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304
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48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六、擇妃

進宮之後就直接去了龍翔宮,奔下車就看見他一個人披著斗篷站在廊軒裡等,遠遠地看不分明。

“不怕人知道了?”她擂了他一下,四處望望。

他捧著她的臉細細瞧。兩人自從簡夙肜成親之後,又是一個月未見。秦雍晗疲憊而又不失驕傲地說:“現在龍翔宮裡頭,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楚軒謠悶在他懷裡一哆嗦,自然知道這份自由和安全是五百多條性命換來的。他當她怕冷,把她裹進斗篷裡,貼著她的耳廓道:“當然,鳳翥宮也一樣的。”

龍翔鳳翥……

秦雍晗帶著她轉身就往寢宮走。

“嗯?你不改奏摺了?”

“勞什子奏摺,睡覺。”

楚軒謠嚇出一身冷汗,但聽他一路上罵罵咧咧,似乎真只是想好好睡一覺。“怎麼,睡不好嗎?”

秦雍晗攏在她肩上的手臂緊了緊,良久不說話。

“別走了。”

“嗯,不走。”她笑。她撫著他的前額,心疼地數著他的白髮。

他皺了皺眉頭,他感覺得到她在躲他的眼睛。“怎麼?”

楚軒謠想了想,坦然地放下手,“我算過我們兩個了。”然後她巧笑,“結果因為數字太多沒算出來……”

“真的?”

她輕描淡寫道,“真的。”

“我要聽真話。”

她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沒有結果,永遠都是沒有結果……我算了十一遍。”

秦雍晗看著她哀戚地樣子,忍不住爆發:“愚蠢!瞎子都知道不可自算!!!當然沒結果啦!”

“我不是說這個……”她抓抓頭,“我是說有一句話不是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嗎?嗯,我是儒教的高級知識分子……”

秦雍晗一愣,突然看到她賊賊地笑起來,終於想明白了這是她的小把戲——他有時候很煩她說個事拐彎抹角。給個承諾還要別人自己去猜,一點也不闊氣。可他還是溫柔地笑起來。攬過她柔軟的脖頸,將薄唇貼到了晶瑩、冰冷的雙唇上,輾轉品嚐。舌靈巧地纏住了她的,細細地吮吸起來。

“這話是不是說,不論我做了什麼,你都不會捨棄我?”

“咳咳……”楚軒謠把他重新按在枕頭上,“睡了。”

秦雍晗固執地一遍遍問。她“唉”、“唉”了半天才等到他乖順地點點頭,拉著她的手沾枕就眠。他已是整整半個月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第二天早上,坐在御輦上地楚軒謠扭著身子嘀咕:“我初吻都給你了你還敢納妃……”

秦雍晗立馬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轉過頭去看風景。楚軒謠不滿意地擂他一拳,他相當配合地以手撫膺,面lou難忍之意。

她氣鼓鼓地瞟他一眼,舉起筆來搔了搔頭,開始寫下中餐的菜譜。她著實不能再讓她男朋友那麼憔悴了。今早秦雍晗因為要擇妃而沒有上朝。賴床賴到巳時。連隅習慣性地呈上濃茶,被皇儲妃以神鷹天降之勢沒收。一個男人和一個半男人,迎上她若有所思地探究性目光,無奈地對視一眼。連隅隨即就繳械出逃,因為他曉得龍翔宮實際統治者是皇儲妃,皇上嘛……傀儡。傀儡。



秦雍晗見她只是發發牢騷,沒有上弔之意,提著的氣鬆了半口。他湊過去咬耳朵:“現在全天下也只有你敢嫁給我。”

她無奈地眨眨眼睛,想:“如果……墨王……那樣的話……五十年後辰德殿裡見到,白髮蒼蒼,雞皮鶴髮,想上前拉個手都不成,那、那就沒意思了是吧?”想著想著就嘟起嘴來。秦雍晗乘機啄了一口,虛抵著她的唇就道:“蝶影覆霜香緋啟……”

楚軒謠想了想,頭微微後仰一寸。瞇眼道:“真沒想到你是花間的。幸甚幸甚。”

“過獎過獎。”

“我記得你最討厭艷詞的。”她仄歪了頭對上他的眼睛,發現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切。你個黑道頭子,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騙別地女孩子的?說!”

車輪底下突然傳出一聲來:“哈哈恭喜恭喜啊……”楚軒謠白了白天空,想也對哦,自己進宮了,南宮也放出來了……



選秀選秀,楚軒謠雖然不喜歡,但總歸有些好奇,躲在金帳子後看不分明,但還是拘謹著背挺著。秦雍晗登基後擇妃之事只有過兩次,一次就是把九歲的楚軒謠並了靜妃貞妃接進宮來,第二次就是靜妃主持的——兩次都是在貴族間選秀,五年一度的民間採選,秦雍晗沒那心思。

七夕,楚軒謠之所以收到合婚庚帖,是因為秦雍晗打算和公卿攤牌。結果第二天早朝他一開口,底下公卿就分作兩派開始唇槍舌戰,一派讓立靜貴妃,一派讓娶欽顏公主,就是沒一派頂楚軒謠。欽天監還上奏他們兩個八字不合,硬生生把皇帝氣出毛病來。八字不合……八字不合當初怎麼不說!婚事就這樣被拖了下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方案通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次皇帝親自主持擇妃事宜,而且將剛剛前一天從冷宮放出來的皇儲妃帶著,意思就很明白了。



秦雍晗開頭還做得端端正正,不一會兒就斜躺在貴妃榻上,一副靜候調戲樣。楚軒謠坐了一上午,再多美女都審美疲勞了,坐在那裡偷偷捶了捶腿。她疲乏地想吃點東西,可宮規儀節裡好像規定不能吃盒飯。晌午餓得發昏,想讓秦雍晗變賣一做皇帝的威嚴,弄點飯來吃吃,結果發現他居然睡著了……她躲在金色紗幔後頭,推推他又踢踢他,不成,只好任他自生自滅。

在那裡又呆了一下午。臨近末尾,秦雍晗揉揉眼睛醒了過來,賊笑著問:“用晚膳了嗎?”

楚軒謠憤憤地瞟他一眼:“準時——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jian詐?”

“我如果每天笑得很憨厚老實,那就是你地大不幸。”他說完就大笑起來,是真得開心了。

“我事先提醒你,”她突然斂了笑,殺氣騰騰道:“要是敢和別的女人不干不淨,你也別想要皇室血脈了。”

秦雍晗喟然長嘆:“君王不悅。”——這是一個表現恐怖程度的單位。

在龍翔宮用完膳,楚軒謠擦了擦嘴就要往霰汐宮去。

“你別去。”他跑上去死命摟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

她轉過身拍拍他的頭,“哎呀,你這又何必呢……按禮數,我得先去見見你娘;按情理,見見你妹也應該啊。還有我地那些難兄難弟,她們其實和我的親人差不多。對,我得去看看她們,否則就是見色忘義。”

說著她玩心忽起,捏了捏他的臉。

秦雍晗一把把她按在蟠龍金柱上拼命地吮吻,似乎永世的相思與愛戀就在那一刻用盡了。

良久,他放開手,輕輕推了推她。“去吧,我……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她嗅到了什麼不好的味道,但還是安慰似的,把一個吻印在他的額頭上。“你當你阿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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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4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七、寒華(一)

窗櫺外,銀亮的月色剪出幾個人影來。束著高冠的男子接過女孩子手中的餐盤,低聲問:“還是不肯吃飯嗎?”

女孩子嘆了口氣:“成天就關在屋子裡……誰都不肯見……進去的時候……牆角……左手死死握著自己的右手……可憐……皇兄你……”

說著他推開了門,小閣中有了月色,就像鋪了一地的寒霜。他走得很輕,即使眼睛還適應不了黑暗,仍然能夠感受到裡頭濃濃的抗拒。



他停下了腳步,苦笑了一聲把餐盤放在了地上,然後轉身輕輕闔上了門。“這種事情,我也無能為力——纖月是靜妃的人。”

待他踏出門,白衣的臣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門邊。皇帝警覺地退後一步,擋住了門扉,手暗自捏成拳。

“誰准你進來的?”

