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武當宋青書 作者:子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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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chuan 2009-3-19 07:24:26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195123
yichuan 發表於 2009-4-1 14:01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方

九蓮山上,南少林中。

    演武場上,一僧一俗激鬥甚劇。

    僧衣的和尚大呼痛快,一拳一腳運足真力,勁風四溢,聲勢頗為不弱。而那俗家弟子,則是面帶微笑,悄無聲息的招架格擋,將對方殺招絕招一一化去,用的竟只是一套最基本的羅漢拳。

    紅葉禪師手持掃帚,慢吞吞的將被勁風激盪的四處飄散的落葉掃到一處,望了一眼打鬥著的兩人,輕輕笑著,自言自語道:「一月功夫,以羅漢拳催出散花掌勁,倒也不慢了。」

    場中相鬥的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那和尚大喝一聲,疾喝道:「咄!」雙拳送出,竟是「一拍兩散掌」中的殺招。

    這一招厲害之處便在於,將「一拍兩散」之意發揮的淋漓盡致,以拳代掌,讓人避無可避,只得正面相迎。修為高深者往往看準時機,以此招迫得對方不得不接招,而後挾無儔內力正面相攻,從而取勝。

    果不其然,那俗家弟子退後兩步之後,猛地發現對方雙拳已迫在眉睫,但他也不慌不亂,馬步微屈,退後一步,雙手圈在胸前,呼的推出,與對方拳勁撞在一處。

    這一招,是「羅漢拳」中的一式「雙圈手」。當年張三豐便以之破去崑崙三聖絕技,可說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兩人真力一撞,那和尚身子一晃,便拿樁站定。而那俗家弟子,則是蹭蹭蹭倒退七八步之遠。

    紅葉禪師一邊掃地,一邊喃喃自語:「一月散花,兩月擒龍,三月達摩,四月般若。五月須彌,半歲而至脫胎,六字真言始可學也……」

    場中那和尚嘖嘖道:「師兄,你莫不是服了什麼奇藥不成?一月之內武功突飛猛進至此,了不得。了不得。」

    那青年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和尚哈哈笑道:「咱們再打過!」縱身上前,飄飄忽忽一腿踢出。正是少林絕技——如影隨形腿。

    青年還未來得及拭去額角汗珠。只得苦笑一聲,「一葦渡江」的身法展開,避過這一腿。右掌微斜,左掌前探,「穿花式」使出,批亢搗虛。

    紅葉禪師依舊掃著地,嘴角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彷彿眼前的兩人打鬥與他毫無干係——

    無敵分割線-

    武當山頂,天風激盪。

    張三豐卓然而立,風吹的他衣袂飄飄。鬚髮飛揚。宋遠橋侍立一旁,低頭不語。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已西斜,餘暉脈脈,輕輕撫在宋遠橋微微佝僂的背上。

    張三豐目光悠遠,望著紅雲斜陽,輕聲吟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宋遠橋強笑道:「師傅。您精神矍鑠,老當益壯……」張三豐將手一擺。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回首,細細打量了這個大徒弟一番,歎道:「遠橋,你也老了啊!」

    宋遠橋聽得鼻子一酸,似是感歎,似是自憐,似是慨然,似是悲慟,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睛闔上,久久不語。

    晚風低吟,撫在他被滄桑刻滿的臉龐上,張三豐低歎一聲,喃喃道:「我們……都老了啊……」

    不多時,月上樹梢,天色向晚。

    武當山一向都是靜謐的。

    站了這許久,張三豐似乎微微有些倦了,振袖轉身,便要往山下走去。好像想起了什麼,他一轉身,側頭想了會兒,問道:「翠山還沒回來麼?」宋遠橋一怔,道:「弟子已吩咐清風,一有五弟消息,立即通報。」

    張三豐捏了捏拳,苦笑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吧。」

    宋遠橋臉上也是劃過無奈地痕跡,歎道:「三弟明裡不說,但誰又不明白呢?當年之事,多半就是五弟妹所為了吧……」

    張三豐擺了擺袖,道:「老道士原也早猜到,只是……唉,老三在光明頂和殷天正大鬥一場,也算是出了口氣。但這心結……」宋遠橋道:「三弟臥床十年,這怨恨又豈是朝夕可化?弟子私下揣度,這些年他遊走江湖,必然早尋了殷白眉比試,一輸再輸,一定幾經生死,而唯在光明頂上勝了一場……」

    頓了一頓,宋遠橋苦笑道:「非是三弟心胸不廣,換作弟子,每日見到昔年暗算自己的真兇,便是心裡平靜如水,只怕也會硬被攪出漣漪來。」

    張三豐「哼」了一聲,顯然微微動氣,但解決方法如何,卻始終不知何從著手,在他看來,武當七俠自幼一起長大,自來相親相愛,待張翠山回山,自己親自告知他這事,讓他攜妻當眾向俞岱巖道歉,也就能解決個八九不離十了。自個兒的徒弟,哪能心胸那般狹窄?

    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張三豐百年修為,歷經人世滄桑,此時也是心煩意亂。

    山頂上的兩人都是何等人物?一個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祖師張三豐;一個是現任武當掌門,揚名江湖的大俠宋遠橋,都是武功修為極為高深之輩。百丈之外地細碎腳步聲,哪能瞞得過他二人耳目?

    宋遠橋揚聲道:「是清風麼?」聲音蘊上內力,中氣十足。

    清風小道士的聲音響起:「秉掌門師伯祖,五師叔祖有信函寄回!」清風是俞蓮舟徒孫,故而喚宋遠橋作師伯祖,俞蓮舟為師叔祖。

    快步上山,清風輕功已頗具火候,半刻鐘不到便趕到山頂。

    見張三豐也在此,清風慌忙拜倒:「參見祖師爺爺!」張三豐拂袖一托,笑道:「免禮,免禮。」清風倒是想把禮給施完,但他哪裡抗得過這天下第一高手?登時被托了起來。

    將信函呈給張三豐,他不敢多說一句,只靜靜立在一旁。

    張三豐瞧見徒弟信函內容,神色驀地數變,終而長歎一聲:「武林又起風波矣!」

    宋遠橋一怔,結果信函一看,神色也是大變,脫口道:「五弟要出海迎回謝遜?」——

    無敵分割線-

    兵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此為兵家「六如」,得「六如」者,戰必克,攻必勝,無往不利。

    風、林、火、山四者,言兵卒也;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為將者用也。

    羅貫中新建一軍,有四千之眾,兵馬糧草俱足。他立了一面大旗,上書「風火山林」四字,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口氣真的不是一般地大,決心也真地不是一般的大。

    這支軍隊,羅貫中名之以「嵩陽鐵騎」。皆因這四千之眾,都是出自登封,這群人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所幸的是,在他們還沒四處亂竄之前,青書將他們一股腦地收了。

    之所以看中這夥人,是因為他們足夠凶悍。

    怎麼凶悍?

    四五百人成群結隊的逼得北少林出動「十八羅漢陣」請他們出寺……

    與其沒飯吃餓死,還不如拚一拚到少林寺裡去搶糧!這是領頭壯漢的洪聲答覆。

    千把沒飯吃的人聚在一處,謀劃三日,而後衝到登封衙門去,打死縣令,一哄而散。

    ***,天不管老子,地不管老子,朝廷不管老子,反他娘的!

    還有兩千餘人,則更乾脆,護著老幼婦孺佔山為王,但實在是沒糧食吃,只得又竄了出來。十三日前青書路過這塊寶地,頻頻用計,恩威並施,收服了這群亡命之徒。

    其實,這夥人不過是餓得慌了的老百姓而已。

    不得不說,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的出來。

    造反,只是其中地一項而已。

    得宋青書財力相助,羅貫中要啥有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興沖沖的訓練這群「餓徒」,初時倒還真吃了些苦頭。只是羅某人手段厲害,雖從無治軍經驗,但摸摸索索著就探出一條道道來了。

    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們不給老子好好訓練,老子就不給你飯吃!

    這是羅貫中以不變應萬變之法。

    《武穆遺書》中的「練兵篇」「秘戰篇」,青書假劉伯溫之名贈與羅貫中,羅某人細細讀之,眉開眼笑的去了。

    自此,軍營之中,白日悲呼,夜裡哀嚎,馬嘶陣陣,人號聲聲。

    一月之後,這四千人都被羅貫中管得服服帖帖的,要東往東,要西往西。

    當然,要訓練成一支真正的精兵,還差得遠。

    義烏城外的某處山谷裡,青書看著全幅盔甲地羅貫中,心中暗自琢磨著,自己也該找一堆人管管了,老這麼看著,這心裡啊,真癢地難受。

    事實證明,每個男人,在幼年時代,都有過做將軍的夢想。
yichuan 發表於 2009-4-2 23:33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混亂

  渤海之濱,風平浪靜;海色湛藍,一望無際。

    光明左右使、白眉鷹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一笑、五散人以及五行旗掌旗使,這當世第一大教的第一流人物,都自聚集於此,望著輕柔的浪濤陣陣湧來,心裡都是湧起一陣豪情。

    謝遜掌屠龍寶刀,號令天下,如今奉陽教主遺令,迎回金毛獅王,明教群龍有首,委實振興在望!

    誠然,只要有一個大家都承認的教主,這一盤散沙重新聚攏一處,便能成為誰也無法擊破的堅石!

    然而,這一夥被世人稱作魔頭的明教豪傑之中,卻是有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俠客:武當第五位大俠----張翠山。

    呼喊吆喝聲不絕於耳,楊逍極目遠眺,便見一群赤膊赤腳的縴夫拖著一隻巨大無比的樓船,緩緩行來。這一群精瘦精瘦的漢子臉龐上都是汗水,但卻都洋溢著頗為幸福的笑容:這一趟走完,又能有些錢去餬口了。

    樓船上的一個黑衣老頭兒高聲呼道:「教主師兄可在?」

    此語一出,楊逍等人的臉上,多少多了些陰霾。范遙更是勃然作色,一張臉猙獰可怖,他對陽頂天忠心無比,可方歸明教,卻聽到別人在他面前稱「教主」二字。陽頂天雖已歿去,但誰又能說他真的從這世上離開了呢?

