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風印 作者:風鏡旋 (已完成)

 
bradshaw 2008-8-15 22:40: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43307
bk2468 發表於 2009-2-12 01:47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一十六、人啊,真是笨死了

“讓我看看。”清冽的聲音不容拒絕地回蕩在房梁上,前後共二十三次。楚軒謠再次覺得有對比真是件好事,敢情那時候只有他一個,當塊寶似的。現在往秦雍身邊一杵,發現他的語言能力有待提高。他居然一心一意叩著杯盞,什麼別的話都不講。

    他很有耐性,她捂著臉,他就一遍遍講下去。只是耐性總會消磨光的,最後他終於伸出修長的手指,欲趕走她遮掩著的手掌。

    “我不認識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趕蒼蠅一樣趕走他的手。可皇帝今天脾氣好得有點驚人,淡笑著數落她:“人也真是笨了。她打你,你打回去不就是了?”

    這又不是街頭鬥毆!這是感情問題!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暴力啊,楚軒謠氣急敗壞地想,雖然她自己也很悔恨當時沒那麼做。她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從齒縫中擠出五個字:“我不認識你!”

    “讓我看看。”他突然動手握住她的手腕,卻被她一扭身逃掉了。

    “看?有什麼好看的!你看你的鶯歌娘子去好了……我不認識你!”

    秦雍晗終於忍不住笑起來,眼裏閃過一道湛金色的光亮。他從案幾邊起身,在暖塢閣裏轉了幾圈,最後交疊著雙腿坐到床榻上,一手後撐著床板。“人也真是笨了,讓你躲著,也沒不許你出門,何必換了宮女的衣裝?還是最末等的。她問你,你若說是龍翔宮的,誰敢動你?偏偏要說錦華宮----人是真笨了。”

    “又不是我出的主意……”她辯解道,眼裏滿是委屈。好死不死進了暖塢閣,劈頭蓋臉的就是“笨”。有那麼負荊請罪地嗎?“你最好管好你的女人!”

    秦雍晗微皺了眉,想了想也就點點頭。是得看著,否則成天被人家打耳光也不是個辦法。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在長平苑裏喊:“小公主,你南宮哥哥回來了----”

    楚軒謠心急火燎地跑到門邊,一路絆倒了三把圓凳。“你跑哪兒去了還好意思叫公主叫哥哥?我不認識你!”

    南宮牧野一愣,然後笑呵呵地湊上前,“半道上拐到禦膳房去了。給公主也帶了點東西回來,驚喜吧?----喲。皇上也在啊?呵呵呵恭喜恭喜。”

    兩人同時莫名其妙地抬頭看著他,南宮牧野哈哈大笑起來,繼續拱起手恭喜恭喜。

    “再不出去,”秦雍晗閑閑地一眯眼眸,抿了一口茶水。“信不信再給你一劍?”

    南宮牧野終於停下哈哈哈改由呵呵呵,聳著肩膀轉身就走。論武功,他在廣寒樓南宗裏排名第三十六,因為他是影武者嘛。他逢人便吹噓,當初這個排名出過不少名人呢,像什麼風鏡旋。可是他的兄弟們都冷冷一笑。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不遺餘力地提醒他---風鏡旋是叛逃者。

    楚軒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想這傢伙似乎很靠不住。正愣著神,秦雍晗冷不丁抽掉她的手,然後在她發飆之前按回去,說了兩個字。

    楚軒謠又懵住了。她覺得人格受辱,起了輕生的念頭。作為一個心理偶爾變性一下但是絕大多數時候還是把自己當女人的女人,她不可能當作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即使他說得相當順溜又輕飄飄。在前後十九年地人生中。那是她惟一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那兩個字,而說話的人似乎是說真地。

    秦雍晗輕搖著頭轉過臉去,一邊走到榻邊站定,一邊肩膀抽搐,說:“好醜。”

    她沖進內室,再也不管臉上紅紅紫紫的,兩手撩起枕頭就砸。登時屋子裏頭乒乒乓乓一氣,外頭的曇姿纖月都有些駭然。皇上今天來的時候神色極其駭然,好像很不喜歡公主的樣子----前後也只來過霰汐宮兩次。莫非……皇上對公主動粗?

    她們對視一眼,皇上本來就是市肆裏摸爬滾打大的。雖然說登極之後收斂了不少,可是……

    就在她們遲疑著要不要衝進去看個究竟的時候,一陣隱約的人聲飄出來,“別用那個!”

    是個男聲。

    曇姿纖月更駭然了。她們發覺。自己能夠承受的極致是公主被皇上打。而皇上被公主打好像已經超出這條警戒線了。

    楚軒謠一把扯下枯血,摜在他腳邊。“誰要用啊!這是還給你的!”

    秦雍晗神色一凜,彎下腰撿起來,神色迷離。“你一直帶在身邊,嗯?”

    她趕忙呲牙咧嘴地一搖頭,當她吃那麼空,沒事掛把匕首裝泰山啊。也就是塞在枕頭底下而已。“今天本來就是去找你地,想還你。”

    秦雍晗繼續眼神迷離地望著她,如果楚軒謠仔細看的話也不會面紅耳赤了。因為他眼裏全是壞笑。他就這樣低聲地、恨鐵不成鋼地上前,屈起食指一下下扣在她腦袋上,“今天總帶著吧。人真是笨死了,帶著枯血都會被人打耳光。”

    “我總不能拔出來刺她吧?”

    “全後宮哪個女人不認識枯血啊!”他實在憋不住吼出了聲,許久不用的手勢和沉悶的叩擊聲讓他暗爽不已。

    楚軒謠一氣急,一把拉住內外室之間的竹圍,“我再說一遍----你滾!”

    “皇儲妃,你恐怕要記著……”秦雍晗隔著竹圍憤憤地冷哼一聲,好像也動氣了的樣子,其實淩厲的線條都舒緩著。“你剛才又沒說過這句話,不用加再。”

    “我當然記得!你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五百七十六個兒子!生死你……”

    “明明說過不認識的。”秦雍晗啞然之後,揶揄地笑道。“連兒子都數得那麼清楚,都是你生地?”

    楚軒謠驚詫地發現,自己已經說不過他了,於是又丟出一個枕頭,想了半晌才回敬道:“你雌雄同體自己生!”

    秦雍晗不太明白,不過隱隱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話,只能濾去順著自己的話接下去,“沒有四百也有三百吧?”

    她急中生智冷笑一聲,“是,是我生的,和別人生的。”

    秦雍晗一把扯下竹圍狠狠丟了個爆栗在她頭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暖塢閣。偷聽的曇姿纖月趕忙施禮。

    秦雍晗懶懶地“嗯”了聲,低下頭,瞄了眼拘謹的侍女。他突然挑起了纖月的下巴,一隻手撐在牆上,把她困在牆與人之間。纖月始料未及,瑟縮著打起顫來。

    “你是纖月?”

    她臉上殷紅一片。“是,皇上。”

    他已經聽到裏頭的動靜,俯在她耳邊調笑著說:“蠻沁舞多撒……”話音剛落,裏頭就飛出一張積著灰塵的琴,“不許在長平苑裏調戲我的女人!”

    他大笑著離開。不遠處,一雙眼睛透過門縫,把這些牢牢記下。

    蠻沁舞……

    是啊,要開了呢。

    當晚入夜,他就又飄到洗心殿去開他地帝黨大會。裂羽戰後第一次大會合,不由得感慨萬分。秦雍晗聽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始末,時不時曲著食指叩起桌面。

    “人啊,真是笨死了。”

    當然,這評說得是他們的對手。

    裂羽公子們對這句話很寶貝,他們忠心地認為他們的君上很偉大,用那麼簡短把功過是非統統抹平。於是過了個把月,這種趨勢擴散到整個雷城裏,街頭巷陌時常飄出各式各樣嗓音演繹地:“人真是笨死了……”
bk2468 發表於 2009-2-12 01:52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一十七、昔相古鋒(一)

------在不為人知的時間和地點,昔相古鋒與帝劍天都,決戰紫禁之巔------------

    夜很沉,玉繩低轉。寂默的夜梟在疏風下泣嚎,一點灰蒙的月色撥不開密密的陰影。

    一聲尖叫,疾如飛電的腳步聲沖進了臥房。正在剪燭花的老人手一顫,燭淚濺在手背上。

    他有些驚異地抬起頭,看著呼吸淩亂的髮妻。“怎麼了?”

    樊印塵有些尷尬地撥了撥亂髮,斂容坐到他身邊。風鏡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從來都是這個爛脾氣,不管心裏多怕都不想被別人看出來。他又問了句:“怎麼了?”

    “劍架那裏……有個影子。”她儘量想冷靜下來,可看著他漸深的笑意,還是冷得有些發顫。

    “他在歎息,是嗎?你聽見的。”

    樊印塵眼裏流露出一絲驚異,轉念一想,他的劍他肯定最清楚了,說不定還是老頭子做的手腳……於是免不了抬頭白他一眼,手攀上他的胳膊。

    “劍魂嗎?劍魂怎麼可能跳出來啊?”

