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298
炎雞 發表於 2019-6-22 14:14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七、大婚(七)

“你也真小氣,我不過多想了會兒,你就下詔了。

“你說氣人不氣人?明擺著的事兒還要想個半天。”他鬆開手,嗔怪著捏了捏她的臉,“倒是真沉得住氣,我在龍翔宮裡等了你半個月。”

他時常望著窗外發呆。一會兒想要用各種各樣的法子狠狠地折磨她;一會兒又想,若是她先讓步,若是她來龍翔宮哭鬧,若是她乖乖回到他身邊……那,那就算了,抱著哄一哄也就過去了。

可也只是臆想罷了。

她狡詐地笑,“就是比你沉得住氣……當那麼多人面前要我說跟你,這個黑鍋我不背——反正你壞慣了,成全女孩子的矜持嘛。”說到最後她笑得涎皮賴臉。楚軒謠用一輩子去做一場豪賭。她太了解秦雍晗遇強更強的個性。公卿圍城逼他還政,他會乖乖還的話那肯定是奇幻小說。所以公卿也一定想藉著壓倒性的兵力硬碰硬吧。

而且他在表哥那裡其實已經做了決定,否則她也不會悠哉游哉地遊蕩了。

“你什麼時候走?”她貪婪地埋在他懷裡,嗅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嗅著嗅著就覺得有點悲哀,堂堂帝后被逼到如此絕境,當是東漢末年啊?!

連個婚禮都沒有……閃婚!

“後天早上。明天要把汾安國主一行人送出帝都,他們要走,公卿不會攔。怕就怕到時候雍睍出不去——我打算把你的夫子也送出去。”

“武將當朝了要……不過為什麼不速戰速決呢?”

“十五和老邢還沒有回來。我要他們去偵察帝都附近地兵防——但是最晚不能晚於後天。到時候四方諸侯都來朝貢,若是和公卿聯手,那就真糟糕了。留個空城給他們,讓他們去爭!”

他扯出鋒利的笑來。

“真得要放棄帝都嗎?”

“總該要作取捨。帝都裡公卿的勢力盤根錯節,資財出入都被他們把持著,兵源也是個問題。為什麼要守著一個空殼子不放?既然沒有用,丟掉也就丟掉了。”他抵著她的頭頂。長指纏上緞子一樣的髮絲,收收放放自得其樂。“不用擔心。天下都是我的。去哪兒不是王域。”

他頓了頓,又眨著眼睛悄悄湊近:“再者說來,玉鈴衛也是人吧?我讓他們抓緊機會回去好好愛他們的女人——特別是老邢!南枯家閨女才剛嫁過去不久呢,不過看起來他好像愁眉不展。”

楚軒謠抬頭瞇眼:“我怎麼聽出些**地味道……”

秦雍晗湊近她白皙的頸子,眼睛笑得跟個瞇一樣,把熱氣騰騰全呼在她頸子上。楚軒謠紅著臉揪著他地頭髮:“想都別想!”

他低啞著嗓音:“連讓人想想都不許?我想了很久了呢,有次還不小心看到過……”

“什麼時候?不過還真沒什麼可以給你看的……”她歪著頭想。結果沒有印象,瞟了他一眼。

他笑而不答,很不老實地蠢蠢欲動。

“虛禮沒有可以,敦倫之禮不能沒有吧?!”

“你真是積極上進腳踏實地,今天的事不留到明天。”

秦雍晗得了表揚,以為她允了,更加不肯善罷甘休,不老實了好一會兒。他沒發現老婆大人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他一高興。就把前頭的事情都忘了,只顧抱著老婆蹭來蹭去揩油。

不過她記得。

她冷著臉解下枯雪的鯊魚皮kao,把匕首柄對准他,猛然發力,狠狠地往皇帝大人的腰上捅去。然後越想越氣,連捅了十多下。

秦雍晗在德疆亭裡上竄下跳。

楚軒謠冷笑:“下次如果還敢跟別地女人上床。我就換一頭捅你!”

秦雍晗立馬嚇得花容失色,“捅哪裡捅哪裡?用什麼捅?”

楚軒謠一愣,發現他笑得很黑街風格。大概覺得自己太不強勢了,她猛然扯過他的腰帶把他磕在石几上,一腳踩住他的背脊。“一天到晚就知道捅捅捅,捅人算了,還敢想著被捅,你以為全天下和你一樣都是**啊!我代表月亮打死你!我打死你個色情魔人!”

秦雍晗氣管炎,不敢還手也不敢躲,被棉花拳揍了半個晚上。臉上始終作無限恐懼狀。

其時。邢繹也正在作無限恐懼狀。

“出去就不用回來了,死在外面算了!”一個大紅枕頭從臥房裡飛出來。

邢繹握著夜絕劍就破口大罵。“谁愿意回來不成?我寧願在荒郊野地裡被狗咬死,也好過被你這個瘋婆子在家裡打死……”

“你再說一遍!”

“瘋婆子,打人犯法!”

“你再說一遍!”

“瘋婆子,打人犯……!”

這一次扔出來的是博山爐。邢繹驚異於南枯玖璃的狂野,沒回過神來,結果那玩意兒因為質量的緣故,抱歉地神準。

……

晉印熾牽著他的馬站在侯府前,也不覺得冷,聽了會兒也就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髮,走了。他聽到女人地哭聲,起先還幽幽若若的,後來就肆無忌憚起來。他聽到夜絕劍“咣當”落在地上,他的五哥講起拙劣的笑話哄新婚的妻子。

“從前有隻小兔……”

“你怎麼連講個笑話都是皇儲妃的?你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我哪裡敢啊姑奶奶……我連她地第四妻都排不上……”

少年拖著有些疲沓的腳步走開了。五哥說起來不把命當回事,真到了那時候也還是留戀的。而他真要死在戰場上,也總還有個人為他哭泣。他的魂靈在窗外走過,也會感到欣慰。

那我呢?他問自己。

手從布簾外透進,在下一瞬挑開了青廬居熱氣騰騰的酒香。堂裡坐著天南地北的過客,過年了,趕不回家裡,就在酒肆裡湊合著過一個年,大家也就成了有緣人。

他突然記起那個女孩子,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說,一起過年!

晉印熾朝外頭看了一眼。酒幡隱在大雪裡,被吹得有些凌亂。

天地皆黯。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她朝著自己跑過來,眨了眨眼睛,才曉得可能是雪霧遮了眼睛。

“退房。”

老闆娘撥著算盤抬起頭,很和藹的一個小眼睛婦人。“哦,是小晉啊……退房了?要去浪游嗎?”

“浪游?”

婦人笑著說好啊好啊,年輕人是該去到處走走。“江南好啊,說不定還能牽個水靈的姑娘回來。”她篤定地說。

“江南……”他沉吟著。

古書裡頭常把德水喚作江。過了德水也就是江南,堇玫瑰在那裡開得很盛很妖很肆意。十七也是那裡來的,她是晉國的公主,可是生氣地時候瞪起眼睛,像隻小獅子。

他輕輕笑著,接過多餘地銀銖:“可能不會去。”

然後他找了張空桌坐下,蘸了酒水在桌子上繪下三百里近畿的兵防,然後凝著眉頭塗塗畫畫,做起他那些足以讓人奔潰地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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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1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八、決戰(二)

帝都外,凌波谷。

青色的車隊悠緩地穿過近畿營的軍營。纖長的手指挑開車簾,慵懶的眸子閒閒地一掃:“有些棘手。”

簡夙肜籠著手kao在車廂裡打盹,苦笑道:“先生還是別看了。再棘手,我們也幫不上忙。”

“未必。”白玄雷淡淡地闔上車簾。

簡夙肜有些納悶,從前怎麼就沒看出他有多麼忠君呢?

突然,一陣簫聲起,轔轔的車輪轉也壓不下寒徹透骨。白玄雷皺著眉聽了一會兒,突然不顧一切地跳下了馬車!

墨王身為絲竹八大家之首,樂技無人敢望其項背。但白玄雷居然在他的簫聲裡聽出了……

死氣!

待他趕到墨王的車駕外,已然有一騎悠然地隨侍而行。那個人騎在菊花青兒馬上,時而凝神,時而大笑,簫聲已經停了。

看到白玄雷,那個人微微躬身,以表示自己的慎審。然後他回頭叫來從人,牽了一匹馬給白玄雷。

“白先生徒步而行,是我汾安待客不周。”

“國主多禮了。”

李昊淡淡地應了一聲,不再多話,只是整天都陪在墨王的車駕旁。白玄雷也不敢大意,護著車駕直到行到且末。



“簫聲?”靜容恭放下手中的墨雪茶,皺了皺眉,然後快步走到營帳外跳上了那匹雪白的良駒。他也不另喚人。點了親兵就欲往凌波谷行去。

誰知剛出轅門就被一隊步弓團團圍住。花白鬍鬚地老者縱馬而出,帶著幾分陰騖和積憤看著帝朝的公卿第一人。

“靜公,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靜公還想著擁立那些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嗎?”他的聲音嘶啞,像毒蛇在荊棘中穿行而過。“五年前我們就做錯過。若皇位上再出一個秦雍晗,這擔子不知是誰擔得起啊?”

