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303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6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四十六、江閣獨望洲

灃水邊的江閣獨望洲,靜府最僻靜的去處。

“狠招。”靜容恭用玉質的棋子敲著白楸木棋盤,對面空無一人,只是滿庭水色。若是皇儲妃收了義子,那身為長子之母,自然應當入主中宮。

本來,除掉一個孩子也容易。只不過,偏偏是他。

秦越淳是公卿們在奪嫡中留得的最後一顆棋。六年前,他們的確輸了,但並不意味著不會捲土重來。若是哪天逼宮,只要錦王世子在,他們就有藉口,也有穩下大局的籌碼。

清秀的少年候在庭外,淡漠的神色不能掩蓋那般天降之資。

“靜公,有貴客。”

“我已經知道了——看,他們來了。”他按了按棋盤,起身。一條不起眼的小舟緩緩kao岸。竹杖一點,遮掩了對岸殘落的燈火。小舟裡越出三個人影,全都是戲子的裝束,花花綠綠艷俗至極,就是雷城裡穿行的戲幫模樣。只是臉上的線條比一般人的凌厲些,即使抹了重彩也掩不去挺拔的英氣。

“真是貴客——請。”

“靜公客氣了,就在這裡說吧。本王當日的話,靜公思慮得如何?”

靜容恭輕笑著,朝他身邊的二人揚了揚下巴。身後的盲目少年突然發力,身如白羽般騰起,長劍貫下如瀑的劍勁。

碧綠的眼中閃過白影,個子最矮的那個戲子一抖水袖。長劍與手臂相觸,金屬地沉吟鐺然漫行。待少年飛步一點埠頭石階,再次仗劍橫刺時,一柄波浪形的彎刃嘩然撕裂水袖,架住長劍鬼魅般劃過,竟從強盛的劍勁中悠然而退。

一旁的三人只是看兩人飛身上下。待到對岸的燈火流接若龍,靜容恭終於摑掌。白衣少年剎那收手。也不管對方拉過腰的彎刃,躍回剛才的水曲連廊中。他安靜地候在那裡。就好像從來不曾動過。

只是腰間多了抹一抹血色。

“靜公可滿意?”說話之人一邊笑,一邊解下了一直蒙在臉上地紗巾。一張輪廓犀利卻俊美無儔的臉,金發在夜風中透著隱隱地光華。他盯著面前的中原貴冑,祖母綠色的眼中閃過挑釁。

靜容恭叩著腰間短劍。“六月六,會有人接應進宮的。”

“趕馬節?”金發碧眼的年輕人抱胸哂笑,“那本王的事情,靜公打算怎麼辦?”

靜容恭呵呵笑起來。“王子性子可真是急啊,為什麼不見公主殿下一面再說呢?”

“見?”他冷嘲一聲,“不必了,我只是想讓她為我留下一個中原種的兒子。”

“聯姻之事,殿下盡可放心。事畢,未來古阿地大閼氏必是中原血統。”

古阿王子左手握拳,放在胸口,亦鄭重地行了個大禮。“那再過十五天。你將如願地看到你們的皇帝陛下的屍首。”

“不,你們殺不了他。青王的劍術……你們馬背上的那套還拿不下。”他轉過身去,“得到聯姻的藉口,就回古阿去吧——”

走了幾步,他突然輕輕說:“其實,你們還可以順手做一件事……不是很難。站在那個人身前就可以了。”

———————————————————————————

“我說了,不去!”

楚軒謠被逼急了就跳起來,發現秦雍晗一米八大高個的,實在難以平等對話,就輕盈地跳到椅子上,終於以微弱的優勢居高臨下地呲牙咧嘴道:“要人沒有!要龜一條!”

鑑於是女朋友,以後還要變成老婆過一輩子,所以秦雍晗受了氣也只是微微握了握拳。立馬,他看著搖搖晃晃地她就擔心受怕起來,但依舊哽著脖子道:“縮頭烏龜……好說好說。下來下來。”

她一邊慢騰騰地爬下來一邊嘀咕:“多讀點書。啊,不要一天到晚想著會獵。啊。二十二歲的人了都……”

她一落地,他上來就掐著她的脖子晃了幾晃。

吃晚飯的時候,楚軒謠就頗為義憤填膺地對秦矜汐講:“那不是殺害,那簡直就是虐殺!有始終微微笑著的、和藹的楚軒謠君脖子上地紅色手指印為證;沉勇而友愛的南宮牧野君想上去扶她,被打了四拳,其中一拳是醉拳,立僕;同樣沉勇而友愛的秦矜汐君……”

“愚蠢!”南宮牧野抱著手在一邊挑了挑眉,“縮頭烏龜,趕馬節連個馬都不敢騎!”

楚軒謠挺了挺腰,“你已經立僕了,取消句子有效性。”然後又旋過頭來對同桌的曇姿說:“當時……然而……我竟至於頗為懷疑……可是……”

綜上所述,霰汐宮裡的每個人日子都不好過。

但是,他們又都沒有辦法,宮裡頭的老大罩著她,那老大碰到她還得裝重孫子。

總之,楚軒謠戀愛後智商下降情商暴漲若三月春汛六月洪濤。雖然在宮外頭,她完全是一副樂施好善的雞婆樣,但在霰汐宮裡頭就變身為精力旺盛、整日跳騰、半夜不讓人睡覺學雞打鳴的主兒,趕得上賈寶玉那“混世魔王”。不是今天給曇姿挑雲綢,就是明天給芙影弄明紗,後天就把自己的房間打扮成粉色調,還能看著呵呵直笑。養了三條狗兩隻兔子一隻小狐狸四窩鴿子七條錦鯉,據她介紹,後二者用來鴻雁傳書魚傳尺素。

對此秦矜汐不止一次哭訴過,說這太噁心了太噁心了皇兄我活不下去了。可是秦雍晗每每聽到都會昂首挺胸,自我感覺良好,極其富有成就感。而楚軒謠就同情地拍著小姑子的背說:“大家都不容易,你看我好不容易搞次初戀,能不瘋嗎?”

她瘋,秦雍晗就坐在一邊微微笑著看。她越瘋他越笑。

長公主終於清醒地認識道:皇兄和未來皇嫂都是不正常地……特別是:楚軒謠直接翹著二郎腿坐在秦雍晗懷裡,秦雍晗同時也翹著二郎腿地時候。

———————————————————————————

在歷史設定裡,中原立國,國號為大夔,另附十一國諸侯。而在朔北,有兩個政權並存,一是彌望海以北的古阿,另一個就是與西華接壤地欽顏。這兩個都是游牧政權,由各個部落組成。古阿位於極北之處,自然環境惡劣至極,甚至八月飛雪。所以一到冬天,古阿與欽顏必會為了爭奪草場而開戰。

古阿王子希望與夔朝聯姻,共同對付欽顏人,只是第一次委婉地提出被剛登極的秦雍晗拒絕,理由是秦矜汐尚未成年。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6
第四章《裂羽十七》一百四十七、放血箭

鑑於楚軒謠對馬的恐懼,大隊旌杖在朱雀大街上卷雲而去時,並沒有皇儲妃的人影。龍輦後緊跟著的是鎏金明黃綢子鳳輿一頂,半幅皇后鹵簿,不用猜也曉是靜妃了。

在龍脈山象徵性的隨狩後,秦雍晗就匆匆回宮,在西苑御馬厩與世家子弟賽馬。楚軒謠去的時候,個個都是騎裝,英武飛揚。男人們還沒開始,三三兩兩地紮堆談笑。倒是宮妃與命婦們起勁,騎著各色的駿馬在圍場裡追逐。

女兒家褪下霞裾雲裳,穿上了灑拖不減妖嬈的馬步裙。大夔水德,尚玄色,所以帝后袞服都是黑黢黢的——秦雍晗就穿得一身黑,在那兒喝涼茶,時不時和幾個年輕貴族聊幾句,都是生面孔。



貴族們按照品第挑選各色著裝,不敢逾距。若有人稍欠禮數,是要被人恥笑的。公卿之間的禮節,楚軒謠學得頭很痛。

她在圍欄外站了會兒,突然被人扯了扯裙擺。她低頭看了看,立馬擠出一個很猥瑣的微笑,想把小正太一把抱起來。結果,越淳穿著小小的鎧甲,居然重得她提不起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抱到柵欄上,越淳就坐在那裡晃蕩腿。“姐姐,英武嗎?”