“請容臣與娘娘見上一面。”

皇帝皺了皺眉。若說現在還有誰勸得動她,那也只有她的夫子了。白衣人抖了抖寬袖,波瀾不驚地添上一句:“若皇上想在寒華節事成的話。”

秦雍晗終於放開了手,頹然地讓開了門。

楚軒謠只覺得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裡還是六月趕馬,還是越淳坐在她懷裡。只不過兩支放血箭嘯響而過時,懷裡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個人,動不了。

夢醒的時候是熟悉地妝鏡台,曇姿的手指柔柔地按在她的頭頂。芙影在捋平裙角的下擺。但是鏡中不是她的臉了,雖然還是未長成的清稚,但屬於女人的絕艷已經顯透了出來,白得透明地肌膚有了玉一般的青渾。膏子混著金粉覆在上頭,說不出地靡靡。

“公主醒了?皇上在寰元門的菊苑裡……”

她猛然站起來,把身上華麗的宮裝扯攔了丟在地上,恍然間還是剛來的時候。著著矜衣朝東乾門跑去。整潔的石板鋪成了那條深不見底的甬巷,那冰冷如一抹刀鋒切割著她纖小而柔軟的足。終於她跑過了那巷道那廣場。可她沒有再去嘗試推開那道厚重地朱漆大門。她站在天地中央忽而便靜靜地哭了起來,和著不遠處寰元門菊苑里傳來的絲竹之音。

千葉銀安開在初冬,風捲來的時候已經很冷了。



晉印熾銜著根草籽站在城牆上。

寒華節皇上邀請公卿在寰元門的菊苑賞菊,出入宮禁不嚴,特別容易出亂子,所以駐守的將士翻了一番,他也被抓來充壯丁。從半夜守到中午。終於等到來換防。他跺了跺凍麻了的腿,裹著冰冰冷的銀甲步下了城門。

“烈焰紅唇”今天不太安生,朝著天空又叫又要,奮力想掙拖嚼子,連他伸手去夠時都被咬了一口。他朝著它瘋亂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了遠處,素衣地女孩子抱著肩站在殿前廣場。宮裝的矜衣是裙裝,單薄得和蟬翼一樣。裙擺被風捲得一揚一揚,lou出底下蓮藕似的腿肚子。



“我不想待在宮裡了。”她動了動唇,眼淚混著膏子和金粉滑下來,待到眼角時都是緋色的,滴落在軟底的錦鞋上。

他四下望望,乘沒人注意。翻身上馬竄了進去。待他出來時,懷裡已經多了一團凍住了的冰砣子。

“去哪兒?”

“越遠越好。”

“宮里地人欺負你了嗎?”

冰砣子沉默了很久,揪著白馬的烈鬃俯下身,想躲過一陣陣遽急的寒氣。

“不是。我不怕被人欺負,我也不怕死,我怕的是……”

晉印熾寬了馬韁,騰出手把單薄的斗篷蓋在她身上,任梟狼駒在朱雀大街上橫衝直撞。

十七坐在馬上,沒有活氣地沉默著。她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兒。而且就算她知道要去哪兒。晉印熾也不一定認識路。

不過若是他曉得怎麼去,他一定會坦坦蕩盪地陪她去的。以前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雷城遊蕩時。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窮途之時就牽著烈焰紅唇一起走到海角天涯。



其實晉印熾下午還有課。授劍之時老師告訴他,至多只能再教他兩次,寒華是最後一次。他不能丟下十七,亦不能丟下學業,就買了壺酒,帶上十七和純均縱馬跑到了東郊。



龍脈山。

寒流被擋在林子外頭,照理說應是陰寒荒僻之地,倒因了頂棚顯得姍姍可愛。婦人蹲坐在花圃裡修剪著熒惑,老頭子睡在躺椅上,點燃了煙桿。

“是去年的硯秋草?”

“嗯,國士之香。”

婦人笑了起來,但突然在花叢中靜止了一切動作。頓了頓,她又隨意地干起活來,“聽腳步,不怎麼磊落啊。”

老頭兒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桿,青布藍衫上係了一條純白的腰帶。他緩緩踱到前廳,一xian簾子,正碰上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地學生。他二話不說從腰帶上挑起煙桿,磕了磕他地頭。“臭小子,誰准你走得和隻貓似的?鬼鬼祟祟,有什麼見不得人地?將者,有所為,有所不為!”

晉印熾紅著臉抓了抓頭,身形一移,把身後的女孩子lou了出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

風鏡旋看了一眼還魂歸來開始哆嗦的楚軒謠,愣了半晌才呵呵乾笑了幾聲,“塵,熱碗薑湯來!”

然後他逮過晉印熾就往祭劍的屋子踱去。風鏡旋一邊用煙桿磕著他的腦袋,一邊嘀嘀咕咕:“你小子看起來老實,該聰明的地方一樣沒落下。很好很好……”

“不是的……是……是……不是……”晉印熾一路口吃著念叨判斷動詞。等到老師都已經祭拜完了外頭的牌位,瞬了他一眼,他還在重複判斷動詞。

“還想著姑娘家啊,”風鏡旋瞥了他一眼,“練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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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2 13:5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八、寒華(二)

學完十字切全式已經是兩個時辰後。待晉印熾xian簾而出時,腰間栓了最後一支金箭。

“如果不想,就收起來吧,一輩子不要視人。學的是殺人之術,有沒有大志其實都沒有關係。”

師父這樣對他說。

晉印熾愣了愣,然後笑起來,抓了抓頭:“我也沒有想過要做什麼大事,娘說人能好好活著就足夠了。”

“現在你個臭小子當然這麼說。漂亮姑娘跟在屁股後頭,什麼都是老婆孩子熱坑頭來得實在。”老頭子挑著煙桿看天,嘆了一聲,“不過倒真是不假。”

晉印熾又開始猴急地重複判斷動詞。他不太會說話,一急就口吃。

天色已然深了。十七坐在鞦韆上,身上加了一件重氅,手上捂著一碗薑茶。袖子大,就lou出一點點指尖,她整個人埋在厚實的重氅裡,鼻尖微紅。

他微微放寬了心。

剛走了兩步,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他不解地轉過頭去看著老師,後者卻一邊看他一邊若無其事地叫喚著:“塵,煮飯。”

楚軒謠站了起來,禮貌地打算告別,結果不大的花圃裡塞進來一個晉印熾,被百般慫恿陪著她到處走走。他站在花圃裡愣了半晌,終於恍然大悟——莫非師父師娘讓我給十七介紹花?



跟師母看久了,道行沒有十分也有七分。園藝是晉印熾的絕對自負。他興沖沖地拉著楚軒謠在小小地花圃裡游盪,把每種花都介紹個透遍。楚軒謠捧著薑茶看他不口吃不打噎不嗯不啊地報花名,驚詫地連難過都忘記了。

原來碰到喜歡的事情,你都不能想像一個悶悶的人會那麼健談。

最後晉印熾走到一株樹前停下,朝她招招手:“這是熒惑,很稀奇的,一般都見不太到。和千葉銀安菊一樣,原本應該栽在朔北的無人冰原。 ”

“我宮裡頭的花圃裡也有。是芙影栽的,還很小呢……”她伸手想去碰那朵花骨朵,不想一把被他攥住了。少年地手心因為練劍而滾燙,楚軒謠只覺得原本冰涼的手被灼傷了。

“小心,有毒地。”他低著頭飛快地說。

楚軒謠愣愣地問了句:“什麼?”

