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獵明 作者: 青銅人頭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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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to544 2009-2-8 19:33: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38402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1
三十七章萬歲,萬歲!

    百人騎隊飛馳如電,又衝向另外一個戰團。這裡的戰鬥已經到了最後時刻,雙方都已經戰到崩潰邊緣,被包圍的闖軍還余三十來人,而未免的明軍只一百餘。只需最後加上一把力,勝負的天平就會徹底倒向一方。

    在高原的指揮下,這只百人隊只饒明軍陣形跑了一圈,敵人就徹底崩潰了。

    「有軍官嗎?」

    「都死俅光了。」

    「跟我來,聽我指揮。」

    「得令?」那個騎兵身上的鎧甲已被炸藥撕開,露出血淋淋的皮肉,黑得像是陳年老蠟肉。話音剛落,身子一歪摔了下去。

    黃大牛從馬上俯下身,想去拉。

    「不用管,別停,跑!」

    黃大牛微一遲疑,人馬已跑出兩米,就算想救也來不及了。後面的馬蹄滾滾而來,順序踩在那個士兵身上。

    「啊!」長長一聲慘叫,「吃他娘,穿……他----娘-----的------」

    又是一個戰團,很厚。已經完全麻木了,這戰鬥就像是一場噩夢,永無盡頭。

    在發覺高原這支隊伍後,敵人想分出一隻隊伍過來截擊,無奈剛一出陣就被高原隊的人殺了個精光。出陣的明軍每一個人幾乎都要同時面對無數把砍來的腰刀。

    「啊!」

    刀刀入肉,鎧甲的棉布、鐵釘、碎肉,斷手在空中飛舞,每一刀下去都帶起一蓬血花。很快,所有人身上都像是被血潑過一樣,濕漉漉滑膩膩的。

    但敵人的反擊無疑產生了很好的效果,不斷有闖軍被砍下馬來。

    但高原的騎隊因為一開始就戰了速度的上風,依舊牢牢把握住勝機。

    「碰碰!」有人在放三眼銃。硝煙瀰漫開來,讓人心口發悶。高原口腔裡全是硫磺的嗆味。眼前朦朧難辨,只黑糊糊高度運動的物體。

    「呼!」一支殘破的「闖」字大旗在高原背後升起,回頭一看,黃大牛單手高舉,身上濺滿熱血。

    「還跟著?」

    「……」沒有人回答

    高原回頭看去,黃大牛眼楮裡全是淚水,「怎麼了?」

    「二牛,二牛他死了,我怎麼跟我娘交代呀!」

    高原鼻子一酸,硬生生將鼻中鹹水嚥下,「大牛,如果你死了,你娘就是我娘。你我是兄弟。聽我的,活下去,前進。」

    大牛大吼,「前進,我高字營,必勝!」

    「必勝!」

    所有人都在大叫。

    不用再轉圈了,加速度已經足夠,而且敵人好像已經適應了這種戰法,包圍闖軍的大圓環同時膨脹,兇猛撲來。

    「很好,敵人的密集隊型開始薄弱,插進去!」

    高原冷笑一聲,突然調轉馬頭。

    衝陣。

    一百多人集中成一隻大圓錐在敵人身上扎出一個大洞,明軍的鮮血順著這個大洞不住流淌,慢慢衰弱下去。

    「賊子竟敢衝我陣勢,看我取你性命!」一個明軍官怒嘯著迎高原而來,手中眉尖刀當頭劈來,如泰山壓頂。看他的打扮正是一個千戶,這樣的高級軍官在戰場上並不多見。高原也算是霉到家了,今天居然一碰就碰到兩個。還都是高手。

    這一刀如此快捷,避無可避。高原無奈,只得提刀架去,這是他同敵人的第二次武器碰擊。

    只聽得嗆一聲,二人的刀居然同時折斷。

    然後,錯身而過。

    「下來!」電光石火中,高原一把將抓住他的腰帶,「喝!」一聲高高舉起,大叫︰「敵將已受擒!」

    「敵將已受擒!」所有人同時大叫,敵皆膽寒,同時哄叫一聲,騎馬跑開。

    「接著。」高原將那千戶王后一扔,王滔手一張,將他接過,牢牢夾在腋下。

    眼前一片開朗。裡面是將近兩百闖軍騎兵。

    高原也不廢話,直接衝過去,大吼,「所有人都聽著,現在,你們歸我指揮,都跑起來,騎兵是進攻的武器,若有停滯,殺無赦!」

    不但高原在喊,身後其他騎兵也同時大吼,「聽我們指揮,我高字營,必勝!」

    那一大群騎兵彷彿是傻了一樣盯著高原看,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一個文史模樣的人騎馬衝出來,怒叫︰「你是何人?」

    「闖王親軍前鋒劉宗敏將軍座下高原。」

    「大膽,闖王就在這裡,還不下馬跪拜!」那文士怒喝,「什麼時候前鋒營變成高字營了?」

    高原一驚,定楮看過去,卻見人群中正眾星捧月似地保護著一個戴著銀饕餮頭盔的漢子,不是李自成還是何人。

    顧不得和那文士多說,高原大喜,猛地從馬上躍下,單膝跪地,大聲道︰「前鋒營隊正高原救駕來遲,闖王恕罪!」高原一時歡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學著後世電視劇上那些人的口吻說出這麼一段話。想來也是萬金油,安在上位者身上一定合適。

    卻不想此話一出,那邊的人都是色變。

    那文士還不依不饒地在旁邊質問︰「高原,劉將軍呢,前鋒營什麼時候變成高字營的,知道闖王在這裡還要我們聽你指揮嗎?」

    高原大怒,亢聲道︰「我不同你多說,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了!」

    「你這是在對我說話嗎,你這是在對闖王說話嗎?來人,將這個叛逆砍了。」

    「好了,金星。」李自成騎馬緩緩出陣,「高原的一片忠心我是知道的,好漢子。是個優秀的騎將。高原,快上馬,現在由你指揮部隊,高字營就高字營,只要能夠帶著眾位弟兄殺出重圍,以後騎兵都由你指揮,就叫高字營。」

    牛金星,這就是闖王旗下第一謀士嗎?高原心中一震。

    「闖王不可!這高原來歷不明,又是新人,驟居高位,將置軍中宿將於何地?」劉金星的眼楮裡明顯地閃過一絲戒備。

    「不用多說。」李自成哈哈大笑,「咱是農民出身,沒那麼多規矩,唯才是用,不問出身。高原,你就放心指揮吧。」

    高原心中一熱,「諾!」

    「等等。」李自成從腰上解下配刀,正是一把樣式古怪的唐代橫刀,刀尖弧度極大,高高上彎︰「此刀陪我多年,今天就給你了,見刀如見人,凡不聽你號令者,斬了!」說完將刀扔了過去。

    高原的眼淚終於滴下,雙手捧刀,高呼,「我義軍萬歲,萬歲!」

    「萬歲!」所有人都齊聲高呼。

第三十八章勝利

    匯合了闖王的兩百多騎之後,高原手中的已又四百多人,兵力頓時寬裕起來。不過,人一多未必是好事,要想指揮順暢卻要花一番功夫。現在也沒有時間再訓練這群剛當上騎兵的生手。只能以戰代練,戰場才是最好的老師。

    當下立即下令,所有的人都跟著他跑,不許停,把沖擊力提起來。

    很快,這群有著得力指揮員的騎兵就擰成了一條繩。他們本來就是闖軍精銳,斗志和身體強悍,不片刻就將眼前的敵人沖了個七零八落。

    一時間“萬歲!”聲不絕。

    李自成跟在高原身邊不禁大開眼界,他沒看到過有哪一個人能這麼使用騎兵的。如果給他時間,如果給他足夠的支持,這只隊伍應該可以鍛煉成一支橫掃天下的鐵騎。關寧鐵騎,關寧鐵騎有這樣靈活機變嗎?只要再給三年,就算對上建州騎兵也不會處于下風。

    很快,高原帶隊又救出了五百多人,隊伍開始龐大起來。

    整個隊伍在戰場中高速旋轉,如同一道颶風,所過之處,催枯拉朽。只半個時辰,高原已經帶著眾人透陣而過。

    後面的左良玉軍被高原這麼一攪,亂成一團,都在亂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在,他們的總預備隊已經徹底消滅了劉宗敏部,開始朝混亂的戰場靠過來,試圖恢復秩序。但要組織起追擊隊伍卻已不能。

    “哈哈!”李自成放聲大笑,“高原,好樣的,居然讓你帶出這麼多弟兄來,就算回到大營,咱也雖敗尤榮。走吧,回去之後陪我喝酒。”

    “闖王僅僅滿足于順利撤退嗎?”

    “你的意思是?”

    高原抬頭目光灼熱地看著李自成,“闖王,現在敵人前隊已亂,我正好將他們全數驅趕,讓他們自己人亂自己人的陣腳。如此,勝利可望。”

    “金星,你認為呢?”李自成轉頭看著牛金星。

    牛金星不愧為李自成第一謀士,立即回答︰“善,可行!”

    “好。”李自成猛下決心,“我老李也打過無數次敗仗,不在乎再敗一次。高原,你想怎麼做就去做,給我干得漂亮一點。”

    “得令!”

    話雖這麼說,但剛經大敗,好不容易脫陣而出,卻又要殺回去,不免士氣低靡。若要他們像剛才那樣拼殺估計不成。

    要怎麼才行呢?

    歷代騎兵戰例在高原心中走馬燈一樣閃現,突然,一個想法在心底泛起-----既然兵無斗志,怕他們等下潰散,干脆將他們栓在一起,想逃都沒地方逃,只能不斷向前。明軍全是輕騎,我卻渾身鐵甲,手持長矛,標準重騎兵配置。----拐子馬。

    好,就給左邊良玉擺一出拐子馬。

    “所有人听著,以三人為一小隊,解下韁繩,相互連接。快,快!”

    一陣騷亂。一千余人忙了半天才將馬連好。

    這個時候,左良玉軍已經收攏好部隊,分為前後兩隊,準備開始追擊。

    “好了,各位兄弟,目標左良玉騎兵,以兩排為一波,梯次沖擊。不死不休,直到最後。我義軍萬歲!”

    “萬歲!”如山之崩。

    第一波沖擊開始了,兩排騎兵,大約三百人同時奔馳而出,朝前方黑壓壓的人群沖去。

    一秒,兩秒,三秒……五秒。

    “第二隊,出發,我義軍萬歲!”

    “萬歲!”如泰岳之勢。

    一秒,兩秒,三秒……五秒。

    “好了,闖王,該我們了。”高原抽出腰刀。這是最後一波浪攻勢,不留後手,不留余地。

    李自成提起全身力氣,“我義軍萬歲!”

    “萬歲!”

    整個世界都在馬下飛快倒退,撲面而來是春日曠野的夜風,雖然已被血腥和硝煙污染,卻還透出一絲清香。

    馬群滾滾而去,恰如密雲不雨的天空中滾過一連串悶雷。

    ……

    遠方,“左”字大旗下一個美髯將軍座在馬上,正是宣、大軍總兵,李自成目前最可怕的對手左良玉,他猛地回頭怒喝︰“預備隊還沒解決劉宗敏?”

    一個軍官戰戰兢兢回答︰“劉賊悍勇,雖只剩十騎,兒郎們卻近不得身。”

    左良玉冷笑︰“困獸猶斗,滅亡只在朝夕。前軍的隊伍組織好沒有,別讓李自成逃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大喊︰“大人,敵人調頭殺過來了。”

    “啊,調頭?好一個李自成!”左良玉一挺身子,“命令前軍,撲上去,纏住他們。命令預備隊盡快解決戰斗,迂回敵後方。”

    正在這個時候,李自成的拐子馬第一波已經沖入明軍隊中,“轟隆!”一聲,人馬皆倒,地上滿是落馬明軍騎兵亂跑,但跑不了幾步就被闖軍騎兵一矛捅翻。

    就算僥幸逃過一劫,也很快被憤怒的馬蹄淹沒。

    因為明軍前隊非常密集,秩序也亂,這第一波攻勢很快被遏制住,失去速度的闖軍騎士陷入亂流,每人都要面對三五把砍過來的眉尖刀,很快死了一大半。但失去主人的軍馬依舊在原地亂轉,每轉一圈,連接在一起的繩索就絆倒一片。很快,陣前堆滿人和馬的尸體,情勢亂到不能再亂。

    “啊,怎麼變成這樣了!”左良玉大叫,“傳令,預備隊放棄掃蕩殘敵,馬上迂回,馬上迂回。”危險從心底升起,讓他的嗓音突然發啞。

    還沒等傳令兵听明白他的命令,高原組織的第二波攻勢已經來了。

    又是人馬相撞的巨響,紛亂的明軍居然被粗暴地推著連連後退,無數人落在地上,不等闖軍長矛刺來,便死于鐵蹄之下。

    “我軍敗了!”前軍的所有明軍心中都閃過這麼一句話。

    “逃呀!”

    所有的關寧鐵騎都同時扭轉馬頭朝後亡命奔逃。他們先前已經被高原殺破了膽,本以為闖軍脫困之後會來個逃之夭夭,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卻不想,闖軍在略做休整之後又調頭殺來。心理立即崩潰,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馬背上沒長翅膀,皆亡命後退。

    明軍進攻時沒什麼速度,跑起來卻腳下生風。

    左良玉大驚,“督戰隊,督戰隊,給我攔住他們,有後退者,殺!”

    “預備隊,預備隊,快速迂回。”

    命令還沒傳出去,高原的第三波攻勢已倒,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彎了明軍的腰。

    潰敗的前軍已經發瘋,人喊馬嘶,瞬間沖進預備隊中。更多人掉下馬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平野之上刮起了狂風,塵土高高仰起,如封土籠罩而下,將一切蓋于黃色的死氣之中。

    “來不及了!”一個軍官大聲號哭,“大人,我軍敗了,走吧!”

    左良玉愣愣地站在那里,“李自成什麼時候有了這麼高明的戰術,怎麼可能這樣?”頭一仰,一口逆血吐出。

    “大人!”

    “大人!”

    左良玉突然恢復平靜︰“嘿嘿,十年征繳,功虧一潰,可惜了我這條妙計,李自成,我們朱仙鎮見!”

    在一隊人馬的簇擁中,左良玉帶隊飛快地走了。

    ……

    終于結束了!

    高原手一松,整個人掉到地上,身下卻是一片水聲,低頭一看,地上全是流淌的血水,奔流不息。

    夜已深,火光中一抬頭,天穹若巨大玄武岩沉重地壓在頭頂,讓人喘不過氣來。

    李自成從馬上跳下,“高原兄弟,你還好吧。”

    “我沒事。”高原只感覺胳膊火燙,整個地大了一圈,再也抬不起來。

    “沒事就好,以後,我的騎兵由你來帶。高字營不好听,換一個。”

    高原心中歡喜,“我義軍萬歲!”

    李自成哈哈大笑,“很好,就叫萬歲軍吧!”

    高原︰“……”

    “報,劉將軍到。”

    渾身被羽箭插得像一頭刺蝟的劉宗敏挺胸走來,一看到高原,愣了愣︰“你這小子還沒死,夠命大的。”

    “宗敏,哈哈,你還活著。騎兵隊你不要帶了,交給高原吧。”

    “什麼!闖王……”

    李自成一笑,摘下頭盔,低身舀起一盔血水遞到馬嘴前,“馬兒馬兒,你也渴吧,這是敵人的鮮血,喝干它,我闖軍將士天下無敵。”

    “  !”那馬雙眸一片血紅。

    火光沖天,哀聲四起,尸體散落在大地上。

    驍騎百戰死,駑馬徘徊鳴。

    (第一卷終)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2
第一章高夫人的賞賜

    大概是被那個使紅纓槍的明朝廷軍官傷了手,回老營之後,高原的兩條胳膊腫得發亮。不要說拿刀,就連吃飯拿筷子都要大費一番周章。

    因為高原等人剛到闖王親軍騎兵營沒幾天,也沒什麼朋友,加上那些人見識到高原在通許血戰時的威風,心中畏懼,也少來打擾。讓高原難得地在營帳里休息了一天。

    在營帳中的這一天里,高原回憶了以前所看的歷史書,什麼《通史》、《明史》,甚至饒雪垠老先生的小說《李自成》,卻怎麼也找不到關于這一場大戰的記載。也許,這個世界因為自己的出現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作為一個穿越者,失去自己所熟悉的歷史記憶應該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意味著書本上的經驗再無任何用處。不過,高原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根本並不是超越同時代的人的知識或未卜先知的預測能力。

    只惆悵了片刻便又高興起來。

    大變才是一件好事呢。只要在四百年後中國再不用被列強瓜分,簽定那些屈辱的賣國條約,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任務就算完成。

    前提是後金不入關。

    好吧,只要自己的影響力足夠大,歷史的車輪就會駛上另一條道路。

    在營中養傷的高原發現獲得勝利的騎兵們並不是很高興,覺得奇怪,問了問在旁邊服侍自己的黃鎮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這次大戰闖軍損失太大,三千騎回來的不過八百,可以說整個隊伍的建制都被打爛了。軍心士氣降到零點。

    最重要的是,啃了左良玉騎兵這塊硬骨頭卻沒什麼繳獲。除了一地死馬和一大批軍械,金銀珠寶卻是一件也無。

    闖軍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軍隊沒有任何軍餉,全靠虜獲。每次繳獲之後都按照一定比例上繳,結余部分大家平分。也就是說,就算你取得在大勝利,如果從敵人那里什麼也沒拿到,你還有沒有任何獎勵。

    因此,大家打土豪分浮財的積極性很高,真要同武裝到牙齒的官兵硬扛卻沒什麼興趣。

    听到黃鎮的解釋,高原搖搖頭,總覺得其中有什麼東西不對,這樣發展下去,大家都不願意打仗了。還是解放軍的政策好︰一切繳獲交公。如此,才不至于將隊伍發展成一群強盜。

    對于錢財高原並不放在心上,反正他現在吃部隊穿部隊的,拿錢來也沒什麼用。

    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自己的任命,只要在義軍的地位越高,自己才能對歷史產生更大的影響,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說來也奇怪,闖王回營已經好幾天了,關于高原任職一事卻只字不提。軍中紀律很嚴,不能亂躥,再說,高原認為職位的高低不過是分工的不同,若去找闖王,未免有官迷的嫌疑,可恥得很。

    胳膊上的紅腫還沒完全消退,上面卻有命令下來,讓高原去見高夫人。

    高夫人是上一任闖王高迎祥的妹妹,在軍中威望很高,隨著大哥四處征戰,立下汗馬功勞。在高闖王犧牲後,義軍將士本有意思推舉高夫人繼任。無奈,她身為女子,不足以服眾,義軍面臨分裂的危險。

    也就是這個奇女子,毅然嫁給李自成,推舉李自成做首領,自己卻退居幕後。在她的號召下,隊伍總算緊密地團結在李自成周圍,起義軍事業也越做越大。雖然不再管事,但高夫人的影響力有的時候比闖王還大上一些。

    對高夫人,高原是很敬佩的。

    接到命令,顧不得身體的疼痛,立即趕了過去。

    第一眼看到高夫人,高原有些吃驚,他以前也听人說過高夫人有些丑,本以為不過是謠言,卻不想今日一見,還真是這樣。小眼大鼻,若再換上一件破爛衣裳,同黃土高坡上的婆姨沒什麼區別。

    “見過高夫人。”高原只看了高夫人一眼,立即收回目光,恭敬地站在一邊。他這人對女子的相貌最不放在心上,都是人,美丑又有什麼關系呢?

    “大膽,見了夫人還不跪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正是高夫人的仕女。這個小姑娘大約二八年華,長得不過,雙目如泉水一樣閃亮。在高原進高夫人大帳後,她的目光就在高原身上來回掃描,很好奇的模樣。

    現在的高原腦袋上的頭發已經長到三寸,弄了個三七開的偏分。這在她看來簡直就怪異不能容忍的地步。

    “小紅不要插話。”高夫人一擺手,“都是自家人,又是苦出身,哪里有這麼多規矩。”

    說完話,高夫人走到高原面前,仔細打量起來,半天也沒說一句話。

    高原被她看得尷尬,又躬身︰“夫人。”

    “像,真像。”高夫人聲音突然發顫,“小紅,你看,高原是不是和高闖王很像?你看他的鼻子,他的眼楮和額頭……我老高家的人都長成這樣……是我老高家的人。”

    小紅眼楮一紅,一把扶住高夫人,忙小聲安慰道︰“夫人節哀。”

    高原一呆,以前就听說自己是高迎祥的後人,當時還當是訛傳,是後人的牽強附會。心中還不以為然,卻不想今日听高夫人這麼一說,自己還真和高迎祥有些掛像。這倒有些意外,看來,基因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即便過了四百多年,那些顯形遺傳依舊強大而持著地保留著。

    抬頭一看,主僕二人都是一臉悲戚,心中也不好受,“高原見過夫人。”

    “不要叫夫人,叫姑姑,你是我老高家的子佷,我就是你姑姑。”高夫人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用慈愛的目光看著眼前著個青年人︰“高原,你跪下吧。”

    想起另外一個世界的父母親人,想起家中的長輩,高原心頭一痛,雙目含淚,立即跪下,但那句“姑姑。”去任何也喊不出口。

    “好了,好了,快起來,男兒大丈夫可不能學我們女人哭哭啼啼,要學就學高闖王,做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高夫人見高原真情流露,一把將他拉起來,“高原听令。”

    高原忙將眼淚抹去,筆直地站在大帳中。

    高夫人對使女道︰“小紅,你識字,幫我寫一份命令,任命高原為親軍率標後威武將軍,將騎兵都撥給他。”

    小紅應了一聲,走到案前提筆一揮而就︰授高原中權親軍率標後威武將軍,騎兵營主管。此令!大明崇禎十五年二月十六。

    然後一式兩份,用印,一份存檔,一份遞到高原面前,歪嘴一笑,“恭喜你,高將軍。你這回升官可要請客喲!”說著話,右手兩根手指捏著任命書在高原面前來回晃動。

    高原抓了幾次,卻沒抓到,心中懊惱------這個小女孩還真是促狹!

    “好了,小紅別鬧,高原剛參加義軍,可沒什麼財產,你以為每個將軍都是劉宗敏、牛金星?”

    “好的,夫人。”小紅嘴一翹,將任命書塞到高原手中,“不逗你玩了,高原,快謝謝高夫人吧。”小紅的字還真差勁呀,同高原另一個世界的六歲佷子差不多。

    高夫人不等高原說話,溫和一笑︰“應該謝謝姑姑。”

    高原心中感動,嘴巴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夫人。”

    高夫人一笑,“你這人還真是我高家的,面皮薄,嘴巴笨,慢慢來,以後就改口了。對了,你還有什麼要求一並說了,若有理,我都幫你辦了。”

    高原︰“夫人,我騎兵營建制已亂,我想重新編制。”騎兵營經過上一次血戰之後,死傷慘重,很多伍、什、隊、都只剩一個空架子。兵沒幾個,軍官倒不少。不如合並在一起,再說,現在闖王軍制除了沿用明朝軍制外還有一些以前做流寇時的奇怪編制。一但打起仗來,不免將令不暢,指揮困難。不如另起爐灶,弄一個簡單明了的制度出來。

    而且,王滔等人跟了自己這麼長時間,能力都還不錯,關鍵是最能領會自己的作戰意圖,也該讓他們去帶軍隊了。

    高原這麼一說,高夫人沉吟片刻,立即很大方地說︰“行,你有什麼想法就大膽去做吧。到時候過來說一聲,讓小紅出道軍令就是。”

    高原大喜,“謝謝夫人。”

    正在這時,大帳的簾子一掀,李自成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犢鼻短褲大步走進來,見了高原就哈哈大笑,“原來是高兄弟來了,前幾日听人說你受了傷,正打算去看你。怎麼樣,好沒有。”說著話就伸手在高原肩膀上打了一拳。

    高原疼得悶哼一聲,肩膀鑽心地疼,忙道︰“謝謝闖王掛念,已經好完全了。”

    李自成大笑著走到案後,叉手叉腳坐下,指著高原的臉對高夫人道︰“夫人,你這個佷子可不得了,將來必是我軍中一員猛將。”

    高夫人的眉宇間看起來有些落寞,“闖王,高原的任命書我已經寫了,就讓他去帶那支騎兵。”便將剛才對高原的任命和答應高原改編騎兵隊伍的事情回了李自成。

    “哦,你已經弄好了,我還說等高原的傷好了再做任命呢。好,就按夫人的意見辦吧。”

    不知怎麼的,高原總覺得李自成在說這話時臉色一變,目光中頗有戒備。

    不過,這心思高原只一動就不再多想。心中反在責備自己不該想這些亂糟糟的事情,對闖王他還是非常崇敬的,在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心折的魅力。

    高夫人將一件大 給李自成披上,“闖王,小心著涼。”話音卻有些冰冷。

    “沒事,沒事,我身體好著呢。”李自成大大咧咧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看了高原一眼,“高原兄弟,回去之後好好帶兵,別墮了我闖軍的威風。”

    “是,高原告退。”

    正要走,高夫人卻叫住高原,“你等等。”

    李自成一笑,“夫人還有話說?”

    高夫人,“闖王,高原這回拼死救了你,又立下大功,他剛來我軍沒幾天,怎麼說也該賞些財物。我想從我的私庫中給他些。就當是做姑姑的給佷兒的見面禮。”

    高原忙道︰“我已經升職了,不敢再要財物。”

    李自成冷冷地瞪了高原一眼,眼神頗為奇怪。良久,突然放聲大笑,“好,你們自己家人的事情我管不著。”說完話,站起身,進後帳穿衣服去了。

    高夫人臉上的落寞更甚,“小紅,送高原回去,我去服侍闖王。”

    送高原出帳,小紅臉色很不好看。

    高原總覺得闖王今天對自己的態度也些奇怪,也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回想起那天夜里闖王對自己的信任和那種豪邁之氣,又對比今天的情形,心中有些難過。只埋頭疾走,倒把身邊的小紅冷落了。

    小紅︰“喂,你跑什麼,我就這麼可怕?”

    高原忙道︰“小紅姑娘,你說到哪里去了,我走路就這麼快慢不下來,我又有沒什麼辦法。”

    小紅一笑,“也是,你這人牛高馬大,一步跨出去當我走兩步,有些跟不上了。話說,你怎麼這麼高呀。別跑這麼快好不好,我們說會話。”小紅夸張地瞪起眼楮,伸手比畫著高原的個頭。她有些嬌小,站在高原的身邊顯得楚楚可憐。

    高原放慢速度,“小紅姑娘請說。”

    “你這人……真是沒意思得緊。”小紅一頓腳,突然道︰“高原,你現在也做了將軍,我想問下,你們做男人的,特別是地位很高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歡三妻四妾,女人越多越好?”

    高原被小紅問得有些詫異,很老實的回答︰“夫妻夫妻,一夫一妻,多了就亂了。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三妻四妾對女人不公平。”作為一個受黨教育多年的革命軍人,高原覺得一夫一妻制很正常。他從來沒想象過一個男人有一大群妻子時的情形。-----太腐朽,太反動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紅愣愣地看著高原,良久才道︰“果然是受夫人看重的人,見識比那些大將軍們強上許多。”

    “夫人,夫人怎麼了?”

    “是姑姑。”小紅糾正,“你也知道,闖王有很多女人的,剛才……剛才他就去其他女人的帳中……夫人長得不好看,自然……自然……夫人這一年很不開心。”

    高原沉默下來,闖王雖然是起義軍領袖,是一個偉大的革命者,但……你不可能要求一個明朝人進步到現代革命軍人的地步。

    小紅突然開心起來,大聲說,“高原高將軍,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許亂來,不許拿女人不當人看。”

    高原點頭,“都是階級姐妹,受苦百姓,我高原做不來那種齷齪事。”

    不日,小紅帶著高夫人的賞賜過來了,一共三千兩銀子,還有一些衣服和珠寶。三千兩銀子中還包括騎兵隊每人一兩銀子的獎勵,落到高原手還剩兩千二百兩,加上珠寶,這可是一大筆財富。不知不覺中,高原居然成了一個大財主。

    小紅笑嘻嘻地盯著高原︰“高原,夫人的賞賜可都是我挑的,全是上品。你看這衣服,還是我依照你身材改的。說說,怎麼感謝我?”這話剛一說出口,她“啊!”一聲掩住嘴,臉紅紅的。

    高原忙從那堆珠寶中挑出一對碧玉鐲子遞過去,“這個是女人的,我用不著,給你了。”

    “誰要你的東西,說笑而已。”小紅一撇嘴,突然翻臉,“高原你當我什麼人,也圖你的財物。”提起鐲子扔到地上,摔了個粉碎,然後怒氣沖沖地走了。

    這個小女孩子的刁鑽和善變讓高原大為頭疼,他不明白自己又在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就這樣,高原成為這支有著八百人的騎兵隊伍的軍官。說起來,他頂著的這個親軍率標後威武將軍的頭餃還是挺嚇人的。與李雙喜這樣闖軍名將同級。而像李雙喜這樣的威武將軍,按規定可是能夠帶上萬人隊伍的。

    實際上,在二打開封前,闖軍的每個將軍都帶兩萬多人,全軍上下總共三十來萬,編制龐大到超乎高原這個來自熱兵器時代的軍人的想象。

    只是為了朱仙鎮大戰的勝利,李自成這才去蕪存精,將隊伍縮編成六萬左右。一個果毅將軍也不過帶兩千多精兵。

    高原一下子成為八百騎兵的統領,地位炙手可熱。就任那天,許多軍中將領都來祝賀,也讓高原認識了不少傳說中的闖軍名將。

    不過,說起來也奇怪,作為他的頂頭上司劉宗敏卻沒有來。這讓高原很是納悶,後來才听說,這支騎兵本來屬于劉宗敏,現在給了高原,他有些不高興。

    高原本就是一個很粗疏的人,也不怎麼放在心上。軍人嘛,只要帶好並,打勝仗就夠了,亂七八糟的事情想都不應該去想。

    闖軍伙食還算不錯,一人一天一斤小米二兩白面,十天吃一次肉,當然,若有繳獲,另當別論。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軍餉,所有收入全靠繳獲,伙食由軍隊全包。對于這點,高原也不覺得怎麼樣,若抱著發財的目的,他也不會來軍隊了。再說了,軍隊士兵大多流動作戰,拿了錢也沒什麼用處。

    因為沒有根據地,又有三年不征稅的政策,起義軍的主要經濟來源來自打土豪分浮財。政策很對,可高原還是有點不明白,地主老財終究有限,打掉了,糧食和軍餉又從什麼地方去弄。再說,就算是紅軍在江西建立根據地時也沒有免稅一說。闖王這麼弄,固然能夠受到廣大農民的擁戴,但經濟形勢卻將日益惡化。

    這些都不是高原所能考慮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將這支隊伍帶出來,以便在將來的朱仙鎮再建功勛。

    目前這八百人都是闖軍精銳,卻因傷亡太大,編制已經徹底混亂了。要想將他們擰成一股繩,就得重新編制。

    高原對古代軍隊的編成方式一竅不通,也不打算在這上面多花時間。當然,後世的三三制也不適用,與時俱進才是王道。

    何不弄一個新鮮的。

    高原回想起古時游牧民族的編制,那一套就很簡潔使用。隊伍按照十進制編成,十人隊上是百人隊,百人隊上是千人隊。千夫人長下面領導百夫長,百夫長下面是十個十夫長。是一個標準的金字塔式的結構,簡單使用。若弄些太復雜的東西出來,這群農民出身的戰士也搞不明白。

    至于這樣編制的好出,高原自己都不明白,不過,既然歷史上這東西存在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高原自任千夫長,王滔、黃鎮等人也做了百夫長。倒不是他特意照顧這些老兄弟,這幾人最能領會自己的戰術意圖,讓他們帶兵,能少廢許多口舌。

    任命一下來,高原將新名單報了上去,闖王看到這不倫不類的要求,一笑點頭,答應了。不過,高夫人心細,在這些百夫長的職位前還是冠上了都尉之類的官職。

    整個部隊的架子搭建起來,高原自然是最高領導,下面是王滔、黃鎮、黃大牛、應寶等八個百夫長。

    幾個家伙當了高級將領,心中歡喜,跑過來感謝高原。

    黃鎮道︰“蠻子叔,還是自己家人夠意思,俺黃鎮以前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天,如果能再賞下些金銀就好了。”

    高原正色︰“我們參加起義軍可不是為升官發財的,至于高夫人獎勵下來的金銀可不屬于我高原一個人,日後還要派上大用場。”

    “夫人都賞賜給你了,怎麼還不是你的?”

    高原︰“這錢屬于全騎兵部隊。”

    黃鎮嘟囔,“就沒見過你這樣當官的。”

    高原︰“官兵平等,我軍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有分工的區別。”

    眾人都傻了眼楮,黃鎮沒好氣道︰“你是長輩,又是官長,你說了算。”

    整個騎兵部隊一共八百一十三人,共分為八個百人隊,剩余十三人做了高原親兵。

    新官上任的第一步就是清點人數,任命軍官。

    清理完人員和裝備,高原讓所有人帶著馬匹穿好軍裝到操場列隊,搞一個就職儀式。命令下去老半天,隊伍才亂糟糟地跑過來,人仰馬翻,好不熱鬧,馬不太听話,在操場上亂叫亂跳,死活不听騎兵的指揮。各百夫長、十夫長又叫又罵,弄了半天,才勉強讓大家排成一個方陣。

    但所有人尤自說個不停。

    卻見,操場上已經留了一地馬糞,還有幾個士兵被馬踢了,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不住叫喚。

    高原看得心中惱火,這樣的隊伍打順風仗還可以,真遇到惡戰,只怕不能就要出大問題。

    關鍵是大家的騎術太差,與馬匹沒建立起默契。一個騎兵若不能如臂使指地駕御馬匹,馬匹不但不能成為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反成為一種束縛。

    不過,士兵們的裝備十分精良,全身鐵甲,手持兩把雁翎刀。自從上次通許大戰之後,眾人都體會到使用長槍的不便,全換上了腰刀。身下的馬匹也是強壯的蒙古馬,是明軍精銳騎兵的坐騎。

    至于士兵們,更是高大健壯,臉上有種與同時代人不一樣的紅光。說起來,這八百人在起義軍中也算是百戰之士,身體條件和戰斗力都是全軍之冠。最重要的是,這些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敵人的鮮血,目光中都帶著凶狠的光芒,同攻打李子寨時的後軍士兵簡直是天壤之別。

    高原點點頭,心道︰馬好,裝備好,士卒精銳。是塊好鐵,好好鍛打,必成好鋼。

    對此,他有著無比的信心。

    站在高台上,高原清了清嗓子,“請大家安靜。”

    還是鬧。

    高原又喊了幾聲,下面的人還是在說話,讓他煩惱地抓了抓腦袋,不知該怎麼辦。

    黃鎮大怒,扯著嗓子大罵,“都他媽安靜,將軍要訓話,再鬧都砍了。”

    眾人這才閉上嘴。

    高原這才提氣道︰“各位,我先宣布一個決定,從即日起,所有將士都必須整天坐在馬背上。在馬背上吃飯,在馬背上睡覺。直到將馬術練好為止。”既然眾人和馬沒有默契,何不讓他們同馬一起同吃同睡。要想學好騎術,人和馬建立感情是第一步。

    哄一聲,所有的人又鬧起來,還真沒听說過這麼練兵的。

    “安靜,都安靜,各百夫長、十夫長約束好隊伍。”黃鎮又開始大喊。

    王滔也不多說,沖上去對著自己手下的一個十夫長就是一鞭,“你怎麼帶兵的?”

