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陸海巨宦 作者:阿菩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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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09-1-31 17:34: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3 122116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5
之六 二子依附
我本來已經接近絕望了,因為陸海既沒數據,又沒口碑,相形之下真比桐宮還慘……

    昨天連續被一個書友叫好,說上一章熱血,又被一個作者稱讚了,說陸海是一本好書,才算恢復了一點信心……

    請大家用推薦票鼓勵鼓勵阿菩吧!這樣我才寫的下去!

    義久和義弘來到中國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到達澎湖也有好半個多月,在西嶼,他們過上了和他們在日本時、在江東時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們不能像在日本時那樣養尊處優了——這是必然的,可也沒有像在松江府時那樣到處坑蒙拐騙,沒有像他們擔心的那樣被囚禁起來,而是被送去勞動。澎湖的主事官員聽說他們會寫字,就安排他們到一個「新民」接待處去接待「新民」,做登記員,每半個月發一次薪水,在發薪水之前陳羽霆先讓預知了一個月的糧餉讓他們能夠生活下去。新納忠元等隨行武士,也另有屬於自己的工作。

    對於這種安排義久義弘倒也沒什麼意見,靠著自己的努力吃飯嘛,都已經喪失家業了,能夠這樣算很不錯了。而且澎湖方面居然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其實暗中還是有監視的),這更讓他們覺得大唐真是一個非常大度、非常文明的國家。

    人有了穩定的工作和生活,心也就容易安穩下來,澎湖的行政體系是李彥直設計並建立的系統,在陳羽霆的主導下,各級公務人員的作風相當好,這種務實的作風是能夠塑造新人的,何況澎湖政府如今正在辦地事情,是很容易激勵少年人的——這個其實還沒有正式名分的地方政府在賑災!

    義久義弘在西嶼工作。每天總能看見大批面黃肌瘦的人從船上擁下來,海面上還不時會飄來屍體,這一切都顯示了災情地嚴重性!而義久要做的就是給還活著的人做登記,然後會有專人送他們去領口糧。並安排接下來的活路;至於義弘,他登記的則是屍體,屍體已經不會說話了,所以沒有名字,只是標明男女、年齡、面色、衣飾等特徵,然後會有大人將他們運去埋葬!

    兄弟倆的筆下,就是生與死的區別啊!

    由於剛剛從災情更加嚴重的江左回來,義久和義弘便更能體驗到災情的可怕,因為他們的運氣若是稍稍差一點,此刻怕也就是那些屍體中地一員了!而有了這點體驗之後。兄弟二人對工作也就更加上心。

    「這位李孝廉。他是有悲憫心地人。」義久指著西嶼的新墳,對義弘以及新納忠元說,「咱們日本的那些大名,有幾個有這樣的心?個個心裡想地。都是如何制霸天下!但這位李孝廉,他攻佔了薩摩之後卻自己不佔據,遇到天災又是這樣子出大力氣救人,這才是真正的仁心啊!」

    不久,他們便聽說李孝廉已經來過了澎湖,卻沒有召見他們,只有一個叫林道乾的首領來找他們,義久、新納忠元和林道乾是見過面的,因為林道乾曾到鹿兒島做過奸細,不過那時李家和島津家是敵對陣營。李彥直用計,林道乾犯險入城,義久和新納忠元都覺得這樣的行動是可以理解的。雙方見面後把話談開了,林道乾道:「李孝廉已經聽說了你們的事情了,薩摩的事情,或許真是我們不察,如果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們李家一定會設法還你們一個公道地。」

    義弘叫了起來:「我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們放了我們父親和祖父!然後借兵給我們去奪回鹿兒島!」

    林道乾見他年紀小小的,話卻說得大。嘿嘿一笑,說:「這事我做不了主。」

    義久道:「那就請林掌櫃幫我們引見一下,我們想拜見李孝廉!」

    林道乾指著西面,那裡又有一艘運送災民的船隻過來了:「看看!看看!你們也來了有一段時間了,該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們三公子本來是在家讀書準備考進士了,為了救災把這麼重要的事都丟下了,何況別的?他已經聽說了你們的事,但實在是抽不開身!若是你們有耐性,我勸你們再等等。三公子為人最是公道,又不記私仇,等這次救災的行動過了,我再安排你們見面吧。」

    義久趕緊道:「借兵地事情,我們可以等!但我們父親……還請林掌櫃幫忙和孝廉老爺說一聲,先把我們父親、祖父放出來吧!那對他們來說實在是無妄之災啊!」

    林道乾道:「這我得去問問二公子。」

    又過了半個多月,海上又來了一艘三桅帆船,這次卻不是運送災民來地了,船上走下一個老者,一個中年,兩人都是臉色蒼白,走路甚至有些踉蹌,義久義弘望見,一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跟著便歡呼著跑了過去,和那老者、中年擁抱在了一起!原來這兩個男人正是島津貴久和島津忠良!

    「父親!你們……你們怎麼會來地?」重逢的激動平息之後,義久問。

    「是你們兄弟,是你們救了我和父親啊!」貴久將他抱了起來,但這時候義久已經頗為高大,他又在棺材中困頓了好久,竟然是抱不大動!

    「是李孝廉放了你們嗎?」義弘問。

    「不是,是二公子。」跟隨而來的林道乾說,在他的背後還有一個貴久、忠良十分熟悉的男子——李介!

    見到了李介,貴久和忠良都有些尷尬。他們和李介本無冤仇,是中了破山的詭計,這才將本來不存在的綁架變成了事實,由於他們確實冒犯過李介,所以李介就算不放他們也是有口實的,然而李家沒有這麼做,這就讓貴久更加慚愧了。

    當初,島津家的人不相信跟李家說實話會有好結果,但現在李介只憑著兩個黃口稚子的話就放了他們。這讓貴久與忠良父子心中的悔恨難以言喻!

    「二公子……」貴久帶著兩個兒子跪了下來,對李介道:「我對不起你!」

    李介卻也是一個坦坦蕩蕩的男子!他一聽林道乾說薩摩之事全是破山地陰謀,當場氣得暴跳如雷,林道乾問他該如何處置時。李介大聲叫道:「當然是把人放了!算起來他們也只是關了我幾天,我可把他們從日本關到福建了!」

    這時見島津貴久和島津忠良跪下,趕緊走上兩步,也跪下還禮,道:「我也錯怪你們了!」指著日本方向道:「一切都是那個破山在作祟!說起來,這人也是從我三弟門下叛逃出去的!為了我們門內之事,毀了你們家族的基業,我們心中實在有愧!」

    貴久痛心疾首,道:「不!這都是我一時貪心,才會中了奸人的詭計!換了我在二公子地位子上。在不明真相之前。也會這麼做的!」

    雙方就在這沙灘上各陳己非,算是和解了,李介又問他們將來怎麼打算,這個問題。島津貴久和島津忠良在船上早就商量過了。

    當時林道乾奉了李介的命令放他們出棺,又將放他們出來的原因一一告知,一開始貴久其實也是心中鬱悶,差點就要變成暴怒,但耐心仍然保持得很好的忠良卻按住了他,在無人時兩人密議,終於覺得現在若想既報復李家,又報復勝久,那是死路一條!唯今之計,只有趨利避害。拋棄無望的怨懟,盡量選取一條最可行的道路,實現他們最根本的利益!

    而最根本的利益,「就是讓我們的血脈傳遞下去!振興家業!」忠良認為,以島津家現在地局面,要振興家業,唯有依靠大明。依靠那個李孝廉才有希望:「但是經過這次地事情之後。李家的人就算肯放過我們,對我們也不能不心存芥蒂!所以我們得設法叫他們相信我們!」

    可是怎麼讓李家的人相信島津家呢?忠良和貴久做出了犧牲自己的決定!用自己來作人質。好讓下一代有更加廣闊地發展空間!

    「二公子!」這時對著李介,貴久哭泣著說:「經過這次的事情,我們父子二人早已心灰意冷了。我也想隨父親出家,就在中土找一座寺廟,了此餘生。」

    義久和義弘聽了大吃一驚,李介也感意外,他還以為貴久會提出借兵的要求呢!

    「但是,我對這兩個孩子還不放心!」貴久將義久和義弘往身前一摟,說:「我自己就不是一個好父親,人又已經頹廢,怕是教育不好這兩個孩子,但我聽說李孝廉創辦了很好的學校,在裡面學習過的孩子大多都成了英才,所以我想請求二公子,希望讓這兩個孩子也有機會進去學習!將來跟隨著二公子和李孝廉有更大的作為,而不是像我們父子二人一樣,一輩子困頓在九州那種鄉下地方!」

    義久和義弘都睜大了眼睛,都感動得哭了,李介也歎息了起來,他當初聽說這兩個孩子敢跨海救父就已經喜歡了,這時聽了貴久這樣說,便一手挽住一個孩子的肩膀,道:「你真的這樣決定了麼?」

    貴久和忠良一起道:「是!」

    李介道:「那好吧,我會幫忙安排他們進博文館或者止戈館的。」

    貴久和忠良大喜,對兩個孩子道:「還不快謝謝二公子!」

    忠良忽道:「薩摩如今已被勝久奪去,島津這個姓氏要了也沒用!我們都將遁入空門,不如二公子幫這兩個孩子娶個漢姓吧。」

    李介沒想到他還有這個要求,隨口道:「如果你們願意,那便讓他們跟我姓李吧。」

    忠良大喜道:「願意,願意!當然願意!」急令義久、義弘給李介磕頭!

    自此義久、義弘便歸李氏,李介先送他們到尤溪讀書,之後兩人或跟從李介,或侍奉李彥直,竟如家養後輩一般。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6
之七 新匪如毛
除了像李彥直這樣的私人賑濟之外,大明各地的官府也多開備荒倉庫在奏請朝廷之後也大多啟動。

    中國歷代政府,素重恤政,宋有常平倉,主要功用是調節、平抑谷價,救荒是兼有功能,明朝則設有預備倉,以救荒濟災為首要功能。按洪武年間規制,治下的每個州縣都應該設立東南西北四個預備倉,以備災年之用。可惜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預備倉制度設立沒多久,在洪武年間就開始出現廢弛的情況,貪官污吏上下其手,除了直接貪污倉中的糧食之外,甚至還藉著預備倉巧立名目,盤剝百姓。加上大明皇朝無論對中央還是對地方都不主張在財政上開源,但又無法節流,國用日多,財源日少,許多地方政府都面臨破產的危機,其預備倉也就隨著財政的萎縮而漸漸成了擺設。北京聖旨擲下,要各地開倉濟民,但各州縣官吏打開倉庫卻拿不出多少糧食來,因此聖旨下是下了,農民的肚子依舊挨餓。

    這不是一個信息發達的時代,並不是每一個飢餓的農夫都知道澎湖,也並不是每一個走投無路的流民能渡過海峽。李彥直的行動,畢竟是民間的行動。中國政府對民間有組織的行動歷來不放心,哪怕這些民間組織是在搞慈善,它也要防東防西,所以李彥直雖然花了偌大的力量去救災,但仍然得偷偷摸摸地。托各種名義來進行。

    至於澎湖大員那邊接濟饑民的行動更是不敢公開——甚至不敢主動。在政府沒有許可的情況下,堂而皇之地將船隻開到泉州福州沿岸去接引百姓,這不是要跟朱家搶小弟麼?這種事李彥直還是不敢做的。所以陳羽霆也只是被動地在澎湖等著,若有人來投就救護上岸而已。而那些沒得到救濟又不甘心餓死的人,開始流竄上山,結隊下海,李剛發現,蒼峽巡檢司附近的山林裡居然又開始有蠢蠢欲動山賊出現。而閩東沿海的一些州縣海盜也加倍地活躍起來!

    新的海盜團伙顯然比那些賊中老手更加粗魯,更加肆無忌憚!那些已經在閩海混了若干年地老賊。干的雖是刀口上地勾當,但耳聰目明消息靈通,閩海沿岸哪些人可以搶,哪些人不可以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哪些可以長搶——收保護費,哪些應該短搶——直接動手。也都有講究。搶劫的時候,什麼時候該殺人,什麼時候不該殺人,殺人該怎麼殺,也都有道上的規矩在——這就叫盜亦有道!

    可那些因為肚子餓臨時組織起來的海盜可不管這些!他們也就是餓,所以要搶;他們是恨啊,恨盤剝他們地貪官污吏。恨那些作威作福的富翁,所以要報復!再跟著,一殺起了性子,刀子剎不住,昔日和自己同一階級的良民也照殺不誤了!

    泉州,惠安。

    林文貞的一座別院就是這樣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他那有幾個月身孕的小老婆也被凌辱至死!聽到這個消息時,林文貞正翹著二郎腿在晉江看災民領粥呢。

    這兩年他跟李彥直結交,著實撈到了不少好處,要不然怎麼會有錢跑到惠安去建別院藏嬌?這次李彥直和林希元號召大夥兒出錢賑災。林文貞既卻不過李彥直的臉面,又不能不遵乃父的嚴令,就掏出幾百兩銀子,買了糧食在晉江開粥廠。看著樓下地災民在自己的施舍下保住了性命,不免洋洋得意,就問身邊的幫閒:「我這場功德不小吧?」

    幾個幫閒紛紛讚揚。都道林公子活人無數。這場功德將來定要標榜於縣志、府志,永垂不朽、千古頌揚。馬屁越拍越響。林文貞熏熏然地受著,直到惠安那邊的消息傳來,這個得意未休的林公子,臉色忽然變得像死屍!