他放開她,然後迅疾地把手背在身後,不自在地握了握。紅著臉低聲解釋:“嗯……熒惑沒有開花前是有毒的,幼年的熒惑樹也有毒,但是不怎麼厲害,栽在家門口沒有關係。呃……話是那麼說,不過最好還是不要碰它,若是身上有傷口就麻煩了。熒惑花lou或者花粉滲進血裡,人會一直一直發高燒,活不過第七天的。而且也沒有什麼徵召。就是傷口到最後迸裂化膿,和普通的潰爛無異。所以草原上的人管熒惑叫'穆拉茲捏',意思是血影花,有些部落的合薩把熒惑花磨成粉末,用來做各種藥材和施咒……十七?十七……”

楚軒謠沒有和老人家道別就推開了門扉,失神地裹著斗篷走上山道。坐在邊上地lou石上。這裡視野很開闊,可以看到整個雷城,很繁華也很大氣。薄暮的蜃煙已起,和著炊煙,讓這天下人都垂涎的城池多了絲親切的味道。

可是它在吃人,它也慫恿著人吃人。

輕輕的腳步在背迴響起來,楚軒謠抹了抹眼睛。“對不起,我不去吃飯了,我回去了。”

晉印熾kao在她背後的樹幹上,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你又回去了嗎?我娘親說宮裡頭很可怕。會吃人的。”

她抱著膝抵著下巴,“我不是怕別人欺負我。我也不怕死,我就是怕那些熟悉地人有一天都來殺我,要不就自相殘殺。我很喜歡他們,可是…… ”她哭著轉過頭來,“為什麼有些人就必須死?為什麼不是每個人都能好端端活著呢?”



晉印熾蹲下身,想抹掉她的眼淚。想到什麼,靦腆地笑了笑,伸手扯著她的袖子抹乾淨她的臉。隨後他回去牽來了白馬,把她輕輕地放在上頭,低聲說:“我不知道。”

她揪著他的衣領低低地哭,“我好疼……”

待到少年揚鞭跑到宮門前放下女孩子的時候,他輕輕按了按她地肩膀。

“不過我肯定不會跑到你宮裡殺你的,”他想了想,覺得這也許還不夠重,於是又跟了一句,“我也不會讓別人跑到你宮裡殺你的。 ”

不知她有沒有聽到他大包大攬的話。



楚軒謠回到宮裡的時候,太陽剛剛落下。

最後一絲光線被寒夜吞噬,皇宮如同沉在海洋中的龍骨。她攏了攏肩,似乎只是一瞬間便有很多宮燈圍籠了她,燈燭的陰影投在外罩上,詭異地扭曲。一匹飛馬疾馳而來,很快,馬主人憤怒已極的臉走近,近到可以看到他臉上的每一個毛孔。楚軒謠認不出來人,只覺得腦子裡從沒有那麼亂過,沉甸甸和塊鉛似地。那個人的唇在飛快地閉合、開啟,但她皺著眉頭聽了很久卻聽不到一個字。

“哦,那是秦雍晗。”她暗自想,抱住了胸口。披著地重氅被他狂亂地手勢打掉了,又只有素白的矜衣,她緩緩闔了下眼睛,低下頭去。



他一貫以來血性而為,但這次沒說幾句就生生剎住了車。她偶爾抬起頭來地時候,眼光散亂得和他從不整理、也不讓人整理的御書房一樣。這一來他心又軟了,伸出手想把她帶到懷裡,楚軒謠卻只覺得突然肩頭被人烙痛了,仰著頭軟塌塌地滑了下去。

秦雍晗忙不迭地托住她,這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大條——她渾身上下和砣冰似的……正當他打算解下斗篷來的時候,他突然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然後驚恐地大呼:“太醫!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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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0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七十九、及笄

宮人緩下腳步,將金盆放在皇帝的手邊。皇帝抬頭凌厲地掃了他一眼,隨即揮揮手,把手指按在了唇上。

皇儲妃還沒有醒來的跡象,蒼顏亂發,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蹙著眉頭,腦門上大顆大顆的冷汗。皇帝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的冷汗,專心地看了會兒那精緻的容顏,又提起筆來批奏摺。

夜半的天空爽朗,頻有飛星渡河漢。皇帝也不覺,靜靜地聽著更漏做功課。直到那雙眼睫毛輕微地交疊摩挲,他停下筆,發麻的右手緊了緊她的手腕。

“以後就是大人了,不准再那麼任性。”

楚軒謠甫一睜開眼,就听見他悠悠地說,扯著右邊的嘴角。被子裡暖得想讓人睡死在裡頭,溫暖地大手包裹著她的,迷迷糊糊望見他流暢地在用左手寫字。

她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下腹沉墜墜的,疼痛已經消去了大半。穿越終於有報應了——這傢伙身體不好,太醫也說陰寒太重,恐怕以後每個月都得吃這種苦頭。



秦雍晗坐到床邊,細細地理著她的髮絲。“你在宮外的時候,我不敢告訴你越淳的事情,總想著你高興一天是一天。若早知道你會這樣,我該瞞你一世的。”

“是靜妃嗎?”她的唇沒有血色,還未怎麼動口就被他按住了。

他低下頭吻了她的眉心。“我會處理地,你先好生養著。”

殿外的宮人呈上了濃黑的藥汁。秦雍晗小心地扶起她,塞了幾個墊背在她腰上。她看到他轉過身去端藥的背影,雖然瘦了很多,但肩膀看起來依然寬闊而厚實。

她看著他專心致志地吹冷湯藥,心裡空空如也。但當他端著湯藥kao近的時候,她竟覺得怕。

她想起了靜妃的熏香,趕馬節的放血箭。窗外地熒惑花。她驚恐地撐著床面往裡頭縮進去,不住地搖著頭。

他疲憊地笑笑。自顧自喝了一大口,哄著她:“也不是很苦。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她躲得更厲害了。

秦雍晗不是好脾氣的人,何況他今天本來就火大,一時間就沉下了臉。

本打算要藉著寒華這日子,當著遠行而來地汾安國主的面、當著整個雷城宣布婚事,也許這樣還有點勝算。結果這整一天都在找她的人。晚上回來還得通宵照顧。想到這裡他的口氣也硬了起來,“別鬧了,聽話,喝完了睡覺。”

楚軒謠還是搖頭。虛弱的身體疲沓不堪,記憶像倒帶一樣湧出來,段段都是帶血的。秦雍晗眥目看了她半晌,突然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而後把木愣得像隻小雞似地楚軒謠狠命揉進懷裡。

她後知後覺地掙起來。卻在陰影投來的剎那感到唇上傳來咬噬的痛感,隨後是湯藥的苦味。

待藥汁盡數逼到她嘴裡,秦雍晗卻停不下來,肆意品嚐起帶著苦意的唇齒,甚至還動手開始解她胸口的繫帶。他沉淪在她的味道裡不可自拔,只有老天才曉得他有多想要她。想他們的未來可以交融在一起,沒有彼此。

他一想到很多年以後可能會如斯幸福,整個人都溫柔起來,但就是這時,她狠狠咬了他地嘴角。他退開了數尺,不可置信地揩著嘴角的血跡。



她攏著矜衣躺在一臂之外,慢吞吞地鑽進被子裡。克制著難忍的痛意,她用尚緩和的濃濃鼻音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霰汐宮的人聽到內室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隨後闖出了怒氣騰騰地皇帝。他一拂袖。驚得曇姿芙影連連叩首不已。

公主和皇上從來不曾紅過臉。這次崩了。



十二月十三日夜。

龍脈山上渺無人蹟的茅舍裡,昏黃的燈火混不著力地飄著。柴扉被人挑開。來人謹慎地走進了內堂。

老者坐在燈火的對面,磕著煙桿。“坐吧,陋室,還望見諒。”

來人的身材十分高大卻有些消瘦。他微微一躬身,道:“幸甚。”

不過他沒有坐,焦躁地在桌子邊繞起圈子來。半晌,他突然從背後的劍囊裡抽出一把劍,重重地壓在了經年的陳舊木桌上。他緩緩放開手,劍鐔上的巨眼隨著他手掌的移開而顯lou出來,滿滿的目空一切。

天下之大,唯我一人。

“你知道那個武庫地地圖。”

老人叭嗒著煙桿,把蒼老地手按在劍身上。“很久的事了。”

來者低沉地笑了起來,顫動地肩膀掩不住狂喜。“畫下來!若有了祖父留下的武庫,吾何愁?”

