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祥的凶兆
斬魔之劍 第二夜ⅩⅢ
在月光與街燈照耀的即席舞台上,唯一的演員即使演技生疏,仍竭
盡心力唱出劇本最後的台詞。沒有落幕,也沒有一絲掌聲,在唯一的
觀眾離席之後,小小的舞台上僅存寂靜的空間。
唯一的演員──雪花‧月之森就像蟲蛹似的,靜靜地倒在客廳的地
毯上。一整個下午,就彷彿將整個人生的努力全部用在這段時間似的
,雪花累倒了。比起尚有餘力的身體,心的部分才是精疲力竭,意識
已經沈睡於墓碑之下。
「我…真是…糟透了……」
嘆息隱藏在起伏規律的呼吸底下。嬌小的軀體裡,種種複雜的情緒
如融岩般,正激烈在翻騰著。
無力控制舞台的走向,是對自己的埋怨。
頻頻錯失機會的失敗,是對自己的氣憤。
預料之外的脫稿演出,是對自己的難堪。
然而,
最後的最後──
沒派上用場的兩張票,是對自己的懊悔。
「要是剛才有交給亞利學長就好了,電影票……下星期一,克洛瓦學
長一定又會生氣吧」
雪花不自覺嘆了氣。
回顧整個週末,除了『中午的自製便當』以及『到餐廳共進晚餐』
是照計畫──即克洛瓦‧基魯巴特花了一週時間擬定的作戰計畫進行
之外,其他部分都沒有明顯的戰果。假如二十世紀中葉的日本在整個
政治外交與軍事謀略大串連的情況下,賭上整國命運發動了珍珠港事
件,結果卻只得到炸沈幾艘美軍小船的戰果,那麼二次大戰的太平洋
戰區歷史恐怕就得大幅改寫了。
以流血的真實戰爭做比喻未免太過沈重,但是將舞台轉移到感情的
戰場,沒有任何參戰者是不想要大獲全勝的。
特別整理過的住家空間沒派上用場,只好任由時間回復其原有的生
活感。特別購買的進口咖啡豆也沒派上用場,也只好找時間在去品味
咖啡的香醇。事倍功半,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今天已經結束了,然而
明天……整個星期天的空白又該怎麼辦呢?
兩張電影票──由克洛瓦‧基魯巴特提供的約會利器,如果能在剛
才順利交到亞利手上的話……
「我真是沒用,又辜負了克洛瓦學長的好意」
稍微轉動身體,讓自己整個人平躺在地板上。
熄燈狀態的起居室,響起低聲的獨白。
「下次再見到亞利學長,也是在學校……」
想到此,胸口整個糾結在一起。
對方的一句話,道盡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學長與學妹,學校是兩人
唯一的接點,也是有時間限制的接點。在一起的時間是有限的,想要
延長這段時間,就需要建構新的關係。
很諷刺的是,雪花最大的支持者是克洛瓦‧基魯巴特,然而最大的
阻礙者卻也是克洛瓦‧基魯巴特。
她早就有所自覺。
真正該踏出的第一步。
選擇/決定 前往的方向。
選擇/決定 離開的方向。
唯有如此,才能夠產生真正的改變。
於是,雪花決定了──
「現在,應該還能追上亞利學長吧」
◆◆──◆◆
真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怖呢,夜晚的中央公園。
自從和雪花在公寓門口道別後,這種感覺更是強烈。想省旅館錢的
白癡情侶就姑且不論,時間才剛日落,就連出外散步的一般路人也不
常遇到,實在不像是會出現在現代社會的都市光景。
「也難怪,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
近鄰公園旁的車站出了駭人聽聞的命案,隨著時間發酵,靈異故事
的出現,甚至發展成新的都市傳說也不無可能。
「換成是我,就算會被青春期的女兒討厭,我也會把門限時間大幅提
前,或乾脆禁止外出吧」
這種說法有點像父親的心情。
不過自言自語的習慣才更該節制呢。幸好附近沒人。看得到的、以
及視野外的,以我現有能力的極限所能探知到的最大範圍內,目前並
沒有發現有任何人存在。對我而言,正可說是有著許多方便之處的好
地方。於是我找了附近的一張椅子坐下來。
我在想事情的時候,都會挑選能夠一個人獨處的場所。結果就這樣
不知不覺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現在想想,習慣孤獨確實不是一件好
事。關於這點以後再想辦法吧。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不…下一步該怎麼行動,事實上早就已經決定
好了,不是嗎?