    殷天正踏上一步。雙手叉腰。洪聲道:「是李師弟麼?」

    黑衣地精瘦老頭兒名叫李天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地師弟,聞言頓時喜笑顏開:「教主師兄在此,是了,是了!」

    殷天正初時尚不在意,張翠山卻注意到明教諸人的面上顏色,默默走上前去,扯了扯殷天正袖口。殷天正混過大半輩子,何等精明,又聽得「教主」二字,登時會意,他額上白眉一軒,沉聲道:「李師弟,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天鷹教一派,唯有明教天鷹旗。你可聽清了?」聲音中蘊上內力,恍若雷聲滾滾,壓過當場。范遙脾性最烈,聽得這話,也是顏色稍霽。而明教諸人聞得此語,都是暗道:「鷹王忠烈,終不負明教!」

    皆大歡喜了,如無意外,這當世第一流的人物與人間最底層的縴夫,該在這一刻。臉上含笑和睦無比的完成這付錢結帳,拿錢走人的一系列步驟,歡歡喜喜的各上征程。

    然而,意外總是在不經意間駕臨。

    滅絕師太背負長劍,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嗔目大喝:「楊逍,貧尼孤身至此。唯求瞭解恩怨。你若是條漢子。便與我一戰!」聲如旱地空雷,攝人心魄。明教諸人都是險些心神失守,便是張翠山也自暗暗心驚,總算他臨危不亂,曉得若在此處被滅絕撞見,麻煩也會與他不期而遇,當即微微側身,借殷天正身軀稍擋,屏息斂神,不發一言。而那些縴夫們,都是東倒西歪,站立不定,眼前直冒金星。

    顯然,滅絕的內力並沒有高深到這種地步,能有這般神效,毫無疑問是運上了什麼攝魂之法。

    《九陰真經》精深奧妙之處,終在百年之後,再現端倪。

    滅絕師太顯然並沒有期望明教諸豪會在敵寡我眾地情形下有以一對一的覺悟,疾喝一聲,右爪左掌,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往楊逍咽喉、下陰兩處要害襲去,端的是……陰毒無比。

    楊逍無奈的笑了笑,足尖一點,退後三丈有餘,明教諸豪都是紛紛散開,卻聽楊逍輕笑道:「老尼姑,你對我有意思麼?下手如此之……哈哈!」

    滅絕久歷江湖,見楊逍促狹一笑,猛然醒悟到,自己出手的方位,似乎微有些不對吧………

    也不顧原本擬定的後續招數,滅絕師太猛地將雙手抽回,老臉一紅。

    明教諸豪都是哈哈大笑,范遙更是捧腹大笑,他昔年和楊逍做過多少荒唐事?此時更是極有默契的揚聲笑道:「老尼姑,楊兄雖說年過半百,可寶刀不老,神勇依舊,能夜御……」

    滅絕憤然大喝道:「賊子閉嘴!」伸足一踢,大片沙粒揚起,卻匯成一束,往范遙那處襲去。滅絕師太則抽出背後長劍,一手快劍使出,刺向楊逍三處要害,凌厲絕倫,無雙無對。

    殷天正一句「小心她倚天劍!」本衝到喉嚨,但見滅絕手中長劍黯淡,絕無倚天鋒芒,大感奇怪,也就將那話嚥了下去。

    楊逍衣袂飄飄,揮灑自如,拆的幾招,卻覺吃力,再拆兩招,猛地驚道:「你、你使得不是峨嵋劍法!」

    滅絕冷笑兩聲,三招極為凌厲的劍式展開,劍影瀰漫,清光閃閃,恍若雪球一團,竟將楊逍裹住。

    楊逍險之又險地躲過滅絕六十二劍,但第六十三劍卻難躲開,身形急閃間,嗤拉一聲,終是被劃下一片衣襟。楊逍的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哼一聲,躍上前去,長拳短打,精奧奇妙。

    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不分軒輊,韋一笑漸漸有些不耐起來,揚聲道:「楊逍,咱們一塊兒上解決了這老尼姑罷!這般磨磨蹭蹭,忒也麻煩!」

    楊逍臉色鐵青,卻不言語。韋一笑冷哼一聲,身形一動,卻被范遙攔住:「韋兄,老楊自來傲氣,你莫要趟這混水了。他能搞定。」韋一笑仰天打個哈哈,袍袖一展,裹住全身,站在一旁,權當看笑話。

    滅絕一套快劍使完,仿似技窮,最後一招劍術使老,楊逍卻蓄勢以待,拳腳間蘊藏無儔勁力,就要使出平生絕技「雷天大壯」地掌力。

    明教諸豪看得連連點頭,都是心道:「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楊左使堂堂之師,想必就要勝了。」見滅絕如此功夫,心中又道:「卻不料這尼姑手中沒有倚天劍,亦能與楊左使鬥到這種地步,了得,了得!不過……她手中若是有倚天劍,勝負……嘖嘖。」

    一個快捷無倫的身影掠過,眾人都在瞧楊逍與滅絕的打鬥,卻是未曾注意到。唯有張翠山對場中兩人的勝負並無多大關懷,卻是敏銳的發現了,掠過的那個身影,竟是個女人。

    樓船上的李天垣原本也正觀望這當世一流高手之戰,看的津津有味。但卻陡然脖頸一麻,渾身動彈不得,耳旁一個冷峻聲音:「帶我去見小昭。」

    李天垣地咽喉被掐住,回頭一望,卻見一船的天鷹教弟子的「大椎穴」上都有一朵金花,顯然被人以絕頂的暗器功夫制住穴道。再側目看時,但見一個老婦一手提著龍頭杖,一手掐著自家喉嚨,神情陰惻惻的,煞是可怖。

    這老婦人竟能避開一眾明教高手耳目,將一船的天鷹教精英無聲無息的制住,而後更是掐住自家咽喉要害,武功之高,委實不可思議。

    他努力嘶啞著嗓子道:「誰……是……小……昭……?」

    老婦人----也就是金花婆婆,一頓枴杖,怒道:「你們地人寫信來讓我來赴約,現在又不承認麼?」

    李天垣瞪大雙目,滿臉不可思議。

    一聲大喝如雷炸起:「兀那婆子,放開李師弟!」卻是殷天正被張翠山提醒,驚見此景,不由大喝出聲,縱身上船。

    金花婆婆飄身退後數丈,手中提著李天垣,厲聲喝道:「把小昭交出來!」

    殷天正聽到這聲音,恍如身被雷擊,彷彿回到了當年,光明頂上,那個紫衫女子攜著愛郎聲嘶力竭地大吼著,痛斥著命運的不公,不顧一切地奔下山去。

    白眉鷹王彷彿著了魔似的,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指著金花婆婆,喃喃道:「你、你……」

    黛綺絲畢竟沒有改變聲道的法子,便是尋常時候,能粗著嗓子不讓別人認出來,此刻她女兒被挾,幾乎接近瘋狂,聲音陡變尖利,也就顧不得去掩藏什麼了。

    與此同時,「啵」的一聲大響,楊逍口中狂噴鮮血,蹭蹭蹭退後十幾步,一雙手血肉模糊,五個手指大小的孔洞貫穿手心手背,猙獰可怖。

    滅絕雙手五指屈曲成爪,鮮血淋漓,冷笑著喃喃自語,彷彿說著什麼,只聽得「師兄」「報仇」之類的詞語不斷出現,明教諸人如臨大敵,范遙扶住楊逍,嗔目喝道:「好賊尼,吃我一掌!」抬掌便向滅絕攻去。

    暗處,明媚的女子手持折扇,輕輕搖動著,眉飛色舞,一個勁的叫道:「打!打!」

    在她的身旁,幾個大漢淵停嶽峙,一派高手風範,頗是無奈的看著這位磨人的主子。卻聽這主子嘿嘿一笑道:「亂,越亂越好!」

    不知幾千里之外的某處山谷裡,一襲青衫的男子嘴角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亂,越亂越好!」
yichuan 發表於 2009-4-2 23:33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魔

   在東海那塊兒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身處江浙練兵的宋青書卻是閉起關來,皆因他幾經思慮,都覺自家武學尚未臻至頂峰,還有極大提升空間----至少,太極十三勢那「溝通陰陽,化生天地」的「雙推」一勢,若然練成,武功當又進一層。

    自從南少林與紅葉一戰,青書一直感覺良好,畢竟七年之前,這紅葉和尚與那驚才絕艷的白髮男子鬥了個不可開交、難分勝負。換而言之,自己現在的武學修為,至少足以與那速度快絕,功力奇高的白髮男子一戰了。

    但在他看來,這還遠遠不足。

    畢竟那白髮男子似是極為畏懼那灰衣高手,紅葉這等功力,也被他一掌擊飛----雖說當時自己身處高空,未能看清他們到底交收幾招,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一襲紅影的確是頃刻之間便退到無影無蹤,顯然是逃之夭夭了。

    想來想去,的確想不出天地之間,除卻張三豐,還有何等人物有此武學修為?但即便是想出來了,又能怎樣,還有半年就要比試了,縱然是自己早有準備,縱然是自己修為大進,縱然是已經招兵買馬……但是,輸得太難看,平白給張三豐丟人,也非自己所願。細細思量,唔,瞧對方對付紅葉的手段,似乎自己還是遠遠敵不過對方絕頂之姿。

