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迷失在一六二九 作者:陸雙鶴 (連載中)

 
jack780111 2009-1-12 17:07: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2 466255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07
二六十 射!當然射!
“幽靈船!”

    幾個頭腦簡單些的西洋水手大聲叫喊。無論東方西方,當人類遇到超出習慣認知以外的事物時,總是首先用宗教思想來解釋,倒也符合人性。

    不過終究是有頭腦清醒的人能夠看出真相,作出正確判斷︰

    “不是什麼鬼怪幽靈船,而是用鋼鐵制造的戰艦……上帝啊,想不到真的能用鋼鐵來制造船舶……人類的技術水平,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啊!”

    與周圍眾人不同,西蒙爵士臉上竟然沒多少驚慌失措的表情,反而陷入某種心迷神醉的狀態中。

    “……這麼大的鋼鐵船,怎麼會不下沉呢?……逆風速度都那麼快,也沒看見有帆,他們靠什麼驅動的?似乎也沒看見船員……人都在甲板下面操縱麼?”

    嘀嘀咕咕一連串自言自語,這位艦隊司令似乎沒意識到對方是敵人,直到副官在他耳旁焦急大叫︰

    “直沖著我們來了,閣下!要不要攻擊?”

    西蒙這才宛如忽然驚醒一般,一下子恢復到那個冷靜自持的大英帝國皇家海軍軍官。

    “當然,通知各艦,準備戰斗!”

    “……鐺……”

    在急促銅鐘聲響起的同時,幾面色彩各異的信號旗從英軍指揮艦“聖子”號前桅桿上升起。這年頭西方海軍還沒有標準旗語,船與船之間更多是通過敲鐘和聯絡艇來表明意圖。不過英國人在這方面確實在走在前面。至少在西蒙這幾艘船中,已經逐漸開始用旗幟作為聯絡信號。

    其實用不著旗艦下令,處在大艦隊最外側,即將首先面對那艘古怪鋼鐵巨船的英軍巡洋艦“白羊”號已經做好了一切戰斗準備。和歐洲海域動輒兩三千噸的大海船不同,這一時期能夠繞過好望角來到亞洲的艦船噸位都不是太大,破千的很少。直到印度的造船廠開始投入使用,這一局面才得以緩解。

    在千噸級戰艦“聖子”號于印度船廠完工並被調往東南亞之前,九百噸的“白羊”號曾是英軍東南亞艦隊旗艦,在這里服役多年。從船長到水兵,都有著極其豐富的海戰經驗。

    直到現在,它依然是英國艦隊中無論噸位,還是戰斗力,都僅略次于旗艦“聖子”號的優秀戰艦,其船長一發現那艘古怪鐵船,立即主動升滿帆,搶佔了最好的風口,主動向對方迎上去。

    在見識過短毛陸軍炮的火力和精準程度之後,這些英國水兵已經知道自己多半不是對手——只要對方船上有炮,但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然而他們卻不能退縮,背後還有自家四條船,乃至于整個聯合艦隊,他們必須為戰友爭取時間!

    “在大英帝國的火炮之下,就算是幽靈船,也得給我滾回冥間去!”

    滿臉絡腮胡子的白羊號艦長大聲吼叫著,他以前干海盜出身的,因為得罪了某家大貴族,不得不遠離本土來到東南亞一帶討生活。但在這邊的好處就是所向無敵。只要別和同為歐洲國家的西班牙,荷蘭等勢力沖突,一般土著絕對沒有威脅他們的能力。

    數年橫沖直撞已經養成了他驕橫的性格,即使打了兩天惡仗,他依然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比歐洲人,有比大英帝國更加強橫的海上勢力。所以,哪怕親身面對那艘魔鬼般的黑色鋼鐵巨艦,這位白羊號艦長也毫不猶豫一頭沖上去。

    ——也許,土著們僅僅是把鐵片掛在了木板上?又或者干脆只是在木板外面刷漆弄成鋼鐵形式,騙騙人的?東方人慣用詐術,這位船長心中仍存了一絲僥幸,也許只要沖上去轟一炮,就能把這艘古怪鐵船送下海去!

    雙方越靠越近,通過兩日來的戰斗,西洋軍已經知道短毛的火炮射程遠勝于他們,但這艘鐵船卻似乎有些古怪,在進入一英里範圍——他們所探明的短毛火炮射程之後,對方卻並沒有開火,仍然不聲不響繼續默默逼近。

    難道那船上沒裝火炮?又或者真是一個騙人的把戲?絡腮胡子船長有些激動了……

    “側舷炮手,做好齊射準備……水兵隊出來準備打接舷戰,要那真是一艘鐵船。咱們就奪了它!”

    一邊做出指示,這位重新拾起信心的船長輕輕轉動舵輪,將白羊號的方向略微側了側,原本是船頭對著敵艦的,這時候卻偏過航線,打算用船身側邊靠過去,也好發揮船舷火炮的強大威力。先用強力火炮把對方艙面掃一遍,然後再視情況決定是擊沉還是俘獲——這是英國海軍的拿手好戲。

    一隊又一隊的武裝水兵從船艙下奔上來,手持刀劍短槍,手里握住了纜繩,準備一靠近就蕩過去。自從西班牙無敵艦隊覆滅以後,在歐洲接舷戰已經不是主要戰斗方式,但在亞洲還是經常使用,畢竟這里的海戰是以搶劫船貨為目標,而不單純追求擊沉對方。

    大英帝國也一向不愛打接舷戰,但這一回卻可以破例——如果能把這艘古怪鐵船俘虜到手中,那可是無與倫比的戰利品!

    只是,那位還有些興奮的英國艦長絕對料想不到——當瓊海號上眾人看見白羊號的動作,也是一個個喜笑顏開。

    “妙極,他們居然主動把船頭岔開了,這樣咱們不用轉向也能瞄準他們的側面……”

    ——對方已進入射程,瓊海號卻不開炮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他們沒十足把握命中。馬千山等熟練炮手大都被派往瓊州陣地協助防御,在船上的只有業余選手林深河以及一些新近訓練出的海軍炮手。按照老馬的說法反正海軍炮和陸軍炮已經有了差別,就算熟練陸軍炮兵上去一樣要練手,不如索性用新人。但海軍的人總是迷信點,新瓊海艦第一次實戰,第一炮,他們要求絕對不能打空!

    “打船頭沒把握就打船身,一千米沒把握就五百米……總之這第一炮絕對不能失手!”

    面對大家的殷切期望。肩負重任的深衙內不敢怠慢,親自鑽進中央主炮塔負責瞄準,只是他以前在美國玩再多也不可能有操縱戰艦炮塔的經驗,雙方都在移動,相對速度飛快,在這種情況下要保證首發命中實在沒把握。

    雖然已經幾次按照標尺算式將對方船體套入了瞄準器具之內,林深河卻總遲疑不敢下令發射,白白錯失掉好幾次機會。好在雙方越靠越近,瞄準器中的目標也越來越大,估計再拖一會兒,就根本不用借助器具去計算炮彈軌跡了,直接用炮管瞄準還更簡單些。

    “……干,一定要保證首發命中是不?那干脆靠到百米以內面對面槍斃吧,保證首發命中!”

    “深衙內”的外號果然名不虛傳,關鍵時刻居然掉鏈子,被大伙兒狠狠鄙視了一通。不過他提的意見倒也不全算餿主意,反正新瓊海艦不怕挨揍——檢驗船體外裝甲板效果也是這次實戰測驗的內容之一。索性靠近點,拼著挨上兩炮,一家伙把敵艦干翻,倒也可以算是某種戰術。

    于是瓊海艦繼續豬突向前,只是老鄭師傅有些不爽,拉了兩聲汽笛嗚嗚叫了兩聲,反而把西洋人給嚇著了——結果反是英國人搶先開起炮來。

    “轟……轟轟……”

    瓊海號周圍海面上騰起一股股水花。但這艘鋼鐵大船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保持原航線向前,甚至連規避動作都懶得作。英軍炮手的手藝真不錯,即使在最佳射程之外,即使雙方都在快速移動,第一輪射空之後,才第二輪,就有一枚鐵球彈從天而降,落在甲板上某處。

    “ 當”一聲響,其實那炮彈不大,但也許是心理因素。船上的人都感到船體一震。凌寧立即冒險頂著鋼盔探出頭去看了一下,然後很快縮回裝甲艙中,很不在乎的揮揮手︰

    “沒事沒事,就一小白印子,回頭油漆一刷看都看不出來。”

    這下大家都放心了,周圍的炮彈愈發密集,除了英軍“白羊號”巡洋艦,後方幾艘船也都開始用遠程炮開火,無數炮彈在水面上騰起沖天浪花,瓊海號宛如在水柱森林中穿行。

    陸續又有數枚炮彈打中她,但無論落在甲板還是打在船舷,全都被叮叮當當的彈開了。對面那艘英國船越來越靠近,現在不用望遠鏡都能看到那上面的水手一個個近乎于瘋狂的模樣——他們確實要瘋了,這果然是一艘全鋼鐵戰艦!不是什麼騙人小把戲——那些明明打中目標卻彈落海中的鐵家伙們充分證明了一點。

    而讓那些水手如此緊張瘋狂的更重要原因是——他們也都已經看見了那三座炮塔,尤其是中間那座最高最大的,從里面伸出三根又粗又壯的大家伙,直直正對著他們的臉……

    “深衙內,你他**還射不射?咋搞得跟中國足球一樣,要真不行我讓老鄭師傅直接撞上去算了!”

    距離敵船還有兩三百米左右,王海陽終于忍不住罵起來。雖說就是當真靠到百米之內,對方側舷炮最能發揮威力的距離,瓊海號也不在乎,但這終究太傻了。他可不想因為這種低級錯誤回去後面對維修人員的黑臉色——特別是那位女博士馮宇飛,就是徐慧,唐健之輩在她面前也要吃憋的。

    “射!當然射——你丫才不行呢!”

    林深河對于這種雙關語顯然很敏感,反唇相譏了一句,本來他還想更靠近一點的,最好能把炮管直接杵對方臉上去……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了。

    敵艦那長長的大肚子船身已經近在眼前,也不用計算什麼彈道弧線了,直接從炮管中直瞄準出去然後就開火吧——這要是還打不中,那肯定跟炮手無關,屬于徐慧,黃建成等鑄炮人員的問題了。

    “好吧好吧……小牛牛們,讓深河哥哥來好好疼愛你們……”

    嘀咕了兩句,林深河親手點燃引線……短短數秒之後,伴隨著轟然巨響。從瓊海艦中央二號炮塔的排煙口中噴吐出大團煙霧,安裝在其中的三聯主炮先後開火。

    ——短毛的海軍終于發威了。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09
二六一 血色旗飄揚
為了給全艦隊拖延一點點時間。為了大英帝國海軍的榮耀,一頭勇敢的白羊,沖向它從未見過的鋼鐵怪獸,然後……

    “白羊號,戰沉!”

    後方的聖子號上,負責望水手幾乎是帶著哭腔叫喊出來,他們已是全力向前,所有炮門全開,試圖掩護在前方奮戰的同伴。經過連續兩日激戰,英軍炮手都已相當疲憊,但在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們依然傾盡全力,用無數發炮彈將那艘鋼鐵怪船連同周邊海域統統覆蓋。

    只可惜這份勇敢和勤勉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那艘鋼鐵怪獸完全不在乎砸到它身上的炮彈,在它快速接近白羊號的過程中,從白羊號以及後方幾艘戰艦上射出,先後命中目標的炮彈少說也有十多枚,雖然都是遠程的實心鐵球彈——這年代火炮威力普遍不大,就是一般木質戰艦面對面轟上一天各自回家修修補補明天繼續的戰例也不少,可那麼多金屬疙瘩丟上去,怎麼說也得砸個窟窿吧?

    然而卻一個都沒有!——這才是最讓那些英國水手抓狂的。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懷疑那艘鐵殼船的真實性了——炮彈打在對方船體上只能听個響兒。最多留下一塊印記,或是一個小小凹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效果,鋼鐵船體果然是堅固無比。

    擁有最強的盾,那進攻的長矛呢?西洋軍不久之後就見識到了對方的攻擊能力——那艘鋼鐵船不聲不響頂著這邊炮火往前沖,他們一度還以為對方船上沒裝火炮呢。不過在接近到白羊號兩百米左右時,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大錯特錯。

    從鋼鐵船身中部先後噴吐出三團火光,白羊號被打得整個“跳”起來,三發炮彈全部命中目標,和短毛的陸軍炮一樣,那些都是爆炸彈藥。即使沒有引發船上火藥殉爆,本身的爆炸力也足夠破壞木殼船體。

    威力巨大的高爆彈在英艦船體上開出三個大洞。盡管英國海軍擁有最好的損管水手,盡管這些水手也都盡最大努力在搶救補漏,但仍然無法阻止大量海水灌入,僅僅十分鐘不到的功夫,白羊號龍骨折斷,破碎成好幾截,沉入大海。

    “才一輪齊射……就干掉了白羊號!”

