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韋帥望系列 作者:晴川 (連載中)

taiwan3235 2008-9-14 14:09: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0 29002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5 20:31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5章 清晨

清晨的微光柔弱地緩緩地侵過來,無聲無息地,不可抗拒地照亮大地。

  冬晨擦擦頭上的冷汗,身子發冷,額頭卻不住冒汗,腿已木了,可是他的骨頭痛,直痛得內臟抽成一團。

  韋帥望的呼嚕聲還是那樣甜美,冷冬晨高貴沉默的堅持,在這呼嚕聲中顯得稍微有點好笑。

  納蘭早起沒找到韋帥望,不但被窩裡沒找到韋帥望而且那張床好似根本就沒有人睡過,納蘭想了想,轉身穿過迴廊,來到前廳,果然,冬晨還跪在那兒,倔犟地,永不屈服地,而韋帥望一隻手在胸前,一個手舉在腦袋上,一條腿伸一條腿屈,正在打呼嚕。

  再苦澀,也禁不住笑出來。

  冬晨聽到聲音,抬頭,汗津津的一張臉,蒼白,憔悴。

  納蘭無言,這個年紀的孩子,你是絕對不能用利害關係戰勝他的良知的,在這個年紀不能堅持自己良知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有良知。

  納蘭自問:「我該怎麼辦?就這麼眼看著我的兒子為道義死難?」納蘭已同帥望談過,不管人是不是冷秋殺的,冷秋都已經把這筆帳認下了,冷秋認了的帳,即使你拿出證據來,也不能證明不是他幹的。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勸冬晨放棄復仇的念頭了,怎麼勸?喝叱強迫的結果是這樣的,威脅恐嚇冬晨不會怕,苦苦哀求嗎?多少革命志士的媽媽都苦苦哀求過。

  納蘭苦笑,學游泳沒有不喝水的,如果你非要在一邊不住提醒,小心,別嬉戲別打鬧,用嘴呼吸,不許笑,危險,呃,你就等著你家孩子游得遠遠地讓你看不到吧。

  納蘭緩緩走過去,蹲下給酣睡的韋帥望抹抹臉上的灰塵,輕聲問:「這孩子一直陪著你?」

  冬晨瞪大眼睛,嗯,他一直陪著我?……

  滿臉黑線,原來韋帥望的行為還可以這樣理解?

  納蘭看到韋帥望枕著的盤子,笑道:「還偷點心給你吃?」

  冬晨更鬱悶了,嗯,差不多吧,雖然他吃的比我多,雖然我沒吃飽卻氣了個飽。

  納蘭露出一個憐惜的微笑:「帥望這孩子!」

  冬晨好想吐,我的娘啊,你完全不用笑得那麼慈愛吧?我跪了一夜沒見你憐惜一下,他不過躺在地上流點口水,就讓你憐惜成那個樣子?流口水誰不會啊?

  不過,冬晨想了想,靠,流口水這種丟人事他還真幹不出。

  鬱悶啊鬱悶。

  斑衣娛親是那麼容易做到的嗎?

  納蘭抬頭,看著冬晨:「帥望是你韓叔叔的弟子,可惜,他的手腕有傷,功夫很難再精進,雖然他比你大,你要照顧他。」

  冬晨沉默一會兒,忽然記得四年前那個銳氣伶俐的韋帥望,那時的韋帥望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尖刀,韋帥望的功夫同他的性格一樣凌利一樣寒光逼人。

  冬晨終於明白納蘭為何憐惜面前這個憊賴的孩子,這個和氣的無害的,說起話來迂迴婉轉,吃得香睡得甜的少年,同當年的那個韋帥望哪是同一個人?

  死而重生的韋帥望,即使只是流流口水,也讓人憐惜。

  冬晨輕聲答:「是。」心想,這恐怕不是一個容易完成的任務呢,如果韋帥望小子對別人也同對我一樣態度的話,應該很容易就找到敵人了。

  納蘭捏捏帥望鼻子:「還不起?太陽曬掉你的皮。」

  帥望翻個身,呻吟一聲:「哎,床這麼硬,我要吃鹹蛋白粥。」

  納蘭笑罵:「就知道吃。」

  帥望終於清醒,睜開眼睛看到納蘭,立刻改口:「海鮮粥,海鮮粥。」納蘭大笑,可見韋帥望小朋友對她是有不同期待的。

  帥望也跟著笑,然後不為所動地繼續點菜:「上次的糖蒜呢?蝦仁水晶包,油炸的豆沙餡甜包,再加個酸甜辣的泡菜。」

  冬晨眼巴巴地看著韋帥望,心想,奇了,你當是進了酒樓了?還點菜?結果更奇怪的是,納蘭居然笑道:「都有都有,快去洗洗吃吧。」韋帥望歡天喜地而去,冬晨的下巴掉下來了,嘎,都有?!

  納蘭回過身,苦笑:「你這條驢,起來吧。」

  冬晨慢慢坐下,疑惑地看著納蘭,納蘭看看他疑惑的目光,想了想笑道:「你都忘了小時候吃什麼了?後來,你弟弟不能吃,難道咱們吃讓他看著?」

  冬晨眨著眼睛,真的不記得小時候吃什麼了,只記得一直吃得很清淡。

  咦,是因為弟弟,他才沒的吃嗎?他還以為一個高貴的人理應克制口腹之慾呢。

  冬晨揉著酸痛的腿,拖著硌破的膝蓋,帶著一身的疲憊,來到早餐桌旁,鬱悶地看到,韋帥望已經在風捲殘雲,這小子懂不懂啥叫禮貌禮儀啊?我不過晚上一步,你都動手了,讓人怎麼吃啊?更鬱悶地發現納蘭居然笑瞇瞇,平時訓他同韓笑的勁頭都哪去了?為啥他這樣吃,你就開心得甜蜜蜜地,我們要動手抓,你立刻就抓狂?冬晨坐下痛苦地,小範圍地選擇自己面前的幾樣被韋帥望忽略的東西。

  納蘭輕輕摸著帥望的頭,溫柔地笑道:「多吃點。」

  冬晨可憐兮兮地啃著他的筷子頭,眼巴巴地看著納蘭,很快換來納蘭責備的一眼,他那溫柔美麗的娘親,纖指一指他的嘴,冬晨忙放棄折磨他的筷子,坐直坐正,慢慢夾一筷子魚酥,剛要放到嘴裡,卻聽韋帥望道:「乾娘,我師父要來找我,你一定要救我的命啊。」

  考慮到帥望的師父是韓青,冬晨再一次無語了。韓青有啥道理要他的命呢?

  納蘭笑:「你又幹了什麼?」

  帥望歎息:「我啥也沒幹,而且也不準備干。」

  納蘭點點頭:「因為你啥也沒幹?」

  帥望道:「是這樣的,我師父讓我爹回來同冬晨一起去查我三師爺的案子,然後呢,我覺得爹不一定想見我,如果他不想見我,我卻被他見到,那下場一定很不好,所以,我不想出現在我爹面前,可是,我師父好像覺得對於我學武不太用功這件事,光他一個人折磨我力度不太夠,因為他心太軟,所以我就要倒八倍的霉,所以,乾娘,救命啊。」

  納蘭微微笑一下,沉默一會兒:「我陪你去見你爹吧,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見他。」

  帥望沉默一會兒:「我當然能,而且,我也不覺得有啥損失。」

  納蘭輕聲道:「你不會有損失的,即使你一輩子不見他,你危難時他還是會擋在你前面。」

  帥望輕咬下唇,沉默。

  納蘭道:「他可能需要你,說一聲原諒。」

  帥望道:「原諒?我哪有資格說原諒。」

  納蘭道:「那麼,說你不介懷。」

  帥望笑了:「我能嗎?」忍也忍不住地摸摸自己的手腕,忽然間手腕又開始刺痛。

  我能嗎?那狗屎拿鞭子把我抽得血淋淋的逼我學功夫,寒暑無休五六年,忽然一天怒了,把我的手腕卡嚓一下,我就得重頭練,我是激怒他了,可是我是希望他殺了我,並不是讓他廢了我,他廢了我我也不是特別介意,但是廢了我讓我從頭練,那就有點過了,帥望笑嘻嘻地:「那不是騙人嗎?」

  納蘭道:「我是說,他需要。」

  帥望半晌,點點頭。

  沉默。

  沒再說什麼。

  嗯,我同意,他需要。

  不過,這關我屁事?

  納蘭見帥望沒反應,知道沒說動他,這麼大的孩子,韋帥望也好,冬晨也好,都開始有自己的世界觀,並且,開始誓死捍衛自己的思想,只因他自有的那些個想法,同他的手腳腦袋一樣是構成他這個人的一部份,你否定他,並讓他接受,這種改變,比移植手術還痛苦。

  納蘭垂下眼睛,輕輕握住帥望的手,拍拍,無言。

  帥望見納蘭沉默,微微不忍,只得道:「我盡力。」

  納蘭笑笑,再次握緊帥望的手,點點頭。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5 20:32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6章 買大米

  帥望想:「唔,我可以同你一笑泯恩仇,可是,讓我做你親生兒子狀,那可是難了點,老子可以做一萬種表演,唯獨不能給人演親生兒子。」

  不過韋行哪同人一笑泯恩仇過?在他心中,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親人朋友,另一種是陌生人,陌生人於他而言不會比一隻狗更值得重視。如果被韋大人歸類到親人朋友那一類,他當然會奮不顧身地幫助你,也必然會對你的缺點錯誤不吝賜教了。

  韋帥望望天,難道我還得亡命天涯嗎?為什麼不能讓我好好呆著呢?我的時間我的生命我的快樂與痛苦,何不讓我自己決定要什麼不要什麼。如果我不願意用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清醒時間與百分之二十的睡眠時間來換武功天下第一,如果我不願用忍受枯燥無聊疲勞痛苦來換榮耀與驕傲,難道就不能由我去嗎?那不是我的人生嗎?

  為什麼別人有權利逼我,用我的一生去交換一個我不想要的驕傲?

  帥望輕輕晃著手裡的骰子,右手還不能拆彈,可是扔扔骰子,尤其是水銀骰子還是很輕鬆的。

  混日子可真快樂,吃喝玩樂,讀書製藥發明新式武器,再不時地把這些東西賣出去換兩個錢花花,花不完的錢一半放債一半直接投資於實業,這些都玩膩了可以去操場上做點運動健健身。

  韋帥望對目前的生活深感滿足,並不想要更健康向上的生活,對一個人的生活是否成功,如何評價呢?幸福度應該是一個重要指標,韋帥望的這個指標,幾乎達到滿分。

  韋帥望歎息:「我的終極願望就是做一個啥也不是的二世祖。」

  納蘭笑出來:「這個願望好像比較普遍。」

  冬晨瞪著韋帥望,這個願望普遍嗎?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這樣沒出息的話。真是……

  帥望沮喪地:「多數人的選擇,多半是有道理的。」

  納蘭大笑:「很是很是。」

  帥望甩甩頭:「算了,我認命。對了,冷顏說明年天會旱啊,還說我明年會財。」

  納蘭問:「你想做什麼?」

  帥望道:「把我的銀子都換成雪雪白的大米如何?」

  納蘭道:「小心,真的大旱,可能遭遇官府限價。」

  帥望道:「限價也不過是賺少點。」打個呵欠:「我應該向師爺借兩個銀子來買大米。」

  納蘭笑問:「你顏四爺的天氣預報准嗎?」

  帥望道:「我看過記錄,準確率在七成以上,很值得投資。」

  納蘭沉思:「這樣的話……」

  帥望笑瞇瞇地:「同我合作吧,乾娘,有錢一起賺。」

  納蘭笑道:「我喜歡專心做一件事,不過,我可以派人手給你。」

  帥望笑道:「我不懂那些,我只是要買大米。」

  納蘭道:「你反正不過是閒著,在冷家也玩得差不多膩了,外面廣闊天地,遊山玩水,豈不好?」

  韋帥望搔搔頭:「聽著好像是不錯啊。」

  帥望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冬晨慢慢往嘴裡放東西,儘管他很餓,可是現在他更困,他對韋帥望與他母親的談話有一點看法與疑問,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發問與插話,他現在困累到想吐。

