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清冽的聲音不容拒絕地回蕩在房梁上,前後共二十三次。楚軒謠再次覺得有對比真是件好事,敢情那時候只有他一個,當塊寶似的。現在往秦雍身邊一杵,發現他的語言能力有待提高。他居然一心一意叩著杯盞,什麼別的話都不講。
他很有耐性,她捂著臉,他就一遍遍講下去。只是耐性總會消磨光的,最後他終於伸出修長的手指,欲趕走她遮掩著的手掌。
“我不認識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趕蒼蠅一樣趕走他的手。可皇帝今天脾氣好得有點驚人,淡笑著數落她:“人也真是笨了。她打你,你打回去不就是了?”
這又不是街頭鬥毆!這是感情問題!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暴力啊,楚軒謠氣急敗壞地想,雖然她自己也很悔恨當時沒那麼做。她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從齒縫中擠出五個字:“我不認識你!”
“讓我看看。”他突然動手握住她的手腕,卻被她一扭身逃掉了。
“看?有什麼好看的!你看你的鶯歌娘子去好了……我不認識你!”
秦雍晗終於忍不住笑起來,眼裏閃過一道湛金色的光亮。他從案幾邊起身,在暖塢閣裏轉了幾圈,最後交疊著雙腿坐到床榻上,一手後撐著床板。“人也真是笨了,讓你躲著,也沒不許你出門,何必換了宮女的衣裝?還是最末等的。她問你,你若說是龍翔宮的,誰敢動你?偏偏要說錦華宮----人是真笨了。”
“又不是我出的主意……”她辯解道,眼裏滿是委屈。好死不死進了暖塢閣,劈頭蓋臉的就是“笨”。有那麼負荊請罪地嗎?“你最好管好你的女人!”
秦雍晗微皺了眉,想了想也就點點頭。是得看著,否則成天被人家打耳光也不是個辦法。
這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在長平苑裏喊:“小公主,你南宮哥哥回來了----”
楚軒謠心急火燎地跑到門邊,一路絆倒了三把圓凳。“你跑哪兒去了還好意思叫公主叫哥哥?我不認識你!”
南宮牧野一愣,然後笑呵呵地湊上前,“半道上拐到禦膳房去了。給公主也帶了點東西回來,驚喜吧?----喲。皇上也在啊?呵呵呵恭喜恭喜。”
兩人同時莫名其妙地抬頭看著他,南宮牧野哈哈大笑起來,繼續拱起手恭喜恭喜。
“再不出去,”秦雍晗閑閑地一眯眼眸,抿了一口茶水。“信不信再給你一劍?”
南宮牧野終於停下哈哈哈改由呵呵呵,聳著肩膀轉身就走。論武功,他在廣寒樓南宗裏排名第三十六,因為他是影武者嘛。他逢人便吹噓,當初這個排名出過不少名人呢,像什麼風鏡旋。可是他的兄弟們都冷冷一笑。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不遺餘力地提醒他---風鏡旋是叛逃者。
楚軒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想這傢伙似乎很靠不住。正愣著神,秦雍晗冷不丁抽掉她的手,然後在她發飆之前按回去,說了兩個字。
楚軒謠又懵住了。她覺得人格受辱,起了輕生的念頭。作為一個心理偶爾變性一下但是絕大多數時候還是把自己當女人的女人,她不可能當作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即使他說得相當順溜又輕飄飄。在前後十九年地人生中。那是她惟一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那兩個字,而說話的人似乎是說真地。
秦雍晗輕搖著頭轉過臉去,一邊走到榻邊站定,一邊肩膀抽搐,說:“好醜。”
她沖進內室,再也不管臉上紅紅紫紫的,兩手撩起枕頭就砸。登時屋子裏頭乒乒乓乓一氣,外頭的曇姿纖月都有些駭然。皇上今天來的時候神色極其駭然,好像很不喜歡公主的樣子----前後也只來過霰汐宮兩次。莫非……皇上對公主動粗?
她們對視一眼,皇上本來就是市肆裏摸爬滾打大的。雖然說登極之後收斂了不少,可是……
就在她們遲疑著要不要衝進去看個究竟的時候,一陣隱約的人聲飄出來,“別用那個!”
是個男聲。
曇姿纖月更駭然了。她們發覺。自己能夠承受的極致是公主被皇上打。而皇上被公主打好像已經超出這條警戒線了。
楚軒謠一把扯下枯血,摜在他腳邊。“誰要用啊!這是還給你的!”
秦雍晗神色一凜,彎下腰撿起來,神色迷離。“你一直帶在身邊,嗯?”
她趕忙呲牙咧嘴地一搖頭,當她吃那麼空,沒事掛把匕首裝泰山啊。也就是塞在枕頭底下而已。“今天本來就是去找你地,想還你。”
秦雍晗繼續眼神迷離地望著她,如果楚軒謠仔細看的話也不會面紅耳赤了。因為他眼裏全是壞笑。他就這樣低聲地、恨鐵不成鋼地上前,屈起食指一下下扣在她腦袋上,“今天總帶著吧。人真是笨死了,帶著枯血都會被人打耳光。”
“我總不能拔出來刺她吧?”
“全後宮哪個女人不認識枯血啊!”他實在憋不住吼出了聲,許久不用的手勢和沉悶的叩擊聲讓他暗爽不已。
楚軒謠一氣急,一把拉住內外室之間的竹圍,“我再說一遍----你滾!”
“皇儲妃,你恐怕要記著……”秦雍晗隔著竹圍憤憤地冷哼一聲,好像也動氣了的樣子,其實淩厲的線條都舒緩著。“你剛才又沒說過這句話,不用加再。”
“我當然記得!你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五百七十六個兒子!生死你……”
“明明說過不認識的。”秦雍晗啞然之後,揶揄地笑道。“連兒子都數得那麼清楚,都是你生地?”
楚軒謠驚詫地發現,自己已經說不過他了,於是又丟出一個枕頭,想了半晌才回敬道:“你雌雄同體自己生!”
秦雍晗不太明白,不過隱隱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話,只能濾去順著自己的話接下去,“沒有四百也有三百吧?”
她急中生智冷笑一聲,“是,是我生的,和別人生的。”
秦雍晗一把扯下竹圍狠狠丟了個爆栗在她頭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暖塢閣。偷聽的曇姿纖月趕忙施禮。
秦雍晗懶懶地“嗯”了聲,低下頭,瞄了眼拘謹的侍女。他突然挑起了纖月的下巴,一隻手撐在牆上,把她困在牆與人之間。纖月始料未及,瑟縮著打起顫來。
“你是纖月?”
她臉上殷紅一片。“是,皇上。”
他已經聽到裏頭的動靜,俯在她耳邊調笑著說:“蠻沁舞多撒……”話音剛落,裏頭就飛出一張積著灰塵的琴,“不許在長平苑裏調戲我的女人!”
他大笑著離開。不遠處,一雙眼睛透過門縫,把這些牢牢記下。
蠻沁舞……
是啊,要開了呢。
當晚入夜,他就又飄到洗心殿去開他地帝黨大會。裂羽戰後第一次大會合,不由得感慨萬分。秦雍晗聽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始末,時不時曲著食指叩起桌面。
“人啊,真是笨死了。”
當然,這評說得是他們的對手。
裂羽公子們對這句話很寶貝,他們忠心地認為他們的君上很偉大,用那麼簡短把功過是非統統抹平。於是過了個把月,這種趨勢擴散到整個雷城裏,街頭巷陌時常飄出各式各樣嗓音演繹地:“人真是笨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