    “哪里是劍魂,”風鏡旋擠了擠眼睛,用標準地大夔通用語念道:“是鬼……”

    被狠狠掐了一下,他卻呵呵笑起來,端上蠟臺走了出去。“你聽說過凜羽帝吧?沒錯,就是被你的祖先斬落下馬的青翼國主。別不信,真的是他。他丟了天下,自然不甘心,偶爾回來摸摸自己的劍……也是好的。人會老,劍不會老。現在在朔方,知道純均劍的人還是比知道天都劍的人多----那群傢伙就沒把瀛台家地小子們當皇帝。就等著姓風的跳出來,和純均比劃比劃----不過……”

    他吧嗒吧嗒煙杆,撫落了肩上巴掌大的楓葉。論劍,不論是天都還是鴻月,碰到純均都只有斷掉的份。可是這世上,又有幾個真正的人論劍談英雄呢?

    從來都是勝者王,敗者寇。

    他搖了搖頭,想起說書的聲角的話。什麼那青翼國主忽而爆喝一聲,孤身跳入盤驍騎中。揮劍把當先一騎劈成兩段,云云。英雄都成了妖精。那時候,色角就換上青面紋羽的面具,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物凋星蔽幾輪秋,待回頭,血沃劍朽;

    朱顏旋踵成枯骨,塚間寂寞,曠月離愁……”

    底下地看客就會一齊拍手叫好。

    多半是因為,色角的聲音清靈好聽,而不是那些荒塚間地寂寞。與枯骨的榮辱。

    樊印塵不敢一個人呆在屋裏,跟著他走到堂後的小屋,那裏有一盞長明燈。兩人拜了拜之後,並肩走進一片昏暗中。屋內的一角有什麼在嗚咽,伴著木質的震顫。

    “以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純均……”

    風鏡旋執燈走近劍架。在跳動的燈光中,那柄長六尺的古劍顯得拙重而冷厲。沒有劍鞘,沒有劍紋,沒有徽飾。沒有花穗……它不惜得用任何花俏去掩飾,去掩飾那經久的煞氣與沉雄。劍身比常劍闊了四指有餘,足足有手掌那麼寬,兩側開有沉青的雙鋒,卻都不鋒利。

    這柄劍就像黑夜裏一抹孤絕的影,將所有地勁道蓄近劍鋒,等待著,有人可以將它重新拾起。

    “也許是因為,今天是鉤月之夜吧。”他靜靜地把蒼老枯槁的手指按在劍身上,劍鳴忽而清銳起來。

    人是會老的。而劍不老。

    當他把手再次按在劍身上的時候,聽到了那雪山之巔的呼吸,也聞到了南國濕潤的花香。他年輕的時候也經常會看著這柄劍,想那些王圖霸業。可還是那麼怕。怕劍膽成灰。何況,只要你怕。你就拿不起這柄劍。所以,他也就慢慢忘卻了那個風字。

    傳至那代,青翼王姓----“風”,已經成了街頭巷陌的演義了。

    外頭月光黯了一黯。

    劍靜。

    樊印塵伸手去夠劍柄,卻被他不露聲色擋開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握起純均地。天都一近,咒印就打開了。若接近它卻同樣怕它,純均就撚滅你的靈魂----它不像看上去那麼憂闌無害,不要忘記,純均始終是劍中的皇帝。瀛台倏讓當年的大合薩熔了七七四十九日,卻融不掉它,就沒有什麼可以摧毀它了。”

    她當他小氣,輕嘲:“當年若不是我,這柄劍都不知道被當鋪老闆賣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是那麼寶貝?你都已經揮不動它了。”

    風鏡旋拉著她朝外走。“嗨,我當年也沒握動過。我排行廣寒樓南宗三十六,哪兒使得了純均啊。若不是因為是祖傳之物,誰稀罕背著塊破鐵到處亂竄……還不如換幾個銅錙、吃幾頓飽飯來得合算。”

    樊印塵知道他心裏痛,捏了他一把也就掩了過去。那些少年事已經太遠了,遠得像虛無縹緲的前世。誰會想到,景帝朝文武雙璧的帝師曾經流落街頭,為了混口飯吃不惜當掉昔相古鋒呢?

    風鏡旋抬頭看了眼雲破月出,有些心亂。啟天都,天下亂,而他早已經決定傳劍了。

    要不要讓天都與純均並世而出?

    這對傳說中的亂世之劍。

    可是……那個人的心術,可不像他的祖父那樣正啊。不過世上心術正的,又有幾個呢?那麼高地位置,心自然也就變了。他現在更擔心的是,他選中的人能不能被那柄高傲的劍接受。

    拿起那柄劍地人,不是馴服它,就是被它吞噬。沒有主人地昔相古鋒是一柄極其狂烈的劍,決沒有幾多年前供在太廟裏時地端嚴與莊肅,就像一個墮落了的名士。危險,嗜人。

    他知道他的學生不是很有心眼,很悶也很安靜,可是他的心術很正,說不定能去掉純均劍上凜然的邪氣。此生無法成為純均的主人,為它尋一個主人,也算對得起先祖了。老人對著長明燈又是一拜。

    那些原本應當陳列在太廟中牌位,如今只能立在簡陋的茅舍中。最後一代的風氏家主,無嗣。

    從此以後,天下就沒有飛翔的姓氏了。

    “對了,打掃打掃,最近會有貴客呢。”

    “貴客?……你眼裏還是有貴客的嗎?”

    “因為人家太貴了,出了事,你養再多花也賠不起。”

    第二日,當樊印塵去打開籬笆門的時候,少年正靜靜地坐在屋前的頑石上。他低著頭,抱著一個新的木匣子。她驀地以為丈夫口中的貴客是他,複又搖搖頭。

    看到她開門,少年清淡的一笑,有些靦腆。樊印塵心裏的大石頭落下,招了招手讓他進來他從來都是這樣。起得早了,就坐在外頭等,等多久都不會惱。樊印塵當年看著那個小孩子的眼睛,就曉得她找到了一個不世出的神射手。

    射術練的是心,而晉印熾的心很靜。不過她很奇怪,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怎麼會有那麼靜的眼睛呢?一點也沒有年輕人的浮躁和輕狂。她只好認定他是個什麼都看不進心裏的人。熟識了,才終於看出來,不是漫不經心,更不是看不進心裏,反倒是一股很愚執的認真。

    “回來了?”

    “嗯。”

    “個子竄了不少。就該出去歷練歷練,沒有開過鋒的刀再漂亮,也傷不了人的----你娘還好嗎?”

    “嗯。”

    “弓用了嗎?好用嗎?”

    “……嗯。”

    少年把匣子放在石桌上,然後在對面的紫藤羅花架下坐定。紫熒熒的芬華從天空抖落,他有些癡迷。良久,才對師娘抱歉地一笑,撣落了齊肩短髮上的紫花。

    樊印塵唇間的笑意更濃些,他想必是知道這是逐月流鴻了。她把匣子推過去,順道幫他篩下最後一瓣花。“送你的就是你的,哪有還回來的道理?好好練著,待到能用這張弓射七隳,師娘就把最後一支箭送你。七隳龍魄陣是我們家裏人最驕傲的陣術,那時候你站在陣中,太古的龍魂會保護你的。”

    少年想了想,他知道那是傳說中無敵的防禦,可還是倔強地把匣子推給了她。

    “印熾,這世上本沒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出身、姓氏也不能代表一切,那不是神的旨意。不要因為……”

    “不是的,”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烏金色的眸子裏溫靜如水。“我可能要走,不能隨身帶著了。”

    “走?走去哪里?”

    少年不語。

    “父母在,不遠遊。何況,師父師娘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教你。”樊印塵起身,拎起身近的水壺向花圃走去。“去見見你師父吧,他有話要對你說。”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46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一十八、昔相古鋒(二)
    青布藍衫的少年跑得有些吃力。他一手捏著一個蔥油餅,一手按著背後的重劍,朝寰慶門跑去。墨線磕磕碰碰地穿行在日落之時的雷城中,不時與堅硬的路石擦滑,發出令人磨牙的聲響。少年很努力地把劍往上提,可惜因為他太過矮小,袍子還是被濺出的火星燒出洞來。

    “喂喂喂幹什麼的?停下停下!佩著劍就敢往宮裏頭沖啊!你小子不要命還是怎麼地?嗯!”

    少年抓抓頭,把腰牌拿了出來。“那個……嗯……”

    盤問的軍士拿著他的腰牌翻來翻去。“不錯嘛,小小年紀,什長了啊?值夜來的吧。”他重重拍了下少年的肩膀,他差點被拍死在地上。可軍校臉色一變,又換上兇悍的神情。

    “你的盔甲呢?”

    “我……”

    “回去穿好再來!”

    晉印熾無奈至極,竟然低下頭,無意識地啃了啃蔥油餅。他想,肯定不能回去,來不及的,否則第一次值夜就遲到了。

    其實他也並不急著要去值夜,但他急著要去開會----他餓得慌,到了洗心殿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啃蔥油餅了……雖然那個會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實在想不明白,可是皇上說要開,那就是要開;皇上說要他去,那就是要去。雖然他總是遲到……晉印熾也很想準時,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做什麼事情都慢,除了打仗---- 他回來後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在三天裏奔了一千里路的?

