧……以後你地法號就是花仙子,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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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到揀字的攤頭,楚軒謠興致勃勃地挑了一個時辰,揀出了十個鈴鐺。可晉印熾把那個“晉”字剔出來還了回去,“我不認他了。”他看著她斑斑駁駁的眸子說。

楚軒謠看看手心裡“風清涵”三個銅鈴,把後面兩個也放了回去,“也好,省錢。”

晉印熾學她的樣把“熾”字放了回去。

“那……另外四個能不能也不要?”

楚軒謠把手放在頭上比了個大角鹿,咯咯笑著跑遠:“才不呢!缺一個都不成!'唇'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她跑到柳樹下摸了摸白馬緞子一樣的鬃毛,興高采烈地把四個鈴鐺綴在上頭,刻著“烈焰紅唇”四個字。

在文廟人擠人地聽完一場評書,兩人去城西北角的“天水池”看畫舫。晉印熾走著走著回過神來,四處望望,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十七不見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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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1 00:53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六十五、烏龍(一)

楚軒謠走著走著突然被人一把摀住了嘴巴,她甚至沒來得及喊一聲就被人拖進了臨街的一間屋子。

“不許叫。”為首的大高個在黑暗裡比了個噓聲。

楚軒謠見他放手當即舌打顫地問:“什、什麼人?劫財劫色?”

那個男人很神經地湊近說:“嘿嘿,雙劫棍。你是……”即使楚軒謠害怕得要死,她也感覺到那個人的手鉗住她的肩膀,也在劇烈的顫抖。

“……鉀鈣鈉鎂子嗎?”

楚軒謠一下子懵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團矮小精幹的黑影,“銅汞銀鉑子?”

“唉,有沒有搞錯,還要用這麼雷的代號來相認啊!我說雙截棍你就應該有自覺的嘛。”身旁的哪個男人人不滿地嘀咕,燈光也隨即亮了起來。“我早就說過了嘛,這種名字連性別都分別不出來!怎麼也要來個銅汞銀鉑郎才對……銅汞銀鉑托夫托斯基也成。”

不顧嘮嘮叨叨的傢伙,楚軒謠奔過去和拖下風帽的年輕女人相擁,喜極而泣。西越靜扶著表妹的背安慰著,結果她越哭越不可收拾,和小時候被狗追的時候一模一樣。

“一聽說晉國公主叫楚軒謠,我們就決定要見你一面。”

她自嘲地聳了聳肩:“找我挺容易的,我成天在朱雀大街上溜達。”

“就是!本來七夕嘛,我們好不容易來趟帝都。想乘機遊玩,結果就撞到你在在路上問你的同伴:要貞潔還是要貞操,問得很大聲。”

“什麼?問人'要貞潔還是要貞操'就可以確定是不是我?”

“那倒未必,”她地表姐很專業地笑了笑,“不過古往今來敢說兩個都不要的也就你一個人了……”

男人頗為滄桑地立在一米外,“唉,總算湊齊四個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覃國國主北堂泓,也就是她二表哥嘀咕著。“不要告訴我還要完成什麼任務才能回去——我是英語系的。”

“被限制住了。”楚軒謠伸出手指了指他,“到哪兒不是過活?多看看莊子……”

他跨出一步,拍了拍小妹的肩,也給了一個溫暖而厚實的擁抱。

這時,門被一腳踢開了,一道藍色的光颶風一樣襲過,讓人都可以感覺到鼻端氣流的湧動。兩秒鐘之後。室內男勞力——共計一個——全部倒地;四秒鐘之後,西越靜和北堂泓目瞪口呆地看著大開地門,和混入人潮消失了的兩個身影。

“剛才是什麼?”男人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絲。

“……是一隻大鳥吧。”西越靜若有所思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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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謠被晉印熾拖著沒命地跑,穿了大半個雷城,一屁股坐倒在天水池邊斷氣。天水池上琉璃似地舖了一層畫舫,從宮裡飄出來地流燈映得水面煌煌若白晝。兩個傢伙躺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喘著粗氣看天上半缺的月,和瀰漫一片的銀河。

楚軒謠撐著地坐起來。傻呵呵地笑起來,撈起一盞流燈。流燈上的字早就化盡,看不出執燈人微渺的願望,蠟燭倒還有一小段。她就帶著農民伯伯看稻穀一樣憨厚老實的笑看著火苗。全力奔跑後,她的臉潮紅一片,眼睛亮得和煙火掩映地天水池一樣。像很多很多星子墜在裡頭洗澡一樣。

“餵,”她轉過頭來扯著嘴角,“他們是我的家人吶,你倒省事,把我哥踹死、把我拖死、讓我姐哭死。”

晉印熾愣了半晌,然後急急地搖了搖頭,“沒。”

“好了,走吧。大木頭,連我丟了都不知道……”她裝作氣鼓鼓的樣子,把晉印熾從地上拎起來。拖了回去。

正當那兩人還在屋子裡凝眉。打算不惜一切代價動用特種部隊的時候,楚軒謠回來了。身後站著個不敢lou面的傢伙。

“二表哥、三表姐,現今處於某種微渺的、界於**與非**之間的關係。”她壓低聲音,迅速地伸出舌頭比了個鬼臉,讓開一步讓晉印熾暴lou在光線裡。

“什麼是**?”

楚軒謠笑定在臉上,然後咳嗽了幾聲。晉印熾聽出了褒貶,低聲爭了一句:“你有人教,可又沒有人教我……”

她這回看了他半晌,然後點點頭道:“十五,你的腦子果然是和別人不太一樣地。”

晉印熾這回沒爭,因為他覺得那些陌生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又退了一步站在她投下的陰影裡,朝外頭輕聲說:“剛才對不起。”

屋子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是西越靜輕嘆:“小伙子……小是小了點,壯還是壯的。”

“我們是朋友。”楚軒謠回過頭拽了拽他。

北堂泓努力想裝出家長的樣子,可胸口被踹的那腳餘威尤烈,讓他忍不住撫來撫去。西越靜乘機伸出手指著晉印熾說:“男朋友?”

楚軒謠頓覺驚悚,轉念一想晉印熾反正聽不懂,幸好幸好。誰知北堂泓下一句話立馬砲彈一樣噴出來:“好像連欲求不滿都做不到地樣子……”

“表哥!”楚軒謠尖叫了一聲,室內馬上充斥著毆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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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廟亥時的鐘聲一響,晉印熾就渾渾沌沌地趴在桌子上了。習慣夜生活的幾個就興奮地聊穿越後的事情。

說起來,大家都發達了。

她大表哥李昊穿成汾安國國主,成天藉著曄晴城的軍火生意斂財,最喜歡敲詐一向窮困潦倒的秦雍晗。他比楚軒謠落地時間早了十五年……人家現在已經是執政十三年、奔三十的大叔了。楚軒謠懷想那個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高材生,不知道他是怎樣把空氣動力和勘探技術施用在國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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