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九十二、決戰(五)
晉印熾帶著楚軒謠穿梭在混亂的巷子裡。兩個月前他們還是這些地方人見人嫌的太歲,如今這裡的青石板上早已有厚厚的積雪,甚至凝結成冰。一有貫甲執兵的巡夜騎將馳過,他們就躲進深宅大院的陰影裡。
他們下承霄閣的時候,烈焰紅唇又再次不知穿越到什麼地方去了——相當地背信棄義。
“沒有馬我們怎麼出城啊?”
“不能騎我的馬,”晉印熾一邊把古劍束在背上,勒緊,一邊牽起她的手。“梟狼駒太扎眼,會被他們發現。”
“其實我出了城可能就會死的……”她嘆著氣搖了搖頭,“邪門不?萬一死得很難看咋辦捏?那時候你千萬不要看我!”
晉印熾愣了愣,回過頭去望著自言自語的楚軒謠。她嘀嘀咕咕了半晌,終於感覺到印熾在看她,仰起臉對著他烏金色的眼睛。
晉印熾長高了,將近比她高大半個頭。頭髮很久都沒有打理,劉海垂下來擋住了眼睛。
半晌,他伸手把她髮髻上的雪撣掉,輕聲說:“不會的。我在,你就不會死。”
楚軒謠捂著嘴輕軟地笑,“哇,那你可真神吶。”
晉印熾急了,不過夜色下也看不出他臉紅的樣子。他扭過頭拉起她就走:“反正……反正我在你就不會死。”
才走幾步,晉印熾突然急退一步。差點撞翻她。楚軒謠只聽見“當”得一聲清銳的疾鳴,古劍沉鋒。
他單腿跪地,把沉均斜cha在楚軒謠面前地雪地裡!
“閉上眼睛。”他安靜地看著對面馳來的三騎,說。
☆
楚軒謠縮在不知什麼人家門前的石階上。晉印熾蹲下身,伸手想把她遮著眼睛的手抓開。可她緊緊捂著眼睛,死也不肯放手,不過拼氣力。她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不過僵了一會兒,晉印熾便又看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彎彎地像月亮。幽亮得像月色中的深井;生氣地時候瞪起來,那就是一頭小獅子;發楞的時候就常常浮出讓人看不懂的霧靄,裡頭斑斑駁駁,清清淺淺。
可是現在她在哭。
十七哭了?
十七哭了……
晉印熾嚇壞了,有點懵。他不會哄女孩子。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楚軒謠抬手抹了抹眼淚。
晉印熾有點不懂,她怎麼能又哭又笑。
“印熾,其實你本來應該在西市做個賣賣豬肉的吧?”
“啊?哦……”他抓了抓頭髮。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握著純均的手火燙。“我不太知道的。”
“再不濟也應該在期門宮裡唸書吧,”她抱著膝蓋仰望,看不到任何星星。“可是你們現在都跑去殺人……很多人都死了。”
“其實……娘親帶我去期門宮……也只是想我以後有口飯吃。”他吞吞吐吐地把帶血的純均藏到身後,“像我這種人,腦子笨,那麼長地詩賦怎麼背都背不下來,除了參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很沒用的,”說到這裡晉印熾皺起了眉頭。眼裡突然閃現出了無窮的驚恐,“我、我好像……只會殺人了,為什麼啊?”
楚軒謠笑了笑,替他擦掉臉上的血跡,“你們男人……都很想被別人記住吧?”
“記住……”晉印熾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被人記住。
從此沒有人忘記你。無視你。
因為你不是螻蟻,你只會是強者!
“呵,秦雍晗還真是流毒。”楚軒謠站起來,把渾然不知事的晉印熾也拎了起來,“就是kao這個,來拉攏那麼一群人,不管不顧地縱馬天下吧……可憎可怖,不過也可讚可嘆。”
她曉得這場浩劫已避無可避。秦雍晗在拿天下作賭注,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因為他沒有錯。
誰都沒有錯。
年輕地人們相遇。懷著年輕的理想。在灑滿陽光的季節裡閒閒地指點江山。他們都是兄弟,都是安答。他們要用雙手去建起他們心中的偉大王朝,留下一個天下大同,留下一個盛世乾坤。
然後回頭時,卻只是生靈塗炭!
也許那個時候,聖武熠情已然看到半年後的那場屠城中,帝都裡飛揚的縞素。
☆
失了主人地馬在原地低聲的嘶鳴。晉印熾翻身上馬,楚軒謠反扣住他的手,正欲借力翻上馬背,卻突然放手了。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起什麼來。
“怎麼了?”
“我想……你家唇唇大概瘋了……它肯定經過這裡,把馬俱都給蹬掉了。”她費力地撿起兩挽弓來,放在身前搖了搖,笑。“小十五,想不到你還收著清瀛弓啊?怪不得我哪兒都找不著,原來是你藏起來了!”
晉印熾把她拉上馬,彆扭地扭過頭去不看她:“不要叫我小十五,現在已經過了年,是承平六年了,那我就是十七歲……而且,清瀛弓明明是你拉在祭酒府不要的。”
楚軒謠無奈地扯扯嘴角:“唉,知道了,比我大一年零兩個月十一天嘛……你最大了你最大了,大到可以娶你家隔壁那個小翠姐姐當老婆了。”
“她不是我娃、娃娃、娃親!”晉印熾一急就口吃。
“知道了知道了,童養媳……”
他沒辦法地垂下頭,知道和她爭嘴是自尋死路:“我們往南門走,十七你害怕就把眼睛閉上吧。”
“你不要我幫忙嗎?”
晉印熾聽到背後有張弓的聲音,搖著頭抖了抖馬韁。“算啦,你要哭鼻子的。”
背後的某人立馬化身石器時代的母猩猩……
“你今天膽子發育完全了……”
“箭在左邊的搭子裡總共二十支以前我教你的還記得嗎如果記得我叫你射才能射。”晉印熾一縮腦袋,趕緊催動馬匹上路,以躲避棉花拳地攻擊。果然,楚軒謠本已擎起萬惡地手,此時一個措手不及,嚥下衝到口邊的尖叫,砰一頭撞在他背上,死死摟住他地腰。
晉印熾的臉騰一下燒起來:“十七你勒死我了。”
楚軒謠吐了吐舌頭:“誰想啊?!你這個來陰招的傢伙……”
全城戒嚴,晉印熾沒有辦法留在帝都。他若是晉家大少爺,還可以護著十七在府上,可他連住得地方都沒有,所以只能去追秦雍晗。即使他們頂著羽林天軍的戰盔,兩根白色的長羽在頭上飄來蕩去,卻沒想過可以躲過搜查。西門不能去,那麼就去南門。南門是雷城最恢廓的城門,進出軍士也雜,比較好渾水摸魚。
快馳到朱雀大街的盡頭,晉印熾的手心滲出汗來。他曉得十七比他還怕,死死地絞著他的衣服。
“玄!”他低呵。
楚軒謠深呼吸一口,抬臂。
“盈!”他俯下身。
馬蹄聲亂,楚軒謠拉滿了清瀛弓。
“破!”
一泓冷光,他握住了劍柄,渴血的劍在他手中劇烈的震顫。
而一支白羽箭呼嘯著劈開肅冷的空氣,直取交戟武士的咽喉。
沒有料到突來的襲擊,他偏頭,錯愕得張開嘴想大喊,卻已經來不及了。羽箭沒入了他的口,從他的後頸透出,上頭的血跡很快凝結!
楚軒謠低頭,心底透骨的冷,但手已探向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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