    眾幫閒也都說不出話來了!人死了,而且還是最慘的死法:慘遭強暴,一屍兩命!聽說宅子也燒了,這時候能說的話,大概就只有「節哀」二字了。

    林文貞忽然大叫一聲,帶上人馬衝往惠安去,一個幫閒大吃一驚,攔住了他道:「公子,不能去!前往不能去啊!」林文貞怒道:「為什麼不能去?」

    那幫閒道:「最近除了災民多之外,海盜也多!興化府那邊已經有好些村子都破了!那幫海盜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對士子尤其無情!聽說只要是縣丞以上的官,連同家屬,遇到了那些人都要被捉去點天燈的!」

    林文貞問:「什麼是點天燈?」

    「公子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另外一個幫閒道:「點天燈有兩種點法,一種是用麻布包裹,放進油缸裡浸泡,入夜後,把人頭下腳上拴在旗桿或者樹上,從腳上點燃——這叫倒點天燈,又叫安祿山天燈。要是手頭沒油,而被點地人又胖的話,就抽出肚子腸子裡的油來點燈芯,這叫董卓天燈。」

    林文貞聽得魂飛魄散!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以自己這發福的身材,被抓住了多半得去點董卓天燈!他陡聞失妾喪子的消息時是悲痛交加,這時卻全是害怕了!趕緊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哭,指著惠安地方向怒罵,但他終究不敢去尋那伙海盜報仇,擔心遇到那伙海盜把自己也給劫了!只是要這麼算了,卻又不甘。又想:「這批海寇如此猖狂,今天可以在惠安肆虐,明日說不定就到泉州來了!」因此大是害怕!

    和幾個幫閒一商量,其中一個道:「要對付這批海盜,有治本、治標兩條方子。」

    林文貞便先問:「治本怎麼說?」

    大凡能來幫閒地。通常都有半桶水的見識,這才晃蕩得響:「治本嘛,就是聯名八閩鄉紳,奏請朝廷,調來大軍把這批海盜給滅了,那便一了百了!」

    林文貞道:「那要等到幾時!怕到時候海盜都殺上門了!」又問:「那治標呢?」

    「治標就容易了。只要找到一個人就行了。如今福建省黑白兩道,沒人敢不賣他地面子!」

    「誰?」

    「還有誰?本科解元,李孝廉啊!」

    林文貞聽到李彥直的名字。眼睛一亮,馬上就去找他。可惜他遲來了一步。因為這件事情而找李彥直的,他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是面子最大的一個!最近福建許多士紳的莊園都遭了災,大家都紛紛來祈求李彥直庇護、報仇,甚至連都指揮使司。據說也有人來找他。

    這時李彥直人在大員,詹臻巧加應付,一會推說李孝廉在泉州名山靜修,一會推說三公子在漳州名寺讀書,若是中央派來的御史在查探,或許這樣也瞞得過去,但眾士紳都是地頭蛇。神通廣大,竟能在數日之間就打聽到詹臻所說地名山名寺去,跟著直指詹臻在撒謊,詹臻避無可避,一邊阻攔,一邊修書催李彥直速回。李彥直聽說福建海盜禍患加劇,跟著又收到消息說眾士紳來找他,陳羽霆道:「這些人來找三公子,所謂何事?」

    「那還用問?」李彥直道:「當然是找我去給他們護法。剿殺海盜啦。」

    陳羽霆驚道:「剿殺海盜?這次海盜大起和災難一起發生,內裡不可能沒有聯繫,只怕那些海盜裡面,有很多是走投無路的災民!並非一開始就難以教化地賊寇啊!」

    「那又怎麼樣?」李彥直說道:「他們是走投無路也吧,是主動入海也罷,總之是做了海盜。侵害了沿海士紳良民的利益。眾士紳若要求我去剿滅海盜。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陳羽霆道:「這事起因是天地不仁!若是以大殺戮作結,只怕會有損陰德。而且完全按照眾鄉紳的提議,做起鷹犬來,海上男兒會怎麼看待我們?只怕會陷我們於兩難啊!」

    李彥直點了點頭,道:「我也知道不妥,所以一直躲著他們,可只是這些士紳的要求倒也罷了,我現在最怕的,是都指揮使司那邊也來要求我去剿滅海盜,那時候我就為難了。」

    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過得兩天,月港那邊就傳來消息,說孫泰和也在找李彥直!李彥直歎息道:「躲不過去了!這場災劫來得太不是時候,若能遲來個十年,我也不至於如此為難!」

    陳羽霆問李彥直準備怎麼辦,李彥直道:「都指揮使司那邊若是對我開了口,我就無法推托了。消滅海盜一事勢在必行,只是看如何消滅罷了。這次災難,聽說江浙那邊更加嚴重,則東南一體,勢必全部被捲進來。這事和二哥那件私事不同,只怕紫禁城九重之內也會被驚動!」

    吳平一驚,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彥直沉吟半晌,我們這個朝廷,對蔣逸凡道:「你馬上趕往福州,和風啟碰一下頭,讓他把福建這邊地事情交付給楊接管,風啟準備準備,提前往北京去。除了丁未科會試的事情要準備一下之外,風啟還要負責打探一下朝堂諸公的反應!所以會試的事,你就要幫風啟多擔待一些了。」

    蔣逸凡問:「三公子你不去福州麼?」

    「去。」李彥直道:「不過我要先去一趟泉州,探探林希元他們的口風。」又對陳羽霆道:「你則留在澎湖,盡量設法多屯些糧食,回頭我有大用!」

    陳羽霆道:「大明這邊如今是敲不出糧食來了,我半個月前已經派沈門前往暹羅、占城,派詹毅前往呂宋、麻逸,派楊舟前往爪哇、三佛齊,讓他們盡量購糧,希望那邊能有消息回來。」

    「不能空等了。」李彥直道:「如今已連續兩年有災,災民的數量,是會累積的。如今旱災到了如此規模,積到明年,除非是遇到大豐收,否則怕仍有後續地惡果等著我們吃。若是明年的收成再不好,那我們的日子就會更難過!南海那邊,要再派人追上去,告訴他們,就算購不到糧食,也盡量收集各國消息,真到沒辦法時,就只能動用非常手段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7
之八 藏弓烹犬
林文貞沒能見到李彥直,因為他跑到月港的時候,李彥直卻反而跑到他家中去拜訪林文貞的父親林希元。

    這個賦閒在家的福建名紳是李彥直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政治保護人之一,對當前東南的局勢心裡明瞭如鏡,和這樣的人說話最省事,而且在以往的合作中,林希元的表現無疑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以李彥直在林希元面前說話,都盡量保持一種有誠意的坦率,他直接告訴林希元孫泰和在找自己,問問他是什麼意見。

    「這幫海盜實在太過分,也是該整治了!若再縱容下去,遲早必有黃巾、黃巢之禍!」林希元斬釘截鐵地說。

    見林希元的態度如此決絕,李彥直多少感到一點意外,儘管海盜已經侵害到林希元的利益,但他原本期待著這位受到自己尊敬的大佬能更加克制一點的!

    李彥直道:「只是怕難以處理!此事連及八閩、吳越、兩廣,東南數千里,匪患數十萬,我既無名分,兵力又不足,就算能掃平一州一縣,也定不得整個東南啊!」

    林希元正色道:「你自然辦不來這事,但朝廷會來辦!」

    李彥直大驚:「朝廷?」

    「不錯!」林希元道:「朝廷那邊早被驚動了!我們這些本地士紳也理應表態!內閣諸公此刻怕已在思覓人選了。希望這次上面能選出一名有才幹的大員來!整肅東南綱紀!」

    李彥直一聽,便知道士紳們已經準備蕩平海盜自保,道:「朝廷做事素來習慣一刀切,這一刀斬下,東南沿海只怕會珠瓦俱碎。」

    林希元道:「珠?你是說那些通番的奸商?」

    「通番的奸商」——這個詞一從林希元的口裡冒出來。李彥直就知道不妙了。果然,只聽他道:「那些人近來也是越來越不老實了,也該整治整治了。」

    「整治整治」——這句話若是別地士紳來說,李彥直也不奇怪。但由與海商有深厚關係的林希元說出來,李彥直便覺得背脊一陣冷風,心想:「你們讀的也是聖賢書,可心腸也忒狠辣!」

    林希元看了他一眼,說:「李舉人,你也該早做打算了!丁未會試不遠,莫要整天在外頭晃蕩!誤了前程!干戈之事,偶爾為之無妨。但要是誤為主業,將來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成為鷹犬之流!你是要做鷹犬,還是要做牽黃擎蒼之君子,自己考慮吧!」

    他這句話是提醒李彥直:你小子也是我們地人,是士林的後備軍,在這件事情上可別站錯了立場!這些年李彥直雖然有錢有勢,但在福建士紳大佬眼中,他其實也還只是一個有待培養的晚輩。

    李彥直亦知道眼下最安全最容易的作法,就是跟在諸大佬身後亦步亦趨,然而假裝如此可以。真這麼做就不符合他的期望了,從一開始他走的就不是這條道路,若要現在再改過來,之前所做的大部分努力便前功盡棄!因此道:「林公,此事若是由朝廷大張旗鼓地干預。只怕結果會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北京雷霆之勢一動,只怕就不是我們想他們收,他們就會收的了。」他這句話是提醒林希元,當心控制不住局面引火燒身!

    林希元搖頭冷笑,道:「朝中之事,非爾稚子所能知!辦你該辦地事情去吧!我只奉勸你一句:這段時間,不要與倭字有任何牽連!」

    李彥直心中一凜,這時林希元已有逐客之意,他便拜謝了告辭出來,又朝福州而來。

    孫泰和一見到他。不悅道:「怎麼現在才來!」

    李彥直道:「晚生為求清靜,跑到粵東蓮花山閉門讀書,聽到大人召喚,已經是馬不停蹄地跑來了。」

    孫泰和嘿的一笑,也不去捅破這層紙,就道:「最近沿海倭、寇猖獗,擾亂地方。殺人如麻!我已下令沿海衛所嚴加整飭。遇有倭寇便出兵剿滅。你既然無心讀書,就組織一些鄉勇。一起打倭寇去吧。」

    李彥直一呆,道:「此次作亂的,大多是受災流民,就算其中有一二支打著倭寇旗號的,也不過是以之張目罷了。這些受災流民揭竿而起,確有不該之處,但純粹以殺制殺,怕也不是正本清源之道……」

    他還沒說完,孫泰和便怒道:「你胡說什麼!什麼受災流民,什麼揭竿而起,你是要說當今天子無道,還是要說三司、諸道、諸府、諸州縣牧民無方,官逼民反麼!」

    李彥直趕緊道:「不是,晚生不是這個意思……」

    孫泰和冷笑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李彥直道:「滅寇之法,不是只有殺人一途。請大人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看看能否有兩全之道!或許能兵不血刃,就保住我福建一境平安。」

    孫泰和聽到這裡神色緩了緩,說:「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去殺人!不過眼下這件事情,你我都清楚它的麻煩!你不想殺人,那我倒要問你,你打算怎麼辦?」

    「擒賊先擒王!」李彥直道:「除其首腦,收其餘眾,還民於田,福建自安。」

    孫泰和大不樂,道:「盡說些大話!收其餘眾,哪來的錢糧去養他們?還民於田,哪來的田去還給他們?」

    李彥直一聽,便知道原來不止府縣一級,省一級的倉庫裡也沒存糧,心想這情況可比自己預想中更糟,又道:「田不足,大人看能否奏請朝廷,許民出海以打魚、商貿自尋生路?如今年景雖然不好,但只要我們不禁得百姓太嚴,任其自奔,這些人自己應該還是能找到活路的。」

    孫泰和怫然道:「李舉人,你怎麼還不開竅!禁海是今上親自決定的。你是要說今上做錯了嗎?」

    李彥直聞言黯然,皇帝地決議乃是政治生活中的風向標!最高領袖地風向標一定下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就算這風向標有可能會造成災難,但做臣子的卻應該順著這個風向標盡力彌補其缺陷。以成就領袖的偉大、光榮、正確!這是官僚們地本分!不!應該說這是他們地本能!

    其實李彥直混了這麼久,也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只是立場所在,卻又不得他不盡最後的抗辯。他不是不開竅,只是背後就是數十萬條生猛的性命,這也是他最重要的潛在資本之一!要是就這麼完全退縮,那他十年來的努力也將大部分腹水東流,這便由不得他不進退兩難!但眼前他就算堅持著不肯退步。也不過是在那數十萬條性命之上再添上自己一條罷了,絲毫不能改變什麼,而且死了後只怕還會有一頂通倭叛國的大帽子!這更不可能是李彥直的選擇!

    長久以來,由於和士紳團體有著頗為緊密的合作,所以李彥直對其中一部分人其實還抱著一定地期待,期待他們可以真正地成為自己地政治同盟。

    這種期待讓李彥直在與這部分人商談時,還保留著幾分真誠,還企圖各方面能夠在溝通中妥協,在妥協中商量出一個各方面都可以接受的辦法來,所以李彥直才會對林希元吐露他真正的立場。才會和孫泰說幾句直接的話。因為李彥直心中其實還是希望民風比較開放的東南,能夠形成一個妥協的機制。有機制的妥協,乃是李彥直心目中地政治正途啊!

    可惜這種妥協在順境還被薄薄地脈脈溫情包裹著,一旦事態急劇惡化,各方面馬上就改變了他們對李彥直地態度!林希元也罷。孫泰和也罷,他們都不算是太壞地官僚,然而在保持穩定這個大局面前,他們都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並堵上了原本向私商李彥直開放的門路,只留下另外一扇小門招舉人李彥直進來。

    接下來李彥直只剩下兩條路可以走了:一個是從那扇小門進去,放棄自己的堅持與立場;另外一個,就是放棄對這些士紳最後一點信任,完全運用權謀法術來達成自己目地!