    不過,心思馬上又調到開會。這可是西征後第一次帝黨大會。

    記得第一次去那裏,他還以為是到了放學後的青廬居,亂糟糟的一片,紮堆的人在那裏爭執拍桌,隨時有打起來的可能。連往常只能遠遠看到地帝師大人,都被帝都首富邢大老爺揪著衣領噴口水。帝師還一臉淡然,儒雅一如花前月下。自打那時起,晉印熾就很佩服白玄雷。他不知道自己的定力和帝師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發展方向不同罷爾。

    這一年多來,那些人吵歸吵、罵歸罵。終究還是沒能打起來,所以他只能縮在案幾前面打打盹。只是有一次打盹不小心打過頭,被邢繹倒拖著回家,一路磕著路石都沒醒。晉印熾覺得這很沒面子,所以後來就不打盹,改發呆了。

    那校尉見這小子居然敢當著他的面啃餅,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還有閒心啃餅!快去穿盔甲!”

    晉印熾被打醒了。他四處張望一陣,然後指著遠處晃蕩的一個人影和那校尉說:“那個……那個人是我親戚……”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像極了一個謊----主人已經沒心思去撒了的謊。

    他順著少年的手指望去,轉頭對他冷笑兩聲。然後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想跟爺爺耍花招,你還嫩著點!你以為你是多大點蔥?還親戚!我他媽還是他爹!來人,拖下去,軍杖二十!”

    周圍靜了一會兒,校尉正狐疑著,感到有人在背後拍他的肩。

    他正了正肩上的對豹,不耐煩地扭過頭,立馬見到鬼似地。然後擠出一絲比鬼還難看地笑容。“左都統大人……”

    “我聽說你是我爹。”

    “屬下失禮、失禮,”他看著新晉的長官年輕散漫地笑臉,忙辯解道,“這小子很可疑!他說他是值夜的,卻沒有貫甲,還佩著這麼古怪的重劍,屬下以為,應該嚴刑拷打、逼他招供!”

    “哦。”向寂南點點頭,然後沉沉地拍了拍校尉的肩膀。“好,很好!不過……他是我親戚。”說著。他一把扯過少年,把他整個肩夾在腋下,散漫地朝宮裏頭走去。晉印熾頂討厭這個樣子----還是因為這樣很沒面子----可向寂南很喜歡自己與小十五的身高比例。

    那個校尉站在將息的天光中,覺得這個世界好荒謬啊好荒謬。

    他隱隱聽到這樣的對話。“喂。睡眼包(晉印熾的錯號)。上個月的酒錢就這麼算了啊!對了,這個月能請你老師我搓一頓嗎?哈哈。那就定在十五好了!去春盛樓春盛樓……什麼?沒錢?找你五哥還錢去,那種濫人借給他幹什麼……”

    自他一踏進洗心殿,晉印熾感覺到有人看他的眼神變了。他無法用微妙來形容那種感覺---因為,他很抱歉地還不知道這個詞地存在。

    所以他也就不敢吃蔥油煎餅了。拘謹地挺著背,翻越面前堆成山的兵書。

    這是大哥留下的。幽千葉從一年前離開之時就為他準備了這麼多,現在,還是那麼多。

    不是因為他不用心,也不是因為他看不進去,而是因為這些他都看過了。以前師父丟出兵書來,總說是他自己寫的,天下一絕。可是現在,晉印熾面前堆著很多師父寫的孤本……

    其實,比起兵書,他更喜歡街頭的演義。比如《聖武征明錄》等等,不過這種東西登不了大雅之堂,父親連看著都覺得汙眼,所以他只好跑很遠的路,坐在城牆上對著火把看。惟一厭煩的就是裏頭有女人出現,把本來打仗去地高祖拖住,卿卿我我,害得晉印熾每天翻書找打仗看。雖然充斥著“XX大喝一聲把XX當頭劈成兩段” 此類,而且還有很多字他不認得,可他還是很喜歡。有時候他抱著槍槍棍棍,或者兵書想:如果他是夫人的兒子,他會被送去太學的,他就不會看書看得那麼吃力了……

    可他是娘的兒子,所以他不練武,就沒有出路。

    不過,這種想法只能在晉印熾腦子裏打個水漂,馬上就被沖走了。他很滿足自己是娘的孩子。雖然從來不能從爹那裏領到零花錢,可是娘會給他補足雙份。現在,他雖然仍在期門宮裏上學,可也是入了軍籍的,每個月還有月例可以拿。

    這樣他就能去書坊借書,去青廬居喝酒,餘下的錢攢著,過年說不定還能給自己買雙護腕……可惜這個計畫為了某個人的桂花糕而徹底泡湯。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47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一十九、昔相古鋒(三)
    向寂南和顧錦謙一左一右,在激烈地討論金吾衛和羽林天軍的軍官平級調換問題。他們手裏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少年軍官,期門宮裏一抓一大把,都得管向寂南恭恭敬敬地叫老師,都在青廬居裏一喝紅眼就跳到桌子上,說要靖國仇……秦雍晗聽說了,總是呵呵笑著說好啊好啊,有朕當年的風範。

    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像符咒一樣,潺潺不斷翩翩不絕。晉印熾混沌地想打瞌睡,不知道腰間的那塊重鐵,能否把耳邊這些又韌又黏的聲音斬斷。

    或者,把那道目光斬斷也好。

    他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敵意。

    那敵意從大殿盡頭的紫檀木大椅上飄來,待他轉頭的時候,只有皇帝在與五哥低聲討論。而帝師還是同往常一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閱覽長長的奏摺,眉宇間透著遺世的冷漠。

    他從來沒有感到自己離帝國中樞那麼近過。

    因為他感到窒息的冷意。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皇帝有些倦意,揮了揮手讓大家散了。帝師起身的刹那突然猛咳起來,帶起了皇帝的咳聲。他們兩個紅著臉在大殿盡頭瘋狂地咳嗽,像兩管卯足了勁的洞簫。到最後,眼裏都有些閃亮的兩個人大笑起來。而其他人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笑趴下了。

    可晉印熾還是靜靜地坐在沙盤前,捧著一本書。

    他覺得冷。

    “十五,”出殿門前皇帝突然叫住了他,打了個手勢。“值夜?”

    他輕輕地應了聲,手指不自覺地叩著腿邊的劍身。劍鳴起來,只不過和他的聲音一樣輕。

    “跟朕回龍翔宮。”皇帝沒有等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交代了句遠處走得吊兒郎當的金吾衛都統領,回過頭來對安靜地少年說,“走吧。”

    龍翔宮正殿,鮫脂焚著的燈影裏,皇帝不經意地一挑眉。

    “朕去換件衣服,你在這候著。”

    少年沒有四處張望,他站在原地,盯著自己的青布藍衫。殿門關起來了。周圍空無一人。他被通亮的***照得難受,於是緩緩捋起了袖子。細瘦的胳膊在***下帶著微微的麥色。

    不一會兒。足遝沉穩地從廊道裏傳來。

    晉印熾突然感覺到腰間一熱,那柄劍竟劇烈地顫動起來。

    他有點慌亂,伸出手用力握住劍柄。可他知道,震顫帶來的力量即使全蓄進臂間,也撐不了多久。晉印熾一咬牙,狠狠把住劍柄,然後拔出來扔在地上。

    他隨即抖了抖酸痛的右臂,想起師父師父說過,這柄劍會給他帶來噩運。

    因為師父說,劍那麼重肯定會把他壓矮----他本來就那麼矮(可憐地一米六十五。帝党平均身高有一米七十六,秦雍晗最長,一米八十四,往人群裏一戳,一眼就能被殺手揪出來),這樣就一輩子娶不到漂亮媳婦

    因為師父說,這柄劍會在鉤月之夜自鳴,還會幽幽地歎息。這樣會把漂亮媳婦兒嚇跑的。

    因為師父說,這柄劍會讓他半夜睡不著、起來撞上鬼,然後導致尿床。這樣,他就算娶到漂亮媳婦兒,也會把人家羞走。

    因為師父說……

    師父好像除了惋惜地告訴他,“印熾,你是絕對娶不到漂亮媳婦兒地”之外,就沒說其他的了。

    他自然也沒說這柄劍會顫動,會發燙。

    他抬頭看見御座旁立著的人,不過一愣神的工夫。出現得有些突兀。青色的袍子上有微紅的印跡,腰間懸著一柄古劍,和一片薄脆的龍型翠璜。他握住菱紋劍鐔緩緩抽出,冷誚著把劍尖對準他的眉心。

    晉印熾現在知道。那道森冷的目光來自何處了。

    他瞬目地上已是在尖嘯的劍。咬牙伸出手,四指虛虛扣上了劍柄。猛地握緊。顫動著地滾燙劍柄落在掌心。沉青的劍身被拉開,一把掠起橫在胸前。

    虛嶽。

    本是最沉穩的劍勢,卻無端染上一股深邃的殺氣。少年繃起的身形像是一張強弓,而寬闊沉凝的大劍,則是搭弦之箭。

    皇帝噙著一絲笑步下臺階,看著因禦不住劍而緩緩蹲身的少年。

    晉印熾不知道,皇帝已然動了殺機。

    殿中很靜。只有風讓錦障撫著地磚,沙沙地響。可是晉印熾聽到有人在哂笑,很多很多人。他突然間看不到龍翔宮***通明的殿堂,也看不到長衣地皇帝。

    暗紅的天空沒有盡頭,群山掠下高大的黑影。只有無盡的暗與血色。天地都是紅色的,遠方有高大的武士。而他半跪在天地的中央,無窮無盡的力量加壓在他身上,越來越重。純均安靜地插在面前的土地上,光澤如同活物。