    後方幾艘英艦上,哪怕再怎麼勇敢無畏的水手也都顫栗起來,先前西班牙人的尊嚴號是被六門陸軍炮圍攻,好歹還堅持到了第二輪呢。

    在這個年代,海戰中純粹依靠火炮轟擊把敵艦炸沉的戰例其實不多,除非引爆了對方的火藥桶,或者是引起火災,否則大部分海上戰斗要麼是靠短兵相接,打接舷戰解決。要麼就是對轟一天不分勝負,各自回家。先前尊嚴號的遭遇已經很讓歐洲水手們郁悶了,但那好歹是在和陸地炮台作戰,吃虧在所難免。

    而這一回,雙方都在海上,戰艦對戰艦。白羊號的噸位與尊嚴號近似,上面的水手還要更強些——英國水手都很自傲。而且尊嚴號還可以說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遭到了偷襲,可白羊號卻是在火力全開,正面迎戰的條件下與敵正面作戰,可它的結局卻更慘——對方僅僅開了三炮,就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打沉了。

    “閣下!我們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哪怕是最為熱血勇敢的艦隊副官也禁不住動搖了意志,他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上官能理智的下令撤退。大英帝國的海軍不怕犧牲,但在這種魔鬼般的對手面前,白白送死顯然不是理智做法。

    然而西蒙爵士從一開始就沒有顯露出特別吃驚的樣子,哪怕在白羊號沉入海中時,他也僅僅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對方是身披鋼甲的騎士,而我們卻只是披著布衣的農民……這樣的戰斗,沒法子打。”

    這位貴族出身的司令官顯然已經理解了雙方實力的巨大差距——作為歐洲人,本來就很熟悉這種戰術︰幾個世紀以來,在陸地上。全身披掛著鋼鐵甲冑,揮舞精良兵器的中世紀騎士去鎮壓那些手無寸鐵,至多不過裝備皮甲糞叉的造反農民,這種態勢見得太多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變成了弱勢一方。

    “既然打不過,閣下……我們撤退吧,咱們都是快速艦,應該能跑得掉。”

    副官終于忍不住主動主動提出撤退的要求,在把那個詞說出口的同時,他還有些羞愧的朝後方看了看——在英國艦隊的後面,由西班牙,葡萄牙與荷蘭艦船組成的聯軍仍處于混亂狀態,另外一邊大明帝國的船隊似乎也沒有做好戰斗準備。

    如果這是在歐洲,如果背後也是女皇陛下的艦隊,他們這些皇家海軍的成員寧肯戰死也絕對不會後退一步,只要能為主力艦隊爭取到一點反應時間也好。

    可現在他們背後盡是些什麼“盟軍”啊——西班牙和英國向來為敵,荷蘭也不是什麼好鳥,至于明國,難道要堂堂大英帝國的戰艦去為中國人擋炮彈?

    所以副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建議讓己方的四條船穿過明國船隊與歐洲船隊的間隙逃出去,後面那些慢吞吞的大肚子商船肯定能起到阻攔敵人作用——當一群人面對一頭熊的時候,你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要比同伴快點就行了。

    副官的建議听起來不錯,然而更有經驗的西蒙爵士臉上只是顯出一絲苦笑︰

    “現在轉向……還能逃得掉麼?”

    風帆戰艦是馳騁于大海的騎士,但它們的瀟灑完全要取決于風向——西蒙爵士海戰經驗豐富,先前布陣時就把艦隊置于可能之敵出現位置的上風處。從他們現在的位置,如果勇往直前沖向敵艦是順風,但要想陣前轉向撤退……那可就慢得很了。

    而對面那艘魔鬼之船呢?在輕松收拾掉白羊號之後屁股一扭就把船頭調轉過來了,在海上劃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圓弧。很快便重新對準了方向,迅速朝這邊沖上來。

    所以到最後,西蒙爵士只是淡然揮了揮手︰

    “發出信號,命令全艦隊向前,迎戰!……埃文斯,你乘小艇去羚羊號上,命令他們立即撤退。告訴威廉船長,在東南亞基地補充食水之後不要再停留,立即返回歐洲去!”

    “長官……還是您走吧,大英帝國不能承受失去閣下的損失!”

    名為埃文斯的副官眼圈紅了,羚羊號是一艘只有五百噸的小艦,但速度在他們幾艘船中卻是最快的,而且更讓副官感到欽佩的則是——西蒙爵士昨晚就下令,把那些從短毛堡壘中獲得的殘破火炮,半截火槍等物品直接送上了羚羊號。當時他還感到詫異,覺得這種小心謹慎有點多此一舉,想不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開玩笑,我怎麼能走……只要把那些東西送回國,送到女皇陛下的兵工廠里,就足以彌補整個東南亞艦隊的損失了……快去吧,再耽擱就跑不掉了。”

    西蒙微笑著把副官推下了指揮台,很多年後,留存在埃文思記憶里的最後一幅畫面。只有西蒙司令官挺立于船台上的赫赫英姿,以及他臉上的淡淡笑容。

    …………

    瓊海號這邊,在輕松收拾掉第一艘西洋船後,老鄭師傅沒有任何耽擱,立即調整了方向,朝剩下幾艘英國船沖過去——他們原先還擔心那些英國船逃跑呢。雖說瓊海號速度快得多,但如果對方分散逃跑的話,倒也不太好追的。

    好在大英帝國的皇家海軍並未令他們失望,除去一艘小家伙調轉屁股往後溜外,另外三艘大的都主動迎上來,擺出了挑戰架勢。

    “好樣的。那就來吧!”

    王海陽等人毫不猶豫接受了這份挑戰,能夠與未來兩百年的海上霸主較量較量,而且還是必勝無疑的戰斗,當然不能錯過。

    這次他們不追求什麼每發必中了,相隔一千米左右大炮就開始發言。不過在接連射失之後,幾個二把刀炮手不得不再次要求老鄭師傅靠近些打。

    靠近一些,也就意味著被敵人命中的機會大大增加。好在英軍戰術雖然極佳——三條船沒過多久就對瓊海號形成了半包圍態勢;他們的炮術也很好,在五六百米距離上就已經多次命中瓊海號外裝甲板,打得輪船上猶如過冰雹一樣叮當亂響;只可惜火炮威力不足的致命弱點卻不是依靠海員技術就能彌補的——無論英軍炮手如何努力,只要打不穿這艘魔鬼船的鋼鐵外殼,一切都白搭。

    英軍艦隊能夠從三個方向對瓊海號進行打擊,但這同時也意味著瓊海號可以同時攻擊對方三面——老鄭師傅這次之所以沒有跟對方繞圈子,而是直通通沖入對方包圍圈,也就是為了充分發揮己方的火力優勢。

    三座活動炮塔,一塔對一艦,雙方在六百米距離展開對射。瓊海號這邊挨上幾炮若無其事,對面卻只要被打中一下就立即重傷——海軍用炮彈裝藥可比陸軍炮多,炸起來威力巨大。這種對射根本不會有什麼懸念,沒過多久,對面三條船中已經有一艘被炸成兩截沉入海底,另一艘則吃了一發燃燒彈,船上已燒起熊熊大火,雖然英軍水手還在拼命搶救,但也肯定沒希望了。

    只有那艘噸位最大,損管能力最強的英軍旗艦還在死撐,它的主桅桿已被炸斷,下層火炮甲板也被炸了個七零八落,大部分戰炮都滑海里去了,可以說既喪失了機動能力也喪失了戰斗能力,但在這艘船上卻依然有零零星星的炮聲響起,那些水手幾乎是把一切能找到的東西都裝進炮筒朝這邊打過來,也不管有沒有可能命中,更不考慮傷害問題。

    “骨頭還挺硬的……咦?好像有水手在升旗哦?是打算掛白旗投降嗎?”

    後面還有那麼多敵艦要收拾,瓊海號上的小伙子們不想要俘虜。不過,英國人懸掛出來的也並非代表投降之意的白旗,而是一面通體血紅色的狹長三角旗,孤零零在船頭桅桿上飄著。

    這面旗幟的涵義對于凌寧等人當然不陌生。甚至就連王海陽也知道它的意思——因為它象征著大英帝國海軍的榮譽,直到現代依然如此。

    “聖喬治旗,寓意血戰到底,決不後退……不錯,是條漢子!”

    在那血紅色的旗幟之下,一名英軍指揮官傲然站立,他身上應該已經受了好幾處傷,用望遠鏡甚至能看到肩頭,腹部等好幾處正在急速擴大的血洇痕跡,但這位指揮官依然站得筆直,不時揮動手臂,仍在堅持指揮戰斗!

    “給他個痛快吧……用海軍的最高禮儀。”

    面對這樣的勇士,連王海陽也肅然起敬,在他的指令下,瓊海號調整姿態,放慢速度,行進到與對方側面,保持雙方船體平行的態勢。

    嘎吱嘎吱的絞盤聲緩緩響起,瓊海號三座炮塔同時轉動方向,七門火炮一齊面對這艘已經身受重創的英國戰艦“聖子號”。在對面船上,那位英軍指揮官則巋然不動,面對炮口他表情淡然,只是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貴族勛帶。

    現在雙方相距只有不到兩百米,西蒙爵士終于找到了鋼鐵船的操縱人員——他們都躲在鐵殼的堡壘中,只通過窄窄細縫觀察外面情況。那里面似乎有人在向他敬禮?不過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楚。

    不過極重視紳士風度的西蒙爵士依然回敬一禮,這些人絕對有資格與他對等相待了……如果不是更高一等的話。

    大英帝國皇家海軍東南亞分艦隊的司令官最後看了一眼側後方——羚羊號已經逃進了歐洲聯軍陣列,湮沒于重重疊疊的帆影之中。如果運氣好,它應該能逃掉的……只要把那幾件殘破武器送回英國。相信用不了多久,女皇陛下的技師就能破解短毛軍的秘密,到那時候,即使在亞洲依然不是這些短毛的對手,但在歐洲,大英帝國必將無敵!

    帶著滿腔期望,西蒙爵士從容面對敵方炮口,一直看到從那些炮口中噴出劇烈火焰……

    “轟隆隆!”

    ——英軍旗艦聖子號,戰沉。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09
二六二 ……旗飄揚
前方英軍戰艦奮勇作戰。最終覆滅的場景,全都落在了後方西葡荷等國船長水手的眼中,當然,旁邊的明軍也沒錯過。

    此時的白沙港口外,可以說是聚集了東南亞所有海上勢力,一支史無前例的龐大艦船群——光是大型西式風帆戰艦就有四十多艘,在前幾天的戰斗中雖有損傷,但畢竟是對付不能移動的陸地炮台,形勢不好就可以後撤,打了兩天,前後損失七八條船,還剩下三十多艘,戰斗力還是有的。

    而另外一邊的大明軍更是軍容齊整,他們先前一直沒加入戰斗,後來派兵登陸時防御者已經棄守海岸,所以明軍艦船沒有受到任何損傷,數百條大船小艇密密麻麻,覆蓋了好大一片海域。雖然戰斗力不如西洋大艦,但勝在數量龐大,任誰見到那架勢也要畏懼三分。

    此時面對著那艘魔鬼般的鋼鐵戰艦,如果這幾方能夠齊心協力。倒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畢竟對面只有一條船,而這邊則是好幾百。只要不怕犧牲來個“蟻多悶死象”,瓊海號打光炮彈後也只有溜之大吉的份兒。

    只可惜這種情況並沒有出現,撇開明朝人的想法不談,就是歐洲人內部,荷蘭與西班牙都不肯聯合行動,更遑論他人。

    拜先前西蒙爵士好心提醒之賜,西班牙的陸軍上校與荷蘭的商務代表都保住了小命——雖然他們沒有接受英國人全軍撤退的提議,但對于自身的安危還是十分看重,在那些古怪的防御者面前,謹慎一些肯定不是壞事。

    于是這兩位先生在天亮前先後返回到自己的座艦上,險險逃過了“雷神”的懲罰。當登陸部隊在港口的駐扎地被鋪天蓋地復仇火焰完全覆蓋時,那兩人都感到後背陣陣發涼,無論他們信奉新教還是舊教,這時候全都不約而同跪拜下去,以最為虔誠的態度感謝上帝的護佑,讓自己逃過一劫。

    在海上應該是安全的,那些可怕的東方人似乎並沒有海戰能力?直到瓊海號在晨霧中出現以前,留在海上的西洋人大都做此想法。只是現實卻無比殘酷,英國艦隊的迅速覆滅讓歐洲人本就驚惶失措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絕望地步。

    都是些老海員了,一看前方那戰況就知道大勢已去。他們可不比前頭的英國艦隊,全是正兒八經的海軍組成——西葡荷艦隊大部分都是武裝商船組成,有機會干些私掠行為,但本質上還是一群商人。仗著船堅炮利欺負別人時輕松愉快,可一旦自己淪為被人欺侮的對象,馬上就成了一盤散沙。

    西班牙人比較實在,指揮官總算還是軍人出身。還有頂一頂拼一拼的想法,可荷蘭船長們卻不管這麼多,他們中很多人是采取以船入股的方式進入東印度公司,商船屬于自己私有,好不容易才攢錢買來的搖錢樹,怎麼肯輕易上前犧牲?