    所以……關吧太極自混沌中生。化生陰陽。黑白交雜,渾渾融融,而後衍生兩儀,變化四象,橫絕八卦,演化萬物,端地是無窮無盡,無岸無垠。

    能至無窮無盡之地者。先生陰陽爾。

    這「陰陽相生」可不是似成昆那般轉換陰陽掌力這般簡單,成昆所悟,小道爾,不過陰脈陽脈間穴道橫移之變化。而宋青書所悟,卻是武學大道,一旦悟通,則能臻至不可思議地武學境地,雙掌出而定乾坤,劍鋒脊而分陰陽。

    故而雙推之勢。看名稱似乎十分簡單,實則難之又難,玄之又玄。正如老子《道德經》所語:「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裡,一桌一椅,一床一蒲團。

    屋外是一溪山谷,裊裊青煙,悠悠綠水,樹木叢生,花香陣陣。端的是福地洞天,人間仙境。

    這悟「勢」之法。卻不同於修練內功,盤膝打坐,重在體悟,而不是打通穴道,攻克玄關。

    故而青書時而側臥石床,時而正坐蒲團,時而沏茶倒水。時而皺眉冥想。間或推門而出,深吸兩口新鮮空氣。俯觀流水潺潺,仰望白雲連綿,悄悟不斷之勢,靜思太極之理。

    腦中紛亂不休,一會兒湧出一句「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一會兒又是一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又或是「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

    諸子百家,兵法儒道,無一不至腦中,全然不離陰陽。

    陰陽之理,動靜相生,並駕齊驅,方臻妙諦。

    從日出的金蛇萬道,到白雲散盡,金陽普照,而至晚霞漫漫,流嵐靜臥,再至月上樹梢,嫣然搖動,而後東方再復魚肚之白,宋青書的眉頭,依舊皺成一個川字。

    惑之惑也,誰能為我解惑?

    至此,他心中真是頗有些後悔了,為何這般拘泥於成規,早上武當,與張三豐單獨會面,說明情況,得這一代大宗師的三兩點撥,豈不勝過悶頭自學?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心中又復湧起豪情,莫不是只有太師傅能悟出這等武道絕詣?天下能人千千萬萬,資質絕頂者亦不在少數,卻並非人人都能身登絕頂,何也?心不堅而萌退意也,道不正而至歧路也,思恆歪而無境界也。

    天下的任何道理,到了頂尖處,必有相通的地方。

    武當功夫是純正地道家一脈,雖說出自少林一部九陽真經,然則經張三豐百年錘煉,莊嚴磅礡之氣依存,但那肅穆之意卻被化得乾乾淨淨,卻換做飄渺出塵的仙家氣息。張君寶不世之奇才,已是極高的評語。當年的張君寶闖蕩江湖之時,少林方丈天鳴得聞,輕歎一聲,寂然圓寂。

    這般看來,天鳴和尚真的是看走了眼。

    張三豐一代宗師,開古今未有之先河,數千年來,能與之比肩者誰?

    這並非僅僅是武功高下的問題,而是修為的問題,道理的問題。

    將太極之理深研到這般境地,創出一拳,輝映千古,一度壓下少林,真真是獨他一人而已。達摩祖師泉下有知,勢必也是極為欣慰。

    有人在他門中悟道,而後破出桎梏,獨成一家,如何不讓他喜之又喜?大宗師胸襟磊落,便在於此。

    如若青書也能在張三豐留下的真東西裡悟出屬於自己地道,縱然是破出武當,張三豐必然也是欣喜非常,只怕連鬍子都要拔光了。

    然而,且不說宋青書悟道後絕不會破出武當,便是他能否悟道,也是個問題。

    張三豐是歷經人世百態,世間滄桑後,於武當山觀白雲流水之態,乃悟太極至理,是何等的沉澱,何等的積累?

    宋青書固然兩世為人,幾經沉浮,但加起來還不過半百之歲,又怎及得上張三豐閱歷之厚?

    如今更是強求悟道,溝通陰陽,這一下已然著相,怕是心魔已然不自覺地降臨了。

    不知不覺,已然是三日過去了。

    這幾日天氣都自極好,羅貫中和這四千人也混得熟了,整日裡沒正經的開著些沒心沒肺的玩笑。羅貫中記性極好,每日夜裡巡營,七八天下來,已然把這群人的名字給記了個全,見面就直呼其名,把這一堆人都給駭的不輕----哪有人記性好到這種程度的?尤其是這四千人的名兒都是些「陳四七」「張五六」「劉八八」這些數字流,還有不少重名者,可說是難記到了極點,但羅貫中都能一一叫個明白,嘖嘖,這份記性,當真是……

    自從羅貫中進入集團高層之後,青書也就不再瞞他,笑著把自祁連山一路東來的事兒全都給他說了,再領他去見了那位半死不活地鮮於通掌門之後,極為愜意的欣賞著羅某人的震驚神色之後,哈哈大笑,揚長大笑,就此閉關。

    羅貫中對於武學一道,徹底沒了和宋青書競爭的心思,因為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功夫,全拜當日那位老先生所賜,而那位老先生的年紀……

    抓了抓頭,羅某人很用心的去練兵,很用心很用心……

    而羅貫中記憶四千人地姓名,卻是聽劉伯溫講宋青書過目不忘,記性極好,羅貫中起了好勝之心,存心借此鍛煉鍛煉,哪日尋機再和宋某人比過。

    少年人地心性,便是如此,哪怕他再天才,再老成。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宋某人這顆腦袋在上一世便很是聰明,經過這一世的二次發育,雖說思想覺悟上進步也是很大,但是這最基本地「記性」,卻是漲到人類極限,領悟力也是大大增強。記性之強,只可以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

    這一日,入夜之初,羅貫中領親兵巡營完畢,忽聞長嘯之聲,震懾山谷,如大龍懸空,不住高吟。

    他心頭一動:「他功成出關了?」身形一動,往山谷方向掠去。

    谷口布下九個小迷陣,連環而成大陣,端的是厲害非常,殺機叢生。

    羅貫中方踏一步,卻生猶豫,這陣法隨機而變,乃是劉伯溫手筆,自己陰陽之學修為尚自不夠,貿然闖進,只怕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正猶豫間,右臂卻忽地被人拿住,他心中一驚,左掌凝爪,就要攻出。

    緇衣的儒生淡淡道:「是我。」

    羅貫中一怔,回頭瞧見劉伯溫微含憂慮的眸子,身上一輕,左掌垂下,甲冑撞擊聲清脆悅耳,但只一下,卻又淹沒在嘯聲之中。

    劉伯溫歎道:「他怕是走火入魔了,咱們進去吧。」提著羅貫中,三步兩步,進退自若,不多時便進入山谷。

    卻見青書披頭散髮,額角流血,狀若瘋癲,四處亂撞,卻見此間勝地樹木橫塌,花草斷折,塵煙四起,狼藉一片。
yichuan 發表於 2009-4-2 23:35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木屋

   月光靜謐,悄悄滲下一重輝朦朦的銀紗,輕柔的裹住這一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谷中的茅草屋坍塌一方,就天然堅石雕琢而成的石床也斷成兩截,頗顯淒涼之態,那被劉伯溫奉為珍寶的「玉鯉躍龍琉璃壺」和「清葉鶴鄉杯」也化作碎片。

    劉伯溫也顧不上去心痛,內心裡早被震驚佔據。饒是他聽得宋青書厲嘯之聲,心中早做好準備,此時瞧見,也是大驚失色。青書的武功修為明明已臻至入神坐照的化境,但卻出現這種走火入魔的狀況,委實是大出意料。

    皆是因他沉澱不足,積累不夠,欲要強行悟通雙推勢,化分陰陽,理定乾坤,卻是不自量力了。

    這等至高修為,放眼古今,能為者也是寥寥,當今之世,唯張三豐有此能耐。

    青書原有資格問鼎,然而一則沉澱不足,二則時間倉促,他又自心急,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就心生魔障,不可自拔了。

    他狀若瘋癲,好似眼不能視物,揮舞著雙臂,「喀喇」「喀喇」聲不絕於耳,樹木石塊,皆盡被他無儔內勁崩碎。

    羅貫中看得心中一急,踏上兩步,便要上前去拉他,卻被劉伯溫一把拽住。劉伯溫目中憂色愈濃,一閃身到一塊千鈞大石之後,輕歎道:「他武功太高,等先耗他幾分內力再動。」羅貫中面色一變。已知現在情形十分嚴峻。若非青書神志迷糊到一定程度,絕不至於讓劉伯溫說出這等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書一雙眼眸愈發紅了,極是駭人,口中呼呼喘著粗氣,呼喝不絕,一會兒說「陰陽化生,地水風火」。一會兒又說「天清地濁,乾坤乃定,然定乾坤者何?」。羅貫中聽起來似乎玄玄乎乎,劉伯溫卻是身子大震,隱然有悟。

    過得片刻,劉伯溫瞧青書通紅地臉龐漸漸變淡,沉喝一聲:「動手!」他倆方才商量好計策,劉伯溫功力高深,正面攖其鋒芒。羅貫中則從背後偷襲,只消擊中青書後頸,一吐勁力。此事則可暫告一段落。

    但青書一身武學修為,何等之高?縱使神昏智迷,但武功仍在,本能猶存,抬手便轟向劉伯溫,兩人雙掌一接,「啵」地一聲大響,劉伯溫倒退十幾步。口角溢血,心中駭然之餘,又自肯定:「他鬧騰這許久,內力雖當極盛,但一挫之後,必然大衰。」

    羅貫中沒得劉伯溫手勢,只暗自潛伏在暗處不動。劉伯溫按捺下內傷。搶上前去,刷刷兩掌。「天山折梅手」的高深功夫使出,飄逸絕倫,抑且蘊有極大威力,動輒便是筋斷骨折之噩。他自然清楚,以宋青書之能,縱是本能的招架格擋,也萬無可能被他擊中的道理。況且---筋骨外傷比終生癱瘓,可要好的太多。更何況,軍中還有一位醫術聖手,馳名江湖的蝶谷醫仙胡青牛。

    兩人見招拆招,頃刻間便斗了七八十招,劉伯溫固然絲毫不敢留情,使盡渾身解數;宋青書也是一通猛攻,他心中疑惑極盛,不得宣洩,只有不停出招運力,好稍稍發洩心中不解滯悶之感。

    翻翻滾滾,鬥到第九十二招上,劉伯溫將「天山折梅手」使到極處,蒼白的雙手如白蓮乍放,朵朵盛開,幻出瓣瓣虛影,每片花瓣都可說是蘊上玄門上乘內力,威力端的極是驚人。青書雙掌合攏,一手屈指輕彈,一手兼收並蓄,將劉伯溫凌厲攻勢皆盡納下,正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地「無爭指」。

    劉伯溫經他「無爭指」這麼一攪,招式用老,力道已衰,他心頭一跳,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這合攏的雙掌陡然握緊,指力掌力亦是同時一收。

    宋青書雙拳送出,正正擊在門戶洞開的劉伯溫胸前。

    劉伯溫口中鮮血狂噴,胸口經脈皆被毀傷,焚起老大一片火焰,撲騰幾下,方乃滅去。

    「純陽無極功」竟也化作焚身烈焰!