    只要一勾手,他可以夠到那把劍,他的心會定許多。可是,氣力在迅速地流幹。幾寸地距離,他只要一伸出手,手臂就會滲出血來,像被貪婪的巨怪吸引,附到那柄劍上。

    純均是嗜血的,它不憐憫弱者,也確實不需要憐憫。

    遠方的背影慢慢地聚攏來,每個人都披著斗篷,遮住了面容,暗暗地像是一團煙霧在流淌。晉印熾慌亂中想握住劍,可是越不能得手就越累。這種驚慌失措使他恐懼,可身上地力氣流失得更快。

    秦雍晗看到,晉印熾杵著劍定定地站在原地,雙目無神。地上劃出一個大圓,升騰起血霧,把他整個地包裹起來。血氣從脛骨緩緩附著向上,直到沒頂。而少年還提著那柄尖嘯地劍死不肯鬆手,眼白和瞳仁糾結在一齊,已有些灰色。

    不鬆手,要麼馴服劍,要麼做劍祭。

    既然上天把純均帶到他面前,他沒有理由不去奪。只要晉印熾一死……

    他相信自己不會怕一柄劍的。所以他異常耐心地等在一邊。

    等他死。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49
一百二十、昔相古鋒(四)
    一個高大的人影踏著飛馬走近,晉印熾被那種威嚴和恐懼壓得抬不起頭,膝蓋下的土層都已經被壓出一個坑來。膝蓋骨碎裂的聲音傳來,他聽到很多人在天邊的烈焰中嘻笑:“既然拔了劍又害怕,那就留下吧,那就留下吧,那就留下吧……和我們在一起……做劍魂吧,做劍魂吧,做劍魂吧……”

    晉印熾聽到了那些嘻笑與焚燒,心裏頭突然就變得很安靜。他想,這就是要死了啊。

    可是娘還在家裏等著啊……

    於是他變得很難過。他想自己一直都是個懦弱的兒子。他還從來沒有站出來為母親說過一句話,而現在,他就要死了。

    他看到了那匹大馬的馬鬃垂在前頭。闊劍就插在他面前,而馬背上的人已然舉起了戰刀。

    有那麼一瞬,他那麼想抬頭去看誰斬落了他的腦袋,可他抬不起來。那些冤魂還在嬉笑著囂叫,腦裏耳裏充盈著尖嘯。戰刀落下,直劈下跪伏的人的頭顱!

    晉印熾突然咬著牙抬起了頭,頭上滲出血來,正對著劈來的刀劍。他發出低低的吼聲,想睜著眼睛看到自己的死去,卻馬上就因為那股大力失去了平衡,向後翻去,死死地釘在地上。

    刀劍劃空,他覺得右腿不在了。

    他大大地睜著眼睛,空洞洞地看著暗紅的天與刀劍。

    這就是要死了啊。

    大馬又踏了幾步,馬背上的武士悠緩地舉起長刀。冤魂在栗叫:“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們在一起……和我們在一起……”

    晉印熾突然很賭氣地別過頭去,死就死吧。

    側目之時,那柄劍卻仍然在手邊幾寸的地方。它是活的,它一直就在他的手邊。頭頂的血留下來蓋住了他地眼睛,他想去擦。卻抬不了手。

    晉印熾突然滾了滾,憑著本能躲過了那木愣卻盈滿力道的一擊,不顧一切地朝劍柄伸出右手!

    右臂暫態就被吸幹了,可晉印熾感覺不到疼痛。他輕聲地說:“我還不想死……”然後拉過劍橫在胸口,整個身軀都幾近乾癟。血色瘋狂地向劍湧去,發亮的劍身擋住了上古武士沉重的一刀。晉印熾囂叫著吐出一口血,“為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想讓我死!”

    皇帝皺了皺眉,他看到那些血紋從晉印熾身上褪下。慢慢彙入了古劍中。古劍沸騰般在他手心裏震顫,幽光如同活物。

    秦雍晗突然急躍。狠狠貫劍而下。只要殺了純均的主人,咒印會立馬出現。

    那個人本來只是提著劍,木愣如同屍體。這時卻突然橫劍一擋,下半身的血紋還沒褪盡,眼睛卻已經很乾淨了。天都的勁力被擊退了三步。

    晉印熾動了動,急促地喘起氣來,額頭上滿是冷汗。明亮的光焰讓他睜不開眼睛。他又回到了恢廓地殿宇,手心有灼傷的痕跡。他緊張地看了看自己地右臂,發現完好無損。皇帝卻在這一刻出劍,晉印熾旋腰而避。動作輕盈地像一隻貓。

    他翻腕繼續適應著那對他來說太過碩大的劍柄,斂下呼吸,默默盯著皇帝遊移的步子。

    他的心很靜。

    他不管對手是誰。

    他只想活下去。

    當星辰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重又回到起點,一百五十年的光陰突然被扯開了一條裂縫。純均和天都,昔相古鋒和蒼狼孤血,這對昔日的宿敵默默地凝望著,渴血的劍魂在鳴嘯中看到了當年。

    在那些劍風掠起的虛影中,千葉銀安菊與堇玫瑰的戰旗獵獵作響。割據著萬里江山。呼嘯而過地風燃起亂世的烽煙---交替雜遝沃野的鐵蹄與月輝,大地深處雄渾激蕩的龍血,槍尖瀝血的武士,摩雲而飛的拜歌……那些斷響的短笛,那些擎起的刀刃,那些斬不斷地思惑牽纏,映襯著那段紛亂的歲月。

    那段屬於夔高祖瀛台倏,和青翼後主風凜羽的歲月。銀色與墨色的劍芒攪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流光般裹夾著兩道飛身若電。他們攻如急湍。守若大山,在空曠的龍翔宮大殿上擊起一陣陣金屬的沉吟。

    最後,青沉的劍“咣當”落下,在精緻的金磚上印下一個烙印。少年捂著手臂失神地看著地上的重劍。然後不服輸地順著銀色的劍尖望去。

    那盡頭是一雙黑曜石一般地眼睛。

    薄削的唇一抿。

    “果然是昔相古鋒。聽說。用純均舞起的亙行之風,是世間無上的劍術。可是。你還是輸了。

    “很多年前我地祖先曾被這柄劍打敗過,那時候帝劍也因它而斷。”年輕地皇帝低冽的嗓音縈繞在承塵間,右手撫上銀白地劍身,就像在撫摸著戀人的肌膚。“但是,三十年前它也曾經輔佐過我的祖父。若不是他死得太早了……

    “風,真是可怕的姓氏啊,不是嗎?”

    皇帝甫又起身,垂下銀白的劍尖抵著沉黑的劍身,就像在抵著敵人的咽喉。那悸動的鳴嘯立刻靜止了,純均劍就像睡去一樣,淋受著月華般光亮的劍芒。年輕君王失神地望著地上的純均劍,唇邊有了一絲飄渺的笑意。

    而晉印熾那時捂著右臂,站在原地盯著純均劍。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抹孤絕的影,在鯨脂裏似是要焚燒起來。

    他想,只要他能夠拿到那柄劍,他就有把握在那個人回神的一刹那,用狼突和左中平將他腰斬。或者,起身用封刺撕開他的小腹,斜向上拉開一條口子,讓血噴濺出五尺之外。

    若是皇帝真要取他性命,他會。

    可是,皇帝突然轉過身去。少年伸掌。劍柄乖順地落到了他的掌心。在起身之前,他聽到流暢的收劍聲----皇帝背身站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防備。

    這次……你說,純均會怎麼選?

    少年低頭,沈默了良久。

    最後,晉印熾按著劍柄說了一句話,很輕,也很重。年輕的君王跋扈一笑。走到大殿盡頭打開了赤樨大門。外面是夜晚寂靜的夜風,還有珍珠一樣散落在視線中地群殿。

    再向外是雷城。

    再向外……

    是天下。

    “我信你的話。我等著十一國破。龍城盡滅的那一日。”年輕的君王回過身,平伸出掌,看著少年輕笑道。少年沒有笑,他只是一掌擊在君王的手心,然後握了握,乾脆俐落。

    就像很久以前,那些來去如風的武士。

    這是承平六年五月十三日,正好是他的十六歲生日。沒有人知道純均與天都的偶然相遇;更沒有人知道,一個清瘦地身影已作下了此生最重的諾言。他投下了一抹淡淡地背影在史冊間。

    這是命運中的第三個人。

    那個時候,秦雍晗輕笑著放過了那個少年。他想自己也不會比他做的更好些。他們兩個都還不知道,手裏握有寒冷的金屬,有一天也是會燃燒的。帝晗看著辰殿影將軍的眼,只覺得那裏是亙古的靜,除了靜什麼都沒有,飄渺得如同夜色。

    他不知道晉印熾在等待。

    而那句很輕很輕的話,一諾作讖言。

    “凡我吟鞭之處,皆為大夔之土;凡我所見之人。皆為大夔之民。”

    歷史

    在長樂六年的秋天,辰殿影將軍佩著他從不離身的重劍踏入了龍翔宮。入夜,他一個人步出了恢廓地殿宇,到內監去傳報之時,發現年方壯年的皇帝已然闔目。短短幾個時辰,發皆成雪。

