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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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15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55
之二十七 雙頭龍

    北風漸作,李彥直便準備揚帆回國,群倭苦留不已,都道:「此處亦可快活,留在這裡,我等均願奉孝廉老爺為主!」

    伊忠朗說:「是啊!自漢以來,歷代到日本來的中華子弟極多,李孝廉留在這裡,只要給公卿們一些貢獻,應該不難正名。」

    李彥直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說過要回去,便絕無滯留之意。何況我志不在此!」

    臨別之際,伊忠朗、田薰親、連政年以及禰寢、伊地知兩家都有精心禮物饋贈,勝久才得了一座破城,家底最薄,但卻別處心裁,覓巧工制了一面旗幟送給李彥直。李彥直看那旗時,卻見那圖案乃是一雙頭龍,一頭朝左上,昂然伸頸,下似山紋,如陸也,一頭朝右下,凜然威臨,下似水紋,如海也。

    這正撞上了李彥直的心頭好!他一見之下,眼睛忍不住一亮,看了勝久一眼,心道:「他難道知道我的心思不成?」隨即失笑,知道不可能,便對這個湊巧撞中自己心思的中年男子多了幾分好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禮物很好,我收下了。不過以龍為旗,怕犯忌諱。我叫人改一改,改成鯉魚吧,以後就用這個作我在海上的旗號!」

    島津勝久也沒料到李彥直會這樣中意,高興地連稱榮幸!

    李彥直又囑咐伊忠朗、田薰親等道:「勝久雖曾破敗過,以前你們怕還有過爭執,但以後大家共處一地,我希望你們彼此能和睦。鹿兒島城殘破得厲害,勝久手裡沒錢沒人。你們若力所能及,最後幫他一幫。」

    伊忠朗田薰親等都道:「遵命!」

    這日眼看李家的船隊就要出發,李彥直要上船時看了島津勝久所贈的那雙頭龍旗一眼,走兩步,再看一眼,再走兩步,再看一眼。忽然閉起了眼睛,長長地呼吸起來,再抬足欲行,卻一腳踏空,從虹橋上摔了下來,掉進了海裡!

    眾部屬大驚,不分華倭,個個搶著跳下水裡搶救!最後倒是小犬忠太郎先接近李彥直,將他背了出來!

    吳平蔣逸凡等急上前問安,這時天氣已有寒意。李彥直全身濕漉漉的,臉色凍得有些發白,見眾人緊張,微微一笑,安慰眾人道:「我沒什麼事情,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好。精神一時恍惚。才鬧出了這笑話。」

    田薰親早脫下了自己的袍子給李彥直披上。隨行醫生上前搭脈,道沒什麼大礙,眾人卻仍不放心,吳平道:「要不遲兩天再走吧。」

    李彥直猶豫了一下,道:「好。」

    便這樣,李孝廉由於身體忽然不適,便臨時改了船期,這病一養就是七天。到第五天群倭來探望,李彥直卻託言生病。一個也不見。到第七日眾下分頭來請安,李彥直在蚊帳內接見,臨了單獨留下張岳,問他日本之行,收益如何。

    這一筆賬張岳早算過了,便答道:「加上最後收手地這一筆,折盈抵虧。剛好差不多!」

    李彥直問:「是和我們從雙嶼出發時差不多。還是我們從平戶出發時差不多?」

    「當然是和從平戶出發時差不多。」張岳說。

    「那就是有賺嘛。」李彥直微微一笑,道:「我這一趟來日本。花錢的地方著實不少,不但沒虧,居然還有賺,實在是值了!」

    張岳聽李彥直說話思路清晰,心想:「三公子不像有病的樣子。」

    李彥直又道:「賬目之中,可有什麼不對路的地方?」

    「嗯,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張岳輕彈著算盤,說。

    「什麼事情?」

    張岳道:「在島津家的主庫中,我發現了鎮海衛的印符——這是三公子當初就交代過的要緊事物,所以我記掛在心。我還打聽過來歷,據說這印符當初是放在二公子棺材中地,後來給島津家收入庫中。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它本應該有的貨物了。」

    「本應該有的貨物……」李彥直道:「你是說隨二哥被劫持的貨物?」

    「對!」張岳道:「那些貨物的清單我也有一份,可是清點來清點去,就是找不到!」

    李彥直沉吟道:「那你是懷疑……」

    看看屋內沒有別的人,張岳走近床邊,在蚊帳旁道:「我是懷疑這回島津貴久真是冤枉的。我還曾私下找了伊忠朗問起此事,他竟然也說島津貴久和島津忠良沒去過閩海!現在他已經投靠了我們,沒必要說謊了。只是如今這個形勢,我實不敢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李彥直嗯了一聲,很理解張岳不說的原因。他李彥直從登陸薩摩開始,干的所有事都有一個前提,就是要迎回兄長,幫李介報仇,而仇人就是島津貴久!如果這個前提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那麼他的一切行動就會喪失正當地名義,那樣不但會引起諸侯的強烈反彈,內部的士氣也會大受打擊!

    張岳見了李彥直這等反應,問道:「三公子,這時你早看出端倪了吧?」

    李彥直微微點了點頭,道:「是,可是在真兇找到之前,我不能說,說了,很多事情就沒法順利進行了。兵勢既動,就算中途發現另有真相,我也沒法臨時扭勢了。」

    張岳道:「那這件事情……」

    「就且裝作不知道吧。」李彥直說:「對方掩蓋得再好,也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也不要聲張,我們要等到形勢對我們最有利時再出手!」

    張岳走後,吳平從床後轉出來,道:「會不會是破山?」

    「從各種蛛絲馬跡看來……」李彥直道:「十有八九,躲在暗處的那人,應該就是他了!至少和他有關!而且他應該就躲在島津勝久的背後。哼!在閩海搗亂地那個島津,應該就是勝久!本來我也只是懷疑而已,但勝久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送那面雙頭龍旗!」

    吳平問:「那旗有什麼問題嗎?」

    李彥直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陸海……陸海……那事我只跟破山一個人說過……嗯?不對啊,破山還在尤溪時就已經很堅忍了,行事作風這老辣,半點不像他這個年齡應該有地。他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破綻來?還是說他是故意的?算準到了此刻我就算知道是他也奈何不了他?」

    他連問了幾個問題,卻不像在問吳平,而像在問自己,吳平當然也無法回答,屋內靜了好久,李彥直又問道:「我生病生了有七天了吧?」

    「是。」吳平說。

    「嗯,好耐性,好耐性。」李彥直歎道:「看來在我們離開之前,他是不會現身的了。」

    吳平道:「當初破山走的時候,三捨你不是在他身邊安了根針麼?那根針也沒什麼消息?」「沒消息。若是有消息,我就不會等到今日才看破整件事情了。」李彥直歎道:「那人或許是出了意外,或許……嗯,人都是會變的。當年我對破山如何?結果他還是離我而去……」

    「若情況如此撲簌迷離……」吳平道:「要不我們就暫且留下……」

    「不行!」李彥直道:「如果他是主動現身的話,那麼就算我們繼續留下,他多半也會設法叫我們尋不著他。我們若臨時變卦留下,日本諸侯會懷疑我們的,那時我們就要陷入險境了。再說我們離開澎湖也好幾個月了,再不回去,等季風一過,就得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回去,那時大明那邊會發生什麼就不好預料了!日本對我們來說只是整件事情的其中一環,就算破山在這裡搗亂,最多也不過是手足之患。但大明那邊要是出了事那就是心腹之變了。我來日本地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再逗留下去也沒意思了。」

    吳平道:「要不我們臨走之前,先把島津勝久給廢了!」

    李彥直想了片刻,道:「沒用!這勝久對破山來說也不過是個傀儡,廢掉了,他會再找一個。與其讓他再次轉入暗處,不如讓我們有個明明白白的敵人。明天你便傳令,讓陳吉在我離開之後暗中查訪,一有消息馬上稟報。然後咱們就回去吧。」

    吳平道:「可是留著這個禍胎……」

    「留他在日本跳梁,未必是件壞事。」李彥直道:「接下來幾年我會將精力放在大明和南海那邊,日本這頭我暫時顧不上。按照我原來的計劃,本來就有意讓他來負責日本這邊的事情。不想他卻在最緊要的關頭叛逃了,搞得我手忙腳亂!可是那天看見了面雙頭龍旗之後,我卻忽然另有所悟!嘿!破山他送來這面雙頭龍旗,其實就是給我下戰書啊!見了這份戰書我就知道,我想在日本做卻分身乏術的那些事情,他會幫我做地。這個孩子啊,聰明是聰明,可惜還是沒跳出我地手掌心。」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56
之二十八 招徠計

    李彥直終於走了。

    對他臨走之前交代的事情,陳吉非常上心,因為他還指望著能引起李彥直的注意,慢慢打入李家的嫡系隊伍呢!

    李彥直臨走之前交代了很多事情,而有兩件事情最是重中之重:一是調查那批「消失了的貨物」的去向;二是調查破山的去向!李彥直給他的親筆信說:「這兩件事,其實很可能就是一件事!我本以為此事會在我離開日本之前浮出水面,但現在看來,對方耐性足以等到我回到大明。」

    陳吉發現,李彥直的料想是正確的!在李家的船隊離開港口的十五天以後,算算李彥直應該已經到達浙江或福建了,市面上開始出現一批新貨。從生絲到香料,從書籍到銅錢,本來應該開始進入貨源枯竭期的日本市場,被這批忽然出現的神秘貨物攪起了渾水!

    「真是厲害啊!」島井仁讚歎著,對今井宗久說:「囤積這批貨物的人真是好大的耐性!竟然能等到現在才出手!」

    這個時候的今井宗久,也許已經開始超越眼前這位前輩了,以為他看到了一些島井仁沒有看到的事情!

    「好像是那批貨!」他想。

    伴隨李介被搶劫的那批貨物的清單,今井宗久曾經看過,並一直很留心,所以這件事情出來以後他馬上意識到將會有一件更大的秘密要走出迷霧了!

    幾乎和陳吉派出去的人同時,本已回到平戶的今井宗久到達了種子島,跟著又進入了那個才剛剛開始運作的自由港——鹿兒島港。

    鹿兒島港這時還非常簡陋,然而共管體制下的自由讓這裡地商業勢力變得空前活躍,在這裡。今井宗久和陳吉地人追宗溯源。終於找到了那批神秘貨物的來源——島津勝久!

    這個時候,離開李彥直回國已過了一個月!

    「沒想到這個勝久這麼忍得!」今井宗久讚歎著,忽然發現很多人都看錯了勝久這個男人。

    「雖然被忠良、貴久父子打敗,但他竟然還能夠利用形勢重新崛起,真是不簡單啊!」

    在日本戰國這個叢林裡,這種事情非常之多,所以大家也只是佩服一下,並沒有太過深究其中可能存在的陰謀——就算有人看出其中有陰謀。也只會讚歎勝久之智謀,而不會譴責其不義!

    在李彥直面前,島津勝久一直很低調,甚至表現得很窮困。可是李彥直一走,他的精神狀態就變得不同起來了!

    他開始有錢拿出來建設他的鹿兒島城。鹿兒島城的重建工作,從規劃開始就顯得別具一格,那與其說是重建,不如說是要建立一座新城!島津勝久拿出一些禮物。向大友義鑒借了日向宗湛,新城的規劃者就是這個去過大明的日向國和尚。

    又由於靠近鹿兒島港,近水樓台先得月,而勝久本身又有大量地啟動資金,所以島津家很快就成為南九州商貿圈中十分重要的一環,靠著商業利潤,島津家走向復興已經看到了曙光!

    不過,今井宗久也看到了島津勝久的不利之處!

    島津勝久最大的不利之處是鹿兒島附近已經沒有任何人口!而在這個時代,人口就是生產力!沒有人口。無論是生產還是打仗都將無以為繼!