老者攤開紙筆,蘸了些許墨汁細細勾起來。

少頃,他將紙粗粗一折遞了過去。“武庫的傳說已經很久了,不過——武庫不在,也已經很久了。”

來人一怔,手裡的紙徒然地飄落。“不在?”

老人在座椅上磕盡了煙灰,重又把煙桿cha回腰里。“皇城之下,有一條直通諾城的通道,穿過了整座龍脈山的地底,原本那裡面滿滿都是武備——只不過在崇德帝時就已散盡,我們打開那扇門的時候,裡頭除了蛛網什麼都沒有。湛玄不道破,也只是想留個盼頭給後人。”

來人愣了愣,“祖父並沒有開啟武備?”

“是。”

來人輕笑了一聲,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紙片,輕輕撣了撣。“他在的時候,諸侯沒有一個不在他腳下匍匐,欽顏奉上了青圭白璧,古阿每年進貢寶馬美姬,我也可以——留你一條性命,去雁回清雨湖畔養老,以後都不准再和任何人提起武庫的事。”

老者笑:“雁回清雨湖?有點遠呢……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爬不爬得到那裡。”

來人早就順著小徑消失在拐角,憑著一把純均與足足半年的耐性,他終還是得到了一個不算滿意的答案。而老人並沒有從他大包大攬的話裡聽出篤定的意味。三十載養精蓄銳,公卿的反撲也必然更為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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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大婚(一)

十二月十四。

秦雍晗和楚軒謠仍處於冷戰期。據說他臨幸了很多女人,每一個都妖嬈魔魅,當然,每一個也同樣有三天不能下床。曇姿每天心急地圍在楚軒謠身邊猴急:“公主你就討饒吧、討饒吧,男人有時候就很小氣的你哄哄就好了……”

能讓曇姿說話不帶點的機會可不多。旁邊的秦矜汐更是成天威逼利誘,恨不得拉著楚軒謠去跳一次城牆,讓皇兄回心轉意。

楚軒謠則在火龍旁邊靜坐,每當被煩得不行,就換個地方繼續靜坐。

現在已經不是他們的感情問題了。

秦雍晗說說冷戰,被咬的第二天就帶著剛結痂的傷口上朝提出合婚,繼續被否決。即使他提出欽天監博士孫道離已經科學地論證了“兩人八字不合”這一命題的愚蠢性,但隨即他們就被排山倒海而來的理由給淹沒了。

而秦雍晗只有兩個理由:第一,我們要和晉國修好以示天恩浩蕩云云;第二,我喜歡她——雖然現在我們在吵架,不過這個我們自己會解決的。



結果公卿以通婚有鄭週交質之嫌、皇儲妃品行不端,輕鬆地駁倒了皇帝的憤怒。至於皇儲妃哪裡不端了,公卿就指著皇帝說,皇上您都把她打入冷宮過,她品行還端啊?我們要一個沒前科的皇后,否則王域的面子也丟光了。那時候我們會一起罷工的哦!皇上你可要想清楚哦!

公卿提出地解決方案很簡單,皇儲妃嫁墨王。

結果第二天晉國的使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遞上了晉王的奏疏,請立楚軒謠為世子。皇帝當庭就準了,然後拍著龍椅說,你們看看,皇儲妃現在是晉王世子了,以後就是十一國諸侯王之首,名位還在墨王之上。你們想要朕的皇弟做倒cha門的嗎?

當即有史官三人、禮官六人暈倒。年過七旬的三朝史官抖抖索索地伏地道:“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一行都要記載在正史裡的呀,請收回方才地話。”

秦雍晗說:“不許cha嘴!”

公卿立馬反駁。說有證據可以證明晉王有反意。

當即皇帝氣糊塗了,說你們不答應就全滾蛋。結果靜公第一個兩袖清風地辭去了。靜容恭貴為帝國公卿第一人,他一起頭,下頭的官員大部分都罷了工,連帶靜毓詩也回家省親,走了個乾淨。本來這種罷工要讓皇帝親自去登門認錯,叫做“留驥”。特別是靜公這種級別地。

可是秦雍晗沒想好。

他現在手裡預備官員有的是,期門宮、太學,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恨不得把朝堂都改換成年輕人的天下,銳意進取,野馬拖韁似地把天下綁在戰車上轟隆隆開到東開到西,最好把城東王孫宅碾個乾淨。而且,也能抱著美人歸。但這樣一來。就真得跟公卿撕破臉了——人家辭去是等著你去留驥的,你二話不說拿了他的位置給別的屁股坐,想起來好像有些缺德。

當天晚上就開帝黨大會。現在西界關與拒鹿關之間的西華域全是他們地敕柳營,共計有三萬左右。不過要搬過來還是有點難度——今年剛剛好是近畿營換防的年份,里里外外新兵老兵十四萬人,全擁在帝都附近;再加上羽林天軍兩萬。直線路程比較近,開過來一圍雷城,爹媽都不認識了。

秦雍晗在洗心殿裡踱來踱去。

他手裡沒有武庫,連爭都很難。他雖然曉得最會有那麼一天,但是卻不知道來得那麼快。公卿好像槓上了,立後之事有決不妥協的意思。皇后身上纏有太多的政治利益,而公卿想要一個聽話的皇帝。

其實後世的史家一直都沒有真正為靜容恭和秦雍晗兩個人下過定論——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參看裂羽一朝最後的結果,有不少人倒是寧可後來被駁為逆賊地靜容恭當權。



靜容恭想要的是一個安平的時代,他希望出現一個守成之君將王朝的安寧延續下去,他看好的人選是墨王。王朝不是屬於秦氏的私物。它裹纏著地不僅是世家的政治利益。還有黎民百姓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秦雍晗是一個變數,他是一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他以及團結在他周圍的帝黨都懷有一個最高目標。那就是“政出一門”。他認為這是天下的安定必須有的前提,事實上的確是這樣。諸侯的崛起讓他警醒,如果王域再不能出現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來約束諸侯,那麼中原在欽顏恢復元氣之前,就可能已經因為內亂而衰弱。

他了解疆域地北方生活著怎樣地一群人,因為他的血管裡流著地血也來自依瑪兒河。那是殘忍的征服,必須由同樣殘忍的征服來抗擊。而中原的軍隊在這方面先天不足。如今僅憑任何一方的力量,都不足以組織起一支軍隊,獨自對抗北疆的虎狼。

秦雍晗認為自己是需要建立起絕對權力的那個人。當然,這裡面也不可能沒有私心。

能保證出現絕對權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戰爭。在所有對手都沒有強大起來之前,吃掉他們——因為公卿不會主動上交權力,諸侯也不會。

以戰抑戰,這是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但當時的秦雍晗心裡仍舊有妥協的意願。帝黨和公卿並不是不能一團和氣,只要他留驥,只要他向靜容恭稍作妥協,這兩支力量就有可能暫時凝成一股,把茅鋒對準諸侯。甚至憑藉公卿的力量將諸侯團結起來,直接把欽顏再打壓成三十年前幾近被滅族的那種境地——不過這樣實在是太理想化了。這個盟約極其不安全,誰也不知道危險的盟友什麼時候會在背後砍你一刀。

所以秦雍晗猶豫。他不明白為啥導火索偏偏是立後。別的事情都好說,這種風流的事就是輪不到他得逞。

那個狠狠咬他那口的女人……他抬頭瞥了眼坐在旁邊發呆的楚軒謠,憤懣地低下頭去。

他曉得他自己這輩子可能都碰不得別的女人了,他一得閒腦子裡就滿滿都是她的樣子。不管身下的女人有多麼妖嬌,都只能讓他瘋了一樣想她的眉眼,想身下承歡的女人是她,臉貼著臉手牽著手。