    正是亥時正。

    此事在街頭巷陌穿得沸沸揚揚,新君卻對朝內非議充耳不聞。九個月後,人們驀然發現,那個青布長衣的身影淡出雷城已經很久了。

    時隔三年之後,終於有史官進言。質疑先帝卒崩之事,以及辰殿影將軍的下落。《裂羽朝志》中,唯有這兩個人的結局,也是最後的結局沒有修訂完。所有人都心中明瞭。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有人說。天都和純均,這對不論取哪柄都能君臨天下的劍。都已陳列在劍閣承霄之上,從此將天下安平,四海河清。

    果不其然,“三十年兵燹”之後,中原朔方五十年再無戰事。

    年輕的昭文帝在朝堂之上含笑而默,最後懶洋洋地對眾卿打哈哈。“有人閑傳……將軍不解***,他嘴上不吭,心裏還是十分介懷地。所以,一聽說孤竹郡那裏的堇玫瑰開了滿滿一山,他就一個人跑去看花去了---看看看看,人的心眼其實很小的。”說到這裏,他有些憧憬地望著殿外瓦藍藍的天空,“老師比起訓兵更喜歡養花,朕也沒有什麼辦法。真想老師什麼時候能回來啊。國事兵法,問之則曰可,曰不可,乾淨俐落,一點都不囉嗦……”

    誰都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話。作為中興之主的昭文帝,其實從來都是個很漫不經心的人,懶洋洋的。可對辰殿影將軍,他的戰學老師,他向來崇敬至極。

    史官交頭接耳,覺得這段話太像野史,有辱一個“史”字。商討五年,終於將最後一篇《辰殿影將軍傳》定稿。後世將《裂羽朝志》的最後成書戲稱為----

    “霸武之旗落,修文之世起”。

    而,歷史沒有記載地,是那天晚上聖武帝最後留下的話。他看著暗沉沉的天空和碎玉般的星斗,漆黑地眼裏有些灰翳。

    “她說,人一生只能開一次花地……她開花的時候,和你在且末,在欽顏,在雷城彎彎曲曲地巷道裏。我都不在。她那個時候是怎麼樣的?”

    身旁的人沒有回答。誠然他此後還遇到了各式各樣的女人,或溫柔如水柔美亮烈,或動如脫兔嬌憨可愛,或文靜若竹山水雍容。

    只是,她們都不是她了。

    她們,都不再是那個月亮一樣的女孩子。

    三千里路,良辰美景,一起並肩過的人,卻不在了。

    殿中,燭淚已堆紅。

    “ 我真後悔當年沒有殺了你,如果那天我下手,天下會太平,我們都會過得很好。為什麼我沒有啊……”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我居然比你還蠢。我不殺你,不是因為你有純均劍,而是因為純均選擇了你而不是我……我居然就一直等著你倒下,我以為你倒了,我就可以拿到那對無雙的劍。其實我一輩子都在等你倒下……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去死!你偏生要活的比我們都久!為什麼都選擇了你?你本來什麼都不是的,就是雷城裏一個沒有人要的賤種!可是你卻什麼都贏走了……那麼蠢的一個人……”

    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風過,樹葉片片落下來,鋪在他的身上,就像咒文一樣。“女人的心和劍的心都一樣小,容得下一個,就容不下第二個了,真是可笑。”

    隨後而來的靖平元年,把一切難過和恩怨沖刷地乾乾淨淨。那個人解下了從不離身的劍,牽著他的白馬,一個人走進南國的山中,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50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二十一、帝舞承霄(一)
    臉被打了,宵夜又要開始送。

    唉,小人物的命就是這樣變賤的……楚軒謠歎了口氣,極沒耐心地站起來,在花廊裏步來步去。軟底錦履踏著微涼的夜幕,輕軟的宮袍曳地而走。

    這麼晚了,跑哪兒**去了?她也不管那食盒,一咬牙跑出了廊道。結果,上書房裏只燃了盞燈,空空蕩蕩杳無人煙。她有些煩躁地斂著百褶裙,朝大殿走去。

    正躲在石榴花叢後猥瑣地找人,突然斜拉裏沖出條影子來,和偷偷摸摸的她撞了個滿懷。

    然後那條影子被撞退了三步,跌倒,纖弱無敵。

    這讓楚軒謠充滿挫敗感。影子捷足先登地呻吟起來,她被那麼痛苦的聲音感染,又加之撞得暈暈乎乎,立馬胳膊肘朝外拐,覺得自己惡貫滿盈。於是乎,她呵呵一笑說,真是對不起啊,站錯位置擋你道了。說著,就伸手去扶地上的人。

    晉印熾一抬頭,那張對著月光的臉就被照得清清楚楚----那是張一半青青紫紫、一半柔嫩似水的臉,讓他頓時冷汗津津。

    娘親果然說得沒錯……

    這樣想著,他當下死死揪住衣領,手撐地向後挪了兩下,不讓她采陽氣。晉印熾右臂疼得厲害,腿也受了傷,所以格外警惕。

    即使背著月光,楚軒謠也意識到----那個人好像覺得自己要色他嘛……我很色嗎?我很色嗎?原來我看上去那麼猥瑣。她便很君子地轉過身,抓抓頭沒話找話道:“你這條人走得挺快的嘛!”

    果然很快。她話還沒說完,那條影子便沒命般向殿前廣場沖去,跌跌撞撞心急火燎。

    晉印熾趕到向寂南那裏想告個假,結果被上司、老師兼十一哥很神秘地攬著肩膀問話。“老實交代,幹什麼去了?”

    晉印熾搖了搖頭。不自覺地像身後看了一眼。他總覺得有什麼跟在後頭。

    “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狠狠夾了夾單薄的肩膀,“真好聞啊……找哪位妃子快活去了?皇上真是太偏心了,也不帶上我。我英明神武英俊瀟灑英姿勃發英年早……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去!”

    晉印熾後知後覺地低頭聞聞,可能是剛才和鬼撞到的時候染上的。

    鬼……還帶香?

    哦,是女鬼。

    可是……

    怎麼和五哥那裏的女人味道不一樣?

    他想到了朦朧地月光,還有帶著濕潤露水的南國的花。春天裏,總有小女孩跨著籃子在街頭叫賣。竹編裏頭有很柔弱也很嬌小的花,粉色或者堇色。有些孩子敢去花圃裏偷的。可他小時候一直因為性子慢,也沒有什麼零花錢,所以從來都沒有要到過一束。

    他突然領悟到,自己原來想當個花匠啊。在雷城深深的巷子裏要一塊地,剪剪花枝,撥撥箜篌。

    後來,他終於把這個惟一的願望告訴了一個人,那個人很驚歎地說:“印熾……請你不要……自由地……唯美呐!你可曉得雷城的地價?這樣寸土寸金地地方,你想要塊地,還種花?應該建座很高的樓起碼二十幾層然後出租給外鄉人最好是方國來地士子家裏都很有很有錢。這樣我們也會很有很有錢就可以買桂花糕糖炒栗子麻辣雞絲最輕紅。什麼?用不完怎麼辦?哇,印熾不是我說你你真得好傻哦,問皇上借來辰德殿站在上面撒錢總可以吧?!記得存著點啊,這樣以後你兒子也能上太學不用整天練武穿的跟農民一樣還被人打了啦……咦,我是不是管得寬了連你兒子的事都想好了……印熾印熾你怎麼不吭聲啊?是不是因為我話太多你插不上嘴你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停啊……”

    其時,秦雍晗正聞著這種“朦朧的月光”,神清氣爽,靈台清明。

    話說。當時楚軒謠看那人捂著右臂,腰間好像又垂著柄劍的樣子,心裏騰起一絲不祥。她急得連“抓刺客”都來不及喊,百米衝刺把龍翔宮的殿宇一個個跑遍,最後看見秦雍晗坐在正殿的龍椅下。

    這年頭,大人物也一樣犯賤,沒事喜歡蹲地上……她松了口氣,轉身就走。

    “跑什麼?”

    “我有跑嗎?”她剜了他一眼,慢騰騰地把他扶起來,故意忽略那忍不住上揚的唇角。天都劍撞入眼簾。“帝劍?這腿怎麼了?還有背上……真遇刺了?”

    “比劍。”

    “愚蠢。”

    秦雍晗咳了幾聲。他撐著她的肩膀,努力不把重量壓在她身上。“我把他放倒了。”

    楚軒謠“嗯”著,絲毫沒有懷疑。她當時以為,秦雍晗沒有天下第一。也該有天下第二。不過。後來她見識了某人的恐怖,回想起秦雍晗那晚說地話。也就繼續不懷疑下去---他那肯定是瞎吹。某人是人嗎?

    她深刻地覺得某人是一個BUG。敢和他比劍術,還贏?!