    本來,在李彥直的維持下,鹿兒島附近地破壞比起其它地方還要少一些,可田薰親一聽這個地方要劃給被人就連夜動手,將城內城外本就不多的所有人口都移到自己的領土。

    島津勝久進駐鹿兒島城時,裡面竟然只有三戶人家,而且都還是進城在廢墟中躲避風雨的流浪漢。還好他這次來本身就帶了幾百號人。不至於空身入戶。可是這幾百號人主要是戰鬥和商業隊伍。再沒有多餘地人來進行農業活動!雖然島津勝久在進城之後便下令部分戰鬥隊伍就地屯田,可靠著一二百人的屯田。開發出來的糧食非常有限,甚至還不如靠著商業運作的利潤從商人那裡買糧。但是幾百人的口糧還可以買,如果將來要繼續發展,單靠買糧也終非長久之計。

    「不止如此!」今井宗久想到,島津勝久還有第二個不利之處,那就是他陷入了伊家、田家、連家的包圍圈中!這次再回來重建島津家的他,已經喪失了昔日薩摩守護者的權威,伊家、田家、連家根本就不當他是一回事,他非但無法從這些人身上得到幫助,甚至還受到了他們的鉗制!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伊、田、連三家對島津勝久很明顯都沒有好感,甚至有很明顯地防範心!

    幸好勝久還有大友義鑒這個外援,也幸好他背後還有一個能人能幫他搞到新式武器,使他的部隊的武裝程度明顯勝過伊、田、連諸家並形成一定的威懾力,這才維持了一種脆弱的平衡。

    可是,守著一座空城,周圍又佈滿了鉗制,這又給島津家的復興之路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島津家要復興,真地有希望嗎?」勝久本人也在懷疑。

    不知不覺中,島津勝久又開始喝酒了——這是他逃到豐後時養成地壞習慣,部將新納忠苗曾對此表現出相當的失望!隨著破山地來到讓情況有所改變,破山甚至幫他完成了不可能的事情——重新入主鹿兒島!這些都讓勝久振作起來!在閩海一帶他甚至重新娶了一個妻子,那個妻子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就更讓勝久覺得自己應該重新站起來,對還跟著他的部屬負責,對新加入的手下負責,對妻子負責,對兒子負責。對他自己的榮譽負責!

    可是人的惡習。是會在生命中留下毒癮一般的印記地。如今一遇到了困難與挫折,島津勝久便又舊態復萌!

    新納忠苗見到了趕緊勸誡,可是沒用!最要命地是破山到界買糧食去了,還沒回來。這讓新納忠苗對島津勝久的失望也重新萌發。

    島津勝久就這樣在酒罈裡泡了十一二日,妻兒也不顧了,鹿兒島的重建工作也不管了,直到這日聽人說「玄滅法師回來了」,才驚得跳了起來。要找衣服刮鬍子漱口,卻已經來不及了,破山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

    雖然臉上頗有塵土之色,但和勝久這個在酒罈裡泡了十幾天、滿臉鬍渣的落拓中年相比,年輕的破山更是顯得英姿勃勃!

    「主公。你這是怎麼了?」

    破山的這一問,問得勝久以袖遮臉,很慚愧地「額」了兩聲,卻說不出話來。

    破山輕輕歎了一口氣。便沒再追問讓勝久難堪的話,只是稟告道:「主公,大喜!這次我去了界,又上岸去了一趟本願寺,打點好了關係,買到整整兩船穀物!都已經運回來了。信如齋正在清點搬運上岸。有了這批糧食,咱們接下來兩年的口糧就不用擔心了。當然,如果人口增加地話,就要另外開拓新的購糧渠道了。我想等明年開春之後到平戶、對馬看看。也許在那裡能買到不少糧食,若能形成固定的入糧渠道,那就更好了。」

    破山這件事情明顯辦得很漂亮,但他越是能幹,島津勝久心裡就越是不安,依然掩面,揮手道:「行了行了。都聽你的。你去辦吧!」

    破山呆了一呆,猛地抓住了勝久的手將他扯下。讓勝久無法迴避自己地眼睛:「主公!你到底是怎麼了!」

    有一個念頭,島津勝久在心裡曾盤旋過數次,這時被破山看得自己心裡難受,便脫口而出:「法師,其實你有沒有想過,留在我這裡,太委屈你了!若是你能到大友家去,那裡一定更能發揮你的才能!如果你到大內家去,也許現在已經名滿公卿了……」

    他還沒說完,破山雙目圓睜,厲喝道:「主公!」

    這一聲振聾發聵的厲喝,似乎把勝久最後的一點酒意也喝醒了,他怔怔地看著破山,只見他大怒道:「主公這樣說,是把破山致於何地?我與主公龍虎際會地君臣之誼,本是天定!豈是一時之順境逆境所能動搖?劉先主大敗於長坂坡時,諸葛亮可曾棄他而投曹操、孫權?破山的能耐雖然不敢妄比武侯,卻也絕非朝三暮四之徒!望主公振作,振作!以後莫要再說這等令人寒心的話了!」

    新納忠苗在門外聽見,對破山的忠義也是大感佩服,因附聲道:「不錯!主公!玄滅法師豈是趨炎附勢之輩?若他是那樣的人,也就不會捨易取難,不去輔佐大友家、大內家,而選擇了主公您了!」

    島津勝久被這一文一武這麼連番敦促,腰桿才算挺直了起來,卻仍有些頹靡,搖頭道:「我是怕耽誤了法師啊!」

    破山問:「耽誤什麼?」

    島津勝久道:「如今我們坐困愁城,島津家雖然重建了名號,但前途極為渺茫,我是怕法師你選錯了我,以至於空辛苦一番,最終卻一事無成……」

    「不可能一事無成的!」破山臉上充滿了自信的光芒:「而且我們家族的前途極為光明,怎麼會渺茫呢?」

    島津勝久依舊搖頭:「咱們現在被伊家、連家、田家鉗制得死死的,萬一他們知道了李介那事是我們做地,對我們群起而攻之……」

    破山聽到勝久說伊、連、田三家時,忍不住放聲大笑,勝久愕然問:「你笑什麼?」破山笑道:「我道主公在憂心什麼,原來是這個!這三家不過是李彥直收服了三條小狗罷了!對付他們易如反掌,主公你竟然為此而煩惱,太無必要了!」

    他見島津勝久不肯相信,便解釋道:「主公,李彥直選擇了這三家平分薩摩,是因為這三家都無極為傑出的雄才,田薰親暴而乏柔,伊忠朗智而寡斷。連政年平庸無奇。都無法起而一統薩摩!李彥直又拉平了三家的實力,表面上看是為了公平,實際上也是為了他們互相牽制。三家的實力不相上下,內鬥要分出勝負怕得十年八年,但如果一致對外又還足以保住薩摩這鄉下地方。李彥直就是要這形勢維持個十年八年,等他在中原得志,然後才重新介入日本的事務!這就是姓李的如意算盤!若沒有我們地存在,他這安排倒也巧妙。可是現在這一點卻反而成了我們地機會!李家在日本缺少一個強有力地代理者,他自己在大明那頭又是鞭長莫及,憑著這三家以及種子島上那個什麼小犬,平戶的那個陳吉,絕對無法致我們於死地!所以主公你根本就不用擔

    島津勝久道:「可萬一他聽到消息後捲土重來……」

    「不會地。他不會再來的。我就是算準了他短期內不會再來才將那批貨物出手的。」破山笑道:「李彥直這次來日本,你道他真是為了李介不成?其實他只是趁著這次機會,提前來辦他計劃中的事情罷了!他人在日本,辦的卻全都是大明那邊地事情!」

    島津勝久聽得糊塗。新納忠苗也沒聽明白,問:「他在辦大明那邊的事情?在日本怎麼辦大明那邊的事情?」

    「他就是在辦大明的事情!可憐日本諸侯竟無一人識破。」破山道:「李彥直是藉著這次日本之行,以報仇為借口和契機,暗中統合東海的力量。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在對島津家開戰之前一定便已經和東海地私商達成了秘議!攻打貴久就是一次試演,一次磨合,如果這次的合作失敗了他就要另想辦法,如果成功了,那麼他回到大明便可以按照這次的合作方式放開手辦他要辦的事情了!我知道他是想考進士地。一做了官就沒那麼自由,不能隨便出海了。所以他才會想在入仕之前,解決了海上的後顧之憂!現在他大概以為他已經成功了!」說到這裡笑了笑,道:「可惜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我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就如願以償的!」

    聽了破山的分析,島津勝久漸漸又恢復了信心,他信任破山的智謀,因為這個年輕的法師以前就沒錯過!但轉念一想。心中浮出了另外一個憂慮。道:「有法師在,想必能應付伊、連、田的夾攻。可是我們現在領地內缺乏人口啊!沒有人口,我們便沒法發展啊……」

    「爭霸最重要的不是人口!」破山道:「最重要地是政略,是戰略,是謀略!有了這三樣,人口的問題,不難解決!當年商鞅主持秦國變法時,秦國不也缺少人口嗎?可他同樣解決了!」

    島津勝久趕緊問:「他怎麼解決的?」

    「招徠!」門口走進另外一個和尚來,卻是岸本信如齋,見到他時,島津勝久和新納忠苗都沒有任何訝異,顯然他們早就認識了。只聽岸本信如齋道:「商鞅當年變法主政時,秦國沒有人口,他就從別的國家招徠人口,發展農戰,最終幫秦國奠定了王霸之業!」

    「可是……」島津勝久道:「可是我們的情況,和商鞅主持的秦國不同啊。日本各國各藩,人口本來就少,大家對於領地內的人口又都看得極緊啊!特別是我們附近地南九州,經過李彥直地這一番搗亂,人口所剩無幾,而且都集中在伊、田、連以及禰寢、伊地知五家手裡,他們對我們更是不會客氣!如果我們從他們那裡誘騙人口,只怕正會給了他們攻打我們的口實!商鞅地這招徠之計,我們沒法實行啊!」

    破山微微一笑,道:「主公之所以覺得無處可以招徠人民,是因為局限於日本!沒錯,日本是缺人,但我們又何必局限於日本?日本缺少人,我們可以到大明去招啊!」

    島津勝久和新納忠元都被破山的這個提議嚇了一跳:「到大明去招?」

    「不錯!」破山道:「大明雖然對戶籍管得甚嚴,但東南一帶,地少人多,流民極眾!近年又有將亂之勢,朝廷早就管不住了!混亂之間,必有可乘之機!說到人口之多寡,大明如大海,日本如小湖,鹿兒島相較之下不過是一個小坑!大海浪濤翻湧之際,哪怕只是溢出一點,落到薩摩來,也足以把鹿兒島這個小坑填滿,何況咱們是主動去取?所以招徠之計,必定可行!」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57
之二十九 三袈裟

    櫻島。

    其實它是一座火山,一座不甘寂寞的活火山!

    而爬山的人,是否也是同樣的不甘寂寞?

