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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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14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5
之十七 黃雀誰家
  不知不覺中,李彥直已經不是一個人在奮鬥了。他明確了自己的立場之後,李彥直三字在某一部分人眼中便成了一個象徵。在大員的陳羽霆也好,在北京的風啟也好,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在為李彥直服務,而是在為李彥直所提出來的那個目標服務!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人,他們不是被李彥直的精神感動,而是因為李彥直的立場能讓他們受益,所以他們也就奮身投入到這份事業中來。李彥直的海上勢力已經漸漸形成了獨立的力量,不是純粹的士紳,不是純粹的海商,也不是海盜,而隱隱然成為了一股綜合的政治力量!一股能驅策人又能吸引人的政治力量!

  在北面,劉洗奉命去秘密調查那個陸小姐的去向,因為李彥直在詢問了謝家、柴家之後,竟然也搞不清楚那個陸御史是何許人也,原來陸家是通過中間人再通過中間人,層層托付了謝家、柴家,沿途其它受托的家族也多半如此,這引起了林道乾的好奇心,他給了劉洗一筆經費,讓他暗中躡著陸小姐的舟車,要起出這個神秘人家的底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劉洗在余姚境內就把人給跟丟了!

  這讓林道乾大為惱火,認為劉洗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分明是個窩囊廢。那時李彥直已結束了在雙嶼的事情準備南下,林道乾也要跟著回福建,並不打算帶上劉洗。但劉洗卻覺得冤枉,在錦衣衛外圍工作的那段日子裡,他其實還是積累了不少經驗的,否則那晚如何能侵入到普濟寺的後園?只是陸家那行人消失的情景實在是有些詭異,他覺得就算是林道乾自己去跟梢也未必能看破人家的把戲,可這些林道乾不信。他已決定要拋棄這個曾經的錦衣衛外圍人員了。

  李彥直在普陀山和雙嶼的表現讓劉洗感到這是一個大有前途的主子,自己分明已經見到了他,也得到了進入這個系統的機會,可現在卻彷彿又要被打回原形了。這讓劉洗覺得很不甘心!為了證明自己自己不是無用,也為了讓自己前期地努力不成為白費。他數了數那筆經費還用剩下的銀兩,決意北上!

  「不就是京城麼?御史裡面,能有幾個姓陸的?逐個逐個地打聽。總能找到地!」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一下就改變了他的命運。

  在南面,也有一批人叢潮州府的河婆出發,首領是個叫作張璉的年輕人,本是一個庫吏,這一年他在族內受為委屈,一怒之下殺死族長,帶了一幫後生落草,山賊鄭八來招他,張璉對眾後生道:「鄭八在大埔,雖地方近。和我們又有老交情,可沒什麼前途!我聽說福建李孝廉在澎湖立了鄉里,建有申明亭,行事公正,根基又厚,閩南、粵東之豪傑聞風景從。我們不如去投他,多半能謀個出路。」眾潮州後生都道:「願聽張大哥的!」

  張璉年紀雖輕,干的卻是宋江那樣的俠義之事!為人亦頗有膽識,林尾、沈門等都聽過他的名頭,聽說他來。不敢怠慢,便勸陳羽霆親自出迎,兩人見面,幾句話一談,張璉心道:「那李孝廉手下竟有這等人才!看來我這次來對了!」陳羽霆亦喜他英邁非凡。便留下了他。又薦他去見李彥直。

  張璉到了月港見李彥直時,劉洗已經一腳踏進北京城。這時已經是北風蕭瑟的天氣,這座屹立了數百年,又注定了還將繼續屹立數百年的皇城已滿是秋意!

  進城地時候,劉洗的盤纏已經花光了,作為一個混混,他是深通鑽門路之道!竟然就直接跑到福建會館去了,打著李彥直的招牌說是李家派來京城辦事的人。來到這裡盤纏剛好用光了。希望能得到些幫助。

  福建會館的人聽了很奇怪:「你是尤溪那個孝廉的人?那怎麼來這裡?直接去二條胡同口轉左打聽一下,李家在那裡有家香料鋪呢!」

  李彥直在京城雖沒什麼根基。卻不是沒用過心,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派門人北上開了家香料鋪,作為在這裡活動的據點,風啟北上後就接掌了,這日正在忙碌,忽然聽說南面來了個叫劉洗的,他將人叫來一問,劉洗就將普陀山的事情說了,又道林道乾派他來公幹,卻將來北京是自己的意思隱瞞了,風啟又問了一些李彥直在普陀山地近況,聽他說得絲絲入扣,毫無破綻,又檢驗了林道乾給劉洗的手令,便相信了,道:「既然都是北京的事,從今天起你便歸我管吧。一邊打聽那陸小姐的事情,一邊幫我跑

  劉洗大樂,就此在京城站住了腳,卻大喇喇地問風啟這邊形勢如何,風啟這時尚不能完全信任他,哪裡就能和他談細節?只道:「我是來到京師才知道,我們在海上鬧得那麼厲害,但經過層層過濾,傳到京城來卻只是一些若有若無的風聲。我們認為很嚴重地那些事情,這邊地輿論並不太當回事兒。」不過,風啟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一年是嘉靖二十四年,被皇帝冷落了一段時間的夏言重新入閣執掌朝政,這個天下第一孤臣真是名不虛傳,一入閣,就連嚴嵩這老狐狸也馬上給壓了一頭,夏言在內閣橫衝直撞,票擬批答都自己說了算,問也不問嚴嵩,嚴嵩竟不敢吱聲,夏言又將嚴嵩的門人黨徒趕走的趕走,貶官的貶官,嚴嵩竟也不敢出手相救!

  老嚴在士林輿論中名聲不佳,所以夏言對他窮追猛打竟博得了滿朝喝彩!嚴嵩卻如烏龜一般,縮在角落裡默不作聲,夏言得勢張權,便轟轟烈烈地辦起政務來,從中央到地方,從選舉到司法,從西北到東南,改革的觸角延伸到大明帝國的無數領域、無數角落,似乎要將這個昏昏沉沉的天下重新整理一遍似地。

  夏言地眼光,和孫泰和的眼光顯然是不同地,他關心的不只是自己的官爵,他放眼的是整個天下!夏言所關心的事,和徐階顯然也不同,因為他已經得到了權力,而徐階卻還將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如何往上爬。夏言的胸襟,也與李彥直截然不同!這時候李彥直根本就還沒進入夏首輔的視野之內,而夏首輔也還不是李彥直急著要應付的人。首輔大人已經掌控了這片大陸,他接下來要幹的就是怎麼運用到手了的權力去進行他心目中的改革,而孝廉老爺卻將目光投向了南海,那裡是中國的後院,也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踏腳石之一!

  「我覺得你在大員的話,太屈才了。」看著剛剛來投的張璉,李彥直說:「那個地方現在正在拓荒,需要的是像羽霆這樣埋頭苦幹的人,但我覺你不應該放在這裡。你應該去做更有挑戰性的事。」

  「比如說,哪裡呢?」聽李彥直的語氣,張璉覺得自己是被看重了,而對孝廉老爺的提議他也很有興趣。

  「那是一件很艱苦的事情。」李彥直說:「本來我想自己去辦的,但假如你能幫詹毅辦成的話,或許我就不用去了,我可以有多一點時間留在月港讀書。」

  對於李彥直要讀書考科舉,張璉覺得他迂腐了!

  他到過大員之後,馬上覺得那個地方簡直就是一個遠超出他預料之外的樂土!雖然那裡的生活仍然很艱苦,雖然大規模的農田開發還正在進行中,但和大部分短視的私商、海盜不同,張璉已經看到了那裡的潛力!有這樣一個地方,作個土司內附也好,直接稱王稱霸也好,總之都是極逍遙的事情,張璉按照自己的個性是想不通李彥直幹嘛還要去考科舉自討苦吃的。

  「這位李孝廉大概是個官迷。」他想。當然,這話他沒說出來,他只是對李彥直說:「艱苦我不怕!先苦後甜的道理,我懂!」

  「那麼危險呢?」

  「危險?」張璉笑了起來:「我要是個膽小之輩,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而是呆在饒平每日家對著仇人忍氣吞聲了!孝廉老爺,不要講廢話了,你到底要我去做什麼,就說吧!」

  李彥直偏了偏頭,望向東南,但他望的不是大員的方向,而是在遙想一個比大員更遠的地方!

  「你知道呂宋嗎?」

  「知道!」「嗯,我希望你去的,就是那個地方!」

  夏言在北京坐北朝南,將手向四面八方伸去,李彥直在月港也是坐北朝南,也是將一隻手向四面八方伸去。

  夏言要鎮住整個大陸,而李彥直則在挑動東海,南海。這時候李彥直還不知道夏言的其中一隻手已經伸到了他背後,而夏言也不知道東南沿海有一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正在將觸角伸到他也從沒想過要去觸及的地方,夏言觸及東南沿海,只因為這裡是整片大陸中的一部分,而且最近出了「點」問題!

  雙方還不是直接較量的關係,但他們所散發的力量卻注定了要攪在一起!

  「呂宋……」張璉喃喃自語著,他沒想到李彥直的胃口比他更大,他更不知道自己已成整個大棋局中的一顆小小棋子。

  自然界的乾旱尚未結束,政壇的暴風雨卻已將到來!

  在薩摩,破山正得意洋洋地收取著他預料中的成果。

  而在北京城內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裡,一個江西老頭瞇著老眼,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獨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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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6
之十八 馬尼拉灣
  「修建海外貿易據點,為了確保貿據點不受侵犯而修建城堡水寨。」

  「與當地首領建立友好關係與貿易關係。」

  「當雙方的信任到達一定程度之後,就在城寨周圍設立村落,立宗祠,開田野,建申明亭,促使當地酋長朝貢。」

  這是詹毅在六藝堂時學到的海外移民三部曲,而完成這三部曲之後,接下來還有個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內附中華,郡縣其地。

  不過當詹毅到達馬尼拉灣以後,才發現實際的情況並不完全要按照這三部曲來走。

  和歐洲人的殖民情況不同,自唐宋以來,中國本土就陸陸續續有民眾遷往東南亞,所以詹毅也好,沈門也罷,無論他們到了南海的那一片海域,都幾乎能找到華僑,或者是華僑的後裔,也就是說,在這裡已經有了一定的人口基礎,而且還是優質的人口基礎——華人在這個地區屬於「上等人」,有地位,有身份,受人尊敬,甚至享有不同程度的法律豁免權,比如在真臘,番人殺唐人罪死,唐人殺番人則罰金,無金則鬻身贖罪。唐人者,諸番呼華人之稱也,凡海外諸國盡然。

  當詹毅到達馬尼拉灣的時候,就發現馬尼拉灣沿海已經有了三個華人村落,每個村落約三十戶到七十戶人家不等。這些村落都已經不同程度地與本地人通婚,卻又還能保持著自己的姓氏和傳統。

  其中一村姓陳,一村姓林,一村姓蔡,陳、林二姓是漳州府人,蔡姓是泉州府後裔,都是聚族而居。他們聽說天朝有大船來紛紛出迎,款待得極為熱情。詹毅的船隊亮出李彥直的招牌。這些海外弟子聽說是位孝廉派來的人,更是歡喜,便都願意提供幫助。

  詹毅是能進六藝堂的弟子,還不至於迂腐到不顧實際情況硬搬李彥直的教條。現在還沒在呂宋落腳,這裡便已有了三座華僑村落,他便在三座村落中間選了個良港,取名曰馬尼拉埠。立了個水寨。這裡正好是一條大河的入海口。詹毅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哲河。那水寨便又叫做哲河水寨。

  三座村落並非靠在一起,中間頗有一段距離,陳村在北,林村在南。蔡村最近,但又較深入內陸。當初蔡村地始祖來到這裡是沿著哲河而進立寨。以哲河水寨為中心。陳、林、蔡三村為外圍三點,圈起來的土地約有五十平方里,這五十平方里的土地土壤肥沃,水源又足,甚宜耕種。