  納蘭終於注意到他,輕聲:「去睡一會兒吧,睡一覺再去山上見你師姐。」

  冬晨愣一下,臉紅:「不,我不急——」笑笑:「我想多陪你一會兒,我會在家呆一陣再上山。」

  納蘭笑道:「如果一個你這麼大的孩子,覺得呆在媽媽身邊比呆在小朋友身邊更開心,那就奇怪了。」

  冬晨訕笑:「可是我很久沒見你了。」

  納蘭微笑,點點頭。有點苦澀。

  有的時候,親人分離太久,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誰沒有誰,都一樣成長一樣生活。

  而失去的那些時間,不會再回來。

  冬晨去休息,納蘭召了手下人過來,介紹給韋帥望:「小何,何添。一直替我做京都的採買,對於收購與出售有豐富的經驗。」

  帥望揮手,咧嘴:「嗨,我是韋帥望。」

  何添被十萬火急叫來,聽見自己被正式介紹給——一個小孩兒,他回身見到一個,有點面熟的小孩兒,那小孩兒大大咧咧地笑瞇瞇地揮手,他只得抱拳微笑:「在下何添,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納蘭微笑:「不不不,韋帥望不是客人,他想投資米業,你過去幫他。」

  何添的笑容凝結,半晌,轉向納蘭,輕聲問:「這個,我手頭的工作……」

  納蘭笑道:「交給你的副手。」

  何添呆了一會兒:「我,可是做錯了什麼?」

  納蘭還未說話,韋帥望倒笑了:「咦,這人我見過,上次我去買衣服時,這個人攔在門口來著,喂,你這人看起來很不錯啊。」

  笑著,伸手放到何添肩上:「喂,別緊張,我乾娘讓你幫我買點大米,我不會強佔你的肉體與靈魂的。」

  何添好想把肩上那隻手抖下去,可是看納蘭一副視若無睹笑瞇瞇的樣子,他不敢放肆。

  卻聽韋帥望笑問:「大米多錢一斤?」

  何添瞪著韋帥望,他不知道,不過他不會說他不知道,他微笑道:「這取決於您要買多少?」

  帥望側頭想一會兒:「幾十萬兩?」

  何添一愣,扭頭看納蘭,天哪,這小子吃飽了撐得說胡話了?國庫一年收稅也不過一百萬兩,你拿出幾十萬兩買米,估計官老爺就要找你聊天了。

  納蘭只是微笑,何添看看韋帥望純潔的眼睛,看看納蘭安祥的笑容,內心激盪:「好吧,看起來你們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小孩兒真的有十幾二十萬兩銀子?而且有權自由支配?他誰啊?不過,我們納蘭老闆,神通廣大的,認識太子也說不定呢。不管這小子是誰,這可是筆大買賣啊,入秋時收進來,明年春夏時賣出去,這個差價,還得除去米鋪的裝修開辦,倉庫,我怎麼覺得不一定有的賺呢?可是,不管有沒有的賺,這麼大筆銀子過手——人生能得幾次逢。雖然搞賠了可能會壞了我的名聲,可是,運作這樣大的項目,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難得的經驗啊,再說,真的有這麼大筆銀子,完全可以操縱米價,賠的可能性降到極低點。」

  何添的微笑,越來越好看,越來越真誠:「我會為您盡心盡力做這件事,放心,我們先買一部分米,然後低價拋出,把米價壓低,再大量收購。」

  帥望大樂,回頭向納蘭道:「這小子夠缺德,我喜歡。」

  何添一愣,然後結結巴巴地:「這這這,這只是常規的商業手法。」

  韋帥望笑嘻嘻地:「我沒說這不是常規商業手法啊,商業手法同缺德勢不兩立嗎?我看他們經常並肩戰鬥吧?」

  何添一臉黑線地看著韋帥望,媽的,你說的都是些什麼啊,諷刺我不用費這麼大勁吧?再說,我沒招你沒惹你,你諷刺我幹什麼啊?

  韋帥望拍拍何添肩:「你的主意不錯,就照你說的辦。」他摩拳擦掌地:「把米價壓得低低的,我把米都買來,然後漲價,誰都沒有,只有我有米,我想賣多少賣多少,嘿嘿。」

  何添再次一臉黑線,我靠,還以為你要道德審判我呢,敢情,你比我還黑啊。

  納蘭笑道:「韋帥望,別玩太大,把所有雞蛋放一個藍子裡不是聰明人的行為。」

  帥望側頭:「哎,對啊,讓我想想,不能把我的雞蛋全扔進去,其實我們應該借錢來玩這個遊戲啊。」

  何添擦擦汗,這小子太黑了,太黑了。

  帥望道:「向誰能借到這麼多錢呢?你們說?」

  何添小聲道:「這麼多錢,只有銀莊與國庫有吧,可是,可是——」

  帥望一拍手:「對啊,這麼塊大蛋糕,不給官府的狗咬兩口他們能滿意嗎?一定要算他們一份,把蛋糕弄成我們的,呵呵,那就沒人敢動了。」

  何添半晌道:「這個官府裡的人……」

  韋帥望笑道:「簡單啊,大將軍他妹是我家丫環,不過——」韋帥望一臉黑線地:「不過,不過,……」我死也不要跑到我爹住的地方去找她。

  納蘭大笑:「韋帥望,你可是夠精的了,還不過什麼,你爹都來了。」

  韋帥望抬頭,頓時魂飛魄散,呆若木雞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5 20:33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7章 毒箭

    韋帥望抬頭,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瘦長的大男孩兒直撲到納蘭懷裡,那孩子身後,不是別人,正是他爹。

  韋帥望剎那沒了思維,如果他考慮過,他一定不會這麼做,可是這一剎,他的本能佔了上風,沒有轉身沒有動作沒有表情,雙腿自動向後飄移。

  可憐的韋帥望,少有地展現了他的驚世輕功,所以,被韋行給從人堆裡挑出來了。韋行認為在納蘭家裡應該不會有啥功夫蓋世的傢伙出現,所以,一旦他眼角的餘光發現了速度不在正常範圍內的位移,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然後他看到韋帥望,韋帥望要逃走,他的本能反應是抓住。

  等納蘭擁抱結束一抬頭,韋行與韋帥望已經都不見了蹤影,納蘭詫異:「帥望呢?你師父呢?哪去了?」

  韓笑抬頭指指:「好像往後面去了。」

  納蘭道:「糟,韋帥望這糊塗蛋!」你不老老實實呆在我身邊,你跑什麼跑啊?還跑得過你爹不成?

  話說韋帥望三二步已位移到幾條街外,然後他就清醒,壞了,我跑錯方向了,應該立刻去站到乾娘身邊才對,我爹一見我乾娘就麻爪,我跑出來這不正中他下懷了嗎?

  帥望立刻鑽到小樹林裡,準備再位移回去,可惜晚了,韋行看到枝頭雀飛葉動,已經找到正確方向,撲過去一把抓住韋帥望。

  帥望僵住,完蛋了。

  慘了。

  被抓住的手臂象被鉗子夾住一樣劇痛,帥望苦笑,來了,又來了,我怕痛……

  他只得回頭,同那雙棕黃色的眸子對視。

  手臂痛得他想發抖,額頭微微冒出冷汗來,帥望沉默一會兒,這樣的慘痛中,靈魂脆弱,目光碰撞,忽然間明瞭,自己或許還是寧願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面對這個人,甚至,或許……

  那雙危險脆弱的眼睛,那張沒有表情卻比任何表情都複雜的臉。

  帥望苦笑,輕聲提醒:「我的手腕很脆弱。」笑。

  你可知道,這四年來,我已經學會用微笑代替眼淚。

  你可知道,笑得很大聲,同大聲嚎哭的作用差不多。

  韋行的手幾乎是彈開的,他聽到韋帥望說:「我的手腕很脆弱。」剎那回到當年,一股憤恨上衝,他的手捏碎了韋帥望的手腕。他鬆開手,退了一步,好像被韋帥望嚇到,實際上,他是被自己嚇到。

  四年裡,他無數次問過自己,我,捏碎了帥望的手腕?我怎麼會那麼做?我真的那樣做了?

  他常常看著自己的手,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不相信自己真的那樣做過。

  韋行退了一步,好像留一點距離,他會覺得安全一點。

  帥望沒等到預想中的暴風驟雨,微微有點詫異,他看到韋行沒有表情地站在那兒,離他一步遠,即不上前,也不退後。

  韋帥望看著他,幹嘛?玩貓捉老鼠啊?那你表情應該放鬆點啊,你那麼緊張幹什麼?難道咬人的是我?

  韋行的手在發抖,他沒有表情地站在那兒,人如刀鋒般危險,他的手卻在發抖。

  帥望在那雙可怕的貓一樣的眸子深處看到深深的釘在靈魂裡的痛,看到褐色的虹膜微微抽搐著縮緊,帥望挪開目光,你後悔過嗎?我不關心,我不介意,我不想知道。

  你痛死我也不介意。就像你從來沒關心過我痛不痛一樣。

  兩人對峙一會兒。韋行終於緩緩握緊自己的手,握成拳頭,緩緩道:「我聽說,你沒好好習武。」

  帥望沉默。

  韋行道:「道理,你師父都說過了。我問你,你能不能好好學?如果你不能,我就帶走你!」

  帥望咬著牙,微微瞇上眼睛,輕聲:「我不去!」

  韋行道:「那就向我保證,你會好好用功,追上所有落下的進度。」

  帥望咬著牙,沉默。

  韋行緩緩道:「沒有別的選擇,帥望,你既然叫我爹,你既然是我的孩子,就絕不能在冷家做第二名!」

  帥望平靜地:「我不會做第二名,我不會參加比武。」

  一記耳朵在帥望臉上暴響,韋行怒吼:「除非你死了!」

  帥望倒在地上,韋行伸手要把他拎起來,帥望慘痛中苦笑,輕聲:「或者,你死了。」

  抬手。

  帥望抬手的樣子那樣熟悉,韋行內心一寒,可是,這一次,他沒來得及收回手,沒來得及躲閃,沒來得及做任何事,只覺得手臂一震,沒有任何感覺,手掌已被一支袖箭洞穿,幽藍的箭尖,從手背冒出來,傷口緩緩地湧出粘稠的黑色的血。

  韋行愣了一下,整個手臂已不能動,也沒有感覺。

  劇毒!

  韋行運內息壓製毒汁,沒有用,麻木的感覺,一點點上侵,侵入肩,爬上脖子,半邊面孔都開始發麻,連呼吸都開始艱難,心臟猛地狂跳起來,然後,就像被壓上千鈞巨石一樣,跳動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慢。

  帥望跳起來要逃,韋行猛撲過去,左手已扼住帥望的喉嚨,帥望站住,靜止不動。

  此情此景,好不熟悉。

  也是這樣的強逼,也是這樣的絕望對抗,也是這樣的一箭,也是這樣一隻手,只不過當年捏的是一隻手腕,現在是韋帥望的喉嚨,韋帥望的命。

  韋行的手在發抖。

  他竟用毒箭射我!

  他要殺我!

  殺了他!