“淮公多心了。”靜容恭淡漠地看著老者。他從前並不在意這個可有可無的盟友,而今也是。若想找人取代今上。除卻錦王世子,秦雍晗的同胞弟弟是最合適地。而秦湛淮是秦雍晗的叔祖。窺伺辰德殿上那把蛟龍盤覆地金椅,已經足足四十年了。



第一次他敗在了他哥哥的手裡;那個秦湛玄執權柄、風鏡旋當政、樊印塵闢土的年代,不是他可以表lou出任何一絲野心的。第二次他敗在了自己的侄兒手裡;那個誇誇其談的紈絝子弟並沒有他兄長那樣的能力,但他懦弱得足以讓公卿安心。第三次,他敗在了秦雍晗地手裡。誰都不會想到那個飛鷹走狗的皇子會拎著帶血的劍走上辰德殿,命麾下僅有的百餘人把刀抽出一寸,把冰冷的刀鋒對準帝朝的公卿。

他已經年近七十。

這是他離皇位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

“墨王走了也就走了,”他濁黃地眸子凌厲地掃了一眼面前的軍士,“老朽還在,秦氏也不算無人!”

“如今只有十姓心系一處,才能攔得下秦雍晗。若是放虎歸西,必是後患無窮。”

“是。”靜容恭對他直言君上的名諱絲毫沒有所動。

秦湛淮在馬上恭謹地點點頭,眼裡卻閃過一哂。“那便請靜公交出靜家的印信!”



秦雍晗用一根楠木簪子騙了楚軒謠當他老婆。上頭的珠是節雕出來的,渾然一體。

他說我挑了很久。楚軒謠說哇我好喜歡,於是他就笨手笨腳地幫她掠起新婚地發式。

然後他們手牽手回到霰汐宮,騙秦矜汐。

秦矜汐張大著嘴巴看他們兩個談笑晏晏地從眼前經過,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楚軒謠還挑著一根楠木簪子。

秦矜汐不解地問:“你、你們……”

楚軒謠瞪了她一眼說:“餵,你不陪在公主府里相夫教子。跑到我宮裡做什麼來啊?你那二十幾個面首今天不鬧騰嗎?”

秦雍晗攬過楚軒謠:“小孩子鬧,被期門宮裡的教官罰了,我們去看了看他——順便把我那個寶貝女兒送到沃雪原去消暑。”說完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而楚軒謠已經變了臉色——現在跟楚軒謠提小孩子,無異於自挖墳墓。



幸虧秦矜汐筋夠粗,馬上lou出了驚悚的表情。她尖叫一聲衝出去,抓了個人就問:“今兒個什麼日子?是承平六年的除夕嗎?是嗎是嗎?”

楚軒謠忍不住哈哈大笑。外頭,秦矜汐被於嫣絡一個腦殼打傻了。於嫣絡剛剛如同往常一樣見過外命婦,現在是時候該走了。

楚軒謠進殿,把秦雍晗帶在妝鏡前。接過曇姿手裡的鎧甲。幫他繫牢火紅色的帶子。“頭髮這樣黑,晚上就像火傾在上頭一樣的流光……是應該配銀色的戰甲。”

秦雍晗不語。只是笑,任她一下一下用力勒緊,有意無意地擺弄著千葉銀安菊的銀鍊。他擺著大字,透過鏡子去看外頭雪地上地反光。

“很久以前,我聽到過一句話,現在覺得應該講與你聽。那一年黑太子十五歲,他地父親對老臣子說,讓年輕人去建立自己的功業吧……”她環住他,踮起腳把頭擱在他肩膀上,懶洋洋地笑著看鏡子里地人影。“這樣想來,本就是很純粹的事情,我一個女人,有點多餘。”



“胡說,有一半是為了你。”他轉身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不過你還懂得真多,我也自負是個陰險文人,史書大多也都涉獵,怎麼從來都沒看到過什麼黑啊白啊太子的?”

“以後再將給你聽吧。漢尼拔,金雀花王朝,三王大戰薩拉丁,亞歷山大的高加米拉……都是些很有趣的故事。”她笑笑,“我在南蒼等你。”

此時,太后和長公主站在台階下,看秦雍晗推了推楚軒謠,“走吧,再不走會來不及。幫我照顧好母后和矜汐。”

楚軒謠姿勢不雅地跑下台階,也沒有回頭,摻了太后和公主兩個走遠。秦雍晗看了一會兒,把目光投到了另一邊。

快過年了,他下了令讓宮人回家,所以宮裡空空蕩蕩的。

他在等待什麼。

果然,悠悠的馬蹄聲來,三騎轉過甬道,都是整裝待發。

秦雍晗按了按天都的劍柄,得意而又猖狂地罵了句娘,奔下階梯跳上了他那匹萬里挑一的好馬。

眼裡流淌著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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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17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八十九、決戰(二)

秦湛淮看到帝都裡頭的眼線傳出的第一條消息,就差點咳血。秦雍晗的黑街風格又強烈地刺激了這位叔祖殿下。所謂超強震撼,絕對雷翻。

傍晚,皇帝十分客氣地把整裝待發的玉鈴衛和金吾衛帶到國庫前,把不明就裡的貨殖府小吏綁了個乾淨,然後強行令庫吏打開了國庫厚重的銅澆大門,放縱手下……

搶錢……!

勇武的年輕人穿著戰甲,正等著和他們的君上一起去幹番大事業,卻被告知可以隨便搶國庫,不由得面面相覷。不少人還以為是皇上下得套,結果秦雍晗吟鞭一指說,每個人取點金銖備著,以後的幾個月裡取用,給家里送點朕也不怪你們。

“不過不要帶太多,拖累行馬。”

他從來都沒有金錢觀念,這導致裂羽一朝後,整個秦氏皇家經過幾乎七十餘年,才將他欠下的巨額債款連帶利息償清,甚至用減免大部分商業稅來抵債。聖武熠情皇后甚至不得不十四次出面,與商業協會談判,以幫她那個討債的老公湊齊軍費。

這時的秦雍晗立在貨殖府門前,看他的軍隊老實有序地領餉。從前掌握在公卿手中的國庫,他日思夜想的國庫……可惜他帶不走整個。他身邊很少有世家望族的公子,看到成堆成堆的金塊嚇都嚇傻了。

他突然就轉過頭問晉印熾:“你知道治軍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晉印熾坐在馬上,一直跟在他身後。馬比秦雍晗地馬矮一個頭。人比秦雍晗矮一個頭,所以很老實地挺直了背,答道,智、信、嚴、勇、毅。結果戰盔滑下來蓋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這些都是放屁,”秦雍晗懶懶地撥馬,正對著西陵門的方向。“取信於軍的辦法只有一個——按時發餉。”

旁邊的邢繹哈哈大笑。“餵,小十五。我們真得沖得出去嗎?外面可圍著十六萬人呢,吐口唾沫就把我們淹死了。”

晉印熾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飛地,攔不住。”

“你知不知道只要他們一箭**皇上,我們就全盤皆輸?”

晉印熾笑起來,拍著烈焰紅唇的脖頸,無心地回過頭去看秦雍晗的背影。“皇上武藝很好。”



“恭喜恭喜……”

“你來做什麼?”秦雍晗劍眉一挑,“不去照顧你地親親小公主?”

“公主現在是皇上的人了,我不敢。”南宮牧野騎著馬搖搖晃晃地停下。噙著一絲笑,“她讓我多照應著皇上,我就來了。”

秦雍晗一沉臉,“胡鬧!快回去!”

南宮牧野踢了踢馬肚子,緩緩地走近,與他並轡。“怎麼,玉鈴衛不能多我一號人?我也想積點錢養老呢。”

“你只是個殺手。”他帶著絲玩味看那個懶散地人。

“廣寒樓不止是殺手,”南宮牧野突然斂起了一切的玩世不恭。把右手放在胸口,“八百年前大祭主開創廣寒七宗時就告訴世人,我們並不為殺人而殺人。”

“那你們為了什麼?”