  二十多年前麥哲倫成功完成環球旅行,其標誌便是橫跨太平洋到達呂宋群島南方的一座小島,也即中國古代稱之為麻逸的地區。從歐洲繞過非洲,經印度洋而到達亞洲的航線暫時為葡萄牙人所壟斷。西班牙人要越過大西洋、繞過新大陸再越過太平洋。然後才能到達呂宋,由於成本太大。路途太遠,所以侵入亞洲的進度不如葡萄牙來得快。

  至今為止,西班牙人地勢力也只是到達呂宋群島南部地麻逸,還沒侵入到馬尼拉灣這一帶,所以這裡除了少量華僑之外就只有土著,人口並不甚眾,習性又懶,種植技術十分落後,有不少還是靠採集過日子。只是地方富庶,果實多,香料滿地,門前窗後都是寶,華人散商到了這裡,便拿些中華貨物與之以物易物,如此收集香料、黃金。

  馬尼拉王聽說天朝有使者至,派了長老來探視。當時世界若要開發南海,那條件真是得天獨厚!天時地利人和什麼都準備好了!大明威震四海,周邊地區風聞其名都是既敬且畏,且和對西方人不同,當時他們對中國人的牴觸心理都不大。哪怕詹毅只是一個來自大明的船長,還並不是朝廷的正式使者,馬尼拉王也不敢得罪,邀請他前往王城一會,來邀請地長老那態度也顯得又敬又愛。

  華僑遠在海外,時時都盼著祖國的力量能夠到達自己身邊,這既是一種感情上地歸屬,也是一種尋求保護地客觀需要。當時自有幾個熟悉馬尼拉的華裔商人帶路作翻譯,詹毅便帶了二十幾個機兵,登岸來拜會馬尼拉王,來到這裡不由得一愕,原來這「王城」也不過是一座大一點的寨子,都以竹木搭成,方圓百餘步,有哨塔竹樓,城門外放著兩門土炮示威——這土炮卻主要不是殺傷性武器,而是在遇到外敵時放炮召集國人來援,其作用類似於大鼓。其時東南亞諸國火器竟頗為發達繁榮,槍炮種類眾多,只是大多都不實用。比如暹羅、安南一帶,便常用火器作驅邪之物,作戰時仍用傳統的武器如刀劍、竹矛等——在土著們看來,這些武器更加合用。

  當晚馬尼拉王設宴款待詹毅,他的妻妾女兒見詹毅丰神俊朗,又愛慕天朝上國衣飾華貴,就都有意了,馬尼拉王當場就要將兩個女兒嫁給他,詹毅見他那幾個女兒都又黑又矮,就大明男子的審美觀來說那是十分醜陋,哪肯答應,死命推辭,說自己在大明有妻子了,馬尼拉王大是不悅,幾個華商都勸詹毅納之,詹毅不從,當晚就不歡而散。

  詹毅回到哲河水寨後,呆了數日,也沒出什麼事情。他此來的直接目的是購買糧食,和華裔商人們商量了之後覺得馬尼拉本地很難籌集到大批糧食運往大員,便決定到麻逸看看。麻逸在呂宋群島南部,位於太平洋進入南海地通道上,這時西班牙人已經來到那裡並建立據點了。

  到了麻逸後遇上了文明程度與自己不相上下地對手,詹毅便破費一番功夫,西班牙人在麻逸的實力還不強,詹毅也沒帶多少人手,雙方各有所恃又各有所忌,便都保持著克制。

  詹毅、沈門等在出發之前,陳羽霆想他們有可能會遇上佛郎機人,因此每支船隊都配備了兩名佛郎機水手,這時剛好用上了當翻譯。西班牙人見這支船隊中還有個歐洲人在服役都感到驚奇,在私下交流中,船長洛佩茲打聽到詹毅背後地李孝廉是大明帝國的一個強有力人物,又聽說了澎湖的那場戰爭,知道李彥直曾經打敗過葡萄牙人的艦隊,而且還是完勝,心中便充滿了忌憚,知道這個傳說中的東方大帝國果然不是一路在非洲、新大陸遇到的土人可比!

  當時歐洲人到亞洲來,最活躍、最有戰鬥力的通常不是政府正規軍,而是各類私商。當然,許多私商也都掛靠有政府的一些職位,或者是成功攫取到財富回國後得到政府的承認。

  這二十多年來在中國東海、南海活動的主要都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這一帶的一些新動態便顯得有些無知。

  詹毅在麻逸倒是搜集到不少香料,但卻沒能得到他預想中的糧食,便決定且回呂宋。洛佩茲便請求派遣一艘小船跟他們去澎湖做生意,詹毅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詹毅回到哲河水寨之後,便給李彥直寫了第三封長信,詳述呂宋、麻逸的近況,這日才想派一艘船將貨物連同書信一起送到澎湖,不想寨外殺聲大作,蔡村的人逃了進來,都叫道:「馬尼拉土番殺過來了!」

  詹毅心中一驚,他是是博文館出身進階六藝堂,藝業偏於文類,實踐上幹過商貿,打仗卻非其長,這次陳羽霆派他來是讓他設法買糧來的,順帶搜集呂宋、麻逸一帶的情報,而不是讓他來征服呂宋,所以詹毅一路用的都是柔軟的手段。

  他的副手盧復禮在穩住了哲河水寨的防務之後,進屋來與他商議,詹毅急問出了什麼事,盧復禮苦笑道:「好像你不肯做人家的女婿,人家報復來了。」

  原來那日詹毅拒絕了馬尼拉王的許婚,在他看來自己沒有失禮,但馬尼拉國內部卻猜疑起來。

  華人在東南亞各地經商,若要和本地居民保持長久的合作關係,通常都會在本地再娶妻子——當地女子也爭著做華裔商人的外室,並以此為榮。所以詹毅不肯答應娶馬尼拉王的女兒,馬尼拉國的君臣就疑心起來,有的認為詹毅是看不起他們,有的就認為詹毅心懷異志。

  沒幾日詹毅走了,過了一段時間又跑了回來,來來去去究竟是為什麼呢?便有馬尼拉的長老認為詹毅可能是要帶人來侵犯。這時馬尼拉人和華人之間已建立了貿易聯繫,或者拿些香料來賣,或者是跑來找活兒干——哲河水寨立寨不久,土木工事很多,正需要僱傭人手用於建設,所以常有土番入哲河水寨來走動。靠著這些耳目,馬尼拉王打聽到詹毅竟帶了幾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入港!便有見多識廣的長老說:「聽說那是一群從西邊來的鬼怪!很多島嶼的人都遭過他們的屠殺!」

  眾番大嘩,那些歐洲人跑到東南亞來,幾乎是走到哪裡就搶到那裡,搶到哪裡就殺到哪裡,在小西洋諸島早已是臭名昭著,所以馬尼拉王聽說詹毅和那些惡鬼混在一起,心裡便更加疑忌起來,怕詹毅引這些鬼怪來時要來搶劫殺人!既然如此那不如先下手為強!當晚他們就襲擊了蔡村,跟著又包圍了哲河寨!

  一場來得出乎意料,又將結束得迅即異常的衝突,就此拉開了序幕。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7
之十九 飛龍首戰
  這次圍過來的一共有二千多人,都拿著土製的弓箭長矛,兩千多人嗬嗬而叫,跳著戰鬥的舞蹈,偶爾有長矛十幾支十幾支地拋了進來,這便是土人們主要的攻打方式了。

  詹毅在寨內暗暗叫苦,寨子裡不過七八十人,加上蔡村來投的男女老幼也不過一百多,詹毅見對方人多,心中微有怯意,又聽說是誤會,心裡頗不願多行殺傷,就一邊防守,一邊派人出寨談判。

  馬尼拉王在外面叫道:「要求和?除非叫他娶我女兒!還有,叫他們交出那群惡鬼來處死!」

  詹毅聽了,這才知道誤會有部分是因為那些佛郎機而起,那群西班牙人聽說此事後也頗為擔

  盧復禮對詹毅道:「詹學長,我看你就勉強從了他們吧。」

  詹毅苦笑道:「要我娶他女兒作妻子,那也可以談談,但是我們總不能把客人交出去啊!」

  盧復禮對這些西班牙人本無好感,但想想人家畢竟是跟自己入港的,現在也就算是客人,在這件事情上又沒犯錯,總不能被一群土番一威脅就把客人拉出去殺掉吧?

  可憐的詹毅正在彷徨時,海面上卻開來了一艘三桅帆船、三艘雙桅帆船,船上掛的都是雙鯉旗號。港內的人見到船都齊聲歡呼,都道:「大援來了!」

  馬尼拉王見有新船入港。頗為忌憚,稍稍退卻。詹毅將船迎進港來,為首的卻是陳羽霆手下地一個副掌櫃,此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看了印信之後才確認,原來卻是新上任的大隊長,名叫張璉。

  那三艘船竟載了三百多號人,但大多面有饑色,正是去大員投靠又轉到這邊來的饑民。而戰鬥隊伍卻只有三艘船上地水手,以及張璉所帶的十六名子弟。船上存糧不多,等著吃飯的卻不少!

  詹毅便知李彥直陳羽霆送他們來時希望這邊能幫忙減輕一下大員那邊的負擔。卻歎道:「你們若是早半個月來都好,現在來卻是給我添負擔了!」

  張璉問出了什麼事情,盧復禮據實相告,張璉到寨門望樓上一張望,見馬尼拉人鬆鬆垮垮的,冷笑道:「這等人馬,就是有一萬個也不堪一擊!」

  詹毅搖頭道:「不好說,不好說!敵眾我寡。我們武器雖然遠勝,但殺敵一百,自己也得損傷個二三十。我們這次來主要是來購買糧食,設立這水寨只是順道。要三公子是想征服這呂宋,就不會派我來,而必會派吳平師兄他們來了。算了,我……我還是去和他們聯姻算了。只是這佛郎機人地誤會,卻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分辯得清楚……」「何須分辯!」張璉冷笑道:「就算要聯姻、分辯,也得先打一場勝仗再說。殺敵一百自孫二三十?笑話!我就殺絕了他們。若損得一人,詹掌櫃你唯我是問!」因請命出戰!

  盧復禮也道:「對!不能太示弱!」

  詹毅躊躇了半晌,見馬尼拉人又在逼近,便道:「好吧,試一試吧。」

  當下商議作戰計劃,張璉自請帶子弟十六人為先鋒,二十名鳥銃手次之。詹毅帶領大隊人馬繼行。讓蔡村的人幫忙在後助威,又派人到陳村、林村傳訊。叫他們到時候一起呼應,約定以炮響為號。

  那五個西班牙聽說要作戰也表示願意幫忙,張璉道:「咱們自己就能應付,要他們幹什麼!」

  第二日是籌謀階段,同時還得通知陳、林兩村——三地距離很遠,就算通過船隻來回也需要時間。到第三日,張璉派人出寨知會馬尼拉王,令他馬上撤兵,否則後果自負!馬尼拉王不肯,張璉便約他中午決戰。

  待到中午,眾番又嗬嗬嗬跳起戰鬥舞來,盧復禮早準備好兩門三號火炮等著,時辰一到便點燃放炮,轟隆隆,轟隆隆,幾聲巨響,番陣便炸開了一塊,眾番紛紛躲避逃竄,盧復禮下令鳥銃手一齊射擊,眾番大亂,張璉手一揮,帶著十六名潮州後生殺了過去!