    在各級軍官的約束下,隊伍又安靜下來。一個士兵小聲說︰“將軍,如果撒尿呢?”

    高原一笑,“坐在馬背上就不能撒尿嗎?從今天開始,我也同大家一樣在馬背上吃住,等下我就示範一下怎麼在馬背上解決拉屎撒尿。”

    眾人都笑起來,感覺這個軍官雖然打起仗來讓人害怕,其實人停不錯的,沒有其他軍官那樣傲氣。又听說他是陝西老鄉,哎,還是自己人貼心啊!

    “好了,我再宣布一項決定。”高原笑笑。

    這下所有的人都同時安靜下來。

    高原︰“各位,從現在起,我軍實行軍餉制,每人每月一兩銀子軍餉。按月按人頭足額發放。以後若有繳獲,統一交工,作為預備金,用于大家福利。”

    高原這項命令一下,又引起一陣轟動。起義軍走一地吃一地,雖然吃喝由軍隊全包,但卻沒有餉銀一說,要想發財全靠搶劫富戶。問題是,像他們這種騎兵,根本就沒有去打土豪的機會。主力部隊日常所擔任的作戰和警戒任務繁重,根本沒有分散下地方的機會。

    因此,許多人在進了騎兵部隊之後就沒拿過一兩銀子,士氣很是不高,有的人甚至托關系想調去做步兵。

    高原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軍隊若窮到沒錢的地步,還談什麼尊嚴。在這個時代,騎兵相當于後世的裝甲集團軍,是軍中絕對的主力。主力就該有主力的樣子,就該同步兵不一樣。雖然對金錢高原很不放在心上,但若讓騎兵也像步兵一樣下地方去鎮壓土豪,搞錢,還談什麼尊嚴,談什麼驕傲。

    騎兵就應該是一個驕傲的兵種。

    一拍手,應寶帶著人抬了兩個大筐出來,“當!”一聲,扔在地上,里面正是高夫人賞給高原的兩千多兩銀子。

    高原︰“等下,各隊百夫長過來領軍餉。”

    看到真金白銀,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第二章天下大勢

    朱仙鎮原野。

    “呼!”

    紅色大旗展開,上面是一個斗大的“高”字。正是標準的魏碑,端莊嚴謹,與柞綢旗面紅黑相應,威風凜凜到不可一世。

    “不許亂,放慢速度,排好隊列。”掌旗的黃大牛扯開喉嚨大吼。後面幾百騎排著隊不緊不慢地跟在高原之後。

    隊伍從容不迫,一排排次第前進,整齊得像一塊豆腐。座下的馬匹因為不滿意這速度,惱怒地打著響鼻。各隊隊長騎著馬在隊伍中穿梭,遇到有人不听指揮或者馬匹控制不好,就是一鞭子抽下去,口中大聲喝罵。

    高原在最前面,渾身鐵甲,鐵盔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全是汗水。不但如此,身上也是火辣辣的,涂上黑漆的盔甲最大限度的吸收太陽能,里面的小氣候熱得讓人如同浸在熱水里面。

    天氣好象更熱了,這才早春二月。義軍兵士雖然大多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瘦弱矮小,但闖王的中權親軍卻集中了軍中精華,清一色剽健壯漢,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好上許多,黃米白面管飽。如此,這群純粹的北方漢子更是熱得難耐。

    這樣奇怪的天氣就算在溫室效應明顯的後世也不多見,抬頭一看,萬里無雲,亮得晃眼。

    不管怎麼說,崇禎十五年的天氣從正月十五開始就越發地顯得不正常。寒冷的冬天、炎熱的春天,世界好象只有兩個季節,一冷一熱,反復循環。像此的天下局勢一樣冰火兩重天。

    先說張獻忠。

    老張本在四川一帶活動,後來被明軍趕到湖北與河南交界地帶,勢力也是大減,形勢汲汲可危。不過,老張打仗很有一手,在大範圍的運動戰中還一度攻下襄陽,活活將的明朝名臣督師楊嗣昌氣死。

    楊嗣昌一死,等接任督師位置的丁啟睿一到,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丁啟睿來就任的時候本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手下只有楊嗣昌留下的兩萬人,成分也是十分復雜,其中,左良玉軍佔大部,還有若干川軍、土司兵。要靠這點兵力去同河南李自成硬踫硬幾乎是個必死的結局。

    丁啟睿是個典型的明朝官僚,欺上瞞下的功夫一流。既然朝廷派他過來是為剿匪,卻沒有明文規定去剿哪支匪。李自成是匪,張獻忠也是匪,打誰都一樣。

    而這個時候,張獻忠確實勢單力薄,他佔領襄陽之後因為畏懼左良玉,便急度漢水向東,看能不能找到一個發展的空間。

    正在這個時候,老張的內部卻出了問題。羅汝才部同他決裂,投到李自成麾下。老張經過這番折騰,再無力抵抗丁啟睿,一路東逃,居然跑到了安徽。丁督師擊敗張獻忠之後志得意滿,自信心膨脹,加上各路兵馬已至于,兵強馬壯,便移兵朱仙鎮準備同李自成來個大決戰,一勞永逸地解決河南問題。可惜,丁大人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沒考慮到自己手下五花八門,各地援兵、左良玉軍,可都是驕橫無禮之輩。連楊嗣昌都搞不定的復雜人事關系,他丁大人要想將他們擰成一股繩,卻還沒那個能力。

    到安徽之後,張獻忠痛感沒有根據地的痛苦,決意在安徽發展,也出台了許多法令,搞了個小政府,設六部,任命了一大批官員幫他管理地方。

    由此,老張開始騰飛了。

    而東北那邊卻是另外一種模樣。

    明和後金的松山之戰剛結束。此役,明軍損失慘重,被斬殺的明朝官兵多達五萬余人,被繳獲戰馬七千匹,甲冑萬副。吳三桂等人雖然逃出重圍,卻已成無兵無將的光桿司令。至于洪承酬大人則被牢牢圍在松山,盼星星盼月亮,盼朝廷快點派援兵救命。

    此戰是明和後金交戰的一個轉折點,從此,後金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而明朝已經回天無術了。

    圍困松山、錦州的後金也是困難重重,天氣非常寒冷,後勤也跟不上,為麻痹明朝那個心智不健全的皇帝突然提出議和。

    崇禎皇帝本來已經開始組織救援松、錦兩地,接到黃太極的議和請求之後思維陷入,不知何去何從。

    于是,朝廷官僚開始為和、戰打起了曠日持久的口水戰,一時間,兩派相互攻釁,直接上升到人格高度。熱鬧歸熱鬧,惟獨沒有人想起困守松山、錦州的士兵。

    等朝廷終于決定議和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松山副將夏成德秘密派人往後金大營聯絡豪格、多鐸,打開城門,放後金兵入城。洪承酬等文武官員全數落入敵手。

    松山失陷,錦州也就不保。松、錦本為一體,已經堅守錦州大半年的祖大壽也堅持不住開城投降了。

    至此,山海關以北的防線被迫退到寧遠。

    這次大敗,並非明軍無能,也非將士不勇,實在是朝廷的口水仗太可怕了,國家的元氣就這樣一點一點在官僚們的舌頭和私人意氣中消耗殆盡。

    國祚已休,明失其鹿。

    ……

    接到這兩個消息,高原不為人知的嘆息一聲,一個龐大的王朝終于要崩塌了,想當初朱重八、徐達等人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想不到後代卻如此不濟。其興也勃勃,其亡也忽焉。

    如果沒記錯,今天秋天會有一場大蝗災,所謂大旱之後有大蝗,以至河南一省饑民無數,這也是李自成最後放棄河南南下襄陽的原因之一。高原覺得是時候提醒闖王多準備些糧食,以免將來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闖王軍一直沒有一個穩固的後方。現在河南大部分都落入義軍之手,正該好好經營。流動作戰固然是一個克敵制勝的法寶,但真正要想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就都有自己的根據地。想當初,解放軍的三大戰役不也是靠老百姓的手推車一車一車地推出來的嗎?

    有了自己的根據地,有錢有糧有兵源,大事可成。

    不過,這都是後話,高原還有更緊迫的任務-----訓練這只剛經過通許血戰的騎兵。

    上次大戰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月,闖王很爽快地將這支騎兵交給高原帶領,也提拔他做了中權親軍帥標後威武將軍。

    這大概得益于自己那一場漂亮的勝利,或者說救了闖王的命吧。

    很奇怪,那些將軍們大多不怎麼待見高原。

    這可以理解,高原是一個新人,要想取得大家的信任,還需要時間。

    不過,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高原現在這支騎兵在經過通許血戰之後已經被打殘,回老營時只剩八百騎,急需補充兵員、馬匹和器械。兵員沒問題,老營有六萬多士兵,夠是敢戰之士,器械也不缺。馬匹是個問題,營中還有兩千多匹軍馬,大多是劣馬,不堪使用,但目前就這點家底子,有條件要上,沒條件也要上。不能唯武器論,小米加步槍不一樣打贏武裝到牙齒的美敵?如果能將那兩千多匹馬弄到手,招一批士兵,一個嶄新的騎兵部隊就建立起來了。

    可一提這件事情,劉宗敏就來了個置之不理。反說,你現在已經這麼多兵了,還想做什麼?鬧得高原心中大為不快。

    一怒之下,便親自去找闖王,卻不想根本就見不到李自成的面。每次去,牛金星都打著哈哈,說,高將軍別急,不就是軍馬嗎,闖王也在考慮給你補充。不過,你看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那兩千多匹馬也不行,當馱馬可以,上戰場沖鋒就慫了。再說,全給了你,後勤運輸還怎麼保障,全靠騾子、驢子麼?

    牛金星最近很得寵,有闖王麾下第一人的味道。

    對這個家伙未來在北京的表現,高原無比鄙視。這家伙一進北京就迅速腐敗,架子極大不說,還死命撈錢,壞事做絕。活脫脫一個混進革命隊伍的野心家,小地主階級,起義軍最惡劣的敗壞者。談起人品來,簡直是壞到極點。若真要純潔隊伍,這種人應該第一時間清理掉。

    不過,人家現在是高官,軍隊最講究服從,高原也很無奈。可總覺得牛金星眼楮里閃爍著狡黠的精光,看得久了心頭有些發毛。

    同他自然是能少說話就少說話。說起來這個時期的高原還算質樸,對于這種復雜的人際關系是避之惟恐不及,也缺少一定的交際能力。

    無兵無馬,只能悶頭練兵,好歹手中還有八百騎。若練好了,也是一支強大的力量。兵不在多,而在精。至于這八百人,雖然都是精銳,但以高原的目光看起來卻都不合格,至少不是一個合格的騎兵。

    兵者,首重服從。

    這八百人若站在地上,讓他們令行禁止沒任何問題。但一上了馬卻是另外一種光景,馬可听不懂高原的命令。

    有了軍餉,加上高原宣布,將來若有繳獲,官兵平均分配,手下騎士的積極性很高。

    為了讓手下將士熟悉馬性,所有的人都吃住在馬上。剛開始,大家還覺得新鮮,不就是騎在馬背上而已。可時間一久,就有些受不了,特別是瞌睡時,不斷有人從馬上掉下來。

    好在馬兒通人性,相處的時間久了,同主人建立起親密的關系,人馬配合得很好。後來,甚至有騎兵說,這馬兒簡直就神了,只要主人心念一動,還沒下指令,馬就自動做出主人想要的動作,簡直就像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听到這里,高原很是高興,人馬配合的問題解決好了,接下來該培養戰士們的組織紀律性。而最好練方法就是----隊列訓練。-----不但是人,連馬也要參加。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3
第三章訓練

    實際上,大多數騎手都是倉促從各軍選拔出來的精兵,戰斗力和身體都是非常好的。最主要的是,這些家伙心理素質極棒,這一點從上次通許血戰中就可以看出。當時騎兵的傷亡率已經達到百分之六十,隊伍也剛從包圍圈中跳出,可以說軍無戰心。本來,剛從生死線上逃脫,任何人都會大大地松一口大氣。而後,闖王卻命令他們調頭殺回去。如果換成這個時代任何一只隊伍,只怕早就崩潰了。

    這里雖然有闖王的威信以及對高原高超戰術的信任的因素,但也可以充分說明,這是一群無視自己生死的鐵軍。

    高原在接手這次隊伍的時候也學後世的軍官找這些士兵談過幾次話,不知怎麼的說到這上面,那些士兵回答說,當時也沒想過其他,反正上頭有命令下來,執行就是。這些年,殺人和被人殺都已經麻木了。

    說完話,這些士兵都大笑起來,並得意地對高原說,這個騎兵隊的每一個人手上起碼都沾了十個人的鮮血。這麼多年過去,生死都看得淡了。

    無論如何,這八百人都是合格的士兵,至少在精神上如此。

    但高原還是看出不好的苗頭,這群士兵僅僅是因為殺戮太多而變得麻木,其實並沒有什麼主動進攻的欲望和勝利的決心。

    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一種對自己的信任和對勝利的渴望。

    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訓練來作為保障。

    那天晚上的血戰還是暴露出許多不足。首先,軍隊的紀律性就不行,特別是在組織拐子馬沖陣時,還是有人畏縮了,隊伍也有些混亂。還好,所有的人都被繩子串在一起,想逃也沒辦法脫離隊伍,高原組織的攻擊陣形分成三個梯次,一次強于一次,不斷疊加。其次,明軍也沒想到闖軍會殺個回馬槍,一時沒有組織好防御。諸多因素累計在一起,總算將敵人擊潰。

    現在回想起來,高原還是出了一身冷汗,若當時任何一個因素出一點問題,等待闖軍的就是全軍覆滅的下場。實際上,當初的闖軍已經脫離險境,傷亡巨大,士氣不振,正該脫離戰場回老營休整。而自己僅僅為了建立個人功勛,就拿這麼多條人命去冒險。出發點首先就有問題。

    還好終于取得勝利,一好百好。

    這事也給了高原一個教訓︰第一,個人英雄主意要不得,個人利益永遠要服從集體利益;二,在沒有徹底訓練好隊伍之前,不能同敵決戰。

    首先,騎兵的編制需要改變。以前,闖王的軍制比較混亂,沿用明軍的編制,但很多地方卻有些不同,今天加一點,明天改一點,加入了不少起義軍自己的東西。這一套軍制復雜混亂,指揮起來也有些讓人頭疼。封建時代的軍隊傳達軍令主要靠旗語、金鼓。對這一套指揮系統高原還有些摸不清楚頭腦。他在軍中也沒什麼朋友,去問別人也只有遭白眼的份。

    後來還是請教了荀宗文來弄明白,荀宗文雖然是個文人,但腦瓜子很靈,什麼東西一看就明白,加上在地方上又頗有地位,對明朝軍政上那一套門清。感念高原的救命之恩,荀先生也知無不言。

    弄明白了這一套戰場通訊系統之後,高原才算對冷兵器戰爭有了一個大體的概念。

    但這一套通訊系統是大兵團作戰時才使用的,用到這個八百人的小隊伍上卻不太使用。說起來也是,這八百人騎馬堆在一起也不過佔地三十畝的樣子,只要嗓門夠大,上令下達應該沒問題。

    關鍵是要讓他們形成戰斗力。

    作為一個從後代穿越而來的軍人,高原深刻的明白一點,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個人的勇武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取得一場戰役勝利的關鍵是紀律,而紀律這東西實施的關鍵是下級軍官。

    回來之後,高原對騎兵隊伍的軍制做了點改變,對外,以前那套軍制還存在,但實施時卻弄得非常簡單。每十人為一組,設一個十夫長,十小隊上設一個百夫長,再上面就是千夫長。哪個士兵出了問題,直接追究十夫長的責任,小隊出問題,追究百夫長的責任,如此類推。

    為了讓下級軍官更好地掌握部隊,高原還想出了一個好法子。將所有的馬按顏色區分,盡量做到每一個百人隊的馬匹顏色統一。這法子也簡單,就算在混亂的戰場上,士兵也能在第一時間找到部隊,軍官也能很快找到自己的下屬。

    高原手里現在也算有點錢,可以給大家發軍餉。而且,將來的戰斗中還會有繳獲,對金錢他沒什麼概念,手中有錢恨不得全花出去。發了軍餉之後,還剩一點,干脆拿這筆錢練兵,到時候做為獎勵發下去。訓練需要消耗大量體力,光靠軍隊配發的那點高粱、小米是提供不了足夠熱量的。高原也不小氣,直接找主管後勤的軍需官要肉。那軍需官卻是一副不理不睬模樣,弄得高原很是惱火。回營之後高原很是生氣,同眾軍官說起這事,黃鎮一笑,說,蠻子叔這事很簡單,只要給他一點好處就成。要不這樣,你分點珠寶給我,我自去幫你將這件事辦好。

    高原無奈道,你去吧,便遞給黃鎮遞上一包珠寶玉器。這些東西反正也變不成現金,不如當人情送出去。

    軍需官在這事上還算大方,收了黃鎮的好處,大筆一揮,賣給高原一千頭山羊。反正這些肉食也要發下去,給誰都是給。闖王很重視這批騎兵,給他們好的待遇也算正常。

    高原心中非常不爽,好好一件事要靠賄賂才能辦好,這還是義軍嗎,那個軍需官怎麼看都像是封建王朝的官吏。

    有了肉,大家的積極性很高。

    問題一解決,就開始實際的戰術訓練。

    直接訓練劈砍和馬術顯然不現實,對習慣了散兵游勇式的戰斗模式的起義軍戰士,首先需要培養他們的服從性。

    而培養服從性的最好辦法是隊列訓練。

    隊列訓練雖然看起來簡單,可目的性極強︰就是反復機械地重復一個動作,直到士兵形成條件反射。一旦軍官的命令下達,不用經過大腦,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去完成這個命令。

    不但人,連馬也如此。

    因此,一開始,高原就讓所有的騎兵騎著馬整天在外面排隊,讓馬在騎手的控制下慢慢前進,大有奧運會馬術比賽中盛裝舞步的味道。

    上馬就是一陣狂奔很簡單,可眼前這只隊伍跑上幾十里沒問題,時間一長,只怕隊伍就要散了。還是先慢後快吧,騎手和馬匹也要有一個熟悉的過程。

    如此排隊、轉圈、折返折騰了十天,隊伍總算有些模樣。

    然後是劈砍練習,總共只有三個動作︰前四十五度直劈,借助馬力平削,回身十五度斜砍。

    這幾個動作也要配合著隊列反復練習。

    刀光閃亮,很是悅目。

    一開初,所有的人都不理解,覺得這事太乏味,沒意思。甚至有人說,這東西不實用,簡直就是雜耍。在他們看來,騎兵就是騎馬沖上去對著敵人一陣亂砍,如此而已。

    實不實用他們自然也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軍人只需要回答“是”,而不是問“為什麼”。高原也不手軟,做不好的人直接餓飯,雖然他規定軍官不許打罵士兵,但基本的懲罰還是需要的。士兵做不好,十夫長連坐。十人隊做不好,百夫長連坐。

    看到別人都嘴角流油地吃羊肉,喝羊湯,自己卻餓得頭昏眼花,士兵們也就听話了。物質永遠高于意識,一點點物質鼓勵比說一千遍空話大話都管用。

    至今高原都還記得新兵連時的辛苦。同那時比起來,目前的訓練根本就不算什麼。

    在這一段時間中,闖軍繼續掃清朱仙鎮外圍的軍事行動。鑒于上一次後軍的拙劣表現,李自成索性出動中軍主力,以雷霆萬鈞之勢出擊,一口氣將老營附近的幾個點掃蕩一空。連堅固的李子寨也被他們燒成廢墟。

    完成這一系列軍事行動之後,李自成這才想起高原這支騎兵部隊,順道過來看了兩眼,見高原弄的這一套很是費解,問高原這是在做什麼。

    高原忙將自己的一些想法同闖王說了,道︰“以我看,這支部隊很不合格,沒一定的訓練可上不了戰場。”並提出隊伍還需要補充馬匹和士卒。

    李自成哈哈一笑,說,馬沒有了,以後有繳獲就給你。至于要人,很簡單,到時侯你自己去挑。

    “不過,馬上就要開戰了,你的兵還是快點給我練出來才成。依我看,這支騎兵就很精銳。”闖王受時代局限,還沒見識過優秀騎兵隊伍的威力。依他看,左良玉的騎兵已經算是精銳了,世界上最強的騎兵也不過建州後金。反正又不需要同建州人打仗,能夠對付左良玉就夠了。至于另外一個世界的哥薩克騎兵、波蘭翼騎兵、馬木流克騎兵,那是李自成所不能想象的。

    但高原卻有一個很強烈的渴望,希望這支軍隊將來能夠同建州後金騎兵一較高下。實際上,如果歷史的大方向不變,兩支隊伍遲早是要踫面的。這就是宿命。

    明朝反動統治固然是一個凶惡的敵人,但我們的旗幟上應該寫下這麼一句,“最危險的敵人來自北方。”

    早做準備永遠也不回陷于被動,不謀長久者,不足謀一時。

    要組建一支天下無敵的騎兵,沒有三年搞不成。

    現在的形勢很緊迫,也沒有時間讓高原慢慢練兵。

    那麼,該進入實戰階段的訓練了。

四章大躍進式的訓練

    荀宗文最近心情非常不錯。

    首先,因為後軍前一段時間攻打李子寨時的糟糕表現,部隊總算不用出去拔點,加上紀律松弛,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豬一樣快樂。

    他自認為不是打仗帶兵的料,這種找死的活還是讓這些反賊去做吧。

    說起來也是倒霉,他以前在洛陽呆得好好的,雖然是個沒落的大家子弟,好歹也有功名在身,見官不跪,受人尊重。可事情壞就壞在好色貪杯上,闖軍來的那天,他剛好在青樓喝了個爛醉如泥。闖軍抓住他的時候,他還躺在地上拖著長長的口水。然後,闖軍朝他頭上澆水,不輕不重地用腳踢他。

    睜開滿是眼屎的醉眼,荀宗文非常不高興,“我是荀秀才,爾等不可無禮。”

    回答他的是一陣哄笑。

    “找的就是你這種秀才,這里還缺一個知縣征集大軍糧草,你來做吧。我是李自成。”

    清醒荀宗文才知道上了賊船,可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不做。後來,朝廷大軍來了,他這個小秀才也成了反賊,逼不得已隨大軍退到這個鬼地方。

    “倒霉,真是倒霉,彼其娘之!”荀先生難得地罵了一句,“早知道那天就隨宗族里的人躲到山上去的。這下可好,背負反賊惡名,就算死了也進不了宗祠。”

    煩惱的日子如此長久,快樂的日子還是有那麼幾天的。首先,他升官了,做了一個都尉,手頭算是有了些實權。在起義軍中,像他這樣有身份有文化的人總是受人尊重的,升官也來得快一些。其次,他老婆要生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老婆的第一胎,菩薩保佑,一定要生個男孩。

    闖軍將士大多是被裹脅的百姓,拖家帶口,整個家族被一鍋端也是常事。荀宗文被闖軍提拔為地方官,成為當地有名的反賊,隨起義軍轉進的時候,怕家人受連累,索性帶著老婆一起跟部隊走了。

    起義軍家眷現在大多留在開封後方。荀宗文來得匆忙,等大軍進駐朱仙鎮,已來不及送走,只得留在軍營中。同時留下的還有兩千多婦女,統一安置在後軍大營。後軍嘛,干的就是後勤、運輸、勞役的活兒。

    荀夫人本是一普通農婦,相貌平平,住在軍中卻也不讓人擔心。闖軍雖然軍紀不好,但對自己軍中的家眷還算照顧。

    這一日,高原抱著一包東西跑過來,笑嘻嘻地說︰“荀先生,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荀宗文摸了摸胡須,“高將軍,你現在是高級將領,說這樣的話豈不折殺了我,說吧,大家都是朋友,有事你吩咐就是。”

    高原將東西往荀宗文手里一塞,“兩件事情,第一,借一百步兵給我。其次,借一百斤火藥給我。”

    荀宗問嚇了一跳,“沒有闖王命令,士兵和軍械可不能亂動,否則要被殺頭的。”

    “去你的,你我關系還用說。闖王那里我自去說,你只答應干還是不干。若答應,這東西就送給你。”

    “什麼東西這麼不得了。”荀宗文將包袱一打開,眼楮就是一亮。里面是一套《金石錄》,落款是趙明誠,看起來頗為古樸。

    老荀立即歡喜起來,“甚好,甚好,終于有東西可讀,這段日子可憋死我了。”軍中一大群老粗,識字的沒幾個,加上大營管制很嚴,無令不得外出,要想找一本書看比登天還難。

    老荀是個讀書人,讀書是他的業余愛好,沒東西可讀簡直就要命。現在見到這麼一套書籍,如何不歡喜異常。再說,這書看起來像是北宋正版,價值自然不菲。如果在洛陽,至少也能賣到上百兩銀子。高原的手筆倒不小,非常慷慨。

    其實,高原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他又讀不懂古文,上次高夫人賞賜下不少東西,這書不知怎麼得混在里面了,據說是洛陽福王府里的。想起來,荀宗文是個讀書人,索性送了過來。

    得了這件好東西,荀宗文也變得大方,“好說,好說,只要闖王答應,我自然幫忙。當然,如果有些布匹、衣料的就更好了。”老婆眼看就要生了,尿布、襁褓還沒地方著落呢。

    高原點頭說沒問題,要什麼料子的,絲綢成不?

    荀宗文想了想,說,還是棉布吧。

    又過了一日,高原抱了一大堆布匹過來,並討了李自成軍令來調荀宗文部。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拿這一百來人訓練自己的騎兵。

    來騎兵營時,荀宗文部下官兵當時還挺高興,這地方的飯菜管飽,而已敞開了吃。每人每天還有一錢銀子可拿。

    可一訓練起來,大家才知道上了個大當。

    高原將這一百人排列成一個方陣,讓他們每人提一根三米長的棍子,然後命令手下騎兵一個個次第對步兵方陣進行攻擊。為的就是訓練騎兵和馬匹的勇氣。木棍頭上裹了厚實的棉布,騎兵手上也只提了一根斷棍做馬刀。

    高原的要求是真打,打死不論,還有獎勵。

    因為怕有傷亡,高原讓騎兵勻出一百套鐵甲給荀宗文部,然後又給步兵全身裹上棉背。

    剛開始的時候,這一百步兵還非常高興。反正對手只有一個人,一沖過來就撞在木棍森林之中,被直接戳到馬下,疼得騎兵哇哇大叫。畢竟這麼快速度,被這麼多棍子刺中,滋味也非常不好受。

    有的騎兵畏縮了,剛開始還跑得飛快,一沖到搶陣前下意識地一拉馬,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一個滿面絡腮的中年瘦子沖上來對著那個騎兵就是一頓拳腳,口中喝罵,“日你娘的,給老子丟臉,打死你。”

    然後,那個叫高原的光頭蠻子沖上去喝止瘦子,“黃鎮,不許打罵士兵。不過……今天沒完成沖陣的的騎兵都沒有飯吃。他的量獎勵給後軍的兄弟。”

    後軍那一百人都歡呼起來。要知道,騎兵每頓都有一斤肉吃。

    如此過了一天,騎兵的士兵都被這群步兵刺得渾身淤青,漸漸有些發怒,開始不顧一切地朝前沖。

    長槍發出劈啪的斷裂聲,幾個步兵被撞得飛上半空,戰馬轟然倒地,騎士也摔到在地,被憤怒的步兵用木棍痛毆。

    步兵隊伍被連踩翻幾個後終于又想出好辦法,用槍刺馬,反正一百多條槍同時刺出去,就算是頭大象也得給我倒下。

    騎士願意朝前沖,馬卻不干,吃夠苦頭之後,馬兒也學精明了,一沖到陣前就猛地剎車,將背上騎兵高高拋起,直接落到槍林之上。

    好在所有人都是全身防護,倒沒人受傷。就是疼得厲害。

    道高一丈,魔高一尺。

    騎兵也找到對付的好辦法,沖鋒前干脆用布將馬的眼楮蒙上。反正現在大家的騎術都已經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即便將馬蒙上眼楮,也能將馬控制得很好。

    這下,步兵可就倒霉了,被敵人連續沖擊後,都開始潰退。

    然後高原宣布,今天步兵的一錢銀子取消。

    人為人死,鳥為食亡,為了這一錢銀子,步兵也拼命了!

    如此又過幾天。大家都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戰斗。高原又讓騎兵將馬眼楮上的布取下,這下,馬也適應了,不再看見前面的槍陣就停步不前,依然木頭木腦地朝前沖,呆傻之處可比擬應寶。

    荀宗文很悠閑,每天都喝和高原給他泡好的茶坐在遠處觀戰,看了幾天,從開始的不屑轉為驚訝。最後佩服到五體投地,如此一來,高原的騎兵自然是戰斗力提升到一個極高等級,連自己屬下的步兵的戰斗力也是水漲船高。日後若遇到官兵騎兵沖陣,不妨也使用這個長槍陣來對付。

    荀宗文的思想還簡單了些,真正的戰斗同訓練還是有所不同,至少在心理上而言是這樣。真見了血,他的部隊未必就能保持完整的陣形。

    這一點在高原隨後的訓練中得到印證。

    在騎兵們能夠做到視敵人厚實的槍陣于無物,依舊面無表情地朝前沖鋒時,高原覺得可以換一種方式。

    單兵訓練告一段落,開始組隊。

    過程很簡單,荀宗文隊布下一個圓陣,所有士兵背靠背持槍戳刺。高原讓騎兵每十人一隊繞圓陣跑一圈。

    “要想不被人家刺下馬來就將敵人砍倒。”

    “不要停,不要躲閃,沒用,這麼多槍你怎麼躲?用速度沖。”

    “一個敵人只能砍一刀,剩下的事情交給後面的戰友。”

    十人小隊效果很明顯,旋風一樣突擊,一圈下來,步兵被砍倒一片。

    “很好,就這樣,第二個十人隊……第三個……”

    不片刻,步兵圓陣就潰散了。單個騎兵也許不算什麼,但只要組合成一個整體,那威力實在是太可怕了。在連續不斷的暴風驟雨式的沖擊下,你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然後,荀宗文隊今天的的一錢銀子就化成了水。

    吃飯的時候,步兵們都怨氣沖天,“不干了,渾身疼。”,“沒錢拿,浪費時間,這麼多馬,打不過的。”七嘴八舌,有罵娘的,有拍桌子的,有摔碗的。

    荀宗文看著亂糟糟的部下,大搖其頭。

    好在荀宗文的士兵僅僅抱怨了一天。第二天的訓練強度很低,而且有趣,所有人都愛上這個訓練。

    那一百多斤火藥被高原制成無數個小包,又挖了條壕溝,讓步兵們躲藏在里面,將火藥包點燃朝外面扔。而騎兵則排著長隊從壕溝上沖過。

    這下,步兵們可就開心了,特別是馬受驚時將背上騎兵甩下的情形簡直讓人痛快。爆炸聲、火光、硝煙,不要說是馬,連人都會被嚇壞的。

    這幾天,步兵的伙食越來越好,銀子也拿到手軟。

    不過,隨著馬兒對這種場景的進一步熟悉。這些聰明的大畜生突然發現,步兵們扔出去的火藥包除了聲音大點,冒點煙,對自己根本就沒任何傷害。

    于是,所有的馬都無視壕溝下的步兵,長嘯一聲沖他們頭上躍過。

    馬背上的騎兵也是一聲長笑,甚至將口水朝下吐。

    “坦之,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這樣訓練?”荀宗文很是不解。

    高原一笑,“為對付敵人的槍炮。”上次在通許,劉宗敏部遇到左良玉的三眼銃。真正死于槍彈的沒幾個,大多數都是被受驚的馬甩下活活踩死的。

    明軍的火器裝備率很高,高原可不想在未來的朱仙鎮大戰中,自己的隊伍被人家一陣排槍就打垮了。

    馬兒終究是畜生,只要讓它們對槍炮審美疲勞就夠了。

    荀宗文以手扶額,“坦之真是大才,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

    一千頭羊很快吃光,訓練總算告一個段落。所有的人都胖了,這人以前若是餓得狠了,一但放開了大魚大肉地吃,身體中的饑餓信號還沒解除,身上的肉自然可勁地長。

    當初高原參軍時因為還沒長開,也被連長餓了一周,到後來放開了吃,一下子壯了一圈。中國人從來不缺少智慧,這些非常規手段和偏方更是奇妙無比。

    黃鎮的變化最大,這個中年人居然開始長肉了,消瘦的臉頰開始飽滿起來。而黃大牛和應寶這兩個小孩子更是一天一個樣,已經有點男子漢的味道。

    帶著一身淤青,一身肌肉,一大筆銀子,荀宗文的士兵滿意而回。

    這次訓練的直接後果是兩支隊伍的戰斗力得到極大提升。當然,也有不和諧的消息,高原隊有三個士兵斷了腿,十個士兵受了內傷,至于身上的小傷,那是無人幸免。連王滔和黃鎮他們也是渾身疼痛。

    休息了兩天,高原開始復雜地形訓練,帶著部隊滿世界亂跑。這下可就痛快了,通過這段時間的磨合,馬匹都認主了,駕御起來也是十分順手。

    可跑了一天下來,眾人又吃不消,說大腿和屁股都磨破了,疼得厲害。原來,眾人一上馬都將雙腿使勁地夾在馬鞍上,這麼快速地跑下來,如何經受得住?

    實際上,快速沖鋒時,騎士應該將雙腳使勁踏在馬鐙上,身體懸空隨著馬匹的奔跑上下起伏。

    這下,高原才意識到,就真正騎術而言,這群人還差得遠。便放下了急于求成的心思,耐心地指導起他們的馬術。

    這東西沒幾年可練不出來,拿鋤頭大家都成,很多人以前還沒見過馬呢,要想讓他們短時間達到草原民族的水平沒任何可能。

    不過,就目前的訓練水平,參加朱仙鎮大戰足夠了。如果能夠在大戰之前能有一次實戰鍛煉隊伍就最好不過。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3
第五章傅山

    吹過耳邊的風沉悶而空洞,眼前的一切好象屬于另外一個世界,遙遠而陌生。夕陽之下,河堤上長草正黃,遠遠望去,仿佛是干旱土地上燃起的一片烈火,夾雜著黃沙的風順著旱河河道蕭颯而過。

    春天的干旱仿佛沒有盡頭。都四月了,預料中的雨水居然遲遲未到。開封的麥子現在都旱死了吧?

    傅山渾身是汗地坐在地上,一身難受得像是要散架。濃重的血腥味、汗臭、和低低的哭號隨風傳來,讓他呼吸困難。到處都是人,幾百人都坐在地上,目光呆滯,面色發青,渾身都是血跡和泥污。這情形讓他想起在山西替祖先遷墓時挖出的那具僵尸,也是這樣木木地坐在地上。

    完了!