    惟一的可能是----你壓根沒給人家劍。對了,人家那時候都沒發育完全,戳帝黨裏頭找都找不出來。握住劍的某人等於西門吹雪、X戰警、忍者神龜、暗黑破壞神、祥瑞親王馬伯庸的完美合體。

    換句話說,果然是個BUG。

    她想把秦雍晗扶去寢殿,卻不料他大手一勾,“走一趟。”“走哪兒?”楚軒謠被攬著肩旋轉一百八十度,有點頭暈,否則她應該會說:我不認識你。她看著越來越近的殿門,狐疑著拂掉他的手。秦雍晗也不甚介意,披上自己的斗篷就像宮外走去。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52
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二十二、帝舞承霄(二)
    向寂南正在承霄閣下的城牆上,拉著晉印熾喝酒。他舉目高眺,然後舉起酒往嘴裏倒。晉印熾則像往常一樣,背倚女牆,腿屈起來撐著石方,喝得沒有聲響。

    “值夜的時候偷著喝酒,最能嘗出味道了……”向寂南回身哈哈大笑,晉印熾卻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發呆。

    “小十五,以後若是值夜無聊了,可以到這裏來喝酒----承霄閣裏沒人看著的。”他老到地點點頭,然後又向上望望。承霄閣如同擎天的劍,撕開帝都上空厚重的雲層,但是卻古舊,安靜,似乎是灰塵鑄建的。“嘖嘖,要下雨了呢……”他失神地說,眼眸和夜色混為一談。

    “承霄閣,是劍閣嗎?”晉印熾突然問。

    “是啊,”他又倒了口酒,從喉間一直燃到腹中的香。“可是……天都不在了,又叫什麼劍閣呢?徒然高聳,徒然高聳也----喝酒喝酒,這裏很安全。”

    少年打算不提醒十一哥帝劍已經回來了。當日,向寂南看著帝劍流了半天的口水,結果轉身就忘了。

    於是少年靜靜地喝著酒,變得有些呆。冰冷的酒嘗不出滋味來。

    承霄閣上。

    “看,值夜的金吾衛----他們大多在承霄閣下喝酒,不老實。”秦雍晗搖了搖頭。他坐在台沿邊上,旁邊是一尊火爐,上面溫著“最輕紅”。

    承霄閣與其說是高閣,倒更像高臺些。因為並沒有牆打圍,只是多出了個重簷頂。不過,倒是有竹圍掛在四面,透過稀疏的縫可以看到外頭的夜色。楚軒謠探出身去看,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他們此刻正坐在竹圍外頭。腳下就是虛空。“小心點,承霄閣是整個皇宮地勢最高的地方,摔下去就沒有骨頭渣了。”

    楚軒謠本來還在生下午的悶氣,一聽也就乖乖坐好。

    腳下的金吾衛還在高興地喝酒。沒有人知道,皇帝經常一個人坐在承霄閣上,暖一壺酒自飲自酌,然後,靜靜地看著底下沉睡地城池。和宿醉的金吾衛。

    秦雍晗就是這樣子的人了。

    時而悶騷,時而殘忍。時而翻著詩經沈默地看遠方,修長的手指叩著他的孤篁。

    但所有人都只覺到他的殘忍。於是他一個人在夜裏坐上高臺,橫七豎八地放倒酒瓶子,孤獨地遠眺。或者走進他的二十九重錦障,用陳舊的琴撥陳舊地曲調,唱起那些俚調般的弦歌。

    小時候,只要他一作詩,楚少孤就鬧辭職----因為二皇子地所有詩作都粗俗得似俚調。他的皇兄身邊總圍滿了文士,他的身邊卻只有零丁的伴當。

    他不想一個人,可當他碰到越來越多的人。他還寧願只是一個人。

    楚軒謠手裏托著一盞白瓷,方方正正,纖細的手掌還沒有杯子來得大。她等著他說話,可他沈默了太久,連她杯子中的熱氣也散了。“最輕紅”是朔北來的烈酒,酒香本被薰出來了的,只是當她低頭去飲時,杯中已清清淡淡。

    見她低頭。秦雍晗劈手搶過她的杯子,把酒涮了涮,然後隨隨便便潑了下去。底下立馬有人喊了聲“哎喲”,隨即一個顯然處在變聲期地男聲道:“鬼,我今天撞到過,可難看了。”

    秦雍晗也不管下頭,把浸在溫水裏的酒壺提起來,小心地斟上一杯。他遞過去的時候,眼睛還是看著很遠的地方,深的要和夜色染在一起。

    “涼了。酒要熱的時候喝才有味道。”

    楚軒謠接過。指尖觸到了他的扳指。她慢慢呷了一口,也不好意思再去想後宮想鶯歌娘子了。頭頂的天空居然有一點淡紫,透在鉛雲中,妖異而低沉。

    “很晚了……”

    他點點頭。“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困了地話。就回去吧。”

    楚軒謠咧了咧嘴:“說你悶騷。你還真變得那麼悶騷了……你想說就說好了,我又不是……”她不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又是什麼,就只好呷了口酒。暖暖的一路燙到肚子裏。

    秦雍晗灌光了酒,就舉起酒杯看著淺淺的杯底。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駡了句:“媽的,那麼小……”然後抄起酒壺往嘴裏倒。她皺了皺眉頭想奪下,被他一個側身躲過了,還一不小心撲在他腿上。

    她一邊起身一邊說:“喂你不要亂來啊。對了,不高興就直說,別喝悶酒,到時候我拖不動你,你一米八好幾的人……”

    “ 沒有,沒有不高興。”他看著她慢慢起身,還撐著自己的腿就又朝酒壺伸出手來,便輕輕一笑躲開了。楚軒謠想,也是,如果他那麼容易就醉了的話也不用再混了,喝喝死算,於是也就不再強求。他轉過臉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酒壺又不是什麼,酒罎子才算狠呢……以前都是捧著酒罎子喝的,只是那些人……都不會再和我喝酒了。”

    楚軒謠愣了愣,縮回在他身旁盤膝而坐,悶悶地垂著腦袋。良久,她學著他的語調道:“酒罎子算什麼,酒缸才叫狠呢,以後我陪著你喝酒缸去。”

    秦雍晗沒打她,一條腿懸在半空中搖搖晃晃。“我高興。我遇到了一個人。楚軒謠立馬挺起腰別過臉,悶悶道:“纖月吧……”

    死鬼,當她的面調戲纖月。

    秦雍晗把空酒壺往裏頭一扔,倚在柱子邊吹著夜風。眸子眯起來,迷迷離離地。“想不到,三十年後居然會是這樣遇到……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你有三十歲嗎?總歸才周歲二十一吧。”

    他撥著扳指,繼續仰望著堆滿鉛雲的星空。“好了,都回來了,都回來了……真是高興啊。不是我也沒有關係,反正我有天都,純均要拿就拿去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楚軒謠聽著聽著聽出些孩子氣來,就把手放到他眼前一晃,“發酒瘋?”

    他煩躁地推開了她的手,這讓楚軒謠嘟起了嘴巴。他卻將唇貼在暖暖的酒杯沿上,即使裏頭是空地。

    “有時候,我總是在想,狼一樣地祖先,卻生下了綿羊一般的兒子----你知道嗎?我地父親……他一半時間在文章和書畫上,一半時間在女人身上。若我的祖父沒有那麼早去世,帝都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了。”

    她微揚起明豔若薔薇的半張臉,乖乖地坐好,打算聽故事。她沒有料到今晚的話題那麼嚴肅,準備接受政治教育。可秦雍晗搖了搖頭,“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她死。這樣子懦弱的男人,不說他。”

    楚軒謠嚇了一大跳,有些糊塗。太后不是好好的嗎?難道太后不是秦雍晗他親生母親?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53
第四章 《裂羽十七》一百二十三、帝舞承霄(三)
    秦雍晗又從溫水裏提起另外一個酒壺,指尖沾上了溫水,風一吹還是涼,沁骨的涼。“不說他。今天應該高興----你喝嗎?”

    她愣了愣,然後點點頭。“我在喝呀……你不要真醉過去。”

    他笑得很開心。

    “我討厭皇宮,”他今天的話多得有些驚人,“但是我的兄弟和我父親一樣懦弱。有他們在,民風永遠纖軟如同織錦,五光瀲灩的。但光是漂亮又有什麼用呢?雍……雍他小時候,出了事情只會躲在我身後哭。所以我不能死,不能倒,不能哭----我只能待在皇宮裏。”

    他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個人說,如果他再不站起來,就再沒有人會站起來了。但是只要他站起來,大地深處會有龍吟和著他的歌,武士會跟隨他而行而止----只要他還肯高擎蒼狼的旗幟。也是那個晚上,他學會了破陣之舞。

    天下一舞間,舞畢人事非。

    那個時候他就曉得,世上能克住他的劍的,只有純均。

    “其實……也不是不好,只是有時候想起來很窩火。都是欽瀾闔家的子孫,為什麼會一個個都變成這樣?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懦弱的兒子,可我的父親卻因此而討厭我。”

    他苦笑一聲,但那一聲苦笑被隨後而來的低吼蓋了下去,“但是你看,做皇帝的人依舊是我!他們,”他突然扶著柱子站起來,手朝著前方一指,仿佛要戳破那鉛雲,讓月輝重新灑滿大地。“你們,所有的人都以為。欽瀾闔家的子孫守不了那麼廣闊的江山了。他們把帝都和王域看作肥腴,可是我還在!那麼,我也不要做一個懦弱的皇帝!”