    甚至沒等德鮑爾下命令,荷蘭的船長們紛紛揚帆四散,先前西蒙爵士為了炮擊方便,把所有歐洲艦船按噸位和炮火射程實行混編,沒考慮國籍問題,現在荷蘭人率先逃竄,立即將整個船隊沖得大亂,縱使有些勇敢船長想要拼死一搏,卻也沒有了發揮余地。

    “呸,該死的荷蘭人,果然是一群膽小鬼加白痴!”

    西班牙的上校破口大罵,罵歸罵,他的旗艦“雄獅號”掉頭逃跑可一點都不比別人慢,甚至毫無憐憫心的撞傷了一條小船,也不管那上面還有人在大聲求救,升起滿帆。撒腿就溜。

    轉瞬之間,剛才還陣形齊整的西洋艦隊就這樣徹底崩潰,所有人四散潰逃,居然連一點抵抗的架勢都沒作出來。如果西蒙爵士泉下有知,大概哭都哭不出了——他率領英國艦隊勇敢上前迎敵,雖說是為了讓自家艦船能夠有時間逃走,但另一方面,也是留存了一絲希望,想要為後方艦隊爭取一些準備的時間,還想能打上一打的,結果卻如此大謬。

    眼看實力強大的西洋艦隊竟然一下子作鳥獸散,旁邊的明軍船隊也有些不穩跡象。不過大明軍好歹是受統一指揮的,而且組成這支明軍艦隊的主要成員乃是鄭氏水軍,在這個時代,鄭家私軍的紀律恐怕比大明正規軍還要強一些,鄭芝龍沒有發話,他手下沒人敢跑。

    此時鄭芝龍正站在明軍主帥邢祚昌身後,和另外一大群文武官員一起,面色嚴肅的注視著西洋艦隊四下逃竄的丑態,以及不遠處那艘殺氣騰騰,正在逐漸逼近的短毛大鐵船。

    鄭芝龍和其他將領一樣,大清早就被邢祚昌叫來官船上,原以為仗打到這份上,無非就是考慮該怎麼撤兵的問題了。沒想到來到官船之後才知道,邢總帥招他們過來不是商討如何撤軍的,而是要集思廣益,商議如何繼續進剿賊寇!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句話在大明朝體現的及其明顯。大明素來以文官統軍,而文官們打仗。首先要考慮的,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政治因素。

    此番出兵,背後牽扯甚多,從一開始朝廷里就有剿殺和招撫兩派意見對立。王尊德執意出兵,固然是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總帥邢祚昌以下,無數文武官員的前途命運也和這次剿匪作戰的成敗息息相關的。

    故此雖然這些人也都看到了港口那邊的奇觀,親眼見識了短毛的犀利火器,但因為損失大都為西夷,明軍這邊不過丟了千把蠻兵,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陸上戰事不利,這邊一幫子文官幕僚還在大扯什麼“避其鋒芒,擊其惰歸”,或者喊著要“避實就虛”,主張另外找地方登陸……唾沫星子亂飛,個個仿佛孫武再世,諸葛重生。

    ——說到底,也就是仗持短毛沒海船,威脅不到他們罷了。

    鄭芝龍等一班武將自然知道他們是在瞎扯,但也不在意,反正到最後如何進軍還是要軍頭們說了算。上面長官可以胡說八道,下面小兵可不會拿自己的命去亂闖。在看到港口那邊的沖天火光後,這邊明軍早就橫下一條心——打死也不上瓊州地面!逼急了最多來一句“逆風難行,無法靠岸”,你邢總帥有本事自己游上島去?

    這場可笑的軍議會並沒有持續多久,瓊海號的橫空出世讓那些剛剛還大言不慚的現世孫吳們全都傻了眼。特別是當他們看見主動應戰的西夷前哨片刻之後就灰飛煙滅後,剛剛還很熱鬧的官船甲板上立即變得鴉雀無聲,有人甚至聞到一股子腥臊氣,也不知是哪個書生給嚇尿了。

    邢祚昌倒是很鎮定,他一直舉著千里鏡,既觀察前方海戰,也在注意側翼西夷船隊的動靜。當前方海戰結束。邊上的西洋人又一哄而散之後,邢總帥輕輕放下千里鏡,很是不屑的拂了拂袖子。

    “前鋒剛有小挫,全軍竟已潰散,果然是一群烏合之眾。”

    听到邢大人冷靜自持的語氣,周圍文武幕僚們心中不有升起一股希望——大人如此鎮靜,定是有破敵良策!

    邢大人果然胸有成竹,只見他從容鎮定,邁著四方步走到船舷邊上,抬手正一正頂上烏紗,低頭拂一拂腰間玉帶,面向北邊朝廷方向,遙作一輯︰

    “諸位,今日之事,怕是難以善罷。本官上不能剿滅髡匪以報天子,下不能驅逐賊寇以護家鄉,惟有一死,也好上報君恩,下對黎民……”

    旁邊眾人一下子傻了眼——難怪你邢老大人這麼鎮定,原來是打算自殺啊?確實,連死都不怕了,那還有什麼事情值得驚慌的?

    可他想一死了之,旁人卻不這麼想啊。

    “大人萬萬不可!”

    當即便有人驚惶大叫,但邢祚昌倒是意志堅決︰

    “本官身為大軍統帥,朝廷體統所在,萬不能落入賊手受其侮辱……諸位見諒,本官先行一步了。”

    說著,這位堂堂大明剿賊軍統帥竟然跨過船舷,真要往水里跳。不過他當然沒能跳下去——關鍵時刻,旁邊伸過來一條胳膊,也沒怎麼用力,就往前這麼一攔,邢祚昌說啥也掙脫不開。

    “鄭將軍,汝是何意?莫非還要將本官去獻于賊寇面前邀功不成!”

    攔住他的正是鄭芝龍,武將不愛羅嗦,管他怎麼唧唧歪歪,隨手一扯。就把邢祚昌拎離船邊,重又送回到居中太師椅上。這時候鄭芝龍才略略低頭,叉手失禮道︰

    “老大人對朝廷的一片赤膽忠心,末將深為感動。只是以末將淺見,局勢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

    一听不用死了,邢祚昌馬上又端起大軍統帥的架子,當然態度溫和了不少︰

    “飛黃將軍有破敵良策?”

    “破敵甚難,然欲保吾軍無恙,末將倒是略有安排,只是恐怕有損大明軍威……”

    “嗨,這時候還講什麼軍威啊,快去做來!”

    在邢祚昌的連連催促下,鄭芝龍才回頭看了看自家部下——鄭芝虎,鄭芝豹,鄭彩等一干人手早就等在身後。

    “東西可安排妥當了麼?”

    “請大哥下令!”

    當著一干大明文武的面,鄭芝虎等人依然肆無忌憚,公開宣稱只听自家老大一人之令,換了平時絕對是大忌,小報告怕是能打到北京城去,不過這時候,當然沒人跳出來觸霉頭。

    “那就去吧。”

    鄭芝龍輕輕揮了揮手,之後依然回到武將班次中,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

    片刻之後,明軍船隊各處響起尖利哨子聲,在听到信號之後,鄭家水手們紛紛把懸掛在船上的“明”字大旗降下,轉手換了一面灰撲撲很不起眼的旗幟上去。

    旗幟顯然是臨時趕工出來的,做得非常粗糙,連形狀都不統一︰有三角形,菱形,四方形,甚至有些還保留了人體線條——明顯是倉促從大褂子拆下來的布料。所有這些旗幟上只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在幅面正中,最顯眼之處,都用最粗最大最難看的筆畫張牙舞爪寫了三個大字︰

    “打醬油”!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09
二六三 檢閱
大明王朝的艦隊忽然集體陣前易幟,著實令前方正在緊密觀測敵情,時刻準備大干一場的瓊海號上船員們大為吃驚。尤其是當他們看見明軍掛出的新旗號後,更是幾乎笑掉了下巴殼兒。

    “暈啊,明軍竟然真的掛出了醬油旗……還以為龐雨他們在開玩笑呢!”

    “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吧,誰還指望明軍當真和我們互不侵犯?”

    下面船員個個抱著肚子狂笑,而王海陽,文德嗣,凌寧等指揮官卻是面面相覷——先前瓊州府方面把龐雨趙立德兩人同鄭家約定好的“互不侵犯”信號標記通過電報發送過來時,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搞笑吧?——那竟然是“打醬油”三個字。

    當時這幾個人已經嘻嘻哈哈笑過一通了,這時候看到明軍居然當真把這面旗幟掛出來,而且一掛就是好幾百面,其他不知道原委的自然也是一通大笑,可這幾位卻笑不出來啦。

    ——大明軍真的掛出了求饒的醬油旗,那這邊還打不打?

    “照我說,不用理會他們,咱們該怎麼打還怎麼打——先沖亂明軍陣型,再去追殺洋鬼子!”

    王海陽是個很嚴肅的人,對于各種惡搞向來不以為然,自然也不受這些因素影響。所以他仍然堅持要按部就班,哪一方威脅最大就先攻哪一方。眼下西洋艦隊已經潰敗四散,而明軍尚有組織,明顯威脅更大一些,理應首先打擊。

    但文德嗣與凌寧卻要靈活些,兩人對望一眼,腳下都沒動。見王海陽臉上顯出不愉快的表情,剛剛才下艙檢查過船體以及後備物資狀況的凌寧咳嗽一聲,低聲道︰

    “我們剛才打掉英國人四條船,用了二十八發炮彈,平均一艦七發……”

    “……這麼多?”

    王海陽一驚,不過想想看也是——這邊炮手大都是新丁,練手打空在所難免。而且受某本曾風靡一時的架空科幻大作影響,他們這幾位新任提督都特別喜歡大喊︰“雙發齊射”“三發齊射”……最後全艦火炮一同開火,送那位英國指揮官上路的命令還是他王海陽自己親自下達,這樣子玩法不費炮彈反而奇怪了。

    “這樣的話……”

    王海陽當然知道凌寧是什麼意思——瓊海號上總共才五百多發炮彈,按打一艘船要耗費六七發炮彈計算,他們可以干掉七八十艘艦船。這是一個相當高的比例,可要是面對數以百計的敵艦,卻還遠遠不夠。再說,哪怕是出于最起碼的謹慎小心,他們也不可能在回到船塢之前把所有炮彈都打光。

    “龐雨跟阿德那兩個滿肚子壞水的……他們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了?”

    對于王海陽的疑問,凌寧和文德嗣只能笑著攤攤手——那兩人是團隊里專門負責搞情報的,當然清楚進攻者的規模。再加上瓊海號的載彈量又不是什麼秘密,龐雨先前還專門發電報來提醒過……王海陽有些郁悶的哼了一聲,他總算能理解那兩人的想法了,但還是不太接受這種兒戲般的手段。

    不過到最後,這位瓊海號的臨時船長還是下達了比較理智的命令︰

    “那就繞過去吧……咱們先專心追擊西洋艦,接下來的戰斗注意節約炮彈!至于明軍……這回先放他們一馬。”

    這邊做出了手下留情的決定,但明軍那邊可不知道,在掛出了醬油旗之後,大明軍的水手和士兵們全都提心吊膽注視著那艘鋼鐵巨船,這時候只有听天由命了。

    在大官船上飄揚的那面旗幟稍微像樣點,還有花色繡線描邊,不過“打醬油”三個字怎麼看也正經不起來。老頭兒已經側目看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問道︰

    “飛黃將軍,這面旗號……當真有用?”

    鄭芝龍在官船上所有人中一直表現的最為鎮定和自信,盡管這時候他心里其實也是七上八下的,但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

    “此乃雕蟲小技,略作點綴而已,想我朝廷軍馬,有大明天威作為依仗,就算赤手空拳,量那些髡匪也不敢來犯。”

    邢祚昌一愣,心想看不出這海賊頭子倒是頗有作文官的潛質。他心里當然清楚什麼大明天威純屬鬼話,短毛要是能被“朝廷”兩個字嚇住也不必出兵攻打了。可鄭芝龍這番鬼話偏偏說得正氣凜然,在座眾人都是吃朝廷俸祿的,自然不可能去反駁他。

    可那面“打醬油”大旗實在過于輕佻,而且他邢祚昌邢大總帥的座椅還正好是在那面旗幟之下,坐下面怎麼都感覺不對勁。猶豫片刻,邢祚昌還是站起來,走到船舷邊上,裝作觀看敵情的樣子,實則不動聲色避開一邊。

    眼看著那艘鋼鐵巨船越來越接近,不單單是官船上這些人,所有明軍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鄭家水手得到過吩咐還算鎮定,但終究不是所有明軍水師都歸屬鄭家所有,那些廣東本地的水軍就及其慌張,其中有些還是本來瓊州府的水軍,從海南島逃到廣州去的,對于短毛本就畏懼萬分,這時候更是驚恐萬狀,唯恐被短毛拉了清單。

    萬幸,當那艘鋼鐵巨船前行到距離大明船隊還有不足一箭之遙的時候,一聲長長鳴響,那船頭竟然微微調轉了方向,雖然只是一個很小的角度,卻明顯是打算繞過這邊的意思。

    頓時,明軍艦隊中一片歡聲雷動。從上到下,無論尊卑貴賤,幾乎所有人都在歡呼——那面古里古怪的醬油旗竟然當真有用!