  他的手在抖

    他無法下手

    此情此景,太過熟悉。

  這些年來,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毒劍從他耳邊飛過,他沒有受傷,卻捏碎了韋帥望的手腕。

  他躲過那一箭,是那孩子手下留情。

  那孩子沒有傷他,他卻捏碎了他的手腕。

  如果你曾在四年時間裡每天痛悔你曾經捏緊的手指,那麼,你就會發現,自己竟連本能都已改變,韋行在捏住帥望喉嚨的一刻,手指自動停住。

  如果給我時間思考,我不會那麼做。

  捏碎你的手腕,那不是我的本意。就算曾經是,現在也不是了,永遠都不會是。

  韋行慢慢鬆開手。

  這孩子恨他,也是應該的吧。

  他毀了他的手他的功夫,也許,他的人生。

  韋行默默地轉身,眼望地,沒有再與韋帥望對視。

  帥望輕輕撫摸他的喉嚨。

  差點死掉。

  驚險。

  他的心臟狂跳,韋帥望問自己,我竟然站在那兒等他捏碎我的喉嚨?我真是瘋了!我這是在幹什麼?

  帥望悲哀地看著韋行緩緩離去的背影,原來,我想從他那兒得到一個答案。

  我竟然冒著生命危險要得到一個答案,我還以為,他在我心裡,只是一團狗屎。

  他曾給他那麼多傷害,他曾發誓長大一定要殺死他,真的長大,他竟不能實踐兒時諾言,不但不能,他重視那個人,那個人是他父親,無論他多恨那個人,那個人在他心中,有份量。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15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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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無恨

  人生至悲哀的一件事,就是應該愛護你的人卻傷害你。這種傷害,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烙痕,傷口永遠記得那疼痛。而你,卻不把把那個人從你生命中抹殺。

  甚至——

  帥望看著韋行黯然離去的背景,微微泛起一個笑容,用這樣的方式,把過去種種了結,讓自己不再恨這個人,還是很值得的。

  可是對有些人的更重的傷害,卻無法這樣簡單處理。

  每天檢視傷口,都發現血跡未乾。自己撫慰自己說,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我做錯事,我過份敏感,我反應過激,我無權怨憤。

  我卻不願離開,因為那是我的家,我的家人,因為沒有他就沒有我,因為我害怕一旦離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飯裡有砂粒,無法下嚥。

  如果你飢餓難耐呢?

  或者,這只是軟弱吧。

  多數人都不會如此念舊,多數人都會用新經驗替代舊經驗,你傷害了我,過去種種全部作廢。

  象韋帥望這樣眥睚必報的人,卻選擇默默忍受,無論如何不肯離開,其實是一種病態的軟弱吧?

  不是害怕外面的風雨,而恐懼曾有的愛永遠不再。

  一轉身離開,很容易。

  然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帥望在一顆枝葉繁茂的樹上,濃密的樹葉擋住他,擋住陽光,暗綠中星星點點晃動著的陽光斑駁地印在帥望身上,帥望苦笑,不管將面對什麼,他還是得回去。

  冬晨在睡夢中被他娘親給拎起來:「冬晨,帥望同他爹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去給我找回來,告訴韋行那混蛋,他敢再動韋帥望一根汗毛,我會讓他後悔!」

  冬晨迷迷糊糊瞪著他那美麗溫柔的娘,腦子裡剎那兒閃過一個念:「韋帥望說得沒錯啊,我娘真是強悍啊。」天底下還有誰敢對韋行說這樣的話?韓青都不敢吧?

  冬晨沉默地爬起來,穿衣服,納蘭不住地說:「快,快。」

  冬晨終於忍不住:「娘,人家是父子倆兒!」

  納蘭跺腳:「他們倆個那脾氣,娘倆兒也管用,快,晚了怕出人命。」

  冬晨駭笑,說什麼呢?真會嚇人啊,還出人命。不過,他只是悶悶地動動嘴角,沒敢真的笑出來。

  冬晨早已習慣彪悍的女人,身邊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強悍,他飛快地穿好外衣,一邊往外跑一邊答應著納蘭的吩咐:「告訴韋行不許動韋帥望!」冬晨點頭,是是是,怎麼搞的,我幾年沒回家,居然出了這麼個心頭肉似的人物。

  冬晨順著納蘭指點的方向尋找韋帥望,心裡沒底地,我怎麼找啊,這麼大地方,那樣的兩個人,誰知他們會跑哪兒談判去。

  冬晨在冷颯那兒接受的是正統的冷家功夫教育,像找人破案,防毒療傷,這些本就不是冷颯所長,他當然更不會教孩子那些,冬晨年紀又小,沒什麼江湖經驗,他可不會知道蟬不叫了,證明樹叢裡有人經過,空氣中如果草香太濃證明有人剛剛踏過草地而去。

  冬晨不知道,他只是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當然漂亮的冬晨四處張望的樣子還是那樣的優雅漂亮,如一隻天鵝。

  可是運氣好的時候,瞎貓能遇到死耗子,不必尋人專家也能找到人,冬晨沒走多遠,就看到韋行韋大人。

  韋行正緩緩往回走。

  以冬晨的善良與閱歷,不可能想到韋行一個人回來了,所以殺人拋屍之類的,他只是欣慰地想,咦,找到了,看,我娘亂操心嘛,啥人命啊,這不韋行沒找到他兒子自己回來了嗎?

  他迎過去:「大師伯。」雖然冷蘭叫韋行師兄,可是冬晨叫韓青叔叔,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當著自己娘的面叫韋行師兄。這輩份亂得……

  韋行抬頭,緩緩道:「找韓青來!」然後人已摔倒在地。

  冬晨這才看到,韋行一隻手已經紫黑腫脹,正往外冒著黑水,這分明是中了劇毒。

  冬晨一把扶住韋行,然後背起來,急往自己家跑去,心裡尖叫:「天哪,我娘是神算啊,真出人命了!」只不過出人命的是韋行不是韋帥望。

  納蘭看到韋行的第一句話是:「帥望呢?」

  冬晨一臉黑線,我的娘啊,你這心眼是不是偏到肋條上去了?

  韋行輕聲:「他沒事。」

  納蘭這才問:「誰傷的你?」

  韋行沉默。

  納蘭瞪大眼睛:「誰傷的你!」

  韋行沉默。

  納蘭無語了,完了,韋帥望你這次可真的要挨揍了。

  納蘭看看韋行的傷:「那麼,你知道這是什麼毒嗎?」

  韋行搖搖頭。

  納蘭瞪著他,驚駭地想,壞了,韋帥望這下子怕不是挨揍那麼簡單了。

  納蘭道:「我已經讓韓笑去找韓青了,他們很快就到。」想了想,回頭叫自己的小丫頭采薇:「把韋帥望拿來的那些個煙花揀一個紅色的放了。」

  采薇自去從煙花堆裡揀個標著緊急的紅皮煙花,點火。

  一顆紅色彈丸直射到半空中,血紅色炸開來,雖然白天,也頗觸目。

  遠遠的山上,冷秋正在園子深思,看到不遠處火紅的煙花燦爛,不禁揚揚眉,青天白日的,你們這玩的是啥啊?有啥事值得大白天點煙火慶祝啊?

  韓笑到半山時,已迎面見到韓青,剛說一句:「我娘說請您過去。」

  韓青已點點頭,絕塵而去。

  韓笑一個人站在半山腰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這個據說是他爹的人,一生也沒對他講過幾句完整的話吧?

  所有人都知道他,都知道他的事,都稱頌他的人品,好像他是公共資源一樣。人人都知道他,只有他兒子不知道他。

  韓笑無言,默默往回走。

  韋行咬著嘴唇,漸漸地,牙齒沾上血。

  納蘭終於急起來:「你痛嗎?很痛嗎?」已經在韋行手臂上紮了繩子,阻止腫脹向上漫延,傷口處也擠了幾次血,污血流了一小碗,血液還是黑色的。

  韋行搖搖頭,不,不是痛,是不痛,他正在漸漸失去知覺,呼吸越來越慢,心跳越來越慢,一點都不痛,可是,他不想昏過去,他從沒聽說過這樣的劇毒,內力完全無法抵抗劇毒的作用。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保持清醒,不能昏過去,他還有話要對韓青說。

  韓青衝進來:「怎麼回事?」

  納蘭道:「韋行中毒了。」

  韓青按住韋行脈搏,好奇怪的脈象,平穩緩慢。沿著傷口,一條黑色毒線已上升到肘部,面色無異,但一雙眼睛瞳孔已放大,呼吸艱難,身體失去知覺,韓青從沒見過這樣的毒,頓時額頭冒出汗來,他只得問:「誰傷的你?」不認識毒,就只得找到下毒的人。

  韋行慢慢轉動眼睛,看韓青,艱難地:「你,解不了?」

  韓青沉默,這是什麼毒?什麼毒?看傷口象蛇毒,可是,全身麻痺,蛇毒不會這樣,也沒有這麼快發作的。

  韋行見韓青沉思不答,已知結果,輕歎一聲:「好在不痛。」

  這麼快就瀰漫全身的,只有麻藥吧?

  韓青忽然間明瞭,啊!他媽的!他抬起頭:「只有找到下毒的人,韋行,倒底誰傷的你?」

  韋行沉默一會兒:「沒看到。」

  沒看到?韓青低頭看那傷口,手上,你沒看到?難道你背著手?那你屁股上沒也戳出個洞來?

  韓青苦笑,看來我真猜對了:「你以為我查不出來?」

  韋行眼前發黑,他抓緊韓青的手:「我還有多少時間?」

  韓青沉默一會兒:「二刻鐘。」

  韋行沉默了,他自己也覺得就要支持不住了。

  韓青道:「我去找那個下毒的人——」

  韋行輕聲:「來不及了。」

  韓青本已起身,又停住,是,來不及了。

  韋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再一次咬緊嘴唇,血從嘴角流下來,痛疼讓他微微清醒,韋行掙扎:「韓青,帥望是我兒子。」

  韓青愣了一下,輕聲:「我知道。」

  韋行瞪著韓青,緩緩道:「別動他。」

  韓青看著韋行,許久才問:「我會動他?」

  韋行咬著牙:「答應我!」

  韓青點點頭,慢慢紅了眼圈:「韋行……」

  韋行慢慢閉上眼睛,低聲喃喃:「我不該……」

  韓青握著韋行的手,眼圈發紅,卻忍不住想笑。

  納蘭驚駭地看著閉上眼睛的韋行與忍笑的韓青,然後瞪住韓青:「你,你是瘋了,還是……」

  韓青回身怒吼:「韋帥望,你還不給我滾出來!」

  只聽「哎喲」一聲,韋帥望從房頂連滾帶爬地跌了下來。

  韓青問:「解藥呢?」

  帥望爬起來陪笑:「普通的蛇毒加麻藥而矣。」

  不用韓青說,冬晨轉身叫下人拿解藥去了。

  韓青放心,果然同他猜想的差不多。可是:「怎麼回事?」

  帥望垂下眼睛,沉默一會兒:「他要帶我走。」

  韓青點點頭,微微悲哀:「你就用毒箭射他?」

  帥望輕聲:「我哪兒也不去。」

  韓青氣得面色鐵青,可是他不敢再說「你給我滾」。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良久才道:「你聽到他說的話了?」

  韓青悲哀地:「你覺得這樣夠了嗎?」

  帥望陪笑的臉微微僵住,半晌,跪下。

  唔,夠了,這樣我就不恨他了。

  韓青道:「你就跪在這兒,等他醒!如果他要打死你,誰也不許攔著!」

  回頭看納蘭與冬晨:「誰也不許攔著!」

  納蘭輕咳一聲:「我看,你還是小心,你師兄醒了找你算帳吧。」笑,韋帥望是該揍,不過,我看,你師兄揍你的可能性比較大,你騙他說他要死了,害得他遺言都出來了,我看,你這次把你師兄惹大發了。

  韋帥望本來眼淚都快嚇出來了,這下子也禁不住笑了。

  韓青黑著臉看著納蘭,你這個——,靠,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教育韋帥望,你居然看我笑話!