“天道。天道如何書寫,我們就如何依從。大祭主一直不曾死去,她只是在沉睡。就在上個月,我得到了日月星三祭宗的密信。你知道上頭寫些什麼嗎? '甲子年初,帝出帝都,西行'。”

“玄之又玄,”秦雍晗解下馬背上的皮囊喝了口酒,冷冷地說,“我和你們的那個天不認識。”

“這個笑話不好笑。”南宮牧野低下頭,笑容有些飄渺。

等他抬頭的時候,秦雍晗早已走遠,倒是碰上有人正在發呆。南宮牧野隨和地笑笑,抬手敲了敲戰盔。隨即又向下按了幾下:“你就是晉印熾吧?我聽公主說到過你。”

晉印熾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睜得再大一點。然後lou出很羞澀但又高興地表情。“十七她在哪兒?”他正覺得奇怪,為什麼皇上要走。十七卻沒有lou面。

“承霄閣上啊。”南宮牧野很隨意地指了指帝都最高的閣樓。“我剛才沒有說嗎?”

“她為什麼不走?”晉印熾反問。他有點急了。

南宮牧野縮縮脖子,“餵你千萬不要告訴皇上千萬不要告訴皇上啊……”



午夜,無月。

玉鈴衛雖著銀甲,但在夜幕下根本看不到大軍隱在何處——因為那晚飄著大雪。他們在雪裡立了三個時辰,緊緊挨著西邊的牆根。街上空無一人,往日繁華的帝都沉靜地像是被埋在死灰裡。只有朱雀大街的正中央有滾滾的熱氣,還有不安的馬嘶。

秦雍晗喜歡馬,在御馬厩裡養了幾千匹野性未馴的駿馬。為了這事兒,不知道被太后罵過幾次。

夜舞姬同時打開了三面城門。

帝都縱橫二十里,西邊望不到東邊。城外地聯絡沒有城內來得迅疾,晉印熾只有很少的時間差。只要三面的斥候碰頭,他們就會曉得導火索埋在西邊……

城外有嘈雜的腳步聲,如同蟻群一樣謹慎地從三面湧進,有斥候點著星星點點的火把往來縱橫。

晉印熾一直不在陣內,他在等待。就像黑夜是邢繹的領地,戰場是他地生境,對其中所有的機變,他都有野獸般的直覺。

他突然抬弓,射下了極遠處飄忽的火把,一個黑影隨即墜馬。一線蜿蜒。城中央突然就響起了新年的爆竹聲。

野馬群受驚,卻一致奔向了西陵門——因為除了那條路,其他三面都是滿滿的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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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18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九十、決戰(三)

秦湛玄等了半夜沒有動靜,甚至都以為秦雍晗已經沿著古地道跑了。封城門也不過是緩兵之計。

他笑。

秦氏祖廟的銅鐘響起,它在雷城矗立了兩百年了。從前,人們在夢裡聽到那個聲音,就曉得帝都還浸**在安平中,就這樣宣告著新的一年到來。而如今的城外,近畿營渾渾沌沌地被那口大鐘撐起了眼皮。所有人都被派到了城下,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守到天亮。

守西門的軍士縮著脖子在原地跺腳,時而探出去鴨子似地看看那南面。

“那邊打起來了嗎?”

“鬼曉得!凍死人了……”

“八營調過去了誒,可能打起來了。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

“好像是水壩塌了。”

“附近有水壩嗎?……等等,水壩?!”

在那群稀里糊塗的傢伙徹底醒過來之前,碗口大的蹄子已經從他們身上踩了過去。秦雍晗的馬群都是欽顏純種,經過短短的加速,到城門前已經達到了極限。

他們打開了城門,將這個危險的信號透過十二米長的門洞無限地擴大,傳遠。

“衝?”秦雍晗第一個抖下了戰甲上的雪花,打了個手勢。他就站在西陵門城牆的左邊,隔了四車並駕的大道,對面是邢繹。

邢繹點點頭。然後提起了馬韁。

幾乎同時,兩人策動了**的駿馬,衝進了野馬群,然後緊緊地一勒馬韁,並轡而行。他們並肩縱馬,在宛若轟雷地馬蹄聲中拔出佩劍,平推。互相掩護對方的側身。身後的玉鈴衛與金吾衛沉默地跟上,匯入了鐵甲的洪流中。兩兩並行,同時拔出了腰間的馬刀。**的馬被野馬的遊氣引著,全力奔行在已經被沖開一條大道地步兵陣中。

這是最簡單的陣勢,每個期門宮地學生都在校場上演武過。

雙鋒魚鱗。

“雙鋒,是安答!”軟綿綿的第一波箭灑下來,秦雍晗緊盯著遠處列陣的騎兵陣,說。

“是安答!”邢繹回。

誰也不敢正面對抗受了驚的野馬群。除了馬王。只有年輕的馬王可以帶著他們奔行在原野上而無所畏懼,去掠奪,去征服,那是一種致命的流毒般的魅力,勃鬱地生機,化開積壓千年的殘雪。

沒有旗纛。

當他們像楔子一樣釘進步兵陣的時候,混在步陣中的射手還沒有意識到危險。所以第一波他們拉滿弓,對著每一個經行而過的身影。

但馬上他們就發現——弓箭幾乎對那對孤軍沒有影響!誰都不知道李昊用來敲詐秦雍晗的軍火有多高的信價比。(李昊:怎麼說我也是物理系高材生嘛啊哈哈哈哈……)



這時秦雍晗的馬已經比野馬快了一個馬身。也遠遠甩下了邢繹。背後地邢繹罵了句娘:“老白我找不出靜容恭在哪裡!”

他看到那麼多人頭都暈了。不遠方是列陣的刀盾手,後頭是臨陣的羽林天軍。

秦雍晗不理他,突然勒轉馬韁,在戰場上劃出一個極大的弧度!



向寂南最後一個壓陣,可他發現和他並肩的人不是晉印熾了。他顧不上多說。他猜最前頭應該已經轉過一個狼鋒,在近畿營與羽林天軍的間隙中瘋狂縱馬。將既定戰場縱向延伸。

他看著西陵門合上,終於緩了口氣。另外三門地軍隊已經跑到他鼻子尖了,再不走,他大概就只能血淋淋地去報忠。



“十五呢?”他猛抽著馬不敢掉隊,他是最後一個,他清楚那些長槍武士是“看在”野馬的“份上”才嚇傻的。如果掉了隊,長槍武士可以隨便捅了他。

南宮牧野瞥他一眼:“我不好嗎?”

“我娘在世時告訴我,不可以喜歡男人!”

“你欺負我沒娘告訴我啊!”南宮白他一眼。

向寂南用余光接收到他的白眼,不由得咬了咬牙——他居然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天知道為什麼和他結陣的是一個馬都騎不好的傢伙!

“喂喂餵……你幹嘛貼著我?!男女授受不親。男男也不至於亂來吧!”

“閉嘴!”南宮強忍住頭暈眼花。死命勒著向寂南的腰帶發狠道:“爺爺跟你尿不到一個壺裡頭!爺爺的馬被捅死了!”

“爺爺你不要嚇我奶奶的%#(—×※×#◎……”

……

後來,裂羽朝初的酒肆裡唱得最多地一出就是《白身四翼將奔殺護霸王》。

說得帝黨個個都是武曲星下凡。三頭六臂能捏七把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個人一夜平均幹掉五千,風頭直追《隋唐英雄傳》里羅成地手下。有次期門宮考戰陣,執事還突發奇想,將考題臨時換作了“裂羽帝出帝都的可能行動路線”,一時間轟動帝都。有不少考生將評書裡講得一套填上去,因為小孩子都是聽著這個故事長大地。

比較搞笑的是,那時候秦雍晗、晉印熾、向寂南、邢繹還有南宮牧野都還在世。秦雍晗親自批改了當年的所有考卷,然後嘆了口氣。

秦雍晗那時候才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智將很多,但晉印熾不算。

他是天才。

但其實那個後來每每軍功第一的大將軍根本就沒有參與出城。當秦雍晗發動晉印熾的“鐵鎚與砧”戰術時,晉印熾正駕著馬,瘋狂地逆流而行。整個帝都都醒來了,亮晃晃的火在朱雀大街上來回穿行。皇宮如同黑暗中蟄伏的巨獸,靜靜的呼吸著兩百年不曾經歷過的烽火。而秦湛玄站在他那輛黃金裝飾的大車上,彷彿已經君臨天下。

晉印熾不管那麼多,因為這些都與他無關,天下他在乎的也就……

誰都可以死,十七不可以!

他不知道為什麼楚軒謠不走,但他看到了承霄閣上騰起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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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19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九十一、決戰(四)

楚軒謠kao著承霄閣的立柱,看著遠處黑壓壓的戰爭。銀甲釘入了黑流中,像一把弧形的彎刃正在戰場上刈草。

馬群正在跟隨一駒瘋狂地橫跨戰場!