可惜這價錢他有點吃不消。

墨王乖巧地坐在一邊。進門前他就很沉痛地和秦雍晗說過,我一切聽皇兄、聽組織的安排!然後坦蕩盪地一身玄袍進殿,瀟灑翩躚,對比於苦大仇深的皇帝實在是……

總之皇上不悅。

秦雍晗不知有多想痛打他弟弟一頓。

帝黨裡頭礙於情面都不好講話,也不知道到底把十七給誰。他們當然都希望自己人當皇后咯,萬一哪天得罪皇帝了還能有個保,得罪老婆了也能有個倒苦水的地兒。但是這小妮子價碼也太大了吧,分明是個禍水級人物嘛,弄不好就遺恨千年,又是個姬如若和瀛台倏了哇。這樣一來為了這小妮子兄弟們還得豁命,主要也不是怕死的問題,是死了以後這小妮子還跳著腳在背後說你壞話呢,多氣人呢這是。

整個洗心殿鴉雀無聲,只有秦雍晗繞著桌子一圈圈地轉。最後他找了個時間點清清嗓,慢慢踱回屬於他的位置。

“你說。”

他把皮球踢給了她。

楚軒謠還處於遊魂狀態,直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終於逮到個機會正大光明地盯著她。她迷惘地抬頭看看身側的墨王,他繃著臉笑,笑得有點僵,雖然還是一向來雲淡風輕的樣子。

她又飛快地瞥了眼秦雍晗——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勇氣再去看他了。

他kao著椅背看著藻井,也不看誰,也沒有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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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1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一、大婚(二)

楚軒謠又低下頭去。

眾人沒有想像到十七居然會有那麼老實的表情,又沒有聽到預期中的答案,都有點不自在地扭動了幾下,好像什麼東西快要崩塌了一樣。只有白玄雷在喝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孫道離取出捲紙來。他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史官,卻應該記下些什麼。

鴉雀無聲。

一個曠古碩今的問題就擺在她面前了。似乎只要她一點頭,秦雍晗就會衝出去跟天下人拼了。

等了一柱香,她還是沒有吱聲。秦雍晗突然就光火了——他脾氣實在不算太好。這位年輕的皇帝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刷刷刷寫完一封詔書——他頂討厭寫詔書——然後“霍拉”扔在地上,風也似地闖了出去。

燈燭的光焰暗了一下。

墨王低頭撿起了詔書,然後走到她身邊輕輕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據傳那天晚上夜帝不懷好意地噱帝師:“白先生現在可有馬失前蹄之感?”

他笑,笑帝師辛苦調教皇儲妃然後成空。

太學祭酒背著手信步,“不知侯爺可有聽說過'發憤'二字?所謂發憤,當積憤而後發。”

邢繹文化課從來都不太好,沒聽懂,頓覺自己永遠是個鄉下人。不過他惟一聽懂的就是:以後沒事不要去調笑帝師——你明明知道那人心子黑且來路不明。

白玄雷踏著月色回到太學祭酒府,隨手把懷裡的紙條遞給了白衣地士子。“三日之內傳開這流言——皇上所需的不過是一個台階。”

第二日,羽林天軍的營帳裡,一杯熱茶,暖騰騰的。

“墨王大婚的詔書已經通行天下了,靜公,難道還不該回去嗎?”

靜容恭冷笑。“皇儲妃下嫁墨王與嫁於皇帝,有區別嗎?”

“自然有。天下誰人不知晉主無心於天下?楚恃兮一心一意也只念著這惟一的一個女兒。皇儲妃與墨王回了晉國。閒雲野鶴,晉主哪還有心思管帝都的事情?那今上便是孤然一人。即便皇儲妃要攝政。也要等晉主百年之後吧?”

“我不放心。難道這就表示皇上低頭了嗎?你永遠不知道他會什麼再抽出他地刀來。六年前我就不答應他登基,你們也是這句話。可是這五年你們也看到了,他藏在辰德殿裡,誰看得清他的面目?西界一役,北方門戶大開,我們已然失策。難道真地要他把刀架在十姓的脖子上,你們才會後悔嗎?”

“……靜公說得極是。”男人想到那場迅雷烈風般的爆發。就掏出帕子擦了擦冷汗。

“我身後是滿朝的公卿,誰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我不能。秦雍晗不是先皇,這樣的人留著終究是個禍患——他是個流毒!不能把天下交給他瞎折騰。要不廢掉他,不行就殺了他。你們也許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但是我出城,卻是決不姑息!”



大婚的日子是正月初一,金冊已經在做了。下了三場雪。朝廷中的官員回來了三分之二。秦雍晗不再發脾氣,他在朝堂上談笑晏晏,讓底下地公卿覺得有一點不真實感——之前咱們之間的針鋒相對真得存在過嗎?

當然,宮裡面也有傳皇上夜裡越來越禽獸了。

楚軒謠則看不見聽不見得過且過。她也不見誰,依舊背著大氅候在地龍旁邊烤火。長公主則對於皇室完全地失望了。她說,真是亂啊。你還是我嫂子,不過又已經不是我嫂子了,那你到底是不是我嫂子、是不是我嫂子啊?

第四場雪落。

她穿著和只球一樣坐在大玄石邊上。以前也是坐在這裡等他,等一下午,有時候等到晚上。然後他就拿著《詩經》晃過來,絲毫沒有應該反省的自覺,該看書的還看書,說話懶懶的。

正想著,身後已經有人踩著新雪過來了。楚軒謠轉過頭去,微怔了一下。

然後她咧開白牙說:“好巧、好巧啊。”

“是啊。”黑袍金帶的公子笑著點點頭。“能坐嗎?”

楚軒謠讓開了一點。他也不嫌髒,一屁股做了下去。這個動作有些熟悉。也有點模糊。

“你在等他?”

“沒有沒有,隨便坐坐。”她隨意地撒著小謊,並因越界而覺得快樂。說完,她自己也笑起來。

墨王也笑,一直那麼溫溫地笑著,看她的臉隱在毛茸茸的絲絡裡。

他絮絮說了起來。

“我地封地在容止那邊,不是很大,不過風景很好。那裡有個很大的湖,名字叫清靈。我建了個很安靜的別館在湖邊,冬天不太冷,秋天起來推開窗就是一匹一匹的霧,春天的時候屋子旁邊的竹筍就刷刷刷鑽出來,夜裡睡著都能聽到那聲音,沙沙地。……你喜歡嗎?”

“喜歡。”楚軒謠重重地點點頭,“喜歡。”

其實她在想為什麼不說說夏天呢?她喜歡夏天啊。

“那……要再放些什麼家具進去?”秦雍睍側著臉問她,眼裡深深淺淺的一汪春水。

“不用了,”她呵呵笑著搓了搓手,“不用了。”

他笑著低下頭去。

他曉得不論自己再怎麼笑她也不會看的。

“沒關係,以後一樣樣添就是了。改天去看看梳妝台,”他把手攏在她的腰上,這一回有些霸道,雖然語氣還是一貫地溫柔。“這個總得你自己挑。”

“好,好。”

墨王頓了頓,突然抵著她的額角慢慢撥轉她的臉。他一向都很有耐性,也比他哥哥更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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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1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四、大婚(四)

她突然抬起頭來:“晉王世子可領德南大營,是嗎?晉王的十萬雄軍、五千拓疆土值多少?”

他鬆鬆垮垮地笑著,“賭吧!不過以你這樣的性子,也不敢去猜他騙你吧?”