    在只有煙而沒有火的初冬,在一場小雪過後,破山爬到了離火山口最近的一個石台上,身後跟著另外一個披著袈裟的和尚——岸本信如齋。兩人在石台上盤坐了半晌,遠處又有一個圓胖和尚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來到二僧身邊,掃去一石台上的積雪,盤膝坐下。

    三僧鼎足環坐,不知過了多久,岸本信如齋才開口說道。「咱們現在這樣,還真像和尚啊。」

    「我本來就是和尚!」日向宗湛睨了岸本一眼,說,「我是守戒律的!哪像你!」

    岸本信如齋對日向宗湛的這句話十分蔑視:「戒律……戒律還不是人定的!我為什麼要去守別人定下的條條框框?」

    「閒話少提。」眼看兩人又要陷入論戰,破山打斷了他們,問日向宗湛道:「諸大名如今對鹿兒島態度如何?」

    日向宗湛休息了一會,這時已經呼吸暢順,岸本信如齋笑道:「守戒和尚,看來破山要我們來爬爬山還是有道理的,對身體有好處。」日向宗湛不理會他,自顧回答破山的話:「大友義鑒優柔寡斷,大內義隆有頭無尾,他們都想過要介入薩摩,可他們畢竟都與薩摩不接壤,所以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合適。這兩家都好對付。肝付兼續自顧不暇,伊東義佑忙著整治日向,暫時也沒功夫來干涉我們的事情,至於肥後那些土豪更是不足為慮!眼前唯一要考慮的。倒是伊、田、連三家,他們改了姓,九州其它家族對此頗有微詞,但這卻讓他們更加地抱團對外了。加上大隅那邊還有禰寢、伊地知兩家聲援,所以在當前的局勢下維持住薩摩、大隅的勢力沒問題。而且這三家雖然也沒出什麼了不起地人物,但他們離我們太近,我們有什麼動作都瞞不過他們,因此我認為眼下我們最要小心防範的是他們。」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破山左嘴角露出淡淡的笑紋,看起來有些邪。卻又邪得魅,他又問岸本信如齋:「私商那邊呢?」

    「陳吉和今井宗久,都在派人調查我們了,應該已經發現了一些端倪,不過王直應該比他們更早發現了我們!」岸本信如齋說:「櫻島茶會之前。我們還在豐後時,府內城下町一帶就曾出現過徐惟學地身影,當時我就有些擔心了。不過有點奇怪,李家在那之後居然沒什麼動作,難道王直就沒告訴他?」

    破山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雖然應該已結成聯盟,但王直何許人也!自不會以李家的利益為利益!他不將我們的消息告訴姓李的,自有他的打算!」

    「你是說……」岸本信如齋道:「他可能會幫我們?」

    「他幫自己罷了!」破山說:「只要我們能幫他賺錢!」

    岸本信如齋笑道:「若是這樣,那我們和大明的貿易,就可以通過他們繼續進行了。好。好,很好!」他冷嘿了一聲,說:「我本來還有些擔心那些私商幫著李彥直和我們作對!現在看來是多慮了。」

    破山一笑,道:「他們本來就只是一群生意人,你還指望他們心裡裝著多少大義不成?」

    「按現在的內外形勢看,我們要自保,應該是沒問題了。」岸本信如齋道:「可是破山。我們接下來要如何發展。你想過沒有?」

    這時火山口猛地冒出來一陣濃煙來,破山仰頭望了望。頸項停頓住,半晌不動,但他地眼睛卻洩露了他並沒有在真正地看著火山,而只是在思考盤算,過了好久忽道:「你們聽他說過陸海策沒有?」

    岸本信如齋和日向宗湛一個風流,一個嚴謹,一個放蕩,一個端正,性子甚不相投,只是因為破山才走到一起,平時很少繞過破山直接交流,若直接交流時多半是岸本信如齋冷嘲熱諷、日向宗湛反唇相譏,這時聽到「陸海策」三字,兩人卻罕有地對望了一眼,跟著一起搖頭,岸本信如齋問:「是什麼謀略?」

    「是他的一個想法……」破山沒有說「他」是誰,但另外兩個人卻都明白!破山道:「或者應該說,是他地一個妄想!」

    「他的妄想,素來有趣!我當初也常常被他的妄想所吸引,甚至沉迷……」岸本信如齋彷彿回想起當年在尤溪的日子:「最要命的是,他不但在妄想,居然還在做!而且還叫他做成了一部分!」說到這裡他似乎顯得有些興奮了:「不過陸海策這個妄想,我卻從來沒聽說過,聽起來應該是一個很大地計劃才對!」

    「是一個很大的計劃,也許已經是他最大的計劃了!」破山悠然道:「而這個計劃……至少到我們離開的時候,他也只和我一個人提起過……」

    火山口又冒出了一股濃煙,不熟悉櫻島習性的人見到,也許就嚇跑了,以為它要噴發——如果它剛好在此時噴發,將這石台上三僧燒成土灰,也許世間就會少了許多事情。可惜,此刻的櫻島只是作作樣子,並未真正發怒。

    破山已經站了起來,走到日向宗湛背後,面對著火山口,背對著二僧,他的言語很平緩,似乎不是在敘述,而是在回憶:「那時我和他還很相得,我年紀雖小,但他有什麼事情都和我說。也許因為他的年紀也不大,只是我總覺得他的人好像比他地樣子老多了!若不是他的身體也一直在長,我一定會以為他是一個三四十歲的侏儒!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老辣地頭腦?」

    「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春天,我才從……從她那裡出來,到了他書房,只見他正在撫摸著那張地圖——那張把天下都籠罩進去的地圖。那張地圖的你們都見過吧?對。就是他起草,而後由她繡成的那張《天下圖》。我還在尤溪時,看著這張《天下圖》也覺得沒什麼,只是訝異大明原來只佔據全天下這麼小地一塊罷了。可到了自己出海,見識每多一分,對他地敬畏便更增一分!他人在尤溪,當時又沒出過海,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海外的事情?其中很多事情甚至連那些長年在海上漂泊地佛郎機船長、回回船長也不知道!可他竟然知道!難道。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麼?」

    說到這裡,破山似乎也覺得。自己偏題了,停頓了一下,才拉回來,繼續道:「那天,我走進書房的時。他的眼睛正看著那張《天下圖》,他的臉顯得很寂寞,就像有一件什麼事情憋在心裡,很想找人訴說一般!我知道那種感覺!因為我心裡也藏著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上前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在旁邊站著……」

    「過了好久,也不知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當我已經完全融入當時地氛圍。當整個房間好像不是存在兩個人,而是存在一個人時,他開口了。他問我:現在是嘉靖幾年了?我說:二十一年。他哦了一聲,又隔了好久,才說:我來到這裡,已經這麼久了啊!」

    「來到這裡?」岸本信如齋本來是克制著不去打斷破山的敘述,這時卻忍不住地問道:「什麼意思?」

    「你們從未察覺麼?」破山說:「他平日雖然沒說。可他言語間偶爾會流露出這樣地語氣。就像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

    「另外一個世界……」日向宗湛問:「什麼意思?」

    岸本信如齋卻道:「我明白了?」

    日向宗湛訝然:「你明白?」

    「嗯。」岸本信如齋冷笑:「古往今來,那些心懷異志的人。不都總想盡了辦法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麼?佛郎機人的那個十字教,他們的教主,不也宣稱自己是神地兒子麼?哈哈,這等伎倆,你還見得少麼?那個人素來喜歡裝神弄鬼,尤溪不也傳說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麼?也許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信了。」

    日向宗湛望向破山:「是這樣麼?」

    破山沒有否定岸本信如齋的說法,只是繼續道:「當時,我是能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也許他也能感受到我感受到了他的寂寞,說來真是感慨啊,在那一刻,我和他確有一種知己的感覺,雖然那只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在那個屋子裡,他對我說:我從很久以前,嗯,大概是我這皮囊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思索一個問題。他說了他和徐華亭(徐階)地遇合,說了他們二人合作剷除礦盜的事情——那事我們都是知道的,可他平時很少宣之於口的是,他在那件事情上,其實對徐華亭是有不滿的!」

    「他不滿徐華亭處理礦盜的手段,他覺得那種微調根本是治標不治本!根本就沒法治好大明的病根!」

    「大明地病根……」日向宗湛喃喃道:「沒錯,沒錯,他日常與我們講學,說地不都是這些麼……可那只是他的學說……要想做……太難了,太難了……朝野上下,都不會答應地!」

    「沒錯!」岸本信如齋冷笑道:「所以我們都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個妄想!別說他當時只是一個秀才,別說他今日只是一個舉人,就算讓他高中狀元,讓他進了翰林院,入了內閣,做了首輔,也休想把他那套妄想付諸實現!哼!等他在官場滾上個十年二十年,只怕他自己就會把那套妄想給丟了!」

    「你說的沒錯,」破山道:「他自己也有這個憂慮,他當時對我說:這個問題,我從七八歲就開始念念不忘,歷多年而漸定!在當前的體制下,單靠著科舉成為士大夫的話,所能依賴的力量就只有士林,但單靠士林的力量是遠遠不足以完成這件事情的!只在這官僚體制之內,絕無出路!可是若游離於這個體制之外也不行!因為這個體制仍然掌控著整個中華大地最主要的力量!」

    岸本信如齋和日向宗湛聽到這裡,竟異口同聲問:「那他想怎麼樣!」

    破山的語氣變得有些奇怪,既像是在回答他們二人的問題,又像這櫻島已幻化作當年尤溪斗室,他自己忽然變成了李彥直:「我等所謀,乃是改天變地之事!要使天下有一翻天覆地之變化,我等必先擁有操天控地之力量,而要擁有操天控地之力量,就得利用一次乾坤大亂,然後才能開創出一個我們能夠做主的時代來!」

    岸本信如齋和日向宗湛都猛然停住了呼吸,良久,岸本信如齋才大叫道:「狂妄!狂妄!太狂妄了!」他已忍不住站了起來,一腳站在地上,另一隻叫踩在石台上,呼吸由停止而變成急促:「這就是我不願意繼續跟他的原因!雖然他沒跟我明確說過這事……可我還是從他日常的言行中看出來了……」他指著櫻島的火山口,叫道:「他就像這火山一樣,平日裝得很平靜,好像很溫順,其實他時時刻刻都想爆發!跟著他走,就像坐在這火山口旁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他噴出來的熔岩燒死!一日兩日也就算了,我們還能期盼著這火山不會在今日噴發,不會在明日爆發,可要十年八年,甚至一輩子地跟著他,那就注定了遲早有被他拖入火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他身邊忍受這種無窮無盡的恐懼!」

    日向宗湛卻低著頭,不說話。

    櫻島靜了下來,海風吹來,拂動著三領袈裟。

    「你還沒說完呢……」三人中倒是日向宗湛最先開口,打破這沉寂:「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只有妄想,而必有配合這妄想的計劃。」

    「是……」破山道:「而且這個計劃,現在已經展開了,嗯,也許是在我們的誘發下,提前展開了。」

    日向宗湛的眼睛瞇了起來,問:「他的這個計劃,就是你剛才說的——陸海策?」

    「對,陸海策!」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58
之三十 陸海策

    「陸海策……」破山遙望西南:「還記得我們在尤溪的時候,他給我們講過的天下大勢嗎?」

    破山、岸本信如齋和日向宗湛現在在日本有個共同的身邊,那就是島津勝久的家臣。而在三年前,當他們還在中國時,也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六藝堂的弟子。

    當他們還在尤溪的時候,就常常被李彥直所講的海外見聞所吸引。是遇到了李彥直,他們才知道這個世界原來有這麼大!六藝堂能在十年之內產生那麼多的英才,和李彥直開拓了他們的視野是很有關係的。

    尤其是這三個破門而出的弟子,他們在離開尤溪進入大海以後,將所學與海上見聞相印證,越是印證對李彥直就越是驚佩!李彥直傳授知識時,總是自稱「從書上得來」,一般來說,在書齋裡做學問傳授弟子,弟子用於實踐時總會出現所學與現實不符的情況,但破山等下海之後的見聞,卻每每印證了李彥直所傳知識的確切,三人甚至能以李彥直的概括性知識去糾正老船工們被表象迷惑而產生的謬誤,用李彥直所傳授的格物之理去解釋船長們不能解釋的現象。正是這些,讓三人在身份上拋棄了以李彥直為老師以後,卻在心裡不自覺地繼續李彥直所傳授為師,甚至比還留在大陸地弟子更加信服。

    這時被破山一問。便又勾起了他們當年在尤溪求學的情景。

    「天下大勢……」岸本信如齋道:「我記得他當年說,若論到綜合起來地力量。大明仍然是舉世第一!可當下最新興的、最有活力的力量,卻不在大明!當我們還在尤溪時,還不是很明白他說的這股力量是什麼,但現在卻有些明白了,他說的那股新興的力量,應該和在海上活躍的佛郎機人有關。」

    「不錯!」破山道:「他說,如今這個時代,正在進入一個小國時代!大國龐冗,對內無法深入管理。對外調轉不靈。難以因應新出現的情況;小國靈活,反而能對境內進行更有效、更細緻的管理,並對外釋放他們地力量。只是如今那些小國方興未艾,離大明又遠,所以暫時來說才沒造成多大地威脅,但要讓這種此消彼長的情況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東風會被西風壓倒。到了那時就非人力所能回天了!」

    「那他想怎麼樣?」岸本信如齋說:「大明乃是天下第一大國,只是不可改變的事情,他總不能把大明變成幾個小國吧?」

    「他當然不是這麼想的。」破山道:「他的想法是仍以大明為立足之本,卻去嫁接小國的長處,取長補短。他說,那些小國眼下雖有活力,但根基不夠深厚,無法久遠地強盛,相反。大明如果能解決這些問題,便有可能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以千年所積之根基加上新來力量地催化,必能取得主宰世界之地位並持之久遠而不敗!」

    雖然已經離開了尤溪,但日向宗湛還是忍不住被這份豪情壯志所打動,他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卻已經洩露了他內心的激盪!