    大官船上的局面要穩重些,畢竟在這里的都是明朝高級文武官員,不至于失態出聲,不過官員們以手撫胸,長舒一口氣的樣子倒是非常普遍。就連邢祚昌本人,雖然面色如常,可手臂放下來時微微一抖,居然捻斷了幾縷平時最小心保養的胡須而不自覺,還是後面老家人過來小心翼翼收起——將來要陪到棺材里去的。

    官船上的氣氛放松不少,只不過,在中國人的團體中,還真是什麼時候都不缺找茬的︰

    “鄭將軍,短毛為何看到這些旗幟會逼退三舍?是這旗上有什麼古怪,還是鄭家人事先與短毛有所勾連?”

    ……他**的,這剛把小命保住就想找人推卸責任了?竟然連回師上岸都等不及?果然,這大明朝的官兒不但寡廉鮮恥,還且還蠢得可怕……

    鄭氏家主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臉上顯出一個不知道是冷笑還是憤怒的表情,但卻依然沉默,並不搭理那人。倒是邢祚昌的反應很快,聞言還沒等鄭芝龍做出回應,立刻就臉色一板︰

    “休得胡言亂語!未慮勝,先慮敗,謹慎小心,此乃兵家正道。今日若非鄭將軍早有妙算,吾等皆為齏粉矣——還不退下!”

    鄭芝龍這時候才一躬身︰

    “多謝總帥大人體諒,末將對大明的忠誠,天日可鑒!”

    雖然依舊站立原地一動不動,連頭都沒轉,但趁這一低頭一抬頭的功夫,鄭芝龍的眼角已經飛快從發出聲音那個方向掠過,暗暗記住了站那位置的幾個文武官員——已經搞不清是誰喊的那一嗓子了。不過也無所謂,回頭就讓兄弟把站這一角的雜碎們全扔海里去,有殺錯沒放過!……奶奶的,看到老子在邢祚昌面前收斂了幾天爪牙,就真當海龍王吃素的?

    正在暗自發狠之際,忽听船頭望水手一聲驚呼,連聲音都變了形︰

    “又……又……又轉回來啦!”

    ——只見那艘鋼鐵船在海面上劃了半個圓弧,竟然又掉頭朝這邊開了過來,而且非常直接,正是沖著大官船開過來的!

    明軍艦隊這下子都炸開了鍋,還是幾個鄭家水手機靈些,回頭一看有些正統大明水軍,本來不知道要換旗幟的水師船上猶自掛著“明”字大旗,當即大叫起來,馬上引來呼應聲一片,就連邢祚昌都扶著欄桿沖那邊大喊︰

    “快換掉快換掉……把大明旗都換了!打醬油!打醬油!”

    于是大明艦隊中最後僅存的幾面日月金龍旗幟立刻被扯下來,甚至連降旗都來不及,直接是割斷繩索撕碎旗面。水手們則盡一切努力亡羊補牢︰他們匆匆找來布料,或是脫了布褂子就寫上打醬油字樣,有些小船上倉促找不到筆墨的,干脆去艙里拿來醬油直接潑在布面上……

    又是一大片花花綠綠的醬油旗升起,現在整支大明艦隊都在不折不扣打醬油了,也許正是這番努力起到了效果——那艘可怕的鋼鐵巨艦在靠近以後居然沒有開炮。這邊當然打死也不敢首先開火,當然打了也沒用。

    眼看著那鐵船距離這邊官船越來越近,這邊船上負責管理火炮的武官忍不住悄悄湊過去問上司︰

    “要不要開炮?”

    “放屁!沒看見他們炮口都向著天嗎——絕對不許輕舉妄動!”

    到這時候鄭芝龍也顧不上裝忠臣了,還沒等邢祚昌開口就急赤白臉的頒下了死命令。但邢總帥只是看了他一眼,很識趣的一聲沒吭,于是所有人都一動不敢動,眼睜睜看著那艘大鐵船開到距離這邊大官船僅僅十多丈遠的地方……然後,船頭一擺,這艘古怪的大鐵船竟然從大明艦隊正前方輕輕掠過,就好象威嚴的將軍檢閱士兵一樣,緊擦著明軍鼻子開了過去。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09
二六四 喜劇.驚悚劇.以及悲劇
大約兩周之前,大明的水軍從廣州港出發時,曾經信誓旦旦,定要將佔據瓊州府的髡匪一舉殲滅。

    就在剛剛不久之前,即使看到登陸部隊全滅,軍中依然有人叫囂著要殺上島去,收拾那些膽敢冒充朝廷名義收糧收稅的短毛——最多換個地方登陸。

    然而現在,當真正有一艘屬于短毛的艦船出現在大明朝的討伐軍面前時,整支明艦隊卻仿佛一群受驚的小鹿,在慢慢踱步過來的大老虎面前瑟瑟發抖。

    雙方距離極近,近到瓊海號航行時泛起的浪花甚至將木制大明戰艦推的上下顛簸,不要說火槍火炮了,就是明軍隨便丟出幾根火把,大概也能扔到對面船甲板上。但大明討逆軍的數百軍船卻無一敢動,眼睜睜看著那艘鋼鐵怪物大模大樣從他們面前水域緩緩滑過——囂張無比,但同時也壓迫無比。

    “他們……他們這是想干什麼?”

    大官船上,討逆軍總帥邢祚昌驚惶問道,難道還是逃脫不了被俘厄運?那還不如剛才就投水自盡了。

    鄭芝龍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總體上,還是保持了比較鎮定的態度,不愧是南海首屈一指的大豪︰

    “不清楚……也許是想炫耀軍威吧,他們的火炮並沒有朝向我們。”

    雙方相距那麼近,這邊眼力好點的甚至連對面船上的鐵板縫和鉚釘都能看清楚。雖然大部分東西都不認識,但從對面戰艦上那古怪圓形塔巢中伸出的幾根黑洞洞金屬管子,這邊所有人都能辨認出來——那絕對是火炮!

    好在那幾門大炮都高高朝天聳立,表明那些短毛似乎並無惡意,這個發現讓明軍上下都松了一口氣。既然生命沒有危險,大明的文武官員,兵丁水手們終于可以好好觀察一下那艘傳說中的大鐵船,用自己的眼楮去證實——所有關于短毛的傳言,都絕非虛妄。

    一切都是用鋼鐵制造,包括甲板和船欄桿,即使有些非金屬材料,在統一的鐵灰色油漆之下,那些明朝人也認不出來。

    “真的是一艘鋼鐵之船!…竟然完全用純鐵打造,這要耗費多少鐵料和人工啊?而且還不沉,不銹,無風自動……”

    鄭芝龍和他幾個兄弟幾乎要撲到船舷外面,用貪婪無比的目光注視著瓊海號緩緩從面前駛過。鄭芝虎以前見過這大鐵船一次的,但這時候他的眼神也一樣灼熱︰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以前明明沒有那麼多大炮的,真是被改裝過了……難道那些人說的都是真話?……真有什麼東西能在天上飛?”

    即使是對于海軍海船沒什麼概念的邢祚昌,這時候滿眼也只剩下驚嘆︰

    “雖是奇技yin巧,卻也頗為可觀。若是此船能為我大明所用……天下無敵矣!”

    無論各人有什麼樣的感悟,那大鐵船我行我素,緩緩從明軍陣前掠過,既像是檢閱了明軍艦隊,也好像把自身放到大明軍面前好好展示了一下。

    之後,它總算沒再搞什麼危險動作,一扭屁股徑直沖還沒逃多遠的西洋軍艦隊追過去。鐵船上的火炮開始嘎嘎嘎慢慢放平,一副又要大開殺戒的樣子。

    不過這一切都和大明軍無關了,望著那艘鋼鐵巨船遠去的背影,邢祚昌,鄭芝龍等人都感到後背涼颼颼的,全被汗水給浸透了。

    邢祚昌回頭看了鄭芝龍一眼,猶豫片刻,終于還是低聲問道︰

    “飛黃將軍與他們有聯絡?”

    鄭芝龍也猶豫了一下,但終于也點頭道︰

    “舍弟芝虎,曾去島上與短毛交易過數次,總算結下了一份交情在……”

    邢祚昌連連點頭,對于這種徹頭徹尾的“通敵”行為,大明討逆軍總帥卻是滿臉慶幸之色︰

    “還好,還好有這一份交情……日後這海上之事,怕是要多多仗賴將軍之力了。”

    望著瓊海號遺留下來的長長尾跡,歷史上真正的南海霸主此刻卻只能面露苦笑︰

    “海上之事……哎,今後怕是跟我們無關啦。”

    …………

    雖然听不到明朝人的談論,但此時的瓊海號上,卻也能大致猜度到對方的心境。

    “嘿嘿,怎麼樣?我這一招就近威懾還是很管用的吧——索性讓他們看個清楚,從今往後,我看這南海上還有什麼勢力敢跟我們犯沖!”

    凌寧得意洋洋自我吹噓道,而文德嗣也心滿意足的從觀察口旁邊站起,小心翼翼收回照相機。

    “哈哈,我拍了好多明朝艦隊的近景哪——掛著醬油旗的大明艦隊,這要回到咱們那個時代,往論壇上一放……嘖嘖嘖,絕對引起轟動啊。”

    “人家肯定說你PS的。”

    林深河迎頭潑了他一盆冷水,但文德嗣脾氣好也不以為意︰

    “沒事沒事,我還有錄像呢……幸好昨天專門清空了一張存儲卡,這些可是最寶貴的影像資料哪!”

    “以後這類資料要多少有多少……行啦,你們想拍照的也拍到了,要玩威懾的也威懾過了,各自返回自己炮塔吧,準備戰斗!”

    听到最高指揮官王海陽下達了命令,文凌二人敬了個禮便掉頭離開,主炮手深衙內不用走,但他卻走到後方觀察窗前,頗有些遺憾的注視著後方漸漸遠離的明軍艦船。

    “這些明朝人還真老實,我們靠這麼近了,居然連一槍一炮都沒放……人家英國人只剩一艘船了還掛聖喬治旗,這邊那麼多船居然都集體掛醬油旗……紀律真他**的好!”

    “所以明王朝沒有世界級的海軍,哪怕他們曾經擁有過世界上最多最大的船隊……”

    王海陽重重哼了一聲,他先前同意凌寧和文德嗣兩人靠近明朝船隊的要求,未嘗不是希望對方艦隊中有誰忍不住先動手,好讓他擺脫那可笑醬油旗的約束。

    但是大明將士的“良好紀律”卻讓他失望了,所以此時王海陽只能無奈揮揮手︰

    “別管他們了,干正事吧——搞洋鬼子去。”

    大明朝的艦隊集體打醬油,對于瓊海號上的船員來說算是一出喜劇;對于明軍本身,則是一場令其心跳萬分的驚悚劇;而對于還指望靠明軍艦隊吸引住敵人注意力的西洋船長們來說,可就是一幕不折不扣的悲劇了……

    “該死的!竟然就這麼繞過去了,連一炮都沒發!”

    “都是黃皮膚,他們之間肯定有互相勾結的!我們上了中國佬的當啦!”

    此時此刻,不管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在看到瓊海號明明已經靠近了大明海軍,雙方卻都一炮不發隨即分離的場景後,都知道自家大事不妙了。

    于是所有西洋艦船上都是一片咒罵之聲,只可惜他們的叫罵聲並不能吹動船帆,使其產生更多動力。這年頭帆船速度通常不過五到七節,受船身型制所限,再怎麼順風減重,加速也有限。

    後面那艘古怪鐵船上一面船帆沒有,可速度飛快,哧溜哧溜就追上來,這邊自是驚慌不已。有些識得中國字的帆船海員試圖模仿明軍動作,居然也升起了寫有歪歪扭扭“打醬油”中文字樣的旗幟,不過瓊海號沒理會,一輪排炮將那艘船炸了個稀巴爛。

    ——外國醬油不管用。

    可憐的西洋人只有悶頭逃跑,他們這時候已經談不上什麼陣形隊列了,但出于某種自然規律,大多數船還是聚在一起的——逃跑肯定是順風航行,當所有船只都選擇一個方向行進時,自然而然就形成一個團體了。落在後面的艦船肯定倒霉,但跑在前頭的還有機會跑遠一些。

    “追殺到什麼時候算結束?”