  這些粵東山虎崽子,身上穿的都是止戈館地輕甲,手裡握的是尤溪秘坊出品的精兵!衝鋒陷陣時不知生死為何物!雙方兵器一交,土番們的長矛紛紛折斷!張璉連殺十餘人,直奔馬尼拉王所在的轎子,劈翻了轎夫和護衛,就將馬尼拉王從轎子裡拖了下來,押著他追亡逐北。

  眾生番見國王被俘無不驚慌失措,自相踐踏,不戰自亂,被張璉率眾衝進城中,喝令其臣民子弟出降,怒道:「大明天威到處,爾等竟敢冒犯!圍我水寨!」就要燒了他的王城,國王趕緊跪下求免,一千多人跪滿了城寨內外,一起告饒。詹毅又派人趕了來道:「勿為己甚!」張璉這才罷手,卻拆了他們的城門,將其族王者子弟並長老都拿了,帶到哲河寨中去。

  這時哲河寨中,仍是以詹毅坐第一把交椅,盧復禮次之,陳羽霆派來的那位副長官又次之,張璉位在他三人之下,來了之後便坐在詹毅右側。詹毅看了他一眼,心道:「三公子派來地這個人好厲害,他沒在止戈館待過,但打起仗來卻比止戈館的學生都凶!」

  這次李彥直叫詹毅來主要只是探探道路,沒想到一不小心就把馬尼拉的王城給打下了,詹毅心想:「三公子若當此形勢,卻會怎麼做?」微一沉吟,便親自離座,為那馬尼拉王鬆綁,歎道:「我不娶你的女兒,本來沒別的意思,不想卻叫王公你誤會了。」

  馬尼拉王早被張璉這個凶神惡煞嚇壞了。本來還道非死不可,不想詹毅卻仍然不改之前地斯文,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感恩。心想對方果然是中華來的,仁義非常,當下連連哭泣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們不敢了。」

  詹毅卻道:「其實你的女兒。我也不是一定不娶,不過這事我要先回去問問我的家人,然後才能決定。但我們地那五位客人。確實是沒有歹意的,希望你們能相信。」

  馬尼拉王這時哪裡還會不信?心想我的性命都在你手裡了,你若要宰我直接動手就成,不用再騙,又聽詹毅的意思說好像沒為難自己的打算,不免大喜過望,叫道:「若你肯娶我女兒,將來我就把王位傳給你!」

  詹毅哈哈大笑。對盧復禮張璉道:「他可有三個女兒,不如我們一人娶一個如何?」

  張璉咳嗽了一聲,說:「若我們要和島上酋長聯姻,得先問三公子一聲地。」

  詹毅醒悟過來,便對那馬尼拉王說:「這事得先問過孝廉老爺。」

  這呂宋島上的王者,乃是一個又一個地部落聯盟,部分已經遵信回回教統,但組織力甚低,非阿拉伯地回回一帶可比。諸部落中倒以這馬尼拉王所在的部落聯盟最大最強盛。但見馬尼拉王也被征服了,個個心裡畏懼,又慕中華強盛,便都來歸附,又求婚姻。

  詹毅一一安撫,又拍盧復禮攜帶眾土王歸附地信物去月港回稟李彥直,李彥直收到消息後訝異非常道:「馬尼拉就這樣就征服了?這事情竟來得這樣容易!」又道:「張璉好本事!」

  這時王牧民已經回到了澎湖。李彥直思慮了半日。便修改了原來的計劃,命吳平即日南下。接掌哲河水寨防務,升張璉為副管帶。又命陳羽霆抽調部分有經驗的文職人員隨吳平南下,命詹毅仿照澎湖、大員立申明亭、建鄉里制度。又撥調部分來歸之饑民,帶齊了農具種子隨船南下。呂宋島物產豐饒,四季皆夏,就算是空身前往,只要上了岸,光靠採集就不怕餓死。而只要挨過數月,等作物成熟,那麼華人在馬尼拉灣的根基便牢不可拔了!

  「沒想到,往南的阻力竟會這麼小!」李彥直在月港喃喃自語。

  此時的南海,真是一片通途啊!

  相反,通往京師地北上道路收穫甚小但卻是步步荊棘,幾乎每跨出一步都要費盡力氣,甚至要冒著極大的風險。

  「其實若我要追求自己的自由,駕駛一片扁舟下海就是了!」

  水清沙幼,碧椰成蔭……李彥直腦中浮現出他躺在美麗海島上曬太陽的誘人景象,那大概是神仙般的生活了。在那裡,他還可以建立起一個獨立的、只屬於他的海外王國……

  想到這裡,李彥直又自己搖了搖頭,這個夢對他來說,注定了只是想想而已,南海的誘惑只是一時的,並不能就讓他放棄大陸地根基。在眼下,東南亞也許更容易征服,但容易得到的東西必定容易失去!北京的道路雖然艱難,但那裡有更大更久遠的輝煌在等候著他!

  「那麼,聯姻的事情該怎麼辦呢?」盧復禮的話把李彥直拉回了現實。

  「聯姻啊……」李彥直哦了一聲,道:「詹毅自己可以斟酌,他若要娶個本地女子,我不反對。」看了盧復禮一眼,笑道:「你也是。」

  盧復禮吐了吐舌頭道:「我可不大喜歡那邊的女子。」

  李彥直微微一笑,又道:「問問羽霆有沒有興趣,如果他有興趣,我贊成他也娶一個。至於張璉……我聽說他喪偶不久,怕是沒這心情。等過了一段時間,我另外在尤溪給他覓一處好人家,叫他不要急著在呂宋成婚。」

  盧復禮跟李彥直也有一段時間了,頗知李彥直地決策從來不會無地放矢,聽他如此安排,心中若有所悟,卻沒說什麼,只是答應著下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8
之二十 共享航道
  李彥直身處一個差點就偉大的時代!

  明代中晚期以降直至清朝中期,是一個中國人積極向海洋拓展的時代!在這二百多年間,中國沿海僑民遷居南洋,在沒有政府支持的情況下,曾建立了大大小小數十個政權,政權的形式包括王國、共和國、自治港口、自治區等等,甚至是華人本身就統治了一個大國!這種情況在二百年間普遍發生在安南、暹羅、三佛齊(蘇門答臘)到呂宋,遍佈東南亞的半島地區和群島地區。

  然而很可惜,這個時代的偉大,僅僅是華人的偉大,而不是中國的偉大,由於中央政府對海外不感興趣,甚至還扯後腿,所以,在二百多年間東南亞的華人政權起起滅滅,沒有一個能堅持得長久,更沒能和母國結合為一體,最後都被有國家力量在背後支撐的歐洲列國所掃滅。

  或許,曾經活躍在東南亞地區的華僑子弟,他們奮力地消解著西力東漸的壓力,在明清政府不知道的情況下築造起了一個緩衝地帶,而當歐洲人掃除了這些屏障之後,再繼續向前便是中國本土,然後便是鴉片戰爭,便是三百年收縮後的自食惡果。

  在那段已經湮滅了的歷史中,不知有多少本應該成為張騫、班超那樣的英雄被腐爛了的史官制度一筆抹殺,他們不為當時地朝廷所關注。亦並因此而被大陸的子弟遺忘。

  李彥直所處的就是這樣一個差點就偉大的時代,他甚至自己也還不知道他地麾下此刻已經聚集起了大批有著漢初氣魄的雄才!這是一批敢衝向大海在浪濤間肆虐的真漢子!不再僅僅是像水滸眾一般將屠刀向內,也不像那些儒生一般畏畏縮縮!他們在大海上釋放著他們的野性,為著他們的慾望而與天鬥。與海鬥,與人鬥!

  正是有著這樣地華僑作為人口基礎,同利的船隊南下時幾乎是一路順風!吳平背藉著天朝尚存之餘威,走到哪裡都有人歡迎,華人是衷心愛戴。土人則是畏威懷德。

  吳平的船隊只有五艘船,機兵五百人,可他地行動卻像一條鏈子一樣。將大員與呂宋鏈接了起來。他不是到了一處就另立一個村子,而通常是像詹毅在馬尼拉時一般,在幾個華人村落附近建立一個新的移民點,一方面借助老移民的力量,一面又為新移民提供背後的力量支持。

  「南海所有華人,都受大明天朝的保護,都受我的保護!」

  「誰欺負你們,就是向我宣戰!殺我族年長者如殺我父兄!害我族幼小者如傷我子弟!」

  「所有中華子孫都當團結。以應外變!」鯉錦旗所到之處,都在宣揚這些口號!

  其實李彥直除了在海上的威名、舉人的名號之外,這時能拿出來保護僑民們地實質性力量並不多,但這個口號本身就已經具有強大的力量了!

  東南亞的華裔,無論是半島上的華裔還是群島上的華裔,都普遍掌握著本國的經濟命脈,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然而由於缺乏組織,他們就像散沙一樣散落在東南亞各地,有宗族的團結。而沒有更大範圍的團結,所以沒法最終成為這個地區地主宰!

  雙鯉錦旗進入以後,李彥直的口號叫響以後,也不是所有當地的華人都支持,但是在群口相交、日復一日的鼓吹中,慢慢在華僑心中浮現出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大家是華人,應該一致對外!」

  這個觀念一旦形成。一些華裔權勢者就算不願意團結在那個李彥直手下。卻不得不承認李彥直的這個理念!

  「南海的唐人,應該受我保護!」

  「不!是受我保護!」

  他們希望能竊取這個理念地成果。但不知不覺中自己卻成了這個理念地宣傳者。

  原本被山脈、海峽所割裂的華裔血統,開始在李彥直地鼓吹中流動起來,並漸漸串在了一起。在數年之後,南海的華人中間漸漸形成這樣一種觀念:中華的疆界,不在土地上,而在人民那裡!華人拓展到哪裡,哪裡就是中華!

  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財!

  吳平在呂宋揚耀了一趟武威之後,又帶領著張璉繼續南下,來到蘇祿海一帶。蘇祿海位於被呂宋群島、棉蘭老島和勃泥島之間。西班牙人在蘇祿海東邊的宿務一帶築有一個據點,吳平便在蘇祿海西北的巴拉望道上建立了一個村子,避開和對方產生直接衝突,

  作為吳平的副手,林道乾親自跑到宿務和洛佩茲交涉。和他同時到達宿務的還有洛佩茲派去月港拜會李彥直的手下,這批人回到宿務後對澎湖、大員和月港都作了一番描述,他們告訴洛佩茲以西班牙當前在亞洲的力量是沒法打贏李家的。

  洛佩茲對這個結論並不感到詫異,卻有些難受,而且他對李家的船隊到達這一帶相當敏感,很擔心進入南海的道路從此會被截斷。

  「不用擔心。」林道乾說:「如果你們能保證不侵犯呂宋,不侵犯華人,不在巴拉望島以北、以西劫掠的話,那麼我們也願意保證我們的船隊不侵犯宿務。」

  「那李家能保證我們的船隊平安地經過呂宋、通過大員海峽嗎?」洛佩茲問。

  「當然可以,不過你們進入東海之後得守大明的法律。」

  大明的法律是什麼?這些歐洲人其實也不明白。但李彥直到達澎湖後,曾經從大明律中撮取了十幾條最基本的約法。如殺人者死、偷盜者賠償之類,宣諭諸回回、佛郎機,對這些約法大部分外國人也都覺得公正,表示願意遵守。這些約法以及後來慢慢成熟、豐富地法律,在若干年後竟成為海外所認為的大明法律,他們卻不知道這與此時大陸正同行的大明律頗有區別。

  在來宿務之前,李彥直已讓希拉裡將那已增加到二十二條的約法翻譯成西班牙文、意大利文和葡萄牙文,並寫明了審判地程序。這時林道乾就取出來給洛佩茲看。洛佩茲看完之後,覺得這確實是一個文明國家應有的法制,心中亦增加了對大明的敬畏。他想:「大明果然不是非洲、新大陸的那些國家能比的!」

  「既然進入到你們地海域,」洛佩茲說:「我們也願意遵守你們的法律。」

  林道乾又說:「不過作為交換,我們希望我們的船隻也能到新大陸去。」

  洛佩茲有些吃驚:「你們要去新大陸?」

  「不一定。」儘管看過地圖,但林道乾其實還不是很明白新大陸地含義,只是聽李彥直說那裡很遠,但有黃金!