“混蛋!”她低聲罵了一句,卻不知道該罵秦雍晗還是罵晉印熾。“鐵鎚與砧……難道他有援軍?”

她看不到秦雍晗,但她曉得沖在最前面的肯定是他,也知道這個戰略肯定是晉印熾那小子定的。當初晉印熾悶,和他說什麼都不答話,只能給他談戰爭。她在祭酒府裡唾沫橫飛地介紹亞歷山大大帝的“鐵鎚與砧”戰術,不曉得才過了幾個月,這傢伙就用在戰場上。

拜託這是圍城吶,能不能不要拿皇帝的命冒險?(晉委屈狀:他說不要不輸,要贏的嘛……)

秦雍晗你逃命就逃命好了,逃之前還要當作很厲害地去刷刷刷砍那麼多人!你不怕死,我還怕做寡婦勒!

如果他死了呢?

現在那個人是她的丈夫了。

丈夫又是什麼呢?

她還沒有時間知道。

楚軒謠慢慢kao著台柱坐下,捏著手裡的一截桑皮紙。

“天命使然,出奔則死,不可越雷城一步。”

楚軒謠承認她怕死,也覺得自己太沒有穿越女應有的素質了——她居然會怕一個卜筮!於是她在入地道的那一刻退身。既然她命定已經和這座城池無法分開,那麼就讓她看著遠人離去。那麼就讓她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每一個男人最鬆懈地時候,都是當他以為佔有一個女人的時候。”

“你是晉陽的公主,除卻皇上,全天下只有欽顏王敢迎娶你。”

“秦湛淮是一個七旬老者,自幼文弱,不習武技。”

“放心吧,公卿黨不是針對你。他們不敢得罪晉王。不論如何你都會是皇后,只不過那個皇帝是誰。我還說不准。”

……

老師從前的話突然像風一樣從腦間流走,底下已經傳來凜亂的腳步聲。放眼皇宮,黑黢黢的巨獸被點燃了,沒有家可回而寄居於此的宮人正在滿足羽林天軍充當暴徒地**。在城外,弧形的彎刃在慢慢變陣,重新匯聚成一道鋒銳地刀鋒,直指灃江口。

她按上了腰間的枯雪!



其實說實話。沒看到晉印熾的時候楚軒謠還撐得住,一看到晉印熾楚軒謠就不想活了。

她本來心存大志,給自己定的計劃是:多殺幾個公卿黨之後英勇被擒,然後被迫下嫁年逾七十的秦雍晗他叔祖,然後在新婚之夜被按倒的那一刻扇他叔祖一耳光。

按照老師說的,這一耳光之後,男人反而會放鬆警惕,因為他會覺得這是女人地最後掙扎。

楚軒謠當時就問。你怎麼知道?

白玄雷白她一眼,我是男人。

好,跳過,假設已經打了他叔祖一耳光,已經要**了,那麼當即掏出枯雪拉他一道口子。至於枯雪藏在哪裡可以不被搜身……她想來想去只有藏在小衣裡。

好。弒君之後,公卿黨大概也不敢再小看她了。如果真要行刑她就自我了結,如果轉送給欽顏王的話……那好,那太好,不論是乘船還是陸路都要經過秦雍晗的底盤哦也!當然秦雍晗最好不要死……那就你來耕種我來織衣……

不過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來逮捕她的FBI都被幹掉了,只剩下一個滿臉是血的……?

楚軒謠設下的機關被一重重打破後,她就在承霄閣上東躲西藏,仗著秦湛淮說要抓活的,狠狠捅了幾刀在kao近的武士身上。結果馬上有了報應——她腳下一滑摔下去了。

餵,我用地明明是刀柄。又沒有殺生!

她又不是高祖……

楚軒謠情急之下一把扣住橫檻。等著他們來拘捕。結果等了半天,居然都沒有人來……ORZ果然人品問題。連秦湛淮都不想要她了……

正當她躑躅著要不要喊一聲“救命”的時候,上頭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因為楚軒謠正在風雪中掛著,所以看不到某期門宮承平五年畢業生的暴走狀態。



她看到了一個結果,那就是晉印熾從上頭冒出個腦袋來。楚軒謠之所以在恐高的狀況下還能認出他,是因為他抬手撥了撥戰盔——那是他的招牌動作。楚軒謠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一滴濃稠地血便正巧從他臉上流下來,滴在她額頭。

滴答。

血腥味。

楚軒謠的心臟沒撐住,放手了。



晉印熾在關鍵時刻還是很激靈的,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結果看上去很輕盈的十七很不留情面地拖了他半個身子。

“十七……你……重……”晉印熾瞇著一隻眼睛,很悲哀地用腳鉤著立柱,臉貼在冰冷的地上變了形。

“哎呀,你省點力氣啦……那麼羅嗦……人長了一歲,話多了十車……”楚軒謠抬臂拉住了他的戰盔,剛一使勁就扒拉掉了, lou出底下齊肩的黑髮。

兩人只好又續了口氣,凍得楚軒謠抖落三層雞皮疙瘩,還得慢慢積蓄氣力。一柱香後,她終於如願以償地揪住了他的髮髻,被他連抱帶拖地弄上來,跌跌撞撞撞進他懷裡。一腦門子血腥味扎進她鼻子裡,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皂角香。



楚軒謠在心里阿彌陀佛半晌——幸好這小子不穿鎧甲,否則就……當初秦雍晗在西界關上那麼一扣,她就腦震蕩了好幾天。

然後兩個人老半天都沒有動彈,光是喘氣。楚軒謠是沒力氣,晉印熾那就……我也不知道他咋底,估計傻了。

過了會兒楚軒謠覺得好像有點可恥嘛……

她幾個呼吸就回過氣來,蹭地抬起頭,瞇著一雙翦水眸子:“印熾你膽子也發育完全了嘛!”

晉印熾“啊”了一聲,把原本虛攏在她身側地手放開,搬到比較遠地旁邊。

“期門宮承平五年的晉同修(同修等同於同學),你居然敢擅離職守!不過算了算了,看在你救我地份上……唉秦雍晗沒事吧?”

她回過頭去,探出身子看高閣之外。雪空飛處雲飛揚。遠處的金戈漸遠,雪花蒙蔽了她的視線。城下有軍隊在呼嘯著灌入,還有明晃晃的火,如同黑夜裡的魔瞳。

晉印熾把她拖了回來,“應該沒事,皇上武功很好。”

“你武功很好不照樣被十幾個人追著打嘛……”她一邊嘀咕一邊無心地抬眼一瞟,立馬摀住眼睛。

“原來你怕血啊……”晉印熾四處望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從背後摀住她的眼睛推著她向前走。他想,下次要做的漂亮一點,不能噁心到十七。

楚軒謠蒙著眼睛,踩著經年的木質階梯噔噔噔往下:“走走走……還能怎麼的呢?我原以為能撈個皇后噹噹,到頭來還是非法同居。唉,你這頭牛怎麼什麼都聽不懂啊?看來我得編一本青春期啟蒙期刊給你了……不對!”楚軒謠突然從樓梯上跳了起來,“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承霄閣? ”

“那個……那個什麼的告訴我的。”

楚軒謠皺了皺眉頭,回頭瞥向眼承霄閣的高處。“那他們……又怎麼會知道我在承霄閣?”

“啊?”

“沒事。”她笑著擺了擺手,把被雪沾上後融濕的裙擺扯下來,分了一半給他,“拿著,火勢不大,用這個捂著嘴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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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2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九十二、決戰(五)

晉印熾帶著楚軒謠穿梭在混亂的巷子裡。兩個月前他們還是這些地方人見人嫌的太歲,如今這裡的青石板上早已有厚厚的積雪,甚至凝結成冰。一有貫甲執兵的巡夜騎將馳過,他們就躲進深宅大院的陰影裡。

他們下承霄閣的時候,烈焰紅唇又再次不知穿越到什麼地方去了——相當地背信棄義。

“沒有馬我們怎麼出城啊?”

“不能騎我的馬,”晉印熾一邊把古劍束在背上,勒緊,一邊牽起她的手。“梟狼駒太扎眼,會被他們發現。”

“其實我出了城可能就會死的……”她嘆著氣搖了搖頭,“邪門不?萬一死得很難看咋辦捏?那時候你千萬不要看我!”