越淳和她在一起基本上是不說什麼話的,成天“嗯”、“啊”,但是文靜的小孩還是很可愛。聽他說話,她就把頭擱在他頭頂磨了磨:“哪裡是英武……雄壯,雄壯。你比你大叔雄壯多了。哦,看……你說他在幹什麼呀?”她抓起小孩子的手指向秦雍晗那裡。

她地髮披在他肩上,秦越淳大喜過望,扯著她的頭髮玩得起勁。楚軒謠貢獻了秀發,就很惡劣地調戲他:“嘿,親一口!”他就湊上來張大嘴巴——他以為張得越大楚軒謠越高興——把圓鼓鼓的嘴印在她腮上,弄得滿臉口水。

她裝作不高興地別開眼:“嗯……聲音不夠大。”

然後再來一遍……

這時候。大夔杯馬術比賽女子賽組的頭魁已經決出來了,聽太監的傳喚好像姓牧。楚軒謠惡寒地顫了兩顫。牧家動手可真快啊,跌了一個就補一個。隔了一段路,又是眾星拱月的,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

“唉……”她嘆了口氣,看了看四面熱鬧地兒。到處彩旗獵獵,錦障都扎得很藝術。長公主撲撲地打身邊跑過,一臉不爽。楚軒謠去拉她都被一把推開了。她只好搖了搖頭,對上秦越淳地眸子:“你姑姑受刺激了。”然後把手放在他的肋下咿咿呀呀逗他玩。

似乎靜妃那幾個武婢也很扎眼。穿著三色衣裝,持弓持劍持鞭。

過了一會兒,男子組比賽完了,冠軍是秦雍晗。太沒有懸念了,楚軒謠打了個哈欠。即使是她,也覺得某人有**嫌疑啊。

太陽沉在太清池里地時候,楚軒謠還是杵在柵欄外。臉上帶著很傻氣很木愣的笑,一看就是發呆的人。她的頭髮帶著輕紅,懷裡抱著秦越淳,黯淡地kao在紮起的彩燈下。周圍沒有幾個人理她,至多只是遠遠地瞟一眼。

而秦雍晗偶爾轉過頭的時候,都會看見她朦朧的影子。外頭是一大叢一大叢地蒲公英。

白絨飄過她頭頂,她懶懶地一拂,皇帝就低下頭輕笑。畤春綠的宮裝,外頭是一件罩袍——她喜歡綠色。

秦雍晗那個時候突然爆出一個念頭……然後他搖了搖頭,別過臉去和靜肇旻講話,一旁還坐著靜毓詩。

很多年後,皇帝酌酒時還會靜靜地想,她好像一直都站得很遠。不過,遠遠看著也好啊。畤春綠的,像春天裡最嫩的一抹茶葉尖兒。

“走!我們……走!”她把秦越淳費力地一提。提不動。他就抱著她的胳膊嘻嘻哈哈笑。楚軒謠也笑——周圍的貴冑差不多都走散了。一旁眉眼瞇瞇卻陌生的姑姑迎上來:“娘娘,讓老奴來抱世子吧。”

“越淳。你要誰抱?”

秦越淳嗖一下趴在她肩膀上,躲得比貓還快。於是她笑著對宮婦道:“我自己來可以的。”

這時,御馬厩圍場裡頭地樹林子裡突然飆出一行人來,楚軒謠一看就嚇得魂飛魄散——刺客不用刺得那麼標準吧?黑衣還蒙面,還一下子來五個,有沒有搞錯!她想喊“秦雍晗”來著,可惜自己的手已經飛快地摀住了嘴,附加越淳的嘴和眼睛。她知道應該快撤,可是她挪不動腳。

然後,從右側的樹林又躥出兩個來……

那個時候,御馬厩的人差不多都散了,連秦雍晗也要急著去慈普殿開家宴,禁軍也都護著各路人馬去宮外。而在離秦雍晗二十步的地方,來了七個殺手。

秦雍晗先是懵,然後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

當靜毓詩地三個武婢已經撲上去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返身抽劍迎了上去。待到近處,他驀然發現其中有兩個人,眼睛是湖綠色的。

他看三個侍女紫、嫣、靛三色混在一起,攔住了一個蒙眼刺客,心下鬆了口氣。

楚軒謠看秦雍晗那里四打七,一時分不出勝負的樣子,手裡一下子沁出了冷汗——本來都一氣憋著的。秦越淳感覺到她的顫抖,也有些害怕了,本坐在柵欄上扭動的人怔怔地往她懷裡縮。楚軒謠把他籠在身側,低聲念叨:“沒事沒事……別怕……”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太清池那邊已經有了金吾衛遠遠的腳步聲。裡頭有五個人開始撤了,秦雍晗剛好解決掉一個蒙面刺客。他的周身全是黑壓壓的人,還有三色流光……

突然,楚軒謠聽到一聲弦響,待把頭轉回來時,她看到了箭簇。

鐵青色地血槽。

放血箭。

兩支。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四十八、風起

箭後,隱隱有持弓女婢停駐的身影,一個急退的刺客剛好輕巧地閃開。楚軒謠甚至可以看到那個武婢驚訝的神色。

電光石火間,楚軒謠又回到了風餐lou宿的日子裡。可她沒有動,也動不了,只是下意識地把秦越淳攬得更緊些。兩人的手臂同時被尖嘯而過的冷光拉開條血口,她一下子抱不動越淳了,兩個人都跌倒在地上。

百步開外一下子就鬧騰起來。金吾衛衝進了圍場,刺客逃得逃降得降,秦雍晗則仗著劍急忙跑過去。他撐著圍欄越過,臉色蒼白若紙。他像瘋子似的把地上的人一把摟進懷裡,雙手攏著她的背。“傷到了嗎傷到了嗎?”他低頭一看全是血,眼裡霎時冒出火來。

秦雍晗起身,對著趕來的持弓武婢沉聲說:“傷我妻兒……”然後在驚惶的她開口前,就一劍削下她的頭顱。

楚軒謠連“住手”都沒來得及喊,眼一閉暈了過去。一旁斂裾而來的靜妃臉色雪白,看他失態地把那個人摟在懷裡,眼裡盡是疼惜。他不斷地把她按在懷裡,又不斷地鬆開手,去看她沉寂的容顏,去喚她的名字。

靜毓詩淡淡地笑了笑,強自穩住心神,“來人啊,傳太醫。”

——————————————————————————

楚軒謠害怕地縮回被子裡,然後又像想起了什麼一樣。起身要下床。秦雍晗本來坐在椅子上,交疊著腿,這下子突然睜開了眼睛。“做什麼?”

她又害怕地縮了回去,看他帶著份蕭索笑了笑,只好低下頭。過了會兒,她緩緩捋起了袖子。“那些血都是越淳的,我傷得不重。我想去看看他。”



秦雍晗破天荒地答應了。“剛才順手把他帶到霰汐宮來了,就在隔壁地書雪閣——走得了路嗎?”他想去扶她。卻在觸到她的一瞬感覺到對方不由自主的輕顫。

他冷哼一聲,用力把她扯進懷裡,從後頭牢牢箍住。“我很可怕,所以你後悔了,是嗎?”