  「嗯,如果只是經商的話,我們願意和你們共享航路。」洛佩茲說:「不過到了新大陸那邊你們得自己保證自己的安全。那邊海盜很多,我們也不能時時刻刻地保護你們。」

  「一樣一樣。」林道乾笑了起來:「東海那邊也是盜賊如毛,我們李孝廉只能保證你們順利通過大員海峽。之後你們的安全就要靠自己負責了。」

  當下雙方商議了一下共享航道的協議,基本的形式是互換水道航標:西班牙人要通過呂宋、經過大員海峽,便向李家購買水道航標,李家會為他們提供嚮導;同樣,華人要進入由西班牙人控制的航道,也要向對方購買水道航標。水道航標上還要標明船隻的大小、存貨地多寡,以此決定其價值。

  林道乾和洛佩茲約定。兩家每年都會向對方提供定額的水道航標。他們互換的這些水道航標,在接下來幾年中自己都用不上,因為西班牙人沒有足夠的船只能到達浙江、日本,而李家由於陷入大陸內部的爭鬥,也無法派船隻遠航到新大陸去。

  結果,兩家都將水道航標轉手,賣給了其它商人。以致在一段時間內。這水道航標竟成了東南亞海域的一種通貨。

  雙方談得興高采烈,其實彼此都帶有欺詐性質。李彥直自稱代表官方。其實他還不是官員。洛佩茲自稱代表西班牙國王,其實他也還沒被正式任命為總督。不過由於各自的勢力以及約定俗成的海上規矩,林道乾和洛佩茲在宿務的這次協議,還是對後世產生了相當大地模範影響,林道乾再往後去和葡萄牙人談判,基本上也用同樣的論調和類似的條件。

  得到李家的許諾之後,洛佩茲覺得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下了,對他們來說,籠罩在迷霧中的中國、日本海域似乎也到了撥雲見日的一天,這時候林道乾又給他提出了一個建議,他先是問洛佩茲:「聽說你們常常在為糧食的問題煩惱。」

  洛佩茲沒想到林道乾忽然會說起這個,不過林道乾說地確是他們有些煩惱地事情。他們從歐洲出發,越過遠洋,當然不可能完全依賴來自歐洲的糧食補給。所以每到一處都要建立商站尋求補給。尋求補給地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直接劫掠,一種是向本地人購買,不過劫掠的方式很不穩定,而向本地人購買則需要付出頗高昂的代價,這多多少少為他們增加了一點後顧之憂。

  林道乾顯然是有備而來,便道:「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其實可以在商站的周圍開闢農田,這樣不但能實現自給自足,不用再花那麼多錢了。一旦農莊開發起來,你們甚至還能靠這個賺錢。你知道,我們孝廉老爺是不希望你們到處搶糧食的。」

  洛佩茲歎了一口氣,說:「我們哪裡有那麼多人手來種植糧食?我們也僱傭了一些土人種植糧食,可是這些土人太懶惰了!而且又笨拙,必須有人拿著鞭子趕著他們做事才行。我們在亞洲的人手太少,別說自己種植作物,就是派出人去監督,怕也得等過幾年再說。」

  農業收成慢,收益低,這年頭能從歐洲跑到東亞來的,哪個不是雄心萬丈的?哪個不是野心勃勃的?做生意都嫌慢,何況叫他們去經營莊園?

  林道乾笑了起來,說:「其實我們能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的。」

  「哦?」洛佩茲發現李家的人總能給他一些意外:「怎麼解決?」

  「我們可以給你們提供優秀的農民。」林道乾說:「這些優秀的農民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你在商站周圍劃出幾塊適宜耕種的土地就行了。耕種什麼東西,都可以看你們的需要。我們給你們推薦的農民都是很勤勞的,不用你們督促都會把田種好。而且又老實,只要你們公正地對待他們,他們就不會惹事。總之啊,他們就像一群自己會生錢又很樂意把一部分錢送給你們的寶貝!」

  洛佩茲驚訝道:「世界上還有這樣好的人,這麼好的事?」他簡直無法相信。

  「那是你不瞭解中華啊。我們國家的財富,就是靠著有幾千萬這樣的農民而積累起來的。因為當你是朋友,才向你吐露這個秘密。」林道乾說:「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給宿務送幾百位來試試,不過我們孝廉老爺這樣做也是有條件的:你們必須保護他們,不能欺負他們,必須用大明的法律來管理他們。他們都是孝廉老爺的鄉親,如果你們欺負他們,孝廉老爺會跟你們翻臉的!還有,不許干涉他們的信仰,不許妨礙他們祭祀祖先。」

  洛佩茲想了一下,問:「他們帶武器嗎?」

  「不帶。」林道乾說:「最多帶一把鋤頭。」

  洛佩茲心想,宿務商站周圍肥沃的荒地太多了,這事對他來說幾乎不用什麼成本。來的農民又不帶武器的話,那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危險。

  「那,可以吧。」洛佩茲說:「不過他們不能住在城堡裡。」他還是防了一著。

  「那沒問題。」林道乾說:「他們會自己在商站周圍建村子的。這些農民吃的少干的多,他們來了之後,要是你們要建房子什麼的,還可以僱傭他們——當然,你們得給工錢,不能白白叫他們勞動。他們來這裡不是做奴隸的。如果我們發現你們奴役他們,我們馬上就會派船來把人帶走。」「嗯,那倒也公平。」洛佩茲說。「那我們就先試試吧,希望這些農民有你說的那麼優秀。」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9
之二十一 新加坡村
  巴拉望的事情告一段落後,吳平和林道乾跟著繼續向西南進發,在勃泥勃泥島和楊舟匯合。

  勃泥島為世界第三大島,在李彥直前世那個時代被叫做加裡曼丹島,不過李彥直其實也不記得這個島叫什麼。勃泥島是南海的南極,地理課上讓人印象深刻的「曾母暗沙」就在勃泥島邊緣。

  勃泥是中國的傳統屬國,在南海諸國中算是老資格了。島上上本有華人村落,當地的土王對中國人又十分友好,吳平到達這裡之后土王便主動聯繫了他,劃出一塊地來給他們建立據點,起名為婆羅港。從大員到呂宋到巴拉望再到勃泥,南海就走了一半了。

  過了勃泥島,往南就是爪哇,往西就是馬來半島與三佛齊島,馬來半島與三佛齊島之間有一道世界聞名的海峽,那滿剌加海峽----滿剌加者,馬六甲之舊譯也。

  滿剌加王國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葡萄牙人攻陷,海峽也已被葡萄牙人所控制。這個情報李彥直早在幾年前就從海商那裡聽說了,他心想這海峽乃是歐洲人進出南海,通往中國、日本的命脈,生絲、陶瓷、茶葉、香料都得通過這道海峽進出,因此別的地方李家佔據了無所謂,但這道海峽佛郎機人一定會緊緊抓在手裡,若李家露出奪取之意,馬上就得發動一場和葡萄牙正面對抗的戰爭,而且葡萄牙人勢必傾盡舉國之力!

  李彥直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佛郎機人起直接衝突,因此避實就虛,另立計策。葡萄牙人控制滿剌加海峽,主要是佔據了位於海峽中段的滿剌加港,吳平到了馬來半島之後卻並不越過海峽,而是先與沈門匯合。然後一起前去拜訪當地的華裔領袖,在他們的幫助下。同時賄賂了暹羅的官員和爪哇的土王,爭取到了雙方地同意,在海峽東面出口的一座小島----淡馬錫島修船,並留下了兩百多個移民。立了一個村子,按照李彥直地提議,叫新加坡。

  為什麼叫新加坡呢?這裡的坡不是很明顯嘛,吳平不太明白。但暹羅人聽到這名字卻很高興,認為這是一個相當吉祥的名字。

  這淡馬錫島此際尚十分荒涼。但島上至少在元代就有華人村落居住!沈門按李彥直的命令成為了這個村地村長。李彥直讓他暫時不要想太多事情,就老老實實地種田、起屋子,若有華人船隻經過便為之提供補給,除此之外不必介入暹羅、爪哇和佛郎機人的鬥爭。

  滿剌加的葡萄牙人這時大多聽說過李彥直的威名了,所以對李家地船隊來到這一帶抱懷著相當的警惕,但很快地他們發現吳平在淡馬錫沒做壟斷航道地事情,卻在島上開荒種田,心中不免有些訝異。

  吳平在新加坡立村地時候。林道乾又跑到滿剌加去。找到葡萄牙人派駐這裡的官員。葡萄牙在亞洲的總部設在印度的臥亞,但滿剌加的主管也有相當大的權力。

  和西班牙人不同。葡萄牙人在中國沿海的根基更加深厚,比如雙嶼其實也是華、番共管的局面,華人出了問題,由許棟等處理,歐洲人除了問題,由葡萄牙地船長處理,同時涉及到華、番者,雙方共商,談判談不成就開打,如此解決!雙嶼島上媽祖廟與十字教堂並立,許棟等地聚義廳與葡萄牙人的市政廳接簷,就是遇到重大喜慶事時看戲,也都是一出中國戲曲,一出歐洲戲劇。可以說浙海之商貿,有將近一半控制在葡萄牙人手裡,對此李彥直一時也還無法扭轉,但隨著王直等新一輩力量地崛起,華商勢力漸大,這種趨勢則是李彥直樂於見到的。

  不過就當前而言,李彥直在東海也還是壓不倒葡萄牙人的,何況在南海?因此葡萄牙人並沒有將來滿剌加談判的林道乾放在對等的地位上,他們簡直是用一種命令的語氣要李家馬上遠離滿剌加海峽,否則後果自負!

  「我們並沒有打算和你們爭這段海峽。」林道乾保持著克制:「我們不過是希望在這裡建一個村子,以後我們的船隻到達時可以就近得到糧食。我們不會收取過路錢的。而且我們不會在那裡常年停泊大船。」

  但葡萄牙人仍然傲慢地表示:那也不行!

  「如果我們一定要這麼做呢?」林道乾開始收斂他的笑容:「你們是否打算不顧一切攻打新加坡?」

  葡萄牙官員的冷笑是不需要翻譯的,那是在肯定林道乾的話!

  「那麼好,你們儘管去攻打吧。反正我們的主力在澎湖,也沒法顧及到這麼遠。」林道乾說:「不過孝廉老爺要我向你們保證,新加坡死一個華人,雙嶼那邊就一定會死掉一個佛郎機!新加坡如果被拔掉,以後佛郎機人就別想能通過大員海峽了!我們說到做到!」

  眾葡萄牙官員這才變了臉色!

  經過這兩年的經營,李家已讓大部分人----包括佛郎機人在內----都相信他們有能力控制大員海峽!如果李家強行截斷大員海峽的話,那麼佛郎機人的「大明----日本----南海」這個金三角商路就會徹底毀滅!當然,李家這麼做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之前他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動態,但如果是要進行報復的話,那麼他這麼做就說得過去了!

  「好吧。」最後,葡萄牙人妥協了:「我們可以答應你們,不過新加坡必須將每年收成的三成上交給我們,作為租金「那個地方又不是你們的!」林道乾對這個提議很是不悅。不過,地方雖然不是葡萄牙人的,但要是葡萄牙人不答應,以後天天來騷擾的話,那麼李家也會受不了。

  最後,雙方終於勉強接納了這個折中的條款。跟著葡萄牙官員又要求李孝廉促使開海---對複雜的中國朝廷的理解,這些葡萄牙人顯然無法達到像王直那樣的程度。又做生意又打仗的,雙方以各種形式交流了這麼久,他們居然還是以歐洲的概念來理解李彥直的地位,以為這位孝廉是一位公爵、伯爵之類的權要,在福建、大員擁有相對獨立的自治權並能影響到帝國的決策。

  對於這個,林道乾只好說:「我們孝廉老爺會努力的,畢竟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所提倡的。」至於葡萄牙人所提出的開放宗教的要求,林道乾則推說:「那個啊,你們直接問孝廉老爺去。」??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20
之二十二 南海諸寨
  離開新加坡以後,吳平又到達了暹羅,他沒有進入暹羅的首都阿瑜陀耶,只是由林道乾給暹羅太后帶去了一份禮物,然後他自己又去了占城,在湄公河三角洲,張璉把一片原始森林燒了,燒出了大概二十平房裡的土地,在此安置了來自浙江南部的饑民五百口,立了一寨,取名飛龍。

  從馬尼拉哲河水寨,到巴拉望寨,再到勃泥島的婆羅港,再到新加坡村,再到湄公河三角洲上的飛龍寨,五座寨子都是農業移民的模式,和歐洲人的商業移民頗為不同,乃是以一個港口為中心,建立防禦工事,水寨周圍是新開闢的農田,各村長、寨主、澳主除了保證華人經過的船只能在這裡得到補給之外,更重要的任務是做好土地上的農業開發,並接待將從澎湖、大員源源不絕轉送過來的新移民。此外還要聯繫好周邊的華人勢力,處理好和當地土人的關係,處理好和佛郎機人的關係,真可謂任重而道遠。

  因此這五個村寨的村長、寨主、澳主都經過精心選擇。

  其中,巴拉望寨的鄭松林,哲河水寨的詹毅都是六藝堂的弟子,飛龍寨由張璉駐守,新加坡由沈門駐守,婆羅港由楊舟駐守,這三個雖然不是三合館出身,卻都是來歸諸人中的豪傑!