晉印熾愣了愣,回過頭去望著自言自語的楚軒謠。她嘀嘀咕咕了半晌,終於感覺到印熾在看她,仰起臉對著他烏金色的眼睛。

晉印熾長高了,將近比她高大半個頭。頭髮很久都沒有打理,劉海垂下來擋住了眼睛。

半晌,他伸手把她髮髻上的雪撣掉,輕聲說:“不會的。我在,你就不會死。”

楚軒謠捂著嘴輕軟地笑,“哇,那你可真神吶。”

晉印熾急了,不過夜色下也看不出他臉紅的樣子。他扭過頭拉起她就走:“反正……反正我在你就不會死。”

才走幾步,晉印熾突然急退一步。差點撞翻她。楚軒謠只聽見“當”得一聲清銳的疾鳴,古劍沉鋒。

他單腿跪地,把沉均斜cha在楚軒謠面前地雪地裡!

“閉上眼睛。”他安靜地看著對面馳來的三騎,說。



楚軒謠縮在不知什麼人家門前的石階上。晉印熾蹲下身,伸手想把她遮著眼睛的手抓開。可她緊緊捂著眼睛,死也不肯放手,不過拼氣力。她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不過僵了一會兒,晉印熾便又看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彎彎地像月亮。幽亮得像月色中的深井;生氣地時候瞪起來,那就是一頭小獅子;發楞的時候就常常浮出讓人看不懂的霧靄,裡頭斑斑駁駁,清清淺淺。

可是現在她在哭。

十七哭了?

十七哭了……

晉印熾嚇壞了,有點懵。他不會哄女孩子。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楚軒謠抬手抹了抹眼淚。

晉印熾有點不懂,她怎麼能又哭又笑。

“印熾,其實你本來應該在西市做個賣賣豬肉的吧?”

“啊?哦……”他抓了抓頭髮。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握著純均的手火燙。“我不太知道的。”

“再不濟也應該在期門宮裡唸書吧,”她抱著膝蓋仰望,看不到任何星星。“可是你們現在都跑去殺人……很多人都死了。”

“其實……娘親帶我去期門宮……也只是想我以後有口飯吃。”他吞吞吐吐地把帶血的純均藏到身後,“像我這種人,腦子笨,那麼長地詩賦怎麼背都背不下來,除了參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很沒用的,”說到這裡晉印熾皺起了眉頭。眼裡突然閃現出了無窮的驚恐,“我、我好像……只會殺人了,為什麼啊?”

楚軒謠笑了笑,替他擦掉臉上的血跡,“你們男人……都很想被別人記住吧?”

“記住……”晉印熾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被人記住。

從此沒有人忘記你。無視你。

因為你不是螻蟻,你只會是強者!

“呵,秦雍晗還真是流毒。”楚軒謠站起來,把渾然不知事的晉印熾也拎了起來,“就是kao這個,來拉攏那麼一群人,不管不顧地縱馬天下吧……可憎可怖,不過也可讚可嘆。”

她曉得這場浩劫已避無可避。秦雍晗在拿天下作賭注,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他沒有錯。

誰都沒有錯。

年輕地人們相遇。懷著年輕的理想。在灑滿陽光的季節裡閒閒地指點江山。他們都是兄弟,都是安答。他們要用雙手去建起他們心中的偉大王朝,留下一個天下大同,留下一個盛世乾坤。

然後回頭時,卻只是生靈塗炭!

也許那個時候,聖武熠情已然看到半年後的那場屠城中,帝都裡飛揚的縞素。



失了主人地馬在原地低聲的嘶鳴。晉印熾翻身上馬,楚軒謠反扣住他的手,正欲借力翻上馬背,卻突然放手了。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起什麼來。

“怎麼了?”

“我想……你家唇唇大概瘋了……它肯定經過這裡,把馬俱都給蹬掉了。”她費力地撿起兩挽弓來,放在身前搖了搖,笑。“小十五,想不到你還收著清瀛弓啊?怪不得我哪兒都找不著,原來是你藏起來了!”

晉印熾把她拉上馬,彆扭地扭過頭去不看她:“不要叫我小十五,現在已經過了年,是承平六年了,那我就是十七歲……而且,清瀛弓明明是你拉在祭酒府不要的。”



楚軒謠無奈地扯扯嘴角:“唉,知道了,比我大一年零兩個月十一天嘛……你最大了你最大了,大到可以娶你家隔壁那個小翠姐姐當老婆了。”

“她不是我娃、娃娃、娃親!”晉印熾一急就口吃。

“知道了知道了,童養媳……”

他沒辦法地垂下頭,知道和她爭嘴是自尋死路:“我們往南門走,十七你害怕就把眼睛閉上吧。”

“你不要我幫忙嗎?”

晉印熾聽到背後有張弓的聲音,搖著頭抖了抖馬韁。“算啦,你要哭鼻子的。”

背後的某人立馬化身石器時代的母猩猩……

“你今天膽子發育完全了……”

“箭在左邊的搭子裡總共二十支以前我教你的還記得嗎如果記得我叫你射才能射。”晉印熾一縮腦袋,趕緊催動馬匹上路,以躲避棉花拳地攻擊。果然,楚軒謠本已擎起萬惡地手,此時一個措手不及,嚥下衝到口邊的尖叫,砰一頭撞在他背上,死死摟住他地腰。

晉印熾的臉騰一下燒起來:“十七你勒死我了。”

楚軒謠吐了吐舌頭:“誰想啊?!你這個來陰招的傢伙……”

全城戒嚴,晉印熾沒有辦法留在帝都。他若是晉家大少爺,還可以護著十七在府上,可他連住得地方都沒有,所以只能去追秦雍晗。即使他們頂著羽林天軍的戰盔,兩根白色的長羽在頭上飄來蕩去,卻沒想過可以躲過搜查。西門不能去,那麼就去南門。南門是雷城最恢廓的城門,進出軍士也雜,比較好渾水摸魚。

快馳到朱雀大街的盡頭,晉印熾的手心滲出汗來。他曉得十七比他還怕,死死地絞著他的衣服。

“玄!”他低呵。

楚軒謠深呼吸一口,抬臂。

“盈!”他俯下身。

馬蹄聲亂,楚軒謠拉滿了清瀛弓。

“破!”

一泓冷光,他握住了劍柄,渴血的劍在他手中劇烈的震顫。

而一支白羽箭呼嘯著劈開肅冷的空氣,直取交戟武士的咽喉。

沒有料到突來的襲擊,他偏頭,錯愕得張開嘴想大喊,卻已經來不及了。羽箭沒入了他的口,從他的後頸透出,上頭的血跡很快凝結!

楚軒謠低頭,心底透骨的冷,但手已探向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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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21
第五章《欽顏行》 一百九十三、6亡(一)

“敕柳九營先鋒營偏將霍先,參見皇上!”

秦雍晗拍了拍他的肩,“晉印熾的部下?”

“呵呵,呵呵呵……”霍先笑得lou出一口白牙。他一個行武的大粗人,被幽千葉委以重任來接應皇帝,高興得幾天睡不著覺。他帶著手下的一個千人隊來帝都外埋伏,在雪地裡硬生生挨了五天五夜,今早上起來還特意把頭髮抹得鋥亮……結果這皇帝穿得還沒他齊整。

不過也是,皇帝戰場裡衝出來,哪裡還認得出是個人?聽說皇上有個挺喜歡的姑娘,為了她帝都都不要了,不會也跟著吧?跟著大概就不會在乎他是不是情種皇帝,直接甩了甩了。



他想這些的時候一直在傻笑,秦雍晗很沒辦法地嘆了口氣,敲了敲他的戰盔,“怪不得,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傻裡吧唧的,原來是他手下。”

說完,他走上高崗,掏出懷裡的地圖,對著稀薄的晨曦看起來。邢繹罵罵咧咧地幾個提縱,kao著旁邊的樹乾就坐下,把戰盔頂在手上搖晃。“靜容恭那孫子不知道躲到哪裡,昨兒沒瞅著他。”

“他不要緊。”

“那誰要緊?”他看著山坡上不滿一千的軍士橫七豎八地躺倒休息,自己也困得要閉眼。

“沒人要緊……誰也不要緊了。”他笑笑,在雪地上盤腿而坐,變戲法一樣從大氅下掏出一壺酒。

吾輩並轡而行。天下孰與相爭?

再也無人掣肘的聖武帝在他西行地上,如是說。



帝都外三里,葦叢。

“印熾……你別……”

“印熾……你……你不要亂來……”

“我……我不可以……真得不行……”

“印熾……你怎麼可以……要我做這種事……”

“你……你放過我……”

“阿嚏!”晉印熾打了個噴嚏,扭過頭來,“十七,你放過我才對,我快要凍死了。”

他偏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左袖……

接著從衣襟下伸出左手。把左肩剝得更裸lou一些,然後又看看皺著臉的楚軒謠。

“我……”楚軒謠擎著枯雪搖搖頭。“我不敢……”

晉印熾嘆了口氣,呆呆地坐在雪地上等她——他不會哄女孩子,那就只有等著。

楚軒謠躑躅良久,終於湊近道:“你真要啊?”