    羅貫中素來極為崇敬劉伯溫,見昔年恩師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不由驚呼一聲,疾步掠出,身形電閃,頃刻閃到劉伯溫身邊,將他扶起。

    劉伯溫血染緇衣,儒雅風度卻是絲毫不減,望著緩緩逼近、雙目通紅的青書,他苦笑道:「貫中,咱們計策不成,今日卻是要斃命在此了。」

    羅貫中將牙一咬,沉聲道:「恩師,你先離去,我來擋他。」劉伯溫聽到「恩師」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羅貫中說著右膝微屈,左腿跨上,一振雙臂,合抱成球,「抱球勢」使出,渾渾融融,帶著絲絲氣勁,右手手背搭上左手手心,陰陽相成,撞向青書。

    他閉緊雙眼,正準備著以死迎敵,卻久久不聞動靜,俄頃一聲輕響,卻聽風聲又起,羅貫中睜開雙眼,見劉伯溫橫抱一人,歎道:「公子太急了些,你怎地也不勸他?」

    待他看清劉伯溫手中所抱之人,卻是大吃一驚,這正是適才狀若瘋魔,癲狂不已的宋青書。

    劉伯溫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一手持住,另一隻手搭上青書脈搏,面色登時一變。

    羅貫中瞧他臉色鐵青,好奇道:「他……」見劉伯溫橫目瞪來,他囁嚅一下,又道:「公子……怎麼了?」

    劉伯溫長歎一聲:「百脈俱損,神志錯亂。」羅貫中驚道:「那……那當如何?」

    劉伯溫再一把脈,搖頭苦笑道:「當今之世,唯有一人能救他。」腳步輕搖,已然步出山谷,走入迷陣。羅貫中不識此陣,不敢逗留,三下兩下,趕上劉伯溫步伐。

    晚風徐徐,送走寒鴉兩隻,原要繞樹三匝,如今卻是無樹可繞。煙塵漸漸落下,原本清淡雅致的山谷一霎間便成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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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當山上松柏長。

    張三豐遠遊歸來,依舊是在後山閉關,兩間小木屋並肩而立,樹籐花鳥,相映成趣。

    這一日,他正坐關之中,卻驀地心頭一動,長出一口氣,微振衣袖,推開太極魚狀的門扇,緩緩踱步而出。

    道袍上沾了許多污垢,張三豐早年有號曰「邋遢道人」,正是由此而來。他念及當年趣事,不由微微莞爾,內力運轉間,全身上下的毛孔張開,一呼一吸,一張一闔,一股無形之力將那些許污垢灰塵皆盡衝開,簌簌落下。

    兩間木屋之間隔的並沒有多遠,不過十丈左右之距,卻有一條小道相連,青黃相間,頗為雅致。

    張三豐輕歎一聲,沿著小道慢慢走著,走向另一間木屋。

    這間木屋之中,書架上堆滿著密密麻麻地書冊;床上整整齊齊,涼席輕放,石枕頗為落寞的躺著;那張古樸肅穆的流水之琴也靜靜擺在桌上;一把木椅子已有一隻腿被螞蟻啃得差不多了;桌上地那把茶壺中,茶垢似乎也凝成一陀,再難刷的乾淨了,而那只茶杯,卻是經不起歲月蹉跎,瓷把兒斷落一旁,很有些淒涼的味道。

    張三豐袍袖微微鼓起,正欲馭使氣勁盪開灰塵,卻又陡然一笑,徐徐走上前去,伸出手來,一下一下,輕輕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層灰,每一落手,便見五條手指印在淡淡的灰塵中長長拖開。

    看了看沾滿了土灰的手心,張三豐臉上驀地綻放出笑顏來,很開心,很開心。便彷彿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顫巍巍的親手為孫兒鋪好床墊,嘴角含笑,心中歡喜。

    這一代大宗師,心中渴望著地,未必就是威震天下、揚名武林,甚至於流芳百世。

    自從尋回俞岱巖後,武當七俠重新聚首,卻又生出矛盾,張三豐心中煩憂之下,又更迫切的想尋回當年那個陪他坐關,陪他聊天,陪他論武,陪他談文的小小少年。

    張三豐拭去木椅上的灰塵,彎腰坐下,望天上雲卷雲舒,地上草色青黃,嘴角上掛著慈祥笑意,久久不散。

    是啊,在張三豐眼中,他永遠都只是個小小的少年。會屁顛屁巔的跑過來問他這一句道家法訣什麼意思,與所修習的內功有何干係,還是藏著什麼深刻地道理;也會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偶爾更會興致忽起,出手試他武功,而後隨手傳下兩招精妙武功,看著他並不怎麼感興趣地那張淡漠的臉,張三豐總會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給老道士學好武功,武當誰來擔當?

    但是,現在張三豐心中卻沒想什麼誰來擔當武當地問題,只是淡淡的笑著,心中湧動著淡淡的溫馨,淡淡的回憶。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4 09:26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回憶

    張三豐端坐在這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中,微風徐來,頷下長長鬍鬚隨風而動,神色緬懷,姿態若仙。

    天外萬里無雲,晴空朗朗,可是出行的好天氣。

    但張三豐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唯有清風不斷,吹動衣襟。

    當年…華山之巔…

    楊過大俠方登五絕之位,號為西狂,長袖飄飄,何等的風姿綽約,何等的絕世鋒芒,何等的意氣飛揚?

    那個時候,自己才十四歲吧…

    他閉著眼睛,仔細去回想著那個在玉女峰的低吟晚風中痛哭流涕的少女面容,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風景。絕美到他一想起來,便立刻低下頭來,不敢正視前方。

    然而,張三豐似乎絲毫不能記起,那個少女的臉龐到底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

    她的鼻子是筆挺的麼,還是微微翹起的…

    她的眼睛是雙眼皮呢,還是單眼皮…

    她的嘴巴是下唇厚些,還是上唇厚些…

    她的耳朵是喜歡藏在髮絲後頭呢,還是露了出來,盈盈秀氣,溫潤如珠…

    時間…果然是可以磨滅很多很多的。但是,心中牽掛著的那縷情愫,姿態永存。

    張三豐閉著眼睛,微微搖頭,嘴角掛起恆久不落的一絲笑意。

    後來呢,覺遠師傅教授自己學習九陽神功,都只是當作強身健體的法子來練,不知不覺。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

    再次見到她時,她地臉上已然帶上了風塵,儘管現在他記不起來少女的模樣,但是那伸出右手撩撥髮絲的絕美神態,卻深深鐫刻在他的心中,至今不化。

    飄泊很苦吧?

    少年見到她時,已然咧開大嘴笑了起來。聽到她脆聲稱自己作「張兄弟」,將一對伸足展拳的鐵羅漢交給他時。他又忍不住的想笑,想放聲大笑----他…能再見到她,實在太開心了。雖然他知道,少女上少林,並不是為了找他,而是要找那個蓋世英雄,那個一舉擊殺了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俠。

    她嘴角抿著笑意,緩緩走過來了。

    嫣然搖動,冷香飄過。

    他瞬間失神。

    儘管已經記不清面容,但當年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張三豐都能回憶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後,一個有著清澈眸子地瘦削男子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少年的胸口湧動著一股怒氣。在男子將恩師逼到狼狽不堪的時候,他愈發怒了,踏上一步,運起從鐵羅漢上學到的招數,強行架住男子的掌力,身子一晃,氣血翻騰。

    但始終有一股意念支撐著他。一路斗下來,竟是越使越順一場大戰,崑崙三聖銳氣受挫,飄然遠去。

    而後覺遠大師護著他和她兩人,逃出少林。

    縮在鐵桶之中,瞧著對方明亮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為寧靜的時刻。

    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相處了十幾年的覺遠大師,在放下鐵桶那一刻,呼呼喘氣,油盡燈枯。