    「根基在於陸。而新興之力量來源於海……」岸本信如齋道:「這便是他的陸海策麼?」

    「不錯!」破山道:「他認為天下大勢。就在這陸海二字!大明雖然據有大地,環宇第一。但當今聖上尸位素餐,朝堂諸公抱殘守缺,各部各省貪腐橫行,其間破綻甚多,大有可取之道!東海各派私商、倭島各路大名、泰西新興諸國都甚有活力,生機勃勃。然而,私商為中華出海之孽種,根在中華,其必須依附大陸正如籐蔓必須依附喬木,一旦陸海隔絕,失去依靠,則必萎頓不振;倭島諸大名勢力尚弱,十年之內不足為患,且倭島之益害,不在倭島本身,而繫於中華之興衰,中華興,則倭島為從屬,中華衰,則倭島為惡瘤,朝鮮、交趾亦然,所以他認為對付這些小鄰,主要是務本,大明國內的問題處理好了,這些屬國自然就得向中華靠攏;泰西新興諸國雖然野蠻凶狠,但隔得太遠,就算為禍,百年之內也只是癬疥之疾。就利害而言,東海私商最近,群倭次之,泰西最遠。但是他認為,只要處理得當,這三種力量都可以化為己用。」

    岸本信如齋道:「他想怎麼用?」

    破山道:「利字而已!這三派力量在東海,都是靠著一個利字糾結起來的。倭島泰西均渴望中華貨物,東海那些私商能順其所求,故能勃興。但走私渠道終究太小,如纖管細流,只能稍解渴意而已。時至今日,單靠走私已難滿足海外諸國對中華貨物的巨大需求,故諸國均渴望貨物通路能夠擴大,而私商身為華夷中介,更是渴盼著能開禁通商!誰能順應他們的這種需求——哪怕只是給他們一個萬分之一的希冀,他們都會報以重利!李彥直想要利用地,就是這一點來達成他的目的!」他頓了頓,道:「挾七海之財貨,以干朝廷,謀其威權;挾大陸之威權,以臨七海,取其財貨——這就是他的陸海策!」

    岸本信如齋聽到這裡也有些呆了,日向宗湛歎道:「他做事確實是大手筆!被你這麼一道破,我才明白他這些年的一些不合理的舉動,其實也都是有原因的……」

    岸本信如齋哼了一聲,道:「但現在他地想法既已被我們知道,我們只要從中挑撥破壞,定能叫他地陸海策變成陸海敗!」

    誰知道破山卻道:「不!我們不但不要破壞這陸海策,相反,我們還要幫他促成這陸海策!」

    岸本信如齋一愣:「什麼?促成它?我們為什麼要促成它?」

    破山笑道:「他的這陸海策不過是個大致地想法,其略大而且疏,中間大有我們可以取利之處!我們自己要開出一片新天地來十分困難,但如今他既已經把事情展開,我們眼下的根基暫時還不如他,也正好借他的勢,來做我們自己的事情!」

    岸本信如齋道:「可萬一讓他把事情謀成了……」

    「成了更好!」破山道:「陸海策就算成了,最後收取戰果的,也必定是我們!他的這謀算雖然大膽,不過裡頭還有一個致命的破綻!我等只要掌握了這個破綻,等時機一到再給他致命一擊,便能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境!」

    岸本信如齋問:「什麼破綻?」

    破山冷笑道:「他的破綻就是陸海都想要!但到最後他一定全都得不到!他想亦陸亦海,兼收陸海,到最後卻勢必變成無陸無海!」

    日向宗湛喃喃道:「無陸無海,你是說……」

    破山道:「他說天下既將進入小國時代,他卻還要逆天而行,立足於大國,這不是矛盾麼?陸海既有矛盾,這矛盾豈是那麼容易就能調和的?哼!我看他將來一定兩邊都不討好,最後只落得個為我們做嫁衣的下場罷了!」

    櫻島的密議,終於接近尾聲了。

    破山是第一上山,也是第一下山,他下山以後,櫻島上只剩下岸本信如齋和日向宗湛,岸本信如齋望著破山的背影,忽道:「胖子,你看破山和鉅子相比,孰高孰下?」

    日向宗湛似乎沒察覺到他這句話裡的陷阱,便道:「破易立難,破山是遊走在鉅子所建立的體系空隙之中,又進而破之罷了。」這句話雖沒直接回答信如齋的話,其實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想法。

    岸本信如齋道:「可他畢竟已經看到了鉅子的破綻!」

    「誰能沒有破綻呢!」日向宗湛道:「一個人只要是做事,就一定會有破綻,做的事情越大,破綻就會越多!我們才從他的體系裡出來,能看到其中有破綻又有什麼好自豪的?何況我們既然看到了破綻,鉅子未必就沒想到,或許他也有後著呢。」

    岸本信如齋聽到這裡笑了起來:「哈哈,你心裡果然還是向著李彥直多一點!」

    日向宗湛橫了他一樣,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當初我們破門出來的時候,你好像是後來才到的。」岸本信如齋道:「是不是出發之前,和李彥直秘談過啊?」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日向宗湛冷笑道:「你若是懷疑我,大可當著破山的面說,何必等他走了之後才在他背後嗦!」袍袖一拂,亦下山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19:59
尾聲

    十年了,尤溪由於出了一個李孝廉,溪前溪後兩村改變很大,兩村連接了起來,以李府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有二千戶人家定居的「村落」。這個「村落」有溪流自左而來,從村牌坊前向北流去,右邊是一道防盜牆,後為山林,其實已形成了一個半天然、半人工的城防,外表充滿了祥和與自然,不但治安得到了保證,而且人員進出也得以控制。這裡是同利的總部,是六藝堂的所在,有止戈館的祖堂,因此不但定居的人口眾多,每日進進出出的流動人口也不少,也正是這種人員的流動,讓這個「村落」的變化日新月異。

    不過蘇眉住的地方卻沒什麼改變。

    從七年前開始,她就從李府搬了出來,到余家的老宅隱居,過起了清清靜靜的生活。李彥直為了照顧她的想法,特意不讓小城的建設影響到這一塊,所以余家老宅附近竟得以保持原貌。

    這日蘇眉循例去拜見了乾娘,李彥直他娘向她訴苦,說兩個小兒子不學好,整天鬥雞走馬,沒半點他哥哥的風範,要蘇眉有空多管束管束。蘇眉心中暗暗歎氣:李彥直在家的時候都不大管得了他們,何況自己?不過還是安慰了乾娘一回。

    從乾娘房裡出來,她又到李彥直的書房裡算了半日的賬,下午又去巡視了一會廠房,到傍晚仍然回到老宅歇息——這就是她的生活軌跡,七年來幾乎從沒變化過。

    回到老宅,卻有丫鬟來報,說海外有人輾轉送來了禮物,蘇眉皺了皺眉毛,她已經二十老遠了,頭髮盤了起來,皮膚卻還很光滑,沒有一絲皺紋:「我說過,我不在時,所有禮物都要退回去的!」

    「可這是三公子送來的啊。」

    蘇眉一呆:「他?」才問:「是什麼東西?」

    丫鬟說:「是一堆樹苗。」

    蘇眉進門一看,院子裡果然堆著好些樹苗,她認了一下,訝道:「是櫻樹啊!」猛地想起一事來,驚道:「這不會是從日本送來的吧?這可得花多少功夫啊!」眼中卻有了一些歡喜之色。

    「日本送來的?」丫鬟一聽,拍手道:「三公子對姑姑真好!也就他才有這個本事,才有這份心!」

    蘇眉輕輕一笑,道:「關於日本的櫻花很美的事,確實是他和我說的,我也是從他那裡聽說後,不知怎的,便記掛在心,不過……」

    不過什麼呢?她沒有說下去,只是望著東北,她親手繡過李彥直起草的《天下圖》,所以知道日本位於那個方向,因問丫鬟:「三公子回到福建了沒?」

    「聽說就要回來了。」

    「哦,那就好。」蘇眉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說:「他啊,這些年在家裡也沒幾天舒心的日子,還跑那麼遠去日本……那邊的水土和這邊的水土,怕是差異很大吧。櫻樹遠離本鄉,不知會不會生病,會不會水土不服……」雙手合十,禱告道:「菩薩保佑,希望他平平安安,早日回來……」

    《陸海巨宦》第三卷《薩摩易主》完,請關注第四卷《南海移民》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0
第四卷《南海移民》之一 孤子西渡

    調查島津勝久的,並不止今井宗久和陳吉。

    伏在暗處的新納忠元,以及他監護的兩個少年,也注意到了島津勝久的異狀!

    畢竟是剛剛家破人亡的人,島津義久比外人更加注意島津勝久!按照輩分,他得管勝久叫爺爺——因為貴久曾經過繼給勝久,這才取得了薩摩守護的地位。而勝久又是被貴久逐走的,所以兩家之間已有奪業之大仇!在日本,這也許比殺父之仇更加嚴重!

    所以勝久一回到鹿兒島,在李彥直都還沒注意的時候,義久就已經開始懷疑了: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勝久在搞鬼呢?

    古人之早熟,常超出今日意料之外,尤其是在那個紛亂的時代,武士十歲出頭就上陣的記錄比比皆是,就算十歲不到便有驚人舉動,世人也不以為異。

    後來發生的事實,一步步地驗證了這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敏感的想法!

    「果然……那批貨物果然在他手裡!」少年悲憤萬分!

    李彥直曾經把那份隨李介一起失蹤的貨物,列了一份清單給貴久,貴久帶回家後義久曾在父親的案頭看見過,並記住了其中的幾樣很關鍵的貨物,到了勝久將貨物放出市場,便被新納忠元和義久發現了。

    「我們去揭發他們!我們去揭發他們!」比義久小兩歲的義弘大叫起來。「沒用的!」義久說:「勝久是用謀略復國,利用唐客來取回原本就屬於他地東西!別說我們現在都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就算我們有證據,別地大名知道後也只會佩服勝久謀略過人。不會有人來管我們的閒事的!你看看伊、田、連三家就知道,他們居然改了姓,又瓜分了薩摩,可又有誰來管他們呢?」

    這番話把新納忠元聽得怔了!眼前這孩子,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嗎?「主公啊!」他暗暗禱告著:「小主公如此聰明,我們家族有希望了!」

    「那我們怎麼辦啊!」義弘想哭,但很快就忍住了,他年紀更小一些,雖然在劫難中學會了堅強,可思維能力還跟不大上。

    義弘的這個問題。讓新納忠元也犯難了,他是一個勇士,卻沒有足夠的智慧來考慮整個復國全局。

    「我有個主意,」義久好像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我們去大明吧!」

    「去大明?」義弘悄悄把眼角的濕潤抹掉,他不能讓人知道他剛才差點哭了:「去大明幹什麼呢?」

    「去找那個李孝廉!」義久說。

    「啊!」新納忠元嚇了一跳:「小主公你要去找那個李孝廉報仇?那太危險了!」

    「不,不是去找他報仇!」義久的眼神已經堅定了起來:「我們去找他,把這邊的事情告訴他,向他借兵復國!」

    新納忠元和義弘都聽得呆了,好一會,義弘才說:「可是……可是他也是我們地仇人啊……」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仇人不仇人的!」義弘彷彿已經完全長大了:「如果我們記住的只是仇恨,那我想我們的祖父、我們的父親都會對我們失望的!我們要做的,是復國,是振興島津家!誰能幫我們達成這個目標,我們就對誰效忠!就算那熱是親手毀滅島津家的李孝廉也無所謂!」

    義弘似乎聽懂了哥哥的話,又好像聽不大懂,卻也堅毅地點了點頭,說:「對!哥哥說的對!」

    「可是,」新納忠元說:「可是那個李孝廉會答應我們嗎?畢竟是他毀了我們島津家,他心裡也一定會害怕我們地報復!要是他想斬草除根。那我們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義弘的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哥哥,似乎覺得哥哥一定能給到他答案。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斬草除根……」義久沒有動搖:「可我覺得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十二三歲的少年啊,就這樣憑著敏銳的預感與近乎天真的勇氣,決定前往中國!