我一直很擔心雪花的安危,即使到現在也是。即便如此,我離開公
寓後,離去的腳步一次也沒有放慢過。理由很簡單,因為雪花如果繼
續和我在一起反而更危險。我是見過兇手犯案、以及其真面目的唯一
目擊者,起碼兇手本人應該是這麼想沒錯。我們甚至還交手過。基於
這幾點,兇手沒理由不殺人滅口。
幸運的是,現在的中央公園正是最理想的舞台,既是適合獵人狩獵
的獵場,也是適合狩獵獵人的獵場。
所以說我只要──
〈滋…〉
像是輕微的電流從腳底竄升至腦袋似的,這次的『發作』大概可以
用這種感覺來形容。
我已經不想去計算這是第幾次,也不想去思考這彷彿雜訊般的噪音
和我平時那種認知錯亂的發作,兩者之間有何關連。我最多只知道從
發作次數來看,很明顯前者大於後者。
這個症狀是從昨晚才開始的,而且有件事我很在意。那個宛如陶瓷
娃娃的少女對我說的──
〈滋──〉
強烈的脈衝通過,眼球的微血管彷彿在瞬間爆開似的。我反射性以
手蓋住眼睛,手掌底下是濕熱的觸感。視線雖然模糊,但還是能看清
楚東西的輪廓與色澤。失明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不過我暫時還不想
把手掌移開。
幸好附近沒人……這是今天第幾次感謝這個狀況了呢?一個高二的
大男生在晚上無人的公園裡暗自哭泣,讓第三者瞧見我現在淚腺潰堤
的模樣,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人生事蹟。與其讓人隨意編故事猜想我怎
樣怎樣才在哭,像是被女朋友甩了之類的,那我寧可主動昭告天下,
當個正大光明的懦夫。
不爭氣的淚腺可以靠時間解決,可是已經受影響的情緒要回復,可
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樣下去可不行,去洗把臉好了」
此時也只能這麼做。雖然如此一來將會破壞我原本想好的守株待兔
之計,不過那倒也沒什麼損失。之前的那些設想其實都只是我個人主
觀意識下的認知。不是說我挖了一個洞,我想抓的獵物就有掉下去的
義務的說。
中央公園有好幾個地方有設置洗手台,最少公共廁所一定會有。不
過目前倒還不至於得被迫接受最差的選項。就我記憶所知,附近小朋
友的遊樂場確實有一座洗手台沒錯。
現在得離開椅子了。
起身之前,我又將視線移到雪花居住的公寓的方向。那已經是肉眼
無法清楚看到的距離了,所以我只能用想的,想像雪花回家後正在做
些什麼。雪花一個人獨居的事我今天才知道,一個人住的話其實是很
麻煩的,什麼事都要自己做。我和家裡的瑪琳兩個人一起住就已經麻
煩事不斷,一人獨居則又是另一個次元的陌生領域。我所認識的雪花
總是把身邊事處理的有條有理,從這些地方就可以知道,雪花是一個
相當獨立又能幹的好女孩。
不過雪花為何是一個人住呢?我想這其中必定有個不容開玩笑的理
由沒錯。就連那個大嘴巴的克洛瓦‧基魯巴特也都挺讓我意外的沒洩
露口風過。之後要觸及這個問題的話,恐怕得更技巧性地處理才行。
這件事等下星期一在想吧。
◇◇──◇◇
中央公園我已經來過好幾次。對於設置在公園各處,像是溜滑梯、
盪鞦韆、鐵格子、輪胎隧道之類的兒童遊樂設施,我有某種說不上來
的特別感受。以我現在的年齡如果還在玩這些東西的話,肯定會遭人
白眼。反而那個明明和我同年紀,卻能夠憑藉著與小學生無異的體型
優勢的瑪琳,每次來這裡都玩得很開心。這點讓我有點羨慕沒錯。倒
也不是說是我突然想要重溫童年舊夢,事實上連記憶都沒有是要怎麼
個重溫法呢?