    那一刻,張君寶悚然而驚。

    而後便是深夜傳經,恩師圓寂。他放聲大哭,她不住安慰,伸手撫著他的背脊。神態間極是溫柔。溫柔到在他心上狠狠地留下一道永遠不能忘懷的痕跡。

    她要繼續去找神雕大俠了。

    分道揚鑣。

    張君寶浪跡江湖,武當山上坐關七年。悟出太極之理,以柔克剛,初出江湖,聲威大震。

    那一年,襄陽城破,郭靖黃蓉殉城。而後半歲,大宋丞相文天祥兵敗,不數月,慨然赴死。

    張君寶聞得消息,不由大恨,而後便是深深的擔憂。

    你還好麼…

    你爹娘死得其所,不負此生……節哀順變。

    他尋遍天下,只為找到她的蹤跡,卻沒聽到絲毫消息,只得順便遊歷天下,專殺韃子,十餘年間打遍天下,而後連殺朝廷高手,未有失手,聲名鵲起。

    與此同時,遊遍天下的少女終於倦了,鬢角亦見霜痕,在樂山大佛處靜坐一天,聽潮來潮往,她深深吸口氣,長歎一聲,剃度出家,立派峨嵋。

    峨嵋派創立之初,他便聽到了消息,甚至還收到請柬,看著請柬上秀氣娟麗的字跡,他闔上雙目,歎一口氣,棄掌用劍,飄然遠走。

    那一年,她四十歲,他三十六歲。

    此後,他們便再未見過,一面也未曾見過。

    浪跡天涯。

    他的劍,恍若王摩詰之畫,詩情畫意,矯若游龍。

    忽忽十年,鐘石子品評天下劍術名家,他手中的真武劍,與她的倚天劍,俱是天下第一。

    真武劍固然及不上倚天鋒芒,由此也可窺出端倪,他的修為,已在她之上了。

    在峨嵋山下徘徊三日三夜,看著峨嵋弟子來來往往,他歎一口氣,轉回當年悟通九陽地武當山石洞,靜坐三日,而後倚天長吟。

    他五十二歲這年,束發出家,自號三豐,創派武當。

    不兩日,觀三峰神秀,故自號三豐。

    武當張三豐,首徒宋遠橋,次徒俞蓮舟,大貓小貓三兩隻,卻始終無人敢惹。

    然則,忽忽三十年間,武當聲威,隱然與少林並駕齊驅。

    也就是他三十年後,當他收到十幾歲的小徒弟遞來的箋紙後,打開看著那娟秀的字跡,卻知道,這字跡,不是她的。胸腔裡彷彿有什麼碎了,淋漓了一地。

    峨嵋派掌門郭襄辭世,風陵師太接管掌門之位。

    他白眉一顫。

    風陵…風陵。

    武當山縞素三日。

    屈指數來,西風背盡,忽忽三十年,又已過了。

    多少流年虛度啊……

    時光就這樣偷偷的換到現在了……

    不知不覺,日已西斜,金陽透出霞光陣陣,透過朵朵浮雲,投射下來,一時間,後山地兩間小木屋前,紅紫小花,青黃草坪,兔走蟲飛,恍如仙境。

    張三豐雙手置於雙膝之上,微闔雙目,神態安詳。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4 09:26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療傷

    百餘年來,未逢敵手,縱威震中州,笑傲江湖,也不過蕭索寂寞,長劍空利。

    張三豐念及往事悠悠,輕輕一歎,屈指暗數,不知不覺,流年又自偷換。門外晚霞彩彩,明艷無雙,金色的餘暉照將下來,為萬物都鍍上一層朦朦的輝光。

    武當山的景色,始終美的緊呀。

    一振衣袖,張三豐站起身來,往屋外小徑走去。沿著小徑,至分叉處,一路向上,穿林過坪,不多時便至開闊之處,有飛鳥相還,巨石橫空。張三豐深吸一口氣,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驀地騰空而起,緩緩縱到巨石之上,一攬衣襟,俯身坐下。偶有金光溢出的雲海翻翻滾滾,驟爾凝成一條騰龍,伸爪屈首,齜牙咧嘴。又忽地凝成一隻大虎,氣勢洶洶,作勢欲撲。

    張三豐抱膝而坐,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一笑。太陽漸漸落下山去,茫茫雲海也自散去,張三豐見那一輪紅日究竟落下,不由悵然若失。

    天色向晚,月牙兒在天邊升起,孤零零的,微微透著紫色的夜空靜如沙洗,卻無多少星星,只有寥寥數顆,東懸一顆,西掛一顆。晚風習習,吹得張三豐白髮散亂開來,簪落一旁。老人的嘴角噙著笑意,目光湛然若神。

    身後緇衣的儒生俯下身來,屈膝跪倒,恭恭敬敬的向張三豐磕了三個頭。黃衫地女子則是福了一福。神色全然不同往日地冷漠。極是恭敬。

    但張三豐只是閉著眼,微微笑著,他全以神遇,早已覺出這兩人蹤跡。然而,現在他的全幅注意力,卻是集中在這第三人的身上。

    張三豐轉過頭來,目光凝在躺在地上、青衫裹身的男子,眉目間依稀從前。但卻沾染風塵,更為稜角分明。

    張三豐腦中驀地轟的一下,嘴唇微微顫抖。

    他心中的喜悅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驀地張開口來,一口罡氣吐出,清嘯如龍,悠悠傳開。

    這一聲嘯,威勢並不如何盛大,但卻清越激昂。彷彿一條大龍在夜空之中張牙舞爪,雖說不上囂張跋扈,卻是生機勃勃。

    除去張翠山遠遊。其餘六俠俱在武當山上,他們內功深厚,聞得師尊嘯聲,猛地從入定中醒來,臉上俱露笑意。

    宋遠橋睜開雙眼,先是點點頭,撫鬚笑笑,繼而閉眼盤膝。打坐練功,潛心太極功中。

    在俞蓮舟聽來,卻是另一種意思,他微微皺眉,但不到片刻,便舒展開來,雙手叉腰。運氣丹田。悠悠嘯出聲來,與張三豐清嘯之聲相合。一如龍吟,一如虎嘯,聲勢殊不弱之。而這聲嘯在俞岱巖聽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他熱淚盈眶,掙扎著走到門前,不顧雙腿殘疾,筋脈糾結,半跪下來,對著山頂連連叩頭。

    張松溪悠悠然的坐起身來,在屋裡轉悠一圈,臉上劃過一道微笑,喃喃自語了兩句,神情一派淡然。

    殷梨亭則是手撫長劍,驀地拔出劍來,寒芒閃過,一劍橫空,鋒芒絕世,圓轉如意,這套太極劍術精微奧妙,但由殷梨亭使來,卻是不枝不蔓,顯然頗得真髓。

    莫聲谷哈哈大笑,走出房來,一套拳腳打開,山奔海立,虎虎生威,一時三刻不到,便使完一套拳,而後五指箕張,又使一套掌法,堂堂正正,大開大闔。

    一聲長嘯,六人各有所悟,各有所得。張三豐卻是聽得青書氣息緩而慢,深而長,顯然修為大漲,心中喜悅之餘,又聽他驀地急吸兩口長氣,呼吸紊亂起來。張三豐心頭不由一跳,他怎地躺在地上?走上兩步,伸手搭在青書脈上。

    張三豐悚然而驚,這孩子,莫不是受了重傷?

    百脈俱損,或枯或榮,俱在一念之間。

    一手搭在青書脈上,精純到極點的真氣輸入青書體內,這道真氣與青書體內內力同出一脈,本是極是相合,療傷勢必事半功倍。但這時青書體內真氣亂撞,不受指揮,張三豐真氣方入他體內,便是被反震地身子一晃。

    望著緊皺眉頭昏迷著的宋青書,張三豐眼中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孩子的「純陽無極功」大圓滿了?那……誰能傷他到這種地步?

    張三豐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一眼將他送來的兩人,一人緇衣儒衫,眉目疏朗,長鬚飄飄,步伐輕而沉穩,目光潤而湛然,顯然是個了不得的高手。咦,他看起來,很是面熟,不知在何處見過。眼睛移到黃衫女子身上,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也是忍不住驚艷了一把,細細查之,卻見她眼神溫潤,氣息悠長,若非張三豐百年內功,幾不可聞。這個女子,也是一流高手!

    緇衣的儒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道:「晚輩劉基,見過張真人。」黃衫女子也是福了一福道:「古墓傳人,問張真人萬安。」

    前邊的劉基在張三豐看來,倒還無所謂。後邊出場地這位黃衫女子,四字「古墓傳人」,卻不由的令張三豐側目看之,想到光明頂上見到的兩位,他不由開口問道:「你是楊大俠地傳人?」

    楊汐晴直視張三豐和藹眼神,微微笑道:「小女子誠然姓楊,雙名汐晴。潮汐之汐,晴空之晴。」

    張三豐念叨了兩句,笑道:「原來是神雕俠後人……汐晴,汐晴。好名字,好名字。」話鋒一轉,伸手一指躺著的宋青書,問道:「我這青書孩兒……」

    劉伯溫道:「公子他強悟雙推勢,百脈俱損,昏迷至今,已有三日。」

    張三豐一驚,說道:「他竟練了太極十三勢麼?」劉伯溫更是驚訝,道:「難道不是真人傳與公子的麼?」張三豐一拂長袖,斥道:「胡鬧,胡鬧。這孩子也忒膽大了,還沒學會走就想學跑,他修成化勢了麼?雲勢渾成,他又有幾分火候?」瞧他模樣,竟是破天荒的動了怒。

    劉伯溫唯唯諾諾,楊汐晴卻道:「青書他說他已融成化勢,雲勢連綿,也被他悟通,唯余雙推勢交匯陰陽,始終不得其解。」

    張三豐又是一驚,問道:「你所言可是真的?」

    楊汐晴點點頭道:「是啊。」她天真爛漫,幾番出手雖辣,卻都是聽他人安排。這時面對這天下第一的高手,便純然沒有劉伯溫的惴惴之感。

    張三豐搖頭苦笑,歎道:「這孩子修成這等武功,也不知是福是禍。」伸袖一攬,將青書抱起,往小木屋中走去。劉伯溫和楊汐晴隨他而來。張三豐將青書放在床上,對劉伯溫道:「劉先生,你幫我扶好他,五心向天。」劉伯溫忙上前去,將青書扶成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的姿勢。