    新納忠元仍然抱懷擔憂,但他已經被島津義久的勇氣所折服,他是一個很有行動力的人,既然決定了要去找李彥直,便不再猶豫。經過幾分波折。他們上了一條船做水手。舶主對年輕強壯、手腳靈活的新納忠元很感興趣,卻不肯僱傭兩個小孩。

    「我們不是小孩!」義久跳了起來,拿起抹布很利索地和義弘擦洗起了甲板,「看,我們能幹活地,舶主!我們不會拖累大家的!」

    或許是被他們的誠意所感動,舶主這才許他們上船。不過前提是新納忠元的工錢被砍掉了一半。

    說來真是諷刺。這艘帆船的背後主人其實是破山,但破山的眼線雖廣。卻也沒能注意到灰暗的角落裡有兩個少年正在謀算著勝久。

    這一年最後一場向南的季風將義久義弘兄弟送到了浙江沿岸,他們上了岸,找了短工先養活了自己,一邊打聽李孝廉地情況。

    同利在雙嶼也有分號,不過從日本回來以後,李家在海上的聲望更上層樓!雖然實際的勢力還不如許棟一派,但由於李彥直更加年輕,又有舉人的背景,所以更被人看好!從南直隸到浙江,這福建到粵東,各路英雄豪傑競趨其門,都希望能在李孝廉麾下謀個出身!

    可李彥直回到大明之後卻一轉在東瀛時的狂放而變得極為低調!自他回到大明至今,幾個月間都沒聽過他有什麼動靜,同利也只是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對來歸之人無論是商是盜。是豪傑還是流民都婉拒於門外。

    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可以想見。當新納忠元帶著義久和義弘到了同利分號門前求見李孝廉時,會遇到什麼樣地冷遇。

    「孝廉老爺啊……」同利地夥計帶著一種職業性地笑容,可他們的話卻是毫無轉圜餘地地拒絕:「他不在雙嶼呢。聽人說已經回家閉門讀書,準備過兩年好考進士去。大家都期盼著孝廉老爺考個狀元呢……」

    「那能不能請您幫我們傳個話?」

    「我都沒機會見過他呢,怎麼幫你們傳話呢?」

    「那能不能讓我們見見同利的掌櫃?」

    「對不起,掌櫃現在也沒空啊!」

    他們就這樣,和其他被拒絕的人一樣,被客客氣氣地送出了門外。

    「怎麼辦?」新納忠元沒有氣餒,卻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說他回家了嗎?那我們就去他家找他!」義弘的態度,那真是一往無前啊。

    可是三個日本人要進入中國內陸去尤溪。那真是談何容易!

    對於大明內部的地理情況,這三人可以說是一抹黑,真正走路的時候,甚至連南北都分不清楚!他們的中國話也還很是一般,地名常常聽錯,只是聽說哪裡有船,可能可以接近福建便找門路上去,沿途打點短工,歷盡了千辛萬苦,終於走錯了路。跑到松江府一帶去了!

    這時已是第二年的初夏。

    嘉靖二十四年,對大明地農民來說可不是一個吉祥的年份!收成的季節還沒到呢,但長時間沒有下雨已經是一種非常不好的徵兆!但嘉靖二十四年的旱災既不是開端,也不是尾聲,而是大明連續三年大旱的中段!

    其實從去年開始,當李彥直還在日本時,湖光、江西一帶就發生了旱災,而到今年,旱災的覆蓋範圍又擴大了!從北直隸開始,山東山西。河南陝西,江西湖光乃至浙江,幾乎覆蓋了整個中國!

    到處都有人在祭龍王爺求雨,義久和義弘也曾靠著扮演祭壇上的蝦兵蟹將混到了幾頓飯吃。

    可海龍王很明顯沒有相應官民們的祈求,接連數十日,依舊是滴水不落!沒飯吃的農民越來越多,農為國本,國本一動。商人地生意也跟著不好做,城鎮的工商業便顯得蕭條了。工商業的就業門路本來就正在變窄,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大量的農民又湧進了城裡找活路!兩相壓逼之下,連城裡下層民眾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

    本地人的日子都難過,何況義久義弘這樣的外來工?正路再難賺到錢時,不得已。新納也只好拋棄武士的尊嚴。和義久義弘幹些偷雞摸狗、招搖撞騙的活計。但到了五月,旱災仍不見減輕。義久和義弘漸漸發現,偷雞摸狗、招搖撞騙的同行也越來越多了!一百個人面對一隻雞時,偷與騙就顯得太過溫柔了!於是有些人就乾脆動手了!

    新納一開始也只是幹一些散單,隨著官府加強了打擊,散單幹不下去了,他就帶著兩個少年加入了華亭縣南面地金山寨——這時他們的中國話已經說得可以了,入伙時大家也沒懷疑他們不是中國人。至於口音問題——整個東南到處都是失地失業的流民,七鄉八里什麼古怪的口音都有!所以根本就沒人深究這個問題!

    金山寨是五天之前才組織起來的,剛開始把旗號拉起來時只有五個人,但到新納忠元加入的時候卻已經聚集了兩百二十多人!

    畢竟是武士出身,新納一入寨就被寨主看得起,提拔他坐了第六張交易,義久和義弘也各自分到了一支大棒!從淮南到福建,有些地方已經開始餓死人了,所以少年兒童做強盜也已不再是稀罕事。

    「今天啊,咱們去攻打徐家!聽說他們家有好多的米!他們家是大官啊!」寨主說。

    大家都說:「管他大官不大官,有米就好!」

    於是攻打的計劃就這麼決定了。

    可是具體怎麼攻打,寨主比較慎重,決定先派人去打探打探虛實,細作去了一趟後回來說:「不好!徐家地大米,聽說都放在織布廠裡,而他們的工廠裡有鳥銃!」

    「對哦!」一個本地的混混說:「我記起來了,徐家那個在京城裡做官的老爺,聽說是福建一個李孝廉的老師,聽說那個李孝廉在福建很厲害的,滿省的山賊都怕他,這織布廠,還有那些鳥銃什麼地,都是那個李孝廉給地!」

    「李孝廉?」義久義弘這段日子忙於生存,幾乎已經忘記了這次來大明的目地了,這時聽到了李孝廉三字,才又想起自己來到這邊為的是什麼!

    而眾賊一聽那徐家這麼厲害,卻都有些害怕了,但過了一會,肚子一餓,膽子又大了起來,寨中的第三把交椅同時也是軍師說道:「他們最厲害的就是鳥銃,咱們想個辦法來克制它,不就行了?」

    便有人說:「用狗血怎麼樣?」

    「呸!」軍師說:「狗血是用來治鬼治殭屍的!怎麼能對付鳥銃!」

    又有人說:「用網!鳥最怕網了!」

    也有人說:「用貓!鳥也怕貓!」

    軍師一聽,覺得有理,便讓人去帶上漁網,帶上了貓,用來克制那鳥銃。但寨主說:「聽說那徐老爺官做得很大,李孝廉也很厲害,他們那麼大的威名,怕是有神佛罩著。咱們是不是也得請尊佛抗他一抗?」眾盜也有說請觀音的,也有說請太上老君的,但那軍師說:「觀音是女的,不管打架的事,太上老君也姓李,只怕不會為我們去對付他的子孫。」

    說來說去,大家都說最好請一尊新的神,最好是確保那徐老爺李孝廉都沒燒過香的那種,不然人家面子比我們大,咱們請不過人家,這時義弘在人群中叫道:「請天照大神!」

    眾盜愕然,便問:「天照大神是哪尊神。」

    義久踩了義弘一腳,嫌他多口,但這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義弘只好訥訥地說:「天照大神是日本人的神。」

    「日本人?」

    便有見識多一點的說:「就是倭寇啦。」

    眾盜哇的一聲,道:「那不是神,是魔啦!」

    軍師卻連道:「妙,妙!咱們松江府就在海邊,請倭寇的神壓一壓正好!最好咱們自己也打上倭寇的旗號,將來我們搶到了米分了,能幹就繼續幹下去,不能幹大家就散了。官府查下來,就往倭寇頭上一推,不就乾淨了?」

    群盜都說好,就準備起來,把幾個人的頭髮剃了,改了衣服,裝成了倭人作先鋒,就此去攻打李家的織造廠,織造廠的人望見,嚇得趕緊關門,有人拿出鳥銃來,群盜中那個本地混混叫道:「鳥銃!鳥銃!」

    軍師大叫:「佈陣!」就有人拿出了漁網,有人捧出了貓,又衝了上去,卻聽砰砰砰地連響,織造廠牆頭十幾支鳥銃一起開火,衝在最前面的盜賊倒下了七八個,貓成了死貓,漁網委頓在地!軍師也死掉了。

    寨主驚叫一聲:「厲害!這是什麼鳥銃,分明是轟天雷!張天師也幫他們啊!」

    他們有幾百個人,這時才死了幾個,但餘眾都嚇怕了,紛紛逃散,混亂之中互相踩踏,倒踩死了幾十個人。

    轟轟烈烈的金山寨就此散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1
之二 饑民東奔

    新納忠元和義久、義弘都是經歷過戰亂的人,戰場上的經驗比這些烏合之眾老到得多,因此在混亂中都保全了性命。

    金山寨雖然星散,但災荒中的盜賊,易散易聚,只一天時間,流民中又產生了一個新的首領,而且聚集在其麾下的人不少反多,達到了三百人!而新納忠元也坐到了第三把交椅。

    這伙流寇不敢再輕易去犯徐家,卻先將矛盾轉向其它鄉村,來到了南匯咀一帶,與其它兩伙流寇合作一塊,人數已超過一千五百人!新的首領比金山寨的舊首領更加強悍,手下還有五個真倭!此外還有四五把仿製的倭刀,七八套倭人的衣服。新首領見新納忠元氣勢威武,就讓他也剃了頭髮,穿上倭服,佩上倭刀,「假扮」倭寇。

    新納忠元把衣服一穿,倭刀一佩,真個是威風凜凜,那新首領便讓他去做那五個真倭的頭目。在無其他人時,新納偶露口風,五個真倭聽他說倭話,又聞他原來真是一個武士,群相驚服,從此也都服他指揮。

    這夥人氣勢一壯之後,便又要去打徐家的主意,或有人說對方鳥銃厲害,新的軍師說:「他們有鳥銃,我們有倭刀呢!」於是攻打徐家的計劃便再次萌發。不過出於謹慎起見,盜眾又去聯繫了其它兩伙盜賊,約定三日後夤夜進犯。義久與新納忠元道:「我們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得想辦法離開,到福建去!」

    新納忠元問:「小主公可有主意?」

    義久道:「我想去告密,把這次群盜要襲擊徐家的事情賣給徐家,讓他們有個準備。我們也趁機和他攀上關係。那天你聽說沒有?徐家的家督好像還是李孝廉的老師呢!咱們若攀上他的關係,說不得就能見到李孝廉!」

    新納忠元覺得有理,當晚義久和義弘便悄悄潛出,他二人是個小孩子,沒人注意他。義久溜到了徐家織造廠,將群盜要襲擊徐家織造廠的計劃。以及盜眾的規模告訴了徐家的管家,管家大驚,急去和小主人徐商量。徐時年十七。頭腦靈活,小時後又經歷過苦難,加之官場上有徐階庇護。商場上有李彥直扶持。所以小小年紀就把織造廠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這時聽到了消息,會同了幾個老家人,將義久的話細加推敲,又聯繫最近地一些風聲,最終確定這消息十有八九不是假的!

    徐家當晚連夜動手,去聯繫了官兵和交好的鹽幫,當晚盜眾來襲,摸到織造廠附近,驀地廠內***大舉,官兵、鹽民以及鄉勇一起衝出。官兵也就罷了,不過是衣服嚇人而已,經過武裝地鹽民和鄉勇卻都極不好惹,群盜大亂,自相踩踏,又是一場大敗!