    眼前的事情,讓李彥直聯想到了陳羽霆對他的批評。陳羽霆說他不應該用惡的手段來達成善的目的,而應該致力於建立一個正義的程序,當時他批陳羽霆迂腐,可現在想想,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不也還有一點「迂腐」的殘留麼?老師和學生之間的影響是相互的,特別是六藝堂這樣一個建基於思想理念地團體,必須有共鳴。成員之間才會有向心力!若不是自己還有這麼一點「迂腐」的殘留。弟子中又怎麼會出現一個像陳羽霆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來並不想這麼做的。」李彥直想。他知道。人整天活在權謀法術中的話,會很累的。不過形勢總是逼著他選擇。

    「怎麼不說話了!」孫泰和問。

    「大人。」李彥直沉了沉聲音,似乎調整好了心態,說道:「這些海盜乘船而來,揚帆而去,直、浙、閩、廣,數千里由東海而連為一體!倭寇受挫於浙,則必歸於閩,受挫於閩,又必流竄至粵東,粵東乏食,又會竄回福建,如此來回往復,除非是數省協力同心,否則斷難治本!所以剿滅海盜,光是在福建動手也是不夠地。」

    官僚們對於民變也好,外夷也好,向來只有兩個手段,一個是撫,一個是剿,如果有第三個手段,那也只是撫、剿參用。官府士紳既然已有剿心,孫泰和對李彥直先前地話便聽不進去,但李彥直一說到如何剿滅海盜,孫泰和便來了興致,臉色也變得柔和了,道:「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李彥直道:「若大人能會同浙、粵兩省都指揮使共成此事,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則請北斷閩浙之海上通道,南破南澳,切斷粵海與閩海的往來,跟著關門打狗,才能將閩海倭寇清剿乾淨。」

    這可是一盤很大地棋啊!真要做成,必須手頭握有強大的兵力才行,孫泰和雖然能掌管福建一省之兵權,但他也知道他手下那幫人打不了仗,否則何必找李彥直的私兵?哼了一聲,拉李彥直近前,道:「你這是給我添亂!我眼見任期將滿!求的只是平平安安離任,可不想臨走之前建立這麼大一場功業!」

    其實不是不想建功業,而是不想冒險!

    李彥直微微一笑,亦湊近了低聲道:「既然如此,以鄰為壑,如何?」

    孫泰和這才轉慍為喜,問道:「如何以鄰為壑?」

    李彥直道:「南面通粵東那邊,我可以幫大人截斷!北面嘛,待我去一趟浙江,挑撥挑撥那些倭寇,再散佈些流言,就說海外哪裡哪裡有糧,叫那些海盜都往別處跑去!莫在境內添亂!若還有盤踞不去的,再以雷霆之威擊潰之。此為易行之道,而且萬無一失!」

    孫泰和大喜,連拍李彥直肩膀,道:「好,好!彥直若能幫我消弭此患,老夫會承你的情。」

    從都指揮使司衙門出來,回到三合館,風啟和蔣逸凡都已經做好了北上的準備,從風啟手中接過福州這邊事宜的,是六藝堂的另外一名弟子,名叫楊,此人在處理各方面關係上游刃有餘,對省城各衙門的情況都十分熟悉。

    風啟已準備好要走,卻還等著臨別見李彥直一面,見面不作私語,便問公事,李彥直道:「士紳們要藏弓烹犬,上面應該也已經要動手了!」

    蔣逸凡驚道:「那我們也得趕緊收縮了!」

    「沒那麼快!」李彥直道:「咱們的朝廷是個龐大笨重的東西!地方的消息傳到中央,中央再回饋地方,這流程長著呢!從他們開始動,到我們要全面收縮,中間還有一點空擋,在這段時間裡我會盡力婉轉,希望能為東南多保存一點元氣。」與風啟道:「北京可就不是我們的地頭了,那裡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你此去全憑隨機應變四字!待丁未會試前夕,我再來與你會師。」

    蔣逸凡笑道:「考試的事情,包在我們身上了!北京皇氣雖然重了點,但我就不信那裡的人不愛錢!」

    李彥直見他仍然這麼猖狂,苦笑搖頭,道:「本來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後年再上京師,不過現在想想,讓你先去見識見識也好!也只有去到那裡,才能叫你這個狂生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8
之九西廂之爭

    雙嶼的走私貿易,還繼續在進行。不過,搶來的東西所佔份額越來越多,亂七八糟的貨物堆滿了市集,其中有許多都沾了鮮血!而糧食卻越來越貴!

    李彥直到達這裡之後才發現,大部分私商都遠沒有自己料得長遠,或者是條件不允許——他們居然都沒屯糧!

    因此浙江和南直隸的私商群體的缺糧情況,比李彥直預想中更加嚴重!李彥直本來還希望許棟、王直能幫自己籌到一些糧餉,但來到這裡一看之後便再不存期待了。他在雙嶼沒有公開露面,秘密見了見李光頭就離開了,將船隊開到普陀山。

    普陀山與雙嶼距離甚近,這裡是觀音菩薩的道場,據說在大宋元豐年間,倭人入貢,以觀音菩薩靈異,便欲迎其法相東渡,不想到了普陀山一帶,海面上竟生出鐵蓮花來,船不得行,倭人恐懼,都道:「此是菩薩不願離開中土。」便歸還觀音法相,普陀山亦因此名聲大播。發展到今天,普陀山已成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一,雖然位處海上,但各地信徒不分男女僧俗,千里而至者絡繹不絕。

    出海的人,大多信命且敬畏神佛,中國沿海水手普遍信封的女神媽祖娘娘,據說也與觀音菩薩有關(其中一個傳說就是媽祖降生時觀音曾托夢)。在東海局面還算和緩的時候,普陀山也受過海盜大首領們的保護,私商繁榮、海貿發達的同時,東則日本,北則朝鮮,西則大明本土,南則南海諸國,來普陀山朝聖的人不減反增。只要交過了買路錢,敬香道路的安全也是可以保證的。

    但到了近日,這個有神跡傳說的地方也逃不過海盜勢力地侵襲。李彥直本想找一處清淨的地方歇腳。不料來到普陀山之後才發現有幫蠻驢在這裡胡作非為!普陀山上的庵堂寺廟已被攻破了三四所,其中更有滯留香客被搶劫,尼姑與女香客被凌辱地也不在少數。

    李彥直聽到消息後怒道:「這幫楞頭青,連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麼?」

    張岳道:「最近形勢不好,大家自保都難,就顧不得那麼多閒事了。要不我們另外找個地方?」

    「笑話!」王牧民冷笑道:「在這東海上,只有人家避我們的。哪有我們避人家?三公子既想到普陀山歇腳,我們把閒雜人等轟走就是了,也算是給觀音菩薩清掃一下門庭!」

    李彥直便默許了,王牧民更不客氣,開炮就將那伙海盜給轟走了,又帶了人上島剿滅海盜,島上諸寺廟庵堂正都惶惶不可終日,忽見天上掉下來個救星,個個都合十稱頌觀音菩薩慈航普度、法力無邊。又四處打聽,要看觀音菩薩派來救人的這個凡間使者是何等樣人。李彥直不願聲張,對外只稱是福建的一個孝廉,代母親來普陀山還願,見有賊寇盤踞佛門清淨地。便順手將之掃除。諸佛子信眾聽說,紛紛合十稱頌不已。

    普陀山本不大,在僧尼信眾的幫助下,王牧民花了不到一日便將全島匪患清理乾淨,或擒或逐,卻也不用李彥直操心。張岳熟悉門路,打聽得普濟寺尚未遭劫,便迎了李彥直從蓮花洋登陸,要到普濟寺歇息。

    普濟寺的和尚聽說。由主持率領了親自出迎。本島已經被海盜圍困了半個月,香客都斷絕了,若是李彥直再遲來數日,說不定連這座寺廟都要被海盜占作巢穴!因此滿寺僧侶都對這位湊巧來到的李孝廉十分感激,主持是千恩萬謝,直將他當羅漢來拜,李彥直卻讓眾僧無須忙碌費事。「只要給我個清靜廂房就行了。」

    主持便請他們一行到東廂歇腳。這次來普陀山,李彥直身邊除了王牧民外。還有張岳和林道乾隨行,張岳在寧波海面上士地頭蛇,這普濟寺也曾來過,聽了主持地安排,不悅道:「你普濟寺的廂房中,西廂才是首選!雖然三公子不計較,但你們藏優推劣,這就是普濟寺的待客之道?」

    主持大士惶恐,道:「張掌櫃容稟,不是老衲以劣待客,實是西廂剛好有香客住著,這伙香客,是戶官宦人家的女眷,原本住在左近的福雲庵,海盜忽然掩來,那福雲庵被破,那伙香客的管家護衛保著女眷從後門逃走,連夜逃入本寺,當時情況危急,我也不好不收留。他們入寺之後,一直就住在西廂,也沒少了本寺的香油,所以……」

    他還沒說完,知客僧見張岳不耐煩,連使眼色,暗示主持眼前這夥人不能得罪,主持會意,趕忙道:「老衲這就去請她們挪一挪。」

    張岳點頭道:「這才差不多。」

    其實東廂西廂,李彥直也不甚計較,但屬下既幫自己爭取他也不阻攔,先到後園亭子裡坐下,與張、林商議公事,張岳因問李彥直此次來雙嶼的緣故,李彥直便先將福建那邊的形勢說與張岳知,朝廷和士紳已決定打擊海盜,這可是士林高層地大秘密、大動態!不是那個圈子裡的人無法知道得這麼確切。張岳聽得頭皮發麻,道:「那可怎麼辦?」

    「這事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也說不準。」李彥直道:「不過在嚴打期間,別說貿易,就是近海棲息地也會有危險!」

    張岳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道乾道:「不怕!我們還有大員!」

    李彥直點了點頭,道:「不錯。咱們身份特殊,可萬萬不能和朝廷產生衝突——就是形成對立也不行,所以必須提前避開。風啟已經上北京了,上面一有消息傳下來,若是壞消息,你馬上收拾雙嶼的家當南下,全部都到澎湖躲著去!有多少一時的損失也顧不得了。我之前已經在都指揮使司那裡為澎湖大員打好了伏筆,就算將來到任的巡撫總督如何刁鑽,澎湖應該也不會被當做賊窟來打擊。我不怕新來地撫督要澎湖內附也好。那樣不過是給我們正名。我怕的是他要求澎湖、大員的百姓全面遷回內陸——不過以當前地情況看,福建這邊根本沒糧,養不起突然多出來的人口。更沒足夠的錢來組織遷徙,所以新官再糊塗也應該不會走這條路。估計最壞地情況,就是全面禁海,那樣咱們同利的人馬會斷成大陸與海外兩塊。到時候我本人估計已經在北京或者其它地方了,大員這邊就得靠你們自立自強。」

    張岳道:「但是我們在海外的人實在不少!這海要是一禁,大家就都沒了收入。坐吃山空,這麼多人湧到大員去。那邊受不受得了啊?」

    「還不止是我們地人。估計到時候東海還會有一大幫人跑來依附我們,那樣我們的糧食壓力就更大了。」李彥直道:「所以在離開之前,我得設法替海外的弟兄們籌集到足夠的過冬糧餉,否則我也沒法安心北上。我這次來浙海這邊,就是要召見所有店頭、大隊長以上幹部,好好安撫他們一番,叫他們放心。這海終究不會禁得長久地,只要我們熬過去了,自有否極泰來的一天。」

    張岳知道一旦禁海。身在大陸的李彥直和海外部下地聯繫就可能會被暫時切斷,所以李彥直這次召見海外地中層幹部的意義便顯得非同尋常,半點也馬虎不得!他和王牧民當即便下達指令,要浙海所有海外地店頭、大隊長以上首領都輪番到普濟寺來參見。

    因這次參見不是普通參見,所以地點也要講究。不能太過隨意,張岳正想著西廂那個小院子正可佈置利用,不想一直等到日已偏西,知客僧才滿頭大汗地跑來,訥訥說西廂的香客不願意讓出來,又說那戶人家的管家要來求見交涉。

    張岳聽得有些發火,他也不問那香客為何不讓出來等細節,也不願浪費時間去和那管家交涉,就冷笑道:「你們普濟寺可真會辦事!連輕重都不懂得分!」只一句話就把難題拋給了對方。且叫對方不得不盡力,至於對方怎麼做他就不管了。

    那知客僧知道這幫人得罪不起,一咬牙,道:「張掌櫃恕罪,張掌櫃恕罪,我這便去把事情辦妥,就算是要動粗也顧不得了!」就去和主持說。主持驚道:「這如何使得!」那知客僧道:「使不得也得使得!這幫人可是有火炮地!若是對準了普濟寺一轟。只怕菩薩都擋不住!」

    那主持道:「可人家那是女眷!因為海盜突然來襲,這才滯留。若我們對人家動粗,傳了出去,只怕……」

    知客僧道:「就算稍損清譽,也勝過整座普濟寺成了瓦礫——前年陳思盼去金光寺落腳,那邊因為稍稍逆了他的意,結果當晚就被燒成了焦土!現在來的這撥,看樣子比陳思盼等的勢力還大!我們如何招惹得起?」

    那主持無奈,道:「罷了罷了,就依你的吧。不過她們那個隨行地管家,還有那兩個護院,只怕也很難當啊。」

    知客僧道:「左右不過三人,怕什麼!」

    那主持道:「如果能不動粗,還是別動粗。看他們的派頭那也是官宦人家,一樣得罪不起。」

    知客僧領了法旨,就帶了五個武僧、十個燒火和尚去趕人,來到西廂,門口站著兩個護院,都是腰圓膀闊,氣勢不凡,見到知客僧來勢不對,喝道:「你們做什麼!」

    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在裡面聽到響動,走出來一看,道:「怎麼又是你!」

    知客僧合十道:「施主,請行個好,挪一挪吧,東廂那邊風景也不錯,幾位只是湊巧滯留,隨時都要走的,何必為爭這口氣,惹下無妄之災啊!」

    那管家哦了一聲,道:「無妄之災?嘿嘿,看來要來搶這西廂的那夥人來頭不小哇。」

    「不小,不小。」知客僧道:「之前那幫海盜,就是他們趕走的。他們有船有炮,一個應對不慎,別說你們,就是這整座普濟寺也難保!你們也是被那幫海盜逼得來普濟寺投靠,算起來。他們對你們也有些恩呢,施主讓出這西廂是報恩,不算失了臉面。」這話是給對方下台階了。