“你殺人……”她小聲嘀咕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外掙拖。“還當著我的面,又不是殺雞……我當然怕的。”

他低頭。死死埋在她的肩窩裡。“我得保護我的女人和孩子,我不殺那些人,就只能看著我地女人被擄走,被殺死。早晚都會出事。”

她還是很介懷那股狠勁,掙了兩下。秦雍晗心裡燃起火來,幽幽地不見天日,輕易就伸手撕開她領口處的矜衣。背後那對漂亮地蝴蝶骨顯lou了出來,凝著月色。秦雍晗眸色一收,呼吸已遽急。



楚軒謠措手不及,輕吟了一聲,身後的人似乎頓了頓,然後迫不及待撩開了覆背的長發,讓晶瑩的肌膚暴lou在視線中。冰涼的唇貼上纖細的脖頸。本想溫柔,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地啃噬著她的細膩。

楚軒謠倒抽一口涼氣,趕緊把矜衣攏在胸口,然後又冒著冷汗想還沒長出來,不用捂……她僵在他懷裡,直到他地唇從脖子上移開,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結果,那濕潤的溫暖蜻蜓般點在蝴蝶骨上,緩緩游移,清清淺淺。只是。前頭的手用力揉按著她的腰。生疼得簡直要被擰斷了。

“你是我的……你逃不掉……”他在她耳後吹著熱氣,聲音沙啞而朦朧。手上的熱度即使隔著衣衫也能覺察到。他的手反扣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往後帶到自己懷裡,斜躺在椅子上。腰上地手停了下來,環繞著纖細的腰肢。楚軒謠有種預感:自己一動,就得被掐死。

她臉也不紅了。如果秦雍晗可以看到她的臉,會發現她的臉是白的。臉白是骨勇。

她咬咬牙,把矜衣慢慢攏上。“我是我爹的……我才十五歲……你個老**賊……我要去看越淳……”

秦雍晗不知何時放手了。他點起了燈,疲憊地坐在椅子裡。“去吧。”

楚軒謠披上外袍出去地時候,越淳早就睡了,右手綁著一大圈白紗布。她撫了撫他的腦袋,上頭有一層冷汗。已是初夏,但入夜還是冷,她把被角捻了捻,然後親吻了他的額頭。

她拖了外袍坐在床邊,想和越淳拼一個晚上,總之她是不敢回暖塢閣裡了。誰知一抬頭就看見他站在窗子外,朦朦朧朧的一個輪廓,只不過已經披上了玄氅。

“我回去了。”他低聲道。

楚軒謠隔著老遠揪緊了衣領,點點頭,有話沒話地說:“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她硬生生把“過馬路的時候看完兩邊再走”這句話壓下去。

結果影子頓了頓,然後低笑一聲。“我會的。”

她又一次揪緊了衣領。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秦越淳發起了高燒,太醫說是傷口發了炎,可還是把楚軒謠弄得膽戰心驚。她趕緊請來那個老御醫,直到他也確認不是中了毒才籲了口氣。

聽說昨天那些刺客裡頭,有兩個是金發碧眼。秦雍晗知道後發了飆,給古阿下的國書口氣很重。

他不知道古阿王子知道後那個樂呵,立馬啟程回古阿。古阿王肯定要聲淚俱下地寫封國書求聯姻啦。

而另外一批人身上有羽林軍的軍戶鐵牒,羽林軍的左將軍都統正是牧家家主。秦雍晗怒上加怒,再多地馬術頭魁都救不了牧家。

楚軒謠那麼遲鈍地人也已經感覺到,頭頂上的烏雲正慢慢聚集,隨時都要崩塌在這個承平年間。秦雍晗要磨刀霍霍,大放血了。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8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四十九、人,為什麼要死呢?

晚上帝黨又要開大會。楚軒謠現在已經變成了專業送夜宵,每次都要挖空心思算份量——裡頭那群人不太容易餵飽。

她也曉得,裡頭的那群人同時個個青年才俊,吊兒郎當的邢繹還橫刀立馬一個人單挑過朔北的鐵顏軍呢。

雖然據傳,最後是被牛車拉回來的,用繃帶裹成只粽子,三個月吃飯要讓人餵。

這樣說來,用餓死鬼形容他們不太好。其實的確不太貼切:他們不是像餓死鬼,是生來就是——以向寂南和一個叫不上名兒成天睡覺的未成年傢伙為首。後者在她走近五十步時就會跳起來,然後低著頭乖乖地坐在那裡。時而也會抓抓頭,把頭髮抓得亂七八糟。他只管往食盒裡撈東西吃,從來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當然,白玄雷也很能吃,他一邊看奏摺一邊文雅地撈點心,若是一整盒放在他面前,他也會不動神色地全吃光。墨王也是。秦雍晗每每說起小時候的事,必然要抨擊一下墨王大胃的劣根性——自己辛辛苦苦摘來的棗子蓮蓬,總是在一夜之間神秘失踪。後來才揪出罪魁禍首居然是……

秦雍晗說到這裡就會瞥他一眼,甚為哀拗地感嘆:吃那麼多,肚子都不拉一下。

唉,唉,都屬於深藏不lou型。會吃好啊,健康寶寶。幸好吃得再多都是一幫美男,要啥型號有啥型號。

她照例去得晚些。到黃昏時下起了雨。她打著傘衝進洗心殿,立馬被一群餓死鬼包圍了。等到那幫子人吃飽,又回去各吵各的時候,楚軒謠悶在一邊發現少了一個。

很簡單,食盒裡還剩下三份點心。說是餓死鬼,道理還是懂得,一人一份。秦雍晗向來在有飯吃地時候厭食。表現一下作為君主憂國憂民的心態。那除卻秦雍晗和她的,還有誰呢?她四周望望。都在啊……

她突然一拍腦門,睡覺的那個。

於是她走到向寂南旁邊:“餵,未成年的呢?”

向寂南正在和邢繹說話,不耐煩地甩甩手。楚軒謠一聳肩,無所謂地一笑,大義凜然地開始復讀:“未成年的呢?未成年的呢?未成年地呢……”以充分顯示她是個雞婆的女人,不好惹。

向寂南終於受不了了。飛快地指了指殿外。

“未成年人涼快去了嗎?”她看著殿外眨了眨眼睛,有些落寞地喃喃道:“下雨呢,真是酷。嗯,Just酷it。”

大殿裡沒有人理她。秦雍晗和白玄雷辛苦地披折子。墨王沒在。邢繹和向寂南在討論徵兵地事宜,猜都猜得到他們一定聊得離題了——這兩人湊一塊兒完全沒有效率可言,整兩猥瑣男。顧衍初在翻閱一本賬簿,右手算盤不停,然後他突然驚惶地跑到秦雍晗那裡。皇上、皇上地叫起來……



楚軒謠搖了搖頭,拎起傘走了出去。她想喊:“睡覺、睡覺,你快出來,吃夜宵……”可想來想去覺得這樣太欺負人了,因為夜宵和夜香她老是念錯。她四處轉轉找不到人,最後繞到殿後。就看見他在破敗的台階前倚著。

手很小心地搭在漢白玉闌干上。拘謹得似乎稍稍用力,就會惹到誰一樣。他仰著臉,雨水沖下來讓他睜不開眼睛。發黏成一綹綹的,全順著雨水覆在脖頸上。

她有些心痛了。

未成年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淋雨……

她跑過去,把傘撐在他頭頂上。可他還是怔怔地朝上頭看。看了一會兒,雨水漸漸瀝乾了,淌著的水跡靜了下來,凝固在他身上,化成了散落的水珠。他這才慢慢低下頭,但依舊執擰看著傘外的天空。

楚軒謠想了很久。想不起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她終於鼓足勇氣。然後不確定地問道:“十三……你怎麼了?”見他沒有反應,她只好懦懦地說:“吃夜宵了。你不高興地話。我那份也給你好了…… ”

他沒有說話。

她變得更加怯怯了,尷尬地用手撥著籃子裡的點心:“要不,皇上的那份你也拿去?要嗎?”

他的沉默終於讓楚軒謠也安靜了下來。她把著傘看著眼前這個人,驚異地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聽到他說過話。所以不禁有些覺得,此時出聲有褻瀆的意味了。她換了隻手撐傘,猶疑著該不該把食盒裡的點心拿出來給他吃。

背後的大殿還是很鬧騰,但是雨卻越下越大。楚軒謠撐得手發酸,對著少年臉上的刀疤發呆。她也很想走,可是她就是心軟——看到誰都會心軟。

她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只是覺到兩隻手都跟灌了鉛一樣。

突然,少年轉身就走,沒有看她,也沒有看身後。他一個人慢慢地走進雨裡,青衫上朦朦朧朧地深色。楚軒謠站在原地愣了愣,想,脾氣真是大得驚天地泣鬼神。

但她沒有生氣,只是因為恍惚間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在說:“人……為什麼要死呢?”