    混亂中新納帶著五個真倭躲了起來,在黑暗中扒了幾件死人衣服換上,又把頭髮割得亂了,再沒倭人模樣。然後就按照原定計劃,在約定地點等候義久的消息。

    那邊徐得勝,心中慶幸,便要賞賜義久義弘,問他要什麼,義久跪下哭道:「徐公子,我們不求別的。只求徐公子能想個辦法。送我們回舊主身邊。」

    徐奇道:「舊主,你們地舊主人是誰?」

    義久說:「是福建地李孝廉。我們是在海上侍奉李孝廉的童子。但在日本時失散了,一路漂流到此,想要找回舊主人身邊,誰知道卻流落到盜賊中去了。」

    徐啊了一聲,心想:「聽來不想假的。否則他一個小小童子,居然也知道李大哥的事情?」再看義久義弘時,只見他們雖然面有菜色,衣衫襤褸,但言行舉止都合乎禮節,不似尋常村童,便更相信了,道:「原來你們是李大哥的人,李大哥真是沒說的,不但對我如同兄弟,連他手下的人也對我如此用心!你們如此聰明伶俐,失散以後李大哥也一定很著急。放心吧,我一定設法送你們回去。」

    義久大喜,又道:「此外還有一個三公子的護衛,以及五個水手,也是和我們一起失散的。我們是一起流落到盜寨裡的。那晚我們商量了由我們來報信,他們則在約好地地方等我們。」

    徐點頭道:「原來如此,想你們兩個小小孩童,如何能從日本跑到大明來?原來還有大人跟著啊。」就派人去接了新納等六人過來,見他們形貌雄壯,又都身佩倭刀,他也知道一些李彥直的事情,知道他的機兵團裡有擅長長刀法的武士,自己也有幾把李氏秘廠出品的仿製倭刀呢!心中更無懷疑,道:「我也正好要給李大哥寫封信,你們便順道給我帶去吧。」便寫了一封信交給義弘,又派了一個去過福建的家人,要帶他們回去認主。

    徐家那家人道:「他們這個樣子,在道上只怕惹人懷疑。」

    徐就讓他們扮成僕役,義久義弘扮成童子,一路南行。

    托偉大的朱元璋的福,大明境內的官道十分發達。義久義弘當初沒有個正經身份,又不認得路,進入大明之後便暈頭轉向。這時有認識路地人帶著,又以徐家僕役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官道,要去福建便只是腳程上的事情了。

    豈料好事多磨,途中又出了差錯,這次的問題卻出在徐家那個家人徐來旺身上。

    徐來旺去過兩次福建,道路上的事情甚有經驗,可壞就壞在他這經驗上!本來從松江府去福建,一路都有官道可走,可是官道是陸路,他們是下人,沒轎子坐沒馬騎,途中不免辛苦。徐來旺前兩次去福建,第一次走的是陸路,可把他折騰壞了;第二次途中改走水路,先在嘉興下海,坐船到雙嶼,然後再換船到浯嶼——這條路線是李家的人安排的,當時風向又對,所以一路平安。進了月港,李家地人敬他是徐階府上出來地,馬上給他安排了轎子。直接抬去見李彥直!

    吃過一次甜頭之後,徐來旺就不想受罪了,這時既奉了命令。想也不想,就帶著義久義弘等去嘉興坐船。

    這次雖然不是李家的安排,但嘉興府地那個走私渡口徐來旺認得。渡口的老船工也記得徐來旺的來歷。不好推托,便用兩艘小船載了他們越過杭州灣,往雙嶼而來,路上就遇到了七八撥海盜,老船工叫道:「這是李孝廉地人!」便有三撥停止了襲擊,但仍有三四撥根本就不知道李孝廉是誰,照舊來搶,幸好這些都是小海盜,因此都被新納忠元等擊退了。

    老船工歎道:「這世道,變了。變了!去年這時候你們要來,管保暢通無阻!可現在不行了。別說李孝廉遠在福建了,就是近在雙嶼的許龍頭、五峰船主他們,單靠名頭也嚇不住這些剛出海的青頭後生。」

    義久問道:「為什麼嚇不住?」

    「因為他們沒聽過,所以嚇不住啊!」老船工說:「現在到處是沒飯吃地人,地裡眼看是沒收成了,聽說海上有飯吃,有錢賺,就都跑來了。前兩年在海上發財的人確實也不少。可天底下的錢就這麼多,糧也就這麼多,忽然多出十幾倍地人來,哪裡夠分?所以就打起來了,亂起來了。現在啊,五峰船主也好,許龍頭也好。大家都是自己顧自己咯!」

    義久問道:「那大明地官府就不管麼?」

    老船工哈哈一笑。指著義久道:「到底是大老爺家出來的,才會說這樣的話。哈哈。官府,哈哈……」笑過之後,臉色又轉黯然,望向大陸那邊,喃喃自語:「如今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都不知我這碗飯還能吃多久,實在沒生意時,也學那些青頭後生一般搶去?可我這副老骨頭,又哪裡搶得過人家……」

    到了雙嶼,義久義弘再一次來到了同利分號門前,這時來投靠李家的人就更多了,雙嶼分號幾乎是門庭若市!但唯有徐來旺能夠進去。

    義久義弘本來還擔心被對方認出了自己,拆穿了騙局,但同利的夥計幾乎每天要應付幾百號人,哪裡會記得他們?留守雙嶼的張岳聽說是徐家的人,不敢怠慢,忙安排了一艘海滄舟送他們南下。此時大風向不順,幸好是近海航行,船行八面風,加之以槳櫓助力,以之字南下,速度雖然不快,但也終於在六月之前趕到了澎湖。

    張岳派來的人對他們說:「這裡是澎湖,有三公子的入室弟子陳里長主事。有什麼事情,都自有陳里長安排。」

    義久等入港時,澎湖上下一片忙碌。

    原來福建也遭了旱災,災情到了什麼地步呢?《明史-五行志》只輕輕巧巧地說了一句「湖廣、江西旱。二十四年,南、北畿、山東、山西、陝西、浙江、江西、湖廣、河南俱旱。」這可怕的「俱旱」二字,是由多少屍體鋪成地呢?

    舉與澎湖一水之隔的泉州府惠安縣為例,據《惠安縣志》,這一年的惠安竟到了「百姓餓死甚多,屍體棄道」的地步!大批的饑民胡衝亂撞,到處找飯吃,情急生變,變中生亂,治安問題導致了原來許多處於破產邊緣的窮苦人家提前破產,惡惡循環之下,情況便越變越糟!這些垂死掙扎的饑民,大部分就近地變成了盜匪,也有小部分能支持著背井離鄉地逃荒。

    那麼逃亡哪裡呢?澎湖!大員!

    「聽說那裡有吃的!」

    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大批的饑民攜家帶口向這裡湧來!雖然隔著一道海峽,但這阻擋不了他們!沒大船坐就坐小船,沒小船坐抱著一塊木頭就跳了下去!甚至還有人直接就游泳游過來!

    慈悲地陳羽霆面對這種情況怎麼可能不理會?所以他派人接待了他們。反正澎湖本來就蓄積了不少糧食,這些糧食本來是打算拿來做商業用途的,這時候正好拿來接濟災民。陳羽霆算過一筆賬,同利在澎湖、大員、月港三處的倉庫,足以應付這場劇變,支持這批災民到來年!

    不可否認,陳羽霆確實是個辦實事的人,年紀雖小,組織能力卻強,在政務處理上很有一手,流入澎湖的饑民在他的安排下變得井井有條,他給饑民飯吃,所以大家都聽他的指令——這是非常簡單地生存邏輯!先到地人遵守了秩序後,便將規矩告訴了後來者,加之還有數百機兵維持秩序,所以登岸的人數雖然越來越多,但澎湖卻半點不亂。

    只不過小小地澎湖忽然間多了幾千人,作為政務首腦的陳羽霆忙碌可知!繞是如此,聽說徐家派了人來以後,他還是馬上抽出時間來接待,見面以後,他問徐來旺:「徐公子派你來,要說的可是十萬火急之事?」

    徐來旺道:「信我沒看過,不過應該不是急事。」

    陳羽霆道:「若是這樣,那你就不用去尤溪了,三公子不在那裡。現在或許在福州,或許在泉州,或許就在月港。但他給我來信,說他近日會趕到澎湖來,你不如就在這裡等他吧。現在到處都很亂,你要是去尤溪,只怕中途反而與三公子錯過了。」又指著他身後的義久義弘等道:「這些是什麼人?」

    徐來旺訝異道:「這幾個,不是李家在日本失散的童子、護衛嗎?」

    陳羽霆一呆,看義久、義弘時,義久在來路上已打聽到這個陳里長在李家位高權重,是個在李彥直面前說得上話的人,便哭泣著跪下,道:「陳里長,我們其實是藉著徐家公子的途徑來求見李孝廉的。」

    徐來旺大吃一驚,指著他們道:「你們……你們是騙子……」

    陳羽霆亦聽出事情有異,先調來了護衛,看住他們之後,才指著他們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借徐家之名偷入澎湖!」

    義久道:「我們其實是島津家的人……」

    陳羽霆一聽心頭劇震:「島津家?!」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2
之三 回鄉前後
    從日本回來後,李彥直將印符還給了鎮海衛指揮使田大可,把田大可感激得差點將李彥直當祖宗來拜,李彥直又戒他往後要奉公守法,不得再發生類似的事情,田大可唯唯諾諾,不敢二話。

    從此同利將部分貨物的出海地點南移,從鎮海衛轄境出口,和田大可商議了一個走私分贓比例,後來田大可有了本錢,乾脆自己也入伙,買貨物托同利的海外分號運營,貪官奸商一起賺錢,皆大歡喜。王直在浙江,操作手法亦類似。

    李彥直在大員呆了一個多月,論功行賞,與部下同樂,又處理了一些陳羽霆處理不來的麻煩事。這時大員已有千戶之編,澎湖機兵亦已逾千人。他命吳平駐澎湖,王牧民駐雙嶼,南北呼應,以閩海為立足地,浙海那邊主要是與許棟、王直分利,維持通往日本的貿易路線而已,暫時不謀求在浙海與日本航道上的霸主地位。而浙派私商見李彥直識做,便就承認了他在閩海、廣海上的領袖地位。

    實際上,李彥直此刻稱霸的不過是閩海的一部分,廣東海面完全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不過,澎湖卻已經成為閩海的一個重要的補充港口,佛郎機與回回來來往往,商業逐漸發展了起來。大員海峽控制的是大半個中國以及日本、朝鮮通往南海的生命線,不過對李家來說。南海地貿易航道還有待深入開發。

    陳羽霆又從佛郎機人那裡引入了許多美洲的作物——這是李彥直在去日本之前就叮囑的事,這些作物有一部分福建人已經開始種植,中國地農民又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種植者。手裡一有種子,只要老天不作梗,便不怕不豐收。

    在農業、商業、行政、司法、治安、水師等方面都安排妥當之後,李彥直才洗腳上岸,換了舉人服飾,又帶了澎湖、大員的地理圖譜,偕同乃兄李介來到都指揮使司,向孫泰和磕頭謝恩,孫泰和好生撫慰。又笑道:「你們二人,哥哥為了弟弟奔波在外,弟弟為了哥哥蹈海冒險,真個是兄友弟恭,想必是感動了天地!我不過是行個順水人情,何恩之有?」但對李彥直兄弟帶來的厚禮卻是「卻之不恭」。

    李彥直又道:「晚生此番出海。到澎湖、大員。見到我太祖皇帝所設澎湖千戶所舊址遺跡。打聽家兄行蹤之時,順便宣諭聖賢之要義,澎湖、大員之民聞之皆心悅誠服。途中又遇海盜,晚生以大義責之,彼皆頓首下涕,覺悟前非,棄賊途而從正道。如今澎湖已重立申明亭,推出三老、里長為治,一一遵太祖皇帝訓令。」取出澎湖、大員的圖譜以及父老請願書獻上,道:「澎湖、大員父老民眾。皆求內附。晚生以為,澎湖、大員,地處要衝,雖其地尚不足以設州縣,亦宜設巡檢司以泯盜安民,為國家立海防之藩籬,請大人奏請朝廷……」

    他話還沒說完。孫泰和已經揮手讓包括李介在內的所有人都出去。這才哼了一聲,對李彥直道:「李孝廉。你下海救兄也就罷了,化盜安民也就罷了,其它的事情,還是別多管了罷!我在福建的任期也不長了,你別給我惹事!」