    有人這樣問王海陽,後者立刻冷笑一聲︰

    “直到海面上看不見西洋人的帆船為止!”

    瓊海號現在的態勢,就好像一條追逐魚群的大鯊魚,前方滿是甘美的食物。為了提高瞄準和射擊的效率,同時減少炮塔轉動過多帶來的機械和電力損耗,王海陽等三人作了個約定︰以瓊海號船頭方向為界,一號炮塔負責左半邊的敵人;二號炮塔負責右半邊目標;三號尾炮塔則專門撿漏兒;正對著船頭的目標怎麼算呢?——那是駕駛員老鄭師傅想玩踫踫船了,千萬別打擾他的雅興……

    這樣一來大家在尋找目標時都可以有的放矢,瞄準起來也從容了許多,不用擔心自己瞄了半天卻被友軍搶先干掉。根據王海陽的命令,大伙兒盡量節約炮彈,二炮三炮的齊射不好多玩了,除非是踫上大船,炮口又瞄準好了,才齊射一把快速將其擊沉。

    當然了,被逼到絕境的西洋艦船也不會束手待斃,他們拼盡全力的進行了反擊,西洋炮手們冒著火炮炸膛的危險向炮膛內填入超出標準許多的火藥,力圖打穿瓊海號的鋼鐵外殼。只可惜瓊海號上那些金屬裝甲板構造的設計師以前可是要考慮穿甲彈的,現在面對圓溜溜的鐵球炮彈,實在很輕松。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二十二日的這場大海戰,後來被東南亞的歐洲人稱為“災難日”。幸存者們永遠忘不了︰就在這一天,那艘魔鬼般的鋼鐵巨船不慌不忙,一艘接一艘,幾乎把整個東南亞的歐洲帆船統統送進了海底。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11
二六五 關于發帖的報酬
“好樣的,再來一炮!”

    “那邊有一艘要跑啦……抓住抓住……”

    ——正當瓊海號在海面上大展神威,輕松愉快收拾西洋艦隊的時候,在白沙港口附近,一處視野良好的小山坡上,一大幫子人正在歡呼雀躍,為瓊海號加油助威。

    昨天晚上敖薩揚一時多事,拉了後勤組和本地官府的一些人去城北觀看火箭炮發射時的壯觀景象,結果看完以後這幫人亦猶未盡,不肯這麼早離開,當他們听見瓊海艦的汽笛聲從海上傳來時,大伙兒立即決定到岸邊去繼續看海戰。

    敖薩揚已經帶人收拾戰場去了,現場只有一名本地人小軍官率領一個排的士兵在擔任保衛工作。小伙子曾經想要阻攔,可後勤組那幫正宗短毛大人豈是一個本地土著所能約束?更別說其中還有解大頭領的太太——茱莉一瞪眼楮那小軍官就退縮了,只好老老實實跟著。

    那小伙子辦事還算牢靠,一方面帶人跟隨保護,另一方面便趕緊派人去向敖隊長匯報。後者想想陸地上敵軍已經基本肅清,大部隊又都在附近,便沒去阻攔茱莉總經理的雅興——今後城管隊的資金還要從她手里頭批呢。于是那些本地商戶也跟著沾光,興兜兜跟著來到海邊,得以一睹新瓊海艦的雄姿。

    在海邊恰巧有一座小山頭,不算太高,但坡度舒緩,朝向極好,仿佛一座天然大看台。置身其上,正可以將港灣附近的海域一覽無遺。那邊瓊海號每開一炮,每擊沉一艘敵船,這邊“看台”上就會敲鑼打鼓一番——竟然還有人把城里戲班子的行頭給搬來了。

    此時山坡上已經坐滿了人,觀眾們地位分明︰位置最高,視野最好的位置當然歸短毛大爺所有,就算空著也沒人敢去搶。其次一等就是商戶士紳等本地頭面人物,再下面就是普通老百姓們……直到山腳下面,已經沒什麼視野的地方,也坐了一堆跟著傻笑的閑人,中國人愛湊熱鬧的天性真是暴露無遺。

    那些閑人們一邊觀看一邊還在指指點點,其間居然還穿插著許多賣瓜子涼茶或是遞熱毛巾把子的小攤小販,那情形,簡直跟城里戲場唱堂會演大戲的時候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一回可是真實出演,演員們那真叫“傾情奉獻”——有的連小命都奉獻上去了。

    “我x,他們這是在干嘛?”

    港口戰場上,正忙著布置人手,收拾殘局的軍事組一干人等抬頭見到這番景象,無不臉色扭曲——咱們辛辛苦苦保衛家園,合著給別人拿來當大戲看?這看戲也就算了,還帶磕瓜子花生的?

    “這樣太危險!現在來湊什麼熱鬧!一發炮彈上去肯定死一片……誰去把他們趕走?”

    北緯滿臉不愉快的大聲叫道,雖然登陸的敵軍基本都被消滅了,但這里畢竟還是戰場,難保會有一些逃出生天的殘兵散勇,向山坡上開炮是不大可能了,但如果用火繩槍裝上霰彈,朝那上面摟上一火,估計傷亡少不了。

    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解席先是派了徐磊上山去趕人,但沒過多久卻苦著臉跑回來︰

    “他們不肯下山……說這是難得一見的現場直播,好久沒看過這樣大場面的戰爭片了,堅決不走。”

    “奶奶的,這是我下達的戰時命令!誰敢不听?”

    解席大怒,拉上龐雨等一幫兄弟親自上山驅趕,結果剛到半山坡,卻見茱莉兩手插腰,正氣呼呼盯著他們︰

    “你們又來干什麼?”

    “呃……”

    天曉得老解當時在想什麼,反正三秒鐘以後,他一拍旁邊徐磊的肩膀︰

    “怕這里不安全,讓小磊帶人來加強警戒……”

    把目瞪口呆的徐磊以及一個排留在原地,解席灰溜溜帶著兄弟們下了山,之後才又拿出“瓊州府戰時最高長官”的威風,大吼一聲︰

    “行啦,听好了——這是命令︰都他**的不許笑!”

    …………

    搞不定山上那些圍觀群眾,大伙兒只好悶頭繼續收拾戰場。為了預防萬一,搜尋俘虜和收拾戰場的工作都是交給城管大隊,投誠明軍,以及嚴文昌等人組織起來的當地民壯來完成。這邊正規軍依然保持戰斗隊形,隨時防備可能出現的意外。

    不過並沒什麼意外發生,經過火箭炮的幾輪齊射,登陸的西洋軍已經差不多全滅,就算有僥幸生存下來的,也早被嚇破了膽,哪怕手里還有武器,此時也根本不敢使用,一個個失魂落魄的,大概來個小孩子都能把人“撿”走。

    當短毛軍天亮後向港口進軍收復失地時,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後來進入西洋人陣地的民工們,大多數情況下也都是在抬尸體,偶爾能撿到幾個輕重傷員,也都是處于半死不活狀態。

    倒是在港口的防御坑道中,他們抓到了一些比較“完整”的俘虜——有一小撥西洋軍人很聰明的利用了穿越者們留下的坑道陣地,躲過了凌晨的可怕火力打擊。而且更讓這邊感到驚奇的是︰他們在後來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本地民工時也沒再堅持抵抗,而是老老實實舉手表示放棄武力,這讓北緯等原來不打算留俘虜的一批軍中強硬派倒不好再下手,只能接受那些人的投降。

    隨同西洋軍一起登陸的明軍也被收攏起來,那些以西南蠻兵為主的明朝士兵沒什麼紀律,晚上扎營時也是東一撥西一撥,但這反而讓他們逃過了炮火的直接轟擊——火箭炮齊射一次花費太高,馬千山肯定要找最有價值的目標。一堆破破爛爛的,而且分布非常散亂的破帳篷顯然不值得專門攻擊一趟。

    于是只有零星幾發打偏的火箭落到明軍駐地,但效果也一樣很好——那支部隊立即炸了營。他們的頭目當時似乎正好在洋人營地中辦交涉,好像是想要些補給品,結果給當場炸死了,剩下千把號人就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搞得這邊連抓俘虜都很麻煩。

    後來還是張陵張汝恆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也沒到處去找人,只在一個醒目位置豎起了一面“明”字大旗,下面是幾十號身穿全套大明軍裝的士兵,外加擺放了幾大鍋白米粥。果然沒過多久,便有饑腸轆轆的明朝士兵猶猶豫豫靠攏過來。在發現這些人並非假冒之後,理所當然的,他們都非常驚訝——居然還有大明軍人敢在短毛的地盤上正大光明豎旗子?

    不過無論如何,總算是又找到組織了——新來明軍狼吞虎咽喝下了本地明軍給他們的白米粥,然後便順理成章接受了本地明軍的調遣,跟著民工隊一起打掃戰場去了。這些來自祖國大西南的少數民族本來就不太分得清敵我關系,這時候更加糊涂。後來干脆也不操心了,反正誰給吃的就給誰干活吧,填飽肚子最重要。

    在敖薩揚,王璞,嚴文昌等一干人等的努力下,打掃戰場工作進行的有條不紊。陣亡者的尸體被就地掩埋;有生還希望的傷員們還是得到了人道主義救治;而為數不多的一批俘虜則被送往戰俘營。在那里,由心理學專家老杰克同志牽頭,帶著安德魯,王彥,林四海等一批通曉外文的人員,將立即對俘虜進行初步詢問,以了解相關情報。

    他們很快就打听了一條很有意思的訊息,之後,得到消息的龐雨等人來到戰俘營。

    “他就是那個威廉姆?”

    一個身材高大的德國小伙兒被帶到勝利者面前,幾位短毛大頭目很沒有風度的圍觀著這位揚言要從野蠻人手中救出美麗心上人的德國情聖。小伙子原來也許還挺英俊,可現在的樣子著實狼狽——身上煙燻火燎,衣服破破爛爛,頭發胡子眉毛都有被燒過的痕跡,看起來挺慘的。

    不過能從火箭炮的轟擊中逃生出來,而且居然沒受什麼重傷,這家伙應該算是相當幸運了。雖然被俘虜了,他依然高傲昂起頭,看著眼前的勝利者們,嘰里咕嚕說了一長串德語。

    旁邊林四海立即盡職翻譯︰

    “他說我們的武器非常先進,敗在這樣的對手之下沒什麼好遺憾的。如果要處死他也無話可說,但如果能手下留情的話,他可以為自己支付贖金。”

    “他這是在求饒嗎?看那語氣態度,還以為是在向我們發號施令呢。”

    解席不太高興的咕噥了一句,不過龐雨立即拍拍他的肩膀︰

    “別計較這些了,咱們還是辦正事,反正這小子馬上就要倒霉的。”

    解席哼了一聲,從懷里拿出一個錢袋子丟給對方,然後大聲用剛剛從茱莉那里學來的德語說道︰

    “很感謝你從前寄來的兩封信,咱們短毛不小氣︰一封信支付五十個銀幣,兩封一百,拿好了!”

    聲音很響,保證周圍俘虜都能听得見。然後,當那些人把眼光轉過來時,正好看到短毛頭目把錢袋塞到那德國小伙兒懷里——那小子還想推拒,但胳膊已經被人夾住,完全動不了。

    然後,押送士兵把他送回到其他俘虜中間,猶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連忙為自己辯解。但當然沒人肯定。周圍俘虜們只是冷冷看著他,臉上紛紛現出仇恨的表情。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11
二六七 良民?
瓊海號的追殺整整持續了兩天,當他們重新返回瓊州府外補給時,船上彈藥艙里只剩下二三十發炮彈了,糧食淡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以至于連回到臨高都成問題,不得不在破壞嚴重的白沙碼頭作駁運補給。

    “我暈,你們夠瘋狂的——竟然沖進珠江口!還炮轟了廣州城?”