    傅山心中一陣悲哀。

    我還真是倒霉,好好地在山西呆著屁事沒有,跑河南來做什麼呀?一來就遇到闖賊圍城,打了個不亦樂乎。

    好在朝廷的援兵已經開到,有十八萬之眾,號稱四十萬,軍勢鼎盛。

    無奈,開封和援兵之間隔著李闖大營,援兵屢次突擊,一連三月,竟不能前進一步。

    而這個時候的開封,在經過長達半年的戰斗之後,死傷慘重,已經快堅持不下去了。

    為策應朱仙鎮的朝廷大軍,周王殿下拿出二十萬兩銀子在開封招募了四千勇士,準備同丁啟睿大人的大軍來一個東西對進。恰好,傅山正在周王府中做客,他也是功名利祿心切,居然做了他的官吏,被派出戰。

    當天,大軍出發。

    剛開始還挺順利,羅汝才的叫花子軍根本不經打,一突就破,加上這支部隊人少,目標小,居然順利地從開封沖了出去。

    突破重圍的歡喜讓所有人精神大振,一口氣跑了一百多里,眼見著就要將李自成的整個防區穿透。奇怪的事情出現了,預料中的丁啟睿接應部隊並沒有出現,這只部隊陷入了重圍之中。這個時候,軍隊又累又餓,再加上敵人的戰斗力強悍,居然一觸即潰,四千人只剩下六百。

    他也做了人家俘虜。

    被收繳了武器之後,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這個低地上,疲憊地擠成一堆。這里本是一片河灘,因為大旱,河里的水已經很小,縮成窄窄的一線,懶洋洋地流淌。沒說的地方到處都是裂口,又深又長,風一吹,黃沙泛起。河堤上全是闖軍,手中的武器在夕陽下明亮耀眼,

    為了防止降兵暴亂,闖軍甚至將鹿砦推來,將這一處河灘團團圍住。

    當真是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一支大旗幟在落日下血紅地招搖,上書︰率標前果毅將軍劉。

    “我操你媽,身上也不帶錢,你還他媽是將軍呢,窮成這個吊樣子。老子剁了你。”一個粗魯的聲音大吼,間夾著棍棒的呼嘯和慘烈的叫聲。

    “劉異地,劉宗敏外甥,李自成親軍前標果毅將軍。”整理了一下腦中的資料,傅山心中發苦。作為周王的幕僚,傅山手中有一套完整的闖賊軍官資料。這個叫劉異地的家伙生性殘暴,每每以殺戮為樂。當初在洛陽烹食福王就是他出的主意。為了鍛煉士兵膽氣,這個家常帶著軍隊將一個村子圍住,讓新兵進去殺人。因此,闖王親軍前標雖然人不多,戰斗力卻非常強悍。

    而這支隊伍根本就沒有留俘虜的習慣,一抓到俘虜並不急于動手,他喜歡一點一點地將敵人折磨至死。級別越高,死得越慢。

    看來,這回是凶多吉少了。而且,在死之前肯定要受到殘酷的折磨。

    躲在一個士兵身後,傅山悄悄抬頭看去。河堤之上正豎著一個巨大的木架,木架前,一個矮壯漢子正揮舞著一根木棍朝架子上那人使勁抽打。棍子很細,上面釘著密密麻麻的鐵釘,每一棍下去都帶起一片血肉。

    受刑之人正是周王府軍官朱別,也是一個有名的猛士。無奈一天之內數場血戰,渾身是傷,終于落在了劉異地之手。在經過短暫甄別之後,他親被剝了個精光,吊在木架上,被反復毒打,終于昏厥過去。

    劉異地見朱別昏迷,冷笑一聲,端起身邊的的一盆熱水就朝朱別已經被打折的雙腿潑去。

    “啊!”慘烈的嘶叫傳來,讓坐在河灘上的俘虜都同時一顫。

    “媽的,居然不帶錢?”劉異地非常憤怒,“否則老子給你一個痛快。你他媽的還當什麼軍官,老子活剮了你。”

    朱別微微動了動,突然蹬大眼楮,大聲叫道︰“劉異地。落在你手里我沒話說,我手下的士卒都是敢戰之士,請你……請你留他們一命。”

    “囈,你在說什麼。狗日的,你是在求情嗎?”劉異地一呆。

    朱別繼續大聲道,“劉異地,我是朝廷命官,落到你手中本就沒打算活。可士兵們是無辜的,當兵吃糧,吃糧當兵,當誰的兵都是一樣。我死了,請劉將軍收留這群人吧,我保證他們不會反水?”

    “將軍!”

    “將軍!”

    本呆坐在地上的眾人都騷動起來,同時跪在地上,大聲痛哭。

    劉異地見形勢不好,一聲令下,站在河堤上的闖軍同時放槍,“轟隆!”一聲,河灘里倒下一片,到處都是哀號。

    “劉異地,我保證他們不反抗。”朱別大叫,口中有鮮血迸出,“我軍將士听著,所有人都原地坐好,等候劉異地將軍整編。”

    硝煙隨風散盡,騷動的官兵又安靜下來。

    劉異地冷笑地看著朱別,半天才道︰“朱別,我敬你是一條漢子,放心,你的人我要了。”

    “多謝。”朱別大叫,抬頭望北,“皇上呀,周王呀,朱別有辱使命,再不能為你們效力了。”言畢,猛一用力,咬下舌頭,將一口黑血噴出。

    “朱將軍。”所有的人都痛哭起來。

    傅山剛才被一顆鐵砂射穿手掌,疼得發木,見此情形,眼淚奪眶而出,不覺淚濕沾襟。

    “媽逼,你倒想死得痛快!老子等下拉你去喂狗。”劉異地暴跳如雷,良久才將陰森森的眼神落到河灘上這一大群俘虜身上。

    “小劉將軍,這些俘虜要整編進我軍嗎?”一個護衛問。在闖王親軍,劉將軍是劉宗敏,小劉將軍則是劉異地。

    “當然,答應人家的話自然要算數。”劉異地歪嘴一笑,面目猙獰,“不過,我親軍全是精銳壯士,不養廢物。傳令下去,讓俘虜排隊過來,低于馬鞍者殺。”

    “得令!”

    “排隊,排隊!”

    ……

    朱別一時未死,在木架上動了動,用血紅的眼楮看了看劉異地,然後頹然閉上,眼角有兩顆淚珠迸出。

    雖然沒有將兄弟們都救出去,但……能活一個算一個吧。

    傅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眾人站起身來,排成一條長龍朝堤壩上走去。

    闖賊牽來一匹軍馬立在河堤上,大喝,“一個一個來,不要亂,亂說亂動者,殺!”

    一個高大士兵走上前去站在馬前,腦袋剛好高過馬鞍。劉異地在旁邊點點頭,“不錯,夠壯,留下了。”

    那士兵歡喜地叫了一聲,飛快地接過闖軍士兵遞過來的窩頭,跑到一邊去了。

    “下一個。”

    一個孩子抖瑟著身子,“長官,我才十四歲,我還能長的,我明年就能長到馬鞍位置。”

    “滾你媽的,老子難不成還多養你一年,砍了。”

    一個闖軍提起長刀當頭砍下去,那孩子慘叫一聲,一個頭顱骨碌碌地順著堤壩滾了下來,正好落在傅山身前,一雙眼楮還大大地蹬著,里面滿是哀求的神色。

    傅山心中一冷,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接著是一個老者,身材倒高,可惜頭發已經花白。

    劉異地也不廢話,上前就是一刀捅進他的胸膛,腳一踢,那具身體軟軟地順著坡地滑落,手還在地上不停地抓著,卻見了到堤坡,已被他用指甲抓出長長的爪痕。

    “反抗呀,為什麼不反抗!”傅山滿眼都是淚水,心中無聲地吶喊。

    可是,還是沒人反抗,所有的人都像是待宰的羔羊排著隊默默前進。

    說起來,能夠高過馬鞍的人並不多,這麼長時間,總共才不過十人。堤壩下的尸體越積越多,漸漸堆成一座小山。而那片坡道已經被下滑的身體擦得光滑平順,黑紅一片,也不知道是鮮血還是夕陽的余輝。

    “報告小劉將軍,刀鈍了。”負責行刑的四個士兵大聲回報。

    “換人,換刀。二隊上。”

    ……

    因為刀鈍,剛才一個明軍士兵被闖賊砍斷了半邊脖子,從上面滾了下來,一時沒死,躺在地上大口喘氣,每喘息一次,就噴出一大片粉紅色的泡末。

    傅山跑過去,用手按住他的傷口,“你怎麼樣,還能堅持嗎?”

    那人卻哈哈大笑起來,滿口鮮血噴到傅山臉上,“你……你不高……你不……”

    “啊!”傅山猛地站起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種難言的恐懼從心頭升起。

    “你……你不高……你不……”

    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

    這樣的死亡齷齪而輕賤,不是我想要的。

    正亂糟糟地想著,後面有人推了他一把。傅山悚然驚醒過來,眼前已是一片空白,他已經排到前面去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認命了吧。

    他一咬牙朝河堤上走去。

    “哈哈,看你的模樣,應該不夠高度。老實地將頭伸出來吧,也好少受些罪。”一個士兵揮舞著長刀走過來。

    傅山提氣大叫︰“劉異地將軍,我是開封周王府幕僚傅山,我是士子,闖王若要得天下,豈能殺士大夫?”

    聲音悲愴淒厲,倒讓劉異地驚愕地抬起頭來,翻起一雙血紅的眼楮上下盯著傅山︰“你個頭不高。”

    傅山又叫︰“劉異地將軍,傅山雖矮,然滿腹經綸,願助將軍成就大業。”

    “你個頭不高。”劉異地還是那句話。

    “劉將軍……”

    “殺了!”

    “得令。”行刑的士兵提起刀。

    完了!傅山痛苦地閉上眼楮。他出身官宦書香世家,家學淵源,先祖連續七八代有治諸子或《左傳》、《漢書》,卓然成家者。曾祖傅朝宣曾為寧化府儀賓、承務郎,祖父傅霖累官山東參議、遼海兵備,頗有政績,其父傅子謨終生不仕,精于治學。

    傅山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家庭教育,博聞強記,讀書數遍,即能背誦。

    十五歲補博士弟子員,二十歲試高等廩餼。後就讀于三立書院,受到山西提學袁繼咸的指導和教誨,是袁繼咸頗為青睞的弟子之一。

    可惜後來牽涉進恩師貪腐案,被除去了功名,再無法進入官場。

    但一身所學若就此埋沒,卻心有不甘。這在這時,開封周王听說傅山才名,修書一封,請他入幕。

    接到信,傅山精神大振,本以為能一展胸中抱負。卻不想,來開封就遇到中原大戰,居然落到闖軍手中。

    真是流年不利,倒霉到家,一身本事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要這麼死去,。

    正閉目待死,遠處響起一片蹄音,一道煙塵滾滾而來,“等等,等等。”

    來的一共三十騎,領頭的是一個高大健壯的漢子,宛若一只矯捷的豹子。身材雖然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但模樣卻頗為端正,若換上一身儒袍,還真是一個堂堂偉丈夫。

    這闖賊中何時出了這麼一個人物,難道他是新近加入李自成軍隊的舉人牛金星?傅山心中好奇,忘記了害怕,抬頭端詳起來。

    “等等?高原,你這是在求我還是在命令我?”劉異地示意手下暫停行刑,冷笑著看著馬上那個騎士。

    沒錯,來的人正是高原。

    大戰在即,闖軍的偵察、警戒工作全部落實到騎兵身上。前一段時間因為忙著練兵,闖王也沒來催促,現在部隊已經有些模樣,又覺得天天這麼窩在老營憋悶,便討了闖王將令出來巡邏。

    這一日,正巡邏到這一帶,就听說開封守軍出擊,前標的的劉異地將軍正帶人去堵截。

    高原也是一個閑不住的人,索性帶著這三個十人隊沖了過來,準備加入戰場。無奈開封守軍實在不經打,等他跑來,戰斗已經結束。

    問了問打掃戰場的士兵,才知道劉異地將俘虜們都帶到河灘上,準備全殺了。

    听到這個消息,高原抽一口冷氣。戰場之上殺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你不殺敵人就要被敵人殺死。但戰斗已經結束,敵人也變成俘虜,再殺,那就是犯罪了。

    等他一跑到河灘,就看河堤下已經擺了一地尸體,心中大顫,忙跳下馬來,冷著臉氣憤地說︰“劉異地將軍,敵人已經投降,為什麼還要殺他們?今天的事情我會呈報闖王。現在,請你放過他們。”

    “喲,好大口氣,還想去闖王那里告狀,你算什麼東西?”劉異地白眼向天,“別以為你在通許立了功就目中無人,老子在陝西山西血戰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里。告訴你,闖王的親軍權將軍是劉宗敏,姓劉,不姓高?”

    高原被劉異地這話激得心中怒氣翻涌,這個劉異地同自己一直都不對付。特別是自己動劉宗敏手上搶走這支騎兵後,真個親中軍的劉宗敏系統的將領都對自己非常不友好。

    再加上高原這個人對復雜人際關系的處理能力極差,在中軍更是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听劉異地這麼一說,高原怒道︰“劉將軍,軍中有規定,俘虜的處理應該上報闖王定奪。你現在不經闖王同意就濫殺無辜,等下看你怎麼交代?”

    劉異地︰“交代?我向誰交代?我軍有規定,一切俘獲都屬勝者所有。這些俘虜是我的,我想殺就殺,別人管不著。老子正在去蕪存精,精壯士卒咱自己要留著,至于老弱病殘,留著也是浪費糧食,不如殺了。怎麼,你也想要這些人擴充兵力?做夢!”

    高原心中如火沸騰,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人被殺,若不制止,那還是人嗎?猛地抽出刀來架在劉異地脖子上,“劉將軍,請你將俘虜交給我。這些俘虜我要了,對,我就是要擴充兵力,你看著辦。”

    兩下大亂,劉異地和高原的親兵都抽出刀圍了過來。

    “都收起刀。”劉異地制止住親兵,扭頭看著高原,嘴角的大疤如一條毛蟲扭動,“高原,你的意思是要同我決斗了?若有種,咱們單打獨斗。彩頭就是你我的命和這群士兵。”

    起義軍成分復雜,有農民,有土匪,有官兵。有的人今天是官兵,明天是起義軍,身份更換頻繁。如此,軍中許多人都是在戰場上相互廝殺過的,彼此都結有梁子。加上闖軍軍紀不嚴,私下多有爭斗,打死人的事情有時常發生。

    因此,闖軍以前並不禁止決斗。

    等李自成進河南之後,為嚴肅紀律,這才下令不禁止私斗。但大家都是野慣了的人,再說,軍中這麼多人,死上一兩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像高原和劉異地這樣的高級軍官要決斗,卻不常見。

    高原沉聲道︰“劉異地將軍,高原本無心同你動手,但請看在我們同在闖王麾下效力,請你放這些俘虜一條生路。高原自當向你賠罪。”

    “不放!”劉異地突然一聲大喝,“高原,有種你今天就殺了我。要麼,接受我的決斗,要麼殺了我。兩條路隨便你選擇。”

    高原︰“劉異地,你我又沒有解不開的冤仇,何必苦苦相逼迫?”

    “去你媽的,現在是你在逼我。高原,少墨跡,是男人就放開我,我們單打獨斗。”劉異地一張臉青如靛藍,狀若厲鬼。

    高原徹底被他激怒了,猛地收回刀,“好,劉異地,咱們就打上一場。贏的那個得這群俘虜。”

    正在這個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一怯生生的一句,“二位將軍不要動手,我有一個好法子。”

    高原和劉異地同時轉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傅山。

    “是你,你怎麼還沒死。”劉異地大怒,抽刀砍去,“去死!”

    “當!”火花四濺,劉異地的刀居然被高原砍斷了。

    “好,好,好。”來人,抬我鐵棍來。劉異地擅使一條兩米鐵棍,他本力大無窮,一但使開,一丈之內,尋常人近不了身。高原手中的橫刀本為闖王所賜,削鐵如泥,若用一般刀劍,只怕不是他的對手。

    “二位將軍別打了,听傅山一言。”傅山滿面煞白,跪地不住磕頭,“劉將軍,反正老弱士卒你也不要,不如分給高將軍吧。”他素有急智,知道眼前這個叫高原的將軍是自己唯一的希望,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大聲道,“高將軍,劉將軍也不是要盡殺降卒,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劉異地大聲咆哮,“不行,人是老子的,我想殺就殺。”

    高原听傅山這麼一說,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沉聲對劉異地道︰“劉異地,你我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反正老弱俘虜你也不要,不如給給面子交給我,留一線人情,日後也好相見。”

    劉異地,“你說給你就給你,你算老幾?”

    高原本要再次爆發,可一看到下面的慘狀和傅山眼中的哀求之色,也冷靜下來。殺劉異地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殺了他,自己如何向闖王交代,不但救不了這些俘虜,反害了他們,“劉異地,要不這樣,我拿金銀跟你換,開個價吧。”

    劉異地听高原這麼一說,心中大動,反正那些老弱病殘的俘虜也要殺,士兵們都戰斗了一天,早已經不耐煩。再說,這次戰斗也沒撈到什麼好處,不如敲高原一筆。

    他不是要俘虜嗎,好,給他,哼,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新人。老子將這幾百人都塞給你,將來叫你吞不下吐不出,難受死你。

    劉異地同他叔叔劉宗敏一樣,看起來粗魯無禮,其實非常狡猾,心念一動,就想出一條毒計。馬上換上一副笑容,指了指河灘下的那群人“好啊,要用錢買俘虜,我答應你。也不要你多的,高夫人不是給過你不少珠寶嗎,其中有一只白壁,你找人送過來,這剩余的四百俘虜全是你的。”

    “好,就這樣。”高原點頭應允。他卻不知道,那只白壁非常珍稀,價值白銀千兩,本是福王府中珍藏,是小紅悄悄塞進去的。也不知怎麼的,居然被劉異地知道了。

    劉異地冷笑,“高原,你只有十人,四百俘虜,要不要我派人護送。”

    高原向身邊的騎士一遞眼色,“替我送劉將軍。”

    “劉將軍請!”

    “哼!”又是一聲冷笑,劉異地帶著大隊人馬離開。

    “多謝高將軍。”。

    “起來吧,我們走。你叫傅山?”高原嘆息一聲,又看了看下面的尸體,心中一陣發堵。

    “小人姓傅名山,字青主。將軍請等等。”傅山站起來,拱手行禮,“請將軍借把刀用用。”

    “怎麼?”高原倒不畏懼,將橫刀遞給傅山。

    傅山接過刀子,走到朱別身前,大聲道,“朱將軍,傅山送你上路了。”

    已經陷入昏迷的朱別突然清醒過來,他渾身是傷,疼得厲害,見傅山提刀上前,知道他要給自己一個痛快。感激地說︰謝謝!”聲音含糊衰弱。

    “送朱將軍上路了。”傅山舉起刀子,大喊。

    “送朱將軍!”俘虜們都大聲號哭,同時跪在地上。

    傅山一刀揮出,朱別的頭顱高高躍起,半天才落下河灘。

    奇怪地是,他斷頸中竟無一滴鮮血滲出。想來身上的血已經流盡了。

    接過送上來的朱別頭顱,傅山扯下衣襟仔細包好,然後撲通一聲跪在高原身前,“將軍高義,請收留我等。”

    “高將軍請收留我們。”

    “快快起來。”高原忙道,“你是我闖軍的俘虜,我沒有權利決定你等去留,一切還請闖王定奪。”

    “將軍不可,若將我等交給李自成,只怕沒一個人能活。將軍若不收留我等,不如將我們殺了,也免得受他人侮辱。”

    “將軍!”所有的人都在不住磕頭。

    “這……”高原為難了。又看了看滿地的鮮血,突然一陣暈眩,即便闖王不殺俘虜,可保不準下面的將軍不這麼做。真將他們交了出去,又遇到一個像劉異地這樣的人,豈不害了他們。

    這義軍,這義軍怎麼也有這樣禽獸不如的將領,闖王就不管嗎?

    這究竟是闖王錯了,還是我錯了,或者說書上寫錯了。書上,起義軍可都是老百姓的貼心人,軍紀嚴明,所到之處,人人愛戴。書上也會亂寫?

    “蠻子叔,留下他們吧。”一直沒有說話的黃鎮突然插嘴,“你看這群人都身上帶傷,若帶回去,只怕沒地方接收,若再遇到一個劉異地,只怕又害了他們。再說,我軍的損失一直沒有補充……”

    高原心中苦澀,喃喃道︰“我們可是義軍呀,怎麼會殺俘虜,怎麼會……闖王一定不知道這事,肯定不知道……”

    黃鎮對著河灘里的人大吼一聲,“都起來,排好隊跟我們走,高將軍答應收留你們了。”

    俘虜雖然很多,但都感于高原恩義,也沒反抗。加之一路上高原等十人騎馬在隊伍周圍來回奔突,忽快忽慢,居然將這一支俘虜軍隊的秩序牢牢控制住。

    傅山心中感慨,這闖賊的戰術什麼時候高明到這種地步,難怪朝廷軍隊屢次被打敗。難道這大明朝真的要完了?

    很快來到闖王老營。一路上傅山左顧右盼,將進出路徑默記在心。

    “我剛才見你膽識過人,又是讀書人,不適合上戰場廝殺。以後就在我營中做個文書吧。”高原站在大營正中,張開雙臂讓親兵幫自己解開身上甲冑。

    “是。”傅山跪在地上。

    “怎麼這麼麻煩,笨。”高原不耐煩地推開親兵,笑道,“你怎麼搞的,脫件盔甲也要這麼長時間。別弄了,我自己來。對了,讓黃鎮把俘虜們安排好,身上帶傷的找郎中給上點藥。傳我命令,就說,俘虜以後也是我營袍澤,不可歧視。”

    親兵又問,這麼多人安排在誰手下听差。高原說不用單獨成軍,平均分給各百人隊做後勤輔助工作。

    “哎,麻煩死了,找把剪刀來,將這盔甲的帶子給我剪了。”

    傅山忙從地上站起來,走上前去,“小的侍侯將軍卸甲。”說罷,手腳麻利地幫高原解著皮扣。身陷敵營,危機四伏,只有討好這個叫高原的將軍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嘿,看來,這解盔甲也慌不得。”高原大為受用,等傅山將自己身上的盔甲除去,舒服地活動著手腳,“這天還真熱呀,穿了一天鎧甲,活受罪。剛才說到哪里了……你就留下吧。這樣,等大戰一完,你若想回家,就去。現在到處都在打仗,你即便出了軍營也走不遠。”

    傅山心中感動,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高原的話,以為他是在試探自己,又跪下去︰“將軍待我甚厚,我傅山願為將軍效死。”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了牛角號。

    高原臉色一變,忙道,“闖王召集軍中大將議事,我馬上過去。對了,你是本地人嗎?”

    “我是山西太原人。”

    “對這一帶的地理熟悉不?”

    “很熟悉。”

    “好,幫我畫一張朱仙鎮的地圖。你會不會?”

    “沒問題。”

    “成,就這樣。”高原叮囑幾句,帶著親兵匆忙去了。


第六章大惡

    還沒等高原走到闖王大營房就看到牛金星騎著馬等在那里,他一件寬大的灰色棉袍,風一吹,袍子下擺不住翻飛,像是一頭巨大的夜梟。

    一看到高原,牛金星就騎著馬跑過來,臉上帶著奸猾的笑容,“高將軍,闖王升帳,我們一同去吧。“

    高原本來就對這個人惡感甚重,加上前一段時間自己去問他要兵員要裝備,又吃了人家閉門羹,加上今天心情不好,只鼻子里冷哼一聲,卻不說話。

    “听說將軍今天到賈魯河一帶巡邏。”好象沒看到高原臉上的不耐煩,牛金星摸了摸上唇上的胡子。

    “是,去看了看。闖王升帳議事,我就不耽擱了,就不同你寒暄。”高原一拱手,急著要走。

    “我也正要過去,不如一路去。高將軍馬術過人,還請放慢速度。”牛金星微微一笑,一拍馬,跟了上來。

    高原看到他臉上虛偽的笑容,感覺像吃了一只蒼蠅,滿嘴都是怪味,心中無比膩歪,“那好,我們就慢慢走吧。不過,闖王治軍甚嚴格,你我若遲到了,只怕要受責罰。”

    牛金星得意一笑,“高將軍,說句自大的話,闖王軍中自然是猛將如雲,但謀士嘛,卻沒幾個。金星不才,也能替闖王出點主意。”

    高原默然不語,牛金星本就是闖軍中的軍師,在整個軍隊中,若要挑催城拔寨的勇士,隨便一抓便是一大把。真正能出謀畫策的還沒幾個。今天闖王這麼著急召集將,估計也出了什麼大事。如果牛金星不到,就算所有將軍都到齊了,也商議不出一個結果。這一點,牛金星倒沒有自夸。

    再說,闖王對他信任有加,即便去遲到了,他有沒有軍職,也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不過,牛金星此刻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語帶炫耀,讓高原心中不快。他知道,牛金星就是一個愛弄權的人,今天找到自己說這麼一番話,再推敲他前一段時間對自己的限制,未免沒有其他意味蘊含其中。

    二人都不說話,眼見著就要進闖王的內寨,牛金星突然說︰“高將軍,你好象對我頗有成見,是否還在為前段時間騎兵營沒得到補充的事情耿耿于懷。”

    這話讓高原措手不及,臉有些發熱,囁嚅道︰“軍師誤會了吧。”

    牛金星微微一笑,“其實,我這個管家做得也不容易,全軍幾十萬人的糧草、器械、兵員都要統籌,需要全盤考慮,不能厚此薄彼。如此,必然有人不高興。可我牛金星一心為公,無愧于天地。他人的好惡卻不怎麼放在心上。”

    高原心中听得好笑,若這個老家伙真的一心為公,那才是怪事。前一段時間,闖軍招納了一批文士,牛金星一古腦地將他那批同學、老鄉塞進了油水部門。此刻看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心中更是反感。淡淡道︰“高原是個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言畢,就緊閉雙唇,不願再說話。他這個人喜怒形于色,心里有話也包不住,怕再說下去就要同牛金星徹底翻臉。

    牛金星突然長嘆一聲,一臉誠摯地拉住高原馬頭,“高將軍,牛某有句話不吐不快。並非我不知道騎兵的重要性,可你想過沒有,一匹馬一天要吃多少飼料,更別說訓練、裝備、損耗。一算下來,組織一只三千人的騎兵,就可以武裝三萬人的步卒,稍加訓練便是虎賁之士。你說,算下來,是步兵合算還是騎兵合算?”

    高原︰“可是,總不能不要騎兵啊?”

    牛金星突然從馬上跳下來,一鞠到地︰“高將軍,牛某為那事向你道歉了,為主公大業,你我當要精誠合作,再不能鬧出事來讓闖王煩惱。”

    高原哎喲一聲,忙跳下去,一把將牛金星扶起,“先生說哪里話,高原只是覺得不就是幾匹馬,沒想那麼多。”

    牛金星忙道︰“馬的事情好辦,可你大概還不知道,我軍糧草不多了。”說到這里,牛金星一臉苦澀,“我軍在朱仙鎮擺下六萬人的陣勢,開封那邊還有二十多萬。這麼多人,每天吃飯就足夠讓人焦頭攔額,現在青黃不接,到麥收還有好幾個月。問題是,朝廷的軍隊後勤通暢,一心想同我軍耗下去。只要再耗上兩月。不用他們打,我們自己就亂了。你一匹馬,一天要吃進去七個人的口糧,你說,我如何敢在給你馬?”

    高原听得心中震蕩,這段時間,闖軍步步進逼,不斷拔除明軍據點,兵士勢已經推進到左良玉和丁啟睿兩個大營跟前。可無論闖軍如何挑釁,敵人都是閉門不出。卻原來是取了個“拖”字。

    “牛先生,不知我軍還有多少糧草?”

    牛金星嘆息一聲,豎起一根手指,“節約著用,還夠一月。”

    高原失聲道︰“怎麼這麼少?”話剛一出口,心中就已明白是怎麼回事。李自成大軍從來就沒有根據地,前次打洛陽得的那些糧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現在,開封久攻不下,朝廷援兵閉門不出,在這麼耗下去,只怕就是一個全軍覆滅的下場。

    “現在,闖王正在帳中發怒,準備率大軍南下湖北以軍就食。你這幾天帶兵四處巡邏,應該對朱仙鎮周圍的地形了若指掌,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是否找到敵人漏洞,看有沒有法子將敵人引出。”

    高原這次明白牛金星這次來找自己是為什麼。作為騎兵,他自認為比其他將軍更了解整個戰場的態勢,也有了一些主意。前幾天他還同荀宗文談過這件事,卻不知怎麼傳進牛金星耳朵里去了。

    一真熱風從東南吹來,大營里的旗幟同時招搖飄動,空中響起了一片獵獵呼嘯。

    高原摸了摸額頭,“天氣很熱呀,河里的水都快要干了。”

    牛金星雙目晶亮,“賈魯河?坦之兄有話明說。”

    高原點點頭,“我這幾天都在沿河巡邏,看看這條河通往哪里。如果敵人大營在賈魯河取水,不妨把水給斷了,逼迫他們出戰。”實際上,這事高原想很長時間了。在真實的歷史上,李自成也是斷了這條河,才逼得明軍倉促決戰。但中國古代黃河流域的地形復雜多變,尤其是河道,一年一模樣,高原也不敢肯定這個世界同歷史上的那個世界完全一樣。這才跑過去看究竟通往何放,恰好遇到劉異地殺俘。

    “好,非常好。”牛金星興奮地提著馬鞭在地上畫出朱仙鎮周圍的地形,笑道︰“這條河正好通過丁、左大營,附近也沒水源,想來是敵軍唯一的取水點,斷了它,他們想不同我決戰都不可能。不過……”牛金星還是有些擔心,“敵人後勤通暢,完全可以全部從後方運輸……哎,左良玉老奸巨滑,怎會不明白這一點。只怕水一斷,更堅定了他固守的心思。”

    高原哈哈一笑,見牛金星被自己折服,心中不禁得意。朱仙鎮這一戰可是寫進歷史書的,怎麼打,如何取得勝利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從這一點來說,再沒人比自己更有辦法。見牛金星心中煩惱,高原一沖動,也提起鞭子在地上化出一個大圈子,“牛先生,我還有後手。既然敵人有後勤保障,我們不若將他的後勤整個搞掉。你看這里。通許、杞縣、陳留,敵人的運輸都要通過這里。只要我們把這里一斷,停他們的水,斷他們的糧。敵人想不出戰都不可能。”

    牛金星點點頭,連聲說好。實際上,陳留以北那段雖然在左良玉控制範圍之內,又靠近黃河,卻大多為山地,交通不便。因此,明軍的運輸還得到通許、陳留轉一個大圈。但他還有些顧慮︰“可這一地地勢寬廣,又是一馬平川,可截不住他們的輜重隊呀?“

    高原大笑,“很簡單,挖一條壕溝。不過,我唯一顧慮的是我軍兵力不夠,這可是一百多里長的地段,若要挖一條壕溝,工程量太大,抽不出人手。”

    “高明,真是高明。”牛金星一拍腦袋︰“人手沒問題。通許、陳留一帶有幾萬戶百姓,都征發過來,同時開工,幾日可成。不過,這幾個縣還都在明軍手里,需事先拿下。”

    高原︰“好,發動群眾的確是個好法子。我軍雖然只有六萬,但只要發動百姓,就是一只幾十萬的大軍。”

    牛金星深深鞠躬,“高將軍,我以前以為你只不過是一員虎將,卻不想智謀出眾,堪比良、平,真是我闖軍之福。金星佩服。等下我就將將軍的這條妙計呈報闖王定奪。闖王一定會重重賞賜于你。”

    高原忙扶起牛金星,“牛先生快請起,折殺高原了。高原一心為公,至于賞賜,卻不放在心上。”

    二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氣氛融洽。

    高原先前還對牛金星有些看法,大家相處起來也很不和諧。這讓從後世軍隊大家庭穿越過來的高原心中不樂,現在心結一去,只覺得一身暢快。

    牛金星,“高將軍,我們快進大帳去吧,闖王可等急了。對了,你是不是收容了一批降兵。放心,那支隊伍就給你了,等下你同闖王說說,我給你出道手續。”

    “如此多謝牛先生了。”

    二人進了闖王大帳,闖王還沒到,里面的人都到齊了,很吵。高原悄悄站在人堆里,牛金星自去帳後請李自成。

    今天來的人很多,等了半天,李自成才帶著牛金星從帳後出來。

    大概是這一段時間戰局不利,闖王眼楮里全是血絲,看起來很是頹廢,頭發和胡須中夾雜著幾根銀絲,在跳動的燈火下顯得特別明顯。,

    說來也奇怪,高原總覺得闖王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盯著自己看,雙目在燈光下凝出一對紅芒,刺得他心頭一震。

    大帳里安靜下來。

    等大家都站好,李自成這次緩緩道︰“剛才牛金星找我與點事,耽擱了一點時間,讓大家久等。不過,我已經找出引左良玉同我決戰的好辦法了。”

    “好呀。”

    “好啊。”

    所有人都騷動起來。

    “大家這段時間都休息夠了,也該出去活動活動。”李自成朝牛金星看去。

    牛金星點了點頭,讓人拿出開封地區的地圖,支了起來。

    李自成朝高原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將軍。”

    高原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腔子來,他知道,剛才牛金星進去已經將自己的計策全盤告訴了闖王,想來,闖王此刻是要征求自己的意見。忙上前,“末將在。”

    李自成卻不提這事,只道︰“听說你先前同劉異地將軍為爭奪俘虜起了沖突?”

    高原道︰“是有這事,我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劉異地將軍殺俘,一時激奮,同他鬧了些矛盾。不過,我同他已經說妥了,劉將軍將俘虜交給了我。我這不正要過來請示闖王,請闖王同意將那批士卒補充進我營中。”也不過是幾百個俘虜,事情也不大,想來闖王也會答應。

    事實出乎高原的預料,李自突然冷哼一聲,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大聲呵斥︰“說妥了,說妥什麼了,用錢買嗎?夫人給你的賞賜是為表彰你在通許立下的大功,可不是讓你拿來招兵買馬。”

    高原腦袋里“嗡!”的一聲,有些口吃,“闖王,闖王何出此言?”