    楚軒謠看見他捏緊了拳,把頭偏下了另一邊,隨後深深地呼吸,像是盡力壓抑著咆哮似的。

    手一顫,陳紅的酒液傾在她手上,被淡淡的光耀得灼眼。她抬頭去看他的側臉。遣退了陰騖與邪惡,剩下的是磐石般的蒼涼。還有眼睛裏火一樣的光亮。而秦雍晗也慢慢轉過頭來,怔怔地盯著她,在那斑駁地眼底,有淺淺的浮光。

    對上他地眼睛,她無措地點點頭。“嗯……很好,很好……搏一把。做人不能太窩囊的。”

    “你信嗎?”他的神情很嚴肅,“我,守的了王域。”

    楚軒謠嘗著酒點點頭,白瓷杯遮住了半張臉,只留下一對斑斑駁駁的眼睛。

    他搖搖頭:“真是只妖怪……”

    楚軒謠噴出一口酒。心想這就被看出來了?不過本來就挺明顯的嘛,他又不是傻子。

    秦雍晗看她噴酒,又搖了搖頭,但低低地笑起來。“嚇到你了。五年,他們也都快不信我了。我迫不及待地征西華域,因為我怕再不動手,世上就沒人肯信我了。”

    楚軒謠低下頭撥著手指,“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我真信的,你別難過。你肯定能把那些公卿哢嚓掉扔到破廟裏頭,然後跑到承霄山祭天,諸侯跟在你屁股後頭,你動一動他們都會抖三抖拜三拜不敢抬頭……我信的。”

    秦雍晗倚著柱子望天:“小女孩……”

    皇帝後來總是去回想那段卑屈的歲月,也驚歎於當初的執著。王道世微,方伯主政,他就這樣一步步奪回屬於欽瀾合家族地榮耀,只因為天下還有一個人。或者妖怪,信他。

    “既然我姓了欽瀾合,既然我是蒼狼家族的兒郎,我就不做任何人的傀儡。”夠了----是不是人也沒有什麼關係的。往常我都是一個人。很可笑吧。”他大大地飲了口酒,眼神有些溫柔。“真是寂寞啊……下次。你會在嗎?”

    “我突然覺得認識你很久了。”她把杯子遞過去,“我以前覺得你是個皇帝,現在覺得……咳咳……你像個武士。”她對著他笑了笑,“我會一直在的,不過太晚的話我起不來----我會犯困。”

    秦雍晗把斗篷拽下來蓋在她身上,露出底下天青色的長袍。他起身挑起了竹圍,腰間泓亮的劍出鞘。

    “人是真笨了----我本來就是個武士,誰稀罕當皇帝啊,每天改改改改奏摺煩都煩死了。我登了基才發現我原來要對付一支朱筆,不是一柄劍。

    “ 可是……天下是一張口說出來地,還是一支筆劃出來的?是打下來的!男兒生當建功立業,生當縱橫天下,生當跨馬放歌。你不去拼,你就什麼都沒有,你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女人被淩辱,兒女被殺害。天下不會因為你彈得曲子好就跟著你走,也不會因為你文章寫的順溜就跟著你走。天下……其實很多時候,就欠一句振臂高呼---我是不文,可是我可以把欽顏人攔在關外,我可以讓四方諸侯再向王域稱臣。而那些人只會眼睜睜地看著農民沒有土地,變成流人以後四處劫掠,然後繼續過他們奢靡的生活。什麼欽顏什麼王域什麼國祚,他們只想要錢和權力。”

    她依舊坐在原地,朝他舉了舉杯,啜了一口。她曉得秦雍晗肯定喝醉了,醉得相當厲害,可是這讓她想到了宮外,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她還沒老就很喜歡懷想。

    最輕紅漫過了手心的紋路,把那裏染得鮮紅一片。裏頭,泓亮的劍身畫了個完美的圓,流光溢彩中有古老地高傲和榮耀。

    “我以後改喜歡武帝好了。對了,你剛才笑起來的時候……”

    承霄閣裏頭黯黢黢的,有個人在舞劍。他甩出飛瀑般的勁力和光亮,就像裏頭包裹著遒勁地閃電。楚軒謠把“很英俊”三個字咽下去,又將眼光投到了遠方。

    秦雍晗一直是看遠方地。

    良久,楚軒謠攏了攏斗篷,聽見秦雍晗在高臺的另一個方向擊節而歌:“輕紅落,劍枯朽。

    生而逾百年,榮辱幾墨拓。

    踏歌酒,畫棟旋作煙土盡;

    北歸離,誰人高臺祭天青?

    天下一舞間,舞畢人事非。

    銀華盡殺可催淚,經年拔劍有龍吟……”

    “悲了點,你說該高興地。不要裝老頭子嘛,二十一歲的人,就愁死後埋在哪兒……再說,你不是把帝劍拿回來了嗎?”她懶懶地朝那個方向吼了句,心想秦雍晗也不算很不文啊,楚少孤就是變態,把一大好青年扣成大高帽。

    他不管,越唱越大聲,唱到最後,簡直是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原來清冽的聲音配上劍柄擊節,如斯放浪,卻有了一番沈鬱的蒼涼。

    底下,向寂南寒毛倒豎:“十五,好像皇上在承霄閣上唱歌……我們要不要和他說實話,他最後幾句唱得好像要被抓去閹掉的貓……”

    晉印熾只是仰頭看著高閣。銀亮的劍舞,銳利的輕鳴。

    破陣之劍。

    終於,秦雍晗不唱了,但是依舊在擊節,一下一下扣得認真。等了一會兒,那邊道:“嗯,我們拿回來了。”

    楚軒謠臉上突然熱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力。“那就唱首高興的歌吧。”

    “你唱吧。”那邊廂頓了頓,然後輕笑。“我擊節。”
min93 發表於 2009-2-12 12:54
第四章 《裂羽十七》一百二十四、帝舞承霄(四)
    她想了想,然後把盤曲的腿伸下高臺。秦雍晗隔著竹圍看到,春綠的裙擺像菱花一樣盛開,而她仰著頭,纖細的手裏托著大大的白瓷酒杯。

    “秋水天,誰弄弦,隨波舟唱盛世顏。

    台閣傾,殤歌落,隨逝去雲煙。

    風過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

    南淮月,樓船雪,終不似當年……”

    她渾渾沌沌中也覺得這好像不是“高興的歌”,但還是硬著頭皮唱下去。裏頭的人和著歌聲舞起劍來,外頭的人捧著漸冷的杯子,看低低的天。長長的發被吹起,後頭有劍風催得竹圍漣漪般湧動。什麼後宮什麼鶯歌娘子,都好像遠得是前世的事情。

    只是,她一直不曾看腳下。

    腳下有人呆呆地看著天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將那些婉轉的歌調纏繞在手中。

    向寂南很不平地憤憤一聲:“那麼好的嗓子養在自個兒家裏,要是做個色角多好,誰都可以聽到……皇上就是小氣,小氣就算了,他還總有女人----為什麼我沒有我沒有啊!十五,是吧?嘖嘖,唱歌的人會很漂亮吧……”

    晉印熾本在出神,這時就趕緊低下頭,臉上飄起一絲紅。

    秦雍晗舞畢,靜靜地靠在她傾身的柱子旁。出了一身熱汗,酒也醒了,他突然覺得很暢快。那個被皇袍壓著的人從心底醒來,他栗叫著撕開胸臆,將一切咆哮傾吐在夜色裏。

    “我喜歡那句,笑莫笑死生由天。”

    楚軒謠叩著高臺,歪著頭抵在柱子上。“你就喜歡死,動不動就說死。唱歌唱死諏詩諏死睡覺睡死……愚蠢。人要活著才好。紙上舊月可堪戀多美,南淮月,樓船雪也不錯的啊。”

    她知道今夜那位姓秦的傢伙不會發龍威的,而且她其實還在想他的歌。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寂寞而高寒地歌聲,那一刻她只想和他並肩,然後一起看遠方。

    在很多年後,她縱目之時,還是很容易想起那一晚的天穹。充盈著年輕君主的抱負、縱橫還有夢想,滿滿的到處都是。她想起自己心裏原來還是有那個人的。那個人的張狂、跋扈和傲氣沖天。

    而在年輕君主的心裏,他縱劍高歌之時,那個人的眉眼與唇角邊,全是戀戀與傾慕。

    “好啊,那你說我會怎麼死?”他抱著劍,懶洋洋地笑著,仿佛身上有懶洋洋地陽光。

    楚軒謠趕緊縮回腦袋,手腳並用地爬進裏頭。“一般來說,當國君問你這句話,你就差不多該被他哢嚓了……所以我不說。打死我也不說。“死在戰場上吧……於陣前擊殺百人,力竭而崩。”

    “嘖嘖,全身都是血窟窿,地上插一把劍,看著落日慢慢倒下,中途還要被人拿大斧腰斬……你就喜歡這樣的呀?!那還不如纖月地床上……風流,猥瑣啊。”她咧開嘴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秦雍晗伸手給她一個爆栗,然後低頭。遙遙地聞著她的發香。楚軒扭捏著把手按在天都劍身上滑來滑去,最後抬起頭奸笑:“你到底和纖月說什麼說什麼說什麼啊……”

    “我誇她和花兒一樣美。”

    楚軒謠嘟囔著收回手,憤憤縮回柱子邊:“淫蕩!我臉腫了你就……”

    秦雍晗挑了挑眉轉過頭去,無意識地踢著腳下的酒壇。隨後,他說了很不要臉的一句話:

    “我不是淫蕩,我只是貪色。”