    那管家沉吟道:「你等等。」轉了進去。裡頭又有兩個老婆子,他到廂房門口稟道:「小姐,方便說話麼?」

    便聽門內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又怎麼了?」聲音清脆可人,語氣卻甚不耐煩。

    那管家道:「小姐,最近東海不平靜,咱們來得不對時候。小姐來普陀山也只是還願,如今海盜既已散了。不如趁早回家吧。」

    房內少女哼了一聲道:「回家也行,你去找船啊!再說現在都快入夜了,就算你找到了船,也總得住過了今晚再走吧!」

    那管家道:「只是……只是要爭這西廂的人,在海上怕是有些勢力,這裡不比京城,山高皇帝遠的,到處都是刁民。咱們出門在外,沒必要為這點閒氣惹事。畢竟只是委屈一個晚上……」

    他還沒說完,門內那少女已經冷笑起來,道:「千金難買心頭好!別說一個晚上,就是一頓飯功夫,我不高興時。誰也別想叫我搬!惹事?你什麼時候見我怕事了?我本來在這裡住得窩火,傳言中地普陀聖景沒見到,卻遇上流寇作亂!現在海盜走了,又來了一個什麼孝廉要來跟我搶這西廂,哼,我偏偏就不走了!區區一個舉人,也敢來和我搶東西!」

    那管家甚是為難,門內又傳來另外一個少女的聲音,這個聲音卻甚甜:「張管家。你素來是最知道小姐意地,怎麼還來勸?可是事情真的危急麼?」聽語氣似乎是個丫鬟。

    張管家聽了這話心頭一陣暢快,暗讚說話的人懂事貼心,連道:「沒錯,沒錯!那群和尚已被逼著拿棍子等在外頭了,若我們再不答應時,他們只怕要動粗。」

    那少女怒道:「他們敢!」

    那小丫鬟道:「小姐啊。閻王好過。小鬼難當。在京城時,咱們只要把本家地燈籠掛上。就是王侯將軍、六部尚書,諒也不敢冒犯。但在這等小地方,只怕他們都不知道老爺的名頭呢!跟井底之蛙說天有多大,那也是浪費口舌啊。」

    那少女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那丫鬟道:「不如待伊兒去瞧瞧,若是粗魯不識進退之輩,我看咱們還是迴避一下地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等回了家,再設法出這口氣。但要是個有點見識地,就待伊兒點撥他一下,或者能叫他知難而退。那是個舉人,只要不是買來的功名,想必還有幾分斯文。」

    那少女哼了一聲,沒說話,似乎是默許了。

    門呀地一聲,走出個十幾歲的丫鬟來,以織金錦為衣,流水花綾作裙,頭上梳了兩條辮子卻又盤了起來,似乎並無規則地綴著幾顆合浦珠,走路時叮噹輕響,沸騰文學www。101du,.NET卻是腰間還佩著兩塊翡翠玲瓏,看這身行頭,就是江南富家小姐也不過如此,但她出門後卻說:「張管家,走吧。」原來還是那個丫鬟,聲音和她地長相一般的甜。

    那管家附耳與她說:「小姐在家頤指氣使慣了,不知民間龍蛇混雜的局面。若在山東、河北一帶,咱們怎麼橫都行,但在東海卻不可!當前局勢危急,我細觀形勢,眼前那夥人實惹不得!寧可軟言軟語保個平安,也不可逞強,再陷小姐於險境。那夜福雲庵的虛驚,我現在想想都後怕呢!」

    這個叫伊兒的丫鬟應了一聲,隨管家來到門外,看著眾和尚凶巴巴的,她竟也不怕,就指著知客僧道:「和尚,我問你,逼著我們換廂房的,是官,是盜,還是鄉紳?」

    那知客僧道:「聽說是位孝廉老爺。」

    伊兒輕輕一笑,就如一朵水仙花苞忽然綻開,道:「原來是個舉人。有功名的人,那應該好說話些。來,你帶我去見見他,我有話要和他說。」

    幾個和尚面面相覷,一時不動,伊兒見到,說:「我們的來歷你們雖不知曉,可也當猜出我們非尋常人家。我如今去見那舉子,是免得你們夾在中間難做,這是替大和尚們省事啊。」

    知客僧見她主僕衣飾華貴,舉止端雅,早知其家世必不尋常,否則哪裡需要磨這老半天?直接就轟她們走了,這時聽伊兒這麼說,心想:「你們能直接去說,那更好,到時候那夥人就算有什麼火,也直接朝你們發去,不用殃及池魚。」卻道:「可人家不願意見你們啊。方纔你們管家去了,人家也不肯接見。」

    伊兒道:「你就帶我去吧,我一個小女孩子,他們就算到時候有什麼不樂意,也不好發作。」

    知客僧想了想,答應了,臨走前管家又上前,與伊兒耳語道:「若只是個舉人,也就不用露家底,便說我們是御史家地,也夠鎮住對方了。」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09
之十丫鬟巧語

    張岳本來就沒好心情,他沒想到知客僧還是沒將事情辦妥,卻帶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來,說是西廂那香客的丫鬟,更是惱火,卻聽那伊兒說:「你就是那位舉人老爺嗎?小婢叫伊兒,這廂有禮了。」她柔聲款語的,倒弄得張岳不好發作,他畢竟是辦實事的人,雖然心中不耐煩,言語卻仍不失客氣,只道:「我不是舉人老爺!不過舉人老爺的事情都由我理。我們需要借西廂辦點事情,貴主人若肯讓出來,那大家就交個朋友,也算是一場緣分。」

    伊兒見他言語也算禮貌,卻不就答他,呀了一聲,說:「哎喲,是伊兒見識少了,見先生氣宇軒昂,端凝沉厚,是個掌事者的氣派,我們家裡進進出出那些五六品的官,個個都是進士,氣勢也不及先生,不想卻認錯了。」

    張岳聽她暗誇自己,微微一笑,惡感消了幾分,心想:「這小丫頭倒也知情趣,她說她家進進出出都是五六品的官,看來還真有些來歷。」便問:「貴府上是……」

    伊兒輕輕一笑,說:「我們是陸御史家的,老爺的名諱,做下人的不敢說。」

    大明的御史一大堆,陸姓又是個大姓,張岳對官場的門路不熟,便猜不透深淺,不過他也知道御史官職不大卻萬萬得罪不得,沉吟片刻道:「原來是貴府的小姐來上香,我們原以為是哪家的士紳,不想卻是女眷。不過你們怎麼選在這時候來上香啊!」

    明代是旅遊業興旺發達的時期,官宦人家尤其時興,男子可以以各種理由直接出門遊山玩水,而女性要出門作長途旅行,唯一的機會就是去朝聖。明代已經確立了由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九華山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的概念。中期以後,官宦人家婦女組織家人、親戚、奴婢去朝聖是一件十分流行的事,像李彥直他娘在家裡富裕起來之後也曾去過九華山。

    伊兒道:「只因我家太夫人三十年前曾遇到一位得道的術士。批我家老爺三十歲上下有入火之厄,四十歲上下又有流言之災,需要四方菩薩庇護,才能消災解難。如今兩厄都應了,我家老爺便想到四大菩薩地道場頂禮還願,可是老爺人在京城供職,偏偏又走不開。我家小姐怕耽擱下去,會遭神佛嫉棄,這回是代替老爺還願來著。我們也不是特意選這個時候來上香,而是來到了這邊,才知道這邊這麼亂!之前去五台、九華,那兩個地方也很偏遠啊,但也沒出什麼事情。」

    張岳哦了一聲,道:「看來陸小姐還是一位孝女。」又道:「可是你們走這麼遠的路,家裡人就放心?」

    「有一位老管家。和幾個護院跟著呢。」伊兒說道:「此外每到一處州縣,都有當地仕宦人家接待,原想大明治世,朗朗乾坤,江南更是人間天堂。所以出門之前也不擔心。怎知來了之後才曉得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

    張岳道:「那你們來普陀山,卻是哪家官宦人家接待的?」他為人老辣,雖然伊兒地溫言軟語讓他有了好感,但話卻沒被對方給牽著鼻子走,一字一句都是在打探對方的來歷。

    伊兒也不隱瞞,道:「在余姚市謝家接待,到慈溪是柴家接待,船什麼的,也是柴家幫忙安排的。他家還幫我們買了幾家的水道航標。說是有了那些東西,就是遇到了海盜也不怕。誰知道根本就不管用。」

    張岳嗯了一聲,說:「貴府在北京,卻連謝家柴家的門路都能托到,也算神通廣大了。」

    伊兒輕輕一笑,說:「也算不上什麼神通廣大,朋友托朋友。同年托同年。天下士林本是一家,大家助人助己罷了。」

    張岳聽得暗中點頭。心想:「好聰明通透的丫鬟,這言語也確實是大去路人家才能有地言語!家裡能有這樣的丫鬟,那個陸御史多半不簡單。」又看看她的衣飾,心道:「御史大多清貧,她身為丫鬟,但身上這副行頭,怕不得花一年的俸祿?是這陸御史家中本來有錢,還是這小丫鬟在撒謊?」心想這個倒不難查,回頭去柴家、謝家一打聽,就能知道他們的來歷。

    但就算這丫鬟的言語有不實之處,她出身官宦人家卻是一件可以確定的事,張岳又對這丫鬟有了好感,所以當伊兒露出意思說要代小姐去拜謝那位孝廉老爺時,張岳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

    因為西廂遲遲沒清理出來,所以李彥直便在後園暫歇,伊兒隨著張岳,走過兩道月牙門,每道門都有兩個僕人守候,伊兒偷眼看那些守門的僕人,只見四個人都是身材健壯,雙目炯炯,這些其實都是打扮作僕役的機兵,精神狀態與普通人家地奴僕截然不同!尋常奴僕守門,大多是搬條板凳坐著曬太陽,這些護衛臉上身上卻絕無半點憊懶的神色,其認真、其持久,非經嚴格訓練不能有。

    到了後園,張岳正與林道乾王牧民論事,見有生人進來便停下了,林道乾隨眼瞥了伊兒一下,他那雙眼睛就像能透過人面直刮出人心中的私隱一般,把伊兒看得有些難受。

    這個小丫鬟所在的家庭非尋常人家,於英才之輩見得多了,且偶爾聽主人說過擇材之法、練材之難,這一年多來又隨小姐走了好多路,此時看見林道乾等輩,心中暗暗納罕:「我要見的真只是一個舉人?看他手下地這些氣派,可不像鄉下一個土豹子啊。」

    舉眼看那舉子時,卻見他一身儒生打扮,十分素樸,長得倒挺俊,年紀也輕,一時卻看不出有什麼攝人的地方,但老辣的張岳、狡黠的林道乾和三分英武七分煞氣的王牧民站在他身邊卻都是恭恭敬敬的,半點不敢放肆。伊兒心想:「老爺身邊那些人,放到外面去也個個如狼似虎,但到了老爺身邊,卻又如犬馬一般。」因此覺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

    李彥直向伊兒這邊瞧了一眼,嘖嘖讚道:「好水靈的丫鬟啊!我怎麼就沒這麼個好丫鬟呢!」

    伊兒斂衽行禮,微笑著道:「公子說笑了。他們都叫舉人老爺,我還以為是個飽學碩儒呢,不想卻是這麼年輕俊朗的公子。」

    李彥直哈哈大笑,讚道:「不但人長得好,而且會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小婢叫伊兒。」伊兒說:「這番前來,是代我們家小姐來答謝公子掃除海盜、保這滿島僧俗地恩情。」

    李彥直含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並非有意為之。」

    伊兒道:「無意行善,其善自成,這才是真行善啊。」

    李彥直連連頷首,道:「我可真羨慕你們家小姐,有這麼個貼心的丫鬟。」

    「多謝公子誇獎。」伊兒微笑著,笑得那樣的天真無邪:「我們小姐聽說了公子的事跡,深為敬佩,又聞公子喜歡這普濟寺的西廂,便有心將廂房讓出來,另外尋地方住去。」

    李彥直哦了一聲,張岳也感奇怪,心想她們的口風怎麼變了,卻又聽伊兒柔聲細語地繼續道:「不過女孩子家,總有些不方便之處,那西廂得收拾收拾,或一日,或二日,便能空出來,請公子入住了。」

    李彥直哈哈大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有你這麼個丫鬟,你家小姐想必是位名門閨秀,李哲跑到普陀山來進香,豈能大煞風景,與名媛千金爭奪廂房?」便對張岳道:「你就去安排安排東廂吧,我今晚就在那邊歇息。」又道:「陸小姐那邊有什麼需要也盡量設法,能與窈窕紅顏做幾日鄰居,既是緣分,亦是雅事。」

    張岳答應著,看了伊兒一眼,暗讚:「好個丫鬟,一個求字也沒開口,就叫你辦成了事!」

    林道乾忽然嘻嘻笑道:「三公子,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彼此有緣,要不要今晚邀陸小姐賞月飲酒,也算為這普陀山增添一段美談呢。」他是小吏出身,身上下九流的氣質甚濃,說這幾句話時臉上頗帶邪狹之色。

    伊兒本來一直微笑,聽到這裡稍稍側過頭去,眉頭微皺,心道:「什麼月下飲酒,當我們是什麼人家!」

    李彥直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微斥林道乾:「不許胡說!什麼賞月,什麼美談,你戲文看多了!」因對伊兒說:「你放心回去吧,我會吩咐下人,無故不許上門滋擾。近來東海頗不平靜,陸小姐還願之後,還請早些回家吧,若需要船隻護送時,儘管開口說一聲,我在這一帶還有些辦法。」

    伊兒大喜,心道:「這才是一個正人君子該有地話!」再次斂衽而拜,正要告辭,忽然蔡三水派人來報,說有大批來歷不明地船隊朝這邊開來,已把整個普陀山都圍住了!伊兒聞言芳容失色,驚道:「不會是海盜來報復的吧?」

    李彥直心中本來亦是一沉,見伊兒擔憂,卻化作一笑,道:「小伊兒,你回去吧,不用擔心,萬事有我呢!就算來了十萬天魔來犯,我手下亦有金剛護法,這普陀山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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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十一 萬盜來朝
    海盜,海盜!