    正在這個時候,李自成旁邊的牛金星突然長笑一聲,道︰“高原也是有功之人,上次通許大戰騎兵部隊傷亡慘重,補充些也是應該的。”

    闖王狠狠地看了高原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道︰“也只有這樣了,那四百人就給騎兵營好了,反正你有錢有糧,養幾個親兵也是沒什麼大不了。金星你繼續。”

    高原心亂如麻,心中有個聲音在喊,“闖王這是在懷疑我,闖王這是在懷疑我,為什麼呀,不就是四百個俘虜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劉宗敏突然大喝一聲,“高原,你還站在那里做什麼,退下。”

    高原只好朝李自成一施禮,回到親軍將軍的隊列中。在入列的一剎那,他看到劉宗敏和劉異地相視一笑。立即明白,先前招納俘虜一事必定是劉異地對李自成說的。

    牛金星一提氣,大聲道︰“各位將軍,敵人堅守不出,想逼我軍糧盡退兵。既如此,我們就逼他出來。他們也是人,一樣要吃飯喝水,他們想等我糧盡,我們也可以等他們糧盡。所以,剛才我同闖王商量了一下,想出一條秒計。各位將軍听命︰”

    眾人都同時挺直身子。

    牛金星︰“李過將軍,你明天帶人在賈魯河邊立一個大寨,把水源截斷。天氣這麼熱,不出三天,管叫明軍連做飯的水都找不到。”

    “是。”

    “李雙喜將軍,你明天帶人去陳留;劉芳亮將軍,你帶人去杞縣;劉異地將軍去通許。你們三人將這三個縣城給我打下來,盡發百姓挖條長塹,把敵人的後勤道路給我斷了。”

    “得令。”三人同時抱拳。

    “如此,不怕敵人不出來同我決戰。”

    “哄!”眾人都叫了起來,皆覺得這是一條妙計,同時叫道︰“軍師高明,我等服了。”

    牛金星得意揚揚地笑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高原站在那里,只覺得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了。這個牛金星還真是無恥呀,居然剽竊自己的計策,這,這,這還是人嗎?

    我可被他耍慘了。

    牛金星似笑非笑︰“高原將軍。”

    “末將在。”高原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請你明天就帶著本部人馬馬上開拔,沿杞、通、陳三縣沿路警戒,若遇敵人派兵襲擾,殲滅之。高將軍威名在外,那左良玉知道是你的部隊,加上騎兵部隊來去如風,他斷然不敢出兵。”

    “是。”高原心神恍惚,只得低頭應了。牛金星剽竊自己的計策本無所謂,反正只要闖王能夠采納,能夠取得大戰的勝利,要不要這個名聲也沒關系。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自從上次從通許回來得了高夫人的獎賞之後,闖王對自己像是換了一個人。好象很討厭自己的樣子。

    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騎著馬,高原失魂落魄地回到營帳,心情惡劣,讓黃鎮給自己抱了一壇白酒過來,一邊喝,一邊嘆息,不覺得酩酊大醉。

    酒如愁腸,心中更是難過,真要不顧一切地跑到闖王那里問個明白,卻見一人掀開帳門走了進來。正是先前那個叫傅山的俘虜。

    傅山︰“將軍,你讓我畫的開封附近的地圖我已經弄好,請你過目。”說著就將一卷圖紙遞了過來。

    高原接過地圖順手扔到一邊,“不看了,反正明天我們要去通許,那地方我熟。來來來,陪我喝幾杯。”說著就搖晃著身體給傅山滿滿地倒了一碗。

    見有酒喝,傅山眼楮亮了,“如此甚好,謝過將軍。”

    喝了一氣,高原突然停杯不飲,“傅山,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笨蛋?”

    傅山大驚,忙躬身道︰“將軍何出此言。”

    高原痛苦地搖頭,“早知道先前就讓劉異地一刀將你們殺了,我管什麼閑事呀,何至于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眼睜睜看到你們被人殺豬一樣砍死,不救,良心上過不去。我真他媽是個笨蛋。”說著話,高原眼淚都下來了。

    “將軍心壞慈悲,同那些屠夫自然不太一樣……將軍……將軍。”傅山小聲道︰“我傅山也有幾分急智,若不嫌棄,請你將前因後果說說。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

    高原睜著醉眼,“說說也無妨,我們聊聊。”便將來龍去脈一一說給傅山听。

    說完,高原痛苦地錘了錘腦袋︰“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闖王怎麼這樣對我?”

    傅山小口地喝著酒,小心道;“將軍,所謂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是雄才大略的闖王。我以前在周王府中也接觸過大量的闖軍情報。闖軍本是一個松散的團體,隊伍有李自成也有羅汝才,加上個高夫人。一國三公,政出多門。你高原接受了高夫人的任命,得了她的賞賜,腦袋上就貼了一個高字標簽。這闖軍中,高闖王余部雖多,但這些年在李闖王的刻意打壓下,能夠做到將軍的也只有你高原一個。若我是你,首先就會推辭騎兵率標後威武將軍一職。你想,這個位置何等要害,你又不姓李,也是你能坐的?若你一開始就推掉這個職務,以你的救駕大功,下去帶幾萬人的隊伍也是有可能的。可惜了!”

    高原怒道︰“我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這些,這里面的關系怎麼這麼復雜啊!”說完話,就將十指深深地插進頭發,痛苦地呻吟一聲,“這可是軍隊呀,一天到晚盡琢磨這些,還怎麼打仗?”

    傅山又小心地看了高原一眼,“還要听嗎?”

    高原︰“你繼續。”

    傅山︰“你想,牛金星和劉宗敏雖然地位比你高,可你高原同他們也沒有什麼厲害沖突,若不是看到闖王的眼色,他們會和你過不去嗎?今天俘虜的事情無疑給李自成傳遞了一個信號,你高原想擴充個人勢力。這闖軍以前本就是流寇,一打起仗來,四處流竄。你高原若動了歪腦筋,拖著隊伍另立山頭,到時候,高家舊部群起響應,誰又能拿你怎麼樣?你說,若你是李自成,忌不忌?”

    高原長嘯一聲,“闖王不會負我的,傅山,你他媽胡說什麼。”起身就是一腳踢過去,卻因酒醉無力,撲通一聲摔到在地。

    傅山忙上前扶起高原,笑道;“高將軍心懷坦蕩,傅山也是小人之心,不必放在心上。”

    “你這個小人。”高原咬牙切齒,“我倒忘記了,你是明朝的官吏,別想挑撥我同闖王的關系。”

    傅山忙又跪在地上,驚恐地說︰“我不是官也不是吏,就一普通門客。將軍當我是小人好了。”

    高原怒道;“你這個奸細,從現在開始,你就當我記室參軍,一刻也不許離開,我看你搞什麼鬼。明天,明天同我一起去通許。”

    傅山一鞠到地︰“多謝將軍重用。”

    正在這個時候,黃鎮慌慌張跑進來,“蠻子叔,荀先生來了,哭得厲害,說是有急事請您幫忙。”

    ************************

    李自成老營中軍大帳。

    一封牛皮大信封放在案頭,看起來很是厚實。帳篷頂上開了天窗,一束光柱從天而降,光燦燦的日光中有浮塵漂動,讓周圍顯得更加黑暗。

    那粗大的光柱正好落在信封上面,上面的字又黑又大醒目非常,卻歪歪斜斜,猶如出自七歲孩童之手。

    一根粗短的食指輕輕敲著信封,這根食指根部滿是厚厚的死皮,在虎口處形成一圈醒目的刀繭。

    手的主人頭披散著頭發,線條緊繃的臉色上帶著一絲譏諷的笑容,“賀一龍寫信來了,說是要等一段時間才能移兵河南。嘿嘿,我知道他在等,不但是他,馬回應他們也抱著同一個心思。革左五營,革左五營,都靠不住。金星,你說,他寫這封信來有個屁用?”

    話音剛落,旁邊伸出一只手來,很不客氣地將信奪了過去,一把將信紙抽出,湊到光亮下仔細讀起來,“闖王,我先看看,你別急。”搶信的人一身文士打扮,雖瘦,卻顯得挺拔俊朗,眼楮里閃動著深邃的光芒。沒錯,他正是李自成首席軍師牛金星。同先前在帳中議事時的猥瑣平凡不同,此刻的牛金星居然有一種獨特的風流儒雅。

    而坐在案前的李自成卻對牛金星剛才的無禮視而不見,反脫掉鞋子,坐在椅子上愜意地摳了起來,一邊抓一邊發出舒服的呻吟。

    牛金星不滿地看了這個主公一眼,道︰“闖王,君子不箕坐。你現在這副模樣,望之不似人君。”

    李自成哈哈一笑,“金星,你這人真是,都說了,此地就你我二人,講究不了那麼多。整天在外面戴著面具,見了自己人還不讓人放松下,可憋死個人呢。”

    牛金星笑笑,搖頭,“須知……”

    李自成忙打算他的話,眉頭一皺,“金星,你又來了。”

    牛金星一笑,“好了,不說了。其實革左五營也就是一群流寇,讓他們加入朱仙鎮戰場也抵不了什麼事,俗話說,槳多打爛船。不來也好,到時候闖王平定河南。他們再來投奔,形勢不同,想不奉你為主都不可能。”

    革左五營有十來萬人,以前一直在安徽活動,早期同李自成、張獻忠兩部也有過合作。可以說是分分合合,斬不斷理還亂。自從張獻忠去安徽後,一改當初的流寇作風,大力經營,很自然地同以流寇主義為指導思想的革左五營起了沖突。偏偏這五只軍隊不是張獻忠的對手,地盤一再被壓縮,夾在朝廷和老張之間,騰挪空間日益萎縮,眼看就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便起來前來河南討生活的念頭。

    可現在河南打成一團,賀一龍等人也不敢來趟這窞混水。便寫了一封信過來向李自成打听河南局勢,又說,準備在適當的機會支援李自成。

    牛金星一目十行地看完這封信,譏笑一聲,“這賀一龍打的好主意,不出一分力就想在河南分一杯羹。若我軍勝了,他作為友軍自然要進河南就食。若輸了,他們大不了朝湖廣流竄。無論如何都虧不了本。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李自成呵呵一笑,將摳腳指的手收回來,在鼻子下嗅了嗅,“他賀一龍要等我打下開封才來,可以,我老李歡迎。他窮光蛋一個,除了人多,無錢無糧,還不是任由我搓捏。”

    牛金星被李自成的邋遢弄得心口發悶,“對,到時候吞了他。”

    “金星啊,同你說話就是痛快,好懂,你這個人雖然是讀書人,卻不像那些迂夫子,盡說些人听不懂的。仿佛不如此,就顯不出他們的水平一樣。其實,我是知道的,你這人就是我的張良和陳平。可是,你在外面總裝出一副委委瑣瑣的模樣,這就讓人不解了。你究竟在怕什麼,今天就說開了吧,牛金星,你那點小心眼別以為我不知道。”

    李自成笑容一收,雙目一亮,猶如一道利劍朝牛金星此去,“這一年,你身上職權日重,怕招人嫉,尤其顧慮軍中的老家伙們容你不得,怕將來沒好下場。嘿嘿,我老李雖然沒讀過書,可也知道你的韜誨之策。放心做你的事,大膽地干,我也不是一個不能容人的主。”

    “主公!”牛金星雙目淚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主公雙目如炬,金星的這點小算盤自然騙了不人。不過,說起良平之士,主公麾下就有一個,卻不知你為何不加重用。”

    “良平之士,你說的是高原吧。只怕是淮陰侯吧?”李自成突然冷笑。

    牛金星大驚,“主公,用人不疑,高原之才勝我十倍,若能善加御使,主公大業可期。”

    “別說了。”李自成一擺手,“金星,我也知道,你是剽竊了他的妙計,心中不安,才替他說好話。這事是我叫你干的,你也不必心有歉意。此計若成,我軍必勝,高原可居首功勞。可如此,我該怎麼賞他呢,給他一個軍?還是提督諸營?他可比田見秀強多了。

    這個人我也看不透,他說他是米脂人,可我打听了許久,陝西來的老鄉都說沒听說個這個人。勇武過人,腹有奇謀,能寫一手好字,這樣的人放在任何一個地方,早就脫穎而出,又緣何做了人家的馬夫?而且,我叫人去探過他的口風,他口中所說的老家情形完全對不上。我也是個米脂人,他說的米脂我可沒去過。”

    牛金星悚然而驚,“若主公信不過高原,不如早殺之,以免後患。”

    李自成搖搖頭,“這樣的人,殺了可惜。還是先等等吧。再說,夫人那邊很看重這個小子,殺之怕有變。嘿嘿,高原,你總是讓人驚喜。先是在通許反敗為勝,騎兵兵法運用之妙差可比擬北方建州東虜,然後又獻上這條斷水斷糧道的妙計。嘿嘿,這樣的人才,若不好好用用就這麼殺了,豈不可惜。也許,他會成為我的徐達。知道我是怎麼看出這小子的不對勁嗎?”

    牛金星︰“主公請說。”

    “他從來沒跪過任何人?”李自成森然道︰“想不制于天、地、人嗎?這支軍隊只有一個人能站著,那就是我。”

    說著話,他突然光著腳從椅子上站起來,厲聲道︰“這大明朝的氣數也盡了。帝王本無種,唯兵強馬壯著捷足登之。金星,我不要你做蕭何,你這個老烏龜,別在將頭縮起來,我要你做我的武鄉侯。”

    牛金星忙跪在地上,眼含熱淚,“金星愧對主公信任,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過,高原這人若用就用,不能用,極早殺之,日久恐有變。”

    “不急,再看看,我讓人磨磨他的性子。”一陣風從帳外吹來,光柱里的浮塵急速旋轉,李自成一頭長發獵獵飛揚,猶如一頭昂首黑龍。

    “闖王。”一個衛士走進來。

    “誰叫你進來的,軍中議事也是你能听的?”李自成怒吼一聲,提起長案上的銅鎮紙扔了過去,“來人,砍了他。”

    ***********************

    黃鎮︰“蠻子叔,荀先生來了,哭得厲害,說是有急事請您幫忙。”

    高原正醉得厲害,當他听到這話時,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大著舌頭,“黃鎮,這個荀宗文哭個什麼勁,家里死人了還是賭輸了錢把老婆給賠了出去?把他給我叫進來。”軍中不禁賭博,荀宗文平時沒事又愛玩上幾把。前一段時間他手氣不好,輸得厲害,還問高原借過錢。高原這人對金錢沒有任何概念,但凡老荀來借,無論多少眉頭都不皺一下。

    荀宗文這個人一向以荀子後人自居,日常言行都透露出一股子名士派頭,每次來高原這里取錢都是大喇喇伸手就抓,連基本的客氣的話都不說一句。實在難以想象他哭泣時的模樣。現在听黃鎮這麼一說,高原倒來了興趣,想看看這個以白眼望天的驕傲的士子出丑。

    “這個荀宗文先生是否就是洛陽荀氏子弟?”傅山一整衣袂在高原身邊坐好。

    “你問這個做什麼?”

    “為人參謀者,事無巨細都要做到心中有數,細微處見工夫。”

    “呃,他是洛陽讀書人,軍中一個都尉,也是我的朋友。”高原見傅山詢問,就一一將自己同荀宗文結識的經過說了。

    傅山豎起耳朵,听得很專注。

    正說著,帳門一開,兩條人影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便大聲地號哭起來,“高將軍呀!”

    高原正同傅山談得高興,見這二人沖進來,低頭一看正是荀宗文和一個五大三粗的婦人。卻見那荀宗文哪里還有半點風流儒雅的模樣,一張臉上全是黃土,被眼淚沖得一塌糊涂。他本醉得厲害,禁不住哈哈大笑,“老荀,你哭個什麼,哈哈,這就是你老婆,以前還沒見過。有意思,真有意思,快快起來。”說著話就要站起身去扶荀宗文,卻不想渾身無力,剛一起身卻有重重摔倒在椅子上。

    傅山忙遞過去兩張凳子,“荀先生,夫人,請坐。”

    “謝謝。”大概是看到傅山一身文士打扮,荀宗文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用長袖擦去眼角眼淚,“還請教。”

    “鄙人傅山字青主,忝為高原將軍帳下記室參軍。”傅山微微一笑。

    “哎喲!原來太原傅青主,久聞大名,真是不勝榮幸。”荀宗文大驚,幫站起來,一鞠到地,“不才荀宗文,荀子第四十代孫。”荀宗文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文人,而傅山在士子中名聲顯赫。二人相比,就好象大學教授和高中生。今天一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叫他如何不激動。

    “不敢,不敢。”傅山大為得意,忙上前扶起荀宗文,謙虛了半天。

    二人都是這個時代標準的文人,一見面立即就是一套繁瑣的禮節,又說了一通讓高原听不懂的話,居然談得高興。倒把其他人冷落到一邊。

    荀宗文老婆還在小聲地哭泣,見丈夫同傅山說了半天,卻不提那事,心中著急,不住用手去扯他的袖子。

    而荀宗文則不耐煩地揮了揮衣袖,“沒你的事情,去弄些酒來,我要同青主兄把酒言歡。”

    那婦人也沒辦法,見丈夫一副痴狂神態,心中一急,立即高聲大嚎︰“我的兒呀!”

    高原實在是忍無可忍,重重一拍桌子,案上的筷子都跳到地上︰“夠了,你們還有完沒完,荀宗文,有事快說。”

    傅山忙拜道︰“是。”

    听高原這麼一問,荀宗文這才想起自己今天來這里究竟為了什麼,心中一疼,一聲痛哭,又跪在地上,“坦之,你可要救救我的兒子呀?”

    “你的兒子,你什麼時候有兒子了,他怎麼了?”高原大驚,“你快起來,別哭,先將事情說清楚。”

    荀宗文這才站起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原來,荀宗文的老婆因為朱仙鎮大戰的緣故,沒來得及轉移到後方,只能呆在後軍大營房之中。偏偏他老婆已經有好幾個月身孕,敵我雙方對峙了很長時間,遲遲不戰。時間就這麼拖了下去,一直拖到昨天。

    昨天晚上,荀宗文老婆肚子里的小家伙終于瓜熟蒂落來到這個新世界,是一個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按說,荀宗文也是一把年紀,中年得子,荀家香火得以延續,應該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闖王軍中有規定,大營之中若有新生兒誕生,一律遺棄,以免影響軍心士氣。荀宗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尉,軍令之下,如何能夠抗拒。

    兩口子眼睜睜看著兒子被人家帶走,心如刀絞,哭了半天,這才想起高原這個老朋友。高原手下人馬雖然不多,可他級別高,是親軍率標後威武將軍。在整個闖王軍中,掛將軍頭餃的也不過區區三十來人。這事情若能請得高原出面,沒準還有一線轉機。

    荀宗文這一番話羅羅嗦嗦說了半天,又是流淚又是嘆息,詞不達意,半天才讓高原听出頭緒來。

    高原一拍桌子,“老荀,你說半天我才听明白,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們也別耽擱了,孩子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替你去要人。”

    還沒等荀宗文說話,他老婆已經長嚎一聲,“還能去哪里,肯定被丟到野地里喂狼了。到現在已經好兩個多時辰,我的兒呀!”

    高原抽了一口冷氣,猛地站起來,“傅山,快替我更衣。荀宗文,你前面帶路,我們先去找孩子。放心,找到後,你老婆和孩子就住在我營里,哼,我就不信,看哪個敢問我要人?”

    夫妻二人又要跪下,高原大喝,“跪個俅呀,抓緊時間。”

    穿好衣服,提了腰刀,高原也不再耽擱,騎上馬同傅山一道隨荀宗文夫妻二人朝後軍大營那邊的墟丘奔去。

    墟丘本是一座小山,在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很是醒目。後軍在這上面修了一座望樓,駐扎有二十來人。見高原等人氣勢洶洶地沖來,一個滿面皺紋的隊正從樓上跑下來,張開雙臂攔住高原的馬,“高將軍,這里不能去?”前一段時間高原的騎兵在營地周圍巡邏警戒,加上高原這個人沒什麼架子,許多人都同他混得很熟。

    可今天的高原已經醉得厲害,加上心情惡劣,也不廢話,一鞭子甩過去,正好打在那個隊正頭上,“滾開,別攔住我。”

    “高將軍,這里真的不能去呀!”

    “滾,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你長官那邊我自己去說,同你沒關系。”高原惡狠狠地說,現在時間寶貴,一個新生兒扔在野地兩個時辰,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

    “那好,高將軍請。”隊正也被高原嚇了一跳。忙跳到一邊。

    高原等人一涌而上,一口氣沖上坡去。這里正是闖王遺棄嬰兒的地方,四面都是坡,中間一處不大的窪地。坡上都長滿了茅草,因為干旱的緣故,草都黃著,風一吹,發出低低的哀鳴。

    四人下了馬,開始順坡找去。

    “兒呀,我的兒呀!”

    “我的乖兒,媽媽來了,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叫一聲呀!”

    夫妻二人大聲喊著。

    茅草很高,高原醉得頭昏眼花,在草里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耳朵邊只听得荀宗文夫妻的哀號,只听得心浮氣躁,罵道,“你們就不能安靜一下,頭都被你們吵暈了。”

    正罵著,突然听得身邊的傅山歡叫一聲,“是不是這個?”

    高原扭頭一看,卻見傅山手里舉著一個紅色碎花襁褓,定楮一看,里面正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已死去多時,一張臉青如碧玉。

    高原心中一驚,“啊!”一聲,連連後退,只感覺腳下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噗嗤”一聲,竟陷了進去。一股冰涼的液體沿著布鞋鞋口鑽了進去。

    “什麼鬼東西?”高原提腳甩了甩,卻怎麼也甩不掉。撥開長草一看,自己右腿正好踩進一個嬰兒的腹腔,急切之下居然拔之不出。風吹來,那股燻人的氣味讓人睜不開眼楮。

    “哇!”傅山面色一白,將剛才吃的食物全吐了出來。

    高原只覺毛骨悚然,大吼一聲,腳上猛一用力,“搞什麼搞?”將那嬰兒踢了出去。那新生兒估計也死了有段日子,一身血肉已經爛盡,加上高原力大,居然爛做一堆,在空中分解成幾塊。

    高原心中一寒,驚慌之下,腳上一軟,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這一下天旋地轉,高原在坡上滾了半天,終于停了下來,睜開醉眼看去,眼前的情形更是驚人。

    卻見這個不大的窪地上全是嬰兒的尸體,成百上千,白花花一片。有的尸體還很新鮮,皮膚紅潤,有的卻已經整個地膨脹起來。

    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尾巴蛆涌動,藍幽幽,亮閃閃,遠遠看去,如風吹過池塘,波光粼粼。

    空氣中響起“嗡嗡”的噪音,綠頭蒼蠅如霧升起,吵得人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高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只感覺一股涼氣從天靈蓋灌下。

    良久,那群蒼蠅才停下來,落到尸體上,很快將這一片爛肉整個地覆蓋了,猶如給這些嬰兒穿上一層厚厚的棉襖。

    坡上,荀宗文夫妻還在哀聲呼喚︰“兒呀,我的兒呀!”,“我的乖兒,媽媽來了,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叫一聲呀!”

    高原悲愴地大叫一聲,“我日你媽!”一身冷汗如漿而出。心中突然傳來破裂的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摔壞了,無法修補。

    (PS︰一系列的事件讓高原大受打擊,如果沒有意外,很快就會單干的。人總要有一個成熟的過程。還好,讓人惱火的情節就快過去了。一口氣放了一個一萬多字的大章節,順便求推薦票吧。謝謝大家!)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4
第二卷 烈風 第七章 定策



    “啊!”高原一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醒悟來,在夢中他看見無數真個世界都在燃燒,而那些死去的人們則紛紛從烈火中伸出手來,抓扯著他,嘲笑著他。

    你會來的,你總有一天也會同我們在一起,拿刀劍的人終究會死于刀劍。

    這是一個沒有正義的世界,在這里強者為尊,再這里,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在這里,你只能踩著別人的尸體努力往上。否則就會被無盡的業火吞沒。

    地獄歡迎你!

    “坦之,坦之,你好些了嗎?”一張冰涼的面巾蓋在額頭上,將高原從昏睡中驚醒過來。睜開眼一看,荀宗文正跪坐在旁邊。

    “荀先生,孩子好些了嗎?”高原張開已經干裂的嘴唇小聲問。

    “多謝坦之關心,孩子吃了點奶睡了。”荀宗文感激地回答。還好去得及時,孩子在山坡上找到了,不過,小家伙卻餓得夠戧,又在野地里扔了兩個時辰,已經沒有哭的力氣。

    “哦,那就好,那就好。”高原嘆息一聲,“荀先生,我沒事,不用管我,你還是回營去吧。孩子和你老婆就暫時住在我軍營里,放心,沒人敢到我這里來要人。明天我騎兵營就要開拔,等到了外面,我就找個時機送她們離開。天大地大,什麼地方不可去。”

    回軍營之後,高原只覺得渾身難受,居然發起高燒。上次通許大戰所受的內傷本就沒好完全,今天連驚帶怒,立即發作。

    按說,以他的身體,也不至于弄成這樣。

    “還回什麼營,坦之,我已經觸犯了軍律,現在回去也只有被人砍頭一條路可走。”荀宗文苦笑一聲。

    “那就這樣,反正天兩我軍要開拔,你們一家人混在士卒之中,我帶你們出去,到了通許,你們一家三口找機會離開軍隊好了。”

    “離開軍隊還能去哪里?”荀宗文搖搖頭,“回老家去嗎,我已經是個反賊了,回去還有何面目見人。”

    高原伸了伸手,示意荀宗文舀了一瓢水遞給自己,喝了一口,小聲說︰“荀先生,我義軍吊民罰罪,又有什麼不好見人的?”

    “哼,坦之,只怕這話說了你自己也不相信吧?義軍,義軍,這還是義軍嗎?”荀宗文怒喝︰“裹脅百姓,動輒殺人。大軍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燒殺劫掠一空。賊就是賊,說得再好听也是賊。”

    他激動地一揮手,“所為闖王來了不納糧食都是騙人的,人都殺光了,自然不用納糧了。坦之,你不要認為我是因為孩子的事情才這麼說。孩子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我也知道,軍中不能留婦孺兒童。可好歹也能找個地方安置呀。不問青紅皂白,一律遺棄,這還是人做的事情嗎?這可都是自己將士的後代呀。當初,李自成過漢水的時候,因為河上沒有橋梁,後面又有追兵。你知道他做了什麼-----直接驅除百姓跳進河中。等到百姓不夠用了,就讓自己將士往你們跳。若有不從,一刀砍死。活生生在河上壘出一條人肉大壩。對自己人都這樣殘忍。嘿嘿,坦之,我知道你對闖王的一片忠心,認為他是一個可以托付前程的主公。對這樣的人對自己手下也如此殘忍,還能跟嗎?說什麼天縱英明,說什麼救民于水火之中,我看此人不過是一個野心家。”

    高原軍中紀律嚴明,整個營地非常安靜,荀宗文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猶如一聲大雷在高原耳邊炸響,驚得他手一抖,瓢中涼水全倒在胸口。

    他猛喝一聲,“不會的,你胡說,哪里有這樣的事,我砍了你!”說著就抽出床頭腰刀架到荀宗文脖子上。

    荀宗文不住冷笑,“好刀,李自成的配刀,看得出來,他很看重你呀。好刀呀,可惜了。”

    “可惜什麼,說!”

    荀宗文伸出一根手指在刀鋒上滑過,念著上面的銘文︰“貞觀二年,幽州行營,羅。哈哈,羅藝若知道他的配刀落到你這麼一個懦弱小子的手里,只怕要氣得從墳墓里爬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高原也是立了大功的人。可接收騎兵營之後,何嘗有過一兵一卒的補充。連獻上的斷賈魯河、挖長塹的妙計也被牛金星剽竊。我就不信李自成不知道這事。不但軍中諸將忌你,連那李自成也怕你。我若是你,早反他娘的。坦之,做賊終究不上長法,不如讓朝廷招安了吧。我還認識幾個官員,到時候求得一官半職光宗耀祖才不枉來這世上一糟。”

    高原怒發沖冠,咬牙切齒道︰“我就覺得你這家伙有問題,原來是來說我的,我砍了你這個叛徒。”

    “砍吧,砍吧!”荀宗文瘋狂大笑,“看看你的刀快,還是士子的脖子硬。武夫,你就是一個武夫,你們只懂得殺戮,為國家,為百姓又做過什麼?你不過是另外一個劉異地。我呸!”

    高原只覺得手上的刀子重逾千斤,提不起,放不下。

    二人正僵持著,突听得帳外一聲長笑,“高將軍,荀宗文是在說混話,該殺!”一個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誰在偷听?”高原勃然變色,目光凶狠地盯過去。

    “是我,傅山。”那人徑直走到高原塌前,跪坐在席子上,恭敬道︰“將軍,我說荀宗文說的都是混話,該殺。”

    荀宗文大怒︰“傅山,我敬你也是一個名士,因何羞辱于我?”

    傅山一笑,“荀先生且听我說。”

    “說。”高原將刀轉而指向傅山。

    傅山被高原明晃晃的刀子一指,額角冒汗,低聲道︰“之所以說荀先生說的是混話,那是因為,就算高將軍有心讓朝廷招安,朝廷也未必肯接受。前些年,李自成、張獻忠不也屢次投降,卻在接受招安之後再次反叛。你說,朝廷還會相信我們嗎?”

    這一句話又如一記重錘敲在高原心上,“投降,闖王也投降過?”在他心目中,李自成一直都是一個高大的革命領袖形象,現在听傅山說他還不止一次投降。這,這哪里還有半天氣節可言?

    “你不知道嗎?”傅山奇怪地看高原一眼。

    “你繼續說。”高原慢慢收起腰刀。

    傅山見指著自己的刀終于收了回去,心中一松,眼珠子不住轉動︰“再說了,現在天下大亂,我看這開封的陷落也是遲早的事情。開封一陷落,左良玉軍崩潰,整個中原、山陝,朝廷還有可用之兵嗎?到時候,就是一個群雄割據的態勢。天下究竟落入誰人之手誰也不知道。

    嘿嘿,這話荀先生或許不愛听。

    再說了,就算我們現在被朝廷招安,一投入這個大戰場,也是一個失敗身死的下場。你說,這事我們能干嗎?”

    高原和荀宗文都同時點頭,傅山說得的確在理。現在這種情形,絕對不能加入朝廷一方當炮灰。再說,對明朝這個腐朽的封建王朝,高原心中是非常厭惡的。他無法想象自己變成官兵時的情形。再說,沒有你比他更了解未來大勢的走向,這個明朝也沒有兩年的命了。

    傅山收起笑容,正色道︰“既然招安這條路走不得,闖軍也呆不得。高軍勇武蓋世,智謀過人,宛若霸王重生。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想著投靠別人,為什麼不單干呢?將來不管形勢如何變化,不管是投朝廷,還是跟闖軍走,我都立于不敗之地。關鍵是要有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力量。寄人籬下終究要看被人眼色,我等為何要受人家的骯髒氣?”

    傅山這個人同荀宗文雖然都是這個時代的典型文人,但思想卻大不一樣。荀宗文心目中還有一絲君臣觀念,還有著要報效朝廷的想法。可傅山心中對這個國家卻沒有半天所謂的忠誠。自從他被剝奪功名之後,這輩子已經絕了仕途之念。可想就此歸隱山林卻心有不甘。

    既然朝廷那邊靠不住,為什麼不在其他地方實現自己的個人價值呢。

    因此,來開封投奔周王也是其中的一個辦法。

    可惜明朝對藩王控制極其嚴格,就算得到周王的信任,傅山將來也不可能有太好的前程。現在有高原這個武夫擺在自己面前,不好好利用,就是一個大笨蛋。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崩塌了,只有刀劍才是最可依仗的力量。

    說到底,他傅山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劉基?

    “單干!”高原手一抖,腰刀無力落下。心中像是起了一陣狂飆。對呀,我為什麼總想著要跟別人呢?既然闖軍這只隊伍同自己想象中大不一樣,我為什麼不自己弄一只軍隊來。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這個世界呢?

    我真他媽的笨呀!

    “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走,我們馬上走!”高原怒嘯一聲。

    “等等,去哪里?”傅山一笑,“到處都是兵,你我走不出百里就被追兵殺了。再說,將軍手下騎兵都是李自成的老卒,只怕他們也不會听你的話。”

    “走又不是,留又不是,青主說這些做什麼?”荀宗文有些急噪。

    “別急,我看這次李自成來河南的所作所為,只怕未必有以前那種走一地,吃一地,吃光一地,再走一地的想法。比如三年不納糧,比如均田免賦,抱的只怕是經營河南的心思。河南,自古都是天下腹心,取之,可為帝王之資。不過,我看今年這天氣,只怕又一場大旱。而且,小小一個河南,居然積聚了六十萬軍隊,要養活這只軍隊,沒有上千萬人口怎麼行,現在河南才多少人?”傅山得意地說︰“三年不納糧,這麼多軍隊吃喝怎麼解決,只能去搶地主,地主的數量終究有限。再說,今天大旱一起,地主也沒什麼糧食。待到河南大戰結束,只怕李自成要率軍南下湖廣就食。可河南卻是斷斷不肯放棄的,到時候,高將軍只要能夠討得個留守開封的職務,小心經營,廣納賢才,收百姓之心。如此,大事可成。”

    “好,這計不錯。青主果然大才。”荀宗文心中贊嘆,不過,他還有一個顧慮,“開封乃中原腹心,被稱作五門六路,八省通衢。佔據此地即可將整個天下劈為南北兩個部分,再小心經營,便可有與各方勢力分庭抗禮的力量。但這麼重要的一個地方,不管是朝廷還是李自成都能坐視我們奪取此地嗎?還請教。”

    傅山冷笑︰“荀先生這就不知道了,將來大戰一起,開封還有幾個活人?整個開封城的守備軍隊也不多,李自成之所以久攻不下,還不是因為開封城高牆厚。不過,要守這麼一個大城,光靠城里那點兵馬根本不夠。若我是河南巡撫自然會遍征全成壯丁。到時候,只怕好好一座開封就要被打得稀爛。能活下的還有幾個?李自成拿到一個破城也沒任何用處。我剛才也說過了,河南今年肯定有大旱災,李自成這麼多軍隊,也不可能都留在開封。”

    荀宗文還想說些什麼,高原一擺手,心情沒由來的一陣沉重。

    實際上在真實的歷史上,整個開封攻防戰到結束時,整個開封變成了一座死城,最後活下的也不過區區千人。特別是那一場大水,更是將這座歷史名城徹底地掩埋在黃河的泥沙之中。

    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未來的開封就是一片沒有任何感興趣的黃泥淖。那樣一座開封就算拿到手又有什麼意義呢?

    百姓何辜,不管何去何從,那場大水絕對不能讓他發生。

    這件未發生的事也不能同這二人說,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

    正如傅山所說,大戰之後,李自成軍隊在搶劫完開封之後又遇到旱災,肯定會移師湖北。到時候再找個理由留下經營開封,無論如何,開封不能淹,那可是自己起家的根本呀!

    想到這里,高原只覺得身上的力氣又回來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非常荒謬的了,如果再不做些改變,人生還有什麼意義。盡力讓更多百姓在這個亂世活下去。

    這應該就是自己的使命吧。

    高原尤自想自己的心事,那邊荀宗文和傅山還在不住推敲未來將要發生的無數個可能。二人理念不同,卻相處融洽。

    听了半天,高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因為吃了些草藥,第二天早晨,高原感覺好了許多,身上的熱也退了些。就是頭很疼,也提不起力氣。

    怕那群俘虜留在老營再出什麼問題,高原這次南下通、陳、杞三縣決定把他們都帶去,至于荀宗文一家,高原覺得還是應該同上頭說說,否則將他們藏在軍中也不是辦法。便一大早就讓傅山寫了一個申請,讓他送到高夫人那邊去,請求高夫人同意調荀宗文過來做自己助手。

    傅山能言善辯,又聰明狡猾,是個小狐狸式的人物,去了不片刻便說動了高夫人,討來一紙軍令,任命荀宗文做了高原的手下。

    如此,荀宗文的問題總算落實了,也讓他一家人對高原感激涕淋。

    同傅山同來的還有小紅,那時高原正在為穿盔甲的事情煩惱。老實說這麼一大快鐵疙瘩真要掛在身上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高原這個人本就毛手毛腳,鼓搗了半天,居然出了一身熱汗,兼之尚在病中,居然弄得頭昏腦漲,身子發飄。

    听身後傅山進帳稟報,大喜,“荀宗文調過來了,好,讓他去帶那支俘虜兵,負責糧草器械運輸。恩傅山,你來了就好,快替我穿盔甲。這玩意討厭,惱死我了!”