他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起身打算送客。

這時,門被從人推開。

“國主!有人衝、衝……”

李昊一皺眉頭,推了推楚軒謠,把她藏到了一個箱子裡。“委屈一下,不打緊吧?哥哥有點事情要處理。不許到外婆那裡告狀說我欺負你。”

楚軒謠剛蜷好,李昊就看到了黑暗中浮現出來的那張臉,暗自慶幸自己的謹慎。

李昊倒了杯茶,“皇上。”

秦雍晗點點頭坐下,頭上還有未乾的雨絲。“你早就在等朕來吧?你是最精明的生意人。”

“價碼不高,”李昊侍立著,也不坐,只是眼裡沉沉的一片。“半個欽顏,一個皇室親貴。”

秦雍晗低笑了一聲,“汾安國主想要半個欽顏?想得真是遠吶。”

“無懼的武士加上曄晴的武備,欽顏早晚會是皇上的後院。”

秦雍晗也不說可否,他已經明白了李昊的意思——汾安武備充足,但是除了曄晴城之外民風軟弱,不尚武功。李昊說的半個欽顏,是指商機。

而宗親貴冑,不過是想求個平安服。那麼這個平安服必定要足夠重份量,要是可以親近到足以牽制他的地步。

“不知汾安國主想以何人為質?”

李昊不動聲色道:“一切聽憑皇上。”

秦雍晗幾乎沒有想過別人,李昊也是,箱子里地楚軒謠也是。若沒有猜錯,當今長公主不是未來的古阿大閼氏,就是未來的欽顏大閼氏,他李昊還沒有膽量要。那便只有墨王了。到了汾安。墨王便完全拖離了帝都,一來可以保證他的安危。二來可以減少公卿對墨王的遊說。而對於李昊來說,進可待秦雍晗失勢,擁墨王為天子;退可得秦雍晗北征而來的商機,富賈天下。

“那便定了。”他沒有多說,而是掏出兩把鑰匙,一左一右,都是繁複的龍紋。

李昊笑。“皇上地心還真是急。這次帶來的飛錢折換宮庫里地金銖應該夠了,國庫裡的……恐怕皇上也取不出來吧?!”

秦雍晗轉身就走:“明日安排親信到宮裡搬錢。”

箱裡的楚軒謠被撈出來的時候還傻愣愣地。



十二月二十六。

“吱吱……”男人站在窗台上,閒閒地灑了一把小米,立馬有鴿子飛下來啄食。他伸出長指,解下鴿子小腿上綁著桑皮紙。

“桐梓嗎?點的地兒怎麼那麼荒僻……得回去了。”他低低笑著,整了整早已穿戴完畢的朝袍,“來人啊,去宮里通報一聲。叫說汾安國主請辭!”

通傳一站站地傳到龍翔宮,兩個人影卻還在將明的天色中紋枰對弈。金雀爐,龍涎香。

黑袍金帶地人執著黑子卻遲遲不落,突然,他一推棋盤:“以你的棋力,早五步就該看出朕勢衰吧?”

“皇上中盤的殺力不弱。只是總拘泥於邊角廝纏,於臣來說不過失了幾枚棋子,對大局並無大患。”

“是,”他乾脆利落地答道,“長考實非朕所長。”

“以政謀權也實非皇上所長——只有捨了邊角,”白衣人把棋子重重地按在棋盤上,“快棋突進,方有可能險勝。”

“你說得倒輕巧!”年輕的皇帝叩著棋子冷笑,把“碎甲”的印信扔在棋盤上。“明日你和簡夙肜以帝都欽使的身份跟隨墨王出使汾安,持著這枚印信。李昊不會拿你們怎麼樣。”

白玄雷看看窗外將明的天色。有人趨庭而來。

“信他?”他淺笑,挑起了眼梢。

“能信你為什麼不能信他?”秦雍晗大笑。然後突然收住,眼裡一片冷光。“我不是要不輸,我是要贏!——那我就不能不信他。”



“公主……”

她翻攏了書頁,“什麼事?”

“皇上去了太后那裡,和太后大吵了一架,”曇姿驚恐道,“然後又招了墨王去御書房……”

她皺著眉想了想,重又翻開了書。“說說朝臣大部分都回來了,十姓主家卻還呆在城外呢。近畿營名義上換防,實則帝都已是十日圍,他還想做什麼?”

“說不定……”曇姿還沒說完就被咋咋呼呼跑進來的秦矜汐截斷了話語。

“死了死了,全雷城都在拿你和皇兄說事兒呢,都傳瘋了都……”

楚軒謠轉了個身不理她。長公主一火大,掰過她消瘦地肩膀大喊:“他們說你是我們的親妹妹!所以皇兄才不敢娶你,怕**生出來太子是大傻!”

楚軒謠瞪大眼睛,面部抽搐了一下:“這麼扯……居然還有人信?!愚蠢!”

“我皇兄好像信了……”秦矜汐盯著她的眼睛嘆了口氣,然後低聲道:“他快要瘋掉了,和母后大吵了一架,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

楚軒謠生硬地嘆了口氣。這事兒現在已經由不得她了,去了也白去。

“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好的呀。”她在原地想了很久,突然冒出來那麼一句。

秦矜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也奇怪呢,可為什麼我兩個皇兄都偏偏喜歡你一個呢?還爭得那個兇……唉你就算不去看看皇帝皇兄,也該去看看王爺皇兄吧,你和他快成親了誒!他們倆碰一塊兒,肯定是墨王哥哥吃虧的嘛。”

“還能把他給砍殘了不成?!”楚軒謠白她一眼,大步流星地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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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2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二、大婚(三)

楚軒謠看著秦雍睍就知道自己已經躲不掉了。她要慢慢習慣,習慣和他朝夕相伴,習慣他纖瘦的臂膀,習慣kao在他的肩上聽他的吟詠,習慣他叫自己夫人或者別的什麼什麼的。

她想到了二百多年前的那個女人。她會不會也是這樣想著坐上了婚駕?她放下珠簾的時候西界關死了七萬人,可是又怎麼樣呢?他追不上她了。縱使他一口氣跑死八匹馬,也終究追不上她了。

夏天會有很多故事。

夏天走的時候留下瞭望不到頭的寂寞,要用一輩子去還。

就像那個人第一次從詩經後頭lou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懶洋洋又很欠扁地說:奔喪的吧?

於是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她想也許她在他身邊,他就不會變成他的祖先了。他在高台上喝酒,喝完了酒唱歌舞劍,她就在一邊用力地拍掌,把手心拍得通紅通紅。

可是來不及的終究來不及的。

可是不可能的終究不可能……

墨王輕輕地吻上了她的眼睛。

鹹鹹的味道滲進他的唇裡,他微微離開,放過了她的唇。楚軒謠擦了擦臉呵呵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秦雍睍說沒關係沒關係。

“慢慢就會習慣了……”

“是啊是啊。”她笑著抹了抹眼睛,過了一會兒又濕了,就再抹一次。

“其實皇兄……畢竟誰都擔不起的。帝都也好。皇位也好,是種責任了,對他很重要吧?他不把敕柳調過來,也是怕欽顏乘機而入——他對天下有責任,天下是個活物。”秦雍睍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說得有點直白,居然沒有加以潤色。

“我知道我知道,”楚軒謠誠惶誠恐地點著頭。“誰都擔不起。”

秦雍睍笑著緊了緊手臂,“以前看著很聰明地。怎麼到自己手裡就變得傻乎乎的呢?”他知道她再也不會拒絕自己,就又湊上去碰了碰她的唇,然後細細地啄了起來。

他曉得自己贏了。而他們的背後,有人踩著新雪離開。

那個晚上,皇帝在雪地里呆呆地坐了一夜。



天亮了。

那個時候秦雍晗做了一個決定。有時候一輩子也因了那一個決定而走去另一個方向。

他的手心火燙,因為他握住了天都的劍柄。

他從來沒有那麼想見過一些人。他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那個總是被寡婦追的向寂南,那個總是坐鎮青樓地邢繹。應該和他們勾肩搭背地走在朱雀大街上,然後一把火燒了王孫宅。

最後和他們說,去他媽的,老子不要帝都了!