  而吳平本身則是負責整個南海的巡視和接應工作,他的艦隊常駐於馬尼拉灣,與在澎湖大員的陳羽霆、王牧民遙相呼應。林道乾負責外交,李彥直交給他的任務就是力保五年之內這些村港不受到大勢力的毀滅性攻擊。

  當這些都佈置妥當以後,環南海便成了一個能靠自己進行內部循環的經濟體,雖然還有些微弱,卻已相對完整。由於李家尚未取得大陸地威權。所以南海的開發進行到這一步便已接近極限了,要再繼續下去便顯得有些後繼乏力了。李彥直期待著這個循環體靠著本身地力量能在即將到來的強大衝擊中存活下來----這是他的本意。但是,集團內部卻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和渴望。在五座水寨建立起來以後,他們看到了商路開通所蘊藏的巨大商機,也就和東海地私商一樣。自然而然地產生了衝破大明海禁的衝動。

  林道乾在船上敲打著算盤,對吳平說:「其實三公子會不會太保守了?」

  「保守?」

  「是啊,我們一路來安置了五個村子,五個村子可都在生意線上啊。」林道乾說:「我們這一趟主要的任務是安置移民。可是便安置便做生意,繞著南海一圈走下來。現在我們還賺了。你就知道生意有多好做。」

  「那是因為出發的時候,帶地貨物足夠多。」吳平道:「但我們並不是總能從大陸那邊運出這麼多貨物的。」

  林道乾歎道:「要是海禁破了,那該多好!咱們這五座寨子馬上就會變成五個金坑!」

  「你最好別亂來。」吳平瞪了林道乾一眼,說:「還是按照三公子地打算一步步地走。」

  和東海地私商一樣,南海的貿易也極度依賴著大陸的貨源和市場,如果北京朝廷轉變態度,東南沿海禁制轉嚴,那麼眼前東海、南海的繁榮表象馬上就會像泡沫一樣被一擊而破。

  由於沿海治安的惡化。士紳們又打算對挑戰現狀的「賊寇」們進行一次清洗。所以沿海的局勢其實已經很緊張了。這是李彥直對未來保持謹慎態度的原因。可林道乾卻沉浸在南洋生意現狀地樂觀之中,一個人在大夏天走在太陽底下。被炎熱包圍著時,身體就很難想像六個月後寒冬到來時地刺骨陰冷。

  李彥直並非全知全能,他顯然未能顧及到一件事:要大部分人在樂觀的現狀下保持著著對未來地低預期是不現實的。他自己能夠保持近乎冷酷的冷靜,戰戰兢兢地未雨綢繆,但他的一些下屬卻認為眼下應該高歌猛進!當上峰不能滿足他們的這種需求時,他們就開始私下打起小算盤了。

  林道乾對吳平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不過吳平一走,他就轉身去找沈門。他擁有同利內部在南海最大的活動權力,所以去哪裡都方便。他去找沈門幹什麼呢?走私!

  「走私?」沈門有些奇怪:「我們現在就是在走私啊。」

  在海禁的大環境下,李家的所有生意其實都是在走私。

  「我是說……私中之私……」林道乾微笑著,那笑容真是意味深長。

  沈門啊了一聲,馬上就明白林道乾指的是什麼:「你是說,瞞著上面?」

  林道乾不說話了,卻依然微笑著。很多的中國人,都是很好的小商人,很適合自己做老闆,卻不見得會是安分的夥計。

  「只怕不行。」沈門說,「要想瞞著三公子從澎湖那邊運出貨來,那……不可能!」

  「不從浙江福建那邊進貨出貨。」林道乾說:「貨物我們可以從廣東那邊進出。」

  沈門把林道乾看了又看,老實說,儘管彼此都是潮州人,但他和林道乾並不是很熟,不過沈門和銀子很熟,能賺錢的事情,他還是很有興趣的。

  「只有我們的話……只怕還不大行。」沈門說。

  「可以再拉一個人入伙!」

  「誰?」

  林道乾盤算了起來:「楊舟就算了,這傢伙在婆羅港,人又太老實,沒用。鄭松林、詹毅都是六藝堂出來的,惹上他們只怕有些麻煩。嗯,就他了!」

  「你是說……」

  「張璉!」林道乾說:「南海諸寨中,哲河、巴拉望、婆羅都靠東,飛龍與新加坡靠西,東西之間是我在聯繫,若張璉和我們聯手,那麼西南海就是我們的天下了。」他笑了笑。道:「你應該看得出那傢伙不是一個肯留在飛龍寨種田的貨!」

  沈門沉吟著:「你打算怎麼辦?」

  林道乾說道:「先聯繫張璉,如果他肯幹。就讓他設法給我們的護航,你門路多,看看能否聯繫上一些老廣,至於出貨的門路……就賣給佛郎機人。我去過滿剌加。和一些番商打過交道,應該可以和他們做成生意。」

  就這樣,林道乾悄悄去了飛龍寨,找到了張璉。張璉也是潮州府人,算來是同鄉。在李家的系統內。林道乾地資格比張璉老,地位也比張璉高,林道乾以為自己開口的話,張璉應該不會拒絕,沒想到張璉就是拒絕了。

  「這不可行!」張璉道:「我雖然加入不久,可也知道三公子為人外鬆內緊,這事不可能長久瞞過他地,如果被他知道。你認為以他的個性。還會留下你嗎!除非……」他盯著林道乾:「除非你做好了一被發現就自立門戶的打算!」

  林道乾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在李氏的系統內部正如魚得水。開個小後門賺些私己沒問題,但要自立門戶自己單混,很多現在有地資源就會消失,算一算那可是得不償失的事情。別的不說,要是吳平奉了李彥直的命令來捉拿自己時,他林道乾手頭沒兵力能進行對抗,卻到哪裡躲去?而要收買吳平,林道乾自己也覺得不可能。

  他正想說「那就算了吧。」張璉忽然道:「不過這件事未必不能做!」

  林道乾精神一振,問:「怎麼做?」

  「偷偷摸摸地做,自然不行。」張璉道:「但咱們可以敞開來做!一邊動手,一邊給三公子那邊寫封信,就說這邊生活艱苦,單靠種植很難支持,所以得設法開源謀利,維持生計!你也不用等有回音再干,信發出去地同時就可以動手了。我料三公子人在內陸,相隔萬里,我們要求自主,他應該不會做過多的干涉。就算他不肯,等他發信來阻止,我們再回信抗辯,這麼幾個來回得多久了?那時候我們怕生意都做了好幾單了,木已成舟,他就不好說什麼了。」

  林道乾聽得笑了起來,道:「沒想到你比我還奸詐!不過,」他兩根手指搓了一下,「要是公開來做地話,我們自己沒好處啊。」

  張璉嘿了一聲,說:「你可以在信中直接告訴三公子,這件事情我們不但要做,而且要拿分成,總部分多少,我們分多少,直接告訴他。一切事都明著來,無須暗地裡干!雖然這麼做他心裡對我們怕會有些不痛快,但我料他不會為了和我們爭利而就把我們給罷了!畢竟要找到能在海外打天下地人也不容易!他自己教出來的那些人,詹毅也罷,鄭松林也罷,都不行!南海這邊,他還得仰仗我們呢!」

  林道乾連聲稱是,便給李彥直和陳羽霆給寫了一信,陳羽霆先收到信,看了之後怒色勃發,便附了一封信給李彥直,建議馬上廢掉林道乾,當時李彥直已準備上北京,收到信時詹臻在旁,亦以為林道乾太不老實,李彥直卻道:「他是有本事的人,豈會老實?老實的人在那邊是站不住腳的。他能光明正大地來跟我要錢要權,這是好事!」竟然就准了。不但准了,還給了南海諸寨主更大的自主權力。

  張璉聽到回音後大喜,連贊李彥直道:「好胸襟,好魄力!我算是沒跟錯人!」自此招兵買馬,窺伺安南、占城、暹羅。

  不過這已是半年多以後的事情了,早在那之前,林道乾就已再次踏足滿剌加。如果我們將視角放大,俯視整個滿剌加城的話,就會發現林道乾登上碼頭地時候,有一個人正在密切地關注著他。

  那是一個傳教士,是天主教中地鑒真,是利瑪竇的先驅,是一個在世界歷史上也能留下一筆地人物,在天主教東侵的過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這個人叫做沙勿略?弗蘭西斯可,從屬於天主教內部一個先鋒修會----耶穌會。

  當時,基督新教已經在歐洲崛起,隨著新教影響力的擴大,天主教會正在大片大片地喪失其信仰層面的領土,在這種形勢下,教會內部目光長遠的有識之士開始放眼歐洲之外的地方,包括新大陸以及非洲、亞洲,此舉當時在教會內部遭到了部分保守派的反對,但以後世的眼光看,卻是這些衝向海外的傳教士保住了天主教信仰人口的優勢。

  「為了靈魂的拯救!」

  強大的宗教力量,伴隨著對胡椒的渴望來到了東方。

  戰爭並不止步於炮火,不止步於商業,也不止步於權謀!能夠滲透在這一切之中的信仰之戰,此刻也拉開了序幕。

  林道乾就在滿剌加遇到了沙勿略,這個傳教士對東方的信仰方面的訊息都很感興趣,而林道乾則渴望得到西方世界商業層面的訊息。兩人出於各自的目的很快就交談了起來。

  沙勿略是一個傳教聖鬥士!其傳教能力十分強悍。他在印度南部沿海地區活動的時間不超過兩年,卻在這兩年中讓幾千個連話都聽不懂的本地土著受了洗。開發出了亞洲第一個天主教基地,此人蠱惑力之強悍可見一斑。

  可惜,他這次遇到的是一個同樣七竅玲瓏卻又五毒俱全的林道乾!向五毒俱全的人投毒結果只有一個:失敗!

  沙勿略對林道乾這傢伙說耶穌,實無異於對牛彈琴。但是兩個人都是溝通能力超強的高手,儘管各懷鬼胎,卻還是慢慢地就找到了交集。

  「呀,你認識希拉裡修女?」沙勿略有些吃驚。希拉裡的那封信他沒收到,所以並不知道對方的狀況。

  「是啊,你也認識她?」

  「當然,她是我從里斯本帶過來的。」沙勿略說:「我在印度活動的時候,她跟在我身邊服務。因為要完成她父親的心願,所以我幫了她的忙,讓她搭上了去泉州的船。」

  聽到這裡,林道乾就知道兩人說的希拉裡確實是同一個人。

  「原來如此,不過希拉裡修女後來好像出事了。」跟著變給沙勿略講述了他所知道的關於希拉裡的事情,沙勿略聽得有些入迷,來滿剌加的這段時間裡,他多多少少聽說了一些那位李孝廉的傳聞,知道他是在東海、南海都有巨大影響力的人,他已經意識到希拉裡可能已經在前面為自己鋪好了道路。

  「我想去澎湖找希拉裡修女。」沙勿略說:「不知道林先生能否幫忙。」

  「嗯,我去問問,應該沒問題。」林道乾很爽快地回應著,卻又道:「不過最近我要先找一些佛郎機的朋友,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那很簡單啊。」沙勿略說:「我可以幫你介紹臥亞的名流,葡萄牙上館的館長巴洛斯先生。還可以寫推薦信給印度總督。如果你能認識了這兩個人,對你的生意應該會很有幫助。」

  林道乾大喜,當即投桃報李,安排了一艘快船,送了沙勿略前往勃泥,經呂宋,輾轉前往大員海峽。??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21
之二十三 布道之阻
  李彥直在日本呆了半年多,一邊讀書,一邊注視著東海與南海的變化。這日北面有風啟的書信至,他收到信件之後,決定提前北上。李介、陳羽霆一起趕到月港,問他北上之後,海外之事如何處理。

  李彥直道:「我北上之後,海外之事,都由二哥作主,羽霆作副手。南海之事,也都歸二哥處理。若有大事二哥不能決,可會羽霆、牧民、吳平商議。我進京之後將盡量爭取開海禁的事,可效果如何,殊難預料。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萬萬不能和朝廷對抗!」

  他這次北上,事非尋常,所以給了李介、陳羽霆等相當大的獨立專權,準備頗為周詳。尚未出發,雙嶼那邊已派人送來了一份長長的清單,這份清單上珍珠成鬥,翡翠論斤!竟是大量的金銀財寶、海外奇貨!且不說每一件都是非同小可的珍寶,光是這數量也已經是駭人聽聞!