    昏黃的夕色下,不知有多少船隻揚帆蕩槳而來!一眼望去,大小船隻怕不有數百艘,若真是海盜,怕不有數萬之眾!

    各寺各庵不斷派人打聽,他們還有最後一絲希望,盼著來的不是海盜,但最後卻有熟悉浙海俗務的和尚認出了其中好幾艘大船乃是東海大盜陳思盼、鄧文俊等的座艦,這一來便完全坐實了來者乃是海盜的猜想!

    千帆競渡,齊聚蓮花洋,把一眾僧侶嚇得腳軟,奈何普陀山四面環海,就是要逃也沒處逃去!

    消息傳到普濟寺,滿寺和尚也都慌亂起來,要緊閉大門時,張岳喝道:「天海沒黑呢,關什麼門!」

    林道乾也冷笑道:「關門就有用麼?若是關門有用,你們還怕什麼!」

    和尚們倉皇失措,伊兒也急急逃了回去,將經過和張管家說了,張管家歎道:「這個李舉人,看來倒是個懂規矩的人,這樣的人我們就不怕。但又哪裡冒出這麼多毛賊來!」

    伊兒問:「那怎麼辦啊?」他對李彥直、對張岳、對眾和尚都能使嬌使柔,但若遇上蠻不講理的賊寇,這些都是刀拔出來就殺、褲脫了就上的人,那這些手段就沒用了,所以害怕。

    陸小姐也一樣,她聽說李彥直是個舉人就藐視擺譜。但想想那晚差點被海盜捉住,不禁慌亂起來,連叫:「這麼多人。那是造反啊!快調兵,快調兵來!」

    張管家一愕。苦笑道:「小姐,我們怎麼調兵啊?就是老爺在這裡,他也沒法調兵啊。」

    陸小姐叫道:「那難道就這麼等著海盜殺進來?哼,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爹爹怎麼收拾你們!」

    張管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跟伊兒使了個眼色,伊兒忙入簾內安慰,道:「小姐。==你別急,我看那個李舉人好像很有把握的樣,也許他能設法化險為夷呢。」

    陸小姐問:「他帶有多少兵馬?」

    伊兒一聽犯難了:「這我就不知道了……」

    「老奴知道。」張管家說:「老奴打聽過了,這個李舉人,登岸地時候,一共有三艘船。兩艘三桅帆船,一艘雙桅帆船,手下大概有二三百號人。算來他一個地方鄉紳,能有這麼多扈從,也算不錯了。」

    陸小姐在簾內頓足道:「二三百人?不是說圍上來的海盜有幾萬麼?那他這二三百人抵個什麼用!」

    「小姐你別急啊!」伊兒說:「我看那個李舉人胸有成竹、毫不慌亂的樣,不像是裝地,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陸小姐似乎不大相信:「他有那麼厲害?能用幾百人擺平幾萬人?」

    「我覺得可以。」伊兒道:「我也說不出為什麼,但我看他言語間地信心。行事的明斷,那氣派簡直可以與老爺比一比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陸小姐呸了一聲道:「和爹爹比?少來了!當今世上,除了皇上之外,誰能和爹爹比?」

    「比老爺,那自然還是不如的。」伊兒說:「不過他要是能有老爺的幾成本事,或者就能解決眼前這事了。」

    簾內一時沉默。陸小姐輕輕歎了一口氣。張管家聽她歎息的聲音,似乎她已經平靜了下來。便聽她道:「我知道你們是在安慰我。其實就是爹爹來,在眼下這情況下,我也想不出爹爹能怎麼辦……罷了,就聽你的吧。反正擔心了也沒用……」

    就在這時,東廂那邊派人送了兩碗番麥香粥,請陸小姐和伊兒姑娘品嚐。==這番麥,即廣東人所說地粟米,後世叫yu米者,是新大陸剛剛傳過來的,近二十年佛郎機又沒入貢,饒是陸家大富大貴,也沒吃過,香粥呈進房內後,陸小姐隔著珠簾,見那番麥黃橙橙的,一顆顆和金一般,甚是驚奇,還沒吃便覺香氣繞鼻,張管家怕是異物,不讓婆呈進去,伊兒出來道:「我試試。」吃了一口,讚道:「真好吃!沒吃過這東西。看著像金,其實咬著裡面有汁水。」

    陸小姐道:「我也試試。」

    張管家卻仍不讓,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此物未曾見過,可別是什麼邪祟,請小姐莫要貪一時口舌之快,種下無窮後患。」

    陸小姐聽了,甚不樂意,伊兒笑道:「那小姐那份,我也吃了吧。」真個把另外一碗也吃了,吃完抹抹嘴,道:「我知道這個李孝廉的意思了。==」

    張管家問:「他什麼意思?」

    「他啊,是要叫我們安心。」伊兒說道:「現在滿普陀山的和尚尼姑都人心惶惶,他卻還有閒心煮這香粥,那就是要告訴我們,這些盜賊他能對付,根本就不放在眼裡,叫我們放

    陸小姐還不敢信,張管家已經連聲道:「不錯,不錯!應該就是如此!」

    一言未畢,一個婆匆匆進來報:「不好!海盜進寺了!」

    屋內三人都愕然,張管家道:「我去看看!」又吩咐其他人做好隨時突圍的準備,他卻摸了一把匕藏好,出門來探,果見寺外黑壓壓地都是人,也不知有多少海盜,和尚們都躲在柱後門後,哪敢出頭?

    卻有一個大漢捧著拜帖進門,高聲道:「東海三十九島島主,一十七澳澳主,求見李孝廉!」

    張管家大驚:「這批海盜不是來侵犯的,是來朝拜的?那這個李孝廉。莫非還是個大賊頭不成?不對啊,眼下東海最大的賊頭,不是叫許棟麼?」

    便見張岳走了出來。一瞥眼看見了張管家,哼了一聲。指著那大漢道:「我們孝廉老爺是讀書人,什麼三十九島島主、一十七澳澳主,沒聽說過,也不認識!我們孝廉老爺只是來普陀山上香還願,你們認錯人了!」

    那大漢笑道:「滿東海誰不認得雙頭錦鯉旗?王管帶不就在外面麼?我們哪裡會認錯?」

    張岳冷笑道:「鯉魚躍龍門,此為中舉之吉兆!我們孝廉老爺掛了這面旗幟,內寓吉祥之意。你們認錯人也罷。沒認錯人也罷,都請走吧。我們孝廉老爺不會在被人圍住的情況下,接見來歷不明地陌生人。」

    一個臉色漆黑的漢站出來道:「張阿帥,對李孝廉來說,我陳思盼也是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麼!」

    張岳瞧了他一眼,道:「咱們以前是見過。不過你這次糾集了這麼多人來是什麼意思?是要搶我們孝廉老爺地財物,還是想劫持了孝廉老爺要贖金啊?」

    陳思盼眉頭大皺,另外一個海盜鄧文俊站出來說:「張阿帥,你怎麼說這樣的話!我們也就是聽說李孝廉救了兄長回來,前來道一聲喜而已。你何必說得這麼不堪?」

    張岳道:「上次孝廉老爺地兄長被倭寇劫持,孝廉老爺入海救兄,期間多得東海的弟兄幫忙打探消息,李家上下都是感激的。不過這次孝廉老爺來普陀山只是進香還願。答謝觀音菩薩的佑護,諸位卻忽然冒出來把普陀給圍了,換作是你們會怎麼想?」

    「我們也沒想怎麼樣。」一個張岳也不認識的海盜頭目跳出來說:「我們也只是想見見李孝廉,想請他接受我們地朝拜。」

    寺外千百海盜一起叫道:「是啊,是啊,我們是來朝拜李孝廉地。」聲音雜亂嗡嗡,令人震駭。若是個膽小一點地。在這眾威之下說不定就被嚇倒了,張岳勉強能侃侃而談。卻壓不住這場面,又有十幾個海盜領擠了進來,都叫著要見李孝廉,忽然一人在外頭喝道:「讓開!讓開!」

    便有人驚叫著讓開一條道路,卻見王牧民提刀邁了進來,冷笑道:「你們幹什麼!要劫持舉人麼!」

    陳思盼鄧文俊等都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王牧民舉刀喝道:「不是這個意思,那都湧進來幹什麼!」

    已經進寺地群盜都被他逼得退了一步,還沒進寺的也不敢再進來,王牧民舉起大刀,往院裡一座石雕一斬,火星四濺,那石雕是鏤空了的,狀若珊瑚,並非整塊,竟被他斬落了數截,王牧民道:「不是要來給舉人老爺添麻煩的,少這渾水,若是要來趁亂打劫的,最好先問過我這把刀!」

    陳思盼哼了一聲,轉身走了,鄧文俊也黑著臉,道:「這些讀過書地都不可靠!也沒半點鄉土情分!」也出去了。==

    進寺的群盜見他們都走了,便都漸漸出寺,寺外的海盜見領們無功而出也漸漸星散。海盜散了以後,寺僧才漸漸安心。

    張管家笑吟吟的,上前與張岳打了個招呼,通了姓名,然後才問道:「張掌櫃,這是怎麼回事啊?」

    張岳搖頭苦笑道:「這些人大概是從哪裡聽說了我們孝廉老爺的名號,趕來投獻靠身的。」

    生員只要一朝中了舉人,馬上就能擁有種種特權,有人送錢、送房、送田地,都不足為奇,甚至有人把自己也給送了,男來投為僕,女來投為妾,這就叫投獻,也叫靠身,以此躲避徭役。此乃大明特有的社會現況,張管家倒也深知,卻微微一笑,道:「貧民投靠舉人者,少則數人,多則數百已是罕見,但一次來了上萬人,卻是頭次聽說。」

    張岳哈哈一笑,道:「最近東南部太平,又遭了旱災,流民失所,何止數十萬?這些人啊,都是流入海上為奸為寇的,他們內中有什麼目地,誰也不知,所以我們孝廉老爺萬萬不敢接納他們。」

    張岳回到東廂,李彥直早已經從部屬口中知道事情始末,林道乾說:「三公,你這樣把門路都堵死了,會不會太過了?」

    「這幫人,不是我們要去團結的對象。」李彥直道:「他們人數雖多,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今日聚,明日散,成不了大事!將來我們若得了勢,大旗一招,這些人就會靠攏,不需要現在特意去拉攏維護與他們的關係。我們眼下正要收縮自保,還不到擴充建制的時候。納了他們,於名於實都是負累。」

    那頭張管家回到西廂,伊兒問他情況,張管家將見聞說了一遍,伊兒訝異道:「這個李公這麼厲害啊!竟然有幾萬人要來投靠他!」

    陸小姐微一沉吟,道:「有幾萬人來投靠他,倒也沒什麼。這種事情多了去了。」

    伊兒更是一奇:「小姐你見過這樣的事?」

    「見倒是沒見過。」陸小姐道:「可是在書上讀過。大凡民間遭了災,人心浮動,這時只要聽說某處有某人有點什麼名氣,或有些什麼神跡,就幾千幾萬人一起湧過去,要麼就立個教主,要麼就立個幫主,甚至就立個皇帝什麼的,多了去了。」

    伊兒呀了一聲說:「哎喲,那可是造反的事啊!」

    「對啊!」陸小姐說:「所以有幾萬人來投奔他,我不奇怪,他居然能忍住不出來見他們,那倒是一個有見識地男了。他不但自己能忍住,還能壓住場面不被幾萬人劫持,那可就很了不起了。嗯,這些年各色人物倒都見過不少,年輕一輩地,卻罕見這樣的英傑。」

    張管家在簾外聽得暗暗點頭,心道:「小事上還是伊兒可人些,但小姐畢竟是小姐,平時雖任性了些,說到見識畢竟主僕有別。」卻聽簾內兩個少女開始竊竊私語,他知道那是閨房秘密,就不敢再聽,退了出去。

    張管家走後,那陸小姐牽住了伊兒地手問:「伊兒,告訴我,這個李舉人,是不是長得很威武的那種?」

    「嗯……也不是……」伊兒回想著,說:「他啊,長得有些瘦削……也不會很瘦,這麼高,肩膀這麼寬,鼻直直的,皮膚有些黑,但又不是很黑……咦?」

    「怎麼了?」陸小姐問:「哪裡不對頭了?」

    伊兒回過頭來,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她家小姐嘲謔道:「小姐,你怎麼忽然問起他長什麼樣來了?莫非你……」戳了戳她的心口:「動心了?」

    陸小姐呸了一聲,輕輕打了伊兒一個嘴巴,罵道:「你個胡說八道的小蹄!敢這樣亂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1
之十二 愛恨之間
海盜退去之後,普陀山漸漸安心。李彥直每日只在普濟寺接見浙海這邊的店頭、隊長,並不出門一步,但仍不斷有人前來投獻,可無論來者是誰,帶了什麼禮物,李彥直統統婉拒。

    這時士林高層的動向,東海私商中無一知聞,因此許棟王直在雙嶼聽到消息,頗感奇怪,徐惟學還以為李彥直是恪守他和王直之間默契,無意染指福建以北的海上地盤。陸家的那個張管家則以為李彥直是潔身自愛,雖然做點買賣,卻不願和通番賊寇扯上關係,林希元等士大夫聽說,亦以李彥直能順己意,心中都暗為讚許。

    陸家護送陸小姐朝聖的人,並不止普濟寺的這幾個,還有一部分人留在寧波,海盜圍島時雙方隔絕,等海盜退去後,這部分人又尋上普陀來,張管家趕緊安排船隻,準備帶陸小姐離開這是非之地。不想陸小姐卻不願意走,道:「福雲庵的幾位師父為了掩護我而罹難,若不先安排好她們的後事,我心中難安。」張管家心裡暗歎大小姐怎麼又犯糊塗不分輕重緩急了?福雲庵的後事大可托給下屬料理,你自己何必為此而滯留?但任他怎麼勸,陸小姐就是不肯答應,張管家不免一奇,心想:「大小姐素來不顧別人死活,從不把人命當回事,這次怎麼轉性了?」