晉印熾點點頭,撥了撥面前的火堆。“沒怎麼難的。你在傷口左邊劃一道口子,右邊再劃一道口子,深一點。一用力就可以把箭拔出來了。”

“會流血的……”楚軒謠瞟了一眼那支箭,立馬又低下頭。

晉印熾起身,上前在馬褡子裡頭找了半天,終於找出把匕首,很粗糙的貨色。他把匕首放到火裡,專心地烤起來。

“你不會是……想……”楚軒謠已經說不出話來。

“沒有藥。”他低著頭,微微皺眉,但聲音卻如同往常一樣。低低地,輕輕的。“我沒關係。”

楚軒謠看了他稍許,終於顫抖著抓起枯雪,削掉他左肩背上釘著地長羽。然後她迅速在傷口近旁開了兩道口子,抓住箭柄,蓄力。用力……

晉印熾猛地向前一頓,低下頭。整整壓抑了數秒,他才喘過氣來。

他閉著眼睛,遞上被火烤得火燙的匕首,匕首的柄上已經又濕又滑。她沉默地接過,上頭有冷汗,他的,也有她的。

“快……”

楚軒謠被叫得回過神來,對著匕首已呈現赤紅色的刃身咽了口口水。飄雪落在上頭,一瞬便被烤乾了。

“晉同修……苦不苦你想想紅軍二萬五。哈……忍不住你就哭叫好了。我以人格擔保,不告訴別人……”

說完。她把著滾燙的匕首,把赤紅地刃身死死烙上他還在滲血的傷口上……



天地皆靜,天地皆空。河面成了封凍,凋敝的葦叢裡有風寂寂而過。雪落在他的睫毛上,迷濛了一片。

他覺得很熟悉。

熟悉一無所有的空茫與寂靜,熟悉細幽的哭聲,還有倚著他的柔軟而嬌小的軀體。他像是沉在一片冰冷地海裡,腦子裡盡是混沌,唯有懷裡是溫暖的。

“如若……”

他輕吟。

楚軒謠抬頭,“啥?啥?你那個從小走散的娃娃親叫啥?”

晉印熾剛剛暈過去的時候,楚軒謠嚇得手和腳能打起來,一心以為他死了。頭腦短路就只會學馬景濤,趴在晉印熾身上大呼你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哭了會兒,又餓又累漸漸消了氣力,卻突然發現他腦袋在動,就巴巴地等著他醒。

結果醒倒沒等到,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叫誰的名字。

楚軒謠當即展現出21世紀對門大媽的八卦勁兒,往他臉上抹了兩把雪:“餵!餵!十五、十五……我知道你小時候走散地娃娃親叫啥了,你快醒醒快醒醒!”

晉印熾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句。甫一睜眼,楚軒謠的腦袋懸在他腦袋上,掛著兩行眼淚。

“果然貪色又不老實……”她把他扶了起來,灌了口熱水。晉印熾一張臉雪白,連嘴唇看不出血色。

“很疼吧?”楚軒謠看了看他的傷口,都被烤糊了沾在一起,心疼得幫他系攏絮衣。“我剛才都聞到一股燒焦了的味道……”

“我聞到了烤肉味。”晉印熾很老實地說,“可香了。”

楚軒謠朝他疵了呲牙,“連自己都想吃,說你傻你是活該——怎麼穿那麼少?你的冬衣呢?”

“小了。”他又打了個噴嚏,熬不住就要倒下去,卻強自撐住。

楚軒謠看他強撐心裡不好過,又悲嘆沒娘的孩子可憐。

於是兩人間又沉默了一陣子。

“我們不能老在雪地里呆著吧。”她挨著他,把他擠到火堆邊上,想他暖一些。

“哦。”晉印熾說是這麼說,動卻沒有動。

“那我們去哪兒?”

“追皇上。”

“怎麼追啊?我們都不認得路的,況且他那匹野馬駒子,鬼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我在外頭跑了一個月,路認識的。”他想摸摸自己的後背,被楚軒謠打掉了。“而且行軍路線圖……是我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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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22
第五章《欽顏行》 一百九十四、6亡(二)

秦雍晗、邢繹、向寂南、南宮牧野四個大男人,正湊著頭,研究晉印熾的那副路線圖。

“這玩意兒……亂。”秦雍晗終於不得已下了結論。

“這是十五很認真地抄寫的正卷,老白你是沒看過他草稿。”邢繹把手隨意地搭在秦雍晗肩上,就像他們以前幹得那樣。

“草稿怎麼樣?”向寂南按捺不住。

“反正我不敢看。”從來都是戰略考試倒數第一的邢繹聳聳肩——本來他也不至於倒數第一,只是他每次考試都和秦雍晗**,上交一模一樣的試卷。被抓到,就打死不承認,真急起來,都互相指著鼻子說是對方抄答案。期門宮執教不敢得罪皇子,那隻好拿他開刀。

“真那麼可怕嗎?”南宮牧野對晉印熾的戰略草稿產生了無窮的好奇心。他不知道,他將因此而與晉印熾結怨一世。因為他後來領教過之後說,每一個看過晉印熾廟算草稿的同修,都很抱歉地想把他娘從墳裡刨出來那個。晉印熾聽說後二話不說衝出去,把純均cha在他面前……自此之後兩個月,南宮牧野沒有再從**爬起來過。

“大概是先往南走,再往北走,再往南走,再往北走……”向寂南道。

邢繹“啊”了一聲,“這麼麻煩啊?”他在地圖上往雷城與桐梓之間直接劃上一道,“是我。我就這麼走!”

“活該每次考倒數第一。”秦雍晗抽了抽他的腦袋,收攏地圖藏進懷裡。“按他寫地走。”

“老大你就這麼信他?”南宮lou出耐人尋味的笑意,連稱呼都改了。

“你個神棍嫉妒嗎?”他抹了抹孤篁劍身上的雪漬,拍醒了一旁打鼾打得震天響的霍先。“睡睡睡,夢裡頭腦袋被人砍下來!”

他跨上馬,面前一望無際的銀雪。雪抹去了大地的棱角,透出一股蠻荒的味道。

他閉上了眼睛。聽到很遠地地方傳來廟堂之上的磬鐘。他知道辰德殿裡有人代替了他地位置,也知道自己已經被宗祠除名。秦雍晗這個名字。被從家譜裡劃去,不再是秦氏的家主,也不再是辰德殿里天下的主人。

“開拔!”



“原來你在等他呀……”楚軒謠受不了人獸戀,躲得遠遠的。結果烈焰紅唇**邪地拋了個眉眼,邁著輕盈的步子雄赳赳地湊上去,開始tian她。

楚軒謠一邊躲一邊打噴嚏一邊問他:“喂喂你這馬到底雌的雄的,怎麼見到誰都**?”

晉印熾笑。

楚軒謠拖泥帶水地上了馬。把走不太動地晉印熾從地上拉起來。“我好餓,有吃的沒?”

晉印熾搖搖頭。

“那……今天晚上住哪兒呢?”

他還是搖頭。

“哦——你倒好!我過五關斬六將跑出來和你過年,此舉可謂感天動地,可是你居然大年初一就不給吃不給住的……”她嘖嘖稱嘆著踢了踢烈焰紅唇的肚子,自顧自嘰里呱啦講起到處蒐集來的笑話。而晉印熾坐在她身後,鬆鬆垮垮地扯著她的腰帶,抵著她的肩漸漸地閉攏了眼睛。

白馬慢悠悠地走進漫天飛雪裡。



一個月後,雪快要化盡了。化雪時節最要人命。初蒙的天氣裡。沉重地霧氣掛在每個人的鼻子尖,轉個身,能看到那白練跟著你旋舞半週。魚肚白覆著的小鎮上,早市卻如火如荼地在半暝中伊始。

劉三錢的包子舖外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在那裡已經足足站了一柱香的時間了。但凡這類風塵僕僕、十指嬌嫩、眼神憂鬱、面部抽搐地望著包子地主兒,劉三錢都回以一瞪以堅定自己的立場——不論你是去趕投親戚半路死了爹。還是富貴人家走丟的少爺小姐餓得慌,或是想用除銅錙以外的任何精神產品、物質產品交換熱騰騰的肉包子,一律判處死刑。

想用你那臟乎乎的小爪碰我白嫩嫩的包子,門兒都沒有!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有個閒心做雷氏的先祖……

出賣色相不成,楚軒謠只好單刀直入直搗黃龍,化身星星眼包子臉,楚楚可憐直取劉三錢的門面。

“能給我四個包子嗎?”