  納蘭笑:「不用笑,帥望,我給你爹準備棍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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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9章 挨揍

  冬晨給韋行敷上藥,包好傷處。納蘭笑道:「困了吧?你再去睡會兒。」

  冬晨笑:「這會兒睡不著了,我在這兒吧,一會兒困了再睡。」

  韓青看納蘭一眼,什麼意思?你兒子為什麼白天要睡覺?

  納蘭笑看他一眼,拖著他:「來,我們聊聊。」

  韓青只道她要聊韋帥望的事,卻聽納蘭問:「兩個孩子對你無禮了?」韓青忍不住回頭看韋帥望一眼,這臭小子又告狀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說的就是這小子。

  納蘭道:「我兒子就是你兒子,不用客氣。」

  韓青道:「冬晨是個好孩子。」

  納蘭道:「他懷疑冷秋殺了冷颯。」

  韓青沉默一會兒:「他沒這麼說過。」

  納蘭輕聲:「有這種念頭很危險。」

  韓青歎口氣:「糟的是,我師父似乎要默認這件事。」

  納蘭問:「你覺得不是他?」

  韓青道:「他不讓我查。」

  納蘭點點頭:「沒查就先自首了,不是他的風格。」

  歎息,握住韓青手:「替我看著點那孩子。」

  韓青道:「冬晨很懂事。」

  納蘭笑:「光是懂事沒有用,在冷家立足,需要點智慧。」

  韓青默然,想起韋帥望,這幾年來,不肯習武,倒天天賠著師爺琴棋書畫,別的倒還罷了,天天下棋贏冷秋的銀子,把冷秋氣得,偏他還知道隔三二次輸一回,搞得他師爺欲罷不能。

  這就是生存智慧吧?他希望冬晨永遠不懂。

  他希望韋帥望也不懂。

  可是有些事,不懂,比懂得更難。

  冬晨支著頭,看著韋帥望,怪物,變態,比昨兒剛見那會兒更怪物了,難得有人能這麼日新月異地一天比一天更怪物。

  帥望左看看右看看,沒人,慢慢放鬆坐到自己腿上,歎息一聲:「滄海桑田,形勢瞬息萬變啊。」

  冬晨「噗」地笑出來:「嗯,晚上想吃什麼點心?」

  冬晨以為韋帥望會臉紅,那他就太低估帥望的心理承受力了,只見韋帥望大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知恩圖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那種。」

  冬晨眨眨眼睛:「你打算跪個十天八天的,讓我天天送點心給你?」

  帥望切一聲:「光送點心,你啥時能達到湧泉相報的數量啊,你送滿漢全席不就得了。」

  冬晨翻翻白眼:「受教了,你等著我今兒晚上就給你準備滿漢全席,你耐心等著吧。」

  帥望笑:「算了,看你是個新手,一晚上也做不出個滿漢全席來,別把我給餓死,點心就成了,我喜歡椰蓉卷,糯米糕,芝麻餡的玫瑰餡的豆沙餡的一樣一個,還有小籠包要三鮮的香菇的薺菜的一樣一個,灌湯包來三個,千層酥也要椰蓉的……」

  冬晨望天,半晌道:「我弟回來了,估計你說的那些……」

  帥望那張臉,噹的一聲掛下來了:「啊?不會吧,你那狗屎弟弟……」

  冬晨心說,我那狗屎弟弟……我那狗屎弟弟?你小子找抽吧?

  韋帥望小聲:「說狗屎,狗屎到。」

  冬晨抬頭,只見韓孝目瞪口呆站在門口,看著韋行發呆,直不敢上前的樣子。

  冬晨忙道:「你師父沒事,中了點毒已經解了。」

  韓孝這才出一口氣,奔過去:「師父!」

  沒反應,急了,大叫:「師父!」

  帥望陪笑:「麻藥,是麻藥,明兒早上才能醒。」

  韓孝這才看到韋行手上傷口,怒吼:「這是誰幹的?」

  冬晨回頭看帥望,帥望小聲:「我。」

  韓孝咆哮一聲向韋帥望猛撲過去,小子,早看你不爽!

  帥望覺得眼前一黑,然後金星亂冒,然後才覺得,哎呀,好痛,我的鼻子!來不得出聲,又一拳打在他下巴上,韋帥望應聲而倒。

  冬晨瞪著眼睛,看著韋帥望被自己弟弟打倒在地,然後被拳打腳踢得滿地打滾。冬晨瞪大眼睛側著頭,一方面他一點也不同情韋帥望,另一方面,他在納悶,韋帥望居然會被個小孩兒給揍了?

  想當年那樣神武的韋帥望,十歲就幹掉白劍的韋帥望?就算你的劍不行了,難道連拳頭也軟了?

  冬晨想,我應該把師姐叫來看看,這樣子,她就不會再打算找韋帥望的麻煩了。冷蘭為啥要找韋帥望的麻煩,這個故事很長,話說冷家的規矩,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小朋友們有個四年一次的大比武,雖然只是小孩子們的比試,但這場比武的排名十分地影響小朋友們日後在冷家的地位,更不用提有些小朋友天生就爭強好勝,比如冷蘭,對這個第一名是十二分的勢在必得的。想當年冷蘭因為賽前同韋帥望發生了一點小衝突,在韋帥望手裡受了傷,屈居第二名,這也就罷了,看在上一輩人的份上,她可以不找韋帥望,可是韋帥望居然把得了白劍(第一名的佩劍)的黑龍給幹掉了,那本來是她準備傷好後親自幹掉的,既然韋帥望幹掉了白劍,那麼,她當然要過來幹掉韋帥望,這樣才能名副其實成為白劍。

  她才不管韋帥望不要白劍,她也不管冷家早把白劍送到她手裡,她就是要殺掉當年殺了白劍的人。

  冬晨想,如果我師姐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與韋帥望比武是一種恥辱。

  所以,冬晨一直站在那兒,思考,你是不是裝呢?我看你能裝到啥時候。只聽韋帥望大叫:「喂喂,住手,喂,停下,哎呀好痛,喂,你幹什麼?」然後就不出聲了。

  韓孝打了兩下,別人看著好像打得挺凶,可他自己直覺得像在打一條溜滑的泥鰍,他剛抬腳,韋帥望已經在打滾,踢倒是踢著了,可是全不著力,頂多有一半的力氣真的作用到韋帥望身上,沒閃到拳頭閃到腳,已經很不錯了。韓孝氣得,這人太陰了太壞了。

  韓孝停下喘息,他累得夠戧,韋帥望一邊哎喲一邊慢慢往起爬,把韓孝氣得肺都要炸了,回頭拎起個凳子就照韋帥望頭上打去。

  帥望被揍得暈暈乎乎的,以為終於結束了呢,坐起來,正準備呻吟哀叫,繼續扮演弱者,結果只聽到風聲呼嘯,當頭挨了一凳腿,凳子腿當場就斷了,韋帥望也當場倒下了,血流披面,血色中,韋帥望眼看著凳子再一次向他臉上砸下來,他內心慘叫,驚恐不已,可是大腦轟鳴,全身癱軟,一動也不能動。

  冬晨驚駭地看到韋帥望倒下,及時地撲過來攔住第二下,韋帥望鬆了口氣,當即眼前一黑。

  冬晨驚叫:「你瘋了!你要幹什麼?打死他?」

  韓孝猶自咬牙切齒,打死他,從沒見過這麼壞的人。無恥無賴又壞又毒,我打死他!

  帥望昏沉沉中,眼睛看不到,大腦還會運轉,不住哀叫:「冤枉啊,俺給俺爹一箭,同你有啥關係啊?你是誰啊?」

  鬧成這樣,韓青與納蘭也聽到動靜過來了,只見韓孝手裡拿個打折了腿的凳子被冬晨攔著猶自掙扎,而地上一動不動倒著滿面鮮血的韋帥望,這一驚,簡直驚心動魄,納蘭驚叫:「帥望!」韓青過去,也不敢抱起帥望,只是按按脈搏,輕聲呼喚,帥望輕輕呻吟一聲:「哎呀。」睜開眼睛。韓青鬆口氣:「怎麼回事?」

  可憐的韋帥望嘴唇顫抖著,小聲:「我不小心撞到凳子上了。」

  韓青怒道:「你!——」放屁!你難道瘋了嗎?

  納蘭已站起身來問自己兩個孩子:「怎麼回事?」

  冬晨後退一步,慢慢把韓孝拉到身後,慘了慘了,咋會鬧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納蘭沉下臉來:「韓孝!」

  韓孝怒道:「他傷我師父!」

  帥望摸摸自己的頭,一手血,他確定腦漿不會從傷口裡流出來,就扶著暈暈的頭坐起來,咧著嘴,笑:「好了好了,別生氣,是我故意撞到凳子上的。」

  韓孝氣得:「不用你裝好人!是我打的!」

  韓青霍地起身,衝著韓孝就過去了。

  帥望撲過去,一把抱住韓青,哀叫:「師父師父!真的是我故意撞的真的是我故意撞的。你兒子是拿凳子扔我來著,他不過是一時生氣,是我氣他來著,我本來應該躲開,我故意撞的!」

  韓青氣得:「胡扯!你為什麼要故意撞破自己的頭?」

  帥望笑:「等我爹醒了,看我這麼可憐,沒準就不打了。」

  韓青瞪著韋帥望,真是氣得無話可說了。

  神啊,賜與我耐心與愛心吧。

  韓青咬著牙:「韋帥望,這是真的?!」

  帥望點頭:「真的真的。」真的,你可別每次見面都先給你兒子一耳光,你親兒子看起來可不像我這麼經打。

  韓青抬手想給韋帥望一耳光,可是那一臉的血,韓青只得拎著韋帥望的耳朵,怒吼:「韋帥望!」

  韋帥望立刻認錯:「哎喲,我錯了,我下次再不敢。」

  罵他什麼好呢?沒有任何語言能表達韓青此刻的心情。

  韓青照韋帥望的屁股來一腳,把他踢倒,怒吼:「跪著!再玩花樣!你給我小心了!」

  另一邊,韓孝氣得快要哭了:「他傷我師父!你們還這樣護著他!」

  冬晨狠狠捏他一下,瞪著他:「閉嘴!」

  韓孝不聽別人的,倒很冬晨的話,當下只憤憤,不再開口。

  納蘭厲聲道:「韓孝,帥望是你師父的兒子,有什麼不是,自有他父親他師父教導,你是他師弟,只有他管教你的,沒有你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的理,你聽明白了嗎?」

  韓孝閉上嘴,梗著頭,只是沉默。

  納蘭再問冬晨:「你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你弟弟做的對嗎?你為什麼不攔他?你在邊上看熱鬧?!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冬晨早預料到戰火要燒到自己頭上,當下也不辨解,跪下低頭。

  韋帥望聽納蘭在那邊罵人,回頭一笑,做個鬼臉。

  納蘭心軟,這個孩子。

  納蘭過去,在帥望身邊蹲下,給他輕輕擦去臉上的血,只見他額頭皮肉翻捲,好長的一條口,左頰一片青腫,右邊下頜上也腫了起來,這哪是打了一下,納蘭微微黯然,低聲道:「帥望……」

  帥望微笑一下,給她個眼色,搖搖頭,別說,別讓韓青罵他兒子。

  納蘭無奈,回頭怒道:「你們兩個,過來道歉!」

  韓孝站著不動,納蘭怒目。

  冬晨慢慢起身,雖然覺得難堪,可是他倒也覺得今天這件事,是韓孝的錯,而自己攔得太晚了,確實有看熱鬧的意思。雖然他覺得羞辱,但是,做錯事認錯,也是應該的。

  他走過來,站在帥望旁邊,半晌,輕聲道:「對不起,我……」

  帥望抬頭看他,仰著頭,笑:「你站那麼高,我跪著,你這叫道歉啊?你至少也應該——」

  冬晨漲紅臉,瞪著韋帥望,難道你讓我跪下認錯?