  李彥直很清楚這是許棟、王直給他上京疏通的經費,也不客氣,便收下了。

  送信來的王清溪道:「清單在此,東西太多,若運到月港三公子再運往北京去麻煩,所以我們就把東西存放在杭州了,等三公子到達杭州再取。」

  李彥直道:「如今風向朝北,我想趁最後一陣北風,坐船直到松江府,然後走陸路前往京城。」

  王清溪倒也乖巧,就道:「那我們就把東西取了送華亭縣去。」

  李彥直安排好了海外之事後輕裝上路,只帶了義久隨行伺候,周文豹作貼身護衛,付遠帶了一隊人馬押送貨物在後面跟著,卻又不在一起食宿,如此迤邐上京。

  沙勿略從南面來時,李彥直已離開了月港,他便無法去見這位李孝廉。不過在澎湖他卻順利找到了希拉裡,希拉裡見到了他又是高興,又是心虛,引了神父去見李介。

  李彥直既走,海外便以李介為首,他是一條直來直去的好漢,見是希拉裡帶來的人,便很禮貌地接見了。

  沙勿略仔細觀察眼前這個李老爺,聽說他是李孝廉的哥哥,眼下代理著李家在海外的所有事務。便有心在他這裡打開一個缺口。因向他陳說天主的真理。

  這天主的真理,希拉裡平日也多向李介講過,當時李彥直在場,李介最信他弟弟,見弟弟一笑置之,心裡也就不怎麼當他回事。他有了這先入為主的觀念,便任沙勿略說得舌綻蓮花也不為所動。只道:「你來遲了,若遇到我弟弟,這些話可以和他說,他喜歡和人辯這個。」

  沙勿略微笑著說:「主的真理,誰都能懂地。關鍵是你要放開懷抱。讓主進入你的李介卻道:「可希拉裡跟我弟弟說了後。我弟弟卻沒受洗信教啊。我信我弟弟,所以我想他既沒受洗,一定有他的道理。」

  沙勿略無法,心想這人可真執拗得緊,要說服他看來還真得從先說服那個李孝廉,只好暫時作罷。

  李介便派人送他去休息。澎湖此時已有好一座澎湖書院,希拉裡就住在那裡,向學生傳授歐洲語言。李彥直還給她撥了一個屋子。讓她在那裡供奉耶穌,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教堂。李介對沙勿略說:「你要是肯留在澎湖。可以在那裡教書。」

  沙勿略學識淵博,非希拉裡可比,李彥直若是和他相見一定會很高興,因為這個傳教士肚子裡有一整套的歐洲哲學理論,還懂得許多李彥直也未涉及的科學知識,又和歐洲教育界有密切的聯繫,人脈頗為豐厚,若他肯致力於科學教育,或者竟能把歐洲當時的教會大學體制在澎湖給複製一所出來,可惜他志不在此,滿心想的只是傳教。那一肚子科學知識,在他看來不過是傳教時可以用上的東西罷了。

  既然走不通上層路線,沙勿略便想向下層入手,第二天便跑到海邊,向往來民眾傳教,此時他還不會華語,站在那裡大聲宣教,得由希拉裡來作翻譯,也有些水手、商人聽見便聽住了。

  陳羽霆此時正為海禁未開、賊寇為患、國事日壞而心中憂愁,偶爾經過,聽沙勿略正在開導一個蝕本地商人,聽他說道:「你是因為自己地善良而被欺騙,但你的義行主已經看在眼裡。你喪失的只是現世的財富,但神的天平上,你的義卻增加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抱壞一顆義心,人生的道路就會像黎明地光,越照越明,直到中午!」

  後半句把陳羽霆聽得心動,便上前道:「我心裡抱著公義,可為何我的心境卻是一片陰霾?」

  希拉裡看見了他,有些詫異,但還是給他做了翻譯。

  沙勿略沒有猶豫,便道:「那是因為你的心還沒有放開,你還沒有真正地相信自己的正義!所以你才在為成敗而憂愁。記住孩子,不要為明日的事情而憂愁,因為明日將發生什麼事情,你尚且不能知道呢。」

  陳羽霆道:「那怎麼樣才能放開自己地心胸呢?」

  沙勿略道:「要放開自己地心胸,首先就不能太過依賴自己的聰明和力量。」

  陳羽霆問:「這是何解?」

  沙勿略道:「你認為你的聰明能夠洞察一切世事嗎?你認為自己的力量能夠主宰一切世事嗎?」

  陳羽霆失笑道:「那當然不可能。」

  「是啊。」沙勿略道:「可是你卻是憑著你的聰明的指引在做事,依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做事,但因為你無法洞察一切世事,又無法主宰一切世事,所以你常常會有想不通的時候,並因此而苦惱,所以你常常有做不到地時候,並因此而失落。你地心都是這些苦惱和失落,當然就充滿了陰霾。」

  陳羽霆又問:「那該怎麼解決呢?」

  沙勿略道:「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癥結,就應該已經知道藥方了才對----要想解決你地迷惘,就要找到一個能指引你的人。要想不再失落,便得尋求一種依靠。」

  「指引的人……依靠……」陳羽霆喃喃自語了一會,道:「我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的。」

  沙勿略便問事誰,陳羽霆是就是李孝廉,沙勿略問道:「既然如此,他解決了你地迷惘沒有?他讓你不再失落沒有?」

  陳羽霆搖了搖頭,說道:「他給我解決了很多問題,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其實有一些困惑。他也和我一樣迷惘。」

  沙勿略笑了笑。道:「可憐的孩子,這麼說來,這位李孝廉也不是全知全能了?」

  陳羽霆苦笑道:「當然不是。」

  「這就對了。」沙勿略道:「他自己也有迷惘,自己也有困惑,怎麼能夠解決你的迷惘,解決你的困惑,做你信仰上的依靠呢?」

  陳羽霆聽得呆了。問道:「可除了他,還能有什麼人能為我解決迷惘、提供依靠呢?」

  「沒有人,孩子,沒有人!」沙勿略說:「沒有人是全知全能的,所以沒有人能徹底解決你的迷惘。也沒有人能為你提供真正依靠。」

  陳羽霆微感失望:「這麼說我的煩惱還是沒法解決。」

  「不!」沙勿略道:「你的煩惱。是可以解決的!」

  這時他布道地事情已經傳開了,裡老蔡大路趕來喝問:「你這外國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喝問之後才發現陳羽霆,便看了他一眼。

  沙勿略微笑著歡迎他,道:「又來了一位長者。」

  蔡大路很不友好地瞪了他一眼,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陳羽霆忙道:「林老,別這樣,沙勿略神父在給我們講道理。幫我們解除心中地疑惑。」

  蔡大路頓足道:「陳里長。你怎麼這般糊塗!本朝的規矩,那些僧尼道士只能在寺廟道觀裡講這些。是不可以跑到大街、市集、碼頭講的!」

  大明洪武皇帝遺制,對各宗教活動都有嚴格的限定,並有相當嚴密的管理辦法,朱元璋對宗教管理的制度延續了五六百年,而其精神則延續了六七百年,直到共和國,其宗教管理的精神理念依舊與朱元璋地宗教管理精神一脈相承。

  澎湖、大員一切草創,許多大明固有的制度一時都還用不上,或者李彥直覺得不妥而沒有提及,之所以會在宗教問題上有過強調,主要是因為有希拉裡的存在,李彥直才會特別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明白地訂立了規矩,要所有僧尼以及進入澎湖的佛郎機,在進行宗教活動時都到指定地方----通常也就是寺廟或教堂進行。

  沙勿略聽了希拉裡的翻譯後忙說:「我們不是和尚、道士,我講地也不是什麼神道,而是真理。」

  陳羽霆頷首道:「沙勿略神父說地,確實和那些裝神弄鬼的和尚道士不同。」

  蔡大陸卻不管這個,對沙勿略冷笑道:「管你是神道,還是真理,總之李孝廉說了不行就不行!」又責陳羽霆道:「陳里長,你也真是!帶頭違反規矩,你叫以後怎麼管這澎湖、大員?」

  陳羽霆臉上一熱,便對沙勿略道:「神父,真是不好意思,雖然我覺得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不過本朝的規矩立在這裡,不好破壞。要不,等三公子回來了,你說服了他,再布道吧。三公子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想以他的慧根,一定會明辨神父你和那些和尚、道士不同。」

  到了這份上,沙勿略也就只好聽從。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22
之二十四 薩摩劇變
  沙勿略回到澎湖學院,發現自己對這裡的宗教政策真是無計可施。李彥直也不是禁絕天主教,只是不支持、不鼓勵、不提倡,雖然仍有一部分人跑到澎湖學院裡的小教堂來聽沙勿略宣講,但大部分人都想孝廉老爺沒信,那多半不是什麼好貨,就沒響應。

  沙勿略在澎湖學院教了半個月的書,陳羽霆但凡有空就來找他聊天,最初還是探討一些天文物理的知識,後來就常常談信仰了,沙勿略因鼓勵他衝破體制牢籠幫忙傳教,陳羽霆卻總是搖頭,道:「這事還是得等三公子回來了再說。」

  沙勿略心想:「這裡的人都叫那個李孝廉控制了!不打通他這一關,呆在這裡一個世紀也沒用!」便請陳羽霆安排自己去找李彥直。

  陳羽霆甚是為難,道:「那只怕難以辦到。三公子去了京師,如今朝廷禁海,外國人進不了內陸。在福建興許還能活動,京城就去不得了。神父你要是個日本人,我或許還能幫你裝扮裝扮,但神父你的模樣實在和我們差別太大,沒法去的。」

  沙勿略又住了數日,眼看事情沒有進展,便有去意,本來就想先回臥亞或者滿剌加,但這日在港口聽一個倭人說起日本的情況,聽說那裡已經有人信教,甚感興趣,便要到日本一行。陳羽霆聞言趕來,苦苦挽留不住,只好贈了他一些銀兩,送他上船。希拉裡要跟著去,沙勿略卻勸她留下,道:「你好好留守在這裡,在教育這裡的學生時,記得培養他們敬畏天主的心,這樣對以後我們的傳教事業會很有幫助的。」

  就這樣,沙勿略坐了乘最後一趟吹向日本的季風,到達了鹿兒島。

  經過一年多的發展,鹿兒島這個自由港如今已略具規模。唐客東侵、九州大亂似乎已成為遙遠的記憶,東海各處商家大多在這裡開設有據點。西日本的浪人也都奔向這裡尋找工作。

  沙勿略到達鹿兒島之後,在幾個佛郎機大商人的幫助下站穩了腳跟。讓沙勿略高興地是。這裡不禁止他傳教,但另外一個現象則讓他很吃驚:儘管西日本有大量的浪人聚集在這裡,但整個鹿兒島港竟然仍有過半地人口是華人!所以他傳教的時候,找地必須是同時精通漢語和倭話的翻譯!

  「怎麼日本也說中國話的麼?」沙勿略私下裡詢問他的翻譯,然後才知道鹿兒島有大量華人的原因!

  「都是這兩年的旱災鬧的!」翻譯告訴沙勿略:「許多中國人在那邊都沒飯吃,就跑到這邊來了。」

  這個「許多」,相對於中國東南沿海的受災人口來說其實並不多,大概只有幾萬人,其中二成在渡海的過程中或者被風吹散。或者遇難淹死,或者在船上就病死了,或者來到日本後水土不服,但能留下地就大多是身體強健的人,其數量大概在三萬到五萬之間。

  中國人口流入周邊國家是自古就在發生的事情,而去年之所以會一次性流進這麼多人來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海貿的發展讓中國到日本之間的運輸能力大大提高,但更重要的是:在日本這邊有人在主動做安頓來民的工作,第一批災民被妥善安置的訊息以不同的途徑傳到南直隸、浙江一帶以後。便有更多地災民源源而至!