    張三豐點點頭道:「多謝。」劉伯溫被這一聲謝給叫得不知所措,往日裡地隨機應變,機智巧辯都全然不見,只撓著頭呆呆立在一旁。

    張三豐雙手抵在青書背上,深吸一口氣,闔上雙目,輸入自己錘煉了百年的精純真氣。

    兩道精純內力四處遊走,將青書散亂在各處經脈的真氣收攏起來,恍如兩道巨大洪流,轟然刷下,將青書的奇經百脈都梳理了一遍。

    宋青書微微呻吟一聲,顯然頗為痛苦。楊汐晴目露擔心之色,欲要上前,卻被劉伯溫攔住。

    劉伯溫想得不錯,青書的「純陽無極功」修煉到這個地步,如今走火入魔,「純陽無極功」平日裡溫溫潤潤,可一旦失控起來,卻如洪水猛獸,唯有修煉同源同脈內功的張三豐能制得住他。

    放眼天下,內力上壓過青書的人,已然不多。若求無失,還是到武當山求張三豐相求來得保險。

    張三豐行功三刻,內力到處,青書體內真氣如逢春風,頃刻融入張三豐兩道內力之中。這兩道內力從大椎穴起,經任督二脈,入奇經八脈,而後又返任脈,由上而下,納入青書丹田。

    看著徒孫緊皺地眉頭,張三豐拭去額頭地微微汗漬,歎道:「他內傷好了大半,但經脈創傷卻非一時可好,還需靜養半月。」說著側目望向劉伯溫,目光如電,沉聲道:「光明頂上,老道所見者,可是足下?」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30 13:24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遠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萬物之宗,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

    清脆的朗朗讀書聲,悠悠回響在武當後山的小木屋里,卻是一部張三豐親手所書的《道德經》。

    一遍一遍,從第一句的“道可道,非常道。”到最後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身著淡色黃衫的女子在字里行間,將願景翻來覆去的讀了無數遍。

    張三豐背負雙手,立于門外,衣襟悄悄在風中擺動,眼前床邊的女子,仿和當年在少室山拔劍起舞的她,完全重合。當年,她也是這樣穿著一身淡色黃衫呢。

    這一夜的內力療傷,固然是讓張三豐頗感疲累,但他心憂徒孫,卻並未小睡片刻,想到青書神志受創,道心失守,卻不如讓人讀道家典籍與他听,在句句經典的浩如煙海的書山之中,只消有一句話能提點到他,那他的傷勢,也就基本全部恢復了。

    楊汐晴遂為此讀書之人。劉伯溫則下山安排一應事物。

    每日清晨前來送飯的小道童老遠就听出不對來了,似乎不對啊,這全然不是祖師爺的聲音啊,听起來清脆悅耳,如一串鈴鐺一樣響個不停,是個女子的聲音吧。想到這里,道童眼中迷惑之色一閃而過。帶著好奇心,提著飯籃一路而上。

    不多時便到了後山,道童兒見到祖師爺負手而立,站在小木屋門口定定出神,一陣陣悠揚的讀書之聲從屋中傳出,久久不散。

    道童兒的到來。如何瞞得過張三豐,他深深嘆一口氣,轉身拂袖道︰“你去喚掌門上山來。我有話對他說。”

    道童兒將盛有飯菜的籃子放下,偷偷往木屋里瞥了一眼。張三豐如何不知他這些小動作,也只是付之一笑罷了。

    僅僅是一個背影,道童便瞬間失神。呆呆愣愣的就要下山。張三豐搖頭一笑,嘆道︰“小心山路濕滑。”

    道童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張三豐卻及時扶住他,頗為揶揄地瞧了他一眼。道童心中發虛,飛快的往山下跑去,就要去喚宋遠橋上山。

    張三豐微微搖頭,默神一查。耗損的內力已回復的七七八八了。當今之世,純陽無極功修為之深,莫有及張三豐者也——

    分割線——宋遠橋自修太極功以來,功力日深,內氣愈厚,融融泄泄,純陽無極功已近圓滿之境。武當九陽他稍嫌霸道,修為雖不及純陽功深厚,但兩門神功相輔相成。他丹田氤氳紫氣。如何又弱得了。

    每日五更天時,他便起得床來,靜坐蒲團之上,打坐煉氣。而後天微亮時,登上金頂,吞吐罡氣。而後回房小坐片刻,修習儒家養身之道,一口浩然正氣渾渾然。泊泊然。至午時時。在于練功房中乘盛陽之勢,修純陽之氣。半個時辰之後,方能用飯。再申時三刻,又登金頂之上,不觀晚霞陣陣,只隨意而坐,一呼一吸,合于自然。于是內氣不知不覺間,日益精進。太極之理與天地相合,宋遠橋此舉微合于天地化生之道,每日里內力進益雖不甚大,卻勝在持久,七年來日復一日,功力較之之前,委實深厚了一倍有余。

    放眼天下,能做他對手的人,實在不多了。

    張三豐雖是暗贊這徒兒武功愈高,已不下當年叱 江湖的陽頂天。但看在眼里,卻是大自嘆息,這般以苦修神功以求忘卻痛苦,又豈是解脫之道?心中不放,縱你如何跳脫,始終掙扎不出這副桎梏。

    今日清晨,他方從金頂下來,沾了一身露水,正要換衣,卻听得院落大門被人叩響,道童恭恭敬敬地道︰“掌門大老爺,祖師爺有請上山。”

    宋遠橋一愣,師傅平時才召了自己上山一次,怎地又有吩咐麼?

    換好衣服,輕嘆一聲,對著銅鏡好生整理一番,方才上山。卻不是他太修邊幅,而是有段時間張三豐實在看不過他頹廢模樣,將他召上後山,狠狠的訓了一頓。說你這模樣,誰看了都說是大街上的乞丐,哪里是堂堂武當的掌門?我武當派的臉面,都給你丟得盡了。

    這些話,宋遠橋知道是師傅一片苦心,刺激自己,也不過付諸一笑。然而張三豐最後一句卻給他極大觸動。他還記得當時師傅淡然的臉色陡然痛惜起來︰“莫不是我才創下數十年的武當,就要敗在你地手里麼?”

    張三豐說的雖輕,卻令宋遠橋再不敢怠慢片刻,每日勤于事務,精修武功,兢兢業業,武當雖不說是做了什麼威震天下的大事,卻也蒸蒸日上。

    腰間的長劍,他是半刻都不敢放下的。這是武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訓令,縱然莫聲谷拳腳尤要精于劍術,但也是不敢讓張三豐賜下地長劍離身片刻。便是睡覺時,也是將劍置于床邊觸手可及處。

    宋遠橋步履節奏分明,一步一步,沿著山路輕輕走著。

    身為武當掌門,聲望隆于江湖廟堂之上,在一般江湖人看來,幾乎是神話般的人物。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普通人?何嘗不冀望著一家團圓,和和美美?

    但是,他是武當掌門,是宋遠橋,便注定了這一生,對于武當,他要付出的比對于妻、子要多的太多。

    自己沒有時間陪伴妻兒,年輕時候闖蕩江湖,肆意豪情;中年的時候擔當掌門,戰戰兢兢。便是兒子提早出世的時候,他也在紫霄宮中接客,還是張翠山一把拉住給宋遠橋通報消息的道童,問明情況,偷偷離席,連夜下山,在山下不由分說的便扯了一名穩婆上山。

    宋遠橋依舊淡定從容的笑著,拱手致意,可誰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焦急?送走客人之後,他快步趕回院中,嬰兒地啼哭之聲,婦人地私語之聲,已經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放不下身段趕來的原因,很簡單,也很讓人忍不住想罵娘。

    客既遠至,便不能失了禮數,教他卷入我武當門內之事。

    禮數……

    武當七俠都是暗自不滿,心中只道,禮數,咱們江湖中人,講那麼多禮數作甚?

    你生個兒子,也是武當門內之事……?

    他何嘗不是負疚在心?但是,身為武當掌門,他有他一貫以來的原則,堅持著眾人所不理解的所謂禮數,也只會一肩承擔下去。

    江湖人皆稱,武當宋掌門待人謙和有禮,有君子之風,門下弟子亦皆是名門子弟,武當天下大派,與少林並駕齊驅,果不虛傳。

    但誰知道呢,這樣一個名聲的背後,這樣的一個微笑背後,有著怎樣的辛苦?

    自宋遠橋擔任掌門以來,二十二年,除去兒子失蹤之後的那幾月,著實是未敢有一刻懈怠。

    一頭青絲,已化作兩鬢斑白。

    看起來謙和沖淡、臉上常常掛著微笑地宋大俠,其實,心里很苦,很苦。

    宋遠橋步履看似不快,卻是快極。不到片刻便近山頂。他心中也有一個疑惑,這個女子地聲音,從何而來?咦,剛才還是《道德經》,現在又是《莊子》了。

    這些典籍,他都能倒背如流。自小張三豐便傳授于他,要他熟記于心。便是張翠山的道學根基,都是由宋遠橋一手扎下。

    但到後來,宋遠橋卻是偏向儒家地,更多一些。而張翠山,則依舊徘徊著,道或非道。

    故而翠山之學,與三豐最近。張三豐尤喜張翠山,有此原因。

    宋遠橋依舊邁著步子,一起一落之間,便是丈余。比之之前那個道童,快了不知凡幾。

    張三豐見到這個正恭恭敬敬一絲不苟施禮的徒兒,輕嘆一聲,扶起他,嘆道︰“遠橋,真苦了你了。”

    宋遠橋道︰“不苦,不苦的。”話音未落,眼神已不自覺的被小木屋中搖搖晃晃走出的青衫男子所吸引。

    這是發自血脈,發自骨髓的顫栗。

    青衫的男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

    這是父親教授他的禮數,他一直不喜歡,一直不認同。

    一個,一個。

    宋遠橋恍若夢中,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伸手攙住他的手臂,感受到血脈強有力的跳動,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30 13:25
第一百九十九章姻緣?