我沒有五年前的記憶,是指從出生到五年前為止這段時間整個空白
。哈涅爾醫生確實說的沒錯,我沒有童年。
我的思緒似乎180度大轉彎似的轉到灰暗的方向去了。但我可是
一個缺乏童年因而導致性格彆扭到極點的怪人呢──馬上再180度
甩尾轉回樂觀的方向給誰看都行。
這段路已經讓我的淚腺疲乏,連淚痕都自然風乾了。現在還有找洗
手台的必要嗎?可是都只剩下幾步距離而已……咦?
可以清楚聽到──
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落下的聲音。
「有人在使用呀……」
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所以我也只能乖乖排隊。只不過對方並非沖個
手就結束,而是將整個頭置於水龍頭底下用水沖洗頭髮。這樣一來可
能還要再稍微等一段時間的樣子。
公園這種地方有時候也會有遊民佔用洗手台洗澡的情形發生,某方
面來說也造成了某些社會問題。不過這個人只是沖洗頭髮而已,我倒
是沒有意見。不過現在可不比夏天,而是涼意明顯的秋天了,別因此
而感冒就好。
也許是因為等待有點枯燥,我的習慣又犯了──從剛才就一直有點
在意,這裡不時可以聞到的某種味道是什麼呢?
不是臭味……似乎也不是頭一次聞到……啊!我想起來了。最近才
在美術社聞過的某種味道。
油畫的顏料、以及顏料用的溶劑。
也就是說──
是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嗎?
於是我將視線轉到他身上……
「───」
糟糕,一個不小心……
和觀察對象四目交接確實是蠻尷尬的情況。特別是我還毫不掩飾地
在觀察那個人。角色交換的話,我想我應該是會生氣吧。這下子是否
要說聲道歉呢?
那個男人並沒有對我說什麼,而是關上水龍頭,將頭髮用手稍微擰
乾後,便頂著濕髮走到旁邊。那裡似乎是他擺放行李的地方,我看到
好幾個像是畫框的東西堆疊在牆角。到這裡為止,我想也不太可能猜
錯了,這個人應該是一位畫家沒錯……畫家?
忽然有種即視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於是
我又偷偷將視線轉向那名畫家。
似曾相識,是表示我認識這個人嗎?不過就我交友的情況來看,我
並不認識畫家這類型的人。還是說只是一面之緣……算了,一時之間
也理不出頭緒,先放棄吧。
冷水的冰冷感穿透我的皮膚,讓細胞整個活了起來。用冷水清洗臉
果然有振奮精神的效果。以前做體能特訓弄得我滿身大汗的時候,我
也會把整個頭拿到水龍頭底下用水猛沖,不過今天就算了。倒是被水
弄濕的臉得趕快擦乾淨才行。手帕在哪……
「喂,那邊那位同學──」
有人在叫我。
我的確是學生──事實上我現在還穿著制服,所以說話的對象是我
沒錯。而現場除了我之外,也只有那個人在場,所以開口的人就是他
也是肯定的事項。只是讓我有點意外就是……
「你是雪花‧月之森認識的人嗎?從制服來看,加上領口有別上聖約
二年級的徽章,你是那孩子的學長,沒錯吧?」
完全正確。
雖說畫家這職業對事物本來就具備獨到的觀察力,把這項技能拿來
客串一下夏洛特‧福爾摩斯似乎也蠻適合的。不過,這個人既然知道
雪花‧月之森這個名字的話,也就表示──
「這位先生,你是雪花認識的人嗎?」
「算是認識,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啊…抱歉」
拿問題回答問題確實不禮貌。
「我是聖約學園高中部二年級的學生,也是本校學生雪花‧月之森的
學長。我叫做亞利。單名亞利而已,沒有姓氏」
這樣子回答應該夠誠意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人的反應還真是冷
淡呢。表情與語氣的變化不大,讓人很難捉摸他的想法,但是話一出
口就如同利劍出鞘一般,句句傷人。這種說話方式,也難怪昨晚克洛
瓦那傢伙會發火──耶?昨晚?