  不過。這兩個原因背後所隱藏地重大圖謀,以及此事即將產生的重大影響,就不是此時的沙勿略所能知道的了。沙勿略只是知道,主動安置這些流民的是一個叫做島津勝久的日本諸侯。

  「一個人有這麼大的胸襟,甚至能夠包容大海對岸的人民,那一定是一個英雄!」沙勿略想。他雖然在印度曾給數以千計地土著進行洗禮,但其實他地傳教思路更傾向於先征服上層,然後再普及下層。所以到達薩摩之後便想先去見一見那個叫做島津勝久的日本諸侯。

  沙勿略拜託了佛郎機商人幫自己引見。非常順利地,他很快就和島津家地人有了接觸。不過讓他意外的是:接見他的竟然是一個和尚!

  這一日,沙勿略在嚮導的帶領下,徒步走出鹿兒島港,卻並不直接往鹿兒島城去,而是來到了鹿兒島城西南二里的一座新的莊園。

  沙勿略發現,這座莊園很新,許多建築都只是打了個樁,在他觀察入微的洞察力下,他推測出這個莊園的勞動者應該都是中國人。

  「這裡是薩摩的華園了。這裡原來只是一片荒地,是玄滅法師招徠唐客,才有了今日的氣象。」嚮導告訴沙勿略,像這樣的華園,在薩摩附近一共有四座,分別叫附郭華園、西南華園、薩東華園和山谷華園,「這裡就是附郭華園了。」

  這四座華園圍繞著鹿兒島清水城,四園一城,構成了島津勝久的全部領地,每一座華園都是以一座村寨的形式屹立著,外圍開闢了田野,若出現強盜或發生戰爭,就撤入城寨之內防守。每一座華園的人口大概是八百人到三千人不定,每五個人就有一個被訓練成了民兵。此外,鹿兒島清水城內部也安置了大量的唐客,內外加起來,勝久領地內的唐客竟已超過萬人,且都被嚴密地組織了起來,其中一千八百人成了職業士兵。

  在大量的中國移民到達之前,鹿兒島清水城本來就只有五百人,而且這五百人還不全是倭人,有接近一半是島津勝久在琉球、閩海時招募到的漁夫和海盜,而在唐客大量移入之後,勝久的領地上無論是人口構成還是士兵主流都已變成華人為主了!

  南九州的其他諸侯,本來對逃災唐客的流入仍然和以前一樣表現得很消極,甚至對島津勝久領地內的過分華化發出聲譴。南九州大名的組織,早被李彥直給打散了,相互之間極不信任,肝付兼續已經衰退,伊東義佑、大友義鑒均非雄才之主,薩摩內部的伊、田、連三家又被破山以縱橫術牽制住,都沒有及時反應過來!等到四處華園建立起來,兩千華兵組織起來。他們才曉得事態嚴重!但這時再要壓制島津勝久已很難了。

  南九州諸大名小名見島津因援引唐客而富藩強兵,竟然競相模仿。各立華園、招募華兵,但九州諸侯在引入唐客時。既不能如破山一般深知華人的需要、習性與優劣,內心又終有顧忌,絕不能如破山一般大刀闊斧地確立起一個以唐客為主體的民事系統與戰鬥系統,因此華民在其他諸侯處大多不能得到公正對待,被招募為華兵也沒有體現出多大的戰鬥力,大多是落定腳跟之後便逃歸島津家。

  可以說,九州諸侯對破山華園、華兵建制的模仿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唯一起到地作用。就是為招募華民這個潮流推波助瀾,使南九州成了一塊吸引江浙災民東渡的吸鐵石!

  附郭華園在四大華園中最靠近鹿兒島清水城,園中有兵力五百,與清水城成掎角之勢,是島津家地右心房。不過園中的房屋都很簡單,日向宗湛在規劃這四座華園地時候,要求用的是最簡單的材料,讓生手也能迅速投入建設工事的簡便設計,所以整座華園一眼望去橫豎成排。規則得有些單調。殊乏美感!可若不是這樣,這些華園又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迅速建立起來?

  相較而言,沙勿略覺得澎湖那邊的建築更加講究些,雖然同樣是簡單的建築,可無論排比還是屋宇窗簷間的細節都更費心思,其中頗有可觀之處。這也正是破山與陳羽霆在草創事業時不同取向的體現。

  不過和陳羽霆相同地是,此刻的破山也將最大的心力都集中在農事上----民以食為天!這是他們共同的立命之本!所以破山接待沙勿略的地方,既不是日式天守城樓。也不是高雅的樓台亭榭。而是在一片蕃薯地上。

  見到了沙勿略,破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合十笑道:「客人遠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這人不簡單!」第一眼看見這個青年和尚,沙勿略就想。

  兩人正要敘話,忽地西北面十餘里外一股濃煙沖天而起!破山周圍是幾個輪值勞作的民兵,他們身上穿著麻布衣,赤腳上全是泥土,腳邊卻放著兵器,看見濃煙馬上就放下手頭的農活,拿起兵器來,叫道:「有敵襲!」

  破山笑了笑,回顧身邊地新納忠苗道:「他們若是半年前就來,我們如何還有機會建立這四座華園?當時他們躊躇不敢動手,現在才來,卻是遲了!」

  這時幾百個民兵已經穿上了鞋子,站成了隊列等候命令,新納忠苗便要出征,破山道:「我也去!」對一個長得猴子一般地農民道:「秀吉,你招待神父到亭子裡喝茶,我破了敵人就回來。」

  便與新納忠苗一起奔向濃煙冒起的方向。

  過了有半個多時辰,西北方向隱隱傳來殺伐之聲,持續了一炷香時間便消隱了,又過了半個時辰,破山帶著一百多人回來,笑道:「田薰親終於坐不住了,竟然自己跑來攻打清水城!」

  還留守在田地上的農夫紛紛問勝敗如何,竟多是吳越口音。

  破山笑道:「已經在城下擊敗他們了,忠苗大人正在追亡逐北,大家不要理他們了,繼續幹活!士兵們奮勇作戰,都是為了保證大家能專心種地,大家要把地種好了,這才不枉費了士兵們在戰場上傾灑的鮮血!」

  眾農夫齊聲應和,都道:「我們一定不會辜負士兵們,不會辜負法師的!」

  破山這才來到亭裡,對沙勿略微笑致歉,道:「為了這些俗事,可把貴客給冷落了。還望神父不要見怪。」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23
之二十五 理念裂痕
  從里斯本出發的時候,沙勿略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來到亞洲的。在他看來,他傳播真理、傳播福音時,亞洲的可憐人們就只有完全接受的份。他內心深處對各地的文化都不存在任何敬意,他也許接觸這些知識,卻也僅僅是將之當作一種騙小孩吃藥時用的糖漿,目的是用之以誘惑東方人信教,然後就會將這些「知識」拋到一邊,封存之,蔑視之,最後滅亡之。只要讓全世界的人都只知道基督福音,那麼基督福音就會成為真理。

  在印度時,他沒有接觸到婆羅門第一流的思想家,所以在印度南海岸也好,在東南亞也好,他接觸的都不是能夠在同一層面和他產生共鳴的人,他面對那些土著時就像一個大人喂一群嬰兒吃東西,喂什麼土著就吃什麼。但到了澎湖以後,他開始遇到強有力的抵制。

  李彥直人已離開,但他留下的宗教政策卻形成了強大的體制力,讓沙勿略無法著手傳教,澎湖的大多數人民並不信任沙勿略----在他還沒說服李彥直之前。同時沙勿略又遇到了一個陳羽霆,從某個意義上講,陳羽霆是沙勿略一路東來少數能與他產生共鳴的人。

  而此刻,當他遇見破山時,沙勿略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控制對方!

  和沙勿略已經接觸的大多東方人不同,破山對天主教似乎有所瞭解,他言語中並未流露出對天主教的厭惡與抵制----這一點和仇視基督宗教地回回教徒是不同的。一開始沙勿略很欣喜,認為遇到了一個傳教的好對象,但很快地他又發現:破山絲毫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讓自己有收服他的機會!

  沙勿略與破山談天堂,談地獄。談靈魂,談無始無終,談至尊無對,談業力緣起,談真心緣起。談三位一體,談一性三身,談萬物運行,談輪迴六道。談空無本原,談天主本原,談人間倫理,談度世拯救----談論地範疇廣闊得驚人!儘管有翻譯方面的障礙,但這次辯論的激烈程度與精彩程度,仍是沙勿略生平所未有!因為這不是兩個人的碰撞,而是兩個文化體系的碰撞!

  沙勿略立足於希臘化基督,破山立足於中國化大乘,談到最後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

  沙勿略認為破山謬誤而不自知。歎息憐憫。破山卻認為沙勿略執著而不能悟。搖頭輕笑。

  兩人從下午一直談到深夜,竟然都忘記了飢餓,直到岸本信如齋送來齋飯,方才聽見各自肚子地抗議。

  破山因邀沙勿略共進晚餐,吃的卻是非常普通的蕃薯粥,沙勿略是一個禁絕享受的修士,對此也不計較。破山修持得也算到家,食不言寢不語。吃完沙勿略要告辭時。他才問:「神父此次從南面來,可曾見過福建尤溪地李孝廉?」

  「李孝廉?」雖然李是大姓。中國的孝廉又很多,但在東海上,李孝廉似已變成了那個人的特指了!沙勿略搖了搖頭:「很可惜,沒見到過他,聽說他去大明的首都了。」

  破山哦了一聲,眉毛揚了揚,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又道:「聽說神父是在澎湖坐船,卻不知在澎湖可曾見過見過什麼英傑人物。」

  沙勿略想了一下說:「有一個陳羽霆的青年十分好學,對神的福音也很有體會,可惜他的心還沒有完全放開,還被李孝廉的學說圈禁著。但我覺得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神的信徒地。」

  破山地眉毛再次揚起,道:「陳羽霆對神父的學說很有興趣?」

  沙勿略道:「是,我在澎湖時,他一有空就來聽我講課,從交談中我肯定他是一個很有前途的青年。怎麼,大師認識他?」

  破山笑道:「他是我的同學,我和他一樣,都曾跟隨李孝廉學習。」

  沙勿略驚訝道:「你也是那位李孝廉的學生?」

  破山一笑,道:「是啊,我關於貴教的認識,也是從李孝廉那裡聽來的。」

  雖然希拉裡曾跟沙勿略說起李彥直知道一些基督宗教知識的事,但沙勿略對希拉裡地話心裡是要打折扣地,但在與破山辯論過之後,心中對破山的評價很高,既聽說破山對神學地認識是從李彥直處來,則心中對李彥直的評估又推翻了重新建立!