    朦朦的秋雨洗過的清晨里,高樹悲風固然是從未斷絕,木葉也自瀟瀟落了一地,秋的泥土里有著別樣的芬芳,不知是零落成泥的朵朵純白花瓣,還是深埋地下的粒粒種子。這一片看似蕭疏卻暗藏生機的土壤上,青書伸手踢足,長拳短打,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但其目的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舒展筋骨,活絡血脈罷了。

    青書使得是一套武當長拳,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自三歲起便學了,浸淫十八年之久,可說是功力深湛,體悟極精。一拳一腳伸展開來,無不含納“太極”之理,四兩撥千斤之意綿綿不絕,使到一招“七星手”時,周身已然結成一層太極氣圈,罡氣凝而不溢,但有落葉加于其身,則被氣圈一彈,絲毫不能粘他衣襟。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是武學的上乘境界,當今之世,能為此者不過寥寥數人也。

    修為到了這個境地,則躋身絕頂高手之位。

    張三豐隨意束著頭發,輕輕散步至此,含笑點頭,這孩子以弱冠之齡修到這個地步,豈是天縱之才能形容一二的?

    一套簡簡單單的武當長拳使來,卻是不亞于當世任何的絕頂功夫。

    只因“太極”無處不在,衍生萬物,能化腐朽為神奇。何況,張三豐手創的武當長拳,又豈是腐朽之拳?雖說拳招簡簡單單,但卻精微奧妙,寓意深遠。如那趙爵爺使得秘傳“太祖長拳”一般,唯有“入門”的人能領悟到妙處,使出來雖說招式一般,但卻博大精深,與其他“未入門”者相比,相去何止道里計!

    宋遠橋提著飯籃。全然沒有往日那般掌門威儀、儒雅風度,只嘴角含笑,疾步上山。

    “青書,你娘親手為你炖的雞湯,快來喝了!”宋遠橋一手背負,臉上笑意綻開。擠出道道皺紋,運氣揚聲。青書聞聲,當即停下拳腳,拭了拭額頭微微汗漬,走到父親面前。笑道︰“爹,我身子來早便好了,娘還花這力氣作甚。只是有些事兒還是想不通而已。”話雖這麼說,仍是端起甕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笑道︰“娘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宋遠橋滿臉慈愛的看著兒子,只含笑不語。

    青書曾無數次的設想過與父母親相逢的場景,卻沒料到是這種局面。若是宋遠橋打他罵他,甚至是不認他,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則相見之後。父親卻只是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回來就好!”宋遠橋甚至問都沒有問他這些年都在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然而,青書還是與他一一說了,畢竟都上山了,還瞞這瞞那地,不孝順不說,也顯得矯情了。但宋遠橋听了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張三豐倒是一臉沉思,似是在細數平生人物,想想看誰有這般能耐,能令武功大成的徒孫這般盛贊。

    青書卻是在暗恨劉伯溫自作主張,將他送上武當山來。然則劉伯溫卻見機得快,在送他上山的那個晚上便溜之大吉,青書一肚子火沒處消,但武當山上風景秀美,和張三豐、宋遠橋處了兩日。又在一日夜里見到母親,母親抱著他的頭痛哭失聲,說了好一會兒話,他一肚子火也就消了。

    張三豐同宋遠橋商量,既然那灰衣人放言說若宋青書在和他比武之前泄露身份,便上武當大開殺戒,雖說張三豐他是鐵定打不過的。但武當派這許多人。死了十個八個,也是不好的。故而除了山上地武當六俠。見了這位闊別已久的師佷之外,其余人等,卻是毫不知情。

    但是,總會有例外的。

    听完青書述說往事,俞蓮舟面沉如水,未曾說話,張松溪卻是忍不住大罵了青書一頓,俞岱岩也是面色不渝,莫聲谷和殷梨亭卻是不好說話,他二人和這師佷感情素來甚篤,對他堅持自己原則,也並沒多大反感,只道若換了自己,也會如此。

    青書卻知道諸位師叔都是極為關心自己,張松溪和他當年常博弈為樂,無論輸贏,都是笑嘻嘻的,抑且任何大場面都應付自如,無論氣度智謀,都素為青書所欽服。然則這原本氣度雍容的四師叔卻破口大罵,直斥他為子不孝。宋遠橋卻是含笑阻住四師弟,搖了搖頭。

    其實在宋遠橋心里,始終覺得有愧于兒子,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地責任。自他出生起便沒好好管教他,除了教授他武功,督促他讀書之外,許多時候,幾乎都沒時間去同他說說話。反而是與兒子一塊兒練功的殷梨亭、莫聲谷二人,對他多有照顧。

    既然一開始沒有當一個好父親,那麼,現在便讓我好好補償他吧。

    他斷然決定,將掌門之位傳于二弟俞蓮舟,儀式便在明年的四月初七,張三豐壽誕之日舉行。而現今,俞蓮舟已然行使掌門之權,代替宋遠橋發號施令。

    宋遠橋一直是個好掌門,素來為武當上下人等所愛戴,但現在,他卻決意去做一個好父親。青書听到俞蓮舟月夜上山,在小木屋中和他徹夜長談,說到這事的時候,忍不住鼻子發酸,眼中一顫,險些就流出淚來。

    父子親情,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血肉相連,卻又看不到、摸不著。並不分什麼先來後到、前世今生的。

    听得青書說自個兒身子好了,宋遠橋儒衫一動,伸出手來,搭在青書腕脈,半晌方才吐出口氣,笑道︰“也算你小子命大,楊姑娘讀了不下千遍的道家典籍,總算把你給喚醒了。”他端方君子,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語出“小子”,委實是破天荒的破天荒了。

    青書心下微微感動,往那舍新建的小木屋中望去,楊汐晴正聚精會神讀著一部道藏,神色極為專注,仿佛有一層朦朦的輝光鍍在她臉上,倍加聖潔。

    他知道她為什麼要讀道藏。是那日晚上張三豐所說地一句話說,或許會有某些句子,甚至是某個字,能讓他猛然頓悟。

    所以,她就這樣的讀著道藏,一字一句,盡管或許並不怎麼明白其中的微言大義。雖然她精修九陰真經,但武經畢竟是武經,與道家經典所闡意思全然不同。

    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去捧起屋中女子的臉頰,俯首吻下去。早在古墓便耳鬢廝磨,肌膚相親,如何不讓他心生波瀾?然而他與甦若雨卻是並未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他並不渴望,也沒有動過一次心,要和甦若雨如何如何。

    這兩位女子,都是絕色佳人,婀娜多姿,任一位都能讓世間男子大動食指,大流口水。然而青書卻單單對楊汐晴有過這種念頭。

    下流麼?非也……

    所以說,男人在某些時候,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其實大部分的男性同胞們,貌似都屬于這個範疇之內。柳氏的某位聖賢自是巋然不動,但青書顯然沒有學他地意圖。

    這個某些時候呢,是指在長時間的相處的前提之下的。

    難道這就是“緣分”?他心里如是想道。

    宋遠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又看了看屋內的黃衫女子,先是忍不住點了點頭,後又搖首輕嘆。兒子長大啦,我也老了……

    其實,他早長大了……

    青書足下微動,卻又生生止住,暗自斥道︰“她天真爛漫,宛然一個涉世不深的孩童,跟她說這些,沒得污了她耳朵。”遂和父親談笑兩句,偷偷下山瞧了瞧母親,說了會話,便又上得後山了。畢竟,後山乃是張三豐閉關之處,人所不常至,能避耳目,況且有天下第一高手在此,料也無人敢來。

    這一日天未亮時,張三豐為青書講解了陰陽化生之道後,微微乏了,便自打坐入定。青書百無聊賴,舒展了一番筋骨,透窗看了看天色,瞧今兒天氣顯然會甚好,便想去看看日出。原要拉著楊汐晴一塊兒去的,但想到佳人似乎應當還在睡夢之中,便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大步登上峰頂,他伸了一個懶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忍不住縱聲長嘯。一輪金陽破雲而出,普照萬物。

    一個嬌脆女聲驀然響起︰“你也喜歡看日出麼?”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30 13:25
第兩百章 金頂

    一輪太陽破雲而出,冉冉升起,萬道金蛇四散開來,天地一片澄澈。

    青書聽得這嬌脆女聲,不由一怔。

    轉過頭去,陽光普照之處,少女身著淡藍綢衫,一雙眉毛秀氣的彎在眸上,挺直的鼻子鋪陳下來,飽滿的唇微微張開著,露出銀白的貝齒,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定定的凝望著他,不由讓青書稍稍失神。而尤為讓人心動的,是那用盤鳳簪隨意紮起的一頭烏黑長髮都掩蓋不住的耳,那根簪子,青書記得很清楚,是母親用過的;少女圓潤如珠的耳垂纖塵不染,更襯得她清麗絕倫。他心裡騰起一股異樣感覺,也說不上是什麼,只是久久的,久久的縈繞不散,揮之不去。

    武當金頂之上,日出破曉,空靈動人。

    少女秀麗的臉龐由鎮定而失神,由失神而微亂,而後,卻是驀然甜甜一笑,雙手十分乖巧的放在腰前,福了一福,大大方方的道:「小妹周芷若,宋師哥安好。」青書「咦」的一聲,他確是沒想到會見到這位似乎是命中注定宿緣的女子,不由又是微微失神,頓了一頓,念頭數轉,眼睛瞥到周芷若頭上簪子,一抹奇異的微笑劃上嘴角:「周師妹好。」

    周芷若微感奇怪,依她所見,這位素未謀面的宋師哥行蹤已成天下之謎,直至今日,少林、武當、峨嵋、崆峒這四派都仍在派人尋找於他,而自己一語道破他身份,他必然會大為驚奇,出言相詢,然則眼前這個男子卻是鎮定如恆,嘴角依舊掛著莫名笑意,絲毫不以之為杵。

    青書再不說話,只笑吟吟的打量著她,眼神不斷游移,看起來似乎頗是無禮。實則卻不含絲毫雜質,只是單純的欣賞目光。周芷若被他看的微微慌亂,臉色一紅,忍不住道:「宋師哥,你、你…」青書依舊笑著,白皙而英俊的面龐上笑意盎然,卻只是不語。