    不過他終究拗不過陸小姐,只好長事短做、慢事快做,第二天就安排了一個儀式,在福雲庵的廢墟上舉行了一場法事,等到開壇的時候,張管家才驀地猜到陸小姐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福雲庵的法事準備得雖然有些倉促,但島上各寺院的主持高僧也大多邀請到了,李彥直也應邀到場。

    臨時的知客高唱福建香客李舉人到時。法壇上下人人張頭伸頸,這個救了普陀山的護法,其威名在眾僧尼那裡早已是如雷貫耳,但大多數人卻還未親眼見過他地面。

    進香的時候,陸小姐亦隨眾人,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向李彥直。張管家冷眼細察,見她偷偷將那個李孝廉看了又看,心中暗歎:「這安排倒也巧妙,又能看人,又不引人注意,這是小姐自己的主意,還是伊兒那丫頭想出來的?」又忖道:「可別看對了眼才好。要不在這普陀山怕還有得耽擱!」但瞧陸小姐看李彥直時的那眼光。卻是越看越亮。不免暗中搖頭。

    李彥直上了香,目光在人群中一掠,就掠到了伊兒和張管家身上,又見二人中間坐著一個官宦千金,側著身看不清面目,李彥直心想:「能做伊兒主子的人,不知是怎麼樣一個絕色。」就上上前施了一禮,道:「這位就是陸小姐吧,小生得與小姐為近鄰,實是三生有幸。只是恪於禮法,不敢冒昧過西廂來拜見,不意今日在此相遇。」

    陸小姐便站起來還了一禮,道:「數日前蒙公子解圍,方保得滿島平安,弱質蒲柳,無可答謝。唯祝一個萬福。」

    這時兩人相距已近。李彥直便趁機細細看了一眼,卻也是個大戶人家小姐地氣質。秀雅不掩其清麗,端莊不掩其靈動。平心而論,也真算美女一個了,但李彥直心中卻微感失望,為何?只因伊兒太過出色,乃是丫鬟中難得一見的妙人兒,李彥直心想有丫鬟如此,小姐定然是絕色中的絕色,佳人中的佳人,否則容不下伊兒這樣的丫鬟。不想今日一見之下,容貌卻不過是上中之選,沒有預期中的驚艷,這是他期望值太高,才導致見面之後微有失望。

    陸小姐那日聽李彥直能拒群盜之投獻,大讚他有見識,有魄力,心裡便有三分喜歡,兩分佩服,又想他一個舉人能帶著鄉勇掃平群盜,又多了兩分好奇。這日混在在人群中偷看,見他相貌堂堂,既不失儒雅,卻又剛毅內斂,心中又多了兩分滿意。

    只是她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反而不好盯著李彥直看,卻將雙眼微微一偏,似是矜持,實際上是希望這般矜持能使自己更加動人。她在家時被人奉承慣了,這時人在外面,少了乃父籠罩下地光環,便有心憑自己地姿色征服自己心中重視地男子。不料眼角一掃,李彥直臉上卻沒有露出自己所期待的迷戀愛慕之色,她不免有些失落,再一掃,又見李彥直雙眼微斜,竟轉到伊兒身上去了!

    只一剎那間,陸小姐胸中的九分淡淡的好感登時產生化學作用,變作了十二分濃濃的醋意,要不是有十幾年大家閨閣禮數作表皮,以她的性子,只怕當場就要溢出來!

    二人之間這幾個眼神交錯的細節其實只是一晃眼的事,除了當事人之外幾乎沒人能注意到!

    李彥直禮節性地慰問了一下福雲庵倖存的尼姑,走了一個流程,也沒久留便告辭了。陸小姐見他對自己竟全無半點眷戀,心中更是難過。李彥直應邀而來,隨意而去,卻不知有一個小女孩已把他給恨上了。

    法事結束後,陸小姐回到普濟寺西廂,心下想起李彥直方纔的眼神走向,越想越是氣惱,伊兒來請她吃晚飯時,她瞪了伊兒一眼,叫道:「不吃,不吃!」

    伊兒這時也還不知道她家小姐在生什麼氣,問:「怎麼不吃了?」

    陸小姐怒道:「不吃就不吃!」

    到了夜裡,東廂那邊送了宵夜來,卻分作三份,一份是給陸小姐地,都是山珍海味,一份是給張管家眾護院婆子的,菜式尋常,最後一份卻是送給伊兒的,卻是極精緻的點心。若論價值,倒是那山珍海味最貴,但那份點心卻顯得最用心思,陸小姐這時既已留了意,心下就更惱火了,把兩盒山珍海味潑了一地,道:「這東西。只合拿去餵狗!」順帶著把伊兒的糕點也扔了。

    伊兒和她份為主僕,情同姐妹,這時仍沒發現問題的癥結,只道小姐又無故發脾氣了,嘴角微翹,道:「小姐啊。你扔掉自己那份就算了,怎麼把我的糕點也扔了?我晚飯時可是陪著你沒吃飯,現在餓著呢。」微有撒嬌之意。

    若是往常,陸小姐或許就和她佯怒笑罵一陣,這時卻冷冷道:「你要吃糕點,叫你地孝廉相公再給你送一份來不就是了?何必來跟我訴苦?」

    伊兒一呆,道:「什麼孝廉相公。姐姐你說什麼啊!」撅著嘴說:「今天你人怪怪地。無緣無故發這沒來頭的脾氣……」

    陸小姐怒道:「誰是你姐姐!我是你主子!」看著她撅起小嘴地樣子。雖是薄怨,卻更惹人憐愛,心頭火氣更盛,就狠狠地在她的臉頰上掐了一下,罵道:「我就是無緣無故發你脾氣,怎麼樣!你要不服,找你家孝廉相公訴苦去!」

    她以前也打過伊兒,但都是假打,要麼就是輕打,像今天這樣真虐重掐近幾年是從來沒有過!伊兒臉頰吃痛。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逃到簾外去了,捂著臉流淚,陸小姐怒道:「哭什麼!」拿了雞毛撣子追上來打她,伊兒逃出門外,張管家見著,忙來勸護。又使眼色叫伊兒出去躲躲。

    伊兒忍著痛逃到後園去。她當局者迷,雖然聰明伶俐。心中一時還想不通小姐今天對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壞?忽聽有人喝道:「什麼人!」

    燈籠亮起,卻是幾個機兵衝出來將她堵住,同時一叢竹子間略有響動,又竄出一條人影來,領頭的機兵叫道:「還有一個!」就有人撲過去把人按住,卻是個年輕男子,口中大叫:「別打我,帶我去見李孝廉,我有個大消息要賣給他!」

    機兵帶了他們二人去見林道乾,說有兩個人鬼鬼祟祟跑到後園被發現了。原來後園一頭連著東廂,一頭連著西廂,所以晚間後園也有人看守。李彥直休息的房間有個窗戶就對著那幾叢竹子,看守的機兵自然要懷疑那男人心懷不軌。

    林道乾見到了伊兒,奇道:「怎麼是你。」伊兒默泣著不答,林道乾又去看另外一個男子,見他二三十歲年紀,一張臉是那種丟到人群中馬上就會被淹沒地大眾臉,穿著一身黑衣,衣服上全是泥土,林道乾眉頭微皺,道:「把這個人看好,回頭拷問那人急叫道:「你是林掌櫃吧?我偷偷進來,是有要緊事稟告孝廉老爺!」

    林道乾冷笑道:「有什麼事,也不用三更半夜摸進來!」

    「我白天來過的,可連幾位掌櫃都見不到!」那人道:「我要稟告的事只能告訴孝廉老爺一個人!」見林道乾冷笑著沒什麼興趣,又加了一句:「此事事關重大!一個不慎可有滅門之禍啊!林掌櫃你不給我通傳,要是誤了大事,只怕擔當不起!」

    滅門之禍這四個字可真有些危言聳聽!林道乾雖不大願意相信他,卻也不敢完全無視。

    東廂能有多大?李彥直在裡屋早已聽見,披了件衣服出來問:「怎麼了?」一抬眼看見伊兒,呀了一聲說:「這不是伊兒嗎?你怎麼也在這裡?」又笑著問道:「我送去的糕點好吃麼?」

    伊兒低著頭不答,那男子已經掙扎著爬了過來,對李彥直叫:「孝廉老爺,孝廉老爺,小人劉洗,有重大機密相告啊!」

    李彥直燈下看了他一眼,對林道乾說:「先帶他下去。我回頭問他。」卻先問伊兒的事,燈下見她嘴角一塊烏青紅腫,驚道:「你的臉怎麼了?」忍不住伸手作輕撫之狀,這個動作並非輕薄,只是關心,但伸到中途想起這是別人的丫鬟,不是自己地婢女,便硬生生停住了,又問:「是誰掐地?」

    伊兒見李彥直這樣關心自己,對夜間陸小姐地態度忽然有些明白了,忙道:「李公子,你……以後你別對我這麼好了。求你了。」

    李彥直一呆,笑道:「只有求人別對自己太壞的,哪有求人不對自己太好的?」微一沉吟,道:「是你家小姐掐你的嗎?」

    伊兒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只道:「這是我們陸府的事,李公子你就別管了。」

    李彥直聽她這麼說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哼了一聲說:「你做錯什麼事情了?你家小姐這麼狠心,竟這樣虐待你?看來她待你也不怎麼好,若是我有你這丫鬟,哪裡捨得打你?」

    伊兒道:「我的人是陸家的,命也是陸家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小姐都是對的,錯地都是我。李公子你就別多管……閒事了……」說到閒事二字,終覺得對方是善意,不忍惡言相待,聲音就低了好多。

    李彥直嘿了一聲,道:「什麼人是人家的命是人家的?人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你最多也不過是身份上寄靠在她家罷了。嗯,若你在陸府呆不住時,回頭我設法給你贖身,叫你恢復自由,怎麼樣?」

    伊兒聽見這句話就像李彥直說要殺了她一般,又是惶恐又是驚駭,叫道:「你……你……公子你想害死我啊!你可千萬別惹這禍事!對你也沒好處的!」轉身跑了。

    李彥直見她如此膽小,心中好笑,因命隨行醫生配一點藥膏,明日送去,這才進房,調那劉洗來問。劉洗要求獨處,李彥直看了林道乾一眼,林道乾點頭道:「已經把他刷乾淨了。」原來劉洗進來前林道乾早派人將他內內外外都搜了個遍。李彥直便命眾人且退到門外,才問:「到底有什麼重大消息,需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劉洗爬前兩步,低聲道:「孝廉老爺,這普陀山上,可能有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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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 錦衣疑蹤

「這普陀山上,可能有錦衣衛!」

    劉洗這話貌似無頭無尾,但李彥直一聽就臉色微變!別的且不論,光是這錦衣衛這三個字,就足以讓他頭皮發麻!

    不過這種震懼只維持了那麼一眨眼功夫,李彥直便迅速鎮定下來,他沒有馬上追問錦衣衛的事,卻指著劉洗道:「你是什麼人?跑來這裡跟我說這個,意欲何為?」

    劉洗見李彥直只是微驚之下便迅速平復,心中佩服,既震於他的威名,又料謊言大話難以欺騙他,便老老實實道:「小人實是為投靠孝廉老爺而來,可惜不得其門而入,便想以這個消息作為一份禮物,盼孝廉老爺成全,給小人一個效力的機會。00ks.com」這幾日來投靠李彥直的,不算上那日集體湧來的海盜,怕也有千兒八百,全部都被拒之門外,裡頭出了劉洗這樣一個人物也不奇怪。

    李彥直微微一笑,說:「這兩日來投的人雖不少,但大多是無能之輩,所以我一個也沒要。若你給我帶來的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你能刺探到這個消息,也算有點本事,我同利之內或許有你一席之地。不過……」

    「不過」二字拖著沒下文,劉洗卻已領悟,忙又跪得近前,道:「小人的消息,千真萬確!」

    李彥直道:「錦衣衛行事詭秘,你怎麼能知道他們的行蹤的?」他震於上輩子留下的印象,對錦衣衛實甚忌憚。

    「形勢詭秘?」劉洗道:「其實那是外人的看法,其實錦衣衛也就是一個衙門,裡面的人也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靠著東打聽西打聽。伏在暗處監視而已,就是人多,又能堂而皇之地搞刺探。被人發現了也不怕,所以什麼手段都敢用。其實也沒什麼詭秘的。只要在裡面混過地就知道了。」

    李彥直訝異道:「只要在裡面混過?難道你混過」

    「是啊。」劉洗笑吟吟道:「小人不才,也確實在裡頭混過,而且還曾混得不錯。」

    李彥直奇道:「這麼說來,你也曾是錦衣衛裡的人了?既然如此,怎麼還需要跑來投奔我?」

    「老爺,」劉洗歎道:「其實這錦衣衛,也就是聽著風光。裡頭並不是人人都能吃得開的。再說,我都不是在編地,只是編外人員,雖然能混口飯吃,但上面動個小指頭,就能將我們打回原形!」因說出一番道理來。讓李彥直對錦衣衛有了全新的認識。

    這錦衣衛與東廠、西廠為明朝三大特務機關,廠與衛相倚,故言者常並稱之為廠衛。東廠西廠由宦官為督公直接統領,錦衣衛由軍人為指揮使統領,廠衛之間,既互相勾結又互相傾軋,由於錦衣衛更近於武官,不如宦官親近皇帝。所以錦衣衛相對於兩廠常居下風!但這種情況在嘉靖一朝卻是例外!

    嘉靖皇帝並不很信任宦官,也不依賴宦官,因此在嘉靖一朝,尤其到了當代指揮使陸炳手裡,三大特務機關中竟以錦衣衛一枝獨秀,歷代錦衣衛指揮使見兩廠督主如貓遇虎,到了陸炳這裡卻完全反了過來。東西兩廠地宦官督主在嘉靖面前全無地位。遇到陸炳連站都站不穩!陸炳上得嘉靖信任,中與權相勾結。下面又有無數鷹犬為之奔走,竟爾獨攬特務大權!