  「看來沒能遇見他,真是很大的損失啊!」沙勿略心中想。

  在他告別之後,岸本信如齋道:「這個怪老頭,可給我們帶來了很及時的訊息呢!」

  破山嗯了一聲,點頭道:「李三居然已經北上了,可比我們預料中快呢。」當時受限於交通條件與中國、日本的社會體制,兩國之間的消息傳遞十分困難,一些消息雖然重要,卻未必能及時傳到對岸,李彥直在日本這邊鬧得天翻地覆,中國官方卻理所當然地毫不知情!而破山對福建、大員那邊雖然密切留意,卻也無法及時盡知對岸的虛實,常需靠道聽途說才能知道對岸的動態。這不是雙方的能力問題,而是受限於時代的條件。

  岸本信如齋道:「看來江南和福建沿海的事態,比我們預料中還要嚴重。」

  「應該和這場旱災有關!」破山道:「此災一起,私商們的日子就難過了,士紳們的日子也會難過,李彥直現在已洗腳上岸,則他也不會好過。在接下來的兩年裡,最好過的……」

  岸本信如齋大笑道:「就是我們!」破山微笑道:「李彥直他是一著錯,滿盤輸!他雖然著手打基業的時間比我們早,但既不肯放棄大陸,便注定了他要處處碰壁,反而不如我們能放開了手腳,另開一片天地!」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還有另外一個人,也許得益比我們更大!」

  岸本信如齋問:「誰?」

  「羽霆!」破山道:「日本遠,大員近!我估計這次流入大員的人口,至少有十萬之眾!李三入京,必留李二總領海外之事,而命羽霆為輔佐。李二不通政務,在大員的根基又不如羽霆,久而久之,羽霆必成大員的真正領導!嘿嘿,很好,很好!」他指著沙勿略離去的方向,道:「這個番僧,可幫了我們許多忙呢!羽霆是個好孩子,辦事能力不錯,但人卻太老實了,這個性,說好聽了叫真誠,說難聽了叫天真!他會被這番僧的神學所吸引,卻也是很自然的事,哈哈,哈哈……」

  岸本信如齋究竟比破山略遜一籌,有些不解:「這個很重要麼?」

  「當然!」破山笑道:「李彥直對耶穌的事雖然知道得不少,但他可是不信的啊!李彥直上北京之後,對海外的事情便不得不盡量托付給部屬,給他們方便之權。李三羈縻諸人,各用其方,外圍之人以利害鉗制之,以體制規範之,核心部屬則尤其用心,對風啟吳平,用的是恩義,除此之外還給了他們一個大同的夢想,其中羽霆最受這個幻夢蠱惑!而羽霆的這個幻夢,其實是靠著他和李三有著相同的理念才能支持起來的。不過……嘿嘿,耶穌所要建立的天國,和夫子所要建立的人國,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岸本信如齋這才恍然,道:「但現在羽霆小子卻對一種李三不信的東西產生了興趣!」

  「對!」破山笑道:「這只是一道很微小的口子,但這道口子讓我們知道他們兩人之間並非無隙可乘!嘿嘿,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羽霆不可能永遠迷從他的!當羽霆看清他真面目的那天,就是他們分道揚鑣之時!」

  岸本信如齋臉上充滿了期待,臉朝著大員的方向,眼角卻偷偷瞥了破山一眼,忽道:「只是我不明白,羽霆那麼聰明的人,又在尤溪讀過那麼多的書,又不是愚夫村氓,怎麼還會被這個番僧蠱惑!」

  「你果然是個假和尚!若是宗湛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破山道:「信不信耶穌,信不信佛,都和一個人見識的深淺無關。那只關乎一個人的性情與際遇。」

  沙勿略並不知道破山在借用自己的力量,他只是發現自己很難在這個和尚這裡尋到破綻。他曾想過要會晤薩摩的統治者島津勝久,但很快就打聽到破山對島津勝久有著相當強大的影響力,甚至可以說這個和尚乃是這個家族的實際主宰!

  對李彥直,沙勿略還有期望,因為他聽說李彥直尚未皈依任何一個宗教,可是對破山,這個人不但難對付,而且已經是一個佛教徒,沙勿略自覺不可能說服對方改宗,而在破山的籠罩下,沙勿略在薩摩的傳教工作邊顯得格外艱難。因此在一番盤算之後,這個不知疲倦的傳道士決定離開鹿兒島,到日本其它地方試試。

  離開鹿兒島的時候,得益於在日天主徒的鼓吹,東海開始流傳說,某月某日沙勿略神父與玄滅法師在田間相遇,兩人起了辯論,最後玄滅法師被沙勿略神父折服,並有受洗之意云云。

  從沙勿略到利瑪竇,東方世界的無數高僧大儒就是這樣「慘敗」在傳教士的手底。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24
之二十六 獨眼東樓
  月港是海洋氣候,四季不甚分明,北京則不同,秋風一掃,樹葉凋零,和夏日相比,就像整座城市換了一身衣服。

  北京城,這不是李彥直第一次來。不過上次來已經不是這一輩子的事情了,而且那個北京和這個北京,真是同一座城市嗎?

  五六百年間,或許只有紫禁城和天壇等聊聊幾座建築物能夠引起李彥直的記憶,其它的就完全物亦非,人亦非了。

  「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後,究竟哪個北京更好?」

  這個問題,讓李彥直難以回答。

  「三公子!你終於來了!」

  一輛牛車匆匆駛出城來,風啟和蔣逸凡一起從車內跳了出來。兩人是來迎接李彥直的——也只有他們,沒有其他人,沒有任何歡迎儀式,甚至連轎子都不雇,只是雇了一輛牛車,這情景若是放在福州,非被同行商家笑話李彥直寒磣不可,但在京師卻必須如此。

  「三公子,在這裡就只有這個了,委屈一下吧。」蔣逸凡指著牛車說。

  在明代,什麼身份的人才能坐轎子、坐什麼轎子都是有規矩的,這規矩在福建形同虛設,但到了京城就不能不謹慎對待了。

  李彥直看了看那牛車,卻道:「我就不坐了吧,徒步進城,也好看看北京的街道。」

  師徒三人分別了將近一年,但分別以來各有忙碌的事情,相互之間又常通書信,此時相見,竟似彼此只是分開了幾天一般。

  作為第一個入室弟子。風啟的辦事能力顯然是值得信任的。他來北京不過短短幾個月,就已經和順天府等基層衙門打好了關係,在他的推動下,同利在京城地香料生意也欣欣向榮起來。

  托海禁的福,南洋的香料一日缺似一日,貨物供不應求。價格便一日高似一日。北京恐怕是當時全世界最大的香料消費地之一(或許連之一都可以去掉!),在這座由高官堆砌起來的超級都市裡,香料的消耗是驚人地!達官巨宦們。哪家每天不得用上幾兩的?而北京城裡用得起香料的高官大戶又有多少呢?恐怕就連戶部也沒能力統計清楚。

  不但官員和富商要用,皇室更得用!

  可是在海禁之後。官家市舶司地收到的香料貢品越來越少,根本就沒法滿足皇宮大內地需要,掌事的太監無法,只好輾轉通過各種關係向走私海商購買香料。於是風啟發現了一件相當諷刺的事情:皇帝下令禁海,但他自己卻又是私商們最大的顧客之一!

  連皇帝都這樣。其他的官員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不但購買香料,凡海外一切奇貨。從佛郎機地奇技淫巧,到東瀛的名刀折扇,都是他們購買、收藏地對象。掌事太監們知道當朝天子不喜歡日本,所以也就沒怎麼呈現來自日本的貢品,但京城吃飽了沒事做的王侯士紳卻不管這些,依舊偷偷地購買這些違禁之物,海禁越嚴,這些奇貨的黑市價格就越高。買來了藏在家裡。只要不是拿到金鑾殿去炫耀便沒人管你——反正大家誰都知道,這個國家很多國策其實只是掩耳盜鈴。

  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就可以想見同利的生意有多麼好做了。風啟到達之前,掌櫃還有些畏畏縮縮,怕做錯了事情,因為這個店面存在的最直接原因是要收集情報而不是賺錢,但風啟到來之後這種情況就轉變了,因為他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所以更能放開手腳。

  在他的主導下,同利京師分店地海貨開始直接進入一些達官貴人地後門,而風啟的人也跟著貨物一起進去了,一開始是談生意,給折扣,慢慢就熟絡了起來,由於風啟很給官員們面子,給起折扣來爽快異常,所以高官們地家人都很喜歡這個「好欺負」的商人。得到第一家客人的認可後,很快這客人就會給他介紹第二個客人,第三個客人,客人再介紹客人——統統都是官!

  在不到幾個月的時間裡,風啟在北京的高宅大院之內就有了口碑!許多官宦人家的太太、管家都知道,京城有這麼一個貨源廣大、價格低廉的好商人。就連宮中的太監,也有一些來走風啟的門路拿貨。

  風啟就是通過這種途徑,迅速建立起他在北京的關係網,在李彥直到達的前半個月,嚴府的人也找上了他。

  對於夏言,風啟到京後聽過這位首輔的脾氣,不敢惹,但要是能結交上內閣的另外一位大學士,那對風啟來說也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難道你見到嚴分宜了?」李彥直問。這是很近的事情,風啟上一次給他寫信也是半個多月以前,所以這件事情李彥直還不知道。

  他們走得並不快,話說也不大聲,凡路上有人靠得近了就閉上嘴,等人離得遠了再繼續說。有時候,在大街上聊天可能比在密室談話更能保密。

  「沒有。」風啟道:「我見到的是嚴相的公子,嚴世蕃。這個人,很不好對付啊!」

  嚴世蕃是一個衙內,但風啟第一眼見到他就肯定他不是一個普通的衙內!他手裡把玩著風啟送來給他「賞鑒」的名刀,就問:「什麼價格?」

  「一百兩!」風啟開出了價錢。

  嘉靖二十五年白銀的價值,和清朝康乾年間白銀的價值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當時朝廷每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數百萬兩白銀,一百兩銀子買一把刀,在當時來說已屬很高的價格了!

  「你倒也真敢開!」李彥直笑了起來。不過他知道風啟是漫天討價,等著嚴世蕃就地還錢,在討價還價中給折扣,賣交情——價格叫得越高,折扣才能打得越低,這筆買賣才會給雙方帶來更加深厚的交情。

  在過去的幾個月,風啟就是這樣打動了無數高官的後院,可惜他這次遇到的是嚴世蕃!

  「一百兩……」嚴世蕃笑了笑,接下來的對白就完全出乎風啟的意料之外,甚至超脫了風啟的掌控:「太少了!」

  風啟當時有些訝異,他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打聽到嚴府的這個公子絕不是一個冤大頭,這時怎麼卻說出冤大頭的話來?還是說他這話另有深意?在沒弄清楚之前,風啟裝起了糊塗,以一個厚道商人的口吻,說:「公子果然識貨!這把刀出於名家之手,又漂洋過海,萬里而至。一百兩這個價格嘛……」

  「狗屁!」嚴世蕃沒等他說完,就冷笑起來:「這把刀,最多值三十兩!我跟你談的,不是這把刀的價格!」

  風啟心中一凜,口中卻含著笑,一臉不解狀:「不是刀的價格,那是……」

  「少給我裝糊塗!」嚴世蕃將刀收了起來,往桌上一放,手輕拍著刀鞘:「我跟你說的,是要我收下這把刀的價格!」

  李彥直聽到這裡猛地停下腳步,停了停,又繼續走,道:「他在敲詐!」

  「是。」風啟應道。在嚴世蕃跟前時他也是馬上醒悟過來,但當時他卻繼續裝傻:「嚴公子,小人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嚴世蕃笑了起來:「你們同利做的是什麼生意,我知道!你們一年能賺多少,我也估摸得出來!你就回去告訴你們當家,你們一年能賺多少,抽七成送來,我就保你們平平安安。要敢道個不字,我敢向你保證,今年福建還有同利這個商號,明年就沒有了!你們也別指望走漏我的成數!我東樓眼皮底下,不會走漏一滴油水的!」

  李彥直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這次停得更久了。

  嚴世蕃的苛求,蔣逸凡不是剛剛知道,但這時再聽,仍然忍不住憤憤然道:「七成!七成!他可真敢開口!以為我們也和他一樣坐在家裡就能有錢收麼?這些錢,可都是多少弟兄拼了命冒著葬身大海的危險賺來的,他好好地坐在家裡,一下子就要七成!也虧他敢開口!」

  李彥直卻忽然笑了起來,不是苦笑,不是無奈笑,也不是怒極而笑,竟然是蘊藏歡容的微笑!

  蔣逸凡看得很不明白,李彥直在笑什麼啊?

  風啟也不懂,李彥直笑了有好一會,四周看看沒人,才低聲道:「這是我到北京之後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嗯!」李彥直道:「我之前本來還有些擔心,但現在看來,我們在海外的事情,這邊果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嚴世蕃的耳目非同小可,可就連他也只知道我們通番賣貨,而不清楚我們在海外都做了哪些事情。」

  風啟恍然大悟,蔣逸凡卻猶自未解:「三公子怎麼曉得他不知道?」

  「若他知道……」李彥直悠悠說:「只怕就不敢收我的錢了!」

  有個好消息要向大家報告:要開扁了,就讓情節轟轟烈烈地鬧起來吧!

  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向大家報告: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由於各種原因,一天只能一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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