她皺了皺眉,忽而就覺得冷。她跑上去把傘塞在他手裡,他握不動的樣子,楚軒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把住傘柄。晉印熾還是怔怔地看著前頭,臉上有乾涸的痕跡。

“你走吧,我會告訴他們的。”她輕聲說,“點心拎去,路上餓了吃。”

他終究失魂落魄地走了,楚軒謠站在屋簷下看他走得很僵直,有些擔心。她想,他一定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大概是親人去世了。

後來,他在很遠很遠的草原上,終於安靜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裡。他輕聲說:“那個時候我只是個沒有人要地賤種,腰帶裡還剩下兩個銅錙,在偌大的帝都裡夠買一個烙餅。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在雨裡淋半年都不會有人來管我了……”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梧桐

其實,當楚軒謠整天在太學皇史宬裡抄卷宗時,她還有些穿越了的味道——她怎麼就一下子出宮了呢?

那天,她用過晚膳,像往常一樣陪在越淳身邊。他的燒退了一些,但依然很喜歡睡覺,醒轉的時候不多。陪了一陣,也就有些悶,被纖月拉著出去閒逛了。她們兩個悠哉游哉地走了小半個對時,突然看見貞妃和她的侍女站在太清池邊。兩人甫一對上眼,楚軒謠就有些尷尬,貞妃則有些狐疑。她扭捏著上前和貞妃攀了幾句,剛要走,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貞妃的肚子撲了過去……

簡璃整個人都嚇得懵掉,跌跌撞撞退了一步。楚軒謠千方百計想避過,可還是擦著她的肩撲進了太清池,把她整個人帶倒。其實撞得也不重,貞妃也沒有倒地,只是當她的貼身女婢扶住她的時候,她已經捂著肚子開始喊痛。

不出半刻,她的裙擺就被染得通紅。楚軒謠跌倒在太清池裡,腦子裡渾沌一片。

我讓簡璃小產了?

傳說中被我形容為天理不容的事情,難道是我自己做的?

原來是我幹的……

待她回過神,人已經在洛寰宮裡頭。寢殿中,貞妃在聲嘶力竭地哭泣,秦雍晗坐在她身邊,想盡辦法捉住她胡亂揮舞的手,最後把虛弱的女人帶到他懷裡。

他說別怕別怕我們還會有的。她濕漉漉地跪在地上,覺得有些冷。

靜毓詩嘴唇一張一合。神情凝重,和秦雍晗一句一句你來我往。纖月和瑛兒跪在一旁絮絮地哭,她們地供詞清清楚楚,都是一句皇儲妃不小心撞上了貞妃,明明很輕的……

可是誰都不會去聽最後的話,連太后都只能坐在一旁嘆氣。

楚軒謠無話可說,也就什麼都懶得聽了。她只是懶。並不是笨。本來應有的愧疚,她也沒有絲毫。因為她思前想後,知道兇手不是自己。她也同樣知道這裡沒有一個人是傻瓜,秦雍晗當然也不是,所以更坦蕩蕩了。

她只是有些累。

她想起了邢繹那段關於寡婦的話,於是搖了搖頭。殿深處,秦雍晗抱著貞妃說:“皇儲妃處世輕率,戕害龍脈。當思過。來人啊,把皇儲妃帶下去,明日再審。”

貞妃瘋狂地詈罵起來。憤恨隔著二十步,也能讓人心寒。簡璃摸著自己的平坦小腹,哭叫著不公平。

我們的骨肉,她思過就足夠了嗎?

楚軒謠幾近麻木地被纖月扶起來,嘴唇凍得發青。可他沒有抬頭,只是抱著貞妃小心哄著。許諾一重一重地罪。其實她也不是很在意審不審罪不罪被不被陷害,她只是胡思亂想,其實我很容易哄的……哪怕你看我一眼也好。

低頭地時候有些黯然。

她知道自己想得多了,也就輕輕笑了笑。她當然應該信他的。她轉過身去,正對上殿外匆匆跑來的連隅。

他看見楚軒謠,霎時便噤了聲。秦雍晗看他臉色發青。就情知是出了大事,連忙揮揮手讓侍衛把皇儲妃帶到兩儀宮去。不料,靜妃開口問道:“連公公那麼性急,是出了什麼事嗎?”

楚軒謠站住,緩緩地回過身來。

她不是笨,她只是懶,可她再懶也聽得出靜妃話裡的意思。她的臉上帶上了驚怖的神色。

連隅看了眼殿裡的人,緩下了神色。皇上,光祿勳求見。

秦雍晗終於抬頭看她了。他隱在殿裡,她站在殿外。對視地時候周圍都黯了下去。秦雍晗看到她輕輕笑了笑。緩步踱了出去,心裡稍稍平復。臉上也有了血色。

他曉得事情絕不僅僅那麼簡單,不是一個光祿勳就能讓連隅急成這樣子的。

但他不想讓她曉得那些污濁的東西。

還未走到兩儀宮,連隅就匆匆跟上她說:娘娘、娘娘移駕桐梧宮吧,別怪皇上,是靜妃審的纖月。

“纖月是她的人嗎?”她有些淒惶地問。

連隅垂下了頭,良久才動了動唇,“是。”

桐梧宮,是冷宮。

——————————————————————————

素潔的長衣漫過冰冷的地,**沒有人,燈也沒有燃著。事實上,羊脂燈早已佈滿灰塵。不僅如此,這狹小的、令人窒息地地方,到處都充盈著腐舊破敗的氣息。像是發霉很久的傳說,再無人問津。

有人坐在床邊,神色呆滯。白衣人身後的門是半開著,就像那個跪坐在太學裡的雨天,凝滯的清晨,瓢潑地大雨。

他把手按在那個人的頭頂上。

“走吧。難道你想在冷宮裡待一輩子嗎?”

她淡笑著搖了搖頭。“只是不曉得這一去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終究有些放不下的。他一個人在宮裡頭……”

白衣人笑起來,很乾淨的笑。“真是小女孩。”

“可是,真想起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這樣子的人。”她掠了掠鬢邊的發,斑斑駁駁的眸子盯著他的眼睛。“老師,他不想要貞妃誕下那個孩子,就把她安置在靜妃宮裡,借安胎之名做手腳。靜妃想拖罪,就只能栽在我身上,是嗎?”

他抬手,緩緩解開了她的系扣,將她地單衣褪下。

“這些污濁地東西,他不想讓你知道。催人命的,其實是靜妃宮里地熏香。凡在靜妃宮裡待久了,都不會有身孕,靜妃又何嘗不知呢?— —但人總是有私心。對她來說,這一局不算輸了。你被打入了冷宮,外頭的流言蜂擁而起,這就夠了。”他特意隱瞞了最重要的一截,怕從此祭酒府裡不清淨。皇帝的麻煩,他可不想轉承。

修長的手指挑起純白的長袍覆在她身上,微微用力,把她按在妝鏡前。楚軒謠定睛一看,才發現看似素潔的長衣上滿是纖細的銀絲滾作的雲龍紋。白玄雷挽起她的長發,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按在額頂,緩緩游移。楚軒謠只覺得酥酥麻麻,想就此睡去。



他淡淡地笑了笑,將一根玉簪牢牢地固在她的頭頂。她這才發現他的臉近在咫尺,認真,透著一股執擰。鼻尖一時瀰漫了好聞的味道,本能地想推去,卻被他扶著腦袋進退不由。眉上輕輕癢癢,微弱的刷刷聲在黑沉的屋子裡飄搖。

“好了。”

楚軒謠對著鏡裡俊眼修眉的清俊士子愣了愣。

“佩劍在桌上,取個名字吧。”

她看著那把華飾繁複的佩劍,說,就叫懷人。她握著劍走出了殘破的小室,與南宮牧野錯肩的時候輕輕點了一下頭。“你小心,她們一定會來找麻煩,切不可讓人知道冷宮裡的人不是我。”

南宮點點頭,走進門裡,將門頁輕輕合上。

雨幕傾天而下。

然後是宮門,吱嘎一聲也合上了。沒有送別,沒有他。他待在龍翔宮裡,燈火通明,靜靜地坐在床沿上。冕冠傾側在腳邊,他沒有拾起來,只是怔怔地看著雨幕。

沒有燈,他再也睡不著了。即使睡著,懷裡也是冷的。他有一種一生一世的錯覺,不是相攜,而是錯過。

於是看向雨幕的時候,他的眼睛很孤獨。

這個宮裡很危險。既然如此,就只能捨得,待他踏平了那些荊棘,再把她接回來吧。他不介意有多少血要流,他本來也就沒有幾個人可以保護。

楚軒謠躺在顛簸的馬車裡,這些對她來說太突然了。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被這一夜間的顛覆沖昏了頭腦。宮裡頭也未必沒有高手。一個女人的以退為進,生生把棋局扯平,撕裂了最後纖薄的織錦。

她不知道的是,承平六年六月十五日,錦王世子駕薨。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09:5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一、天子門客

這幾天承恩街盛況空前,金吾衛都拿這沒辦法。向寂南每天都著繃著臉苦口婆心地對白玄雷說:“白先生,您和墨王……能不能別成天在承恩街這一帶閒逛?您看啊路都堵得慌!我也不容易,成天要往近畿營招兵換防,你們還在這裡給我添亂……”

好似帝都土特產的“素衣墨樂”二人終於碰在一起,並且大吵七天的消息,像驚雷一樣從城西滾到城東,又cha上翅膀,沿著驛站向更遠的地方傳去。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和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就混在人堆裡,看一人黑袍佩劍,一人白衣執扇,繞著宜成坊一圈一圈緩緩地踱步。

“人怎麼樣了?都七天了!白先生!白先生!”秦雍睍堵在祭酒府前不走了。

“皇上的口諭,”白玄雷二話不說要把門闔上,“失禮了。”

“可是……總該讓我曉得她現在怎樣了吧?”