    ——王海陽這家伙果然凶悍,因為有兩條西洋船逃進了廣州港,他竟然不顧珠江口航道狹窄,水情復雜,兩岸還有明軍炮台在把守,堅持要老鄭師傅把船開進珠江水道,直接沖進廣州港里面干了一票。當著好幾萬廣州市民的面,硬是把那兩條西洋船擊毀在碼頭邊上。

    之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抬高炮口,用瓊海艦上全部七門大炮給廣州城中來了兩次齊射。如果不是唐健和老李教授事先都專門要求他不得隨意登陸,王海陽說不定直接把船上水手組成陸戰隊,殺進廣州城了。

    雖然出于大局考慮,短毛們目前還不想佔領廣州,也不想在城市里大開殺戒。不過總要讓那些喊打喊殺的主戰官員們知道知道厲害,于是大部分炮彈都是沖著無人空地和山林野外去的,並沒有炸到人。只有先前北緯在作偵察時盯上的兩座碼頭倉庫,專門為征調來的外地軍隊提供糧食物資的。北緯幾次想要把它們搞掉,只是限于當地守備太森嚴,秘密行動很難成功而不得不放棄。這回王海陽正大光明沖上去干,只用幾發燃燒彈就將其解決了。

    當時那叫一個轟動,估計半個廣州城都看見了這一幕。據說兩廣總督王尊德很喜歡俯瞰珠江風景,在廣州港附近專門有一座位置很好的小樓供他觀賞景色,不知道這回瓊海艦上眾炮齊發,廣州碼頭邊上天崩地裂,熾焰沖天的壯觀景象他能不能欣賞到?無論他有沒有親眼看到,相信這次炮擊肯定會給他非常大的震撼,大到足以讓他重新考慮對瓊州短毛的戰略方針。

    這種威懾效果相當的立竿見影——當瓊海號沖進珠江口時,兩邊還有炮台敢跟它對射。然而當瓊海艦在廣州港中大鬧了一通撤身返回時,珠江兩岸,即使還有沒被擊毀的炮台,也全都乖乖啞火,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我x,太他**拽了!可惜當時不在船上,這麼拉風的事情居然錯過!”

    當王海陽等人回來把情況這麼一介紹,無論瓊州府還是臨高那邊,大伙兒都是噓聲一片。人人都在為自己未能親眼看到這傳奇一幕而感到惋惜,好在大伙兒很快便被告知——不用失望,有影像資料!

    近水樓台先得月,瓊州府的府衙大廳很快便被改造成一個臨時的放映廳,大伙兒都聚到這里,觀看文德嗣和凌寧兩人精心拍攝下來的紀錄片。

    這些都是打算作為歷史資料永久保存的,拍攝者們忠實紀錄下了瓊海號從出航到戰斗,追殺,掃蕩,還有後來沿著狹窄的珠江口水道沖進廣州港去耀武揚威的諸多畫面,當然不是全程紀錄,只是拍攝了一些段落,但這些已經足夠。

    穿越眾們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將近三年時間,原本屬于各人自帶的影像設備已大都被統一保管封存,不過因為這次行動意義重大,經委員會批準,特別允許調用了一台數碼攝像機,以及相應的放映設備。

    雖然很久沒玩這套東西了,文德嗣在抓拍和取景方面的能力倒並未退化,拍出來的片子居然頗有點職業紀錄片的味道。至于播放工作,還是由凌寧負責。他搞這玩意兒比較熟練,其實他老婆卓媛比他更熟練,但因為只有一套設備,太過于珍貴,大伙兒還是習慣于讓男人來操作,感覺放心些。

    除了現代人群體以外,王璞,嚴文昌,許敬,莫大鵬等士紳代表,以及軍隊的張陵,城管隊的王辛芝,盧勁婁等體制內人物也都被允許進入放映廳觀看錄像。他們中有些人曾經看到過電影——龐雨他們剛剛佔領瓊州府時作的宣傳片,也有人沒看過,比如張陵。但無論有沒有這方面的體驗,這一次,他們都被畫面中那真實到近乎于冷酷的內容所震懾了。

    ——轟鳴的大炮;閃爍的火焰;飛濺的浪花;以及炮手們在射擊時相互開的一些下流玩笑;當然還有西洋艦最後絕望的戰斗與掙扎……所有這些,都在畫面中被真實體現。特別是後面,當整個廣州港都在瓊海艦大炮之下戰栗的時候,那些明朝人都驚駭的跳了起來。

    這里人人都知道,短毛的力量很強。但任誰也沒有想到,短毛軍一旦發威,竟然能強悍到這種程度!連事後看錄像都能震驚到如此地步,他們完全可以想象︰當時在廣州府中的那些人會驚駭成什麼樣子。

    就算是王璞王介山這樣對大明朝依然抱有極大信心,而且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文臣,也完全可以想象到——只要當時短毛軍隨便派個幾十人登陸,就可以輕輕松松接收廣州城,而絕對不會遭遇任何抵抗。

    “你們……你們為何不索性取了廣州,就算整個兩廣,福建,怕也沒有能擋住你們的軍隊了吧。”

    王璞忍不住悄悄向坐在他身邊的龐雨提問到,但馬上便被後者用看白痴的眼光給瞪了一眼,之後又用故作輕松的口氣笑道︰

    “直接進攻大陸?當我們傻的?那些地方佔領起來確實很容易,可卻是個徹徹底底的爛泥坑,誰陷進去誰倒霉,咱們可不會重蹈小鬼子的覆轍……听不懂?呵呵,老王你可以這麼理解——咱們是大大地良民,不想造反啊。”

    大家相處那麼久,王璞自認對這些短毛的思維方式已經相當熟悉了。但是這回,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最初被俘虜時,又完全看不出對方的想法了——短毛對于大明的軍事力量似乎非常蔑視,但另一方面,他們卻又非常不情願與大明為敵。到現在,大明朝派來圍剿官兵已經幾次三番被殺的潰不成軍,這回都炮轟廣州城了,卻居然還是不肯撕破臉打出反明大旗,實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如果僅僅是那龐軍師一個人這麼說,倒還可以理解為他個人的念頭。但龐某人說這番話時,一邊趙立德和敖薩揚那兩位“軍師級”人物也都分明听見了,卻都是一臉贊同表情。這顯然是他們的共識。

    “自古凡舉兵者,無不以揮師天下,逐鹿中原為執念,看這些短毛平日里行事的氣度格局,不象是胸無大志,僅僅滿足于偏安一隅的。眼下時機大好,以短毛軍器械之精利,更挾全滅西洋夷人之余威,欺凌朝廷士氣大衰之軍,即使只派數百人去攻打也定是有勝無敗。趁著大明氣沮之際,完全可以輕取兩廣,福建……甚至一舉席卷東南半壁也未可知。可他們為何卻如此保守?難道真的只想割據一方,而無意于天下?”

    王璞皺眉思慮良久,卻始終不得要領。如果換了別人也許會當場提出自己的見解,但他王璞王介山是什麼人——堂堂兩榜進士,左忠毅公的親傳弟子,站在短毛立場上想想這些念頭已經是大逆不道了,怎麼可能再主動說出來,去鼓動短毛“正式”反了大明?

    不過他不想說不等于別人不說——放映剛一結束,另外一邊嚴文昌就急匆匆找解大頭領等人密談去了,王璞不知道這只對大明朝從來沒啥感情的本地老狐狸會說出些什麼話來,不過估計也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但稍後嚴文昌出來時的表情也跟他預料的差不多——滿臉的郁悶加不甘心。王璞笑笑,兩人關系也算不錯了,哪怕這種話題,他也主動走過去找對方敘話︰

    “怎麼,諸葛妙計沒能得售?”

    嚴文昌苦笑一聲︰

    “甭提了。解老大,王隊長這些武將倒還爽氣,可龐軍師等那幾位……實在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居然到現在還不肯豎旗子立桿子。愣說這一仗只是什麼‘正當防衛’,還說他們其實無意與大明為敵,今後還要和睦共處雲雲……”

    雖然早就預料到是這種情況,但王璞依然忍不住笑彎了腰︰

    “可惜王督他們听不見這話,否則今晚好歹能睡個安穩覺……短毛是良民?……哈哈,笑死我了……”

    嚴文昌看著他,臉上倒顯出幾分玩味之色︰

    “王大人不是經常要往大陸上發公文麼,不妨寫在里頭好了。就說短毛皆赤子,都等著朝廷來招安呢。”

    這下子王璞臉上的調侃笑容馬上也變成了苦笑︰

    “這寫是肯定要寫的,可現在朝中還有誰敢相信嗎……不過其實朝廷信不信已經無所謂了,嗯?”

    不愧是兩榜進士,王介山的思維還是相當靈活,他的腦海中仿佛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有點摸清了短毛的思路︰

    “現在這種情況,無論那班朝廷大員內心作何想法,他們都只剩下招撫一條路可走了吧……嗯,我有點明白龐軍師他們的想法了。”

    舉頭看往北面,大明朝所在的方向,王璞悠然忖道︰

    “無論對方心里想什麼,都要時時刻刻把主動權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即使談判,也讓對手只有一條道路可以選擇……這就是短毛的策略了。也許他們真是不想造反,只是完全不相信大明,不肯讓大明朝有任何機會威脅到他們……僅此而已。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11
二六八 勞軍(上)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無論什麼時代。戰爭永遠是最為繁瑣,混亂,以及後續麻煩多多的大事件。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發生在海南島上的,大明王朝對于瓊州髡匪的征伐,雖然真正打起來的時間不過三五天,結局也很快就明朗化︰以進攻部隊的慘敗而告終。但戰前戰後,各方勢力為此花費的心血和代價,使用的各種策謀與計略,卻是絲毫不弱于歷史上其他著名大戰。

    穿越眾一方擁有超越對方幾百年的先進武器與戰術,幾次反圍剿大戰都很輕松取得了勝利,但即使這樣,他們在事後依然要面臨大量善後工作,連續好幾天,無論瓊州還是臨高,所有人都在為此而忙碌不休。

    而身為戰敗者的大明一方自然更加窘迫,他們不但要承受戰爭失敗的恥辱和由此而帶來的更多麻煩,對于那些牽扯其中的官員來說,如何推卸掉身上責任,才是當前頭等大事。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海南島上那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也終于由此見識到了大明官員真正的厲害——在政治方面。

    十月三十日,晴。

    白沙港碼頭的清理工作已經初步完成,但要做的事情還是很多,當時嚴文昌正在指揮一批民工用木板條搭建臨時用房,忽然听到高坡上有人大喊,緊接著,望塔台上的哨戒銅鐘就當當當敲起來了。

    海平面上出現一條大海船,看型制是傳統中國廣式帆船,主桅桿上居然還大模大樣懸掛著一面“明”字大旗——這代表著大明帝國官方,大陸上那個中原王朝又派人來啦?

    此時港口地區並沒有什麼武裝人員,現在人手緊缺,收拾善後的同時又趕上秋收,連正規軍都被調派出去干活了。不過沒有任何人擔心安全問題——經過那麼一場大戰,在見識過短毛的火炮和戰艦之後,南海上若還有哪家勢力敢不知死活找上門來,那絕對不是來打劫,而是屬于想提早投胎的,這邊肯定能滿足他們。

    嚴文昌就是這種自信思想的代表人物,所以盡管他身邊只有兩個手持紙筆的書吏,連個拿刀的都沒有,老頭兒依然手搭涼棚,神氣十足的朝海上觀望,一點沒有撤退想法。

    “他們又來干什麼?上次沒挨揍不過癮,還想來松松骨頭?”

    對方當然不是來打架的——就孤零零一條船,也沒任何武裝。就連這一時期一般海船上必備的自衛小炮都給卸除了,明顯是怕這邊產生誤會。而且隔得老遠就又升起幾面諸如“五虎游擊將軍”。“鄭”……等字樣旗幟,表明了船上人的身份。

    ——雖然第一次談判時,李老教授就明確拒絕了鄭家希望充當他們與大明帝國中間人的想法。但出于種種因素,福建鄭家,這個在明王朝體系中唯一與瓊州短毛保持了“友好”關系的半獨立勢力,還是成為大明王朝與瓊州短毛交流的重要渠道。甚至如果不是這邊有意識的保留了王璞等人,很可能還是唯一的一條。

    前幾次交往,鄭氏都是派的二當家鄭芝虎出面,他在鄭氏集團中地位很高,但在大明王朝的體系中卻根本無足輕重,所以只能算是商業勢力之間非正式交流。而這一次,在雙方兵戎相見之後,鄭家卻一開始就打出了大明的旗號——顯然這一回,他們是正式以明帝國的代表身份前來。

    嚴文昌眯起眼楮,背後天下無敵的短毛軍讓老頭兒膽氣很壯。但當他看到有一個人出現在對面船頭上時,嚴文昌卻依然情不自禁後退了一小步。

    那人並未頂盔貫甲,而是穿著一身綠色官袍。嚴文昌曾經屬于明王朝的“體制內”人員,很快便從服飾上辨認出他的官階其實並不算太高,而胸前的走獸圖案更說明他是武官階,在明帝國的官僚體系中又要比文官低一等。

    然而,當那人睜開眼楮。目光緩緩從嚴文昌身上掃過時,後者卻禁不住又退一步,縱使仗了短毛軍的勢,知道這人絕對奈何不了他,在此時也肯定不敢得罪自己,但嚴文昌依然脊背發涼,隱隱有冷汗冒出。

    “好家伙,南海龍王,果然名不虛傳……”

    對方並未通名,嚴老頭兒以前也沒見過此人,但就在前幾天,從短毛放映的畫面上,他已經看過這張面孔。

    當時短毛特地把畫面放大,把明軍主帥船上每個人的影像都專門顯現出來,向所有可能認識的人做過征詢——這一位全身甲冑,身披大紅戰袍,而且就站在明軍主帥身旁,威風凜凜的。自然早就被人指出了他的身份……

    此時,那人雙手抱拳,朗聲朝碼頭上看起來地位最高的嚴文昌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請轉告貴上官,在下南安鄭芝龍,受福建巡撫熊文燦大人之命,前來勞軍。”

    …………

    “勞軍?慰勞我們?”