  韋帥望笑道:「蹲下啊!」

  冬晨那張窘迫緊張的面孔一鬆,看著韋帥望那張佈滿傷痕的醜臉,醜怪成那樣還捉弄人,禁不住笑了,冬晨真的蹲下,笑,然後輕聲:「對不起,我該早攔住他,我以為——」

  韋帥望咧嘴笑:「我是在逗你弟弟玩。」吐吐舌頭。媽的,一下就逗激了。

  納蘭見冬晨與韋帥望毫無芥蒂,倒也欣慰,兩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帥望,委屈你了。」

  帥望笑,然後倒給了納蘭一個感激的眼神。

  納蘭無語。

  只是輕輕撫摸帥望的大頭,然後吩咐:「冬晨,給帥望清理下傷口。」

  起身來:「韓孝,來,我們談談。」

  韓青站在一邊,帥望以為騙過他了嗎?

  韓青沉默。

  好孩子。(除了對他爹壞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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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0章 知音

    冬晨給帥望上藥,以同齡的男孩子來說,冬晨算得上是比較耐心而溫和的那種。

  可他並不是泥巴啊。

  韋帥望的驚聲尖叫,沒完沒了的哎呀哇呀痛啊,搞得他心煩意亂,筋疲力盡,巴掌大一塊傷口,他汗都下來了。

  後來,乾脆冬晨這邊抬起手來,他那邊已經叫痛。

  冬晨哭笑不得:「喂,我還沒碰你。」

  帥望呻吟,然後笑:「沒碰也痛啊,不信我給你一下試試。」

  冬晨怒吼:「閉嘴!不許出聲!」

  帥望閉上嘴。

  不再出聲,然後藥水沾在傷口時,韋帥望的面孔慢慢漲紅,牙齒慢慢咬緊,眼圈越來越紅,那一汪淚水。

  冬晨愧疚了。

  雖然韋帥望表現得不堅強,簡直不堅強到可氣的地步,可是,這樣的傷口。冬晨歎口氣:「很痛嗎?」

  帥望沒回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那雙眼睛裡盈滿的兩滴淚水,頓時掉了下來。

  把冬晨氣得:「看你那熊樣,還故意撞的,你他媽的敢故意撞塊豆腐就不錯了!」

  說完冬晨就摀住自己的嘴,媽的,我都說了些啥?我怎麼居然會這樣子說話?

  韋帥望聽了冬晨的話,不但不生氣,還咧個嘴笑得挺開心的樣子,只不眼睛裡的眼淚還在不斷地流啊流。

  冬晨咬著牙,嗚,我不但想罵人,而且想打人,好想照著這狗小子的傷口就是一拳,為啥這小子長得這麼欠揍呢?

  這小子小時候猴精猴精的,怎麼越長大越是一副蠢相呢?

  冬晨咬牙切齒,哆哆嗦嗦地給韋帥望上完藥,真是比打了一仗還累。

  結果包紮的時候,韋帥望居然又有意見:「你這樣子包,傷口一腫,皮就裂開,然後,我就長成開口笑了。」

  冬晨好氣又好笑:「那我拿線給你縫上。」

  韋帥望道:「那不成包子了。」

  冬晨笑得:「你不捏褶也像個包子。」

  韋帥望哀怨地看著冬晨:「你長得滿厚道的啊,不像這麼損的人啊。」

  冬晨忍笑:「嗯,你說怎麼辦?」是啊,我平時真的挺厚道的,我真的沒這麼損過人啊。

  然後韋帥望一通指點,冬晨拎著條抹滿了白色粘粘膏藥的布條,困惑地:「這個,真的行?」

  傷口對齊,膠布粘上,冬晨看著包子樣的韋帥望,心想,過兩天,這小子要是沒把腦袋爛掉,就是個神醫了。

  晚飯時分,因為韓笑小朋友被禁食,所以飯菜十分豐富,冬晨為弟弟求情,納蘭道:「你真心疼你弟弟,下次別讓他胡鬧。」

  冬晨無語。

  納蘭道:「你也不用偷偷拿東西給你弟弟吃,今兒做的這些,他都不能吃。」

  冬晨倒想給他弟弟弄點吃的,可是據以往的經驗,未經納蘭同意的東西,給韓孝吃了,後果會很嚴重,而且,韓青一直在韓孝關了禁閉的院子附近轉來轉去,一副脈脈不得語的樣子,他也不好太明目張膽去陪自己弟弟。

  所以,他裝了一盤子點心去看韋帥望,他倒也想像韋帥望似的晃到半夜才去,可是他在自己家,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消遣到那麼晚,總不能無聊地望天吧,而且,那樣做他覺得很不安。做壞人不能坦然的話,不如不做,於是,他就端著滿滿一盤子的點心站到院子門口。

  韋帥望聳聳鼻子:「好香。」然後一副口水相:「咦點心點心,嗯,有肉嗎?」

  冬晨苦笑:「你爹還昏迷著,擺滿漢全席不好吧?」

  韋帥望笑道:「他得明兒一早才能醒呢,咱擺個龍門陣他也不會知道。」

  冬晨翻白眼:「還有我娘還有你師父呢!」

  帥望伸手:「好了,快給我。我要餓死了。先吃完這些再說。」

  冬晨沒見過吃嗟來之食,吃得這樣坦然大方厚顏無恥的人。他把盤子一扔,韋帥望接個穩當,冬晨再一次微微瞇上眼睛,看你接盤子的手法,如果不是專門練過端盤子,那就是有兩下子了。

  帥望向冬晨眨眨眼,冬晨過去,拉個凳子坐下:「你真的射了你爹一箭?」

  帥望看他一眼:「你想知道?」

  冬晨無語,靠,你還吊起來賣個關子。

  帥望笑:「坐那麼高,審我啊,坐地上,我就告訴你。」

  冬晨看看地上的灰,嗯,這個,我的白衣服——

  不過,他坐凳子上,韋帥望跪在地上,這樣子,確實很不好看,如果韋帥望面對著他說話,簡直就像在跪他了。

  冬晨猶猶豫豫地,帥望鄭重地:「嘖,這麼白的衣服,別坐,等著,我用袖子給你擦擦地,然後,我再把衣服脫下給你墊上,嗯,我的外衣髒了,內衣也脫下給你墊上吧。」

  冬晨氣噴了,一隻腳已經抬起來,看看韋帥望的腦袋,終於忍了,等你傷好的。他跺腳,韋帥望咳嗽,冬晨鐵青了臉,韋帥望大笑。

  冬晨氣笑,問:「喂,小子,你弟弟打你,你說是自己撞的,那我揍你一頓,你是不是也不出聲啊?」捋捋袖子,躍躍欲試。

  韋帥望道:「唔,你試試看,我不讓你娘揍扁你!」

  冬晨純真地瞪大眼睛,嘎,這是啥道理?歧視我不成?

  韋帥望笑:「你就算被你娘揍了,你也不會記恨你娘。可是韓孝會記恨他爹。「帥望沉默一會兒:「我師父會難過。師父這麼多年沒好好照顧他兒子,心裡已經不好受。」

  冬晨瞪著韋帥望,嗯,韋帥望這會兒又像個正常人了,不但像個正常人,而且——好像是個不錯的人。

  這份情誼……

  冬晨想了想,終於坐到地上,然後聽到韋帥望接著說:「要不,我師父的親兒子多啥啊,多個腦袋,我照樣給他擰下來,老子親自動手就揍死他了!」

  冬晨吐血,這個鬱悶啊,聽韋帥望前半句,總是像個人似的,我為啥不聽完,給他一腳走人呢?我居然坐下了,好像打算再同他聊聊的樣子。

  不過,冬晨從韋帥望那張無害的笑臉上,終於隱隱看到想當年的囂張,被人擰斷手廢掉功夫,還囂張成這樣,狂人是天生的。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帥望把核桃酥扔起來,用嘴接。

  冬晨一時淘氣,食指一彈,一波空氣撞過去,核桃酥微微移開一點,往韋帥望鼻子上落去。帥望人沒動,只吸了口氣,點心入口,滿臉得意。

  冬晨一愣,坐直身子,帥望笑道:「別同我動手啊,我會同你拼內力,然後咱們就得在這兒坐一晚上分個高低,後果還非死即傷,那可一點也不好玩。」

  冬晨道:「你內力如此深厚,為什麼不接著練劍?」

  帥望繼續扔他的核桃酥,過了一會兒道:「我每天都得打坐,如果不的話,我體內的寒毒就會發作,所以,內力當然不錯。那同練劍有什麼關係?做過一遍的事,重新再做,多煩啊。」

  冬晨道:「不重新做,永遠不能再前進。」

  帥望道:「路有很多。」

  冬晨輕聲:「我們,你的親人朋友,都在這條路上。」

  帥望微笑:「那就更不該同你們爭。」

  冬晨沉默一會兒:「同我們爭,你不是應該與我們在一起,幫助保護你重視的人嗎?」

  帥望慢慢抬起眼睛:「我重視的人,不需要我保護,只需要我不招惹是非。」帥望露出一個微笑:「可是,身懷利器,總是遭人所忌。」

  冬晨愣了一會兒:「韓叔叔並不希望你如此吧?」

  帥望輕輕地捏著糯米糕,捏圓捏方捏長捏扁,半晌:「我不想有一天,他必須做出選擇。」

  韋帥望微笑:「我也不想同你師姐比武,也不想同你爭奪白劍。」

  冬晨沉默,良久:「我也不想同你爭。」同韋帥望爭白劍的人,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帥望拍拍冬晨的肩:「忍耐些,如果你真的想報仇,就更要假裝忘了所有恩怨,得到冷家的那個位置,你想做什麼都行,否則,你能同整個冷家對抗嗎?」

  帥望微笑,等你得到那個位置,你就會瞭解,原來要得到這個位置必須如此,原來自己同那些狗沒什麼兩樣,然後,你就會瞭解,你的報復是毫無意義的。而且你會知道你最愛的師姐,居然就是你仇人的兒子,哈,你就會知道,原來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浪費我的一生來爬的這座山,只是為瞭解,山頂也沒啥好看的東西,我頂多只能說一聲,我來過我踩過我看過。

  冬晨沉默一會兒,他對冷家的位置並不感興趣,可是,他師姐有志於此。韋帥望說的是對的,報仇這件事,並不容易。他需要忍耐,等待機會。

  冬晨問:「唔,是因為你父親逼你練劍,你居然射他一箭?」

  帥望淡淡地:「他捏碎我的手腕。」

  冬晨瞪視:「什麼?是你父親?他為什麼?」

  帥望道:「因為我用毒劍射他。」

  冬晨張大嘴,帥望笑了:「對,上次我就射他一劍來著,不過——射偏了。」

  冬晨瞪大眼睛:「你為什麼——?」

  帥望輕聲:「因為恨他。」

  冬晨再一次:「為什麼?」

  帥望笑問:「你做過噩夢嗎?」

  冬晨道:「呃,當然,可是——」不要轉移話題。

  帥望笑:「有一次我夢見——夢見大家在排隊,去一個地方,然後,有人從這個門進去,從另一邊出來,門開,出來時,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似的血淋淋的。我記不清了,然後,好像大家就開始跑。在一個很大的建築物裡,很大,有人守在出口,像一場屠殺。」

  帥望微微皺眉,搖搖頭:「無聊的夢,我不覺得害怕,好像站在一邊看一場戲似的。然後是各種各樣的死亡——」

  帥望皺著眉,一臉厭惡,輕聲:「我邊上有個屏風,我想躲進去。有人追殺我,事情就那樣發生了,噁心極了,我就抓住那個人的頭,把他的四肢,一個接著一個地擰下來,是擰下來,就像在擰衣服那樣,一點點絞緊,絞出血與肉漿來。」帥望輕輕甩甩手,好像手上還沾著血,好像那種沾了血的感覺仍在。帥望歎口氣:「然後——」笑了:「然後,我就一直那樣做,直到院子裡,還是操場上,佈滿了一條條象擰好的毛巾一樣的,斷肢,手腳,血,碎屍,我站在那兒,這才想到,噩夢,這是噩夢。」