第八章珊瑚

    還沒等高原抱怨完,一雙縴細的小手已經從背後伸來,環抱著高原去系腰上的皮帶。一種皂角特有的香味隨著呼出的熱氣撲到後頸窩里。

    高原吃了一驚,這可不是傅山,正要轉身,背後那人輕輕惱道︰“別亂動,都系不好呢。”

    “是小紅姑娘。”高原更驚,忙轉身避開,大窘,“還是我自己弄吧。”

    高原這一轉身有點急,加上高原一身鎧甲,又大又重,行動不便,這一轉居然將小紅撞得“哎喲!”一聲險些摔倒在地。

    高原這一身山文字鎧甲還是上次在通許夜戰時從敵人身上剝下來的,渾身都是鐵片,重達五十斤,尋常刀劍砍上去也不過一道白痕。就算是弓箭,若不是三稜破甲箭頭也拿它沒法。若不是高原身材高大,體力過人,一般人穿上去只怕連走路都困難。

    而闖王這支騎兵又是他的心頭肉,日常裝備急好,普通士卒都是一身鐵甲,對上普通敵人,幾乎是一邊倒的殺戮。但這種鎧甲穿起來很麻煩,需要人在旁邊幫忙。穿上這一身重甲,體力弱的人連上馬都有些困難。而這個時代,很多人都營養不良。

    因此,高原才有心將那四百明軍俘虜收進帳中。就算他們再沒戰斗力,平時喂喂馬,幫騎兵穿穿盔甲,幫著扶上馬背也是好的。

    高原病後體虛,一時控制不好身體,居然將小紅撞到一邊。見這個小姑娘驚叫一聲撲到一邊,心中愧疚,忙走過去,吃力地彎下腰去,伸手拉住她的小手,“你沒事吧?”

    “討厭,你這個……”小姑娘正要發怒突然被高原的一只大手抓住,只感覺自己的手都快被他燙傷了。心髒突突亂跳,臉瞬間紅了,剩下的話就再說不出來。

    “你真沒事吧,撞傷沒有?”高原見小紅表情奇怪,因為她疼得厲害,心中也是緊張。

    “沒事。”小紅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用牙齒悄悄咬了咬下唇,眼珠子四下看了看。帳中沒有其他人,大帳的門簾也開著。外面風很大,旗幟在風中飄揚。在春天的陽光下,有人在給馬裝鞍子,有人在往大車上裝干草。雖然有人在幽幽地唱著信天游,但整個大營還是顯得寧靜祥和,時間仿佛停止。

    他會對我怎麼樣?他會嗎?

    心神卻飄到另外一個地方。

    在軍中,關于男女之間的事情她听到的和看到的已經太多。哪一次大戰結束後,軍中不多出成千上萬個婦女?那些將軍們平時議事時甚至毫無顧及地在小紅個高夫人面前談起如何分配女人的話題。

    在這個時代,女人一過十五就是成人,大多結婚嫁人。小紅這種年紀的女孩子若在家鄉早就兒女成群。對男女之事也非常清楚。

    現在被高原抓住右手,心中突然一顫,不知不覺中,小紅全身都繃緊了,只感覺口中發干,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高……高原,雖然我也在軍中,可是,可是……我一直都呆在夫人身邊的。”

    高原一把將小紅拉起來,又端了把椅子遞過去。小紅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他大覺奇怪,“小紅姑娘,什麼一直呆在夫人身邊,我有些不明白。”

    小紅怒視高原,提高聲音︰“你這個人非常可惡,告訴你,自從高闖王起兵起,我小紅就是高夫人的使女。從來,從來就是個正經的女人。”

    高原更是丈二金剛摸不清頭腦,搖了搖頭,決定不同這個小女人多說廢話。他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決定放棄,對著門外大喊一聲,“傅山,傅山,你跑哪里去了,快過來幫我穿衣服。”

    “是,就來。”傅山從外面弓著背走進來。

    “誰叫你進來的,沒我命令誰都不許進來。滾!”小紅大怒,提起椅子就朝門口扔去。

    傅山駭得面色發白,忙閃開去︰“是是,我這就走。”

    高原有些生氣了,他雖然看傅山一副畏萎縮縮的模樣很不順眼。可這家伙的才能擺在那里,一身學識很讓人佩服。再說了,自己的人怎麼罵都可以,當讓外人這麼羞辱卻不可容忍。想當初他在後世當兵時,雖然也被連長罵,可只要在外面闖了禍,連長還是會義不容辭地維護自己的手下。

    高原冷冷地看著小紅,“小紅姑娘,你還有什麼事嗎,大軍馬上就要開拔,我時間很緊。如果沒什麼事請你離開。”

    小紅被高原這麼一說,有些發呆,這才想起自己剛才的確有些失態,沉默半天,這才冷冷道︰“我跟傅山過來,一是通知你荀宗文已經調到你騎兵營的事情。二是傳一句高夫人的話給你。”

    高原,“高夫人有話要說?”

    小紅,“高夫人說了,這回你要隨大軍去打通、杞、陳三縣,這三個縣雖然都有明軍,但軍力不強,打下來應該沒什麼問題。快去快回,不要耽擱。更重要的是,若有繳獲,金銀財物盡管拿,但女人不能踫。我高家男兒,不能學別人拿女人不當人看。”

    高原肅然道︰“那是當然,我高原雖然不是什麼人物,卻也做不出這種骯髒之事。”昨天晚上,他同荀宗文談了許多,也了解了闖軍是一只什麼樣的隊伍。每次戰斗結束,闖軍都要劫掠地方,除了財物,女人是最受大家歡迎的戰利品。在高原看來,軍隊殺敵很正常,但不能在女人身上犯錯。

    听到高原應允,小紅仿佛舒了一口長氣,轉顏笑道,“我就說,高原不是這種人。高夫人的擔心沒有道理。”

    高原看到這個女人乍怒還喜,只覺頭疼無比。女人,果然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生物呀!

    “你吃飯沒有,要不在我這里吃了再走。”不管怎麼說,還是早點將這個小姑娘送走正經。同她說了半天話,高原感覺身上的病又重了幾分。

    “當我是在你這里蹭飯吃的?”小紅突然伸出小拳頭在高原背上擂了一下,“算了,看你可憐,你這身盔甲還是我來幫你穿吧。”說這話,手就伸了過去,動作比傅山還要麻利上幾分,“不過,你也需要一個親兵。高原,要不……這回去通許你也……也劉一個女人在你身邊侍侯飲食起居?我不會生氣的……”

    “你生氣?”高原大覺奇怪,“你生氣什麼?都說了,這里是軍營,不能有女人的。”

    “你這個傻子。”

    還沒等高原回過神來,背後小紅就將頭靠到他的背心上。雖然隔著厚實的鎧甲,依舊能感覺到那具嬌小身體的溫熱。

    風呼呼從帳外灌來,將小紅的頭發都吹散了,細絲飄動,讓高原脖子發癢。高原身體一僵硬,一個聲音從心底升起︰這個小姑娘喜歡我,這個小姑娘喜歡我!可是……可是我好象不喜歡她呀……這可怎麼好。

    但是,我從來沒搞過對象,鬼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這個小紅也不錯,挺漂亮的。

    可是,妞妞怎麼辦,她對我又這麼好。

    哎,按照年齡來看,小紅好象更適合我。就是脾氣壞了點。

    “我不要女人服侍。”高原僵直著身體說,語氣中居然有些發狠。

    “看你急得,滿頭都是汗水。”小紅撲哧一笑,放開高原,又從懷里掏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珊瑚珠,黃得耀眼,上面串了一根紅線︰“蠻子,我叫你蠻子好嗎?你頭發這麼短,沒辦法穿發簪。我問夫人討了個珊瑚珠,看能不能幫你將頭發系上。嘻嘻,我老家的羌人都在頭上栓這麼一個東西,挺好看的。”

    “這個……我不是蠻子,也不是羌人。”高原有些賭氣,心中卻一陣發甜。

    “不許動。”小紅站在塌上,幫高原將頭發攏成一堆,把那顆珊瑚系了上去,又從懷里掏出一只小銅鏡遞過去,笑道,“很好看,你照照。”

    “很丑,像個女人。”

    “你是蠻子,本來就丑。也只有我……也只有我能看上你……”小紅雖然大方,此刻在高原面前說出心里話,卻也羞得渾身發熱,慌忙從塌上跳下來,一陣風逃了。

    “好看,很好看。”黃鎮大贊。

    “很黃。”王滔話少,只說了這麼一句。

    而應寶則看著高原的腦袋發呆。

    “難看,傅山,幫我取下來。”高原很惱火。

    傅山忙跑過去,“將軍,這東西很不錯,一兩珊瑚一兩黃金。”

    “這麼值錢?”高原有些吃驚。

    吃過早飯,隊伍也準備停當,分作前後兩隊。前隊是騎兵,高原親自率領。後隊是那四百名降兵,一長溜騾車,車上全是干草、飼料、器械,荀宗文帶隊。

    因為輜重太多,隊伍走得卻不快。高原有些煩惱,看來,騎兵這兵種也挺麻煩,對後勤的依賴也很重。飼料、甲具、輔助人員一大群,這四百個降兵還不夠用。說什麼騎兵是機動力最強的兵種,狗屁!

    一場戰斗不要後勤無所謂,每次如此無疑天方夜談。

    訓練了這麼長時間的隊伍,總算有仗可打,內心中不免有些激動。

    有一個壞消息,同行的還有劉異地的中軍前標三千人。剛才小紅過來說,闖王的意思是讓高原先配合劉異地把通許拿下,這地方是個戰略要點,城里新近駐扎有兩千官兵,裝備和訓練都很好。

    領軍的雖然是丁啟睿手下的一名大將,但真正掌握部隊的卻是高原的老朋友甘霖。

    知縣甘霖最近日子過得不錯,很得丁督師信任。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5
高原的屁股在馬鞍上挪了挪,將頭盔摘下,順手扔給身邊的傅山。汗水順著額頭滑下,在沾滿灰塵的面頰沖出一道道黑色痕跡。已經是中午,天上依舊是一成不變的烈日,那顆太陽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定在頭頂,許久也不肯移動一步。沒有一片浮雲,瓦藍而深邃的天穹如同靜止,若不是有一只灰鶴在遠處的蘆葦上劃過,他還以為自己正置身于一張刻板的圖畫之中。

    恭敬地接過這頂已經被無數雙手磨得發亮的鐵盔,傅山小心地看了身邊的這個騎兵營統帥一眼。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上司身材魁梧,一身肌肉雖不驚人,卻勻稱到完美的地步,光滑黝黑,仿佛有一根糅合了火藥的引信,只需一點火星就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個久經沙場的驍將。不過,同大多數粗魯不文的將軍們不同,高原卻有著一個光滑的額頭和一張線條柔和的臉,若皮膚再白上一分,倒有些像朝廷中那些儀表堂堂的公卿。

    回想高原的一手好字,尤其擅長當今正流行的館閣體。這東西可不是一個武夫靠一兩年工夫就能學會的,沒個十年八年下來,連門都入不了。而館閣體則是進士們制舉時的必修功課,不是圈中人,只怕連這個名詞都沒听說過。

    那麼,現在就有一個問題︰這個高原以前究竟是什麼人?

    傅山甚至懷疑這個軍中主將在造反做賊以前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士子,只是在無奈從賊之後心中羞愧,這才隱名埋姓。

    只是,他說起話來卻十分粗魯,不像一個有學問的人呀?

    又偷偷看了看高原,傅山心中更是疑惑。

    說起來,傅山自從被革除功名之後,對朝廷已經沒有什麼忠誠。他學問即深,對事物的看法同常人有了很大區別。對他來說,朝廷和起義軍無所謂好壞,反正都是一群相互廝殺的暴力集團。各自代表著不同的利益團體。誰勝誰負同他也沒任何關系。

    目前最要緊的是保護好自己,如果可能,盡力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吧。千秋之後,只要能在史冊上留下傅山兩個字,吾願足矣,管他是好名還是惡名呢。就眼前來說,還是盡力討好高原吧,在闖軍中,也只有他能依靠。未來……未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現在的高原眉頭緊鎖,一張臉黑得快要滴出水來。

    從老營出來已經是第二天了,隊伍走得極慢,天氣一日熱似一日,軍隊在路上走上一整天,早累得不行。偏偏身邊還有一個討厭的劉異地。因為通許的地理位置重要,是連接南北的樞紐,闖王有意先拿下這座小城,隨便報上次被甘霖反間計暗算之仇。因此,李自成將高原這只戰斗力強悍的騎兵也挑撥給劉異地。

    此次戰役以劉異地為主,高原為輔。

    劉異地本來就不爽高原,現在逮到這麼一個機會如何不報復回來。從昨天開始,他就不斷給高原找麻煩,弄得高原不勝煩惱。二人常常是一開口就會吵起來,索性閉口不言。

    實際上,高原的騎兵還好,那四百個降卒人人都于劉異地有仇,雙方的合作也非常不愉快。最重要的是,劉異地的隊伍軍紀極壞,一路前進,禍害地方,什麼事情都敢干。昨天晚上,大軍宿營在一個小鎮上。高原勒令軍隊不許騷擾百姓,所有人都住在街上。

    可劉異地管不了這麼多,直接將軍隊開進老百姓家里,將房子全佔了。至于老百姓,通通給我趕到街上去。

    這個春天白天雖然很熱,但一早一晚卻是極冷。看到在屋外凍得瑟瑟發抖的百姓,高原心中不忍,讓士兵們將棉衣借給百姓。

    如此一來,高原軍卻被劉異地的人笑話成傻鳥。

    看到劉異地軍在屋子里吃香喝辣,高原的騎兵都有些軍心不穩。無形之中,高原的威信就這樣被一點點削弱了。

    當然,也有百姓沒被趕出屋子,前提條件是︰女人、年輕、漂亮。

    一夜下來,整個小鎮發生了十起女人投井自殺事件。

    真想不顧一切殺了這該死的劉異地啊!

    當然,這不過是想想而已。劉異地有三千人,自己只有八百騎兵和四百輜重兵。真動起手來,雖然可以在短時間內消滅劉異地隊。但那些騎兵未必會听自己的,整個河南全是李自成的隊伍,這一帶全是無遮無擋的大平原,自古就是河南的膏腴之地。就算僥幸得手,也無處可逃。再說,現在還不是同李自成翻臉的時候,依照傅山的計劃,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還需要李自成這桿大旗為自己擋風遮雨。

    現在的高原一無兵,二無地盤,三無名分大義,標準的三無人員,盲目獨立單干,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真是一個憋氣的日子!

    大軍前行,車碌碌,馬蕭蕭,又是一個無風的艷陽天,人和馬的汗臭在空氣中彌漫開去,燻得人難受。

    高原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卻扇不出一點風。

    “將軍我來。”傅山賠笑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殷勤地在高原腦後扇著。

    略帶熱氣的春風在面龐上刮過,但這片刻的涼爽並沒有讓高原冷靜下來,心情還是一片紛亂。胸口反被吸入的帶黃塵的空氣嗆得發悶,“傅山,探馬有消息沒有,我們現在離通許還有多遠?”

    傅山︰“探馬都出去快兩個時辰,還沒有消息。我們現在離通許還有六十里。若不管步兵,快馬突襲,一個時辰就可攻到通許城下。”

    “快馬奔襲?敵人估計已經得到我軍進攻的消息,多半會固守不出。這樣一來就麻煩了。”高原憂心忡忡。

    正心中煩悶,那邊卻有一個將軍哈哈一笑,“高將軍兵雖不多,卻都是我軍選拔出的精銳,要拿下小小一個通許當然不在話下。我看,這次打通許,根本就用不著我中軍前標獻丑。高軍的威名足以嚇退甘霖那狗賊。不過是兩千官兵,在高將軍眼里不過是小菜一碟。”

    說話的正是劉異地,他沒穿鎧甲,光著膀子坐在馬上,一身肌膚被酒精燒得發紅,身體也不住搖晃。從早晨起床,他就不停地喝酒,一張青灰色的臉顯得更加慘白,右臉那條傷疤好像也腫了起來,尺寸大了許多。

    高原正要說話,旁邊的傅山一施禮︰“劉將軍,騎兵怎麼攻城?闖王這次派我軍過來,擔任的不過是偵察,協助和威懾的作用。馬又沒長翅膀,也飛不進通許。”高原手中這只部隊並不完全屬于高原一個人,其中還牽涉了很多人的利益和命運,王滔、荀宗文、傅山……看劉異地的樣子,大概是要高原帶部隊去攻城,只要這只隊伍在城牆下消耗殆盡,高原眾人無兵無權,不過是幾只螻蟻。

    “哦!”劉異地臉上凶光一閃。

    傅山又道,“攻城的事情還得麻煩劉將軍,我有一計……”話剛說到一半,傅山諂媚的笑臉上已經中了劉異地一拳,頓時從馬背上摔了下去,滾了一身黃土。

    “狗日的,我倒想起你了。你不就是那個俘虜嗎,上次沒殺你,居然跑到我面前鴰噪,活膩味了?老子殺了你。”劉異地輕蔑地看了地上的傅山一眼,從身邊的親衛手里接過那根兩米長的鐵棍,就要動手。這條棍子通體晶亮,尾部用麻布裹了一米長用著握手,頂端是一個六稜形的金瓜,上面長滿尖刺。重約百斤,這一棍下去,傅山只怕要變成肉醬。

    高原大怒,手握刀把,“劉將軍,傅山是我的人,要教訓還輪不到你。”

    劉異地呸地一聲,“一個俘虜,殺了就殺了,怎麼,高將軍還想花錢贖人?”

    正在這個時候,坐在地上的傅山突然站起來,指著遠方叫道;“二位將軍且慢動手,探馬回來了。”

    所有人都隨著傅山的手指看過去。

    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起了一道黃塵,三騎呼嘯而來,猛地闖進這副靜謐的畫面中。

    “砰!”為首的那個武士從背手扯出一支火繩槍對著剛才還在空中飛翔的灰鶴射去。

    血花迸射,羽毛紛飛。

    還沒等灰鶴落下,那武士策馬沖去,伸手一撈,正好接住落下的那只大鳥。

    這一手干淨利落,槍法、騎術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半天,幾千條漢子同時喝起彩來。

    提著帶血的灰鶴,領頭那個騎士得意揚揚地跑過來,在馬上一躬身,“回高將軍,第四隊百夫長黃大牛前來稟報,通許之敵已全體出動,正在前方四十里處結陣,大約有一萬人。”黃大牛這個人以前在老家餓得狠了,平時就愛玩火槍打獵充饑,來到高原隊後,因為火藥、槍彈隨便用,射術大進,是軍中一等一的神射手。

    “啊,怎麼這麼多人?”高原有些吃驚。

    “回將軍,敵人除了有兩千正規軍外,還征發了八千鄉勇。”黃大牛稚氣的面龐上沾滿了灰鶴身上的血汁,星星點點,如同長了個大麻臉。

    “敵人很多呀!”劉異地陰陰一笑,提氣大喝,“傳我將令,就地扎營。”

    高原大驚,“劉將軍,敵人好不容易出城,正是決戰的好時機,正該一鼓作氣擊潰他們,為何停了下來。”

    劉異地仰頭一笑,“我是主將,我說不打就是不打。敵人那麼多,我只有三千人,去了也撈不到好處。高將軍若想打,自去就是。”

    高原還想說什麼,地上的傅山已經爬上馬背,他張口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向高原做了個眼色,“將軍,不如我們騎兵先打過去。”

    高原點點頭。八百騎兵對一萬步兵,一比十一,有得打。不過,好不容易等到敵人出城,怎麼說也要打一下。通許他是很熟悉的,雖然城牆不高,但要靠他和劉異地的軍隊,只怕短時間也拿不下來。

    想到這里,高原立即調整好隊伍,自己帶八百騎兵沖敵人方向沖去,讓荀宗文帶著輜重隨後跟進。

    這是高原訓練後的第一戰,正好檢驗成果。不過,敵人這麼多,勝負還是個未知數。高原不禁有些擔心。

    路上,傅山見高原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自己,解釋道︰“將軍,那劉異地不安好心,想得就是用城牆來消耗我軍實力。我軍也不過千余人,若去攻城,只怕兩個時辰下來就打光了。他劉異地等的就是我軍打光,好接收我們的軍馬。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敵人出城,怎麼說也要去搏一下。再說,我軍全是騎兵,裝備精良,士氣高漲。敵人雖眾,良莠不齊,要拿下他們還是很容易的。正是將軍立功的大好時機。”

    听傅山這麼一說,高原笑道,“看來,我軍無論如何都會取得勝利,好,我們去會會老朋友甘霖。甘雨聲呀甘雨聲,老子來報仇了。你小子居然狂妄到想吃掉我這只騎兵,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其實,甘霖並不知道高原這只騎兵的存在。自從左良玉的騎兵在上次被消滅後,整個開封地區的明軍都變成了瞎子。就他所得到的情報來看,來打通許的也不過是劉異地的三千步卒。一萬對三千,又是主場作戰,鄉勇們保家衛國的情緒異常高漲。

    甘知縣信心十足。

    高原的騎兵不緊不慢地向前推進,沿路不斷放出探馬。

    “敵離我軍四十里。”

    “敵軍距我二十里。”

    “敵距我十里。”

    “敵軍已在子羽墓前結陣。”

    ……

    “慢慢加快馬速,保持隊形。”

    “前隊,中隊,後隊保持距離。”

    “前隊,黃大牛,持槍,裝彈,點火。”一片火石敲打聲。

    前方是一片亂葬崗,一片不大的松林。松林前黑壓壓一片人頭躥動。

    “轟!”一顆炮彈劃過天空朝高原射來。

    “保護將軍。”一群人騎馬擋在高原身前。

    “啊!”炮彈落地,瞬間彈起,將一個騎士連人帶馬打得粉碎。

    “不許亂,保持隊型,擎旗!”

    硝煙中,紅色“高”字大旗獵獵飛舞,將整個天空佔滿。

    **************

    “應該打起來了。”劉異地側耳听著炮聲。

    “將軍,我們在哪里扎營?”一個親衛上前請示。

    “扎什麼營?”劉異地臉上的傷疤活潑地扭動,“我們去通許。現在的通許應該沒有一個守兵。哈哈,讓高原去啃骨頭,我們繞一個大圈去通許城吃肉。”


居然有炮,也不知道有幾門?告訴黃大牛,不要亂。”高原眯著眼楮看著前方。敵人的炮威力不大,用的也不是開花彈,就算弄到隊伍中也沒什麼大不了。高原的騎兵隊型並不密集,馬與馬之間相隔兩米。一個直徑半尺的實心彈丸要想準確地射中馬上騎士並不容易。最多起到震懾作用。

    “報,敵人只有一門小炮。”斥候的眼力非常好,雖然兩軍相隔甚遠,卻在第一時間找到炮位。

    “才一門,不理它。”高原淡淡一笑,“敵人一萬,我軍八百又全是騎兵,這回還真是踫到一個大家伙了。傅山,說說你的看法。”

    又是一枚炮彈從身邊劃空,空氣仿佛也燃燒起來。

    還好,這顆炮彈根本沒打中人,而是直接鑽進旁邊的軟土里,砸出一個小坑。

    傅山嚇得將頭縮到馬脖子後面。

    高原用刀鞘拍了拍他的後背,“將身體直起來,在戰場上,你越怕,越容易死。炮彈專找膽小鬼。”

    傅山抖瑟著身子,蒼白著臉道︰“回將軍,敵眾我寡。但我全是騎兵,不用跟他們硬拼,騎兵分成百人隊,不停騷擾,一點一點消磨他們的斗志,拖時間。如果不出意外,兩個時辰就可以將他們全部擊潰。”

    傅山所說的戰法正和他的設想一致,高原點點頭,“甚好,我也這麼想。哈哈,咱們就來一個零敲牛皮糖,一點一點吃掉他。”

    又是一顆炮彈貼飛在,打水漂一樣貼著地面亂飄,一口氣切斷了兩條馬腿。馬上的騎士“啊!”一聲摔倒在地,因為身上鐵甲沉重,半天也沒站起來。

    中隊有些騷動。

    高原心中煩惱,喝令,“命令黃大牛把那門大炮給我找出來,滅了它。”

    火器是未來兵器發展的大趨勢。但目前還處于一個非常低級的水平。在戰場上,普通小炮的殺傷力也有限。不過,那種聲光效果還是足以駭掉新兵的膽魄。好在高原的手下都是百戰敢死之士,雖然不斷被敵人小炮轟擊,也死了幾個人,隊伍卻也不亂,依舊默默向前壓去。緩慢而整齊,如同一堵鋼鐵牆壁,讓人從心底升一股無力感。

    正在這個時候,明軍陣中突然發出一聲炸響,騰騰而起的硝煙中有士卒的肢體飛上半空。

    原來,不知是何原因,那門小炮炸膛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高原半天才哈哈大笑︰“天助我也!甘雨聲,甘知縣,對你的毒計我高原是很佩服的。不過,這是戰場,就算你有再多花花腸子也沒用。今日就拿你的一腔熱血來祭我的軍旗吧。”

    鼓聲陣陣從對面傳來,雨點一樣沒有間隙,明軍動了起來。

    澄淨如洗的藍天下,一萬多士兵密密麻麻堆在一起,組成一個厚實的方陣。陣前士兵都手持長矛,刺蝟一樣地對著正在默默靠近的敵軍。

    背後的松林中,保定總兵方國安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松樹。看了看最前排的一千長矛手,微微點了點頭。這支軍隊從河北來開封已經小半年,大小凡十余陣,還沒吃過什麼虧。因為手上粘了鮮血,(雖然大部分是老百姓的鮮血)一個個都殺氣騰騰,頗有精兵的味道。不過,損耗也是巨大的。當初的四千多人也只剩兩千出頭。這一仗打完也該補充點了。甘知縣說了,通許是個上縣,人多,到時候隨便他挑。

    不過,將目光放到自己兩千士卒的背後,方國安無聲地嘆息一聲︰“這都什麼人呀!連門小炮都操不好。”雖然嘆息,但心中對那門炮還是不以為然,這東西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找出來的,听說是宋朝的物件。老得可以。

    這不,才開了幾炮就徹底啞巴了。

    早知道就拆了鑄錢。

    甘霖召集的鄉勇雖然有八千之巨,可一個個骨瘦如柴,面黃肌瘦,手中的武器也五花八門,有鋤頭有草叉,更多的僅僅在手中捏了一根削尖的木棍。年年大戰,歲歲大災,作為主戰場的河南早就糜爛不堪,兵員素質極差。這樣的士兵不要說去打仗,只怕走得路長了也會喘得不行。

    但是,據探子來抱,眼前的敵人是劉異地部的三千人。若不用人數來將他們嚇退,真要打只怕打不過。

    對闖軍,方國安有很深刻的認識。這些流寇打起仗來是半夜里吃柿子,專挑軟的捏。自己的兩千人只怕不夠看。不過,現在有了甘霖的八千人,靠人數的優勢,應該能同敵人干上一場。

    為了不露怯,他特意將自己的精兵擺在第一線,只怕能扛住闖軍前幾波攻勢,等敵人士氣下降,就有勝利的希望。

    想法是好的,可實際的情況和預計出入甚大。

    此刻太陽正高,前方的地平線上突然有一片刺目的亮光射來,讓所有人眼楮同時一花,接著便是轟隆的馬蹄聲。

    “敵人好多,全是騎兵,起碼有好幾千!難道是李自成親自來了?”身邊的甘霖聲音都變了。

    再看四周,那群手拿木棍的農夫都是面色蒼白,渾身都在顫抖。

    “操!”方國安渾身都是冷汗,“甘大人,我們打不過的,還是退回城去吧。”這兩千兵可是他在山西軍立足的根本,若全丟在這里,天下之大卻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不能退。”甘霖搖著頭。敵人全是騎兵,這里離縣城還有十多里路,若現在退,不用人家打,這群組織混亂的隊伍只怕不用敵人打,立馬就要放鴨子。

    敵人騎兵慢慢加速,如磨盤在大地上滾動,巨大的壓力傳來,先前還騷動的隊伍安靜下來,已經有人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操,你自己留在這里,爺爺我不侍侯,先走一步。”方國安大罵,“傳我將令,咱們調頭回通許。”

    “不能退。”甘霖大叫︰“方大人,敵人全是騎兵,我們全是步卒,其中還有八千沒有訓練的鄉勇。一退就全亂了。到時候肯定是死路一條,堅持下去沒準還有一線生機。”

    听甘霖這麼一說,方國安也冷靜下來,他也是久經戰場考驗的明朝軍事干部,基本的軍事常識也有些。現在退兵,自己固然能逃脫,可隊伍肯定要丟光。再說,現在還被人家用槍指著。雖然甘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可人家是文官,一個七品文官殺自己這個總兵簡直小意思。事後還一點事沒有。再說,他最近也不知走那什麼路子,居然很得左大帥的信任。同他翻臉得不償失。

    媽逼,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只要頂到天黑就成。

    “他媽的,老子就和李自成拼了!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方國安大聲咒罵。

    “方大人,不用擔心,敵人不多。”甘霖手搭涼棚望去,笑道;“也不過幾百騎,我們有一萬多人,若上下一心,纏也要纏死他。再說,敵人主將也不是李自成。那人我認識,是李自成軍中大將高原。”

    “高原!”方國安放眼看去,卻見前方敵人騎兵陣中有一員高大魁梧的武將正坐在一匹灰色健馬上,一身鎧甲銀白耀眼,尖頂頭盔下是一張剛毅的臉。

    “果然是他!”方國安心中發冷,身邊的親兵也是面帶恐懼。也就是這個高原,在上次通許夜戰中硬生生以一千多新敗騎兵將左大帥的騎兵全數吃掉,而大帥那只隊伍的實力,沒有人比方國安更清楚。那可是從遼東殺到山西,殺到陝西,再殺到河南的百戰雄師呀!

    正在這時,甘霖收大叫︰“高原算什麼,以前還做過我的監下囚呢,他也是一個凡人。也是一個腦袋兩只手,敵人只有幾百,我有一萬多,怕他什麼。”還沒等眾人說話,甘知縣又有驚人舉動,一拍馬索性從陣中沖了出去,單騎朝高原跑去。

    站在兩陣之中,甘霖長聲喝道︰“高原將軍,故人甘霖來訪,可有雅興到陣前一敘?”

    “去你媽的!”沖在最前面的黃大牛怒喝一聲,一槍轟去。

    硝煙中,甘霖哈哈一笑,拔轉馬頭慢吞吞回陣,扯著脖子大叫︰“高原兄,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黃大牛愣愣地看著手中火繩槍,心中懊喪。

    實際上,這年頭的火槍根本就沒什麼準頭。

    “哦哦哦哦!”明軍士氣大振。

    “嘿嘿,這個甘雨聲有些意思。”高原搖頭。

    “一腐儒而已。”傅山不屑一笑,“甘霖這人貪財好利,典型的官僚。可這樣的人也比方國安有膽色,哼,明朝不亡沒天理。”

    黃大牛的前隊已經沖到明軍陣前百米,高原︰“傳令,前隊加速沖擊。”

    另外一邊,方國安︰“命令前排士卒,豎牌,舉矛。後排弓手,架弓。听我號令。”

    話音剛落,高原騎兵的第一波攻擊已經開始了。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5
第十一章循環

    方國安手頭還有五百弓手,這是他僅存的遠程打擊力量。本來從山西保定出來的時候還有兩門炮六百桿火槍,轉戰河南之後,這點家底也損失殆盡。一是正常的損耗得不到有效補充,二是工部的產品質量太差,踫上激烈些的戰斗,這些家什就開始出問題。

    說起來,還是弓箭這種原始武器來得可靠些,雨天除外。美中不足是一個好弓手需要長時間訓練,對身體條件的要求也很高。軍中大弓沒有力氣可拉不動。

    方國安的一個叔輩也是老軍戶,做了一輩子弓手,到死的時候,脊椎已經扭曲得像一條麻花。

    現在,見敵人快馬沖來,方國安大喝一聲,命令弓手掛上弦,大大張開弓臂,指向天空。

    “放!”

    令旗揮下。

    一片嘈雜的“嗡嗡”聲,天空上立即黑了一片。抬頭看去,漫天都是箭頭的金屬閃光。剛開始時,那些羽箭還不快,給人一種懶洋洋的錯覺,但得他們一升到最高點往下落時,便驟然加速,如暴雨一般淋下。

    “咻咻”聲中,有慘烈的叫傳來,馬群在長嘶,間或“砰砰”的落地聲。

    幾乎在同一時間,領頭的幾個騎士身上插滿了白色羽箭。

    “好!”第一次看到如此壯美的大戰,知縣甘霖禁不住擊節叫好。可好沒等他的聲音落下,那些中箭的敵人馬速不減,依舊狂風一樣奔波來。

    “這……怎麼沒用?”