“王爺還是不要知道為好。”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王爺,容下臣說一句。錦王世子新逝,王爺身為族叔,哀戚才是應當的。”他往裡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冷意。

墨王尷尬地咳了咳,握著無鞘劍的手輕輕滑著,思慮良久才道:“她……還不知道嗎?”

“若是王爺真有心,還請替徒兒在世子塚前多祭高香。下臣以為,這樣比王爺成日往祭酒府裡跑要更合適些。且宮里新近正為多事之秋,人心不安。事繁口雜,王爺當列朝堂之上為皇上分憂。即使難候命以待,也當駐少府、遍巡諸侯以平價,何以閒餘至此?!”

如若說他前番話還是冷漠,後幾句就是在劈頭蓋臉地訓斥,秦雍睍背後冷汗津津。幸虧秦雍睍向來脾氣好得緊,又懷著僥倖有求於帝師。否則。如若換作秦雍晗的性子,早拔了劍攢刺過去。哪還管你是貓是狗。



果不其然,在御花園里和帝師結下樑子了。當初他也是氣急,而且,只是不小心拎起他地衣領把他摜在樹幹上而已,何必這樣阻攔他看軒謠呢……

其實對她來說,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

白玄雷不太願意管她,也不太同她說話。只是任其自生自滅。她已經記不清上一次他是什麼時候來的。那種漫無邊際的隔絕感讓她覺得很舒服,很安全。

她成天沉浸在皇史宬中,日復一日地抄寫卷宗。那天白玄雷把她帶出宮,幾乎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帶到了太學深處的皇史宬。她盯著那滿滿一殿的捲宗,輕輕皺了皺眉頭——斜飛入鬢的的修眉平添了幾分英氣。

“為什麼皇史宬不在古鏡宮,反而在祭酒府呢?”

“這些卷宗都是有時禁地,有些最近才剛剛解封,在古鏡宮裡也不過是個擺設。我向皇上要來。尋些前朝遺事。”

楚軒謠就這樣握起了筆,仿白玄雷的竹驪體靜靜地抄寫起來。

她原來只不過是為做個消遣。出宮之後,她發現自己迷惑地無法定位自己,眼裡雖極靜,但心裡確極為浮躁。但當她抄寫五日之後,她漸漸發現。自己地心思漸漸地引到了筆下。

她開始頻繁地停筆,感受寥寥幾字背後湧動的禍心,或者那森嚴的機謀。她感受到了歷史那顛沛莫禦的力量,就像地底的狂龍掙拖了封印,徜徉在無盡的時間流中,逝去的又重生,繁華似錦一頁頁地翻過她地面前。永遠都有在角力的利益,失敗的權主、得志的白身、溫嫻的美人……

平淡的語句下,總掩著驚心動魄的殺伐。

她望著空蕩蕩的床鋪和清凌凌地月光,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在了。他漫不經心地站起來。寬袖掃到了她的手臂。然後是從容不迫的足音。踏出房門時,足音頓了頓。

楚軒謠不看。卻感覺到那不同尋常的目光遊射在身上。

“你也看到了,我們總有一天也要變成這裡頭的墨跡。都是煙塵。”

末了他說,如果想通了,到隔壁廂房裡找他。

楚軒謠當晚就跟了過去。“我要幫他。不論他是不是贏家,我都幫他。歷史是勝者寫給敗者的,就算是正史裡也注了七分水,我不要他累著污垢帶到百世之後。”

“你以為你做得了什麼?”

楚軒謠點點頭,“我地確沒有什麼用,但我要保護我最重要的人。”

帝師輕輕一笑:“那個人要清洗后宮,要培植自己的軍旅。以後的三個月裡,每天你一闔眼,也許就有一個宮人因為他的緣故人頭落地,也會有一個年輕人會被招募進玉鈴衛演武。流那麼多血,也就為了一個人的聲名,你還要幫他。”

“污濁不污濁我不在乎,我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可以保護,自然要選最重要的人。”楚軒謠說得時候已然有些動搖,可仍是憋住氣惡狠狠地盯著白玄雷,上前一步道:“再說,你不也在助他嗎?”



房間裡很暗,惟一通沓的亮色被白玄雷佔據了——他正低頭撥琴,或捻或挑,不亦樂乎。等了半晌,白玄雷不出聲響,只是抬頭笑了笑。

“我助的是權主,你助的,是你地戀人。後天於府有宴,同去——不要忘了抄寫卷宗。”

楚軒謠轉身就走,因為她突然很討厭他地從容不迫。

我能做的,不過是為你粉飾太平。她跨出房門徑自站在院子裡嘆了口氣。

那時候,雷城地街頭巷陌裡已然飄起了蓮子的香味。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0 10:0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二、雷城四文華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總歸有些變了。以前是瘋,摻了點傻氣——現在瘋得更厲害。”白玄雷坐在春盛樓包廂臨窗的位置上,手裡捏著一個精緻的酒觴。墨王坐在他身邊,雖然恭敬地聽著,眼睛卻有些局促不安地盯著珠簾。

細瘦的手一挑,珠簾劈裡啪啦跳將起來,清脆的擊打扣動了沉悶的心弦。白衣的士子凝眉而入,對上秦雍睍的眼睛,微微頷了頷首,便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上。即使隔了老遠,秦雍睍還是能嗅出不一般的味道。

他聽說,最近楚軒謠老說:我懷疑我存在的價值,駭他大半夜睡不著覺。如今他嗅到她那漫不經心的感傷,更是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果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了。以後,越淳的事情總要抖出來,到時候該怎麼收場?

身近的簡夙肜最會查驗辨色,也最酸腐,拉開了折扇道:“十七來得最晚,罰酒!”

邢繹把歌姬都使退,大剌剌地把腿擱在桌上。“今天是你的初行酒宴,好好喝一場——及時行樂及時行樂……”

楚軒謠感受到他們關心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也就一飲而盡。

“以後,大家還是一齊出遊吧,流言也不全都是害處。四個人好照應些,你們說呢?”

“本來出去應宴,灌酒、使文、清談、聽樂樣樣都要招呼。以後就不用一個人當四個人用了。”簡夙肜笑談。

“我怎麼聽說……十姓家主定期有**樂之宴?”邢繹收腿。眨巴著眼睛問。簡夙肜噴出一口酒,趕緊用寬袖擋住臉,懊喪道:“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

“非禮……又來了!”邢繹癟了癟嘴,瞄了眼楚軒謠,看見她眼裡有些笑意,也就繼續大剌剌地把腿支在桌上。

簡夙肜不好意思地對剩下四個人說:“各位,我未過門的娘子不許我腦滿腸肥。所以,在外只能喝清茶了。”

“那你桌上地酥點我幫你解決!”墨王笑吟吟地攬下了吃的活。反正他本來也就瘦。他說完,朝白玄雷擠了擠眼睛。

白玄雷不lou聲色道:“那以後我就主賭事。”

楚軒謠本來在那裡靜坐,還有些物是人非之感,這時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吃、喝、賭全齊了,那難道要我……?