  冬晨微微皺眉,做夢夢成這樣,可真夠噁心的。

  帥望笑:「我醒了之後,噁心得要命,好久沒敢睡,不過,在夢裡,我可是一點也沒害怕,不但沒害怕,看到屠殺開始,簡直——有點興奮。」帥望輕聲:「人的生命裡,生命本身,可能就隱藏著嗜殺的因子,至少,在我的生命裡是這樣的。」

  帥望微笑:「我十歲以前,可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重大的發現,我珍視每一個生命,沒想過殺人會是一件,很平常,很痛快的事。」

  帥望笑:「我爹讓我認識了另一個自己。」

  帥望凝望遠方,良久:「我就像在夢裡一樣,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清醒,冷靜,決斷,一劍在手,一劍揮出,那麼輕易,而且享受。你喜歡過那首詩嗎?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冬晨點點頭,嗯,喜歡。

  韋帥望微笑:「真的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冬晨道:「你殺了黑龍。」

  韋帥望點點頭:「他說我是雜種。」

  冬晨倒也聽說過韋帥望不是韋行兒子的說法,當下看韋帥望一眼,沒做評論。

  韋帥望道:「然後,我就後悔了。」笑:「後來,我師父很生氣,趕我走。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爹害的。是他改變了我,讓我變成另外一個。我恨他!我想殺他!不過,下不了手。他應該感激我師父對我多年的養育,讓我在殺人時,會下不去手,所以他還活著。可是他能下手捏碎我的骨頭,毫不猶豫地。」

  帥望輕輕捋起衣袖,手腕上佈滿了傷口,帥望微笑:「切開過許多次才修理好,可是,還是有點問題,轉動得不太靈活,也用不上力氣。」

  冬晨看著這只當年一劍殺死黑龍的手,佈滿傷痕,已經廢了。

  帥望慢慢放下袖子,半晌:「他還是要我跟他走,那是不可能的。」

  帥望苦笑:「可是,他又說,韋帥望是我兒子,別動他。」帥望笑,多麼難當,多麼難當。

  帥望輕聲:「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他以為他會死,他知道我師父會查出來是誰殺了他。不管什麼原因,不管是誰,殺了他,我師父會清理門戶。」帥望苦笑:「他的意思是,我是他兒子,不是我師父的弟子,我們自己家的事,別人管不著。」

  帥望忽然間抱緊雙臂,手臂壓住胃部,他的胃痛。

  微笑,笑出淚光。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21 17:14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1章 暴虐

  天微微亮,韋行醒了。

  隱隱約約覺得身邊有人,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韋帥望。

  跪坐在地,半靠著床,一手垂在地上,一手搭在床上,頭枕著手臂,正香甜地打著呼嚕。

  這孩子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然後感覺到手痛,抬起手,包紮起來的手,讓他想起那鬼魅般的一箭。內心微微刺痛,這個憊賴的小子,要殺人時可真是果斷啊,毫無預警地,微微一笑,他已中箭。

  韋行默默回想那一箭,是弓強弩勁,可是韋行身經百戰,什麼樣的對手沒見過,微笑殺人的傢伙多了,如果滿面笑容就能讓韋行放鬆警惕,反應遲鈍,他能活到現在嗎?

  當然,韋帥望當時不但微笑,且毫無殺氣。

  毫無殺氣,這就很難做到了。

  可是,也不是沒人做得到。據韋行所知,冷惡與韓青殺人時都可以做到沒有殺氣,怎麼做到的?他可不知道,他要殺人時,十米之內鳥不敢飛蟲不敢叫。小小韋帥望也可以做到沒有殺氣?

  韋行靜靜看著韋帥望,堆成一團,軟泥捏的一樣,就這樣,居然還能睡得打鼾,就這個小子?居然能一箭射中他。

  韋行真想吐血。

  如果死在這小子手裡,可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

  可是——韋行想,其實我已經死在他手裡了。我怎麼就沒看到他的手動呢?好,我的手擋著,我看不到他的手動,可是他的手動時,他的整條手臂都會動,難道不是嗎?

  韋行慢慢瞪大眼睛,我看到他的手臂動時,我已經中箭,那意味著什麼?距離當然很短,可是韋帥望的速度快得可怕。

  暗殺的速度與揮劍的速度,都是速度。

  難道當年的唐家不是暗器高手?一招之下已被韋行廢了他們的掌門。當然,那個時候韋行全神戒備,可是面對韋帥望,要說韋行毫無戒備,那也不可能的,韋行甚至知道應該戒備什麼,可他還是中招了。

  一個人的手臂能動多快,他的劍就能動多快。

  韋行竟然微微有點欣喜,我沒有毀掉他,他仍有可能成為冷家第一。

  我要帶走他,必須帶走他!

  把他留在韓青這兒,一下子半輩子都過去了,他也不會覺醒。

  他會一輩子一灘泥似地渡過。

  韋行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他拿毒箭射你,想要你的命,你竟然只是覺得他這一箭射得好?這小子是誰啊?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個小子可並不真的是你兒子啊,就算真是你兒子,他拿箭射你,你還覺得好?」

  韋行輕聲道:「他回來了。」

  一句話,否定所有疑問,他是拿箭射我了,可是他回來了,他恨我,他當然恨我,他不應該恨我嗎?

  可是他回來了,他倒底,是不能殺我。

  韋行沉默。

  手按在帥望肩頭。

  帥望微微一動,醒了。他懶懶地伸手,轉頭,看到韋行,頓時瞪大眼睛,挺直身子。

  韋行慢慢收回手。

  帥望眼珠微微轉動,他看著那隻手,微微瑟縮。然後抬頭,笑:「你醒了。」

  韋行抬起手,看看自己包好的傷口,帥望垂下眼睛,輕聲:「我——」很抱歉,對不起,原諒我,可是這些話很難吐出來。帥望咬著自己的嘴唇,慢慢地笑了。

  你真接打我好了。

  韋行一愣:「你的頭?」帥望這才想起自己額頭的傷,伸手摸摸,笑:「你徒弟打的。」

  韋行微微詫異:「韓笑?胡說!」那孩子沉靜,懂事,跟著他這麼久,從來沒惹過事,不論什麼,囑咐他一聲,就可以放心。

  帥望再一次咧嘴而笑,我靠,你沒事拿我當沙袋打也就算了,居然還……,啥叫胡說啊!帥望指指自己臉:「這兒,這兒,還有身上。你們倒是師徒情深啊。」

  韋行心裡微微感動,那個沉靜到有點冷漠的孩子,竟然為了他動怒了嗎?

  帥望微微泛酸:「你從來沒打過他吧?」

  韋行瞪他,我為什麼打他?看看自己的手,憤怒,難道他也一言不和就抬手給我一箭?難道他也曾敲詐唐門害我出手對付唐家掌門?難道他也專門同我手下的奸細結交,放走要犯?難道他也到處亂跑,害我師弟搜了秋園,挨頓毒打?

  像你這樣的臭小子,沒活活打死,就算你走運!你還敢問我!

  看到韋行一臉怒色,帥望又清醒了,天啊,我在這兒是幹嘛呢,不老實地低頭認罪,說那些廢話幹什麼?

  帥望尷尬地陪笑。看在我已經挨了打又跪了一夜的份上,不要打了好不好?

  韋行瞪他一眼,支起身來,感覺身體沒什麼大礙,立刻起身,問:「你師父呢?」

  帥望道:「還睡著呢吧。」

  韋行看看外面的天,天色微亮,時間還早,看看帥望:「你跪了一夜?」

  帥望點頭,可憐兮兮地,他可不敢說他前半夜同冬晨吃東西聊天過得很快樂來著。

  韋行看看一臉傷陪著笑的韋帥望,心想,是啊,這孩子是淘氣,可是……,如果他是韓青的孩子,我會這樣打他嗎?如果施施沒有死,我也不會下那麼重手吧?所以,他恨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韋行沉默一會兒:「你去睡吧。」

  帥望大喜,不敢相信,側側耳朵,什麼?真的?

  韋行眼望地,半晌問:「你的手腕……」

  帥望看看自己的手腕,謹慎地:「好了,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韋行張了幾次嘴,還是無法開口,帥望輕聲:「冷良說,因為切開過很多次,韌帶與肌肉都是疤痕,很容易再次撕裂,所以,不能練劍。」

  韋行喉嚨裡唔了一聲,百轉千回,無法開口,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又過了半晌,終於道:「如果你想殺我,我也不怪你。」

  帥望呆了一會兒,目瞪口呆,良久,終於道:「你覺得,我會……」

  帥望瞪著韋行,啊,當然,他當然認為他會為這件事下殺手,對他爹來說,功夫比命重要,他廢了他的功夫,他覺得那跟殺了他差不多。

  帥望瞪著韋行,你真的後悔了?寧可償命?

  帥望想,白癡啊,如果你真的會後悔,幹嘛要做那種事啊?你真的是白癡嗎?

  如果你覺得你錯了,錯到你寧可用生命償還,那感覺,不好受吧?

  帥望呆了良久,終於道:「對我來說,斷了一隻手,算個屁啊。我居然會為這點事殺你?你太有想像力了。」

  韋行愣愣地看著韋帥望。

  他聽到了什麼?

  簡直象外星人與外星人的跨星際對話,文化代溝太大,以至他們即使使用同一種語言也無法彼此理解。

  帥望瞪著韋行:「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你,從來沒有——嗯,呃,除了挨揍的時候。」

  韋行看看自己的手。

  帥望純真地:「你不會認為我真的會用劇毒對付你吧?」

  帥望笑:「那只是一般的蛇毒與麻藥啊!你睡一覺不就好了嗎。」

  韋帥望聽到一聲咆哮,不但他,整個青白坊,整條街都聽到一聲咆哮,咆哮之後,就是一個少年的慘叫聲。

  那慘叫聲幾里之外都能聽到,所以,青白坊的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用同一個動作起了床。他們先是嚇得猛地坐起來,然後立刻明白出了什麼事,立刻跳下床,簡單穿件衣服就撲了出來。

  韓青第一個衝進去,然後是冬晨,然後是納蘭。

  韋帥望被按在床上,韋行手裡不知從哪來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

  納蘭也打過孩子,冬晨也挨過鞭子。可是,納蘭家的鞭子從來也沒打出這種效果來,每一鞭下去,韋帥望四肢划動,瘋狂掙扎,慘叫聲淒厲刺耳。

  韓青昨天還響噹噹地說:「誰也不許攔。」看到此情此景,目瞪口呆遲疑了二分鐘,韋行已經十幾鞭抽下去了,衣裳破碎,血也終於浸透了韋帥望的衣服,顯出一條條血道子。韓青終於忍不住:「師兄!」

  韋行暴怒,兜頭一鞭子抽過去:「還有你!你還認識我是你師兄!你竟敢同他一起耍我!很好笑嗎!你玩夠沒有?!」

  韓青側頭,鞭子頓時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韓青咬牙,難怪韋帥望慘叫,韋行這下子可是被惹火了。

  韓青也不出聲,低頭跪下,韋行一邊罵一邊打,韓青肩上頓時留下十幾條血痕,帥望痛叫:「我師父不知道,我師父不知道!」他掙扎著爬起來,沒等他撲過去,鞭子已經再一次回到他身上。

  帥望痛得一頭撲倒在床上,也知道大聲哭叫很丟臉,可是疼痛難忍,他翻滾掙扎兩下,扯過被子蒙在頭上悶叫起來。

  冬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韋帥望被揍得慘叫,冷家掌門大人上去勸,結果居然也是一頓鞭子,他轉過頭去看他母親,只見納蘭略帶點遺憾地平靜地站在那兒,沒啥反應。