    李彥直其實早知道此事難行,卻還是想試一試,道:「大人,大員、澎湖的地理……」

    「行了行了!」孫泰和道:「這事就不要再說了!其實你這次出海,一去就是一年,閩南頗有流言***,但我與布政司、按察司都相信你地為人,因此沒有採信,御史那邊,似乎也有人幫你說了好話,打通了關節,但也望你今後少惹些事情!要不然不但對你的功名只怕會有妨礙!連我們這些保過你的人也要受牽連!現在你兄長既然已經救了出來,你就快回家讀書去吧!兩年後金鑾殿上,大家可是都盼著你高中呢!」

    李彥直便不敢再說設澎湖巡檢司的事,過了一會道:「可是將來要是澎湖、大員人口蕃息,形成一定規模,那裡離福建又那麼近……「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孫泰和冷笑道:「到時候你我都不知道在哪裡了!李舉人,人生不滿百,何必作太多千年之憂!」說著便命加茶。

    李彥直知他在逐客了,歎了一口氣,道:「大人教訓,晚生牢記在心。」行了一禮告辭,出來後風啟蔣逸凡問他如何,李彥直冷冷道:「不出所料!這批官僚個個鼠目寸光!」便將孫泰和的答覆說了,如果不是在都指揮使司衙門門外,蔣逸凡差點就破口大罵了,問李彥直:「那現在該怎麼辦?」

    「聽他地話,回家讀書!」

    蔣逸凡愕然,但李彥直真地就此回尤溪讀書去了。蔣逸凡問日本、大員的事怎麼辦,李彥直道:「日本那邊我另有安排,至於大員,我留羽霆在那裡就是有叫他獨立處置的意思,若是事事都要我去干涉,將來我如何能放心去考進士?如何專心於仕途?」

    回到尤溪家中,卻見這座小山城比自己離開之前又有所不同。李家掌蒼峽巡檢司十年,本地的治安也就好了十年,臨近州縣的商人百姓,都以此處為樂土,約定俗成地將之叫做「雙溪鎮」,李彥直回到尤溪,滿鄉的人都跑出來歡迎!銅鑼皮鼓敲得極響,紛紛叫道:「咱們孝廉老爺,不但能上山擊賊,而且還能下海滅寇!」又給他簪花,扶他上轎!李彥直在外頭一直保持謹慎,回到了雙溪鎮便整個人放開了,十分欣然地接受鄉人的擁戴!這是他李家的地頭!每次從外間回來李彥直都會一掃疲倦,重新煥發出力量來!甚至就是在他很低潮的時候也有一種感覺:就算他在外面闖了彌天大禍,這裡也會容他避難;就算他在外面有滔天惡名,鄉親們也不會愛護他!這是中國人的傳統,稍後地江西人嚴嵩奸名滿天下,數百年後的大員人陳某某貪鄙驚全球,可一回到故鄉,他們的鄉人卻大多回護依舊。

    李彥直回到家鄉後先去拜見了爹娘,又去走訪了父老朋友,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又到余家老宅來,蘇眉早準備好了熱水宵夜在那裡等著,似乎知道他一定會來。

    屋裡熏了香,李家是福建最大的香料供應商,自家用的自然更是上品中的上品,蘇眉又帶著一個丫鬟進來幫李彥直洗浴。

    屏風之後,水聲頻響,燭影晃動。

    洗浴畢,李彥直一身寬鬆的紗羅便衣出來,就在院子裡地靠背椅上歪著,蘇眉讓丫鬟收拾好了浴房地手尾,又去換了身白綾對衿襖兒,就在李彥直的身邊坐了,捧了一碗親煮地粥讓他吃,李彥直懶懶地道:「累,待會吧。」

    「待會你就睡了!」蘇眉用調羹試了試粥的溫度,說:「我聞出你喝酒了,不喝碗粥墊墊肚子就睡覺,對腸胃不好。怎麼,要我餵你不成?」

    李彥直這才勉力坐起來,接過粥喝著,蘇眉看著他喝粥,看看喝了有半碗,才問:「這回出去,可曾遇到好人家?」

    李彥直拿著調羹的手停住了,搖了搖頭,蘇眉道:「你的婚姻不是小事,可也不能老拖,若有合適的……」

    李彥直不悅道:「現在不是挺好?多找個人回來跟你吵架,你就高興了?」

    蘇眉便不說話了,李彥直三兩口把粥喝光了,用茶漱了口,不想氣氛這樣尷尬下去,便說道:「我剛回來,你別總跟我說這些煩心的事,挑件開心的說說。」

    蘇眉想了想,家裡的事情,要麼雞毛蒜皮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兩個弟弟不爭氣,可這也是煩心的事,實在無話,便道:「你送來的那些櫻樹,我都種了,就在門口,明年花季時,應該就有得看了。」

    李彥直進門前也早注意到門口多了兩排櫻樹,一直沒問,這時聽蘇眉說起,微微一笑,將身子歪過來,對著她問:「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蘇眉道:「不過以後別做這些費力費錢的事了。」

    李彥直聽她這麼說,輕輕歎了口氣,道:「你這麼說,看來就不是很喜歡了。這些年我謀劃商政大事,罕有出錯,可是卻總是摸不透的你的心思!姐姐,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麼?」

    「我喜歡什麼?你知道的啊。」蘇眉說道:「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希望你多在家呆著,那我就很高興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好像對蘇眉的這個答案有些無力,道:「我也不想這麼操勞,這麼費神,可是,我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業!你喜歡的這件事,換做尋常人很容易,換了我,卻反而難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3
之四 救災行動

    李彥直在家閉門讀書,讀了沒兩個月,那場幾乎覆蓋了大半個中國的旱災就發生了。李彥直雖然是個穿越者,可他畢竟不是學歷史的,就算他是學歷史的,又有幾個能清楚地記得歷史上曾發生的每一次天災?

    這一次的天災來得好猛!以至於他甚至不得不為此而修改他的既定計劃!

    蔣逸凡問他該怎麼辦。

    第一個月,他說:「兩耳不聞窗外事。」

    第二個月,他說:「一心只在讀書中。」

    第三個月,隨著災情越來越嚴重,李彥直坐不住了,蔣逸凡拖住他說:「考試的事情怎麼辦?」

    李彥直道:「回來再讀。^^^^」

    蔣逸凡道:「我怕你一動就沒完沒了,再難安心讀書了。」

    李彥直歎道:「那就……到時候想辦法作弊吧。」

    蔣逸凡哈哈大笑,風啟則大感欣慰,道:「鉅子的心腸,畢竟還是熱的!」六藝堂諸弟子都深以為然。

    將出門時,去辭別父母,李大樹知道他的意思後都非常支持,李彥直他娘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又去辭別蘇眉,有些愧疚地道:「本來這次想在家多呆一段時間的……」

    蘇眉忙道:「人家大禹治水,還三過家門而不入呢!你這辦的是正事,是好事,做成了是積大功德,當行便行!何必以家事為慮?你又不是第一次離家,怎麼這次忽然兒女情長起來了?」

    「你不知道啊。^^^^」李彥直說:「這回出去,怕就不是想回來就回來的了。」

    蘇眉一聽有些著急:「怎麼?」

    「你放心,不是壞事。」李彥直把表情放得輕鬆了些,免得蘇眉誤會:「不過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後。我就要赴京趕考,萬一要是考上了不得做官去了?到時候說不定就少小離家老大回了。」

    蘇眉奇道:「會試不是後年的事麼?這災不會持續到後年吧?」

    李彥直道:「天災會持續多久不知道,但應該不會持續兩年那麼長。\\\只是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動則已。若是動了,便不會只為了眼前之事情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回出去,會連帶著把一些事情給辦了,等把賑災的事情都處理完。我接下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怕得和賑災一起連著做,那就費時間了。」

    「只要是正事,儘管去做!」蘇眉心裡雖然有些不捨,臉上卻半點不洩露,道:「家裡有大哥和我擔待著,你不用擔

    李彥直這才出發,分派弟子,或遊說士林,或組織商家。一邊募集銀兩,一邊購買糧食,可以說是最大限度地動用了民間的力量,不過在政府主導型的中國社會,民間力量所能起到地力量委實有限,對整個中國的災情來說幾乎是杯水車薪。\\\

    救災的行動安排好了之後,具體事務就交給眾弟子以後,李彥直沒有直接參與,他是全省各地到處跑。足跡所及,甚至到達了浙江,從浙江回到福建,到漳州時,遇到了幾個囤積居奇地大糧商,他勸說對方以平准價開倉,對方不肯。李彥直又許諾以高出平准價二成的價格購買。對方仍不肯,李彥直又許以高出市價一倍地價格購買。不過前提是先付一半,另外一半等明年再付,對方仍然不肯,說李彥直除非是以三倍價格、現銀夠買,否則就不用談了!

    李彥直大怒,在日本時的威風把他的脾氣養得有些大了,便對林道乾說:「這幾個傢伙,你去給我辦了他們!」

    林道乾問:「怎麼辦?」

    李彥直道:「隨你!」

    林道乾便栽贓嫁禍,指使貧民誣這幾個大糧食通倭,又買通了官吏,賄賂了縣官,因為通倭涉及國家防務,鎮海衛指揮使田大可也派人來查,一查之下,「果然」發現了這幾個大糧商的通倭證據!縣令將其杖責系獄,查抄其家產,李彥直建議以其所積糧食賑濟災民,知縣從之,滿縣饑民無不狂歡!

    賑濟的活動,縣令委託給了李氏門人詹臻、詹毅兄弟組織,這兩兄弟是一對雙胞胎,漳州府龍溪縣人,都是六藝堂地弟子,其中哥哥詹臻是個秀才,做過同利在閩北的掌櫃,最近才調回閩南,弟弟今年也去考了個秀才--在李彥直中舉之後,六藝堂內部都掀起一股科舉熱了,李彥直以為這種風氣帶來的未必都是好處,但暫時又不知是否應該阻止。^^

    詹家兄弟既有功名在身,背後又有財團支持,在漳州就算是地頭蛇了,海邊有鎮海衛、月光有張維,澎湖有吳平,大員有陳羽霆,群相呼應之下,在這閩南當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黑白兩道,人人賣他們的面子,相形之下區區發派糧食便成了小事一件,何足道哉!

    拿到林道乾敲詐來的糧食以後,老大詹臻就要開粥廠,老二詹毅見所獲頗豐,便主張蒸白米飯,讓饑民吃得好點,李彥直聽到,趕緊跑來罵道:「你個敗家子!敗家子!」急命煮粥,摻以雜糧雜菜,又每人限量,大概只能讓人吃個六七分飽。=

    詹毅出身於中產之家,從小沒受過苦,過去嘗了一口,但覺澀澀的,十分難吃,皺眉道:「這能吃嗎?」

    李彥直冷冷道:「能活下去就好了!」

    詹毅是剛剛走出六藝堂的學生,對民間疾苦有隔,一開始不大能理解李彥直對饑民的「狠心」,但月港開粥廠的消息一傳出,臨近州縣的饑民源源而至!詹毅看到那場面嚇了一跳!心想幸虧開地是粥廠,若開的是飯廠,這會怕支持不了七八日!