    方國安冷哼一聲,也懶得解釋。敵人都是具裝重騎,就連馬匹的頭、胸也裹上棉襖。看得出來,李自成在這支騎兵身上下了大本錢。他不認為僅僅靠這一陣箭雨就能將這隊武裝到牙齒的敵人一一點殺。之所以放箭,不過為遲緩敵人的攻勢,以便讓前排的牌子手和長矛手有反應時間。這樣的羽箭就算射中敵人,在穿透鐵甲之後也不過給敵人造成一點皮外傷,有的甚至連油皮也沒刺破。

    方才落馬的幾個其實大多是因為馬受傷才倒下的,總共也不過三五騎。

    對付重騎兵,要想解決戰斗還得靠前排的長矛。

    畢竟是經過多場大戰的精兵,一聲令下,前排的士兵都豎地一人高的牌子,將兩米多長的長矛從頭頂伸出去。士兵們擠得很緊,密密麻麻一片長矛伸出,矛尖的金屬質感尖銳鋒利,如同一只縮成一團的刺蝟。

    敵人若還像現在這樣不顧一切沖鋒,無疑自殺。

    渾身鐵甲雖然有很好的保護作用,但這麼高的速度下,在長矛面前就想紙糊一樣。當然,如果長矛手訓練度不夠,也有可能在瞬間被敵人沖垮。

    這是一個矛盾的聚合體,矛尖還是盾堅,靠的就是士卒們的訓練、勇氣和決心。

    一切就交給老天爺來決定吧。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蹄聲已經震得人心跳停止。敵人的速度已經提到最高,領頭的是黃大牛的一百騎,分為前後兩排。

    這僅僅是前隊,頂住這一次沖鋒,還有中隊和後隊。敵人的次第進攻應該越來越猛。

    看得出來,敵人要給自己來一個鐵拳攻勢,將所有的騎兵捏成一團,反復沖擊,不斷用力,直到對手崩潰為止。

    “找死!”方國安嘴角凝著絲微笑。他的人多,隊型密集,就算前排被沖開,敵人也失去速度,纏也纏死他們。他甚至還來得及抬頭看天,計算了一下時間,再扛幾個時辰天就該黑了。那時候再從容撤退吧。

    “該死,如果現在手頭再有一門炮就好了。”他心中有些懊惱,只要有一門炮,轟他幾下,敵人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張膽地向自己發動沖鋒。

    正在這個時候,黃大牛的騎兵在明軍陣前十米處瞬間改變路線,變成一字長蛇陣,風一樣從陣前掠過。

    “啊!”方國安張大嘴巴叫出聲來,他沒想到敵人騎兵的騎術居然精妙到這種程度,能夠在高速運動中突然改變方向。敵人雖然是重騎兵,但手上卻都持著一桿火繩槍,槍上的火繩已經燃起,星星點點,紅得醒目。

    “不是重騎兵,不是……”一種危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根本就沒有機會刺出長矛,敵人一個接一個從陣前滑過,幽雅自在,只片刻便包抄到方陣的左翼。而這一邊,正是甘霖征召的鄉勇。

    左翼的鄉勇根本來不及反應,正伸著脖子看熱鬧,卻突然發現敵人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

    “舉牌,擋住,擋住!”身邊,甘霖的聲音都沙啞起來。他雖然不懂軍事,卻也能看出這個莫大的危機。

    鄉勇們亂成一團,前排的幾個動作也快,立即豎起木盾。還沒等他們將長矛架起,“轟!”大片煙霧擴散開來。

    一排鄉勇慘叫著倒下,身上有大片血點飛濺。

    左翼的陣形亂了起來,已經有人開始後退,卻苦于人太多,擠在一起,動彈不得。

    “後隊往前面頂,把潰軍給我向前推。督戰隊,抽刀,後退者殺。”方國安大駭,剛下完命令,卻看見敵人火槍軍領頭的那個騎士突然停了下來,揚起一張稚氣的臉朝他笑了笑,擢起嘴唇像是吹了一聲口哨,然後伸手折斷插在肩上那支羽箭,一拍馬,沖進自己的隊伍。

    “賊子辱我太甚!”方國安懊惱地伸拳打了自己大腿一記。

    這隊火槍騎兵並沒有停留,在一輪射擊之後飛快脫離戰場,游魚一樣劃了一個大圈朝本陣本後撤退。

    左翼已被敵人的火槍兵,弄出一個缺口,如果沒猜錯,敵人的主力該出動了,他們一定會該沿著這個缺口擴大戰果。

    方國安舉起手,試圖命令正面的精兵也順著敵人攻擊的方向變換陣型。還沒等他將命令發出,闖軍中隊兩百騎呼嘯而出,竭盡全力沖鋒,正好同火槍騎兵組成一個首尾相連的雁翼。

    這一隊騎兵都手持眉尖刀,一沖到鄉勇陣前,都是雙手握柄,大喝一聲劈下。

    鮮血飛舞,如同撲上堤壩的紅潮。

    這隊敵人也是一觸即收,瞬間脫離戰場,奔回本陣。

    然後,闖軍後隊也來了。這一隊兩百人一水雁翎刀,也不見他們揮舞兵器,只將刀平持于馬頭左側,剃刀一樣從已經亂了的鄉勇陣前刮過。同時有幾十顆人頭躍上半空。

    “還沒有結束嗎?”

    火槍隊在裝填好彈藥之後再次出現,更大的硝煙擴散開來。陣前像是起了一場大霧。透過霧氣,方國安還是能夠看到那個火槍隊領頭小將臉上的笑容,听到那一聲尖銳的口哨。

    三支隊伍循環出擊,首尾連接成一個大環,環形正中是敵主將高原的預備隊。

    紅色的高字大旗威風凜凜地招搖。

    “實在是太快了!這是北方蠻子的標準戰法,輕重騎兵交替出擊。唯一的區別是騎射換成了火槍。這真的是闖賊的軍隊嗎?”方國安只看得頭昏眼花,渾身都在顫抖。內心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照目前的態勢發展下去,也許用不了半個時辰,自己的隊伍就會全面崩潰。

    天黑,只怕等不到天黑了。

    鄉勇隊已經亂了,潮水一樣朝方國安隊涌來,直接將弓手的陣形沖亂。

    實際上,弓手也不起什麼作用。剛才一陣亂射,也不過射落十來個敵人。

    而鄉勇那邊已經有三百多人倒在了地上。

    尸體越堆越高,逐漸在陣前堆出一條不高的矮牆。紅色的鮮血在地上流淌,須臾凝結成膏狀。

    不過,因為的尸體的阻擋,敵人的攻擊強度有所減弱。

    知縣甘霖大叫︰“方大人,我們應該進攻,這麼被動挨打可不是辦法。”

    “進攻,進攻……,怎麼進攻?”方國安滿口都是苦味。步兵進攻騎兵?


第十二章方國安的計算

    可如果再不出擊,這個步兵方陣就徹底崩潰了。到時候,上萬人一亂,不用敵人來襲,自己人相互踐踏就是一場大悲劇。

    畢竟是經久沙場的老將,方國安的督戰隊在一口氣殺了二十多個鄉勇之後總算稍微穩定住陣形。

    現在就是找機會殺出去,看能不能讓敵人吃些虧,拖延一點時間。等天一黑,再結成厚實的步兵方陣,慢慢後退。到時候,就算整個步兵陣亂成一團,漫山遍野放鴨子,敵人也沒辦法追擊。只要保存住實力,等回了城,花點時間收集殘兵,未免不能守住縣城。

    想到這里,方國安眯起眼楮尋找著合適的出擊機會。他手頭還有三十名騎兵,都是宣州、大同軍的老底子,還是前一任宣、大總督盧象升大人留下的親兵。盧大人在崇禎十一年死于建州人手里後,這支親兵被大同、保定、宣府的幾個將軍接收,

    明朝末年的強兵說起來也不過三路︰東北關寧軍、山西宣大軍、西北陝西軍。

    自古北方多強兵,這三只強兵也是將星閃爍︰楊鶴、孫承宗、楊嗣昌、盧象升、洪承酬、左良玉、賀人龍……雖然很多人都是文官,比如楊鶴父子就是以兵部尚書身份領軍,可明朝以文御武是即定國策。許多文官本就是上馬治軍,下馬治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王陽明。

    這三路軍隊中,陝西軍已經被李自成消滅的差不多,關寧軍現在還在東北同建州人對峙。整個中原地區的朝廷軍隊幾乎都出自山西宣、大系。

    方國安的這三十名親兵是手頭唯一可動用的本錢,人雖不多,卻個個悍勇,也是他唯一可以用來扭轉局勢的手段。

    當然,如果能夠找準機會的話。

    雖然這三十人實在太少,可如果不出擊,等隊伍一亂,敵人又全是騎兵,到時候來一個餃尾追殺,只怕自己帶出來的這幾千人都要丟在這里,能夠活著回去的只怕沒幾個。

    敵人一直不敢正面沖擊步兵方陣,卻是有著一個明顯的弱點︰只要一沖進人海之中,立即失去機動力和沖擊力,到時候大家糾纏在一起,騎在不動的馬匹身上,騎兵比步兵還不如。

    要破敵人的騎兵沖擊,最好的辦法是步兵陣同時前移,和敵人撞在一起,大家裹成一團。

    不過,看敵人精妙戰術,這一手只怕不能得逞。而敵人的將領也很有經驗,整只隊伍並非一窩蜂涌來,而是分梯隊分層次沖來,像一個大鐵錘,一下一下猛擊,直到明軍崩潰為止。隊與隊之間的秩序也是非常好,一個小隊接一個小隊輪番上陣,一觸即收,又飛快離去,讓人抓不住摸不到。

    也許,再來一次這樣的沖鋒,我軍就要徹底混亂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方國安看著前排一邊倒的屠殺,尤其是自己的精兵沒死在敵人手里,反被同伴踐踏倒地,心中一陣滴血。

    他扭過頭對甘霖知縣道︰“甘大人,被動挨打不是辦法,我準備帶親兵打他們一下,我走之後,你來指揮,什麼都不用做,穩住陣角就成。”

    知縣甘霖已經被剛才的殘酷廝殺驚得面如土色。說起來,他這個人雖然有點貪財好色,附庸風雅,膽量卻不算小。可敵人戰術的精妙即便在他這麼個不懂軍事的門外漢看來,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此刻才明白,國家當初花了那麼多錢,投入那麼多精銳士卒,在遼東還是一敗涂地的原因。

    農耕民族的步兵對上游牧騎兵,若沒有艱苦的訓練和精良的武器,基本就是送死。

    “可敵人太強大了,大人你的騎兵這麼少,貿然投入能起什麼作用?”即便如此,甘霖還是命令侍從升起了中軍大旗,接過了指揮權。反正也不過是暫代總指揮,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努力維持好秩序,讓隊型不至于徹底爛掉就行。

    “敵人是很強大,可也不是沒有機會,只要……突襲他們的火槍騎兵就行。”方國安大聲說,聲音中居然帶著自信。

    這自信的由來很簡單。敵人的火槍騎兵雖多,但只要一靠近他們,近身突擊,他們手中的火槍比燒火棍還不如。加上他們又是從左向右掠過,若自己正中突擊他們柔軟的腹部,只需一個剎那,就能叫敵人這隊火槍兵徹底垮掉。

    只要擊潰這支火槍兵,敵人的整個戰術體系就不再完整。若如此,闖賊要想吃掉自己就不得不正面硬沖。

    即便我軍無法抵抗敵人重騎兵的沖擊,但在高漲的士氣下,卻也不至于立即崩潰。

    最關鍵的是,時間也不夠了。等天一黑,不管是分散撤退還是結成厚陣緩慢後移,都能從容回城。

    那麼,來吧,闖賊,讓你看看我宣、大軍的厲害!

    “後隊,斬殺前排後退士卒。”

    “督戰隊,出刀。”

    “保定軍,把鄉勇給我趕開。”

    最後下了一連串將令,方國安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混亂的戰場。剛才的兩輪接觸,陣前已是硝煙彌漫,視線朦朧,乳白嗆人的煙霧中有人馬呼嘯的聲音。

    兩隊重騎兵突襲完畢,接下來應該是敵人的火槍騎兵了。

    “保定軍,沖鋒!”

    隨著方國安的一聲大喝,三十騎如融化的金屬融液朝前快速流淌,所經之處,一片開闊。有兩個鄉勇來不及讓路,被方國安一刀一個砍翻在地,又很快被隨後的馬蹄踩成爛泥。

    方國安的騎兵從後陣出發,沿著自己的方陣從右往左劃了一個大圈,在硝煙的掩護下,正好攔腰斬在闖軍的隊型正中。這一記恰好切入敵人柔軟的腹部,這個時候,敵人都側著身,只怕來不及掉頭了。

    這一下,應該能夠勝利,一定能夠!

    方國安從來沒有如此自信過。只要將這隊火槍騎兵沖散,敵人應該會稍微後退重整隊伍。沒半個時辰弄不好。

    只要有這點時間,明軍已經陷入崩潰的方陣也得到了喘息。

    然後便是沒完沒了的對峙。

    時間拖得越長,對我越有利。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17
已經連續攻擊了兩輪,如果沒猜錯,現在敵人的馬度也快不了。方國安心中得意,在河南的明軍中,他是少數幾個同北方游牧民族戰斗過的將領,至少在經驗上要比其他人強上許多。

    說起來,戰斗一開始,他就開始計算這敵人的沖擊時間和速度,現在出擊正是時候。

    戰爭,其實不過是職業軍人的一個考場。而經驗正是決定考試成績的重要的砝碼,這一次,至少要吃掉敵人一百火槍兵,並且要在瞬間同敵人糾纏在一起,否則距離一旦拉開,自己這可憐的三十人被人家一個沖擊只怕就要全丟了。

    正當方國安在心中反復推演著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突發事件時,敵人的身形突然在煙霧中出現了。

    “啊,這是什麼?”

    一看清敵人的模樣,方國安心中一片冰涼。敵人渾身都是厚實鐵甲,手中也不是那支已經發燙發紅的火槍,而是亮閃閃的彎刀。同先前已經略顯疲倦的火槍兵不同,這隊人馬一個個精氣神十足,跨下的馬也興奮地咆哮著。

    四蹄翻動,大片泥土翻卷而起,灰塵比任何一次都嗆人。

    這……一定是敵人的總預備隊。

    可是,他們沒道理在這個時候投入預備隊呀!

    還沒等方國安做出任何指示,他這三十騎已完全被一片雪亮的刀光吞沒了。

    戰馬怒嘯,鮮血飛漸。斷肢亂舞。

    方國安全手下的這三十騎全是他地親兵,每一個人都有是十次以上的肉搏經驗。能夠在高死亡率的明末戰場活下來,已經足夠說明問題。這里的每一個人若派出去,至少可以當一個小軍官,為了保持軍隊的戰斗力,方國安一直沒舍得放出去。

    這隊人馬一同敵人接觸,就顯得悍勇無比。

    交戰雙方的戰斗方式也極度相似,雙方剛一接觸。沒有人躲閃。沒有人格擋。沒有人吶喊,沒有人慘叫。只是同時揮出武器,“轟!”一聲,人馬交錯,生者繼續前進,死傷者撲地氣絕。

    也因此,這場戰斗一開始就顯得特別的慘烈和沉悶。雙方的交換比是一比一。誰也沒吃虧。

    不過,敵人因為佔著數量地優勢,只一個沖鋒就將這一隊人馬干淨徹底地吃掉了。

    滿地都是鮮血、尸體和無主地馬兒。

    方國安在同敵人騎隊對撞地一瞬間提刀一揮,狠狠堪在一個闖軍騎兵身上。敵人的沖擊速度是如此之快,身下的馬匹明顯比明軍高上一頭,渾身都是優美而結實的肌肉,緞子一樣的皮毛在奔跑中如同一條巨大的游魚。看得出來,這樣的馬匹需要大量糧食喂養。

    被這樣地馬匹沖擊。滋味絕對不好受。加上又被敵人身上的鐵甲阻擋,只听得“啪嚓!”一聲,方國安手上的長柄眉尖刀齊柄斷裂。虎口一疼。低頭一看,滿手都是鮮血。手上只剩兩尺長的一截斷柄。

    “老了!”方國安嘆息一聲,想當初在山西剿滅渡黃河的反賊時,他一口氣連殺十人,手都沒有軟過。先只一個照面,居然有些心跳氣喘。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闖軍騎士揮舞著馬刀沖來,刀快如風,借著馬力朝他脖子削去。

    好個方國安,也不驚慌,將身體往後一仰,整個地躺在馬背上。

    刀風撲面,斷須飛揚。

    這一刀帶來的勁風居然將他下頜的胡子割去了一縷。

    雙馬交錯而過,方國安猛地坐起,右手回刺,將那尖銳的刀柄深深插進敵人地後頸。

    後頸脊椎正是人體地中樞神經通路,那人立即失去力氣,米口袋一樣摔落在地。

    “老林!”一陣悲呼,兩個敵人大叫著拔馬沖來,一左一右將方國安夾在正中。

    敵人還是標準的劈砍動作,同時一個斜下大回環,這一刀若被砍實,只怕立即就被人分成四大塊。單單依*正常的躲閃和格擋根本沒有可能躲過這一劫。

    方國安也是武藝精熟之輩,從小就勤練馬術和刀法,在這危急關頭,他也雙腳同時同馬鐙里抽出,手在鞍上一按,身體敏捷地一個後躍,直接落到馬屁股後面。

    敵人地這兩刀也同時砍在馬鞍上,陷進皮革和木料當中。

    巨大的撕扯力傳來,空氣中響起兩聲骨折的脆響。兩個闖軍騎士的手腕都同時折斷了。

    方國安抽出腰刀,輕松地將這兩個敵人砍下馬來,騎上一匹無主戰馬,這才將一口濁氣吐出。方才一連串動作花哨漂亮之極,看起來似乎如行雲流水般流利舒展,其實不過是他一身修為的集中體現,沒有個十年的苦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但從一開始到最後斬殺兩個騎兵,他都憋著勁,惟恐那一口氣松了。

    現在總算解決戰斗,他已經感覺肺中漲得快樣爆炸。待到這一口氣吐出,已是渾身熱汗,一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回頭一看,自己身邊已經空無一人,敵人的這一波浪攻勢已經結束。他正好沖到敵人循環攻擊的中心,前後左右都是奔突的烈馬,和敵人口中的歡呼。

    而他所帶的三十騎已經化著地上的尸體。這可是他所有的親兵,很多人都是他的子佷,就算在酷烈的遼東戰場也沒死幾個。現在居然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丟了個精光。

    心中一酸,眼淚突然迸出。現在,敵人的新一輪攻勢又開始了,繼續對著鄉勇的陣形開始凶猛的攻擊。也許,這是最

    進攻了,脆弱的防線已再無法承受這鐘不間隙的轟炸

    自始至終,敵人壓根就沒想過要同自己帶來的兩千強兵做一場公平地較量。

    沒錯。敵人非常狡猾。只要鄉勇一亂,不需他們動手,保定軍就會被自己人踐踏致死。

    現在,有一條路可走,立即調頭殺回本陣。收攏隊伍,不在理會那群無用的鄉勇,將剩余的兩千保定軍收攏成一團,且戰且退。雖然可能付出巨大代價。但只要能活著回去。保留下這支隊伍的種子,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不過,這並不容易,敵人的隊伍組成一個大環,要突破他,至少要穿透三層敵騎。那麼,只有*自己多年苦修的武藝了。

    方國安一咬牙。強忍著身上的疲倦,在馬背上一俯身,在高速運動中從地上撈起一把腰刀,雙刀揮舞,轉身朝本陣沖去,“闖賊,爺爺來得,也去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這下,方國安歸心似箭,勇猛無比。一口氣殺死三個闖軍騎士,眼看著就要再次透陣而出。那邊,明軍已經開始為主將地武藝歡呼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又是一標人馬沖來。當頭地居然是大大一個“高”字。

    果然是敵人地總預備隊,連主將都來了。一個頭戴尖頂鐵盔,身穿爛銀山文字鎧的高大武將坐在馬背上,在一大堆剽悍的騎士中鶴立雞群般顯眼。

    “高原,拿命來!”方國安立即來了精神,只要殺掉高原,敵人就垮了。他大喝一聲,舞動雙刀朝敵人一個沖刺。

    “大膽!”同時有兩個騎士擋在那個高大將軍的面前。

    “我不是高原!”那將軍突然一笑,指著旁邊一個身穿棉甲的讀書人大叫︰“他才是高原!”

    “不是,我……我不是。”那個文士連連擺手,面色發青。

    不過,被他們這一打攪,方國安也有點腦筋混亂,速度不禁一慢。

    這個時候,一排黑洞洞的槍口舉起,如同林立的森林。

    “轟!”眼前是金光四射。

    雖然火繩槍準頭不好,可這麼多槍對著一個方向射擊,就算是一只蒼蠅也要轟成碎片了。

    “敵這回總算踫到火槍騎兵了!”方國安全重重地從馬上摔下,只感覺全身力氣都在快速地流失。

    隨著槍聲地消失,整個戰場同時安靜下來。

    方國安在一瞬間身中二十多彈,胸口的盔甲也被密集的鐵丸扯得稀爛。

    他卻一時未死,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剛站起一半身體卻失去了力氣。可他也是個硬氣的漢子,自然不願在反賊面前失去朝廷官員的尊嚴,口一張,想說什麼,仰頭卻吐出一口粘稠的血塊。手臂張開,將腰刀狠狠插在地里,支撐著身體跪在地上。

    ……

    “哈哈哈,傅山,看你嚇成那個模樣。”尖頂頭盔的將軍大笑。沒錯,他就是闖軍主將高原。剛才這一系列循環出擊的戰法是高原前一段時間地訓練成果。可剛才用中軍預備隊替換火槍騎兵地計策卻出自傅山之手。

    傅山吃準了敵人不肯就此束手受擒,在連續兩次進攻,馬力疲乏之時,悄悄讓高原用已經休息多時的預備隊代替火槍兵頂了上去。他雖然沒有什麼軍事經驗,可因為生長在太原,加上又有恩師那層關系,同山西各級別文武官員非常熟悉。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跑,對所謂的兵法自然是耳熟能詳。今日小試牛刀,居然大獲全勝。

    “這個,這個……”傅山面色蒼白,剛才方國安若真信了高原地話朝自己沖過來,那可大大不妙。

    “青主果然大才,高原服氣了,以後就安心做我的參謀吧。”高原一笑,“當然,戰場之上容不得婦人之仁,膽怯與懦弱都要不得。這方國安已經快要死了。你去取他的頭顱過來。”說著就解下腰刀遞了過去。

    傅山身體一顫,“不不不。”

    “沒用的家伙!”高原嘿嘿一笑,將刀扔給王滔︰“去,把敵將的首級給我取來。”

    “得令。”王滔也不多說,接過刀,一夾馬腹朝方國安沖去。

    “不勞你動手。”瀕臨死亡的方國安突然回光返照,猛地抬起頭來,大喝,“吾怎能死于叛賊之手。”手一抬,腰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王滔見敵人已自殺身亡。從馬上跳下,就要去摘他的腦袋。

    高原大喝一聲︰“停,念在他是一條漢子,留他全尸。”

    所有地人都沒說話,整個戰場都停滯下來。再無半點聲息。

    風呼呼吹過,旌旗獵獵。天已經有些發暗,晚春的天氣雖然很熱,但早晚卻極涼。夾雜著黃沙的風吹在身上又干有冷。餓了一天的士兵們都累了。

    甘霖坐在馬背上。突然一彎腰,吐出一口清水。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叫︰“武夫,武夫!撤退,都給我撤退!”嗓音又干又啞。

    拔轉馬頭,瘋狂地向後狂奔。

    仿佛一顆水珠子落進沸油,安靜的戰場頓時騷動起來。所有的明軍都狂嚎一聲,丟掉手中武器朝後跑去。一萬多人滿山遍野亂跑,眼前全是黑壓壓的人影。

    “那麼,戰斗應該結束了吧!”高原嘆息地看著前方的潰兵,接過王滔還給他地腰刀,“現在,傳我將令,立即追擊,不給敵人重新集結地機會。咬住他們。吃掉他們。”

    “傳令兵,立即聯絡荀宗文隊,讓他們過來打掃戰場。

    “將軍。我們不能沖得太猛,要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否則一但被亂軍裹進人潮就大大糟糕。”傅山滿臉喜色。這場大勝雖然在預料之中,可勝得如此漂亮卻同他有莫大關系。雖然不打算在高原軍中長期呆下去,說句實在話,他留在高原身邊不過是權宜之計策。開玩笑,一個大名士怎麼能做反賊。但為了保活命,還得同他們虛與委蛇。不過,骨子里地表現欲望還是讓他忍不住出謀劃策。

    今天的勝利不但是高原軍強悍實力的體現,也是傅山的精心策劃。

    敵人傷亡慘重,已經完全崩潰,連主將方國安也陣亡了。而高原軍損失不過五十來人。可算是壓倒性的勝利。

    傅山得意無比。

    “然。”高原點點頭,立即傳令,讓手下人同敵人潰兵保持距離,不需要殺太多人,只需在後面不停追擊,讓敵人就這麼亂下去好了。

    “將軍,如果你對我放心,這回就讓我來指揮吧。”傅山一拱手。

    高原哈哈一笑,“好有什麼好指揮的,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追殺過去就是……也行,反正敵人已經變成死老虎,讓你試試也好。”

    “得令。”傅山神采熠熠地挺直胸膛,“大軍分為前後兩路。王滔、黃鎮、黃大牛听令。你三人為前隊,各帶本部餃尾追殺,不可同敵人做過多糾纏,你三人只許追四里地,然後停下來。其余眾將,放慢馬速,慢慢跟上去。等前隊停下,這才加速沖去。前後兩路人馬交替出擊,不給敵人喘息和收攏潰兵的機會。”

    將令一下,所有地百夫長都靜靜地看著傅山,沒有人動。

    高原淡淡地掃視大家一眼,“青主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執行吧。”

    眾人這才轟然應道︰“是!”

    戰斗在夜幕降臨的時候結束,明軍的混亂在一開始就顯得倉促和混亂,也沒組織起任何有效的反抗。高原軍分為前後兩路,交替追殺。前軍剛殺得手軟,後軍已養足馬力。在如此不間歇的追擊下,就算是一塊鐵板也被拆成了一盤散沙。

    火把燃了起來,戰士們一手提刀,一手高擎松明,渾身鐵甲都被這紅色的光暈照亮,風吹來,強烈地松煙味甚至將血腥都掩蓋住了。是役,高原隊戰損五十有四,殺敵一千三百零一,虜獲六千四百二十六。敵主將保定總兵方國安陣亡,通許知縣甘霖也做了俘虜。

    甘霖此刻渾身津濕地站在高原面前,白胖地臉被冷風吹得鐵青。他也是倒霉,按說,那頭白馬也算神駿,又首先逃跑,怎麼也能逃出去。可剛跑沒幾步路,因為速度太快,馬術不精,居然被顛了下來。以他的是身體,平時多走幾步路都帶喘息,讓他同一群大頭兵一起逃跑,肯定跑不過。

    無奈之下,只得找地方躲藏。

    恰好路邊有一條不深的堰渠,知縣大人顧不得春水冰寒,一咬牙跳了下去,躲在水邊地草叢里。

    本來,這地方也算隱蔽。可問題是,人實在太多了,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有一大群人擠在一起,只听得耳邊“撲通”落水聲不斷,須臾,四米寬的水渠中便塞滿了人。

    結果可想而知,細皮嫩肉的甘霖擠在一群黝黑的農夫之中醒目得像一只大餃子。

    “雨聲兄,你好毒辣的反間計,上次我可被你騙慘了。”看到被士兵押送過來的知縣大人,高原不壞好意地笑了笑。

    “的的的。”甘霖上下牙不停磕擊,“冷,真冷,能不能給件皮裘?”

    高原一笑︰“你覺得我該給你良好的待遇嗎?”

    傅山瀟灑一揮手,“這等腐儒拿來何用,殺了!”

    應寶抽出腰刀走在甘霖背後比了比,雙手反握刀柄就要對著他的後心刺下去。無奈他身材不夠高,怎麼也拿不準位置,“跪下。”

    “太冷了,給件皮裘。”

    “哈哈!”所有人都被他氣得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君子死而不免冠。同你們這些粗人真沒什麼好說的,哎!”知縣甘霖搖著頭,好象不害怕的樣子。

    甘願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膽氣,這家伙當初在自己面前膽小成那個樣子,又聯想起他先前的罵陣,骨子里卻原來是一個頗為傲氣的家伙。

    高原朝應寶搖了搖頭,示意他且不忙下手,笑吟吟地看著甘霖,“雨聲兄,按說我不該殺你,畢竟當初你也救過我一命。”

    “不需要吧。”甘霖渾身冷得發抖,氣色灰敗,“反正通許也要丟了,我也沒地方可去,死在你手里,也不丟人。要不,你來個痛快的。“

    高原淡淡道︰“我改主意了,不殺你。你放過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大家扯平。”

    “真的。”甘霖眼楮一亮,依舊執著地問高原要衣服,並說,如果不給干衣服穿,冷也要冷死了,還不如一刀被高原殺了痛快。

    所有人都被甘霖的狂妄激怒了,都怒視著這個狗官,只恨不得立即動手將他砍成肉醬。高原也不以為意,讓人給了他一件棉,又親自牽了一匹馬過去,笑道︰“我高原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放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至于被你陰了一道,我會找回來的。”

    甘霖一拱手,自騎馬去了。

   

幕四合,到處都是人。夜風很冷,吹得篝火搖曳,火苗居然在空中發出裂帛般的脆響。

    垂頭喪氣的俘虜散坐在地上,一個個頭發蓬亂,滿面污垢,衣服上全是結了硬塊的血跡。從下午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過去了,所有人都粒米未進,身體已是疲勞到極點。更別說做了別人的俘虜,沮喪伴隨著恐懼,讓所有的精神同時崩潰。沒有人說話,整個世界死一般沉寂。

    一千多具體尸體堆在一起,猶如一座小山。

    看到這片慘烈的戰場,高原只感覺一陣疲倦。今天戰果輝煌,以五十騎的代價消滅了上萬敵人,可算一場漂亮的大勝仗。可是,內心之中卻有一些落寞。敵人,這就是敵人嗎?

    按說,對待敵人應該像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可不知道怎麼的,他對敵人怎麼也恨不起來。甚至在內心中對那個自殺而死的總兵方國安有一絲淡淡的欣賞。

    朝廷的軍官並不都是混蛋和懦夫,也是勇士的。

    在闖軍中呆的時間越長,對這只隊伍的認識也越深刻。當初的那點所謂的革命激情和單純的理想已經被現實磨滅。

    現在,又是一場大戰。

    好象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軍隊不是用來打內戰的。

    內戰,恩,眼前就是。

    沒有恨,沒有愛,只有機械的戰斗。

    這一切好象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既然自己被老天爺帶這個該死的世界。總會有他地目的。既然這個世界已經亂成這樣,為什麼不親手將它解決。以干戈以濟世。將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冊上。

    傅山說得好,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理想和抱負,空談和嗟嘆毫無用處。路要一步步走下去,首先要有自己的力量,然後不斷培養壯大,直到這股力量足以影響到整個天下。

    沒有力量的空想總歸不過是一個笑話。索性什麼也不想,就這麼做下去。

    加油吧。高原!

    高原狠狠地對著夜空一揮拳頭。只感覺已經冷下去的血液又沸騰起來。雄心勃發,壯懷激烈。

    三個十人隊騎兵在俘虜群四周來回巡邏警戒。雖然認數不多,可這六千多俘虜誰也興不起反抗的念頭。先前一戰,如旋風般襲來地騎兵手中地彎刀已經將他們地膽子嚇破了。在這一片空曠的大平原上,一小隊騎兵就足以將一個營的毫無戰心的步兵完全擊潰。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

    一隊闖軍步兵推著小車過來,將一大堆鋤頭扔在地上,指著一堆俘虜下令。“你們幾個過來,挖坑。”

    挖坑?

    俘虜開始騷動,坑殺降卒在這個時代並不鮮見,尤其是在俘虜數目太大,無法有效控制的時候,很多將軍都樂意用這種簡單的方法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鬧什麼鬧,都不許亂說亂動。”三個騎兵策馬沖過來,手中鞭子接連揮下。抽得底下的俘虜額頭冒血。一片哀叫聲中。俘虜們又擠在一起,拼命地用手抱頭。

    “是黃大牛嗎?我是你八叔公呀!”一個蒼老地俘虜突然大喊。

    “安靜點,這是我們的黃將軍。”一個騎士怒喝。

    “是你。真是八叔公。”領頭的那個孩子猛地從馬上跳下來,跪在那老頭身前,磕了一個頭,又飛快地將他扶起,“八叔公,你怎麼會在這里,唉,你沒受傷吧?”

    黃大牛用手在老頭身上一陣亂摸,表情很是靦腆。

    “死不了。”老頭子有些生氣,“他娘的,你什麼狗屁將軍,一樣是老子的孫兒。別摸了,我好著呢,沒受一點傷,有吃的沒有,我快餓死了。對了,我問你,你們是不是要活埋我?你***敢。”

    听老頭子這麼一問,所有的俘虜都豎起了耳朵。

    “哪里能呢?”黃大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從懷里掏出一塊餅遞了過去,又在八叔公身邊坐好,“我們馬上就要開拔進通許城了,這里又死了這麼多人,曝尸荒野也不是個法。將軍令我們找人將他們都埋了。”

    八叔公吃了一口餅,又將餅子遞給身邊地一個十二歲模樣地孩子,介紹說這是他的孫子,又讓那小孩叫黃大牛牛哥。

    “怎麼來的,還不是被朝廷征召過來守城。結果卻被拉了出來,老子也不是笨蛋,反正帶著孫子專往人多地地方擠,前面一敗,我也稀里糊涂地跟著跑,跑不了幾步就被抓了。”

    老頭子呵呵一笑,“大牛,你怎麼做將軍了。若還在家,沒準也被抓了丁被派過來了。”

    黃大牛只是呵呵地笑。

    見二人拉起了家常,幾個俘虜也圍了上來,自我介紹說也是老人的親戚,算起來同黃大牛也沾親帶故,問黃大牛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黃大牛吶吶道,“這事情還得問高將軍,我做不了主的。”

    “狗屁,你不就是將軍。哼哼,現在做官了,瞧不起我們老家的人了?”幾個人都很生氣。

    一群人七嘴八舌,說得黃大牛無地自容。

    正鬧著,高原帶著傅山和幾個親衛騎馬過來。高原低喝一聲,“黃大牛,你坐在這里做什麼,快上馬,準備出發了。”

    黃大牛忙應了一聲,跳上馬,“蠻子老爺,這些都是我的親戚,他們托我來問一下,看能不能回家。”

    “回家?”傅山看了高原一眼,小聲道︰“高將軍,俘虜實在太多,若亂起來……要不,干脆都……”

    高原搖頭,“都是鄉親,怎麼下得了這個手,再說,這等禽獸之行,我高原做不出來……等下通知荀宗文。若沒什麼問題,都放了吧。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立即聯絡上劉異地,雙方合軍去攻擊通許。”既然已經定下了將來留在河南經營

    ,絕不能失去民心。否則將來若攻掠地方,安撫民烈的抵抗。傅山這個鬼主意未免不是在給自己下套。

    再說了,這些人同自己手下的干將仔細扯起來,都有血緣關系。未來未必不是自己將來扎根河南的的統治基礎。

    傅山就是一個小狐狸。都听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劉異地?”傅山淡淡一笑,“只怕他現在已經進通許了。”

    這個時候,天邊突然有一大片火光傳來,放眼望去,正是通許縣城的方向。

    “可惡!”身邊的闖軍將士都是一臉憤怒。大家在這里拼死拼活地打敗了明軍主力,那劉異地卻去通許摘桃子。世界上哪里有這麼便宜地事情。

    “將軍,我們去通許吧。再晚了,都被劉異地搶光了。”

    “將軍,我們趕過去吧。”

    “鬧什麼鬧,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高原又看了看那群俘虜,“告訴荀宗文,每人發給他們一張面餅,放他們回家。我們可沒時間在這里菇,先進城再說。”晚上地天氣冷。若不盡快進通許。大家都呆在野外,凍也要凍出毛病來。

    古代地醫療條件不好,尋常的感冒若得不到及時治療就會要人的命。

    “多謝高將軍。多謝高將軍。”俘虜們都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高原不為人知地嘆息一聲。

    一個時辰之後,高原騎兵已經趕到通許城下。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到通許。通許還是那樣模樣,只是城牆殘破了些,大門緊緊關閉。城牆上站滿了劉異地的士兵。城里已是火光一片,風中隱約傳來吶喊聲、喊殺聲和慘叫聲。

    劉異地軍正在搶劫百姓。

    “城下什麼人?”一個士兵從上面探出頭來,大聲喝問。

    “你去!”高原朝黃鎮點了點頭,他心中有些著急,可想而知,這個夜晚對通許百姓來說是如此的漫長和慘痛。還是盡快進城,看能不能保護百姓吧。

    黃鎮展開高字大旗,騎馬沖到門前,大喝,“我等是闖王中軍率標前威武將軍高原隊,剛剿滅了明軍方國安部。快快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天太黑,看不清。”城上士兵扔了一支火把下來,差點打中黃鎮的頭。

    黃鎮大怒︰“媽拉巴子,瞎了你的狗眼,快讓劉異地把門打開,否則爺爺殺進來,把你們統統宰了?”黃鎮比高原年紀還大,本是一個油滑地人,來當兵為的就是升官發財。兩次大戰下來,手上沾了血,腰包里也有了存貨,脾氣也暴躁起來。一想到通許縣城里的金銀美女,心中就若有一團烈火燃燒。好不容易殺到城下,人家卻不開門,叫他如何不怒。

    “誰他媽在叫爺爺的名字。”上面傳來劉異地洪亮的罵聲,火光中,一張有著一條大疤的臉露了出來,“嘿嘿,原來是高原手下的小嘍羅,怎麼著,爺爺拼死打下通許,你們眼紅了,想來分一陀肉吃。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黃鎮爆怒︰“劉異地,你他媽開不開城,老子在外面死磕方國安地主力,你卻來揀現成便宜,有種開門咱們打上一場。”

    見劉異地實在太過分,眾人都是極度憤怒,齊聲叫罵。

    牆上牆下都不是省油地燈,這一開罵,極盡污言穢語之為能事,听得高原眉頭大皺。

    旁邊的傅山一施禮︰“將軍,劉異地辱我太甚,雖然以將軍神威,拿下通許不過是彈指一揮。可壞了同僚之誼卻是不美,闖王那邊也不好交代。我看這夜已深,不若先離開這里,找地方扎營,日後見了闖王再說。”

    高原︰“打通許可不是彈指一揮,我高原還沒糊涂到拿騎兵攻城。恩,先離開這里再說,打了一天仗,大家都累得不行。”

    正要下令,那邊對罵的二人卻起了變化。

    原來,那劉異地雖然人品卑劣,斗起嘴來卻不是黃鎮地對手。黃鎮本就是一個浪蕩子,口舌極其利落。一通市井俚語,葷素廢話,直罵得上面那群人心中羞愧。劉異地更是被他損得如同一只落水的蝦米,一張臉憋得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怒吼一聲,“黃鎮你狗日地,老子宰了你。”

    “來呀,有種開門出來。看爺爺的騎兵怎麼收拾你?”