  冬晨只得孤身戰鬥,他衝上去,冒著也被打一頓的危險,一把抓住韋行的手腕:「師伯,原諒帥望吧!他知道錯了!」

  韋行滿面怒色,強自控制,看在你娘是納蘭的份上,我不打你,不過,你給我滾開,他緩慢有力地抽出他的手,另一隻手擋開冬晨,接著抽韋帥望,冬晨眼見鞭子抽碎衣服,抽裂皮膚,他自己的後背都痛了起來,冬晨情急之下顫聲道:「師伯!帥望不怪你捏碎他的手腕,你也原諒他射過你一箭吧!」

  韋行一愣,回頭,暴怒:「誰告訴你這些的!」

  冬晨一愣,呆住。

  納蘭溫柔地:「我,我告訴的。」

  納蘭微笑:「韋行,一箭泯恩仇吧。如果還生氣,騙你的是韓青,你接著打好了。」

  韋行看納蘭一眼,立刻轉開臉,漲紅臉,喃喃不知如何做答。

  納蘭過去,抱起帥望,歎息一聲:「這孩子被慣壞了,不像你師弟那麼經打。」

  帥望個子不小了,那麼大人撲到納蘭懷裡,不住發抖。納蘭扶著帥望輕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帥望慘白著臉,抬頭看看納蘭,忽然埋下頭,在納蘭的肩上,哭了。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21 17:15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2章 太平

  韋行想:「怪道當時我一點沒感到殺氣,原來他根本沒打算殺人……這個混蛋,竟敢這樣耍我!」一腔怒火,手指抖了兩下,還是想揍人,不過納蘭抱著帥望,借他個膽,他也不敢到納蘭手裡搶人去。

  回頭怒視韓青,還想再給韓青兩鞭子,可是,納蘭在邊上,他有點心虛,卻聽納蘭抱著帥望,溫柔地笑道:「傻孩子,怎麼說你師父不知道呢?你師父可是煞費苦心才讓你聽到你爹的真心話。如果不是他騙你爹,你永遠不會知道……」

  韋帥望悲哀地想:「誰希罕知道,我他媽的痛死了。」

  韓青看著暴風雨即將過去,本來已打算站起身來,聽納蘭這麼一說,抬頭正遇到韋行憤怒到想殺人的眼睛,他一聲沒吭又自動跪下了,心說,納蘭素,你就整我吧!

  韋行臉漲得紫茄子一樣,氣得快要去撓牆了,又不能打人,又不敢開口,又怕納蘭再說別的更讓他無法下台的話來。

  他環顧左右,終於發現:「韓笑呢?」

  沒人答,冬晨覺得自己弟弟有得救的希望,立刻道:「韓笑被關禁閉了。」

  韋行納罕:「嗯?為什麼?」

  冬晨看看帥望,心說,對不起了兄弟,可韓笑是我親弟弟:「因為韓笑打了帥望。」

  韋行大怒:「打得好,打得輕了!哼!」

  怒目,當然沒人敢觸他的逆鱗,韋行自顧走到院子裡,大叫一聲:「韓笑,出來!」

  韓笑早聽著外面熱鬧得不像樣子,急得不知是什麼事,此時聽到師父叫他,當然立刻推門出來,看到韋行已經沒事,大喜之下跑過來,一把抱住韋行,道:「師父!你沒事了?」

  韋行愣了愣,微微覺得不太適應,這個擁抱,隱隱讓他想起四年前撲到身上抱住他的韋帥望,在他在孤寂中,給他第一個擁抱的小孩兒,那孩子現在已成了少年,挨了打,竟然撲到別人肩上哭了。

  哭什麼?他十歲時不就會對他冷笑了嗎?這麼大倒哭了。

  韋行遲疑一下,揉了揉韓笑的頭髮,道:「沒事!」

  韓笑放開手,微微有點不好意思,沉默一會兒,怯怯道:「我,我打了你兒子。」

  韋行哼一聲:「下次打重點。」

  韓青剛好走出來,聽到這話,咳一聲,這叫啥教育啊,啥價值導向啊!

  韓笑仰著頭,看韋行,笑了。

  韓青很想把自己兒子叫回來,拎著他耳朵告訴他:「你可別聽你師父的,他心裡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不過當著韋行的面,還是算了。

  韋行見韓青跟出來,也知道是有正經事要說,拍拍韓笑,讓他一邊玩去。

  韓青陪笑,韋行瞪他:「有話說,有屁放!」

  韓青笑道:「還生氣,嗯,我一開始真的沒看出來是什麼毒。」

  韋行將他一把拎起來,低聲:「你再敢提這件事!」面容猙獰。

  韓青快要窒息:「咳咳,放手,我不提,我不提。」

  韋行咬牙切齒:「你,你……」你算跟韋帥望學壞了你。

  韓青忍笑道:「我們說正經事!」

  韋行再瞪韓青一眼,韓青這個表情可不常見,想當年的韓青可不也是一雙笑眼,古怪精靈地轉來轉去。後來屢經大變故,韓青那些個調皮搗蛋的主意好像忽然間都人間蒸發了。韋行再看看韓青,收斂笑意,重又溫和寬容的韓青,其實很讓人心酸。

  如果韋帥望有一天也像韓青一樣,再不幹那些個混帳事——韋行皺皺眉,不,韋帥望不會遇到那樣的事。

  然後韋行再一次氣憤,那就是說,韋帥望會永遠這樣搗蛋!他真是要被這種混帳孩子給氣死了。

  韓青道:「這次讓你回來,是因為師叔!」

  兩人在院子裡邊走邊聊。

  納蘭抱著帥望,眼睛埋在她肩上,無聲,身子卻在顫抖。納蘭輕聲:「帥望帥望帥望……」溫和地,手指一下下輕輕梳理帥望汗濕的頭髮。這孩子,很久沒有好好哭一場了。

  四年了,那孩子不肯哭,只是笑。

  納蘭抓著的頭髮,輕輕搖他的頭:「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沉默一會兒,輕聲:「他們或者讓你失望,可家人就是家人。」

  或者,他們給你的傷害,比所有人都多,可是,他們愛你,也比所有人都多。

  冬晨微微揚眉,嗯,哭,撲到媽媽懷裡哭,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媽媽會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什麼也不說,立刻就心安。

  冬晨惆悵地回憶,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然後冬晨聽到納蘭輕聲:「你是天底下最堅強的孩子。」冬晨再次揚眉,嘎,誰?韋帥望?諷刺嗎?

  卻聽韋帥望破啼為笑道:「娘,你小兒子回來,是不是好吃的就沒有了?」

  冬晨瞪大眼睛,看著韋帥望血淋淋的後背,聽著韋帥望這樣彪悍的問題,不得不五體投地地承認:「韋帥望是天底下最堅強的人。」

  納蘭失笑,柔聲道:「有,有,只要你在,就有好吃的。」

  回頭吩咐:「冬晨,給帥望上點藥,我去準備早點。」揉揉帥望的腦袋,再吩咐:「手腳輕點,別弄疼他。」

  冬晨咧著嘴,待納蘭出去,就請教韋帥望:「我是點你的啞穴還是堵上你的嘴?」

  帥望笑:「嗯,隨便,反正那老東西在外面,我也不能出聲。」

  冬晨先揚揚眉毛:「呃,老東西。」你叫你爹老東西?然後獰笑著:「哈,你可落我手裡了。」

  然後冬晨發現,韋師伯的清醒,對韋帥望的影響是巨大的,血淋淋的韋帥望咬著牙,顫抖著,硬是一聲也沒吭。

  冬晨笑話他:「你要是常跟你爹在一起,沒準看起來能比較像個男人。」

  帥望回頭看看,冷汗淋淋地:「我不希罕,我寧願像你一樣長成個小白臉,啊喲媽呀——」在冬晨的毒手折磨下,韋帥望終於忍不住慘叫出來。

  冬晨咬著牙:「小白臉?——哈!」

  納蘭出門,看到韓青與韋行皺著眉低聲討論著什麼,不過,這個問題,在她出現之後,就自動停止討論了。

  納蘭笑問:「韓青,你不用換件衣服嗎?穿著那身衣服很好看嗎?」

  韓青笑道:「我去換件衣服。」

  韋行無聲地求救,不不不,別把我自己留給一隻老虎。

  韓青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逕自換衣服去了。

  納蘭微笑道:「芙瑤有沒有什麼消息?」

  韋行看看韓青的背影,在聽到納蘭問題的一剎那兒,有一種「叮,賓果」的表情,他的眼神在空中飄啊飄:「嗯,我正想告訴你……」

  韋行心底歎息一聲,韓青!只得緩緩道:「王上在為長公主召附馬。」

  納蘭問:「什麼人?」

  韋行道:「很快就要召告天下,聽王上的意思,英雄才俊,不苟家勢,只要公主願意。」

  納蘭沉默一會兒,點點頭:「可能的人選是……」

  韋行道:「王上任公主挑。」

  納蘭看著韋行,韋行同她對視一眼,便挪開目光,納蘭輕聲道:「如果有消息,盡早知會我一聲。」

  韋行道:「當然。」

  納蘭走了兩步,又回頭,正撞上韋行猶豫的目光,納蘭等了一會兒,輕聲:「韋行……」

  韋行欠欠身:「我知道。」

  納蘭點頭而去。

  韓青換過衣裳,韋行道:「我沒說,可是,你應該告訴她。」

  韓青沉默一會兒:「這麼說,慕容氏進京,竟然真的只是為了長公主?」

  韋行點點頭:「嗯,這次慕容兄弟同他們的母親一起來的,那女人據說,是當今王上的姐姐,原來的長公主。王上看來,是想把現在的長公主嫁給慕容劍。」

  韓青道:「如果這樣,倒真是一件喜事,慕容劍那孩子,再好沒有。芙瑤的冷靜睿智也很適合慕容家。」

  韋行道:「還不知道結果,但是……」

  韓青問:「怎麼?」

  韋行沉默一會兒:「你剛才說,芙瑤的性子——」沉默一會兒:「這個長公主,看起來性情沉靜柔和,可是內心,深不可測……」

  看看納蘭走得遠遠得,才道:「倒是同納蘭一樣厲害,依我看……龍非池中物。」

  韓青緩緩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她到了慕容家,給武林帶來的,未必是和平?」

  韋行良久道:「這個小丫頭,屢次向我示好意。」沉默一會兒:「她也結交一批文人,有幾個朝臣,很願意到公主府走動。王上拿國事問她時,她的回答都很有條理,很有見解,有幾次,很重要的決策,王上都採納了她的意見。」

  韓青點點頭。

    沉默了。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21 17:15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3章 美女

    韋行讓韓青對納蘭說明。

  韓青不知該怎麼說。

  韓青只能說,我會保護你的女兒。可是這個小女孩兒,她要的可不只是生命安全。

  平心而論,小公主沒做任何能讓人批評貶叱的事,相反,小公主知書達禮,溫婉聰慧,她對國事的看法多數都很正確,她的處理方式很有建設性。可是,這個國家雖然沒有公主王子不得結交朝臣的規矩,明眼人也都知道一個小公主每天同朝中大臣混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如果公主肯下嫁慕容家,那很好。

  可是如果公主嫁了慕容家,竟不肯離開權力中心呢?會不會壞了慕容家向不干政的規矩?一旦壞了這個規矩,在國家大朝庭與武林小朝庭之中,會出現什麼情況,新的勢力劃分?顛覆性的變革?

  韓青沉默,這些,怎麼同納蘭說?