    陸炳之治錦衣衛,大招京師、北直隸(河北)、陝西、陝西、山東、淮北等地之豪傑高手數千人為鷹犬,這是正編隊伍,鮮衣怒馬,八面威風,裝備與訓練都比於正規作戰部隊。此外又有編外人馬,大收三教九流之輩,數量怕不有十五六萬人!遍佈全國各地,錦衣衛的勢力發展到陸炳這裡,可以說是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高峰!

    話雖如此,但正如劉洗所言,錦衣衛其實也就是一個衙門,雖有其厲害處,卻也有其局限。十五六萬人的數量看似很大,但這十五六萬人基本都集中於北方,其中在京城裡面的怕就不下數萬人。而且這些編外人員的辦事效率是很值得懷疑的,除去空餉名額,真正地精銳也就在編的幾千人,且這幾千人也大部分都集中在北方地區,而這大部分中的大部分又集中於京城。

    實在是太大,錦衣衛縱有特權,也注定了它的觸覺無法全面延伸到大明的每一個縣,只能針對重點地域(京師為重中之重,南京次之,北方又次之,南方復次之,海外則鮮)、重點人物(諸王為重中之重,中樞要臣次之,邊將又次之,士林復次之,農工商則鮮)和重點事件進行監控。

    所以當今內閣權貴如夏言、嚴嵩,皇帝可能連他們一天上幾次廁所都知道,但對東南沿海正在發生的複雜變亂,嘉靖卻未必完全清楚其中地曲折。要知道北鎮撫司也是一個衙門,在裡頭工作的錦衣衛也是人,也有官僚的習氣,在經費不足、上頭又不見得會有興趣的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很主動去做事的。因此一些後世認為相當重要的歷史事件,皇帝和錦衣衛竟很不合常理地不知道。比如後來豐臣秀吉發動對朝鮮的侵略時,北京那邊竟連日本是誰作主都弄不明白---而這些情況閩浙的海商頭子早在數十年前就很清楚了。

    聽了劉洗地描述後,李彥直反而暗中鬆了一口氣。自己無論從地域上還是從身份上,顯然都還不是錦衣衛重點監視的對象,要知道有上億人口,要想有資格進入皇帝的視野也是極不容易的!要讓錦衣衛能記得你的名字並關心你更難!在東海,比李彥直活躍得更久、動作更大的許棟、王直等人也還沒這資格,就更不要說有東南士林的保護傘左遮右護地李彥直了。

    「聽你這麼說,你怕是那十五六萬編外人員中地一個吧?」李彥直盯著劉洗問。

    劉洗有些尷尬地一笑。李彥直料得沒錯,劉洗確實就是那十五六萬人中地一員,這十五六萬人成分複雜。多是城市無賴出身,劉洗當初是聽說了錦衣衛在擴招,就托了幾重關係。在裡面掛靠。像他這樣地編外人員並無充足的定餉,劉洗們地思想覺悟顯然也沒高到要為皇帝服務、為陸首長服務的地步。加入錦衣衛終究還是為了一個利字,頂著這個名頭受保護,藉著這個名頭好撈錢,和他今日到了海上要投靠李彥直其實是一樣地道理。

    李彥直和陸炳都不是冤大頭,兩人對這些地痞無賴的習性都清楚得很,所以那日數萬人來投,李彥直是一個也不肯收。因為眼下收了這些人他管又管不過,養又養不起,放著在外頭招搖撞騙又會壞了自己的名頭!而陸炳對那些編外人員也是且用且治,過一段時間就要淘汰一批、另選一批,寧可要些有衝勁沒經驗的,也不要那些油滑懶惰的老貨。已經混到中層的劉洗也是某次汰選中的犧牲品。

    像這樣地信息,劉洗本來是不願意透露的,但李彥直眼睛刁鑽舌頭又毒辣,一層層地戳破他的牛皮,最終確定這傢伙其實也就是一個混混。

    「不過,我那個消息卻是真的啊!」劉洗道:「我還在山東給當差跑腿時,曾學過裡面的一些切口、記號,知道一點這些人的習性。這次南下,在慈溪那邊又發現了一些錦衣衛地蹤跡,我原來以為是湊巧,誰知道來到普陀山,竟在海邊見到一具溺水的死屍,還在裡面搜到了一封信!」

    李彥直道:「你怎麼會無緣無故去搜一具溺水的死屍?」

    劉洗大窘,卻不得不道出實情。原來他不是特意去搜那具死屍。而是見到死屍都會搜尋一番看看有什麼財物。不止是他,在海邊流竄的散盜大多如此。那死屍在他之前已被人搜過了。「但那信沒人拿,只有我一人認出那信是個寶貝!」

    李彥直問信在哪裡,劉洗說被李彥直的手下搜去了,李彥直便叫來林道乾,讓林道乾帶劉洗去找來,過了一會劉洗回來,呈上一個拇指大的小竹筒。

    李彥直接過,但覺輕飄飄的,奇道:「這是信?」

    劉洗說:「外人不懂的,定以為這只是一個沒用地小竹筒。其實信就藏在裡面。」

    李彥直依言擰開竹筒,果見裡面捲著一頁沾過油的紙,展開來也女子的手掌那麼大,上面寫著幾個字:「被困普陀山,盜賊,暫安,急!」畫了個押,寫著個張字,張字右邊又有個圓圈,圓圈上點了三點,劉洗說這個圓圈和三點表明的是這姓張的身份:「此人不是編外的,在錦衣衛裡的地位只怕不低。」

    李彥直再追問下去,劉洗就再沒什麼可說地了,李彥直笑了笑,指著劉洗道:「你剛剛才說出錦衣衛三字時,也委實嚇了我一跳!不過現在看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你拿著個痰盂當寶貝來獻,倒叫我虛驚了一場。」

    劉洗乾笑一聲,說:「雖然不是個寶貝,不過也算是小人一點孝心,還請孝廉老爺看在小人地這點孝心份上,賞小人口飯吃。」

    李彥直沉吟片刻,道:「你敢夤夜闖寺,可見有幾分膽色;能把一點小事講得比天還大,叫我聽你說了半夜,口才也算不錯。好吧,我就收了你,作個編外人員吧。至於什麼職務,回頭讓林掌櫃給你安排。」

    劉洗大喜,連連磕頭,他退下後,林道乾王牧民張岳都來問什麼事情,李彥直道:「好像島上有錦衣衛。」三人一驚,李彥直道:「不過應該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林道乾問:「要不要我去查查?」不,還是不要了。」李彥直道:「普陀山雖然是個島嶼,但托觀音菩薩地福,朝廷並不將之當作海外。我到普陀山來進香,不算犯海禁。順便驅逐了海盜,又拒群寇不法之請,此為忠義有節之事,不怕被人知道。那群錦衣衛若是本意並不在我,未必會記掛此事,但我們要是刻意去追查,萬一被對方察覺,只怕反而要引發他們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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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3
之十四 主僕姐妹
  陸小姐把伊兒打跑了之後,自己一個人在房裡生悶氣,氣著氣著,便有些後悔,就要喚人去找伊兒,不想那俏丫鬟卻細聲細氣地在門外叫了一聲:「小姐?」陸小姐叫道:「還不給我進來!」

  伊兒進來了,捂著臉瑟縮著走近陸小姐,陸小姐見她嚇成這樣,也覺得自己剛才掐得太用力了,口中卻不肯認錯,叫道:「以後還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伊兒就順著她的語氣說。

  陸小姐哼了一聲,就說:「我餓了,讓衛媽媽弄點東西吃。」食物整治上來後,又叫伊兒:「一起吃吧。」

  伊兒大喜,就知道小姐是原諒自己了,兩人便和好了,吃完了宵夜,伊兒服侍陸小姐寬衣睡覺,陸小姐脫下紗衣,忽然顧影自憐,問伊兒:「伊兒,你說,我其實是不是不漂亮?」

  「誰說的!」伊兒道:「小姐是最漂亮的,比滿朝的公主娘娘都漂亮!」

  陸小姐呸了一聲,說:「那些個公主……」壓低了聲音說:「一個比一個丑!你別拿她們和我比!」

  「可那些見過小姐的,也人人都贊小姐端莊秀雅,天下無雙啊!」

  「那些哪能信啊,要麼是客氣話,要麼是拍馬屁!」「那……我聽老爺說。皇上也誇小姐漂亮呢!說小姐像仙女,不是還讓小姐扮過一回龍女嗎?」

  「那是十歲時候的事情了!」陸小姐嘟噥了一下嘴巴說:「那以後爹爹可有些擔心呢,不再讓我進宮了。嗨,那是小時候地事情了,我現在的樣子。和小時候比變了很多呢。」

  「反正啊,」伊兒說:「夫人在的時候,我陪夫人到各個官宦人家的閨閣中走動,夫人不在之後,我陪小姐到各親朋處拜訪,見過那麼多名門千金,我就沒見過比小姐漂亮的。」

  陸小姐聽得有些高興了,輕輕一笑,忽然轉頭將伊兒瞧了一眼,伸手摸了摸她地臉頰。雖然半邊臉烏青了,可仍然是那樣動人。想起李彥直眼神一溜不顧自己而偷看伊兒時的那畫面,她心裡又湧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來。道:「那我比起你呢?」

  伊兒趕緊扯出一臉醜樣,道:「哪有小姐拿自己跟丫鬟比的?我啊就是長得有些小巧玲瓏,本來就是要來陪襯小姐的。」

  陸小姐這才轉惱為喜,手指點伊兒的嘴角笑道:「都不知道你這張嘴裡說出來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第二日起來,主僕二人親密如常,因昨夜李彥直送來的飯菜被陸小姐扔了,所以今日便沒再來討沒趣。但到中午卻又送來了一盒藥膏,說是給伊兒的,陸小姐一聽臉色就變了,伊兒的臉色變得更厲害,連叫:「我不要什麼藥膏,拿走,拿走!」

  陸小姐卻冷冷道:「拿進來!」

  那藥膏卻是李彥直命隨行醫師配置地。因為是給少女用。所以還特別揉進了一些當季節的花瓣,消掉了膏藥地刺鼻味道。反有淡淡的清香,陸小姐瞪了伊兒一眼:「他怎麼知道你地臉腫了?」

  伊兒嚇得跪在地上哭泣,只好把昨晚逃到後花園後的事說了出來,陸小姐怒道:「你居然還瞞著我偷偷去見他!」伊兒嚇得道:「我……我這就把膏藥送回去……」

  陸小姐冷笑道:「也好趁機再見一次,對吧?」

  伊兒淚流滿面,哭道:「小姐,我跟那李公子真的什麼事也沒有,你……你要怎麼樣才相信我啊!」

  陸小姐冷笑不語,伊兒腦中一片混亂,忽然跳起來往外面就跑,陸小姐也不理她,過了一會,外面鬧了起來,衛婆子闖進來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伊兒那丫頭跳井了!」陸小姐先是一驚,但口中卻說:「跳就跳!死了最好,死了乾淨!」

  衛婆子聽得訥訥,陸小姐又問:「救起來沒有?」衛婆子說:「還沒……」陸小姐怒道:「那還不趕快去救!我的丫鬟,怎麼可以死在這裡!」不久便見伊兒濕漉漉地被抬到了外間,陸小姐吩咐婆子給她抹身子換衣服,又叫人給她煲薑湯,過了一會又讓拿出自己的隨身帶的關外老山人參燉給她吃,另外一個婆子道:「回小姐,這丫頭身子嫩,只怕經不起這補。」陸小姐這才罷了。

  伊兒人長得小巧,身體素質卻還過得去,又是一入井就被救了上來,沒怎麼淹著,只睡了一晚便好。

  從此這主僕二人,感情時好時壞,東廂那邊,李彥直亦微聞此事,也再沒派人過來。陸小姐恨恨對伊兒道:「他就知道為你著想!」伊兒不懂,陸小姐怒道:「他怕我對你不好,所以乾脆就不過來了!」伊兒唯唯諾諾,又不敢說是,又不敢頂撞,只道:「小姐,你想多了……」

  兩人就這麼在屋裡悶了一整天,陸小姐心下不忿:「我幹嘛為他區區一個舉人煩惱?」就把伊兒趕到外頭去,叫來張管家,秘言:「東廂那舉人好生無禮,我想整治整治他,你可有辦法?」

  張管家愕然:「那舉子沒有失禮的地方啊。對我們上上下下都頗為禮敬……」

  陸小姐不悅道:「我說有就有!」

  張管家乾笑著答應說:「是,是。」又問:「那小姐想怎麼整治他?」

  陸小姐咬著銀牙道:「你設法給他安個罪名,打進牢裡困上幾個月,家產也全封了,卻且莫把罪名坐實了,只是把案子吊在半空中折磨他,我要叫他爬著來求我!」

  張管家聽得暗寒,心想果然不愧是老爺的女兒,搖頭道:「小姐,這裡不比北方,浙江福建這邊宗族密佈,又互為奧援,我們很難插進腳來的。而且我近來打聽得這個李舉人頗有文名,甚得省內士紳眷顧,不是個沒根基地人。要是無中生有,強安他個罪名,只怕會犯士林之怒,若被御史群起而攻,當今夏閣老又是個鐵面宰相,較起真來,只怕老爺也抵擋不住……」

  陸小姐怒道:「你說我爹也怕他麼!」

  「老奴不是這意思……」張管家忙道:「不過老爺平素最愛和這些有學士的士子結識,那些被老爺打擊的,大多是貪官污吏。對士林雋秀,老爺能維護的,總是盡量維護,所以……所以我怕這事被老爺知道,他也不會答應。」他說這話本是要勸陸小姐罷休,但見她神色越來越不善,張管家擔心她一氣之下竟遷怒自己,忙轉口道:「小姐,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急,這李舉人既有文名,年紀又這麼輕,遲早是要上京去考進士的。咱們不如且等他到了北京才設法整治他。京城是我們的地頭,到了那邊,別說他一個舉人,就算讓他考上了進士,也是我們想怎麼整他,就怎麼整他!」