    這一句話提醒了劉異地。開門出去同騎兵硬踫這種傻事他可不干。惱怒之下,劉異地提起一支火槍,在火把上點著了火繩,對著下面就“轟!”地一聲射了下來。

    “哎喲!”黃鎮身體一歪,從馬上落到地上。

    “黃將軍,你怎麼了?”“

    “黃將軍。”

    下面亂成一團。

    “沒事,屁股上中了一粒鐵沙子!”黃鎮一瘸一拐地跑到高原面前。怒道︰“蠻子叔,快下令吧,我要去砍了劉異地的狗頭。”

    “哈哈!”劉異地得意揚揚地看著下面,突然放聲大笑,“高原,我知道你不過是為通許的金銀美女而來,放心,金銀沒你的份。美女嗎。看在你替我消滅方國安的份上。我賞你一個,來人,帶上來。”

    夜色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兩個士兵拖著一個女人過來。劉異地一把將那個女人的頭發扯住,“這女人不錯,想不想要,想要我就讓人用吊籃給你送下來。”

    “狗賊,還我爹娘命來。”那女人卻不屈服,突然一扭頭,一口咬在劉異地腕口。

    這下,劉異地疼得叫出聲來,“臭婊子,爺爺砍了你!”一腳踢出,將那女人從城樓上踢了下來。

    “啊!”

    高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只見那女人如一頭大鳥般從空中落下,撲通一聲摔在眾人面前,一灘黑色的血在地上擴散開來。

    馬匹不安地用

    著地上地黃土。

    “劉異地!”

    高原握緊拳頭,牙關都要咬碎了,“來人,準備攻擊,我要殺了劉異地這個狗東西。”

    “高將軍不可,這通許可打不得呀。”傅山大驚,“我軍才八百,一個突擊就全沒了。”

    “將軍,打不得呀!”

    “將軍,不能打。”

    ……

    火把呼呼地燃燒。

    “媽地,氣殺我也,日後非砍了他不可。我們走!”高原恨恨地拔轉馬頭。

    背後城牆上,劉異地索性跳上雉堞,拉開褲子朝下射出一柱渾濁地尿液,“高原,你小***吃爺爺一尿!”

    “***,都給我停馬,下來撒尿。”高原終于爆發,拔轉馬頭,站在馬鞍上掏出那物件對著劉異地就是一通猛射。

    八百騎兵也有樣學樣,同時開火。

    一時間,精壯男子的騷氣四溢而去,臭不可聞。

    傅山叫道,“大家都更我喊‘請劉將軍嘗鮮’。”

    “請劉將軍嘗鮮!”

    聲震如雷。

    劉異地呆呆地站在碟子上,褲子都掉到了膝蓋下面。

    “哈哈!”高原大笑一聲,心中一股怒氣這才散發出來,提高聲音道︰“黃鎮,你的仇我幫你報。傳我將令,騎兵這幾日給我將通許圍起來,不許劉異地兵出城。見一個抓一個,抓住了就給我剝個精光。我倒要看他們能夠在城里呆多長時間。”

    接下來的幾日,劉異地過得痛苦不堪。他的人馬根本就出不了城,只要一出去就被高原地騎兵襲擊。抓住了就是一通亂棍,然後剝掉衣服赤裸裸地讓了回來。

    剛開始,他還組織隊伍出擊。不過,自己軍隊有多少斤兩他還是知道的,人去多了,事情鬧大了不說,直接被人家解除武裝,通許也就不破而破了。

    為此,他一百人一百人地派出去。

    無奈,他的軍隊哪里是高原對手,被人家一個沖擊就打了個落花流水。然後,滿地都是光屁股男人,更有士兵遭受到非人的侮辱。

    因為都是同一個部隊的,高原也不敢太過分,每次襲擊都不敢用刀,而是每人一根大棍子。借著馬力,一棍下去,也足以讓敵人滿地打滾了。

    劉異地等人在城里呆得苦次,已經沒什麼油水。加上城市里又有上萬百姓,幾天下來,糧食就不夠吃了。偏偏高原連百姓也不許出城市,一兩萬人擠在城里,一團混亂。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陳留那邊出現了明軍的襲擾部隊,緊急調動高原過去警戒巡邏。高原這才恨恨而去,臨走的時候,傅山設計讓荀宗文跑進城去假惺惺地對劉異地說,他荀宗文也是劉異地地熟人了,現在又在高原手下為將,兩邊都能說上話。為了不傷兩家和氣,干脆讓劉異地出一筆錢,大家和好算了。否則這麼圍下去雖然不算什麼,當誤那闖王大事,將來怪罪下來,誰也討不到好。

    劉異地被圍在城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地一切,又被荀宗文一通甜言蜜語,無奈之下,只得拿出一千兩銀子禮送高原離開。

    通許之圍遂解。

    等知道高原為什麼離開的原因之後,劉異地氣得連殺六個平民泄憤。

    拿到那一千兩銀子之後,高原並不開心,據荀宗文回來說,通許已經被劉異地禍害得差不多,幾乎家家都有婦女被糟蹋,錢物被搶。闖軍在通許可以說是民心盡失,這無形中給高原將來以通許為中心經營開封產生了惡劣影響。

    未來若想在這一帶扎下根子,就不能不同闖軍撇清關系。而未來,自己還需要在闖王這張大旗下乘涼。

    哎,真是頭痛呀!

    陳留和杞縣那邊的壕溝已經開始挖掘,闖軍征發了將近五萬民夫,連日連夜趕工,幾個晝夜下來,居然挖出一條五十多里地長塹。深兩米,寬一丈,活生生將明軍的後勤交通線一截兩段。

    這兩處的高效率讓高原很是吃驚。

    當然,明軍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時不時以小股軍隊前來襲擾。不過,等高原的騎兵一到,在百里長的交通線上來回馳騁,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在連續吃了幾次大虧之後,明軍也不肯前來送死。

    在前來襲擾闖軍的明軍中居然有高原的一個熟人——知縣甘霖——自從上次被高原放走之後,這家伙還不死心,索性收集了殘兵四處出擊,居然在一個叫青木崗的地方結了一個寨子,聚集了三百來人玩起了通許縣流亡政府的那一套。也給闖軍制造了不少麻煩。

    等高原他們一到,吃過高原大虧的甘霖知道騎兵的厲害,來了個縮頭烏龜,依*青木崗的險要地勢死守不出。

    本來,黃鎮還建議高原去打他一下子。他現在已經是一個狂熱的戰爭販子,只要有得打,有得搶,什麼地方都敢去。結果被高原臭了他一頓,“去打什麼打,有什麼好打的騎兵打一個少一個,人馬都沒地方補充去。再說了,我們和他又沒有深仇大恨,大家過得去就成。再說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請蠻子叔示下。”黃鎮唱了個大呵。

    高原拍出一百兩銀子︰“我們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也該回家去看看,給家里人送點錢糧回去。”

    “是該回家看看了。”

    “娘呀,我想我娘了。”黃大牛突然放聲大哭,“弟弟死了,我怎麼跟娘交代呀!”

    “大牛,等以後我們安穩下來,就將你娘接來。”高原拍了拍他的背,小聲地安慰著他。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20
續的干旱讓王家莊的草場都變成枯黃一片。抹了抹水,妞妞嘴角含笑地看著山坡,看得久了,那山坡上的枯草漸漸同黃色山梁連成一片,再也分不清了。

    又想起了那個得意揚揚地騎在馬背上唱歌的後生,想起他厚實的肩膀和大雪夜晚冰涼的是身軀,想起他口中說的故事,妞妞不禁痴了。

    “爹爹說了……最好,最好能夠招一個入贅……”

    “不,蠻子,要死我也要同你死在一起。”

    “必須活下去。”在那個夜晚,雪停了,月亮出來了,某人大聲咆哮。

    ……

    真是羞死人了,說了那麼多讓人臉紅的話。

    妞妞禁不住悄悄呻吟一聲,用手捂住臉,只感覺一陣甜蜜的顫抖。

    自從上次被高原救回莊子之後,她同大哥王濤一道被父親關了起來,而高原也被父親王有才送叫官府,被判了個斬刑。在得知父親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之後,妞妞只感覺一陣絕望,也自殺過幾次,無奈因為被看得緊,一直沒有死成。

    好在老天有眼,大哥王滔從家里逃了出去,糾集起一群黃家的後生劫了通許縣大獄,將高原救了出來。听人說,當天晚上,高原帶著大哥他們燒了半個通許縣城,嚇得官府的人都躲到一邊不敢露面。

    妞妞也知道心上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卻沒想到這次居然如此英雄了得。

    不過。她還是有些擔心,擔心高原將來成了一個人物,再看不上她這個鄉下丫頭了。

    高原和大哥一走就杳無音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還不好。現在地河南已經徹底亂了,兵荒馬亂中,他們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前一段時間,有消息傳回來說是高原、大哥和黃家的幾個子弟都投了闖王,做起了將軍。這消息讓妞妞又驚又喜。驚的是高原他們終于做了反賊。干起了殺頭的買賣。喜的是。他們總算還活著,而且活得不過。

    據黃家的一個遠房親戚說,他被高原他們俘虜後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結果還領了白面饅頭和一塊肉。黃家兄弟在送他們走的時候,還塞給了他一塊碎銀子。

    說起銀子,那個老頭咕咚地吞著口水,“娘地。他們是發大財。知道嗎,黃大牛那狗日地腰包一拉開,里面全是白花花地銀錢,眼楮都被他晃花了。老子若在年輕二十歲,肯定跟他們走。”

    得到這個消息,王滔母親連聲念佛,很是感謝了一番老天爺。倒是王有才非常氣憤,端著粗茶碗就開始罵娘。“***王滔。上次搶了他老子我這麼多糧食,出去做賊弄了那麼多錢也不歸還。媽的,這個不孝子。再見到他,非打死不可!”老家伙氣憤難平,卻對那個黃家遠房親戚所描述的闖賊的富有心向往之。

    王有才這一罵,接連罵了三天,加上心中氣憤,嘴角都起了幾圈燎泡。有好心的鄉親上前安慰,結果被往財主一通大罵,然後說,“娘的,既然我損失這麼大,今年地租子是不是提一提?”

    這一年對王家莊來說可算是一個灰色的年份。首先,老王被知縣甘霖狠狠地敲了一筆,畢生積蓄化為烏有,兒子也做了反賊。然後是,連續幾個月的大旱,地里的麥子都干死了。這地方離水源又遠,唯一的一口井也淺了許多,除了人和畜生喝的,就沒有澆地的。

    老王看著地里的莊稼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人都老了一圈。

    偏偏在這種情形下,朝廷還在不斷加派賦稅,各種苛捐雜稅已經預征到崇禎二十年。再這麼征收下去,也許用不了一年就可以征收到崇禎三十年。

    “這老王家算是要玩了!”站在干旱地麥苗中,老王對著月亮發出一聲悲嘯,如同一頭手傷地獨狼。

    也許,王家要想維持下去還真的要*那個做賊的兒子去搶啊!

    內心里,王有才反而偷偷地期盼著滿載而歸地兒子,甚至高原……

    不過,目前的困境還得要對付下去,遠水畢竟救不了近火。朝廷的賦稅要完,勞役也要對付著派人過去。可前一段時間的大戰已經嚇壞了王家莊的人,沒有人肯到戰場上去送死。不但朝廷要抓丁,連闖賊也要派工。兩邊都得罪不起。

    可是,若就此束手就範,只怕用不了一個月,全莊上下幾百口人都得添到萬人坑里去。

    娘的,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派出崗哨,若有可疑人過來,全村子老少都跑,等那些強盜離開再回來。

    其實,爹爹雖然很壞,也挺可憐的!”血濃于水,內經原諒了父親。這兩個月,他老了許多,頭發也白了,人也瘦了,嘴唇上那一對八字胡也邋遢地耷拉著,看起來想兩根老鼠尾巴,“如果蠻子在闖賊那邊掙了錢,回來同爹爹說說,沒準就答應了……妞妞呀妞妞,你真的好想蠻子大哥呀!”

    “妞妞,你在想什麼呢?”一同出來望風的王嫂奇怪地看著妞妞臉上的紅霞。

    “沒呢,沒想什麼。”妞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氣有些熱,心潮更是起伏難寧。前一段時間,朝廷來拉過壯丁,好不容易等闖軍佔領了通許,闖軍也來拉夫。這年頭,只要人被帶走,基本就沒有活著回家的可能。

    王家莊人雖然不多,可都是親戚,平時十分團結。

    為了被人拉走,死在異鄉,莊子里的人突然想起高原以前說過的麻雀戰之類的東西,索性在山頭上搞了一顆消息樹,每日派人在山頂站崗。只待有異常動靜,立即推倒消息樹,村子里的人一看,消息樹倒了,自然飛快逃跑,找地方躲。

    如此一來,即便朱仙鎮交戰雙方打了個熱火朝天,鐵板一塊的王家莊硬是沒有被人抓走過一個人。

    這一日,正是妞妞和王嫂在村口把風,二人很是無聊,干脆帶了針線過來,一邊縫著衣服,一邊看著山頂。

    “啊,樹倒了!”妞妞眼尖,突然發現山上的消息樹不知什麼時候倒下了。她剛才正在想心事,而王嫂子也在做女紅,一時大意,居然忘記了這茬。

    “糟糕,要出大事了!”王嫂猛地跳起來,從身上掏出一枚炮仗,用顫抖的手點了著。這是一支二踢腳,平時用來聯絡用,這也是高原當初教他們的法子。

    這個時候,山路拐彎處已經傳來轟隆的馬蹄聲,隨即,猛烈的陽光下,一群身穿亮銀盔甲的騎兵突然在視線中出現,大團的亮光反射過來,讓兩個女人同時大聲尖叫。

    “乒——乓!”

    二踢腳射上半空,爆出一團紅色的紙屑。

    听到炮響,村子里已是亂成一團,哭爹喊娘,所有的人都包著包袱朝山山和狗里跑。手上的家什也五花八門,有扛著糧食口袋的,有提著鍋碗瓢盆的,有提著藍布包裹的。最絕的是王大叔,手中居然抱著一床爛得只剩幾根布條的蚊帳。他也是窮得叮當響的人,回家看了半天,實在沒發現有值錢的東西,一咬牙,將一床蚊帳拔了,裹著就往門外沖。

    一陣烈風刮來,馬蹄聲中,那群騎兵已撲到二人身前。

    “一支穿雲箭,王嫂,對切口。”為首那個武士大聲笑起來。

    “千軍,千軍萬馬……來相見。”妞妞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猛地撲過去,大叫︰“蠻子,蠻子,真的是你嗎,你回來了!”

    高原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扶住妞妞的肩膀,上下看著這個小女孩,欣喜地說,“小丫頭片子,長高了,快成大人了。”

    妞妞“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一哭,到讓高原沒了主意,也大感頭疼,扭頭喊,“王濤,妞妞交給你了。”

    王濤哈哈一笑,同眾人一起跳下馬來,“妞妞,你怎麼回事,見了大哥也不前來相見,氣死個人了。”

    高原好不容易擺脫妞妞的糾纏,對王嫂道︰“王嫂好。”

    王嫂扭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大伙別跑了,是小少爺和蠻子他們回來了,不是官兵也不是闖賊。”看不出來,她一雙小腳居然跑得腳下生風。

    “小少爺和蠻子回來了。”

    “啊,真是他們。”

    “快通知有才叔。”

    大家都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高原他們身上的盔甲和裝備,神色中卻沒有一絲害怕。

    高原這次回來一共帶了四人。王滔、黃鎮、黃大牛、應寶。回王家莊之前,他們已經去了一趟黃家村子,給村子里的人散了一百兩銀子。

    黃大牛的母親在得知小兒子陣亡的消息後哭了半天,才說,這都是命呀,大牛,秋收的時候你就回來吧。黃大牛一陣大哭,最後答應,等到秋收就回家,在此之前,再賺一點錢。

    黃鎮本是浪蕩子,應寶是個流浪兒,除了跟高原,也沒地方可去。

    安撫好黃家村的人後,這幾人才快馬急奔回王家莊來了。

第二卷 烈風 第十六章 紅線



    子里萬家***,風中傳來酒肉的香氣,有笑聲傳來,代的夜晚在黑暗中透著一絲溫暖。

    來的時候,高原他們還帶了兩頭牛和一百斤烈酒。一進莊,就將全莊的人都請進王有才的莊子里去了。肉敞開地吃,酒大碗地喝。

    有酒有肉便是過年,快樂在每一個人心中升起。

    大口喝酒吃肉,大家的話也多了起來,再說,這幾個家伙雖然武裝到牙齒,可都是自己家里人,也沒什麼好害怕的。

    更有好事者問起了高原在軍隊里的情形,高原口舌本就麻利,立即來了精神,像說書一樣將這段時間的經歷都同鄉親們講了。大家听得目馳神往。當听到高原說在他手下當兵,每個月還有一兩銀子可拿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騷動起來。其中有幾個年輕人大聲罵道︰蠻子你不地道,這種好事怎麼不叫上我們。干脆我們都跟你走算了。

    高原見大家情緒高漲,心中也是異常欣喜,道,不急,現在還不是時候,以後再說吧。

    現在他還在闖王手下干,還沒單立門戶。這批人可都是自己的貼心人,現在跟自己走了,不是將自己未來的骨干力量拱手送人嗎?

    “兵有那麼好當的,要被人殺的。再說,你們可都是我的佃戶,一個也|

    一開始,王有才見到兒子還一陣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還我糧食,還我銀子。”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還沒等他近得了王滔的身,就被兒子狠狠推開。

    王滔冷冷地將一大堆金銀倒在地上,“老爹,錢糧我加倍孝敬你,以後少管我地事。”

    “你這個畜生。我是你爹。錢自然都是我的。可你不該請莊子里的窮棒子過來吃酒吃肉。那可是兩頭牛一百斤酒呀!”老王痛心疾首,錘胸哭號。

    干嚎了半天,見沒人理睬自己,王有才又發現了新目標,快速朝高原沖過去,“蠻子……啊,你干什麼?”還沒等他沖到高原面前。應寶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面。

    應寶腦子直,性子,凡是有人敢對高原有不良企圖的,一律用刀子說話。

    王有才這才意識到高原闖賊大將的身份,腳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高原雖然很不喜歡這個吝嗇的家伙,可看在好兄弟王滔的面子上,做事卻不好太過分。忙笑著扶起他。道︰“有才叔。你有什麼話要說?”

    王有才眨巴著眼楮問︰“蠻子,我知道我上次做地事不對,你能不能看在我一雙兒女地面子上饒過我?”

    高原哈哈一笑。“什麼事,我都忘記了,你是王滔和妞妞地爸爸,也是我高原的叔叔。”遠處,王滔的眼楮里閃過一絲感激。說起來,這個高原手下第一員猛將一直都為父親當初的所作所為感到愧疚,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事情。現在見高原將這段過節輕輕揭開,心中十分感動,忙端了一碗酒,正準備過去給高原致歉,父親接下來的一句話讓王滔羞愧到無地自容的地步。

    “蠻子,他們說你當了闖軍的大將軍,好有錢地。連王滔都一身金銀,你身上一定更多。跟叔說說,你現在有多少身家。”王有才用熱切的目光看著高原,擺起了長輩的鋪︰“妞妞同你的事早晚也要辦,干脆你拿三千兩銀子出來,我老王馬上送你們入洞房。”他被甘霖敲詐了兩千兩銀子後生了一場大病,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彌補損失,甚至加倍撈回來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啊……咳咳……”高原一口酒嗆在嗓子眼里,“老王叔,這個、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我問你,身上帶錢沒有?”王有才有些惱火了。

    “錢還有點,不過多是珠寶,沒現銀。”高原身上的銀兩基本都用著軍餉花光了,只高夫人賞賜下的一大堆珠寶還沒兌換。傅山本就是一個見多識廣之人,看了看高原地細軟,說這堆東西也值個四五千兩。

    “珠寶,值錢不?”王有才地眼神更是灼熱。

    “爹!”王滔有些不滿,眼楮里都是無奈和屈辱。父親這麼整讓他大大丟臉。

    “值四五千兩。”

    “一起給我,妞妞給你。”王財主說話更加直接起來。

    “這個……不好吧,我暫時還沒考慮個人問題。”高原大窘。

    “什麼,不考慮,蠻子,你有良心沒有,當初你餓得要死,是誰救你回來的。當初你同妞妞半夜才回莊子,妞妞的名節已經毀在你手上,你今天既然來了,還想走,沒那麼便宜。”王有才大叫,上前扭住高原地手,“蠻子,你現在是將軍了,我也斗不過你,干脆你把我殺了吧!”

    這一出鬧得厲害,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楞楞地看著這荒唐的一幕。

    “哇!”妞妞突然大哭起來,一轉身朝外面沖去,“讓我去死吧!”

    “老王快放手呀!”高原忙伸手去掰王有才的手指。

    “不給錢不放。”

    “爹,放手。”王滔終于爆發,沖上來將父親拉開,對高原道︰“蠻子,快去追,妞妞性子烈,出這麼大一個丑,只怕真不想活了。”

    “啊,我這就去。”高原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忙急沖沖地跟了上去,“哎,給你錢。”高原忙將身上的錢袋解下,扔在王有才桌上,幾顆明珠滾出來,滴溜溜亂轉,晃得王有才心跳氣喘。

    摟進懷里,“說好了,這是聘禮。不,這是定金…麼?女婿,剩余部分你什麼時候給呀?”

    “你追過來做什麼?”站在山崗上。妞妞眼楮里全是淚光。

    “怕你出事。”

    “我會出什麼事,別擔心我,快回去吧。”妞妞冷冷道,“蠻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今天我才知道不是這樣。”

    “我,我怎麼了。”

    “你也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卻。卻有這麼對我。當著這麼多人地面。還讓我怎麼活下去?我現在就從著崖上跳下去。”妞妞單薄的身體不住搖晃,讓人擔心只需一陣風就能將這個小家伙刮下山去。

    听妞妞這麼一說,高原急得汗水都出來了,大叫︰“妞妞,別別。听我說,你對我的恩情我怎麼不知道,我高原又不是傻子。可是。你年紀太小了,才十五,我做不出這種事來。”

    妞妞突然“撲哧”一聲,“你是蠻子。”剛笑出聲,又“哇!”一聲哭出來,“你還是不答應。我還是死了干淨。”說著便將一支腳伸了出去。

    高原急得團團轉,一咬牙,“好。我答應你。”

    妞妞聞言。突然扭頭,用懷疑的聲音問,“真的。”

    “真的。”高原很無奈。“不過,你年紀真的太小。要不這樣,我們再等幾年,起碼也要過十六歲呀!”這已經是他的底線了,說句實在話,真同這麼一個小姑娘在一起,很有罪惡感地。

    “撲哧!”又笑了起來,妞妞從崖邊走過來,“瞧你,倒像是我在逼你。看你一頭汗水。”她伸出手,用袖子愛憐地擦著高原額上地汗水,“你地話我不欣,要不先給件信物。就當作,當作……像戲文上說的,定情信物……”妞妞的臉又紅了。

    “沒用,身上的東西都給你爹弄去了。”高原苦笑著一攤手,懊惱地摘下頭盔,大力抓頭。

    這次回王家莊來還真是倒霉呀,不但損失慘重,還附帶弄了個媳婦,這究竟怎麼回事呀!

    “這個不是。”妞妞眼尖,一把將高原栓在頭發上的珊瑚扯了下來,高興地捏著手中,“這東西是什麼呀,看起來很好看,還有一根紅線。”

    “這叫珊瑚。”高原道︰“你若喜歡就送給你。”

    “喜歡,非常喜歡。”妞妞撫摩著那顆珊瑚珠,雙目放光地看著高原,“老人們都說,人的因緣是由一個叫月老的神仙決定地。當他決定將兩個人配成一對的時候,就會用一根紅線將他們栓在一起。現在,我找我連接我們的紅線了。蠻子,我以後就是你高家的女人。生生世世都要同你在一起。”

    高原心中感動,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鄭重道︰“妞妞,我會娶你的,等你年齡一到,我就過來用八抬大轎抬你過門。”

    “蠻子,我的好蠻子。”妞妞目光朦朧,抓住高原的手,將自己地小臉在那火熱地掌心里反復摩擦。

    **************

    “頭好疼,酒喝多了。”高原趴在馬背上大聲呻吟。

    其余幾個人也是動倒西歪。

    “恭喜蠻子叔。”黃鎮笑嘻嘻地說。

    “恭喜個屁!”

    黃鎮︰“也恭喜王滔叔了。

    王滔︰“……”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離開王家莊,結束了這次探親假回部隊去了。

    大戰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階段,甘霖那支官兵的隊伍已經壯大到上千人,不停騷擾著挖壕溝地民夫。也因此,通許和杞縣這一段的工程遲遲沒辦法完工。

    牛金星一天一個將令發下來,催促高原盡快剿滅青木崗的甘霖軍。高原對這事也不熱心,帶著隊伍去過幾次,發現要想攻下寨子需要付出極大代價,在周圍晃了一圈之後,又回去了。

    工程的事情一拖,上頭也急了,據說闖王都氣得摔了杯子。

    劉異地見勢不妙,索性將責任都推到高原身上,來了個惡人先告狀,說自己因為先拿下通許縣城,高原沒得到好處,干脆就將縣城圍了起來,讓他出不了城。也因此,壕溝才遲遲沒有挖成。

    高元大怒,這個劉異地也太無恥了。他不圍通許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劉異地這段時間也征發了兩萬百姓日夜不停挖溝。

    可這家伙對挖壕溝這事實在不怎麼上勁,搶劫地方到很有一手,加上甘霖軍鬧得也實在厲害。這才落下了一個貽誤戰機的罪名。現在倒好,反要將責任推到自己頭上了。

    二人這麼一鬧,倒將兩個人的矛盾擺上了台面,闖王也大覺得頭疼,就派了一個專使來通許,看能不能調解、警告、敦促二人盡快將這剩余的一段壕溝挖成。

    高原大感奇怪,自己的的任務是警戒,挖溝好象同自己沒任何關系。

    不過,闖王專使倒讓高原大感興趣。這個家伙也算是個歷史名人。

    他的名字叫宋獻策。

    傳說中,宋獻策是一個仙風道骨的出塵高人,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神仙。本來,高原對這個依*獻上“十八子主神器”六字箴言的方士有很大的期待,也做好了景仰一番的心理準備。

    可一看到這個家伙,卻大跌了一地眼鏡。這個家伙實在是太……太猥瑣了!
maxese 發表於 2009-6-15 20:20
第二卷 烈風 第十七章 目標宋獻策,甘霖的夜襲



    啊啊啊啊!”

    殘陽下,一群烏鴉從遠處是樹林里驚起,連翩起飛,在空中滑翔片刻,又很快地被綿長山巒的青色陰影吞沒。

    平原上,一只一百多人的輜重隊在荒野上而行。深深的車轍讓木制車輪發出尖銳的呻吟聲,押送輜重的一百多個闖軍士兵都一身灰塵,身上的汗水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臭氣,讓後勤輜重官荀宗文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自從開春以來,這群骯髒的家伙就沒洗過腳,雖然因為條件的關系,軍隊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吃過鹽,可這些士兵的背心上還是蒙了一層白色的鹽霜。運動量實在太大了,體力已經被最大限度的壓榨,連骨子里的鹽也被這讓人煩惱的熱天給逼出來了。

    自從軍隊開到通、杞、陳一線之後,一切都還順利,高原的騎兵配合著劉芳亮、劉異地等三位將軍,把明朝軍隊打得再抬不起頭,三個縣城也很順利地落到闖軍手里。闖軍征發了三縣約十萬百姓日夜不停地挖溝,眼看著這一條斷絕東西交通的壕溝就要大功告成。

    除了通許這一段。

    高原同劉異地的不對付所有人都知道。前段時間甚至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完全不念及同袍之誼。

    闖軍本就是一個松散的團體,成分復雜南本地人、後來陸續合伙的各路義軍,各有各的山頭。誰也不服誰。若不是有李自成地威望杵在那里,只怕這支隊伍早就四分五裂了。

    對闖軍,荀宗文惡感甚重,無奈一家三口都被人家裹脅,加上家鄉此刻還被闖軍佔領,想逃也沒地方可去,只能混一天算一天。在這支軍隊里,荀宗文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他本人同高原私交不錯。很受大家尊重。加上他本身在計算、籌劃、調配資源上才能出眾。現在高原軍中負責後勤運輸。

    高原于荀宗文有大恩。對他所安排下的任務,荀宗文都盡力去做。因為生孩子時受了驚嚇,他老婆沒有奶水,高原就讓人送過來一只奶山羊。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荀先生心中更是愉悅。如果不是因為背負著反賊的名聲,這樣的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清閑的日子很快過去。

    這段時間,高原和劉異地勢同水火。二人的軍隊都擠在通許一地,誰也不鳥誰。大軍駐扎得久了,消耗越來越大,特別是這只只有八百騎兵、四百步兵的軍隊,消耗更是可怕。一天所吃地糧草、飼料節省著用,足可以養活上萬人。

    如此多地糧草單*一個通許根本無法養活,需要源源不斷地從朱仙鎮大本營供給。

    于是,這個沉重地押送任務就落實在荀宗文頭上。

    問題的關鍵是。當初高原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將通許知縣甘霖給放了,說的是因為甘霖當初也放過高原,大丈夫當知恩圖報雲雲。

    高原這麼做。荀宗文大為欣賞。倒是傅山頗不以為然,說高原這是婦人之仁,將來會有大麻煩。

    事實果他的預料,甘霖在丟掉通許縣城之後無處可去,賴在青木崗不走了。朝廷對丟城失地的官員處罰極重,動輒殺頭抄家,如果就這麼灰溜溜回吏部述職,甘知縣只怕立即就要被請到大獄里去吃糙米飯。

    青木崗地勢險要,加上甘霖又有朝廷命官身份,登高一呼,居然積聚了上千潰兵,同闖軍打起了游擊。說來也是諷刺,闖軍本就是打慣了游擊的,現在佔了城,居然被甘霖地官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戰一觸即發,對青木崗這塊頑癬,闖軍倒也無可奈何。問題的關鍵是,高原對征剿甘霖根本不上心,來了一個不聞不問。

    隨著甘霖手下收攏的潰兵越來越多,問題開始越發嚴重起來。這一千多號人要吃要喝,老呆在山上也不是辦法,于是,甘知縣四下抄掠,將主意打到了闖軍後勤輜重隊頭上。

    這人也是欺軟怕硬,高原不去打他,他倒覺得高原好欺負,很自然地將目光投射到荀宗文的後勤運糧隊身上。一口氣搶了他三撥車隊,弄得荀宗文很是被動。

    “啊啊啊啊!”烏鴉還在亂叫,隨著這一陣淒厲的噪,更多的飛鳥從遠處飛起,成千上萬,黑壓壓一片如同漂浮在空中的雲藹。年年大戰,整個河南已經破敗不堪,人死得差不多,鳥卻多了起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暮色更重,山巒地線條也清晰起來。身邊突有點點綠光飄起,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具白骨。

    “鬼火!”荀宗文一驚,心中卻是一片悲涼。隨著三個縣城地陷落,加上遍征民夫挖壕溝,三個縣城的百姓死了不少。听說,光攻陷這三座城市,闖軍就斬殺了三萬的官兵,加上死于戰亂地百姓,總計有十萬之眾。當真是白骨露于野,生民百遺一。好在通許這一地因為高原圍困縣城不許劉異地出城,百姓所受的禍害要少許多。可即便如此,前幾日劉異地也發了好幾萬百姓過來挖溝,听說累死餓死了好幾千人。

    “鬼火,鬼火。”輜重隊的士兵都叫了起來。

    只見,遠方的荒野上,一顆又一顆綠瑩瑩的光星星點點隨著夜風飄起,讓人在恍惚中如同置身于天上的星河之中。

    “怎麼這麼多鬼火?”荀宗文很是不解。

    一個老卒笑著回答說,這一片本是是亂葬崗,也是歷朝歷代交戰的戰場,從北宋起,死在這一片地上的士卒沒有百萬也有好幾十萬,這段時間天氣干燥,鬼火都飄起來了。

    “恩。”荀宗文點點頭,心中卻是無限感慨,河南。天下腹心,天災人禍不斷,這一片土地早被鮮血浸透了。未來,這里還要流更多的血,也許,將來地某人一天自己也會化成這樣一點渺小的綠光輕盈地在空中飛舞吧?