啊!我想起來了。
原來他就是昨晚那個把我和克洛瓦當成變態跟蹤狂,還以蠻特別的
方式將我們兩人教訓一頓的畫家。難怪我見到這個人會有似曾相識的
感覺。昨晚因為連一句話也沒好好講過,所以我才記不得這個人。反
過來說這個人卻能夠牢牢記住我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實在厲
害。真不虧是以肖像畫維生的職業專家。
仔細想想,昨晚克洛瓦都差點快砸了人家的攤子,也難怪這名畫家
對我沒好印象。誤交損友的苦果總是讓人無可奈何,但是若在此時劃
清界線也未免太沒義氣說。
「對不起,昨晚我的朋友對畫家先生做了那樣過份的事,這件事希望
能請你原諒。我的朋友克洛瓦‧基魯巴特做事是衝動了點,不過基本
上仍然算是個不錯的人。既然誤會已化解,下次我就算押著他,也會
將那傢伙抓來向畫家先生賠罪的」
「沒必要,我沒生氣,其實也不討厭那張表情變化豐富的臉。以繪畫
而言,他的臉是一張能激起繪畫慾望的有趣素材」
還真是搞不懂呀,畫家這個職業。
就當作誤會解開算了,不過在此之前──
「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知道姓名是人際關係成立的第一步,可是我得到的回應卻是──
「名字…名字嗎?我老早就忘記了。這附近的人多半用畫伯來稱呼我
,我想有一半是帶有諷刺的意義吧。像我這種人,講白了也不過就是
一個靠畫筆吃飯的畫匠罷了」
「那麼我用畫家先生來稱呼你,可以嗎?」
「無所謂,那是你的自由」
短暫交談就透露出這個人是個蠻難相處的人。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剃
刀,一刀劃過,任何事物皆切割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模糊地帶。這
樣經營人際關係,這個世界不就只剩下認識的人與不認識的人,或者
敵人與朋友的分別了嗎?
克洛瓦和我被歸類到哪一邊,我無從得知。唯一知道的是,這位畫
家先生應該是站在雪花同一陣線沒錯。儘管昨晚是誤會一場,不過敢
為雪花出頭,甚至不惜和克洛瓦正面衝突,畫家先生的勇氣確實比常
人要高出許多。也許這句話由我口中說出有點那個,但我的損友就是
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全身隨時散發出歡迎找碴的波動。克洛瓦就是
這樣一隻惡鬼,所以能收拾他的只有魔王會長。
■■──■■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或者說,沒有人會主動將他放到視野
裡。理由很多,最常聽到的大概就是『不要和流浪漢有任何牽扯』的
說法吧。這個人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場。當他在祖國的時候,也習以為
常的將人分為『勝利組』與『失敗組』兩個族群。前者是他生存的世
界,也是他努力維持的世界,只是想不到卻會在異邦的城市裡淪為後
者的一員。
西裝筆挺的打扮是這個人維持自尊的最後防線。儘管他也知道,越
是注重表面,反而越是空虛。
長期派駐在這裡工作的他,事實上也擁有本國的公民身份。因此只
要他願意,其實是可以藉由社會救助體系來確保基本生活的,要不然
就乾脆回祖國算了。雖然後續還有很多問題要面對,但是他選擇不這
麼做,只因為他拉不下這個臉。
他是為了出人頭地才會努力去爭取外派的工作,如果就這樣回國無
疑是承認失敗。被人歸納為失敗組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事實。
就這樣死在這裡算了……原本是這樣想的,但是就在這幾天,事情
出現了很大的變化。
「下一隻獵物該選誰呢?」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自認為是失敗組──不,這種分類的方式已經毫
無意義了。對獲得『力量』的他而言,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類都
應該用另一種方式來區別才對。
不是獵人,就是獵物。
每次一想起以前的自己總是為了那些事情拼命,這個人就不自覺感
到好笑。在他擁有的暴力面前,這個世界與社會所運行的種種法則竟
是如此脆弱不堪。人類為了一時安逸,逃避自然定律而建立的現代社
會,在叢林法則之前簡直不堪一擊。
他正在尋找下一個獵物。獵物有何背景並不重要,在現階段,他所
找的獵物只是為了磨利他的爪子才殺的。
在他祖國的歷史裡,曾經出現一群被稱為『武士』的集團。過去有
部分武士為了測試刀的鋒利,有時會捨棄屍體,反而會專程找活人試
刀。所以他只是在模仿古代某些不肖武士的惡劣行徑,像這樣在街上
遊蕩,隨意挑選獵物,然後……
他的視線停留在某個人身上。
是一位東方裔的少女。
和祖國的女孩子有點相似。
以獵物而言,算是挺新鮮的對象。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就決定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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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度 100%
十三話先起個頭 十四話的口味會有點重(汗)
砍爆誰都不要恨作者呀<(_ _)>
我比較期待會長的再登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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