“你們不會是想……”她看見邢繹大手一揮,兩排牙白得駭死人,“來啊。紫青銀蘇!”繼而很嚴肅地對她說,“以後去赴宴,總會遇到這種事,歌姬也好,世家小姐也好,不要慌,記住你是個男的。”



“其實……我是個……”她看著妖冶的女人走近來,咽了口口水。她立馬轉過頭問他們:“以後都會是這樣子的嗎?”

“笑話!這可是春盛樓最豔的姑娘。你以為你每次都那麼走運?”

楚軒謠苦笑著搖搖頭,發現他們四人眼裡都有很狡黠的光芒。一個女人順勢坐在她腿上,她只好偏過頭去略尷尬地一笑——反正是女人,不打緊。結果另一個上來就往她地胸口摸去。

盈潔的手在胸口摸來摸去……

就連白玄雷都拿正眼瞟了一眼楚軒謠。那**仍是笑嘻嘻地樣子,大爺公子叫得熱乎。

楚軒謠抬眼,把四人詫異的眼光一個個瞪回去。

是夜。白玄雷和她一同坐馬車回祭酒府。他還是習慣性地把手按在了她的額頂:“明天去於府,開心些。”

她點點頭。

白玄雷輕笑著挑開車簾看朱雀大街,而楚軒謠則對那一幫男人產生了小熊維尼的錯覺。

“對了,能不能幫我攔住靜家二小姐,我們見過面的。”

“好說。”

從此,帝都裡又多了一道談資。據說,白玄雷的竹驪體已經可以在黑市上賣得千金。這風潮起於六月,素墨簡風,行必四人,時人謂之“四文華”。白主文。墨主樂。簡主棋,風主辯。他們如同任何貴族子弟。遊走在帝都一個又一個繁華的宴會上,追逐世家名媛,與同輩地少年貴冑交好。疏影橫斜,花曲春弦,行止於公卿府院內刻意的高山流水處,或憑欄而醉笙歌相歡,或揮毫一就繡口經緯。倒是簡家主憑臨擘棋,心思都花在了那位傳說中未過門的妻子身上,也不曉得是哪家姑娘,可以拾得國夫人的名號了。

其時,帝都名動。

即使是最低調、也最神秘的風公子那濃墨重彩的、據說是用顏料與雞蛋清和來畫作的怪畫,也被黑市炒到了三百金銖一副。自有慕者遍尋而搜之,大抵為閨閣少女,或是慕男色的貴冑。

但眾人奇怪地是,文華公子們經常與世家大族的末枝末節交從甚密。對於高位者,這自然再正常不過。嫡系的貴族,又怎會站在皇帝一邊呢?皇帝所能拉攏的,只能是不為宗法所保護的旁支罷了,而他手裡的籌碼就是軍功。當他們在帝都繁華地王孫宅中游走,看不見的細線在烽火一般從皇城向四方幅散。



公卿焦躁不安起來,辰德殿裡,漫無邊際的猜疑牢牢地鎖住了龍座。皇帝依舊笑得很漫不經心,時不時打個哈欠,但無不讓公卿戰栗。

因為帝晗抖出了他的殺機。

整個七月,內宮因牽連五月裡的投毒事件、趕馬節行刺與皇嗣事件而遭誅的宮人不下五百。

皇帝又從金吾、羽林、近畿三軍中挑選精兵組建內宮玉鈴衛,初三百人,七月末竟擴至兩千。庭議之時,群臣立排此議,但所有的焦躁都被這個人擋在了門外。怎麼,許你們有護院,就不准朕養家奴?

這樣便導致了那年的帝都像張繃緊的弦。也許一個密令,街頭巷陌就會有金吾、虎賁、羽林、近畿混鬥作一團。但不論怎樣,承平六年的夏天在民間還是少有地平靜——因為那些傳到民間地、關於君王暴烈的口風,都被一張張雪片般遽急地歌功頌德的表文掩蓋了。

這些表文從太學傳出,通過黑市或者王孫宅,進入世俗的流言當中。

很多年後,楚軒謠還打趣秦雍晗說,自己是他的御用文人。

“風,還是楓?!”那一天,靜公收到名帖的時候,手都是顫的。他還記得那個人,三十年前那個男人讓帝都聞風色變。他以為那個人早就連同他那愚蠢的理想深埋地底,不曉得他一直活在不為人知角落。不過當他看到那位風公子時,又輕噓了口氣。

當絕色,不過少了那份氣魄,自然不堪與較。當晚十姓公卿齊集,商榷半夜,靜公笑曰:“非風樊不可動天下,其享《貪狼》與《詰元》,故可興也。而此風非彼風,不似雄長,未若祭酒小兒,諸公安已。”

是年為聖武帝承平之末。躁動的陰影在地底流淌,等待第一場冬雪的落下。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2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三、繃弦響

楚軒謠從於家回來的時候,輕捷的馬車踏過王孫宅。偶爾挑簾一看,盡是晉府二字。

她突然記起了那個少年。她回頭,看到白玄雷正闔目而睡。“最小的那個……住在這裡嗎?”

“晉家以前也是望族,他是晉家的三公子。”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個貴族,我還當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寒酸了些,憑此也猜得出一兩分身世了。

“正好,你去告訴他一聲,最近不要惹事,有空去趟墨王府。”

傍晚她閒得慌,就一個人散著步,走了一個時辰左右,從宜成坊摸到東城王孫宅。她尋了半日,終於繞回晉府門口。敲了敲門環,裡頭立馬有個家奴探出頭來,看著她點頭哈腰。

“請問你們家三少爺在嗎?我找他有點兒事。”女孩子眉眼瞇瞇,舉手之間讓人奪神移氣。

下人懵了懵,還有找三少爺的?稀奇。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被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找三弟?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楚軒謠看見一襲天青色錦服,執著書卷散漫而來。而家奴躬著身輕聲道:“大少爺……”於是她也跟著行了個千禮。她暗自慶幸,幸虧她穿得不怎麼落魄。



晉寧修朝她微微一笑,溫雅非常。“進來吧,三弟在府上。”楚軒謠也覺得自己有些冒昧,微微頷首。不過。素衣墨樂見多了,對男人的抵抗力大幅度見增。她一閃身,隱進了晉府裡頭。

輾轉到了後院,楚軒謠卻還是沒有看到晉印熾地影子。院子很寬敞,葳蕤怡人,一條卵石鋪就的小路橫貫南北。晉寧修一路與她談笑,倒也不煩悶。

“小姐請。”

她看了看廂房半掩的門。有些警戒。“請問晉公子可否讓三公子出來說話?”

晉寧修欺近,有意無意地撫上了她的背。輕輕把她往前推去。這讓楚軒謠很不舒服。

“舍弟身體不適。”

她突然發現自己進退兩難,這裡又不能扇他一耳光然後說非禮……她避開一些,不料他這次更大膽地攬上削肩。

放……肆!她瞪了他一眼,不料他微笑著說:“姑娘可知,三弟為妾室所出。”

潛意識裡,她覺得那個“睡覺”人不錯的,聽到這樣意明的話。自然有些厭煩與鄙夷,說出的話也不那麼客氣了。

“那又如何?英雄還有白身地,高祖當年也不過是個家奴的兒子。”

他闔上折扇,擋住了她地退路。“其實也未如何。如夫人雖是妾室,十八年前也是紅遍帝都的花魁,只是生性愚劣。三弟又偏執篤信,如夫人過世之後,特為尤甚。姑娘如今還是不要尋他了。”

楚軒謠咬著唇點點頭,突然笑出聲來。“大公子所言極是。只是不知為何不掩家醜,而汲汲泛於眾人耳?”

晉寧修在那一瞬變了臉色,卻馬上又淡定自若道:“平日里家中總不安生,與姑娘又一見如故,所以不禁抱怨幾句。失禮了。”說著向前一指,竟虛攬住了她的腰。

楚軒謠真想扁人了,但在她動手之前,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弦響。晉寧修自然曉得是什麼,慌亂中一個大力把她甩了出去,急退幾步絆到了台階跌倒。而楚軒謠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兩人半天才回過神來,晉印熾站在門口,舉著弓卻並沒有搭箭。



“你……你居然敢拿弓對准你的兄長……”晉寧修對上他陌生的冰冷眼神,雖然理虧卻仍強硬道。他不知道晉印熾聽到了多少,但他知道這個弟弟不會拿他怎麼樣。可是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直視他的黑沉的眼睛。

晉印熾沉默地把楚軒謠拉起來。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月門,手裡死死攥著一個小巧精緻地雲母奩。

夜晚的帝都仍然繁華若春花秋月。

天門街上。楚軒謠默默跟在他的身邊,偷瞄了好幾眼他臉上的笞痕,終於忍不住問:“你父親他……打你啦?”