    “鎧甲生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哦吟。聲音清脆悅耳。清晰無比。

    “真是一副好嗓子。”荀宗文回頭看了看這個瘦小得像一只夜梟的道士,心中無比膩味。

    一個反賊,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也配念這首詩?念一段經文,騙騙愚夫蠢婦倒也合適。

    果然,那道士伸手撫摩自己干癟的腮幫子,接著道︰“近日,本道上觀天象。發覺天狼入魁斗,黃經又偏差了兩分。東面翼爭星分,正好克制南之離火。而明以火德勢

    月惟明,其勢大張。距今已又兩百年,也到風水輪八子主神器,天滅大明,我闖王正可順勢而起。問鼎河山。哎。走了一天,累了,也餓了。不若歇息片刻,吃點東西再走。”

    荀宗文忍無可忍,亢聲道︰“宋道長,此地離高將軍大營尚有百里。這一帶地形復雜,正是敵人設伏的好所在。正該快速通過,卻怎能再做停留?”

    這個道士名叫宋獻策,本是鄉下的一個騙子,日常*幫人做做法事,抓抓根本就不存在的妖魔鬼怪,騙點米糧過日子。前一段時間,也不知道這家伙腦袋里哪根筋不對勁,跑到李自成面前說了一翻諸如“大王你有王上加白地命數,日後貴不可言。”之類地混話,居然很受李自成看重,做了高官。

    前一段時間,高原同劉異地鬧得不愉快,這家伙也知道自己剛到闖軍,沒有寸尺功勞,便自動請纓前來說合二人。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地口才很有信心。

    也因此,李自成便派他過來。當時,荀宗文正回老營督運糧草,二人便做了一路。

    這一路,荀宗文被這個神棍折磨得夠戧,到現在耳朵里還“嗡嗡”亂響,全是宋獻策灌輸進來的怪力亂神。荀宗文本是一個標準的儒生,對這種鬼怪之說本就不屑一顧,剛開始還同他辯駁上幾句,到後來,實在是辯論不過這個滿口抹油的家伙,索性閉口不語。

    “啊!你是說,敵人會來襲擊我們?”宋獻策瘦得只剩一張薄皮的黑色小臉變得慘白,身體一個哆嗦,細長的脖子四下轉動。

    荀宗文心中痛快,“當然,肯定會來的,你看,那不是。”他隨手指了指前方,嚇唬著個老家伙。

    突然,一種莫名其妙地畏懼從心中升起。

    荀宗文猛地瞪大眼楮看過去。

    前方,黑壓壓一片人馬如潮水般涌來,夕陽暮色中,“甘”字大旗囂張地飛揚。

    “啊!”

    這回是人的慘叫,一支白色的羽箭在黑暗中飛來,將剛才說話的那個老卒射翻在地。

    “來了,果然來了!”荀宗文心蓬蓬亂跳,只感覺喉嚨里都要干出火來,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敵人,是敵人!”宋獻策大叫,一把抓住荀宗文的胳膊,顫抖正聲音問︰“荀先生,我們能打贏嗎……我們只有這點人!”

    “所有人听著,抽出武器,將糧車圍成一圈,結成長槍圓陣!”荀宗文一把甩開宋獻策,扯著嗓子大喊,聲調听起來很怪。

    “是!”

    士兵們大聲轟叫,猛地掀起蓋在糧車上的雨布,里面哪里是什麼糧食,全是一根根又粗又長的長矛。

    畢竟都是老軍旅,這一隊人馬都是前一段時間的開封降兵,雖然不斷有人被敵人地流箭射倒,卻一點也不慌亂。很快,眾人將糧車圍成一圈,所有地人都躲在車後,將長槍從頭頂伸出去。

    “砍車軸!”荀宗文大聲下令,身邊的親兵抽出腰刀,“喀嚓!”兩聲將車軸砍斷。“轟隆”一聲,沉重的糧車在地上砸出一片嗆人地灰塵。

    圍成一圈的糧車次第趴下,組成一道沉重的矮牆。

    敵人的弓箭手並不多,寥寥幾支羽箭射過來直接被糧車阻擋,根本不能給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殺呀!”

    “搶糧呀!”

    “殺一個敵人獎勵一斤小米!”

    火把次第燃起,滿世界都是火光。衣衫破爛的明軍吶喊著沖來。很快,這凶猛地攻勢就踫上了磐石般堅硬的車隊。荀宗文這一百號人圍成一個不大的***,伸出密密麻麻的長矛,如同一只蜷縮成一團的刺蝟,想吃掉他,必要付出極大代價。

    對甘霖軍的情況,沒有人高原軍更熟悉的了,雙方交手數次。彼此都是門清。甘霖現在雖然有上前人馬。可都是步卒。武器裝備落後,許多人手中都拿著木棍,不要說火器,連弓也沒幾把。

    荀宗文就是吃死了敵人沒有遠程打擊力量,反正我就是縮成一團不出,你又能拿我怎樣?時間對我有利,拖下去就是勝利。

    明軍剛一沖到車前。就發現敵人全都躲在車後,迎接他們的是飛快刺出來地長矛。慘叫聲中,大片人影倒下,血點子濺在麻布口袋上,還沒散開就被直接吸了進去。

    只一個瞬間,就有幾十個敵人倒在陣前。

    “光!”一聲鑼響。

    慌亂地敵人同時發出一聲吶喊,拖著倒在地上地同伴飛快後退。

    甘霖見這麼攻擊下去犧牲太大,無奈之下只得收兵。另想法子。

    明軍第一波攻擊就這樣被瓦解了。

    剛才這次短暫的接觸。攻的來勢凶猛,守的堅如礁石,退的井然有序。甘霖和荀宗文這兩個標準的文人都在亂世中迅速地成長著。

    荀宗文心中得意。這道長槍陣偷師于高原前一段時間的訓練,現在拿出來一用,果然好使。他也知道自己膽子小,沒有軍事經驗,日常也很注意同高原交流學習。

    今日獨立領軍,普一出馬,居然獲得極大戰果,讓荀宗文心中振奮。一直以來,他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名武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地文人同渾身血腥的將軍也聯系不到一塊去。但此刻的他卻不這麼認為︰誰說將軍必須親臨戰陣,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儒將。

    惱火!

    我怎麼只有一百人,若將那四百人都帶出來,列好槍陣,管叫甘霖這一千人來得回不得。

    “戰損情況如何?”荀宗文揮手拒絕親兵遞過來的鎧甲,背著手,一身白衣飄飛,心中豪氣萬丈。

    “回先生,我軍亡三人,輕重傷十一。”

    “很好,就這麼打下去,高將軍的援兵馬上就到。”荀宗文意氣風發,“宋道人呢?”

    “在那里?”親兵忍著笑指了指車旁,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渾身篩糠一樣亂抖,屁股高撅,奮力將小腦袋朝車下的縫隙鑽去,猶如一只驚慌的泥鰍。

    “嘿嘿,這就是闖王地客卿?嘿嘿,把他給我拉出來。”荀宗文指了指那個尖削地屁股。

    “出來吧!”那個親兵終于笑出聲來,走上前去,一把將宋獻策扯過來,“你這老道,干脆改名慫獻策好了。”

    宋獻策驚魂未定,“荀先生……敵、敵人退了嗎?我們逃吧,晚了就來不及了。”雖然心中驚慌,但那副好嗓子依舊悠。

    “沒呢。”荀宗文心中鄙夷更甚,“慌什麼。人在荊棘中,不動還好,動則千針入體,等著吧。”

    還沒等宋獻策說話,那邊,甘霖又出新招,他騎在一只高大的白馬上,扯著喉嚨聲音清亮地喊道︰“里面的人听著,我是通許知縣甘霖。你們已經被我軍包圍了,立即放下武器出來投降,或可饒你們一命,否則定斬不饒。我軍有萬人,你們不過一百,強弱懸殊,不要做無謂地抵抗了。各位,我也知道,你們都是開封守軍,迫不得已才做了反賊。說起來,我們都是一家人。想想你們在開封的家人,你們若死了,她們可怎麼活?回家吧,都回家吧!如果你們死了,你家里人會餓死,而且還得背上反賊家屬的惡名。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回家吧,家中親人正在盼著你們的歸來。不要怕回去之後受軍法,你們只要將闖賊頭目宋獻策捆了,就是大功一件。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荀宗文的部隊有些騷動起來。

    “啊!”宋獻策大叫,猛地抓住荀宗文的雙手。“荀先生,你可要救命呀!”

    甘霖之一手攻心之策非常厲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大大地動搖了荀宗文地軍心。

    荀宗文渾身冷汗,他知道,形勢已到了最危急時刻,只要再讓甘霖這麼說下去。不用他動手。自己手下的亂軍就足以將他和宋獻策砍成肉泥。

    媽的。這個傅山,枉自有一個大名士的名頭,卻獻上了這麼一條毒計。前一段時間,甘霖的襲擾讓高原頭疼無比,可硬要攻擊青木崗的營寨,損失卻大。騎兵是死一個少一個,上次已經死了好幾十人。再這麼打下去。只怕這只隊伍的編制就要被取消了。

    為了引出甘霖,傅山便拿這只糧隊做餌。河南最近旱得厲害,滿世界都是兵,幾十上百萬士兵蝗蟲一樣吃喝,硬生生將這一帶吃成一片白地,甘霖的人越來越多,听說已經斷糧好幾天了。有了這些糧食,再加上宋獻策。不怕他不上鉤。

    宋獻策最近名聲顯赫。很得李自成重用。只要拿下他,把這個闖軍頭目往京城一送,丟失通許地罪名就徹底抹清了。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甘霖不得不動手。

    可憐地宋獻策,在一無所知地情況下被傅山給算計了。

    不過,這個甘霖雖然附庸風雅,肚皮里沒貨,口舌腦瓜卻靈光,這一席說辭,居然說得自己的隊伍騷動不安,也算是個人才。

    君子動口不動手,都是孔聖人門下,誰說得過誰呀?

    荀宗文也站直身子,朗聲答道︰“對面可是甘大人,你說的話句句在理。可你想過沒有,現在朱仙鎮幾十萬大軍對峙,兵凶戰危險,道路斷絕,我們就算投降了,也回不去。不但回不去,只怕還要被丁督師,左大人派到戰場上去。刀箭無眼,命只有一條,誰能保證自己能活著回開封。還不如呆在這一帶,至少離戰場還遠些。甘大人,你說呢?再說,我們若投降了,大人你到時候來個翻臉不認帳,拿我們的頭顱去請功。哈哈,我們又能拿你怎麼樣?”

    二人雖然都是文人,但听眾卻是一群粗魯的大兵,彼此喊起話來,直截了當,通俗易懂,文縐縐一套也不玩了。

    如此,二人心中都是怪怪的,“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呀!”

    荀宗文這一喊,手下的人听了,覺得是這個道理。反正這個世界都亂了,開封只怕是回不去了,混一天算一天吧。回家是將來地事情,眼前的敵人手中可是拿著刀子的。真投降了,自己的命都就捏在人家手上。河南兵多糧少,雙方一但動手,基本都不會留俘虜。上次高原也是善心泛濫,這才放了那六千多人。結果,這些潰兵無處可去,都跑到青木崗去了。若當初一刀殺了,何至于有今天這個煩惱。

    投降,這個險只怕冒不得。

    見說不過荀宗文,甘霖也不生氣,白胖的圓臉微微帶笑,拱手道︰“荀先生口舌如刀,甘某人甘拜下風。那麼,我就得罪了。“

    “來人,扔火把,把車隊給我燒了。”

    一百多個明軍呼嘯一聲沖上來,跑到長矛攻擊範圍外就將手中火把如雨點一般扔出。

    烈火熊熊而起。

    眼前一片灼熱的通明。

    “燒著了,燒著了。”宋獻策跳著腳,模樣滑稽地大叫,“荀宗文,快帶人突圍呀!”

    不理宋獻策,荀宗文沉聲斷喝,“傳我令,滅火。”

    士兵們又掀開麻袋,從抽出藏在里面的鏟子,大力挖地,將地上的沙土朝火苗上蓋去。

    只幾下,剛才還騰騰而起地地火苗瞬間被撲滅。整個世界頓時陷入黑暗,不知不覺中,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荀宗文軍都歡呼起來,士氣大振。

    “哎,傅山傅青主果然大才,連敵人會用火攻都算到了,真能人也!”荀宗文對那個家伙佩服得五體投地。

    “時間正好,高原該到了,甘霖受死吧!”

    見火攻沒有效果,甘霖大叫︰“來人,架發石車。”

    荀宗文心中一個咯 ,敵人什麼時候有發石車了,這可是個大東西,也沒見他們帶來呀。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小隊敵人抱著幾大根木頭沖到空地上,在地上架了一個三腳架,然後將一根長長的木棍架在上面。那木棍頂端捆著一個騰條編成的籃子,里面放著一顆人頭大小地石頭。

    原來,這是一個簡單的的杠桿。

    也不需要打多遠,只需要饒亂眼前的這個車陣就行。

    “放!”

    石頭飛上夜晚空。幾乎在同一時間,雙方的人都安靜下來,同時將腦袋仰起。朝漆黑的空中望去。

    良久,“啊!”一聲慘叫。那顆大石突然出現,將底下一個士兵砸得腦漿迸裂,破爛的血肉腥不可聞。

    “放!”

    又是一顆石頭消失在夜空中。

    下面的人已經亂成一團。

    荀宗文額頭冒煙,“大家不要亂,敵人只有一輛發石車,一次也只能打中一個人。”

    “踫!”石頭落下,正好砸在車上,煙塵中,一片木屑濺起,插進一個士兵的左眼。那士兵倒也硬氣,只悶哼一聲,捂著臉緩緩蹲下。

第二卷 烈風 第十八章 狂妄



    管敵人只有一輛簡陋的投石車,而且每次發射也並不標。但漆黑的夜空蘊涵著不可知的危險,沒有人知道高高射上天空的石頭在什麼時候落下,又能砸中誰?

    “踫”、“踫”聲中,石頭不斷發射,每次落下,下面的的人都發一聲喊,迅速閃出一片空隙。無奈荀宗文的車陣收縮得很緊,人挨人,人擠人,再怎麼閃也閃不過,須臾,又有一個士兵被天上落下的石頭砸中肩膀,只听得慘叫一聲,那人口吐鮮血,肩膀明顯地塌了下去。

    荀宗文心中冒火,他擺這麼一個烏龜殼陣出來,想的就是死守,卻不想現在反將自己限制住了。若非如此,結好密實的槍陣,未免不能殺出重圍。

    他自認為自己也算頗有急智,可在目前這種情形下,就算孫吳再世也只能徒呼奈何。好在時間已經拖得差不多了,又鬧出這麼大動靜,高原也應該到了。

    為了伏擊這群討厭的蒼蠅,傅山謀劃已久,這次斷斷不能讓他們逃脫。在這麼一片無遮無攔的曠野上,只需一百騎兵就能將這群叫花子一樣的官兵殺個精光。

    戰況已到最危機關頭,看甘霖那邊已經摩拳擦掌地準備再來一次沖鋒。而這邊也已經陷入混亂,也無法組織起嚴密的槍陣。

    那麼現在高原的騎兵正在什麼地方呢?

    “穩住,穩住!”荀宗文大叫︰“再等上一刻,高將軍就會到了。到時候。管叫敵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時候,已經有槍兵爬上大車,手中的長矛胡亂地朝下面刺著。但敵人卻遠在攻擊範圍之外。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讓嚴密地陣型出現了混亂。

    “很好,可以出擊了。”甘霖高高舉起手,準備給荀宗文來一次徹底的打擊。

    “下來,都下來,排好隊。”荀宗文一連拉下好幾個士兵。

    這個時候。宋獻策則大叫起來。“荀先生。我們突圍吧。”說著話一把拉住一個士兵,死活要同人家換衣服。

    那士兵一身盔甲雖然單薄,至少還有一些防御效果,低頭看了看這個瘦小道士身上的道袍,搖搖頭,“道長,你還是用奇門遁甲吧。”一路上。宋獻策裝神弄鬼,搞了不少眩目的小法術,很是吸收了不少普通士兵的信仰。可真到生死關頭,大家才愕然發覺這家伙的法術根本不頂用,宋道長的光輝形象一落千丈。

    關乎生死,也顧不得其他,宋獻策一把將那士兵扯住,就去脫他的衣服。怒喝︰“我是高官。少廢話,快脫衣服,否則砍了你。”

    但這是在高原軍。宋獻策地官威根本不起作用,也沒有上來幫忙,二人就這麼糾纏著。那士兵也是累了一天,剛才一番廝殺,力氣耗盡,宋獻策這一番抓扯力氣極大,一時間居然無法脫身。

    二人就這麼搏斗著,很快地在地上滾了起來。混亂中,二人不知吃了多少腳,被踩得“哇哇”大叫。

    正到荀宗文心急如焚地時候,此刻地高原正位于不遠處的山崗上。這一次他出動了兩百騎兵,若不是甘霖這段時間鬧得太厲害,他還真不想動手。畢竟,這家伙雖然擺過自己一道,好歹也放過自己一條命。而且,內心之中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韌勁十足的家伙非常有好感。

    按說,他已經一敗涂地。若換上明朝其他的貪官污吏,只怕早逃得無影無蹤,找地方躲著就是不露頭。可這家伙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就是不離開河南,不斷收攏殘兵,就這麼硬生生在三縣之間扎下根來,隊伍也越來越多。

    說起知縣大人的人品,高原是很不以為然的,不管是在當時還是在後世,這樣的貪官都是社會地毒瘤。不割除,不能換老百姓朗朗窮困;不割除,不管哪一方政治勢力上台都不能做到廉潔政府,廓清吏治。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垃圾人物,在最危急的關頭依舊在做著自己分內之事。聯想起李自成進北京後,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的所作所為,這個小官吏的個人形象頓時高大起來。

    你可以說他是在為代表自己階級的政權做最後的掙扎和這個腐朽沒落的王朝殉葬。但就氣節而言,這人可比其他官僚老爺們強太多了。

    對未來局勢地把握,甘霖知縣好象有一種獨到地眼光。

    實際上,在未來兩個月內,河南大戰接著大旱,不管是哪誰獲得最後勝利,都無法在這一帶久留。實際上,一片白地也沒辦法養活這麼多軍隊。

    到時候,流民無數,一片混亂。只需有錢有糧,再打起朝廷的旗號,登高一呼,短時間內就能聚集起一支幾萬人的隊伍。

    說起來,高原對這個家伙地未來還是很看好的。如果他能挺過這一關的話。

    “是否該趕盡殺絕呢?”高原喃喃地說。敵人已經完全暴露在曠野之中,而這一片山岡也被他快馬疾行,奔襲百里佔領。敵人的歸路也被我截斷。只需一聲令下,快馬利刃,順坡破竹,敵人就算想逃也沒地方逃。

    甘霖還是缺歷練呀,兵者,凶器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就這麼被傅山這條很容易識破的計策給吸引過來,真有夠廢物的。

    “將軍殺有殺的手段,不殺有不殺的道理。”身邊的傅山一臉討好的笑容。剛才一路奔襲讓他面色有些發白,腹中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哦!”高

    一聲,卻不提出詢問。

    倒是旁邊的黃鎮笑道,“還是殺了的好,否則這麼一只蒼蠅在我們糧道上飛來飛去,有些討厭。不過。有傳言說甘霖知縣同蠻子叔有交情,倒不好下手。一切,還得請蠻子叔定奪。”

    “黃將軍說得有理。”傅山隨口恭維了高原手下的這員得力干將,又道,“我建議還是留著甘霖。這甘霖于將軍有大恩,殺了,背上不義地惡名,于將軍名聲有損。再說。殺了他。我們也撈不到什麼好處。”既然存了脫離李自成隊伍的心思。同朝廷那邊也應該有所聯系。一線人情在,日後好相見。內心之中,傅山已經開始計算著未來高原軍的發展路線。

    附逆不是一條光明大道,未來必須單干,將根子扎在河南。靜觀局勢發展。可以預計,將來,高原軍在河南就是一個兩不得罪的局面。

    李自成這邊。自有高夫人的班底照應,朝廷那邊,雖然傅山同山西官員很熟。可這里是河南,人地生疏,真談得上交情的也只有甘霖一人。

    這話只說了一半,高原已經明白。實際上,未來的發展,他已經有了一個眉目。再說。李自成以前一但攻下城市。不問緣由,所有朝廷官員一律斬首造成了不少惡劣的結果。長此以往,敵人根本就沒有投降地可能。一味抵抗到底地結果是兩敗俱傷。有時候,放一個官吏不殺,成本更低,收益更大。

    無論如何,這個甘霖不能殺。這可是迄今為止唯一同自己單獨交手地官員,正好拿他來培養自己的名聲。

    不就是被他劫了幾輛糧車嗎,反正糧食是李自成的,沒有了再問他要就是。

    樂于助人是我黨的優良傳統,咱們暫時當一次運輸大隊長,日後十倍問甘霖要回來就是了。

    既然自己有壓倒性的優勢,內心之中不免有了一絲頑童心態。

    高原轟然大笑,“所有人听著,不許抽刀,就這麼排好隊沖下去,把敵人趕成一團。”眼前這一支明軍裝備簡陋,最好的武器也不過是幾把雁翎刀,沒有長兵器,大多人只有一根一頭削尖的木棍。而高原地騎兵渾身鐵甲,就算站在那里讓他們刺也傷不了半點油皮。而且,人坐在馬上,敵人根本就*不近,高頭大馬,踹也踹死他。不但是人,連馬身上也蓋著厚實的棉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場裝甲集團對小米加步槍的單方面屠殺。

    雖然對唯武器論已經被後世批駁到一無是處,可真到了冷兵器時代,高原痛感沒有好的裝備,一但參戰,你就等著被別人蹂躪吧。反之,只要有基本的訓練和說得過去紀律,就是你蹂躪敵人。

    听到高原這個命令,黃鎮嚇了一跳,“蠻子叔,這樣整不是任由別人日弄我們嗎?”

    高原攤著雙手,笑道︰“怎麼,怕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即便等下死幾個人,卻能大大地鍛煉軍隊。

    黃鎮熱血上頭,“怕個鳥,就那群熊人,爺爺站著不動讓他砍也要累死他們。蠻子叔就算讓我們去死,俺黃鎮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說這麼多,還不是廢話。”旁邊的王滔突然冷冷說了一句,扭頭大喊,“我隊士卒听著,刀入鞘,跟我來。”便率先騎著馬緩緩朝下沖去。

    王滔隊這一動,高原也跟著動了。他點頭一笑,一揮手,示意後面的人馬跟上。

    紀律,勇氣,裝備,三者聚合,可以無視一切來犯之敵。

    “轟!”一聲,大旗挑起,一朵煙火在夜空爆開,無數火把點燃。

    于是,這兩百騎兵排著後厚實地隊型,緩慢而又不可阻擋地朝坡下走去。像一匹沉重地大山,勢不可擋。

    剛開始,蹄聲還很散亂,到後來,逐漸統一,渾然一體,一聲聲沉重下踏,將地皮都震得酥了。

    這個時代最犀利的戰爭武器如鐵流一般傾瀉而下,閃亮的鐵甲把一個不小地山坡鋪上金屬的外殼。耗費巨大,*無數金錢和人力堆積而成的殺人怪獸配合鋼鐵一般的紀律一往無前。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咳嗽,金屬磨盤滾落。

    山腳下本有兩個敵人的警戒哨,還沒等他們發出驚呼,就已經被奔瀉而下的洪流吞沒。

    兩百騎不片刻就沖了過去,所經之處。泥土翻起,若被大犁仔細耕過數次。

    傅山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樣的進攻聞所未聞,即便所有地人都空中雙手,他也能肯定,下面的這一千衣衫襤褸的明軍完了。

    “高蠻子,高蠻子來了!”明軍發出淒厲的叫聲,亂成一團。

    很快。一百多長槍兵半蹲在地上組成第一到防線。可惜。他手頭只有削尖的木棍,對上敵人閃亮的盔甲和眼楮里的冷漠,有的人已經開始渾身顫抖了。

    上一次地大戰,這支鋼鐵怪物留給他們地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做夢也會被驚醒地地步。

    一支白色羽箭射來,正射到高原頭盔上,“叮!”一聲。火星四濺。

    “保護將軍!”幾個親兵大叫著要圍過來。

    高原一人給了他們一鞭子,怒嘯︰“保持隊型,敵人都是紙老虎,不用怕。我們只需這麼騎馬走過去,勝利就屬于我們了。這是一次簡單的任務。跟我來!”

    一米,兩米,三米,距離在緩慢拉近。火光中。鐵甲的反光已經顯現出冰冷。

    有明軍扔下手中武器朝後逃去。

    “是高原的騎兵。上當了!”甘霖滿心苦澀。他抽出刀來將那個逃兵砍翻在地,大叫︰“敵人不多,頂住。都給我頂住。”

    話音剛落,高原的騎兵已經開到明軍陣前,雙方甚至沒有激烈的撞擊,勝利在一瞬間到來。

    “踫踫!”幾十根木棍刺出去,正中騎兵地胸口。卻分毫也不能動搖他們的身軀,借著馬力,隊伍依舊,不可阻擋地向前移動。不斷有明軍被暴怒的馬匹踢倒到地。

    “殺呀!”甘霖聲嘶力竭地大喊,但卻無濟于事。

    有一個騎兵被敵人的腰刀砍中,甲破了,大量的鮮血噴出。他也是悍勇之士,只悶哼一聲,卻不說話,伸手便去抽刀,背後的十夫長大罵︰“關六,你他媽是個懦夫,不遵將軍將令,想害我們全隊一起受罰嗎?看我的!”

    說著話,那個十夫長騎馬上前,猛地將那個明軍撞翻在地,沉聲道︰“關六,你跟在我背後,我來替換你的位置。”

    關六點點頭,也不多說,馬一慢,同十夫長換了一個位置。

    “不錯!”高原朝他們點點頭。

    “為將軍效命!”

    三根木棍同時刺中高原地心口,“嘩啦!”一聲,甲葉亂響。

    “起!”高原一聲大吼,長嘶地烈馬高揚起前蹄,厚實的蹄鐵凶猛地拍下。木棍斷裂,三個明軍士兵口吐鮮血倒在地上。

    同時,前排騎兵也都提起馬頭,拍下去。

    “轟隆!”一聲,一層不算厚實的長槍陣破了。

    失去戰斗欲望地明軍同時發出一聲慘叫,丟掉手中簡陋的武器朝後涌去。上一次已經在他們手下吃了大虧,同敵人的騎兵戰斗,基本就是一個有敗無勝的下場。好在明軍也知道,只要不反抗,高蠻子卻非常仁慈,不會殺俘虜。

    那麼,先丟掉武器,大家擠成一團投降吧。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在亂戰中丟了性命。

    高原軍也不追殺,就這麼尾隨著亂軍一步步前移。兩百騎兵組成一個半月狀陣型,不斷地擠壓著叫花子一樣的明軍,將他們趕成一團。

    “甘雨聲!我就算空著兩只手也能打敗你!”高原高高地舉中雙手大吼,“勝利!”

    “勝利!”憋了很久的騎兵同時舉起雙手,學著主帥雙臂膀、擺出一個V字形的手勢,“勝利!”

    明軍退無可退,開始丟掉手中武器投降了,一片又一片,仿佛一場瘟疫。

    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投降者應該跪在地上,可身邊全是人,連轉身都困難。士兵們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滯。

    一千多人擠在一個方圓不足七畝的平地上,摩肩接踵,呼吸相連,彼此都能嗅到對方身上的熱氣。當真如一口干涸的水塘,里面的魚就算想蹦達也找不到空隙騰挪。

    戰斗就以這種極富戲劇性的方式結束了。

    “狂妄,這是一支極度狂妄的軍隊!”

    震撼從傅山的胸中升,讓他的身體禁不住劇烈顫抖起來。這樣地戰斗。空著手,沒死一個人,就這樣簡單輕松地搞定。難道高原真是武神下凡?

    說起來,這支隊伍同他沒有任何關系,也不存在歸宿感。他刻意逢迎高原,甚至顧不得文人所謂的氣節,想的就是留有用之身,找機會逃回山西。看到眼前這一切。傅山心口一熱。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這才兩百騎兵。若是有一萬個這樣的騎兵,縱橫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也許,我真該留下來。

    高原軍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人才。自己一身學識,未必不能得到施展,將來囊括河南,甚至席卷天下。哪又是何等光景?

    “天啦!”甘霖看到自己這兩個月的心血居然被人以戲耍的方式一鍋端,心中悶得直想吐血。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逃命要緊吧。

    狠狠地給了馬兒一鞭,從高原特意留出的那個缺口狼狽地逃了出去。

    等甘霖剛跳出包圍圈,那個缺口合攏了。

    此役,甘霖只剩了六個親兵,手下一千零四人全做了人家地俘虜。

    “送甘大人。”高原鏗鏘一聲抽出腰刀,朝甘霖背影大喊。

    “送甘大人!”兩百騎兵同時哈哈大笑起來。手中彎刀同時抽出。亮得直刺人耳目。

    驕兵悍將,高原軍應該是這個時代最驕傲地部隊。

    甘霖听到這一聲轟笑,終于忍不住把那口血吐了出來。“高坦之,你辱我太甚。咱們山水有相逢,今日地羞辱來日必報。”

    ……

    “戰果如何。”高原問黃鎮。

    “什麼都沒有,一群叫花子。就弄了百來口腰刀,一把弓。還有一大堆鋤頭和木棍。”黃鎮憤怒了,好不容易打了一場大勝仗,結果卻一無所獲,這樣的戰還不如不打。

    高原微微一笑︰“不過是一個小游戲,當不得真,將來有得你們打。想要繳獲,問左良玉要去。再說我們這次是來接宋獻策的,又不是來殺甘霖。”

    說完話,他一夾馬腹,圍繞著自己的軍隊跑了一全,看看渾身汗津津的士兵,將腰刀舉起在頭盔帽檐上踫了一下。

    “敬禮!”軍法官扯著喉嚨大吼。

    兩百騎兵同時提起軍刀在帽檐上一磕,“勝利!”

    “勝利!”不但是騎兵,包圍圈里的的步兵也呼嘯起來,手中地

    互踫擊,如暴雨般響亮,卻整齊劃一。

    “勝利!”高原騎著馬沖到車陣外,繼續揮舞著腰刀大喊,“向堅持到我援軍到來的輜重隊兄弟敬禮,他們才是真正的勇士!”

    “勝利!”

    “勝利!”

    “勝利!”

    揮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高原跳下馬,一步跨上輛車,低頭對一個身穿道袍的大個子一拱手,“請問你可是宋獻策宋先生。”

    那高個子苦笑道︰“高將軍,我是輜重隊戚小四,不是宋道人。”

    “你不是……怎麼穿成這樣?”高原大為不解。

    “我他媽也不知道為什麼變成這樣。”戚小四大怒,“剛才混戰的時候,宋道人死活要同我換衣服,不答應還搶,太欺負人了。我穿成這樣還怎麼上戰場,將軍,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高原哭笑不得,正要問宋獻策去哪里了,只听得腳下的糧車邊有人發出一聲呻吟︰“我的娘,可踩死我了。”一個小小的干癟地腦袋伸了起來,然後是細長地脖子,然後,還是細長的脖子。這家伙的脖子怎麼這麼長呢?

    “敵人都退了嗎?”那顆小腦袋上滿是灰塵,臉上還有幾個清晰地腳印。

    “宋道長,敵人都被我打敗了。”荀宗文上前將他一把拉起來。

    “好,好,退了好。我的娘誒,總算揀回了一條命。”宋獻策大聲喘息,吐出一口綠色的黏痰,“水,快給我水,加點糖。”他一身寬大的戰袍,身材瘦小,骷髏一般的腦袋,此刻看起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

    “好呀,快還我衣服!”戚小四滿眼怒火,沖上去扯住宋獻策的領子,不依不饒。

    “放手,我是宋獻策,我是高官,小心我叫人砍了你。”

    “他娘的,我管你是誰,還我衣服,穿了你的衣服,高將軍都笑話我了,你叫我以後怎麼做人?”

    二人繼續糾纏不清。

    這就是宋獻策嗎?

    高原心中郁悶。

    這個猥瑣的家伙真的是宋獻策嗎?

    高原不屑一顧,扭頭對傅山道︰“傅山,替我招待宋道長。”然後從車上跳下來,自去處理那群俘虜。完全不顧後面宋獻策的追喊,“可是高原將軍,我是宋獻策。”

    傅山伸手攔住宋獻策,“道長,鄙人傅山,久仰道長大名,今日一見,倍感榮幸。將軍軍務繁忙,等下自來同您敘話。道長這邊請。”

    “還我衣服。”小四憤怒了。

    “……”

    高原剛走到那一大群俘虜面前,就看听到里面有一個蒼老的俘虜大聲喊,“高原將軍,我是黃大牛族叔的佷兒的表哥,都是一家人。听說你們不殺俘虜,能不能放我們走?”

    “閉嘴,再鬧就砍了你?”高原親兵揚了揚刀子。

    高原微微一笑,“我軍不殺俘虜,只要投降都能活命。對了,你也是本地人,怎麼不回家去耕地,反投到甘霖寨子里去了。”

    那老人也是膽大,大聲道︰“沒地方可去,劉異地到處抓人去挖溝,又不管飯。我身上也沒力氣,若被他們抓了,絕對挨不了幾天。我們村里的幾個老人都死在那里了,我才不去送死呢。家里回不去,只能到甘大人那邊去。好歹也有條活路。對了,高將軍,听說你是王家莊的人,沒準我們還能攀上親戚,能不能把我留下?”說著話便用熱切的目光盯著高原。

    高原搖搖頭,溫言道︰“我軍編制已滿,不再招人了。等下我放你們回家。”

    “回家,回不去了。”那老人有些惱火,“高原,你太不近人情了,不就是在你這里混一口飯吃嗎,這麼絕情。”

    高原苦笑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問,“我放了你們,你們要去哪里?”

    那老人道︰“還能去哪里,只能去甘大人那里了。”

    說完話,老人才發覺自己失言了,有意識到自己俘虜身份,忙用手掩住嘴,眼楮里全是恐懼。

    高原嘆息一聲,殺俘這種事情自己做不出來。放他們回去,又都去甘霖那里。這豈不是說,自己這仗白打了,甘霖除了損失一些木棍,一根毫毛也沒少。

    怒!

    算了,就這樣吧。

    他定了定神,道︰“大家听著,我放你們回去,也不管你們要去哪里,等下大家不要亂,排好對去領干糧。我高原也是王家莊的人,大家都是通許老鄉,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以後,若在戰場上見了,希望大家也要手下留情。”

    “那是當然,到是後我們一見蠻子你就投降,還有饅頭可領呢!”那老人吞了一口口水。

    俘虜們都笑了起來,皆說,是呀是呀,都是家鄉人,打個什麼勁,以後只要一踫上就投降吃饅頭。

    “謝蠻子!”

    “謝將軍!”

    “謝謝大人!”

    一片亂七八糟的稱呼。

    高原心中暗笑,如此一來,甘霖就算想打,底下的人也不會跟著他干。這可比全殲他的部隊效果還好。

    這古代,沒有什麼比地方勢力、親族勢力和血緣關系更有力。說起來,甘霖不過是一個外人,李自成也是外人。鐵打的地盤,流水的兵,治理地方還得*本地人。民心在我,可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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