劉三錢狠狠瞪了她一眼。

“兩個……總可以吧?”楚軒謠本來舉著四根手指,如今一咬牙彎下兩個,沉痛道。

看對方絲毫不為伊“含情脈脈”地眼波所動。仍舊堅韌如牛皮糖堅固如海岸礁石。楚軒謠不免洩氣。隨即,她地眸光突然匯聚到一點上。劉三錢立馬有了警醒——這傢伙不是狐狸是什麼?!

在他冷哼和端走貨色之前,她伸手一招,幾乎看不清她是怎麼動作,就少了兩個包子。劉三錢也不是個善茬,冷笑了一聲挑起一根扁擔,立馬沉默地跟了出去。小鎮不大,總也這麼幾號人,從來沒有一個敢在劉三錢的面前耍詐,原因是——他太甲亢。



楚軒謠哼唧哼唧發揮當初八百米滿分地運動細胞,在巷子裡鑽來鑽去,心裡咒罵該死的晉印熾。他們已經出來一個月了。這傢伙每餐吃要吃三個包子,卻偷不肯搶不肯,估計還不知在哪個酒寮裡頭替人刷碗,聽說從來沒有要到過工錢。洗衣服也一樣。不知這頭傻牛如今有沒有被餓乖。不過她越跑越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因為這廝兒好像沒有出面幫她擺平後面那個大叔的意思……

背後有扁擔劈風而來,她頭一縮撞到了窄巷的青石壁,一陣寒意。她想這次完了完了,待回頭時卻看到某傻牛抬手比了個手刀,大叔頭頸中招,立馬應聲而倒。

楚軒謠笑,把包子全拋給晉印熾。然後大呼一聲“搶了”,也顧不得大叔把外耳道多毛症長在胸口,白皙纖軟的小手倏地探進裡衣摸到了幾枚碎銀。她揣進自己腰帶裡,跺腳道:“這天真冷啊……凍死了!今天可以上路了吧?有路資了!”她得意地笑笑,拍了拍略鼓的腰帶。



本來他們也不至於淪落到三毛的境地。楚軒謠受不了跟烈焰紅唇一起睡馬厩,當掉了秦雍晗送她的楠木髮簪,得了滿滿一袋金銖。她一走出當舖就心想:還是自家老公kao得住,銜著金湯匙出生,隨便送樣禮就夠尋常人家半年花銷,又何況是結婚紀念品?她一邊吼著“我會回來的給我留著”,一邊跑到隔壁,給晉印熾添了件御風的狐裘——那小子成天亂抖。本來還逞英雄,穿著單衣“招搖過市”,可是受了傷的人哪是他想怎樣就怎樣?楚軒謠看他一授衣,樂得睡覺都不捨得拖下來,高興卻也難過。

本來這樣下去,睡睡覺趕趕路吃吃飯,這時候早就和秦雍晗一塊兒了。可惜……今年財氣不好。

楚軒謠始料未及——有晉印熾在,他們居然被偷!

晉同修,老實交代是不是想早年走失的娃娃親想瘋了以至於錢不見了都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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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22
第五章《欽顏行》 一百九十五、6亡(三)

“你在想什麼啊?是不是在想你的娃娃親老婆阿花?”楚軒謠在火堆旁烤地瓜,金黃色的里肉lou了出來,她趕忙扇了扇空氣,讓香味鑽進鼻子裡。

晉印熾在一旁沉默著。他就是這個樣子,高興不高興都是斂口,讓你去猜。不高興了,你哄哄他,也就罷了。他大概每天被她娃娃親、娃娃親得煩了,掏出一個劣質的酒壺抿了一口。他喝慣粗酒。

“你來帝都的時候……九歲吧,那天朱雀大街上很多人,我也在。遠遠的,看不分明,隔著紗帳就像一尊佛像一樣……”

楚軒謠嚼著嚼著停下嘴來,瞪了他一眼:“你耍賴啊,我們明明在談論你那個從小走失的娃娃親老婆阿花。”

晉印熾沉默良久,終於又抿了一口酒,道:“我娘那時候和我說,那個是你娃娃親,是晉國公主……”

楚軒謠噴出一口地瓜,敢情阿花是她小名,早知道就取好聽點了。話雖這樣說,卻早已駁了回去:“你胡講啦,你娘肯定是騙你的,我那時就是進宮專職做皇儲妃的。”

“嗯。”晉印熾應了一聲,然後裹進狐裘裡頭就睡。楚軒謠一個人坐在火堆旁邊,周圍就像死絕了似的,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了。

她害怕起來,挪過去捅了捅晉印熾。“十五十五你好像不高興……”

他還是沒有答話,兀自蒙在白狐裘裡。

楚軒謠氣鼓鼓地鼓了鼓腮幫子。卻胡思亂想起來。她爹和秦雍晗他媽——也就是那個看到她就閣淚汪汪的於嫣絡——肯定是初戀情人,這一點準沒錯;而以楚恃兮地風流倜儻恃才放曠,結交當時色藝雙絕的帝都花魁……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麼他的女朋友於嫣絡和晉印熾他娘成為閨中密友……也不是沒有可能;那麼兩人約定以後兩家的孩子定個娃娃親……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樣推下來,晉印熾的娃娃親是秦雍晗……也不是沒有可能!

誰會知道於嫣絡和楚恃兮分了呢,還各生一男一女,另定娃娃親。ORZ……娃娃親果然是罪惡的。

一陣疾風,火苗不安分地竄了幾竄。楚軒謠冷得一陣抖索。她提著裙擺跑了幾步跑到他身邊。挨著坐下:“喂喂你不會真生氣了吧……你看自今以後,我還敢拿這玩意兒說事兒嗎?”

弄不好我們夫妻倆都被你這小破孩收了。

“印熾我知道你最好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借我半床。哦不,半片狐裘蓋蓋……”

晉印熾本還裝死不動,這時候突然緊了緊狐裘,腦袋也沒進裡頭,只lou出一個髮髻。

完了,真惹毛了。楚軒謠一向來欺軟怕硬,這時候剛也口渴。想起來皮囊裡沒水了,就拾了皮囊就走。她曾經暑假實踐在幼兒園呆過,知道怎麼對付小孩子。

她一直覺得晉印熾是小孩子,只要他還把那句什麼“將者有所不為”掛在口邊,只要他還頂著那個亂糟糟的髮髻,只要他還在握著劍柄地時候輕聲念,“媽媽”。



其實他早就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了,也很早就寂寞地對著月亮喝酒。更重要的是。他地眼神在慢慢變深,烏金色的燎亮。他看她的時候有些東西是不該屬於一個孩子的。

楚軒謠將皮囊沉入冰冷的水里,只用兩根手指夾著口子,等著水流慢慢衝入皮囊中。為了驅走寒意她還輕輕地唱歌。冰層滴答滴答地在融化,匯進琤琮的溪流中。

突然,有人一腳把她的脖頸踩進水里。



“要殺嗎?”他側過頭。平靜地問。

“算了。”楚軒謠從冰冷對水里站起來,吐出一口寒氣。如同成千上萬支針同時刺進骨頭里,肌體早已徹底麻木,不曉冷暖。風一拂,都不知是燙傷還是凍傷。這樣地寒夜,朦朦朧朧中卻看到了那些不願意想起的景象。

她搖了搖頭,把沾濕的長發捋到身後,攏住了胸口。晉印熾那廂收起了純均,一句話都吝嗇恐嚇那兩個山賊,拉起她的手就走。走了幾步。他突然悟道什麼。神色複雜地回頭,收走了他們腰間的碎銀。

“你們剛才……”

“沒有沒有沒有……”

那倆毛賊心想。就算我們貪財並且貪財之後想貪色,你也沒讓不是?誰知道下手的同時就來了兩支箭,要告到官府那兒,都不知道是誰劫誰。

晉印熾點點頭,然後狠狠踩了他們的臉。“我不許你們碰她,何況是踩。”

說完,他拉起她就走,誰知道楚軒謠突然搖搖頭道:“我突然覺得我不認識你了。”

晉印熾一闔眼皮,又是迷惘的眼神。聽不懂,索性就自顧自走路了。

“你一直跟著我啊?”她依舊不饒。

“有熊。”他嚴肅地說,結果楚軒謠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急,緊了緊握著地手,“真得有熊。”



“晉印熾,你敢看的話……”楚軒謠不安地看了看樹幹上掛著的狐裘。好端端的御風狐裘,被徵收用來當簾子,結果兩個人都只能挨凍。

雖說咱是二十一世紀來的大好青年,倒沒有開放到這種程度,你試試在男生面前烤內褲來著!何況……咱是有人家的人,要收斂,收斂沾花惹草地性子。嗯,十五可是帝黨的黨草……

大家都覺得那是軟弱的標誌,風一吹就倒——晉印熾長錯款型了。

晉印熾想說,你攔了我一面,還是多擔心另外三面吧。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還在廢腦力想,那兩個山賊為什麼要把十七壓倒在溪澗裡……搶錢貌似也不是那麼個搶法,不是嗎?