    等到一隻酒罎子掉下去,底下有人開始罵“操他……嘿嘿不敢”的時候,他呵呵笑著按了按她的腦袋,“而且你原本就差不多是這個樣子----臉腫不腫不都一樣?小女孩,回去吧。天晚了。”他把地上的人拎起來,嚴嚴實實地裹好斗篷。

    楚軒謠開始有些覺得,自己的確很小。他回身之前,伸出拇指撫了撫她浮腫的右臉。然後把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長長地睫毛一顫一顫。綠玉嵌金的扳指溫溫涼涼。

    “其實……你和月亮一樣的……”

    他俯在她耳邊輕聲說,然後轉身就走。

    楚軒謠耳廓癢癢的。趕緊歪了歪腦袋,臉唰地紅起來。“你真得很貪色很貪色,你這個大色鬼!”她跑上去和他並肩走著,他步子大,她得邁快一點,所以走得有些搞笑。“喂,色鬼,我送你回宮吧。”

    秦雍晗愣了愣,停下了腳步。

    “不許亂想,你這人怎麼那麼厚臉皮啊!”她拽過他的袖管,牽牛一樣拉著他向前走,“我知道,你不想讓她們看到我黏在你身邊的……可是順路,只是順路嘛,天經地義天經地義。”

    他揚了揚頭,然後按著劍動了,腳步緩下來。“老子還怕群娘們啊----你走慢些。”

    楚軒謠做完護花使者,揮了揮手正準備走,就聽見一個嬌美的聲音在叫喚:“皇上----”她立馬拉上斗篷遮住臉,狠狠盯了臉黑的秦雍晗一眼,順道踩上一腳,跳上去說:“我不認識你!”

    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

    秦雍晗卻沒有理鶯歌娘子,而是大踏步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黑暗中,他揚起頭:“跟緊你地十五弟,我要知道那個人的下落。”

    夜帝很有些惆悵:“逐月流鴻和純均都在他手上……早該想到的。”

    雖說那個晚上,楚軒謠還是很高興地回宮了,但接觸一久,她才慢慢後悔起來----因為她發現,秦雍晗情商比她還低,具體表現是形容女人只會用花和月亮作比。

    她就不知道花跟月亮到底哪個好些,重要些。

    詩經算是白看了。

    不過她想,這也還算可以,至少還會用個修辭。這世上,有人連修辭都用不清的。逼急了,那個人才會憋出一句:其實,你、你像根皮帶……然後楚軒謠一拍桌板殺氣騰騰,吼著這算什麼啊,你才長得想根皮帶呢。對面的人縮一縮,繼續辛辛苦苦地抓著頭冥想,最後說,你像、像一頭小豬行不行啊?她立馬發飆:你才像豬呢,最像豬最像豬,晚上怎麼都叫不起來,又會吃又會睡又蠢又笨又重又小氣又慢吞吞還很小心眼的……對面那個人就被說得無地自容,只好趴在油油的桌子上慢吞吞地啃飯。
炎雞 發表於 2019-6-19 11:50
第四章《裂羽十七》 一百二十五、墮夢(一)

月下。

南宮牧野猛地從腰間抽出軟劍,那柄柔弱無骨的狂龍便矯健地越出五尺,透著寒氣直指來人的眉心。可那個人只是抬手,不著痕跡地一擋,矯龍便若被反噬一般猝然迴旋。琤琮的聲響在垂花門旁迴盪,清靈動聽。

白衣人垂手,右手的食指上,一枚羊脂玉扳指溫靈若月。“南宮先生是不准備放行了?”他閒閒地說著,眼睛卻全然不在他身上,只是一味地往長平苑裡張望。

被點到名的傢伙猛然一怔,他居然認識自己?復一想,夜深人靜能在后宮裡晃蕩的人,除了那個姓白的還有誰?人家是皇帝親信,那小子肯定將自己的身家合盤突出,雙手奉上。

南宮牧野臉上閃過一絲哂笑,卻意外地冷清蕭肅。“天底下,曉得七墮夢的人可不多啊。”

帝師儒雅地點點頭,撩起袍子跨過了門檻,直直往長平苑裡走去。南宮見勢不對,上前一步錯開他的去路。卻聽得那個男子慵懶道:“可畢竟還是有人知道的,不是嗎?”

南宮牧野瞥了他一眼,“不該知道的東西,沒必要知道。”見白玄雷沉吟著,背起手又要往裡走,不由的用力把手橫在他身前。



他背對著暖塢閣道:“白先生有自由出入皇宮的權力,這我知道。不過公主畢竟貴為皇儲妃,還未出閣,又是夜深人靜。香閨怎能擅闖?”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抹上一向來玩世不恭的嘴臉,湊近他挑了挑眉。“若真要見公主,就煩勞白先生先去求了聖旨來吧!”

大半夜地,把天下第一帥哥放到未婚妻的閨房裡,那皇帝就不是一個傻字能描述的。除非他可以為了兄弟不要女人。

白玄雷依舊儒雅地淡笑,然後在原地站定。背著手喊起來。“娘娘——醒醒娘娘——”

南宮立刻拜倒在他褲衩下,這樣都行啊?深夜闖人宮室。還要弄得人人皆知,這帝師太不正常了吧?!白玄雷呵呵笑著,拍了拍一臉迷惘的保鏢大人,意思是你小樣還嫩了點。

“南宮先生,南宮先生?還是不要發楞了,快去準備一下吧。七墮夢很損耗體力。”

南宮牧野猛然間危險地瞇起眼睛。白玄雷竟是要他動手!

難道帝師知道他是影武者?恐怕連皇帝都未必知道吧。

他一直偽裝成遁地的殺手來著……

這白玄雷到底是什麼來頭?廣寒樓的人都摸得清底細。看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一張臉俊魅得無與倫比。怎麼著都不像是道上混地。

嗯……回去好好查查他的底細。南宮不知道,為了查白玄雷地身世,皇帝動用了不下六十個夜舞姬。

他正胡思亂想間,突然又被人拍了拍肩膀。有人在背後說:“你們大半夜地湊在長平苑里​​幹什麼?”

楚軒謠打了個哈欠,扶著垂花門揉了揉眼睛。

“老師?”睡意朦朧中,竟看見了師長。依舊是素白的袍子,輕軟如同翩然欲飛的翔翼。玉質的簪子將發全然挽起,風神秀朗。袖風懷月。

立在淡煙疏柳中,好一派春色。

“老師剛才喊我,不會是……南宮!你居然想染指我的老師!南宮,你又不聽話了……找抽啊?生抽還是熟抽?”

白玄雷自動略去學生不軌的夜生活,還迎上幾步,那個穿著畤春綠宮裝的危險物體就衝進他懷裡。

“老師……”楚軒謠在他前襟上蹭來蹭去。說實在地。她知道皇帝帶自己西征這回事,白玄雷肯定cha了一腳,並且肯定是主謀。可他就是給人超強安全感。平日里,這都被“微妙的欠揍感”壓抑著,直到人世蕭條,久別重逢,才悟道其中意來。

沒辦法,長得帥又聰明,一認識就攤派說要利用你的人,多誠實可kao啊……嗯。誠實可kao。

南宮很受凍地搖搖頭。“公主,太吃豆腐了。這太吃豆腐了。”

白玄雷似乎一點也不尷尬,任她在自己懷裡翻來滾去,唇角上揚。他寵溺地把大手放在她的額頂,只是楚軒謠突然回過神來,不敢抬頭。他笑瞇瞇地低下頭一看,“嗯。”

楚軒謠仄歪了腦袋,不曉得這個“嗯”是什麼意思。不想他輕笑著說:“好醜。”她一個氣急,立馬排山倒海地哭訴起來。



白玄雷好性子地聽著,任她胡亂罵那個鶯歌娘子。楚軒謠不知道,白玄雷和秦雍晗——這兩個讓很多人做夢都冒冷汗的名字,在洗心殿裡一邊磨刀,一邊串通起來調笑她。

當然,他們磨刀,是準備大刀闊斧地切了西華域,絕不是為了去砍某個女人。這年頭,情聖很少的。

“走,睡覺去——”他掰過她的身,自然而然地把手覆在她背上。楚軒謠一個激靈,不會吧……不薄,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天降艷遇,天降艷遇!原來老師連閨中之術都要教啊!

白玄雷唇角的笑意更濃些,回頭對南宮吩咐道:“煩勞南宮先生準備三捆繩子來。”

楚軒謠又是一個激靈,看著他精緻地側臉咽了口口水。還要……**?這個比較猛,吃不太消的。要不要先給秦矜汐打個報告?否則死得會很慘呢……

左邊廂房裡頭,曇姿聽到外頭的動靜,終於衣冠楚楚而出。她不免吃了一驚:一個男子拽著公主往暖塢閣去!

不是皇上,更不是墨王!

芙影從她背後冒出個頭來,迷迷糊糊看了半晌,痴痴道:“好俊啊……嘿嘿。”

“曇姿芙影,”被點到名的兩人一怔,聽到白衣男子謙和地吩咐著,語調卻不容置疑。“準備好空盆,多找些人參來,還有新淬火的匕首。快去。”

楚軒謠心裡開始發毛,她想到了巨牧村里的那隻雞。匕首,用來放血;空盆,用來承血;人參……嗯,人參?

用來燉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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