    李彥直聽坊間有傳誦「李三公子」之名者,擔心犯忌,急忙派人組織起了歌頌隊,將賑濟之名轉給朝廷。****不敢居功。因此漳泉地面賴粥廠而活者達萬餘之眾,但都不再歌頌李公子,而是人人向北而跪。高呼皇帝萬歲。

    這日煩囂之事漸告一段落,李彥直坐在月港一座小樓裡。聽外頭的百姓山呼稱頌今上聖德,舒了一口氣,這才問蔣逸凡海外最近可有其它事情,蔣逸凡道:「日本方面有消息傳來,說那批貨物果然出現了。源頭正是勝久。」

    「這我正月裡就知道了。」李彥直道:「然後呢?就沒進展了?」

    蔣逸凡道:「有消息說,伊、田、連三家似乎也看出端倪了,但對島津勝久好像都沒什麼動作。\\\」

    李彥直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三家哪裡是破山的對手?要麼就是被破山以什麼辦法牽制住了,要麼就是被破山收買了!要是*他們就能把破山給辦了,我反而要奇怪。還有什麼事情嗎?」

    蔣逸凡道:「羽霆那邊來信了,說有大批地災民湧到他那邊去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問:「大概有多少人了?他怎麼做的?」

    蔣逸凡道:「到他寫信時為止,大概有兩三千人了。\\\他組織了人手,將這些災民都運到了大員去安置。」

    李彥直喜道:「好。好!做得好!」

    蔣逸凡道:「不過他在信中罵了你呢。」

    「罵我?」李彥直一奇:「他罵我什麼?」

    「他說三捨你不該用不正的手段對付那幾個糧商。」蔣逸凡笑道:「他在信中說:鉅子當為天下正人之表率!為一時權宜之計而自污無暇之德,得不償失!還有別地,長篇大論地,我就不讀了,總之就是說你不該用那種下三濫地手段--哪怕是用惡的手段來做好事也不行!因為後人知道了會以你為榜樣,遺留無窮後患。他說你自己平時老提倡什麼要有一個正義的程序,現在自己卻破壞掉了。而且樹浩然正氣難,浩然正氣要敗壞卻容易。現在最要緊的是立起一個匡正去邪的規矩來,而不能老是用權謀法術來達到目地。因為用權謀法術是沒法達到臻治地。」

    李彥直聽得呆了,喃喃道:「他講道理倒是和以前那樣頭頭是道,不過在澎湖歷練了這麼一年,人怎麼還這般迂腐,建立一個正義地程序,這是我們現在能做的麼……」忽然想起了什麼,扯過了信來親自看。看得極為仔細。蔣逸凡抿嘴偷笑道:「這小子罵人比我還厲害呢。要不要把他抓來打屁股?」

    李彥直忽地將信往桌上一拍,勃然大怒。連哼了兩聲,叫道:「備船!快去備船!我現在就去澎湖!又一個敗家子!」

    蔣逸凡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小心翼翼道:「三捨,你不會真地生氣了吧?羽霆他話說得難聽了點,其實沒惡意的,你別……」

    李彥直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是!連信都不會讀!」蔣逸凡一呆,不明所以,李彥直將信遞過去道:「你看看他是怎麼接納災民的!」

    蔣逸凡細細一看,說:「沒什麼啊……」

    「沒什麼!」李彥直怒道:「凡一民來,與米三斗,使之能安家樂業。哼!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人家就是肯賣我一升半斗的我也要寬慰半天,他倒是慷慨!白花花的米一給就是三斗!敗家子,敗家子!」

    蔣逸凡愕然道:「以前我們招徠移民,以開發澎湖、大員,也都是來了就給三五斗米啊。」

    李彥直瞪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之前我們怕招不來人開發大員,現在卻怕人一下子來得太多,兩種情況能相提並論嗎!唉,你啊,也是個敗家子!一個兩個都這樣,叫我如何安心北上!」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4
之五 糧食配給


    李彥直悄悄從月港坐小船出發,福建沿海誰也不告訴,就到大員來。風啟、田大可、詹臻等都設法為他遮掩,造成他到某寺廟閉門讀書的假象。

    大員方面,眾首領聽說他來,都來相迎,陳羽霆見到了他,道:「三公子你終於來了,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李彥直問:「怎麼?」

    陳羽霆找了個借口屏退他人,才道:「日本那邊有幾個人萬里迢迢渡海來求見你呢。」跟著便說了義久、義弘西渡之事,又說了這夥人西渡的目的,道:「這兩個少年是來求三公子放了他們的父親、祖父,又希望能從我們這裡借兵去討伐勝久。」

    李彥直眉頭一皺,說:「現在哪裡還有空管他們!你怎麼安排他們的?」

    陳羽霆道:「我聽了他們的來意,細加盤問,覺得不像假的,就先安排他們到西嶼去,讓他們幹些小活兒,先安他們的心,要等三公子回來再作打算。」又說了徐派使者來的事情,李彥直對徐階家的人卻不敢怠慢,趕緊先接待了徐來旺,問明來意,又詢問了一些江左旱災的事情,聽完心下更驚。徐來旺走了以後,陳羽霆問如何處置義久、義弘,李彥直沉吟半晌,叫來林道乾,讓他去處理此事,林道乾說:「三公子你得給出個章程。」

    李彥直道:「我的意思。是願意和島津家和解,不過得保證他們以後不反咬一口。至於他們借兵地事情,則先拖著,現在我們必須把主要力量用於救災。還有,這件事情得先和二哥通個消息,必須照顧到二哥的反應,看看二哥如何表態。基本就這樣了,你去辦吧。」

    林道乾領命,就要出去。李彥直道:「辦完了此事趕緊回來,我身邊或仍用得著你!」林道乾見李彥直對自己如此看重,心下高興,答應著去了。

    匆匆處理完此事後,李彥直便調糧倉主事來問大員餘糧尚有多少,那主事道:「咱們從去年就一直在儲備糧食,買入了很多。尤其是去年年中,暹羅和占城的商人聽說我們在買糧。各運來了兩帆船的稻穀,當時我們以為價格貴了,只是孝廉老爺吩咐過一定要多囤糧,我們才咬一咬牙買下了。但按現在看,這四船稻穀可買得太值了!有了這四船稻穀,加上我們的儲糧,足以支撐饑民個大半年。」

    李彥直哦了一聲,道:「大半年……」

    陳羽霆欣然道:「是啊,所以三捨你就放心吧!這些饑民一來。我就把他們組織成了新民生產隊,到大員開荒幹活去了。有這大半年功夫。我們新開的蕃薯和稻田早熟了!」

    李彥直哼了一聲,道:「現在才來了幾千人吧?那萬一再來幾萬人呢?那時候你救他們不救?」

    陳羽霆怔住了。道:「幾萬人?不會有那麼多吧?我打聽說,對岸臨近州縣,能來的,大概都來了。最近幾天,來的饑民都已經很少了,我看這饑民潮也快接近尾聲了吧。」

    李彥直冷笑起來:「對岸臨近州縣,能來的確實是來得差不多了。可萬一粵東、閩北甚至浙東地災民都湧了過來。又該如何?最近饑民來得少了,你怎麼知道就不是兩個高峰之間的間歇?」

    陳羽霆嚇了一跳:「粵東?閩北?那麼遠……不會吧……」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李彥直道:「這次我到本省各府以及浙東南都走了一遍,形勢不容樂觀!據士大夫傳抄朝廷邸報,這次好像不光是福建,全國有十幾個省都鬧旱災!和江左淮南相比,福建這邊還算輕的!人肚子一餓,耳朵就靈!聽說這邊有吃的,只怕幾百里甚至千里之外都會湧來,那時候可就危險了!」

    當即下令,將知道大員倉儲情況的主事全部下令禁口,將他們暫時調到尤溪去當值,另外換了一批人來,封了倉庫,倉庫裡有多少糧食只有陳羽霆這個級別以上的首腦才知道。

    第二日李彥直又發了通告,通知澎湖、大員各村、各島,表示由於饑民的來到,澎湖倉儲告急,如今待詔澎湖巡檢司全境將進行為期半年的糧食配給制度,收取民眾手中餘糧,那災民一入境就給三斗米地制度也暫時停止,通告最後又表示在糧食配給制度下,倉庫中的糧食完全可以使大員、澎湖撐到收成以後,希望大家能李介待詔裡政府的難處,勒緊腰帶,共度時艱。

    陳羽霆道:「這樣會不會太過了?我們手裡其實還有餘糧啊!」

    李彥直直指他道:「你啊,政務是嫻熟了,能夠把當下的事情處理好,可就是還不懂得預防明天的危險!還沒真正懂得未雨綢繆的迫切!」

    消息傳出,兩地居民以及新依附的災民都有些恐慌,紛紛敦促村長、寨主和災民領袖來打探消息,李彥直亦任他們出入,見到他們就費盡口舌地安慰他們不要擔心,道:「倉庫裡其實還有糧食的,現在主要是計入為出,一定能撐到這次旱災結束,大家放心吧。不過這半年大家要辛苦些,勒緊腰帶,一起撐過去。」自己吃飯時也不避開他們。

    眾村長、寨主和災民領袖來到後見李彥直吃的也很糟糕,只是一碗粥和一碗蕃薯,在這個時代,一個成年男子一頓只吃這點肯定是飽不了地。村長、寨主、和災民領袖見李彥直也過得這般苦,便都不好埋怨他了,只是回去之後卻都有些恐慌了起來,從此家家戶戶,幾乎都是算著米粒下鍋,那些能出海打魚的、能入林打獵地,也盡量打些魚蝦野味來幫補家用。在這等恐慌之下,澎湖、大員的米價也再次暴漲,但家家捂緊了米缸,卻是有錢也沒處買米去!不久呂宋、麻逸等地地商人聽到澎湖糧價高企的消息,便都動了心。

    在陳羽霆治下,澎湖大員一向無事,這時李彥直一來,壓著自己發了一道政令,馬上就引起了澎湖大員的恐慌,他心中不免有些不滿,道:「三公子,現在本無事,你卻刻意鬧出缺糧的恐慌來,有必要嗎?」

    李彥直道:「現在我們手裡有糧,就算鬧出一點恐慌也能應付。要等我們手裡沒糧了再發這道政令,那時就不是恐慌,而是變亂了!其實我倒是希望是我多事了!希望是我錯了!」

    為了避免恐慌變成動亂,他又和陳羽霆、蔣逸凡、吳平、林尾、沈門等人,分頭到各個村以及各個生產隊走訪。各家各戶雖然都頗為緊張,但李彥直等首領親自下鄉安慰,見到了這些首腦本人,聽到他們親口的保證之後,村民們心裡的慌亂便有所減少。老居民米缸裡大多有存糧,又很信任李、陳這個待詔地方政府的信譽,很快就安穩了下來;新移民地狀況要糟糕些,他們米缸裡沒存糧,人心不免有些浮動,和李彥直等地信任也還沒建立起來,幸好糧食配給雖然少了,但勝在夠穩定,沒斷過,加上他們逃荒而來,原本就沒想過能得到多好的待遇,只要今天還有口飯吃就夠了。

    在忙碌了一番之後,恐慌沒有蔓延開來,機兵地配給仍然很足,新移民的配給雖然不足卻能保證他們不餓死,這兩點保證了澎湖、大員的形勢只是表面緊張,實際上並無亂象。

    老天沒有照顧陳羽霆的樂觀,卻傾向於李彥直的悲觀!

    旱災的事態,果然朝不好的方向發展!旱災的發生、高潮與收尾,和災民活動的起始、高潮與收尾通常是不同步的。當旱災正在發生時,農民們手裡或許還有存糧,心裡還有期待,這時候不會亂;等到旱災達到高潮,農民們家裡的糧食吃得差不多了,而希望又已經喪失,這時候就要開始亂了;但是災亂的高潮,卻可能會發生在旱災的收尾階段,這時候前期所積累的恐慌與飢餓是一併爆發,農民們早已陷入絕望,甚至瀕臨餓死,而新一輪的收成又不可能馬上到位,這時候沿海大亂就起來了!

    李彥直不知道,這一年還只是三年連續旱災的第二年!這場連續三年的天災也許還沒有明末一連串的天災來得嚴重,但已經足以影響到東南沿海這個上百萬平方里、上千萬人口的「局部」!當農民聽說海上有錢、有活路,當他們湧到海邊加入私商的隊伍,私商隊伍飽和之後加入海盜隊伍,舊海盜隊伍也飽和之後他們就組成新的海盜隊伍……然後整個東海的格局就全變了樣!通番貿易的環境更加惡化了,人員構成更加複雜了,農民被飢餓逼上絕路之後所爆發出來的破壞力,與海商的貪婪,與倭刀的鋒芒,與佛郎機炮火花結合在了一起!

    一切都變得不可控制!

    許棟、王直、徐惟學、謝和等人所要考慮的已不再是賺錢和賺更多的錢的問題,而要考慮保本甚至是保命的問題了!而林家、謝家、柴家這些士紳也發現他們已被數十萬雙發紅的眼睛所包圍!

    東海的所有人,包括林希元這樣的士紳,王直這樣的私商,陳思盼這樣的海盜,都將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變局!

    李彥直呢?他所面臨的是一個他未曾預料到的危機,但也有可能是加快他成長步伐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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