讓我們去放馬天下。

只要有我們在地地方,哪兒都是王域,哪兒都是帝都。

這個決定和楚軒謠有沒有關係他還不知道,但他曉得他應該把自己想說的丟給那個女人。這樣即使他死在血與火中,也毫無悔意。

可惜他的決定來得太晚。那個時候。十六萬大軍合圍帝都已然完成,而他手上只有三千兵馬。

那個時候他只想到了一個人,那個被帝黨雪藏了四年之久的人。那個人在期門宮的每一份試卷都被他親自批閱過,然後壓下;那個人在帝黨控制的期門宮裡如斯寂寞,沒有一個朋友,甚至被任何一個社團驅逐。也只是因為他需要造就一個孤膽的將星。

其實晉印熾一直都不討別人喜歡。

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是因為他太過內向,沉默寡言地讓人以為他冷漠。而對於秦雍晗來說,卻是另外一個原因。

因為他太強。



歸治驛館。

“我地時間有點緊,至多只有半個時辰。”

男人搖了搖手指,對著那個xian開風帽的女孩子。“六十分鐘不算短了。我漂亮的表妹大人向來無事不登門,小時候不是遊戲通不了關絕不會記得有我這個人,如今連寒華賞菊也不肯賞光lou面,怎麼現在烏七八黑地摸來了呢?”

汾安國主李昊——就是那個專門研究空氣動力的李昊——寵溺地刮了下表妹的鼻子。“有事快問,哥哥我要睡覺。”

“你聽說了六月錦王世子夭折的事情了嗎?”李昊有些高,她得揚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他是你的小朋友嗎?那可真是讓人難過。”他習慣性地曲起食指抵著唇上沿。眼神懶懶地。“不過還要問也夠蠢了。”

楚軒謠淡淡地笑了笑。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捧著坐在床沿上。“總不敢真得去信是他幹的。還有四天。想爭一把。”



“你覺得呢?”他帶著些悲憫看著她,“錦王世子是公卿翻盤的王牌。若沒有他,就算秦雍晗倒了,也只能找他的叔祖輩繼承大統,恐怕要被天下人嗤笑;墨王又死忠,斷不會要那皇位。何況錦王本身就是一道克制皇帝的法寶,說起來天下誰都可以站起來討伐他,只要藉錦王的名義。”

“可是……”她想起他說我們一起把越淳養大地時候,眼里幹乾淨淨的。

“你真得在乎他殺不殺人?我漂亮的表妹從來都不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啊。你受不了他做君上殺一個人,那還是乘早離他遠點吧——他騙你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大概得一直傻下去才行。”

她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我想他至少應該……有些事情我們自己背就好,為什麼要牽扯到孩子身上呢?他甚至吝嗇給一個孩子長大的機會……不要做那麼多的虧心事啊,我真得不在乎他有多大的功業,至少……”

“你不在乎,他在乎。他不是為了你才活著——他為了他的心。你是女人,你不懂。”

“是,我不懂,我從前不在乎懂不懂,因為他的對手和我無關,我可以當作看不見。可是越淳不一樣啊,我陪著他在城樓上放風箏,我和他在太清池上泛過舟。他才只有六歲,笑起來很靦腆的一個孩子……我現在唾棄他地野心。我只知道他想要地會把他變成一個魔鬼——可是有時候想起來,自己是真得沒用,這樣的人,還是貪戀得不想放手。”

“難道你要選擇從他地理想手里奪回你的丈夫嗎?”李昊大笑起來,“你不喜歡他的手段。但一日沒有他的手段,你就得死,他也得死。皇上一旦有機會發動他的殺機,整個天下都勒不住他的戰馬。到時候就不是死一個錦王世子的問題了。你的男朋友要創立他的神話和功業,而這和你的愚蠢的原則、道德底線是沒有關係的。”

“我怎麼辦?”她望著燈焰出神。

他拍拍她的臉,“終究是女孩子,自己去決定吧。自己決定就不可以怪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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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3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五、大婚(五)

她隱在竹林裡,正好可以看到御書房的窗戶——裡頭還是如往常一樣亂糟糟的。她只能看到秦雍晗臉色雪白地坐在案桌前,面前飄著一塊墨金色的綸巾。

他一直跪在地上。

她聽不到他們之間說了什麼,只是在最後聽到裡頭“撲通”一聲,很重的磕頭,然後秦雍睍慢慢地站起來,走向門外。他一跨出御書房,就好像已經卸掉了所有的包袱,整個人輕飄飄的,混不著力地向前奔去。楚軒謠在他經過的時候輕輕叫了聲,雍睍,他轉過頭來朝她很慢很慢地點了一下頭。

秦雍晗往窗外看了一眼。觸到她的眼睛的時候,他的嘴唇動了一下。那時候楚軒謠已經把眼光移開了。

她追著墨王出去,看到他在太清池邊的松林裡停下,手搭著樹幹上鬆鬆垮垮地倚著。他的手很乾淨,被老皮襯著愈發地顯出精緻和儒雅。

天色晚了,象徵死亡的白色晶沫紛紛揚揚地朝兩人湧來。楚軒謠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她知道墨王和皇帝永遠不是同一類人,吃虧的也永遠是墨王。邢繹、簡夙肜有時候說起小時候,皇上是不太願意被弟弟跟著的。他喜歡刀、馬、酒,王爺喜歡詩、文、樂。大夥兒坐著船在太清池上摘蓮蓬,皇上總喜歡趁墨王發呆把他扔到水里頭。



很壞的一個小子,雖然他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地都會讓給弟弟妹妹——但他仍然不是一個大度的哥哥。他一生惟一沒有讓著墨王的東西。一樣是皇位,一樣是女人。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就跪在這裡哭。”原本清潤的聲音有些混沌,隱在雪沫子裡,被風一卷就一片一片地傾到天上去。

“原來那天是你,”楚軒謠輕輕地笑,“我以為你只著黑袍的。”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我喜歡白色。”他轉過身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我記得你地生日。我記得你唱的歌,我記得你身上地味道,我記得你講得每一句話……我也知道你從來就沒有記得我什麼。本來皇兄讓我娶你,我不肯,但後來我看到你跪在雨裡哭,我就想,只是一個很傻的孩子而已。娶了也就娶了。然後我找到你,陪著你護著你,和你在統萬樓上望民間,我想這樣我就可以慢慢習慣你,以後過日子也不會太生疏。可是……

他苦笑。

“在我嘗試著喜歡你之前,我早就已經身不由己地……到最後我愛你愛到可以縱容你和皇兄……我想皇兄答應過的事情總會兌現的,你在他那裡受過傷會回到我身邊,那時候我好好照顧你。不娶姬妾也不出仕,不讓你在風塵里和形形色色的人周遊,慢慢的你就會忘記他,記得我。一天天,一年年,你就會忘掉他的全部。記得我地全部……”

他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把她狠命地揉進懷裡,讓人觸到一陣讓人窒息的冰涼。

“為什麼呢?我也很愛你啊……”

楚軒謠沒有掙。墨王很高,她仰著頭擱在他的肩膀上,墨香淋淋漓漓地染了一身。

她也沒有說話。

她知道墨王的故事已經要結束了,這個人從此以後就會天各一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他會在汾安的王都靜靜地做一個質子,得閒的時候吹吹簫弄弄琴——但這些都和她無關了。是的他們曾經很kao近,他們在雪地裡擁抱,那個時候,只要再過四天他們就可以成親。去一個叫清靈地湖邊默默終老。亂世的煙塵將無法擾亂那裡的平靜。

但是這兩個名字終究擦身而過,連“聖武奪弟妻”五個字也因為秦雍晗的連斬十四個史官而被從正史中抹掉。當很久以後楚軒謠說起墨王的時候。她可能會淡淡地說:一位故人。

青青建河水。

皎皎故人心。

於是就這樣結束了。再也沒有人在你淋雨的時候,遞上一把傘,四十八股紫竹地那種。

“如果沒有西界關的那次戰爭,你會愛上我嗎?”