他走得很慢,也沒有回話。他鬆鬆垮垮地牽著馬韁,馬背上裝著癟癟的包裹,手裡還是捏著一個雲母奩。楚軒謠伸出手觸到他的後背時,他停住了腳步,明顯瑟縮了一下,稍稍往外躲去。

“那你以後住在哪裡啊?”

晉印熾垂下頭去,輕聲說:“青廬居。”

她找不到話頭說,低低應了聲。富人們的馬車從身邊馳過,車前的光亮一閃而過,照著孤單地路人。

楚軒謠把他送到青廬居。老闆娘似乎和他都極為熟稔了,把他們引到通舖前頭。

“你……你睡大通舖?”

“小晉在這兒睡了一個多月了——嗯,臉上又添傷了?怎麼又和人打架了……”老闆娘在一旁嘀嘀咕咕,卻發現那個女孩子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待回來時,她把手裡的銀銖全塞到老闆娘手裡。“乾淨點的客房,夠住多久住多久啊。”

晉印熾看了她一眼,楚軒謠終於在淡漠和平靜下找到了其他的東西。那是悲傷,暗沉沉地堆積在眼底,像是鍍了一層灰翳。她寬慰地對他笑笑,然後把他扶到樓上,要來了臉盆與毛巾,小心地擦拭了那些傷口。晉印熾把臉埋在枕頭里,也不哭也不喊疼。



她靜靜地說,替他蓋上了被子。“有些人很好,可是世上容不得她,那隻好告訴自己是這世上太髒了……你娘一定希望你過得開開心心的,不要老是惦記著以前欺負過她的人。知道哪些人值得愛,哪些人不值得愛,也就是了。”

她合上了門。

屋子裡沒了燭台,黑沉沉地一片。**的人影突然劇烈地開始顫抖,急促的喘息被夜色安穩地包裹起來。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3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四、大鬧期門宮(一)

楚軒謠現在的生活就是——一切貴公子應該享受的生活!

這是表。

內裡還是坐在皇史宬的書架下抄卷宗的書吏。

不過總歸是小孩子心性,有時候抄著抄著人生哲學、古人今人那股子酸勁就跑光了,腦子裡盡是灃水上的畫舫、驚羨的眼神、談笑風生的花前月下,當然也會抽空想想男朋友。

當然,也不盡是抄書。沒有宴飲的日子,也會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院子裡,兩顆大大的芭蕉正對著腦門,石墁地縫隙中的草颼颼地往上長。



白玄雷總是在傍晚十分歸來,然後舒服地躺倒在躺椅上看書。凝白衣裳飄逸而素潔,一如白瀑。那時候楚軒謠就會捧著頭,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楚軒謠喜歡和白玄雷說話,她習慣把什麼都袒lou給這個危險的人。但他身體不好——已是夏天,但祭酒府裡炭盆隨處可見——總是不住地咳嗽著,像是要把肺咳出來,讓她很擔心。

一天傍晚,她例行公事,微微上了淡妝去青廬居買晚飯。她現在算是知道帝黨人丁有多稀少,連帶祭酒府里人丁也很衰……估計白玄雷平常都是一個人。

她現在要扮演兩個人——白玄雷的得意門生風清晗,和風清晗的遠房表妹,暫時沒有名字。白玄雷偶爾回來吃晚飯,而且還經常拎著吃食,盡是好酒好菜。有時候還有御膳房的痕跡。於是楚軒謠就不用做飯了。其實,即使他不回來,楚軒謠也不會做飯——沒有灶台嘛。跑過一條街就是青廬居,買外帶很方便。

有一天……

好吧,我承認一般地故事開頭,都會是有一天……

如果那天不是白玄雷沒回來,如果那天不是大大地繞了一圈。如果那天期門宮的大門沒有開著,如果那天不是正巧看到……

如果不是那麼多如果——

雷城裡也不會又多了一害了。

期門宮放學鈴打響之後。楚軒謠準時睡醒,以白衣女子的裝扮出門,手裡拎著一個食盒。她清楚地記得自己跑過承恩街,去青廬居買了番茄炒蛋、糖汁黃瓜還有排骨湯。回來的時候,她突然渾渾噩噩地發現,自己走到了期門宮的正門口。她不樂意了,想我沒事跑那麼遠幹嘛?

總之。待她走到太學前扣起門環,背後的天色已經變得很濃稠。

突然,她聽到背後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響。她回過身,也不管拉開條門縫地太學正門,徑自走到路中間,往對面探了探頭。

隱隱約約有人在爭執,混合著各式各樣的棍棒擊打聲。

她上前推開虛掩地期門宮大門,立馬張大嘴巴。大大的廣場上。武誓台不高的台身後闖出一個影子,隨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她低嘆:“跑得真快。”

不過,那是指追得那幫子人,逃得那個似乎腿受了傷,跑起來一拐一拐的。沒辦法,當先一人身後那團黑黢黢的影。少說也有二十好幾條好漢呢。而且,清一色都是中階軍官的盔甲,個個操著一條訓練用的長棍,唯有最前面地傢伙是一席布衣。

被追著的那個影子很瘦小,但也異常地靈活。他一把撐住最後的闌干猛地躍下,腳不沾地地往大門跑來。有幾個追得近的一齊捅出了長棍,朝那個人的腰間送出,那個人一把將長棍架在腋下,藉著旋腰的氣力,讓四五個人的武器紛紛拖手。楚軒謠縮了縮腦袋。打算後撤——這年頭。聚眾鬥毆的事情很多地,看他們的皇帝啥樣就知道了。



她剛回過身。就听到有人大吼一聲,氣狀山河踏破賀蘭山闕。“啊……嘿!哈哈……”和評書中所述無二般。然後就是“轟隆”一聲,重物摔倒的聲音從門裡頭傳出來。

楚軒謠彷彿可以感覺到,鼻尖有騰起的塵煙。

還有一個很輕的聲音,輕的彷彿一粒灰塵。灰塵附在老式舊相框上,帶著鏤空地金屬邊角的那種。灰塵模糊了那些黑白的臉。那是老閣樓的儲物間,紛雜,凌亂,充斥著莫名的記憶和囂鬧。六月的雨絲,七月的琴弦。

楚軒謠在聽到的一瞬,就觸電般想到了閣樓,陽光,灰塵……還有遺忘。

她“唉”了一聲,又閃進門裡。廣場上憑空多了一堆小山。年輕的軍官們以各式各樣詭異的姿勢壓在一起,越堆越高,直到底下痛苦地呻吟也低了下去。

這就是傳說中地……NP?還是泰山壓頂?

楚軒謠端著菜盤抖了抖,想,秦雍晗手下這群年輕人還真是精力過剩。

有一個問:“好了沒好了沒?”

從底下傳來一個聲音:“小賤種今天反了……”

又有一個說:“好像好了他不扭了!幸虧今天我把他的劍藏起來了,嘿嘿……”

“藏起來了,還不是把那麼多人打傷了!手好痛……”

“哥們肯和他說話已經是他地福氣了,還敢動手!讓他認錯!”