“晉印熾你說話呀,你不說話我心裡慌……”楚軒謠穿著小衫,攏著膝蓋坐在火堆旁邊。

“為什麼?”

“我怕你……”她一咬牙,怕一說去等於提點某人,那就悲哀了。萬一人家本沒那個心,被自己一說倒曉得應該偷瞄幾眼了呢?“你……你給我數星星!”

“哦。”狐裘上的人影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二,三……”

“混蛋,今晚上又沒有星星,你在數什麼啊?”楚軒謠縮成一團,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總之臉上燙燙的。

晉印熾一下子蔫了。他本來想告訴她今晚上沒星星,怕挨罵就編起來,結果還是挨罵。挨了罵就不出聲,盤著腿坐在那裡乖乖看自己的腳踝——總而言之,從中可以看出晉印熾是阿毛類型的。

阿毛,魯迅叔叔《祝福》里當之無愧的男主角,引領剝毛豆風潮。

“你背詩你背詩……”

“我要會背就不用上期門宮了。”他嘆了口氣,仄歪了頭瞄了眼狐裘上的人影——她縮著身子,很冷地樣子,只是看得出腦袋側向了他地方向。

淡淡的影子勾勒在狐裘上,海藻樣地長發,婀娜的身段。有窄緊的腰和修長的腿,甚至略微可以看到那因寒冷而顫動的眼睫毛,如同一彎月。

晉印熾低下頭去,臉有些發燙。

花瓣一樣的唇一張一合,“跟我念……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自古逢秋悲寂寥,你言秋日勝春朝……”

“是我啦!”

“就是你啊。”楚軒謠本還鎖眉,思慮著要誇他傻牛還是笨龜,卻聽到身側的聲音輕輕笑起來,緣是他憋不住了。

“哦……你耍我!膽子發育完全了嘛!”

“就是你。”他笑著躺下,把手交走頭後,“本來就是你。”

眼中烏金色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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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9-6-23 00:23
第五章《欽顏行》 一百九十六、6亡(四)

“這個鎮子……好安靜啊。”

晉印熾撐著傘轉了轉,漓掉上頭的水珠:“有燈火。”

一路上尋過來,總免不了打聽,可路人常常敷衍其辭。楚軒謠每當這時就很難克制自己的情緒。之後就坐在酒寮的窗邊,靜靜地任陽光打在臉上,可以沉默地坐上半天。

她幾乎快要失卻信心了。九廖原一戰,聽說他只帶了幾十騎突圍,此後就沒有了影踪。要不是那個曬網的阿媽好心告訴他們,往東北方向去找找,他們也不會尋到如此荒僻的小鎮。

若他還在,那麼只要再飛渡一座關隘,就能和敕柳本部會合了吧?她想了想去年西界回來的時候經行的鎖謠關,嘆了口氣。

馬蹄聲。

楚軒謠抬頭和晉印熾對視一眼,突然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劈開了細密的雨幕。

針腳一樣密的雨簾,霧一樣的輕薄。

“十……”他最後還是低下頭,抿緊了嘴唇。

有馬蹄聲。

寂靜的鎮子,青石板路,雨。她知道很近了,可她尋不到。那聲音一下一下叩著心門,似乎很近,又倏忽很遠,悠緩得像一首歌。天地茫茫,籠在蜃氣一樣的雨中,寒薄,掙拖不了的縛網。

朦朧中有一騎轉過街角,很普通的皮甲與馬靴。騎手懶懶地執著馬鞭,任雨水打濕了發。微低著頭,似乎在想些什麼。

他就這樣走在寂靜的小鎮上,一個人。



她抬手扣了扣他地馬鞍,很小心地,怕是驚到一場好夢。

騎手低下頭來,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眼神溫暖得像陽春三月西湖邊上的陽光。那個時候也是雨天。有一頭妖走出了福地洞天,從此要去自尋逆天之劫。

“你來做什麼?”他微微勒了馬韁。眼裡一片靜幽幽的湖水。

楚軒謠笑,答非所問。“我走了很遠的路。”

“我現在可什麼都不是了。不是皇帝,還被宗祠除了名。”他坐在馬上,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我聽說……君上行不義之事,做臣子的應該要進諫。進諫一回,他不聽,那就進諫第二回;第二回。他還是不聽,那就進諫第三回;第三回他不聽,那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因為你對他已經沒有義務了。不過丈夫就不一樣了。他做壞事,你勸一回兩回三回他不聽,那你就只好披頭散發地哭,在自家門前頓足。”

她朝他伸出手,“最後。和他一起做壞事去。”

“哦?”他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輕輕挑起了嘴角,“即使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了?”

“那就我來給你好了。”她挑了挑眉,把手揚高一點,“不過我認識的秦雍晗是不會說這種話地。而且,他肯定打死也不承認自己在幹壞事。是逆賊。”

他哈哈大笑起來,馳馬便走。行到十幾步外,他突然扭轉馬頭,帶著沛莫能禦的力量縱韁回馬。

街角,有人放開了傘。他看著騎士伸手把她摟上了馬,載著她絕塵而去。

那個人低頭,把腦袋抵在烈焰紅唇地腦袋上。

因為他總是沉默,所以沒有人知道他難過。



走進客棧,邢繹醉醺醺地抬頭看了一眼,含糊道:“喲。這次這位姑娘長得像十七嘛……”

楚軒謠立馬冷眼瞥了眼秦雍晗。

後者長手長腿一攤。意思是我這人有多老實,皇天后土實所共察。容聿澤這種人間渣滓的話你也信——近期表現恭請大成至聖老婆明鑑!

楚軒謠一想,若在這種危急存亡之刻還能染指別家少女也算是心有餘而氣自閒,哪兒會呆呆地在外頭淋雨——這邢繹果然是人間渣滓。



正想走過去和夜帝撞撞杯,下一秒已經被人一把摟住了,星星眼海豚嘴:“我的親親小公主啊,讓哥哥香一香……”

楚軒謠斜眼瞟了他一眼:“秦雍晗,把他的戶口本改了,改成你弟弟,嫁到番邦和親去!”

一向來集狡詐、陰險、冷酷、絕戾於一身的秦雍晗這時卻很寬厚地笑笑,讓他的部下均有“這是我認識的主公嗎?”地念想。他小心地把南宮的手從楚軒謠身上剝下來,然後像扔破皮革一樣把他推出酒肆,順道關上了門扉。

隨即,門外傳來一陣毆打聲。

楚軒謠笑著看熨得熱氣騰騰的酒肆,幾條長塌,怕人坐著涼上頭還鋪著草蓆子,中間蒸著火鍋,羊肉與辣椒在裡頭翻騰。門邊有一個人喝悶酒的晉印熾,那邊廂的向寂南正在和霍先划拳,邢繹呢喃著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叫玖璃的名字。

門外的酒幡搖搖晃晃,秦雍晗推開門,仍舊寬厚地笑著,一手拎著南宮牧野的衣領把他拖進來。

她嗅到了熟悉地味道,好像他們從不曾離開。縱使相別,再見面已是物事非,卻依舊都是帝都青樓裡那群談笑風生的少年。永遠都是。

和這些人站在一起,她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打雷了,怕是要下雨。”說完,雨點已經劈裡啪啦砸了下來。楚軒謠抖了抖酸痛的腿,倚著樹幹站了會兒,聽雨點擊打著葉片的轟鳴。“原來我說得這麼靈驗……咳咳咳……”

“十七你沒事兒吧,怎麼一直咳個不停?”向寂南一路揮舞馬刀,斬斷了攔路的荊棘,又踩著荒蔓湊到她邊上。說著,他顧自解下馬上的一個小箱子,一打開來全是滿格子地藥材。“三七、狼毒、黃芩……要不要來點?”

“你這樣看上去還真是很像江湖郎中……”楚軒謠本還想笑他像賣冰毒的,“唉我說,這些藥你認識嗎?”

向寂南搖搖頭,“隨便撈來吃唄!皇上說每個人都要備著點——那個死郎中臭神棍怎麼還不來?”他皺了皺眉,又揮舞起馬刀來。

楚軒謠想,你至今未死倒還真是很難得。然後抬了抬身後足有她半個人高的清瀛弓,跟上了大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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