“會的。”

“能聽到這樣的話,真是高興。”

墨王似乎是想輕輕吻她的眼睛,可是他沒有,只是笑著寬寬鬆鬆地拍了拍她的背。

很寬鬆很寬鬆的擁抱,就像很久以前他們很寬鬆很寬鬆地倚著,看統萬樓上的落日金光。那個時候楚軒謠的世界裡還沒有秦雍晗,活得很簡單也很灑然。

然後墨王轉身離開,就像他們從前在統萬樓下分別。秦雍晗站在背後等她,重錦都已經被寒氣浸透了,黑夜裡的眼睛顯得病態地炯亮。

“你要和他們拼死在雷城裡嗎?”她轉過身問。

他搖頭。

“那你不娶我,也不讓別人娶我嗎?”

“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地人?”清冽的聲音有些粗嘎。

“那你是什麼人?”她不管不顧地欺上一步,盯著他暴怒地眼睛,無所謂畏懼地迎接他的憤怒。然後她忽而就笑了起來,“其實我知道的……你在帝陵裡頭捨了我;你賜婚給小酸還有容聿薇,不就是想收買人心,讓邢繹感恩戴德地娶南枯家的小姐嗎?你要把墨王送到汾安去做人質,因為你怕他勾結公卿,還要用他換來那裡的鍛鐵鋼甲和勁弩……我怎麼不知道呢?越淳真是傷口感染死的嗎?有人告訴我了……銀容死了以後全后宮只有芙影的花圃裡才有熒惑,你怕引起南宮老狐狸懷疑,就藉著我的風把他送進冷宮裡。沒有傷口你下不了藥,所以你射傷了他。”

她突然迎著他踏前了一步,狂風捲起了蘇茜紅色的發。皇帝沒有退,亦沉吟著進了一步,任她的目光刀劍一樣刺進眼裡,卻像絕世之鋒徒勞地刺進大海,只不過泛起了些許浪花。

“你以為我躲不了那箭嗎?”她咄咄地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就從裡頭滾出一行清冷。“可我因為裡頭有一支是你的箭,所以我才沒有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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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3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六、大婚(六)

眼淚滑過晶瑩的肌膚,濺在雪地上。秦雍晗垂下頭,很想用唇碰碰她的眼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清亮的眼睛,和著眼淚還那麼美,像魔蠱一樣鑽進他心裡細細地啃噬。他說不出話,張著嘴停在那裡,輕輕挪近了一步。他們kao得那樣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溫度,一伸手就可以投進彼此的懷裡,可誰都不再動了。

她低著頭,眼裡的世界被將落未落的眼淚攪得分崩離析。秦雍晗聽到枯血被鯊皮套磨得沙沙響,卻只是閉著眼貪婪地嗅她的發香,蘇茜紅色的。

那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味道。

“我有很多女人,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都在我的後院裡,我自己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她們排著隊讓我寵幸到下輩子都綽綽有餘。我也不認識她們誰是誰,有時候早上醒過來,就覺得自己和發了情的公獸沒有什麼區別。

“本來你也不算是我什麼人,只是那些日子我們在和鎮的地頭上走……”他掏出懷裡的精銅酒壺抿了一口,焦距落在很遠的地方,似乎在懷想。“還記得那根簪子嗎?我不買給你,你很難過,那個時候我突然恨死自己,因為我兜里一個子都沒有。



“回來以後我去見了皇叔,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他,他說,我們秦家最蠢的一個也終於知道自己要對別人負點責任。他說我做兒子不像兒子,做兄弟不像兄弟。做叔叔不像叔叔,到頭來居然是塊做人家丈夫的料……”然後他搖了搖頭,笑,“你還小,不會懂地。我知道自己和你在一起,有的是丈夫的心。我以前最高興就是打獵,結果那次在西界關里。你坐在我的床沿上看我的傷,看著看著就哭了。那時候我知道你是真得心疼我。我被你在乎著的時候比打獵要高興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所以後來我不捨得你跪,因為我他媽就沒稀罕過做你的君上!我要做你男人,讓你一輩子心疼我,用妻子地心待我。

“所以你說不喜歡宮裡頭,我就把大內的令牌給你,准你來來去去。其實你在外頭又能幫到我什麼呢?是幫我踹了青樓里地雅閣,讓堂堂鴻臚寺卿光**身子被全雷城的人笑?我才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和你吵。我他媽壓根就不在乎!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寵你寵誰?你要是開心,就算是把全雷城的貴族都剝光了,我也由著你。我就是身不由己地想把你寵壞了寵嬌了……讓全天下知道這世上最尊貴最幸福的女人是我秦雍晗的女人!



“我知道你只是想我做一個好人,不過這種是是非非,我講不清。我不能放棄我的皇位,那就必須在污泥裡頭淌著。不是說皇位有多好,只是真得已經沒有退路了。權力、刀劍,放下這些我就是一個廢物。本來我還可以跑。可是現在我有你啊,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地女人被捉去凌辱?你以為我做著這種見不得人的事,還能坦坦蕩盪地當作笑話講給你聽?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不過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個好人,因為我怕!這些天我夜夜夢到你,可是醒過來枕邊卻是陌生的女人——我怕死這種日子!”

他再也難以克制自己。吻上了她的頭髮,然後輕輕摩挲著她的頭頂。

“但我不會為你捨了男人的尊嚴和理想。我不是耽於安逸的人,我不能默默無名地在**老死,我要我死後百年、千年、萬年,酒肆裡還在傳唱我的功業——就像我地祖先一樣。所以我不能和你去星野游江,那不是屬於我的日子……比起這些,別的人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世人都記得我殺了哥哥,可是沒有人記得是他擒著劍站在戰車上把我逼到了絕境。越淳會長大,他會曉得是我殺了他的父親,即使我如同尊長一樣撫育他。也逃拖不了日後的敵對。我可治天下人。也可殺天下人!”

絕戾的鋒芒落到她身上時又溫柔下來,顯得有些落拓。他把手按在她地肩膀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不一樣的。我寧負天下人,不負卿!”

他kao在松樹上,枝上雪倏啦啦地落了下來。從懷裡掏出冰涼的酒酌了一口,抖落了重錦上的雪。

“明天早上跟著母后去地道裡頭,可以一直通到龍脈山的另一邊,諾城。到了以後一定要馬不停蹄地過雲夢澤,到南蒼國主那裡,他是我的表弟,會庇護你們的。路上多照顧照顧母后和矜汐。”秦雍晗的肚量不大,如果從此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讓她和雍睍好好過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況且,這種話是留給將死之時說的。

他淡笑著走進漫天地大雪裡。



一雙手穿過了他地腰,溫柔卻又緊緊地在他身前交握住。柔軟的身子kao在他消瘦卻依舊寬闊地背上,他一滯,放開了酒壺,悶悶地落在雪地上。

他抬手,覆在了盈盈的小手上,猶如春風化凍的溫暖。

這時,楚軒謠竟然迅捷地抽出了他腰上的枯血!一挫一拉,血光染上了飛雪,纏綿著滴落在地上,淋淋漓漓。

那一刀狠得不像樣子,秦雍晗卻朦朦朧朧地感覺不到。他看著自己手裡的血,有些錯愕,然後他心裡有一朵花再無所顧忌地開放了。

她低啞著嗓子說:“我也沒有辦法,我愛你啊……”

秦雍晗從雪地上拾起酒壺,裡頭還有些殘存的酒液。他也輕輕在她手上拉開一條口子,把血化在裡頭。

楚軒謠慢慢酌了一口,然後遞給他,他仰頭全灌了下去。

草原的規矩,新婚歃血,從此榮辱與共。

“歃血完便是一世了吧?是夫妻了……”

“也罷,壞人也應該有妻子——不要沖在最前頭,算我求你。”

秦雍晗轉過身把她整個地攬緊重氅裡,把腦袋沉沉地擱在她的肩膀上。他不說,可她也曉得他的回答。

“萬一呢?到時候我在南蒼等你,等到老你都沒有回來……”她抬起頭,在黑夜裡尋索著他的唇。

後來秦雍晗想,若不是那個人,他的一生都是完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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