  你女兒的目標是王位,原則上我們不支持任何人政變,原則上我們只對現任君主負責,我不能因為私人原因改變冷家的原則,所以,在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我不能同小公主進一步接觸,不能再有任何的友好表示,以免讓國君或其他朝庭重臣產生任何誤解。保護一個小公主,沒問題;涉及政局,私人感情必須先放一邊。

  這話,怎麼說?

  韋行咳一聲,打斷韓青的沉思:「帥望,我要帶走。」

  韓青看看他:「當然。」

  韋行居然沒受到攔阻,微微意外:「呃,唔。」不知說什麼好。

  韓青道:「我很失敗,應該讓你試試。」

  韋行再一次嘴裡含糊一聲,內心微微惻然。

  韓青輕聲:「這四年,難為他忍耐我。你們父子,心結已解,他跟著你,或者,更輕鬆一點。」

  韋行詫異:「什麼?什麼叫忍耐你?」

  韓青微笑:「帥望已經四年沒闖禍了。」

  韋行怒了:「那叫忍耐?他再敢搗蛋,我腿給他打折!」

  韓青苦笑:「這四年,太難為他了。」

  韋行怒道:「不闖禍是應該,什麼叫太難為他了,你簡直,簡直是顛倒是非!」

  可是韋行立刻就想到韋帥望在他那兒,一年裡,幹出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來,那樣一個暴風小子,在四年的時間裡,忽然銷聲匿跡了,韋行的表情還是憤怒,可是眼睛忽然微微瞇起,呵,他竟然感到一陣刺痛。

  斷了手的韋帥望,好像靈魂也被折斷了翅膀,大鳥不再起飛,所以大地上不再塵土飛揚,原來那個長著翅膀的靈魂,縮在角落裡安靜地,沉默。

  收起翅膀,用腳走路的鳥,不快樂吧?

  良久,韋行終於道:「因為,你說個滾字,他還在怪你嗎?」

  韓青終於輕聲歎息:「我很希望他怪我,恨我。」搖搖頭,歎息:「沒有。」

  帥望不是好人,做得那麼好,太辛苦了。

  韋行看韓青一眼,唔,你也內疚嗎?你一向太含蓄,這次竟也說出這種話來。韋行輕聲罵道:「韋帥望真是個——,哼,養他倒養出不是來了。」

  韓青苦笑,嗯,當然,養小孩子是天底最麻煩最痛苦的事,可是,讓他再選一次,他不會希望生命裡沒有那個孩子。委屈也好,傷害也好,小孩子給予父母的,是世界上最可貴的感情。

  如果生命裡沒有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早餐很豐盛,不過對韓笑來說,可以吃的都裝在特定的盤子裡,放在特定的位置,那種被限制的感覺,不太好受。

  這種不太好受的感覺,很容易讓人想到生命不公平,並且心生怨恨。

  韋行看著韋帥望全神貫注的吃相,忽然間不明白自己剛剛是為啥而感到悲哀,什麼折斷翅膀的鳥,韋帥望簡直就是一隻哼哼做響橫衝直撞的野豬!

  他憤怒地瞪著韋帥望,看看納蘭,再瞪韋帥望,再看看納蘭,半晌終於放棄,算了,我還是別折磨我自己了,當韋帥望不存在吧。韋行看天看地看桌子看所有其他人,除了韋帥望,他看見韋帥望就生氣!

  韓笑也同樣憤怒,他憤怒地看著全桌吃得最香的那個人,你!不用那麼大聲!不用吃那麼多!不用嚼那麼香吧!

  韋帥望就這樣被人善意地,從生他養他的地球上,扔給了不理解不明白對他萬分氣憤的火星人。

  在遙遠的王宮裡,十六歲的小公主正率眾迎接自己的姑姑前長公主。

  雲璇下馬,小公主已迎至宮門外,正要跪下國禮參拜,雲璇笑道:「即出宮門,就是平民,公主要行國禮,且容草民大禮參拜。」已伸手扶住。

  芙瑤見她只穿著家常衣服,笑容親切,知道自己得到的消息正確,這位長公主大方平和,性格豁達,不是喜歡排場的人,當下也不多謙,只笑道:「那麼,姑姑在上,侄女這廂有禮了。」

  雲璇打量面前盛裝的少女。

  一張精緻面孔,稚氣未脫,可是目光中的沉著威嚴業已形成,即使微笑著,眼角眉梢讓人不敢輕慢。

  威嚴,但不張揚。

  她是長公主,所以小公主擺駕相迎。

  她自認草民,小公主立刻叫姑姑。

  不失禮,也不固執,態度大方自然。

  雲璇微笑:「早聽皇上說公主清秀可愛,今天一見,皇上竟是太過自謙了。」

  芙瑤微微一笑:「姑姑見笑了。聽說姑姑要來,房間已準備好,只是時間匆忙,有不到的地方,姑姑見諒。」

  雲璇笑道:「不必客氣。」回身向芙瑤介紹:「我的兩個兒子,慕容琴,慕容劍。」

  芙瑤微微一福:「兩位兄長。」

  慕容兄弟齊齊回禮,可是兄弟倆的眼睛已經瞪大到極致,並且無法移動。

  蒼天啊,大地啊,這叫清秀?

  美女啊!!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少女。

  雖然一直長在落劍谷,可是這兩年,也走過不少地方,也見過幾個美女,總是認為漂亮的女人都差不多,羅卜青菜,各有所好,沒法比較。

  可是,這個少女……

  美得讓人忘記呼吸。

  她一身大紅滾金的大禮服,那樣艷麗的衣服掩不去她的艷光。

  美女啊!
taiwan3235 發表於 2008-9-21 17:16
少年韋帥望之大隱於市

第14章 話當年

  雲璇進了翠微宮,見正殿大門開著,便笑了。

  芙瑤笑道:「例當如此,姑姑要是累了……」

  雲璇笑道:「我累了。」

  芙瑤一笑,做個手勢,宮娥們緩緩撤去,只有兩個在前引路,從旁邊迴廊往後面去。

  迎接長輩,皇室規矩,自當在正殿行禮,不過,這一套禮節下來一個時辰能完事就不錯。雲璇自然笑謝不敏。

  芙瑤將姑姑與兩位堂兄直送到寢殿,寢殿的執事帶著一群宮娥上前參拜:「長公主殿下!」

  雲璇驚喜:「淑華!」上前一把扶起:「是淑華?」

  那執事這才抬頭,眼裡已含淚:「長公主,沒想到還能見到長公主。」

  雲璇喜道:「淑華,你還好嗎?」緊緊擁抱。

  淑華又悲又喜,也不敢放聲,只一聲聲道:「長公主啊!」

  芙瑤微笑道:「姑姑先洗漱更衣。淑華以前伺候過姑姑,又是這宮裡老人,姑姑凡事吩咐她就是了。」

  雲璇只是點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芙瑤靜靜侍立,淑華引雲璇與慕容兄弟到側室更衣洗漱。

  雲璇離開王宮已有二十多年,淑華是她侍女,照顧她十幾年,忽然見到,雲璇感慨萬千:「淑華,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見面了。」

  淑華含淚道:「當年長公主離開,淑華也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長公主了。」

  雲璇靜默一會兒:「那時……」無法開口。

  那時,她被情勢所逼,不得不離開皇宮。

  一番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散。

  雲璇微微苦笑:「好在,結局是好的,我很慶幸當初離開。」

  宮娥們已跪著捧上水,淑華習慣地給雲璇挽袖子摘首飾,卻見雲璇手上一絲裝飾全無,連腕上也只一隻白玉鐲子,那倒是宮中舊物,再看雲璇頭上,也不過是支舊的碧玉釵,雖然知道雲璇生活並不貧苦,可是,這是想當年金枝玉葉千嬌百貴的長公主啊!

  淑華一時悲從中來,哽咽一聲:「公主,您這些年——真的好嗎?」

  雲璇微笑:「淑華,這些年,你想過家嗎?」

  淑華靜了靜:「怎麼不想。」

  雲璇淡淡地:「我在宮中,四五歲已經要立規矩,走路吃飯都有人提點著,一點錯不得。父皇母后面前,更不能放肆。世人所說的榮華富貴,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有什麼意義?做平民當然辛苦,琴兒是我親手帶大。」雲璇微笑:「那孩子頑劣,半夜醒來,就叫媽媽,稍應他慢些,必定大哭,又不肯叫別人抱,四五年的時間,每天半夜起來,抱著他,拍他。」

  雲璇微笑著搖搖頭,笑問淑華:「好不好?抱著自己的孩子,那感覺,好極了,再好沒有。」雲璇拍拍淑華:「你當我沒有首飾嗎?手上帶著東西,會劃傷孩子,有幾年不帶,就習慣了。兩隻手,什麼都沒有,多輕鬆自在。」

  淑華沉思,點點頭:「公主說的是,我離家多年,都快忘了這些事。」誰沒有童年,整天纏在媽媽身上,抓媽媽的頭髮,扯媽媽的衣服,滾成一團,睡在媽媽懷裡,這些事,對皇子皇女來說,就是奢望了,幸與幸,很難說清。

  雲璇輕歎:「這兩個孩子真好。」真好,畢生珍寶。

  淑華沉默一會兒:「皇上請長公主來,可是為了芙瑤公主?」

  雲璇看了淑華一眼,自己接過手巾擦乾,淑華等了一會兒,又問:「皇上是想……」

  雲璇穿上衣服,想了想,問:「可是芙瑤吩咐過你什麼?」

  淑華大驚:「長公主!」

  雲璇道:「她不想離開皇宮吧?」

  淑華跪下:「奴婢多嘴了!長公主萬萬不要誤會,是奴婢眼見著彷彿當年舊事重現,一時嘴快問了長公主,長公主要錯怪了芙瑤公主,奴婢就百死莫贖了!」

  雲璇擺擺手:「快起來,淑華,我已是平民,咱們情同姐妹,你再這樣,我就不必說了。」

  淑華只得慢慢起身,垂下眼睛,不敢再開口。

  雲璇見她這樣驚恐,就笑了:「淑華,小公主待你們還好?」

  淑華道:「小公主待下人很寬厚,對兄弟也有容讓,對父母又極盡孝道,倒有幾分長公主當年的樣子。」

  雲璇半晌,點點頭:「太子不太爭氣?」

  淑華歎道:「但凡能及公主萬一,也不會有此嫌忌。」

  雲璇問:「你很關心芙瑤?」

  淑華半晌道:「長公主走後,我們這些人,就留在翠微宮,打掃維護,直到芙瑤公主來。我不想再看到……我也不想……」

  雲璇點點頭,半晌:「當年,我沒能——讓你們吃苦了。」

  淑華道:「不不,只要長公主沒事,就好了。」

  雲璇沉默一會兒:「芙瑤做得,比我當年好,也許,她有機會。」

  淑華輕聲:「當年,先帝是把你犧牲了。」

  雲璇靜穆一會兒:「他也是……」沉默。

  當年的太子,現今的皇帝姜繹,愛上一個為皇室不容的女子,當時的皇帝文帝對他的表現失望,如果一個王子,把愛人看得王位更重,想必也會把愛人看得比國家更重,這樣的一個人,是不適合管理國家的。

  別的王子還小,雲璇在她父皇生病的一段時間裡,代理了一些政務。她處理得非常出色。然後,姜繹妥協,迎娶了與他身份相匹配的女子為妻。但姜繹所愛的那個女人,並不是一個會為愛守候的女子,她轉身離開,姜繹遷怒於雲璇,幾乎勢同水火,文帝為保全雲璇性命,只得將雲璇遠嫁給慕容氏。

  當年離家出走的那個女人,就是納蘭素。芙瑤,就是納蘭素的女兒。

  現在,歷史重演。

  芙瑤是深受父皇寵愛的皇女,雖為後宮眾人側目,倒也可相安無事,可是,當芙瑤在國家政務上表現出真知灼見時,一切就不同了。

  雲璇輕歎:「淑華,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同皇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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