    周芷若咬了咬嘴唇。她似乎不大喜歡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微感嗔怒,但一轉念間,這一點點的怒氣,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無邊無垠。

    漆黑的眼珠一個輪轉,周芷若跳上兩步,輕躍三尺。落在青書身前,笑吟吟一個拱手,道:「師哥,小妹多謝了。」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青書頗為享受的聞了聞少女發間香味,笑道:「謝什麼?既是師兄妹。何須這般客氣。」周芷若瞧他動作,似是頗有輕薄之意,不由又是嗔怒。但抬頭望見對方一泓秋水般地眸子,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一會兒。周芷若方移開雙目,雙頰通紅,也不知是被這冉冉升起的太陽曬成這般,還是另有緣故。她定了定神,道:「滅絕師太將小妹從漁家領出,並接了小妹父親至峨嵋山頤養天年,直至家父離世,方送小妹來武當拜師。太師傅與師太座談半個多時辰。先前只談些武當、峨嵋舊事。後來卻是聽師太說起一樁事,而後對小妹說了這麼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小妹雖然魯鈍,但也猜到,小妹能有今日,全憑師兄所賜。」

    青書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能有此縝密心思,難能可貴不說,將來卻不知哪個男子要受苦了。」周芷若聽出言外之意,臉又一紅,低著頭道:「故而小妹欲親見師兄一面,以表謝意。」

    青書搖頭笑道:「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他這一句「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聽在周芷若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意思。周芷若曲解其中意思,不免誤會這位師兄有調戲之意,不由惱怒起來,但又不好發作,方要「哼」一聲以表不滿,卻見青書微一振袖,轉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進,青書運功三匝,肺腑一片清新涼爽。他百脈俱損,內功雖未倒退,但真氣卻多有損耗,非三月之功不能盡復,故而也就呆在這武當山上,寸步不離,一則能與親人朝夕相處,一則又能避禍世外,更能得當世第一的高手指點武功。想到此處,青書卻不由的後悔起來,早變通一番,便能早與父母相見,如今雖說父母倍加疼愛自己,但總覺得受之有愧,心中內疚久不能消,唯能寄望於後,好生贍養兩位高堂,才是正道。

    周芷若這一聲「哼」沒來得及問出口,卻聽青書問道:「師妹,你是從我娘那裡得到的消息麼?你之所來,想必是想問清楚,當年我如何令滅絕師太那般驕狂之人領你入峨嵋,又轉送武當的,是吧?」周芷若一怔,心中不由驚駭,自入武當以來,她心思便從未被人猜到過,便是張無忌那般聰明,與她日夜相處,也是難能窺測一二。其餘人等,更是難能猜出了。武當山上,周芷若八面玲瓏,哪方也不得罪,凡人與她相談,都如沐春風。畢竟武當少女弟子,男弟子卻何其之多?於她有意者多不勝數,卻始終不得寸進,由此也可見這女子手段委實厲害,便是張松溪,也是著實忌憚了三分。還好,還好,她入了武當。

    周芷若向來便覺得,自己謀定而後動,表情隨時變化,掩藏心思,能看出端倪的,必然是當世少之又少、了不起地智謀之士。然而眼前這個清秀白皙的男子,卻將她的心思,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的道了出來。如何不讓她驚訝?聽多了諸位師叔誇讚這位師兄聰敏博學,她一直不很服氣,自以為憑自己才知,並不弱他多少。誰說女子不如男?但今日卻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道破她心思,卻讓她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的感覺,臉上紅燙,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盈盈笑道:「師兄,你可說錯了呢。小妹的來意,其實是想問問,師兄這些年可過得好麼,那位黃衫的姐姐,可是……宋夫人?」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4-30 13:25
第兩百零一章 命運

    青書身子一震,回首笑道:「師妹說笑了,楊姑娘古墓傳人,冰清玉潔,可莫敗她清譽。宋某一介莽夫,怎配得上她如霜之姿。」他和楊汐晴雖在私下互呼姓名,但不知為何,此刻卻是絲毫不敢逾禮,只稱她作楊姑娘。他這話卻是說的正兒八經,周芷若仔細看了看青書表情,見他一臉嚴肅,嘴上雖笑,神態卻嚴,不由稍稍點頭,微微抿嘴,笑道:「師哥太過謙了,若你是莽夫,普天之下,豈不全都是下九流?」青書一怔,不料周芷若竟是這般讚譽於他,抑且瞧她神色目光,更是出乎真心,絕無半分挖苦諷刺之態。他只覺這清明世道陡然顛倒過來,變得渾濁不堪來。這原本應該對自己棄若鄙履,不屑一顧的女子,怎地卻似乎於己頗有傾慕之意?

    周芷若見他不說話,忽而歎道:「師兄,咱們一直這樣站著說話麼?」

    青書一怔,俄爾笑道:「哦,那便坐下。」周芷若嘻嘻一笑,伸袖一拂,一股氣勁螺旋湧出,盪開落葉塵埃,這塊巨石登時為之一清,雖不說光滑如鏡,但看起來也十分乾淨。只這一手,青書便知,她的內功,已然極為逼近「餓虎跳澗」的境界了,只是內力不足,難以衝上。若是有張無忌那般渾厚內勁,打破玄關不過旦夕之事。

    兩人當即坐下,青書望著周芷若笑笑:「這手內功漂亮的緊哪!」他抬頭望了望天,努努嘴,又看向遠方。周芷若明他意指武當內勁雖柔,卻屬純陽,而她剛剛的氣勁卻偏陰,顯然並非武當內功。要知未得師尊允許,濫學他派武學,乃是門派大忌,輕則狠狠罰上一頓,重則盡廢武功。然則周芷若神色泰然。並不慌張,反而曼聲道:「這門內功乃是峨嵋的滅絕師太所授,號稱有易筋鍛骨之效。師哥,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青書回過頭來,咧嘴笑笑:「好聰明,好聰明。」周芷若索性也不同他打啞謎,單刀直入地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你又為什麼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讓我拜在武當?」在她看來,眼前這個優秀到無可匹敵的男子當年托滅絕師太領她出漁家。卻又讓她轉拜武當?難道是他以前便認得自己,並且……

    然而。他一失蹤便是七年,現在忽然出現在武當山上,又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周芷若心中又是希望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又是微帶些哀傷。少女心思本來就變幻多端,尤其周芷若這類聰明而富心計之輩,當真說是長了七竅玲瓏心也不為過。

    青書定定瞧著山下村舍的裊裊炊煙,一些人家已在做著早膳,他頗為玩味的弄著衣角,也不抬頭,漫不經心的道:「七年之前,我會算命。也知道人的命運。你信麼?」周芷若瞪大雙目,問道:「我地命運是什麼?」青書聽她此話,頗有些不可思議。失笑道:「你信?」周芷若堅定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我就信。」

    好像一顆石子被投入平滑如鏡的湖水裡,青書心裡盪開一層一層的漣漪,即奇怪不已,又感動舒心。他原以為此話一出,這要強的女子定然拂袖而去,認為自己在耍她,不料卻是這般結局。他輕輕歎一口氣:「可惜。現在不會算了。」

    周芷若一愣。道:「為什麼?」青書歎道:「不會了就是不會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周芷若半晌不語。青書道:「一個人,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一定會有不滿意的地方,也就一定會去想辦法改變。而當他成功地改變了他的命運時,也同時改變了別人地。你……懂麼?」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俄頃又點了點頭。

    她出神的望著天空,忽而定定望著青書,一字一句地道:「你早知道我,對不對?」青書歎道:「不錯,早就知道了。如雷貫耳,行了?」周芷若臉上驀地站出甜甜笑容,眼睛裡迷亂的神色驟轉清明,嘴裡喃喃道:「我才不去想你為什麼早知道我,為什麼要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為什麼要我拜入武當……反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

    青書怔忡半晌,怎麼看周芷若怎麼像那深閨懷春的麗娘小姐,但自己顯然不是那晃晃悠悠的柳夢梅。他張了張口,方欲說話,卻忽地肩上微微一沉,周芷若一顆榛首已然靠了上來,她雙頰染上兩抹緋紅,神色稍顯迷亂,在初陽的照射之下,當真是明艷無雙,清麗動人。

    這一下真是突如其來,饒是青書七年前便領悟「勁在意先」的上乘境界,也是沒給躲開。非是他避之不及,卻是一點點地潛意識和虛榮心在作祟。他和楊、蘇二人一直是守之以禮,除去切磋武功的小心翼翼碰過幾次,便連牽手都沒有過。這時周芷若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靠將上來,青書又不是道學君子,猶豫之下,自然而然地便呆立不動了。

    初生的太陽並不如何盛大,光線十分柔和的投在兩人身上。感覺到周芷若身上傳來的絲絲處女香氣,青書固然是心曠神怡,卻也有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想起:「我在做什麼?這、這…怎會如此?」

    望著遠山上漸漸稀薄的霧氣,不知怎地,他清醒過來,躲開周芷若伸過來的纖手,使個柔勁,站起身來,假作伸展腰肢,緩解疲累,嘴中卻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周芷若武功雖是不弱,但如何能發現這當世的絕頂高手使的小把戲,只道是青書重傷未癒,是真地乏了,柔聲道:「師兄,你身子還好麼?」

    青書大是頭大,他尋思著該如何措辭與周芷若說清楚,但瞧對方臉色緋紅地模樣,又是說不出口,心中只道:「無怪當年的老爹說女人最麻煩,還不如娶一個回家傳宗接代直接了事。」

    雖說不致慌亂之境,青書咳嗽兩聲,鎮定下來,說道:「你不想知道七年前,我看到地你的未來是什麼麼?」

    周芷若一怔,緋紅之色漸漸褪去,湧上的卻是好奇神色,她俯身坐下,仰頭看著青書,笑道:「你且說說看嘍。」青書鬆出一口長氣,大是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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