    當解席等人听到從港口傳來的消息時,無不面色古怪,剛剛打完的那一戰可是針對大明王朝的“反圍剿”作戰,雖說後來給鄭家面子,更主要是受彈藥限制,這才放了明軍一馬,但也不至于把敵我關系顛倒過來吧?

    “真的只有一條船?那船多大?會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

    很自然的。有人提出了這樣的懷疑,于是又有人建議別讓那船靠岸,直接趕走拉倒。但對于這種保守態度,大多數人並不贊成。

    “既然來的是鄭芝龍本人……還是瞧瞧去吧。”

    大伙兒對鄭芝龍都很感興趣的,穿越過來差不多三年,雖然也跟明朝人打了不少交道,但大都是無名之輩。像這樣中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如今可算見著一個活的。

    于是一群人全部來到了港口,這時候已經有武裝部隊在港口守著了——對歷史名人再怎麼感興趣,必要的警惕性仍然不能放松。無論那位鄭大人是來勞軍也好,談判也好,這邊都不打算讓他走出碼頭區。

    不過那位鄭芝龍將軍顯然不在乎什麼待遇,雖然登陸以後遭到了一幫子本地漁民的微觀,他卻始終保持著彬彬有禮的笑容,一點都不像是個海盜出身的大豪。關于他的身份很快完全得到證實——因為鄭芝虎和鄭彩兩人也都陪著來了,有他們做引見,就算先前沒拍到真人照片,也不可能造假。

    而鄭家代表大明朝“勞軍”的誠意也在隨後充分展現出來——從那船艙里趕出了許多豬羊雞鴨之類,都是活物,沒有酒,顯然是向這邊表明這些食物不可能下毒。此外還有大批的彩緞,絲綢,雲錦……當然也少不了大量真金白銀。都源源不斷從那條廣船上搬運出來,里面不可能再藏人了。

    白沙港的新碼頭尚待修建,現在碼頭上和周圍木板房一樣,是用粗大原木臨時搭建了一條簡易棧橋,設施簡陋,貨物運輸起來自然相當緩慢。這邊一幫人站在沙灘上寒暄了半天,見短毛完全沒有邀請自己去瓊州府中的意思,鄭芝龍有意無意朝自家兄弟使了個眼色。

    鄭芝虎立即會意,他在對外交往中總是以粗獷隨意的形象出面,此時便在哈哈大笑中貌似粗豪的提出︰既然東西搬運下來還早,是不是可以帶他們老大四處轉轉?

    “我家大哥對于你們那座水晶宮聞名已久。一直想來見識見識,只是以前總抽不出空,如今恰逢其會……怎麼樣,要是不太冒昧的話,再帶俺們去開開眼界?”

    解席等人對望一眼,眼中表情都有些古怪︰

    “冒昧倒談不上,只是水晶宮現在沒法子參觀——它不存在了。”

    龐雨聳肩苦笑道,鄭家人臉上同時一變,鄭芝龍倒也罷了,而鄭芝虎和鄭彩兩人就都顯出非常惋惜的樣子︰

    “不在了?是被火炮炸壞了麼?”

    “那倒沒有,那房子主要用玻璃建造,在戰爭中太容易損毀,所以先前備戰時就被拆卸分解,材料都搬運到安全地方了。反正都是裝配結構,重新組裝恢復起來也不難,不過目前人力緊張,暫時沒空恢復這個。要過幾個月……你們以後再來就又可以看到了。”

    一番解釋,其中有不少新名詞,但鄭家人倒也能理解,鄭芝龍再度拱手,微微笑道︰

    “原來還是因為此戰才引來的麻煩,那還是我等的過失了,還望見諒,呵呵……見諒。”

    本來只是一句客氣話,卻不料旁邊趙立德忽然插嘴︰

    “要是不見諒的話,那天也不會放你們走了。”

    鄭家幾人臉上又是一變,但阿德似乎已經弄明白他們的來意,並且有了決斷,不讓鄭芝龍再開口,又搶先笑道︰

    “不過這兩天倒是有個新地方,很值得去看看,不知幾位可有興趣麼?”

    也不等他們做出回應,阿德閃開身體,伸出手臂,引向一個方向︰

    “請——”

    這樣一來對面自然不好拒絕了,鄭芝龍果然也是條漢子,見此情形。索性很光棍的一撩袍子︰

    “請!”

    于是在阿德帶領下,一群人邁開四方步,朝不遠處某地走去。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11
二六九 勞軍(下)
阿德帶他們去的參觀地點並不遠。就在港口旁邊。

    那是一排新近搭建的竹木棚子,雖然用材和做工都比較簡陋,但卻被收拾得干干淨淨。用竹竿及木板條之類搭起了一些支架和桌台,上面懸掛及擺放著許多破爛的旗幟,軍衣,軍刀,以及刺刀之類……

    旁邊木架子上整整齊齊碼放著一條條火繩槍,地面上最醒目的則是幾門青銅炮虎蹲而坐,炮身炮口擦得賊亮,煞是威風凜凜。

    這顯然是一處展覽場地,門口一塊木牌子上用頗為剛勁有力的字體寫著︰“瓊州保衛戰繳獲物展覽館”,邊上還有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狗爬字體︰“收費一文”——大牌子是張陵張汝恆寫的,但他嫌丟人死活不肯寫收費字樣。本來並沒有收費計劃,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說可以用收費方式統計一下參觀人數,于是才多了那幾個狗爬字。

    此時正有一幫好奇的小孩子在里面東看看西摸摸,旁邊幾個洋人小心翼翼維持著秩序,但就連他們自己,也屬于被參觀的對象。比起上回連船板都給搜刮一空的精打細算,這一次短毛軍的俘虜和繳獲物品不算太多。但終究有好幾十條沉船呢,撇去沙灘上登陸的那批不談,出動小漁船在海面上隨便撈撈,也撈起來幾百號西洋俘虜,以及很多物資——這些都被拿出來,展覽給所有人觀看,作為這一次勝利的夸耀。

    包括鄭芝虎,鄭彩等人在內,其他明軍將兵看到這幅場景時,臉上都難免顯出一些羞臊之色,畢竟那些西洋人是和他們同伙來攻打的。唯有鄭芝龍卻是神色自若,笑吟吟在那些展品中間穿過,時不時還拿起一件贊嘆兩聲,仿佛這次失敗完全與他們無關。

    而這邊,龐雨等反應靈敏些的這時候都已砸摸出幾分味道來,就算有頭腦較為遲鈍的,也被暗中提醒——大家都不要說話,且看他如何表演。

    過了片刻,眾人走到一間懸掛國旗軍旗的房間,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以及英國的軍旗分別懸掛四壁。鄭芝龍抬眼四顧,呵呵笑道︰

    “經此一戰,西洋夷人元氣大傷。此後我大明海疆,除了倭人偶爾為患,其它地方當可安享太平。天子幸甚。黎民幸甚啊!”

    趙立德並不答話,只是笑眯眯陪在旁邊,但解席卻終于耐不住性子——听這家伙的口氣,莫非還有你們的功勞?

    “鄭將軍專門過來勞軍,難道就是為了感謝我們‘為大明’掃平海疆?”

    老解特地在“為大明”三字上加重語氣,帶著明顯諷刺之意,可鄭芝龍卻毫不在意,哈哈笑道︰

    “正是如此,貴軍此戰,一舉將襲擾我大明海域多年的西夷盡數掃滅,特別是那些紅毛番,佔我大員,與我鄭家亦有私仇。與公于私,鄭某都應該過來好好感謝一番……哈哈哈。”

    這邊眾人一時啞然,而鄭芝龍竟然還有下文︰

    “當然了,這也要多虧熊文燦熊大人燭見萬里,一收到王總督的調兵指令便胸有成算,令在下出兵從中周旋,將西洋夷兵盡數自巢穴中誘出,方才成此大功。”

    這邊諸人都是啞口無言之際,只見鄭芝龍卻是雙手抱拳。向著北方大陸方向遙遙一拱手︰

    “此番大捷,上是仗賴天子洪福,中是依仗貴軍善戰,這下麼……嘿嘿,我福建官兵從中斡旋誘敵,卻也算得上一份小小功勞啦。不知諸位先生以為如何?”

    一片寂靜。

    展覽館中呈現了很長時間的寂靜狀態。

    雖然在心里已經有所覺察,但對于鄭芝龍說出的這番話,哪怕是龐雨,趙立德等思想最為靈活,頭腦最開放的幾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牛人……這才是牛人啊!打敗仗怕什麼,輸光了怕什麼——嘴皮子翻翻,換個立場,馬上從大敗一方變成大捷一方。誰說大明王朝的文官水平不行,就這手翻雲覆雨的本事,穿越眾是拍馬也趕不上啊。

    呆愣了許久,龐雨才問一句︰

    “你們這樣往上頭報……廣東那邊會配合嗎?”

    鄭芝龍嘿嘿一笑︰

    “廣東那邊怎麼報無關緊要,反正王總督已是時日無多。關鍵是貴軍這邊……只要諸位先生願意呼應一二,我福建就可以飛馬向京師報捷了。”

    “暈,還當真打算按大捷往上頭報啊?難道就不怕朝廷查明真相找你們麻煩?”

    對此鄭芝龍只是淡淡一笑︰

    “國家多事,近年來報到朝廷里的大都不是什麼好消息。難得有一次捷報……若是有誰不識相非要去敗壞皇上的興致,不用我們出面,自有人去收拾他——西夷全滅,只要這一點實實在在,就不怕他人攻訐。”

    雖說穿越眾通曉歷史,但對于明王朝內部情況,他們肯定不如人家明朝官員本身來的熟悉了。還沒等龐雨再度表示驚訝,趙立德開口了。他是個講究實際的人,也不廢話,直接就問條件︰

    “要我們配合也可以。不過你們打算付出什麼代價?”

    “……這個麼,好說,什麼都可以商量。”

    只要你們肯談條件就好——鄭芝龍臉上現出極為歡暢的笑容,心里也是一樣。

    …………

    傍晚時分,鄭家勞軍船離開了白沙碼頭,鄭芝龍帶著一批短毛送給他的西洋軍旗,軍衣,還有若干報廢火繩槍,炸膛大炮之類“戰利品”,心滿意足離去了。

    趙立德等人目送他離開港口,臉上表情也很是心滿意足——鄭家,或者說鄭家所代表的大明官府,除了今天送來那批物資外,後面又許諾了不少。而這還並不是主要條件——今後在整個福建地區,或者說只要熊文燦和鄭家的能力範圍所及之處,都將無條件的,全方位的對他們開放,這才是最讓人開心的事情。

    “假如我沒記錯的話,歷史上王尊德死後好像正是熊文燦繼任兩廣總督職位吧?他可不象王尊德是個死腦筋,把這家伙拉攏住,以後我們在大陸上的生意就好作多了。”

    龐雨興高采烈向解席等人解釋了他們為何要幫老熊一把,此人雖說最後結局不太好,但在最近幾年中卻是位高權重。整個大明南方地區要數他地位最高。有了這位南疆大員的協助,貿易公司前往大陸發展的步伐就可以大大加快。

    茱莉對此很是滿意,決定回去後就盡快著手考慮組建福建分公司事宜,雖說當初和本地商戶們有過約定︰短毛不直接插手大陸事務,但此一時彼一時麼。現在這番大好局面乃是他們短毛奮戰得來,沒理由讓一幫本地商人坐享其成。

    幾人回到城里,卻見王璞王介山匆匆走來,隔得老遠,竟然向趙立德施了一禮。此舉可有些非同尋常——王璞這家伙驕傲得很,雖說內心里已經接受了他們短毛對瓊州府的統治地位,但表面上。還總是繃著大明官員的架子,以前從來不肯向他們低頭彎腰的。

    所以阿德立即跳開,連連擺手︰

    “哈……你老王的禮我可不敢受,有啥事麼?”

    王璞卻再度深施一禮,方才正容道︰

    “王某此來,一是為在下至交好友陳元朗求助于諸位先生。二來,也是為諸位先生招安大計獻策。”

    “哦?”阿德笑了︰“說來听听?”

    王璞卻遞給他一份文書。

    “在下想把這份書信發到廣州去,不知諸位先生是否許可?”

    阿德接過,瞄了幾眼,臉上現出一絲微笑︰

    “老王你消息倒是很靈通啊,我們前腳才跟鄭家達成協議,你這邊居然馬上就知道內容?”