  陸小姐雙手扯著錦帕,道:「那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張管家道:「就算是種莊稼,也得等秋收啊,何況是整治一個舉人。這點耐性,總得有的。」

  陸小姐這才答應了,張管家便乘機勸她回家,陸小姐道:「還要去一趟峨眉。」張管家道:「那也先上岸了再說。不知怎地,在這東海老奴總覺得空落落地,使不出一點力氣來。」這事他早安排了,第二日慈溪柴家地人來接應,說已經聯繫好了船隻,張管家一問,卻是柴家問李彥直接的船,皺眉道:「找別家吧。」

  柴家地人自知陸、李同居一寺,對他們不去找李彥直卻來找自己本來就有些疑惑,這時更奇,道:「你們和李家有仇?」

  張管家笑道:「沒仇,怎麼會有仇。這段時間李家對我們頗為禮敬。」

  柴家的人道:「既然這樣,你們怎麼捨近求遠?這位李舉人是最好人的,閩浙兩省無不誇獎,而且他去年為了救他兄長,曾組織濱海鄉勇下海打過倭寇,立下了赫赫威名,所以滿東海的海賊都敬畏他。如今海面大不平靜,若是坐別家的船都不見得能保周全呢。只有他家的船,方是萬無一失。」

  張管家想起那日萬盜來朝的場面,心想柴家的人多半沒說謊,只好去回稟陸小姐,陸小姐死活不肯受李彥直恩惠,定要他另外尋船,柴家的人心中暗惱,覺得這家人太挑剔,只是陸家的人雖然沒透露他們的真正身份,卻曾托了兩層關係找到了柴家的世交出面附有一封介紹信來,柴家的人才不好拂袖而去,就隨便給他們找了艘船,卻道:「如今海上盜賊如毛,你們最好請李舉人借一面他的雙鯉旗掛上,那便保一路順風,否則就算普陀山離慈溪不過半日路程也難保平安。」

  陸小姐仍然不肯,倒是李彥直聽說她們要走,主動過來相送,張管家見他如此有禮貌,心道:「柴家的人說的不錯,這個李孝廉確實會做人。可惜小姐卻當他是冤家。」

  陸小姐畢竟是大家閨秀,心裡雖然惱恨他,卻還是依禮在簾內接待,李彥直說:「小姐放心在前面走,後面我會派船隻護航。」隨意瞥了伊兒一眼,心道:「不知她的臉好了沒。」

  雖然隔著珠簾,但陸小姐竟也注意到了這細節,冷冷道:「奴家的船自有觀音菩薩庇佑,不用李公子操心!」
mk2257 發表於 2009-1-31 20:14
之十六 鄰壑何處
  新的四月,大家一起加油!

  李彥直到浙江的最後一個行程是回到雙嶼,在這裡他先秘見了王直,問他是否能夠幫忙控制那些流散的海盜不要侵擾沿海,王直哪裡可能辦到?在中國,商業完全是農業的寄生品,如今東南一遇到旱災,便如大樹的根系病了,枝葉焉能不枯黃?滿東海的私商都如飄萍一般,都還沒多深厚的根基,又尚未形成一個強有力的統一體,在當前的局勢下大私商也出現了全面收縮,能自保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指望他們去約束那些海上流寇?

  李彥直先來見王直,其實也就是向他表個態度,並沒指望他真能幫忙。接著他便以士紳團體代言人的身份,會晤了雙嶼的華番舶主,在這裡李彥直第一次公開表明他在海上的立場。

  他將東海上的勢力,劃分為商、盜和流民,而不論是華人、倭人、回回還是佛郎機。

  「是生意人,大家可以來談談合作。是海賊,我就非打擊不可!但要是被迫入海謀生路的流民,我願意提供一些幫忙,但前提是他們要守我的規矩!」

  這是場面話,更直接的表述其實可以是:要麼成為我的同盟,要麼成為我的敵人,要麼成為我的手下。當然,成為那種人並不是看對方的意願,而是看我給出的標準!

  雖然,這三種人其實並不容易分得很清楚,誰能說許棟就是海商呢?誰能說李光頭就不是海盜呢?

  不過李彥直劃下這道道來倒也合理,所以大家儘管心裡有些不痛快,卻還是沒法提出反對。滿東海的大小勢力,或許就只有李彥直的嫡系沒有劫掠過地方,所以也只有他有資格劃下這道道。

  「這是我的規矩,以後大家按規矩辦事。在座的如果是朋友,就希望別讓我難做。畢竟,我帶領的是朝廷的機兵!」

  緊跟著,李彥直轉述了士紳們對海商們地要求:全面停止對東南沿海的侵擾。

  「這怎麼可能!」許棟不悅道:「滿東海現在至少有幾十萬人在流竄,可這裡所有頭領加起來,最多只能控制幾萬人!」

  「是啊!」一個佛郎機船長嘟噥著:「其實還是應該讓大明政府先開海禁,讓大家有口飯吃才對。」

  又是這個老問題!

  李彥直沒有再糾纏下去。他今天到這裡來本來就沒打算能解決這問題。所以就沒有挑起初次和王直見面時那樣的激烈論戰。

  「我只是轉述地方士紳的要求。」李彥直說:「至於聽不聽,那是你們的事,選擇什麼樣的道路都好,後果大家自負。」

  「那麼。李孝廉你打算怎麼辦呢?」一個回回頭目問。

  「我當然是秉遵朝廷的意思!」李彥直說:「同時也要照顧地方上地福祉。眼下災情嚴重,我已經募集了許多糧草。希望能幫朝廷分擔一點壓力。賑濟部分災民,也希望各位能做點好事,積點陰德,共度時艱。」

  一些老辣地華人在下面聽得牙癢癢:「這個虛偽的孝廉,果然不愧是要去做官的人,竟然跟我們打官腔!」

  「哼哼,」一個新崛起的舶主林爛四冷笑起來,說:「秉遵朝廷地意思?可聽說眼下朝廷正在禁海啊。卻不知李孝廉你現在在哪裡?」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華人舶主中到有一大半在皺眉,對李彥直沒有完全站在海商的立場上為他們說話。許棟、王直其實也是不滿地,可他們也不希望和李彥直之間那層脆弱地合作關係就此崩潰,所以對李彥直是盡量容忍,不是因為他們體諒李彥直很難做,而是因為李彥直對他們來說是促開海禁的希望。

  李彥直掃了林爛四一眼,這個人他不認識,不過這並不奇怪,如今的東海,各大小勢力旋起旋滅,昨天一個什麼也不是的逃犯,今天就有可能成為一方舶主,然後明天就可能會屍沉大海——這就是東海的神奇,也是東海的亂世!在政治結構已經相當穩固的大陸這種事情反而很難發生了。

  「聽口音,你好像是個福建人。」李彥直冷冷道。

  「福建人又怎麼樣!」林爛四說:「反正有人也不拿鄉土情誼當回事!」

  李彥直一笑,對林爛四的譏諷並不放在心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結成鄉黨來圖謀商海之利,既然已決定了要按照自己地標準來選擇部屬、同盟,便預料到會有一部分地鄉人會因為不符合他的標準而被推到敵人地陣營中去!

  「不管你怎麼想都好,我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李彥直道:「我不管是福人還是浙人,潮人還是徽人,總之願意一起謀求正道的,就是我的同道,不願意一起謀求正道的,那便自求多福吧!」

  開完了這個會議之後,李彥直便決定回去了。許棟、王直都覺得他忽然北上跑來這麼一下,個中恐怕另有內情,但李彥直卻沒再說多餘的話,他先回到了福建,然後就拉開了大旗打擊海盜。

  旱災的後續效應正在加劇,饑荒也繼續蔓延。龐冗而腐敗的大明政府在這當口顯得非常無力,大部分州縣官吏在天災面前的不作為造就了更多的罪惡。地方官員們日防夜防,唯恐小民們造反,卻又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應對。相對浙江和南直隸來說,福建這邊的情況似乎好一些,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都沒有發現將爆發起義的徵兆,似乎福建的某處有道什麼口子在宣洩著民眾的積憤、恐慌和餓。具體是怎麼回事,孫泰和也弄不是很清楚,但想想這大概和境內的民間賑濟有關係,和李彥直四處奔波打擊海盜有關係。再聽說浙江那邊越鬧越凶,他就聯想到了李彥直給他獻的那個「以鄰為壑」之策。

  「莫非真讓他辦成了?」

  由於結果很讓他滿意,孫泰和便沒深究下去了,總之福建沒亂。一切又都很穩定,那就好了。因為他的任期快滿了,能保證平安離任對他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當然,對於李彥直打擊海盜地手段,孫泰和是深感佩服!

  福建沿海島嶼眾多,地形複雜,每個島嶼都有可能藏人。這些水上流寇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其狡猾程度簡直堪比北邊的遊牧民族!就算廢了偌大的力氣將海盜打散之後,過不了多久又會聚集起來,所以這數十年來東南數省的海盜問題便是各省都司、衛所的死症。根本醫不好!

  要剿滅一夥幾百人的海盜,通常都得動用數倍乃至十數倍的兵力!由於饑民流竄入海。此時福建沿海島嶼地海盜巢穴何止百個?人數何止數萬?真要清剿起來。那可是一項極大地戰役!而且正如李彥直所說,真要清理乾淨還必須連同浙江廣東南直隸一起清理,否則海盜們會逃,這也大大超越了孫泰和的職權範圍。

  「李舉人真是辛苦了啊。」孫泰和聽說李彥直是只帶著幾艘船、幾百人就那麼還海上跑的,可就這樣居然還讓他把一個接一個的據點給端了!

  孫泰和卻不知道,李彥直打擊海盜地過程其實沒他想像中那麼辛苦,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輕鬆,因為在大部分時候。雙鯉船隊都不是在打海盜。而是在招流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部分能主持正義的私商在東海地公信力已經超過了大明皇朝!番舶主們地權威已開始凌駕於官員之上!

  「出來吧。這裡有飯吃!」

  就這句話,加上李孝廉在東海的公信力,藏在浪濤巖穴中面有菜色的饑民便自己駕著小船跑了出來。

  李彥直常對弟子們說:中國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內部的問題,是民的問題,而不是寇的問題,是民活不活得下去的問題,而不是寇鬧不鬧地問題。

  他認為,這個問題說起來其實很簡單,解決起來也不見得就很難,就是給小民們一條活路而已。問題是有能力解決地那群人卻沒心思卻解決這個問題,嘉靖皇帝忙著煉丹呢,士紳們當然也有「自己的考慮」。「可是誰為他們想過呢!」陳羽霆指著大海上漂浮過來地饑民說——他是在自說自話!「只有鉅子一個在為他們爭取一條活路!」

  整個澎湖,整個大員,甚至整個同利系統都勒緊了腰帶,將一切財富都變成了糧食來進行這次的安置工作。

  士紳如林希元雖然有錢,也參加一些賑濟,但也絕不會做到這種程度,他們最多拿出一丁點漏油來做做慈善行動。

  私商如許棟、王直更不可能會幹這樣又吃力、又費錢的事情。他們出海為的就是經商賺錢,怎麼可能到了海外卻帶人種蕃薯呢?在當前的困境中,大部分私商仍然在為如何保本努力著,而他們保本的手段也是商業手段——通商,通商!盡量開拓商路,盡量賣貨存錢!至於做生意的對象,已不是選擇的時候了,誰能幫他們實現利潤最大化他們就跟誰做生意!暫時穩定的日本九州在這一輪變化中受益匪淺,破山也趁機擴大了島津家在南九州的商業勢力。

  只有李彥直在有組織、有計劃地做這件事!在賑濟,在種田!整個同利的財政系統只有一個目標,就是如何使大員的存糧維持到這一季的蕃薯成熟。到了此刻,陳羽霆才理解當日李彥直為何要罵他「敗家子」,並為自己當日的短視而汗顏——當時他浪費了多少米啊在這次「泯盜行動」中,其實最辛苦的還是他。儘管大的行動框架李彥直已經打好了,但在具體事務上,新民的安置工作豈是那麼好做的?

  要考慮到物資的配給,要考慮到老居民的情緒,要考慮到安置地點的情況,要考慮到氣候,要考慮到瘴癘,要還要預防新民中有害群之馬……一天十二個時辰,陳羽霆幾乎只睡一個時辰!甚至病了發燒了也澎湖大員兩頭跑!

  但他沒有怨言,有的只是無窮的動力與鬥志!每當想起李彥直頂著重重壓力,戰戰兢兢地維繫住眼前這個局面,陳羽霆就覺得自己沒有偷懶的理由!

  有時沈門等會勸他不要太累,有時候林道乾會偷偷告訴他:李彥直在這段期間都睡得很充足,偶爾還有閒情逸致讀書釣魚,叫他不要那麼拚命。

  「你們懂什麼!你以為三公子真是在睡覺偷懶、釣魚偷閒嗎?」陳羽霆很生氣:「三公子要考慮的事情,比我們多,比我們大,他要做的事情,也比我們難啊!他肩膀上要承擔的重量,比我們大千百倍!我現在只是做他已經謀劃好的事情而已,看似辛苦,其實只是臨摹照描,不像三公子,他腦子裡要裝那麼多東西,要考慮那麼多東西,他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如果這時候破山看見他如此,知道了他的想法,又該嘲笑他被李彥直利用了,又要告訴他李彥直其實沒那麼偉大,告訴他李彥直做這些全部出於一片私心!但就算陳羽霆聽到了破山的嘲弄,他也絕不會有所動搖!他此刻相信李彥直,勝過了相信他自己!

  大員的一片片剛剛開出來的蕃薯田看起來是那麼的雜亂,但陳羽霆卻在泥土上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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