……

楚軒謠有些氣憤,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不人道了,這完全是屠殺嘛。她無聲無息地走近幾步,看到廣場中那座山開始蠕動起來。少年軍官們像壁虎一樣,慢騰騰地爬走,漸漸lou出一隻手在人堆裡戳著,憤怒又無力。爬到最後,中間只剩下一個被按倒的影子。他被人用棍子架在地上,死命地想起來,卻被人一棍子捅在背上。他側過頭來的時候,楚軒謠看到了烏金般的光澤。

旁邊有人上去一腳踢在他身上,少年縮了縮,眼裡卻更亮了。很多軍靴落下來,可是,他一直都不肯閉上眼睛。

突然,身近一個人“啊”地尖叫起來,正是方才出腳的那個。他摸了摸黃黃的臉,然後說:“這是暗器嗎?”鼻尖飄來番茄炒蛋的香味。

“素質有伐,啊?”來人鄙夷地問。

期門宮裡最囂張的大家子弟們對視一眼,卻沒有對不速之客動手。他們紛紛lou出很乖的神色:“姑娘家住何處?閨名可賜?誰家之後?芳齡幾何?可有婚配……”被砸的那個看兄弟們紛紛繳械,也只是不平地努努唇。

而倒地的人很安靜地轉過頭,迷糊的視線裡,一襲白衣。他動了動嘴皮子,卻沒有人聽到他說的話。

楚軒謠懶懶地朝後微揚了腦袋,“問祭酒大人去。”

說著,她冷漠地走進人陣裡邊,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人扶起。少年看似瘦弱,其實密度很大,撐起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而周圍的人都呆愣著,思考著同樣的問題:那麼漂亮的姑娘哪兒來的呢哪兒來的呢?太學祭酒?帝師的妻子嗎?

哦,皇上的師母,好可怕啊好可怕……
0.jpg
炎雞 發表於 2019-6-21 00:44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五、大鬧期門宮(二)

楚軒謠扶著少年走了幾步,不經意她覺得那麼水靈的眼睛啊……嘖嘖。

兩個人攙扶著走過最後一個軍官身邊,她突然低聲道:“快跑!”然後撒開腳丫子逃走了。身後的人大夢初醒,抄起傢伙蜂擁而前。

少年感覺到身側暖暖的,拼著崴到了的腿和她一同跑。他其實應該說:大門在後頭,你跑錯了方向,那裡沒有路的……

不過他沒有說。

少女特有的細膩隔著衣衫傳來,讓他緊張得語無倫次。

其時,晉印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甩開那隻手——他向來都很討厭被人扯來扯去。可能是因為別人都是扯他的衣袖、衣領、褲腿,可她二話不說直接扯過他的小手指頭就跑。晉印熾一邊痛死,一邊恍惚——很久都沒有人牽過他了。

楚軒謠帶著個累贅也跑不快,只能仗著兩人都沒有背烏龜殼,到處玩迂迴。

最後他們跑到校場邊上,她實在跑不動,停下來扶著武器架大口大口地喘氣。“你快逃吧,我是跑不動了……你小子太jian詐,就要我拉著你跑,自己不用力……”她憤憤地說著支離破碎的話,看著對面那張很亮堂的豬頭臉。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轉向趕來的二十餘眾,眼神冰冷。

這時。豬頭臉少年突然側過身,一手穿過了她輕巧的薄紗。

“啊……刀巴!”所謂刀巴,不過色也。她揮手就像甩他一耳光,卻覺得腰間一輕,那個影子早就跳到五步開外。她看著那個影子擒著把劍,很拉風地朝二十多個人撲過去,頗有英雄色彩——悲劇英雄。

於是悲嘆一聲。

“我那劍沒有開過鋒啊。裝飾劍,不能用地啊……你不要怪我。”總之。說完她蹲在地上,把臉捂進手裡。

血光之災。

不過一會兒,對面的喊殺聲就消停了下來,只剩下劍器磕磕碰碰的聲音。楚軒謠把手指張開一條縫,立馬就又閉起來,說:“唉……這個世界到處是屠殺啊……幸虧沒開鋒。”

沒有人可以和他對過三招以上。事實上他擒著劍回馬殺的時候,他的同袍們就已經開始抱頭鼠竄。他的眼睛深的嚇人。出劍極快,像一道影子似地在二十幾個人中來回斬殺。被“懷人”磕到的就立馬倒下,本來不倒也趕緊倒下裝死。

“餵,他今天為什麼那麼火大?真還手了誒。還手不說,還真和我們打起來誒。他不怕被開除嗎?”

“是你你願意被人踩嗎?”

“可是他從前也是這樣子被我們踩得呀……”

“以前他怕他一還手,我們欺負他媽唄。”

“我看未必不是因為今天有姑娘在嘛……他被我們這樣欺負,讓姑娘家看到了,他臉往哪兒擱?算了算了。我們讓他逞威一下吧。”

“可是我也很喜歡那個姑娘啊,為什麼一定要他當英雄、逞威風?唉,剛才應該早點問她住在哪里地……”

“你打得贏他自然就是英雄了,你打得過嗎?打得過就去唄。”

“……打不過可以去嗎?我可是靜家的十五少爺……”

“我不知道她愛不愛錢——我高家還是密雲首富呢!”

突然,身上多了一個黑影,兩個侃大山的少年立馬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少年冷冷地掃過一片。用沙啞的嗓音說:“我不准……我不准你們再罵我是賤種!”

楚軒謠縮在校場邊上,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再抬頭的時候,黃昏中已經少了那抹單薄的背影。只是,期門宮地大門突然“砰”地一聲,門樑上似乎有灰塵在簌簌掉下來。她擔心地看了眼天空,我的懷人……還沒有還……

她撩起裙擺翩躚地踏過一地橫屍,悲嘆著:“你們為什麼要把他的臉​​打腫啊?我都看不清他的臉了……”

“姑娘何必看他!”一具殭屍突地跳起來,緊接著更多屍變:“姑娘家住何處?閨名可賜?誰家之後?芳齡幾何?可有婚配……”

回祭酒府的時候,白玄雷已經等在外頭了。他一個人靜靜地kao在門框邊。帶著一抹淺笑。沒有拿書卷。也沒有在彈琴。他只是靜靜地kao著門框,望著外頭川流不息的大街。

天人之姿。

她的心裡咯噔一下。

咯噔一下的背景念白是:怪不得今天這一帶交通堵塞得厲害。

“回來了?”

楚軒謠愣神地點點頭。然後閃進院裡。“等很久了嗎?”

他輕笑著點頭,待她跳進院裡就關上了院門。那席素衣在她眼皮底子下打了個轉,然後回到那棵老槐樹下,舒服地躺倒。淡淡地燈光裡​​,他閉著眼睛,俊挺的鼻樑投下一道陰影。

正當楚軒謠抱著胸打賞天下第一帥的時候,他臉色突然冷徹下來。“好大的膽子,著女裝也就算了,還在期門宮裡頭和人打架鬥毆。”



“人嘛,年輕時候總要做幾件瘋狂的事情。”楚軒謠扯著嘴角走進了里屋,也不辯解。“老師,你還真是塊沒什麼情調的大木頭呢——白白可惜了一張俊臉。至少,皇上還有在詩經裡頭夾幾張舊情書地衝動,祭酒大人還真是讓天下女兒傷腦筋啊。”

白玄雷也不以為杵,翻了翻書頁。“你這張嘴一天比一天厲害。”

“客氣客氣……其實就算我在這塊地兒上再怎麼折騰,也還是那些《綺春風月》圖裡嘴刁半枝玫瑰,調戲名媛的貴公子吧。”

她索性折了回來,坐在青石桌畔飲茶。這時候她有種錯覺,就是——白玄雷和秦雍晗的鼻子長得好像……她不知所措地走近他,手慢慢地覆上他的臉。

白玄雷睜開眼睛,眼裡是幽藍色的,彷彿引人投湖的鬼魅。

掌心柔軟的睫毛輕輕一動,楚軒謠大夢初醒,尷尬地移開手。她馬上恢復了那個點頭哈腰的角色,並且承認自己色了。她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再不說的話,就要淪落到被丟出去餵狗……她鼓起勇氣抬頭,發現他依舊安靜地看著她。

燈光下,他的眸子是純黑地。

“老師,其實我沒有別地意思……我……我想問你件事……”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

她鼓足勇氣,告訴自己做人要仗義,所以不顧難得的面紅耳赤道:“你、你……你愛她嗎?”

這句話私下里楚軒謠練習了不下百遍,也做好了接受最殘酷地刑罰的準備。但她天生有點不怕死的味道。

越驪宮裡。

秦矜汐突然站了起來,打了個噴嚏。她對迎上來的凌月豎起一根手指:“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不會錯的,我的感覺一向很準……”

“公主?”

“有人……”她失神地望著南邊天空,凌月也迷惘地望去。結果身邊的女孩子一下子蹦了起來,“有人……在說我壞話!”間瞄到了那張不太
好認的臉,青青紫紫紅紅綠綠,只是眼睛還是亮的。
0.jpg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