    龐雨接過書信看了看,也是微微一笑︰

    “……你想讓廣州官員也效仿?那可不容易,人家熊文燦能轉得過彎來,王尊德卻未必啊。”

    “此番大戰,若是朝廷追究戰敗之責,其罪已不是王總督一人可以承擔。事關兩廣上下全體文武官員,就算王督再怎麼獨斷專行,也不可能違逆眾意的。在下想把這封信直接發到陳元朗手中,有他代為勸諫,應該可以說得通。”

    見這邊眾人還在猶豫,王璞又道︰

    “無論今後兩廣總督換誰來做,這下面具體辦事的官員終歸不會大變的,諸位此時施恩于他們,日後多多少少會有回報……無非順便的事情,何不高抬貴手?”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于是解席點點頭︰

    “好吧,反正已經答應了福建,你就往廣州也發吧,但他們听不听咱們可管不了。”

    王璞接過文書,卻並不離去,而是又行了一禮︰

    “在下還有一個冒昧之請,還望諸位先生相助。”

    “嗯?”

    “就是這文書,如果用普通信使坐船送去,恐怕要十幾天工夫,耽誤時機,所以……”

    王璞猶豫一下。還是咬牙道︰

    “在下還想請諸位先生幫個忙,用你們那種可以瞬息傳遞消息的秘術,把這文書立即發到廣州去!
zaq159951 發表於 2012-2-8 19:12
二七十 說服
此言一出,這邊人人色變。解席更一把拎住王璞脖子,將他提拉起來,怒聲喝道︰

    “……你從哪兒知道的?還了解多少?”

    ——關于電報和電話,這里倒並沒有刻意隱瞞,有幾次還在本地人面前展示了一下和臨高那邊的即時通訊能力。但是關于廣州的情報站卻是絕密,除了專門培訓出來的幾個收發報人員,他們從沒向任何本地人透露過廣州站的消息。

    雖然兩腳都離開了地面,王璞卻並不掙扎,只是微微笑道︰

    “在下不過以常理度之而已——諸位既是有那秘術,絕不可能不用來傳遞軍情。這一兩年來,舉凡朝廷動向,尚未出廣州城,此地就已盡數知曉——廣州城里定是有諸位先生的耳目,自不待言。”

    解席臉色陰晴不定,不過對方說得也有道理——雖然他們在情報站的事情上極力保密,但很多時候,瓊州府這邊是根據廣州傳來的消息做出反應,這卻屬于公開行動,絕定瞞不了人的。

    只要稍微有心點的人,肯定就能判斷出其中奧妙。所以說“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報都是從公開渠道泄漏”,這句話絕對是至理名言。

    想了想。解席把人放下,哼了一聲︰

    “可以幫你傳遞消息,不過我們的人不可能公開把電報送上門去,所以你和那位陳元朗之間有什麼密記密押,最好說明白了,否則人家不認可不關咱們事。另外,王介山,再提醒你一下——你小子偷偷摸摸畫地圖,在行政班子里頭安插情報人員,這些咱們都看在眼里呢,只不過不跟你計較罷了。可凡事別太過份,如果我們在廣州的人員因為幫了你這次而受到損失,肯定是要你負責任的!”

    王璞則再度低下頭去,深施一禮︰

    “吾為明臣,自當為大明效力。但這兩年來,承蒙諸位先生以誠相待,在下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如今我只盼朝廷能招安成功,這樣既不負朝廷之恩,也無愧諸位之德……解頭領盡可放心,不該打听的消息,我不會去刺探,不該做的事情,更決不會去做。”

    見王璞臉上神色肅然,鄭重已極的說出這番話來,解席面色稍緩,微微頷首道︰

    “記住你的話……好,把文件送電報房去吧。”

    …………

    廣州城。巡撫衙門。

    兩廣總督王尊德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楮直愣愣看著面前桌案上幾樣東西︰一杯毒酒,一條白綾,當然還有一把短刀……

    邢祚昌那批人匆匆忙忙在雷州半島登陸後,討伐大軍實際上已經解散。鄭家的船隊是連夜趕回福建去,而兩廣本地軍隊卻死活不敢再坐船,寧肯通過陸路慢慢走回家。所以到目前為止,前方其實並沒有什麼消息送回來,也沒收到切實的敗報,

    但前線形勢還用得著別人來報告麼?——人短毛都炮轟廣州城了!王海陽他們那一番“好意”沒有白費︰炮轟廣州城那天,王尊德正在他的觀景小樓上。港口碼頭以及珠江水道上的一切,他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事實上,在開戰之前,包括錦衣衛周晟,安撫司方文正,以及瓊州島上王璞等親身和短毛打過交道的人都在勸諫他,說短毛軍的戰力遠遠超出常人想象,大明軍恐怕不是對手。

    但更多的人對于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這其中也包括王尊德自己。他們對于戰爭的概念依然停留在一大幫人打群架的地步……王璞的信息和密諜探來的消息都說短毛那邊不過幾千人,這邊卻有整整三萬大軍呢!踩都能踩死他們了。

    說真的。直到幾天前,在看到那短毛鋼鐵船上眾炮齊發的沖天威勢之前,王尊德還一直覺得自己是非常謹慎了——不是說短毛精于火器麼?那索性聯合了西洋夷人一起進攻,以火器對火器,怎麼樣也能打個旗鼓相當吧?

    可結局卻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是那些反對他征討短毛軍的人,恐怕也沒想到那幫髡發反賊竟然囂張到如此地步——人家兩條西洋軍船,都狼狽不堪逃到港口里面了,表示投降之意的白旗掛滿桅桿,卻照樣給毫不容情的擊沉。直到那時候,這些大明官僚才知道︰原來火器之間也是有高下之別的。和短毛軍的武器相比,西夷手里不過一堆燒火棍兒……

    殺人不過頭點地,而那艘短毛鋼鐵大船卻是肆無忌憚在珠江中橫沖直撞,為了維護大明帝國的尊嚴,珠江口兩岸的炮台給轟了個七七八八……包括靠近碼頭的幾處軍用倉庫也在大火中化為灰燼。現在是討伐軍還沒回來,若等大批軍隊回到廣州城,連他們的補給都成問題。

    但王尊德現在已經完全顧不上考慮軍隊補給這類“小事”了,盡管先前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考慮,可現在形勢卻已經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還不知道拜那面“醬油旗”之賜,出征明軍基本沒有損傷,雖然有逃上岸的西洋人大罵明軍和海盜勾結,但在王尊德心目中,連廣州港都受到攻擊,前方出征部隊肯定是全軍覆沒了。

    全軍覆沒啊——不僅僅是兩廣,連同旁邊的福建,貴州,雲南……整個大明南方的機動軍事力量幾乎一掃而空。這是什麼罪責?王尊德本來已經做好準備,若是征討失敗,大不了本人丟官罷職。反正他的年歲和身體狀況都到了線。可現在敗成這個樣子,就絕不僅僅是丟官那麼簡單了。

    “半壁江山啊……南方淪喪,皆吾之過也……”

    作了那麼多年兩廣總督,王尊德的戰略眼光並不差。本來大明王朝這幾年形勢就不好,自前年己巳之變,後金兵攻至北京城下後,大明的北方局面可以說是糜爛,陝西又是盜賊蜂起,也就剩南邊還安靜些。而這一戰之後,明帝國南方的機動力量又遭遇重大損失,再也無力應對各種變亂。

    王尊德本以為短毛會趁機攻下廣州城,照當時形勢看那根本毫無難度。不過那幫髡人不知為何卻並沒有這麼干,那艘鋼鐵巨船雖然囂張跋扈,在水面上橫沖直撞一通後居然就這麼走掉了。

    但王尊德心里明白,只要那些人願意,他們隨時可以返回來。輕輕松松的拿下廣州。就算短毛不發難,若是雲南貴州一帶蠻族再鬧騰起來,當地官員找他要回前來支援的部隊,他也無法交差。

    “也只有一死了之啦……希望真能一死了之吧……”

    王尊德喃喃自語道,雖然這時候就算一死怕也難逃“畏罪自殺”惡名,可好歹算是主動以死頂罪,免得等朝廷發落下來,不單自身難保。連家人都會受到拖累。

    其實,就算不借助外力,他的生命之火也差不多要燃盡了——王尊德伸手想要去拿那毒酒杯,手臂卻顫抖不已。不知道是因為衰弱還是緊張,好不容易把杯子握在手中,卻是潑潑灑灑的,怎麼也舉不到嘴邊。

    門口,輕輕的敲門聲已經響了許久,此時終于無聲無息打開一條縫……然後,在看到屋頂形勢後,一個人影驚慌失措撲進來。一巴掌將王尊德手中酒杯,還有桌上凶器統統掃到了地上。

    “思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來人正是陳耀陳元朗,王璞的至交好友,兩廣總督身邊最受信任的錢糧師爺。他手里拿著一疊紙張文件,正是廣州情報站的專用記錄紙,上面文字還大都用簡體書寫——時間緊迫,陳耀都來不及另外抄錄一遍,直接就拿著原稿過來了。

    雖是被打落了手中酒杯,這位平素最重禮儀的兩廣總督此時卻並沒有什麼惱怒之意,只是微微苦笑︰

    “吾若不死,這兩廣大小官員,恐怕都要受到牽累。元郎,連你也難脫罪責啊。”

    “未必!”

    陳耀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將那文書送到王尊德面前︰

    “大人請看看這個!”

    王尊德心不在焉接過文書,但在瞄到第一眼之後就馬上直起了身子︰

    “鼎如他們還活著?”

    “是,我大明軍兵,此番幾無損傷。”

    陳耀面帶笑容,只要軍隊還在,此次出征即使失敗,罪責也不會太大——雖然他陳元朗只是個錢糧師爺,卻也明白這一點。

    王尊德果然氣勢一整,不再是個尋死老頭兒,而又恢復到大明兩廣總督的威嚴。

    他捧起那文書又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王尊德當然能覺察到這文書來歷詭秘,上面的文字缺筆嚴重,應該就是王璞上報短毛所習慣使用的“簡體字”。但現在他沒心思追究這些,關鍵在于這文書上記載的內容,實在太過于匪夷所思。

    不過他王存思為官多年,當然能看出來——這事兒說起來膽大包天,卻未必不可行!

    “……只是這麼干的話,老夫一生清譽怕是要毀于一旦。我這里畢竟和福建不同,那些西洋夷人乃是老夫主動招來的。”

    陳元朗低頭不語,他知道王尊德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比起個人聲望,廣州那麼多官員屬下的前途,以及他自己親戚家人的命運當然更加重要。況且那不過是在西夷中間的聲望。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果然,片刻之後,王尊德一拍桌子︰

    “罷了,反正將死之人,也不用在乎身後之名了。就按王介山之策辦理吧……元朗,麻煩你幫我起草一份告捷文書,八百里露布傳捷,向南京兵部,還有皇上報喜!”

    …………

    當天晚上,廣州城中某處。

    “抗議!抗議!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們,我們是盟軍!”

    荷蘭商務代表德鮑爾先生氣急敗壞拍打著木頭柵欄,大聲提出抗議。但這毫無作用——監牢外面的中國士兵根本听不懂他的語言,反而充滿惡意的瞪視著他們。當他感到不耐煩的時候,竟然用手中長矛向籠子里捅進來,差點把自己給扎傷了——要知道就連那些短毛魔鬼的炮火都沒傷到自己呢。

    德鮑爾的坐船正是幾天前逃到廣州港避難的兩條西洋船之一,那也是整個西洋艦隊中最後兩條幸存的船只了,原以為逃進有炮台庇護的港口肯定是安全了,沒想到那艘鋼鐵魔鬼竟然不依不饒,跟著沖進來堅持把船擊沉。

    好在就在岸邊了,船上人員及時跳水爬上岸去,倒是大都保住了性命。不過沒了武器沒了船,又全身濕漉漉,只能尋求中國“盟友”的幫助。

    此前在海上逃跑的過程中,也有被擊傷的船自覺形勢不妙,沖上大陸沿海沙灘擱淺,以求撤離人員的。這樣算下來前前後後大約有兩三百的西洋人進入到廣東地域。本地的中國人一開始對他們還不錯,給他們安排了休息的地方,還給了些糧食和燃料。可這才過了幾天啊,就忽然翻臉,趁著夜晚沒防備的時候,好幾千名中**人包圍了他們的營地,把他們統統關進了監獄!

    “你們不能這麼做!是你們主動邀請我們來的……背信棄義的中國人!卑鄙!無恥!”

    德鮑爾,以及其他一些幸存的外國人,他們原來就很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情。起初幾天,被人善待的時候還慶幸過一番。有些人甚至還醞釀著將來等回到台灣或馬尼拉後,再重新拉一支隊伍過來,想辦法在這里發一筆財,把在瓊州的損失補回來。

    可到了現在,最壞的局面終于出現,大陸和瓊州島上的中國人果然是串通起來對付他們的!當那些中國人終于顯現出猙獰面目時,這些西洋人卻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詞匯,憤怒咒罵著那些無恥的中國人。

    可那有什麼用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