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武當宋青書 作者:子縝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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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chuan 2009-3-19 07:24:26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7 195107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5
第三十一章 回山

    四月初七,清晨薄霧微濕。武當後山小徑之上,一個青衫少年腰挎長劍,一路上山,步履輕快,似慢還快,韻律勃發之間,隱隱若含天地至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大俠宋遠橋之子,武當宋青書。他將張松溪交代的事情都辦妥,此刻正從武當後山小徑一路回山。之所以從後山繞上,卻是想念自幼居住的小屋,又知張松溪定然將一切都安排妥當,或許連張無忌都救下來都難說。

    “五叔是個正直迂腐的性子,此刻三叔續骨的藥有了,武當又有強援,更兼準備充足,他當不會自殺了罷!至于張無忌…是個天生福大命大之人,若是二叔四叔五叔三人聯手都擋不住那玄冥二老,仍中了玄冥神掌的話,我去偷了三派九陽功給他治病就是!”他心中這般想道,不多時便至一處山壁,攀過之後便是張三豐閉關的小屋。他長吸一口氣,驀地飄身縱起,縱了約莫三丈高下,勢頭便似已盡,但不知怎地,他竟是一個轉折,竟是又升上兩丈;如此反復兩次,竟是又生生拔高五丈,青書右手一翻,正正勾住山壁石崖之上,微微用力,一個後翻,穩穩當當的落在山崖之上,遠遠望去,兩間小屋已然隱約可見。

    他心中一喜︰“終于回來了!”快步向小屋走去。

    青書推開小屋,卻見一月未回,那一桌一椅一床一琴俱已布滿了薄薄一層灰塵,書架上的書籍也是絲毫未曾動過;便知道張三豐閉關至少一月之久,若張三豐出關,則必然去小屋內考察青書武學進度,見青書不在,也會抽出兩本道家典籍來讀,而後令人將小屋內打掃干淨。

    要知張三豐一身修為曠古爍今,早已修至闢谷不食,吞津服氣的境界,雖不能如神話中那些神仙一般不飲不食,但閉關一月不進水食,實屬尋常。

    仔細將屋子清理一遍,細細的將每本書一一擦拭,忽地目光一凝,注視在一本泛黃的小冊子上,嘴唇開闔,將封面的幾個楷字念了出來︰“太極十三勢。”這本小冊子置放在倒數第二層,不在青書尋常看書之處,是以青書這四年來愣是沒發現這冊書。

    青書目光一凝,心道︰“勢?”

    翻開書頁,卻見一行字清俊挺拔,蒼勁有力︰“夫混沌之下,太極初生,而太極生兩儀,兩儀化四象,四象乃至八卦,化生萬物,無所不包。余自通道德經典,悟九陽神功,而至于今,漸返本還原,曉太極精奧,知太極無法,動即是法,乃創此太極十三勢。

    青書喃喃念道︰“太極無法,動即是法?”

    一頁一頁翻下,青書方才知道,這十三勢由“起勢”引導氣息,而至“抱球勢”養足自身之氣,而至“單推勢”探勢“托勢”“撲勢”“擔勢”“分勢”“雲勢”“化勢”“雙推勢”“下勢”緩緩帶動氣機,因勢成招,導引吐納,結合“混元樁”“大聖樁”,而至“收勢”,一套拳架打下來,神完氣足,精神健旺。

    這十三勢動作鍛煉人體八脈,而八脈又內連五髒,是以整個套路內含五髒八脈,外有五步八法,兼之功防十三組合,容合道家養身丹術,故謂“太極十三勢”。

    一頁便述說一個勢的道理,寥寥千余字道盡道家真意,其要領是︰虛靈頂頸,含胸撥背,沉肩墜肘,舌頂上齶。形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神合,六合之中,神形具妙,動作之中,綿綿不斷,如行雲流,松沉自然;動靜之中如棉里藏針,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剛柔相含,含而不露;呼吸之中,開合自如,升降自然,深細長勻,息息歸根。

    倒數第二頁詳述練功要訣,講明武功之道,存乎一心,不須拘泥招式,神意自然,綿綿不絕。夫唯不爭,是以天下莫能與之爭,蓋從此理。

    青書緩緩翻開最後一頁,卻見一行細楷︰“此十三勢包羅萬象,繁復處可致千變萬化。吾微藏道義其中,茲晦澀非常,妙則妙矣,然不能廣于門人,實乃大憾。遂閉關七載,皆為述成絕學。光大武當門楣,在此一舉耳!太極之道乃至簡之道,神意在先,拳招內力皆為下品,是以太極拳必易學難精,而天下人皆可學之。頃此太極十三勢,詳錄動靜之法,高深繁復,推衍無窮,雖循意在勁先要義,乃有違太極之道,矛盾之下,幾欲毀去,然集吾心血所成,不忍毀之,唯錄之于此,留待有緣。”

    下款寫道︰“武當張三豐。”

    覽畢,青書長長吐了口氣,這冊書內所述的,精深奧妙,晦澀難通,非大智慧不致此絕學。他暗道︰“這武功並無確切招式,只有一個勢字,只須換個拳架子,內里拳勢不變,十三勢便連綿不絕,而至無招無式,破無可破,端的厲害非凡。不知太師傅為何不將這功夫傳予爹爹他們,卻說與太極之道相違,難道真的艱深至此麼?”

    心下如此想,手上翻至第一頁,走出小木屋,照著書中所述,牢記“太極無法,動即是法”八字,使“武當長拳”運個“起手勢”,而後連綿不絕,虛靈頂頸,含胸撥背,沉肩墜肘,舌頂上齶,十三勢連綿而出,“收勢”之後,又周而復始,又換成“金頂綿掌”,將十三勢打出。如此周而復始,武當十數種絕學盡數化入這“太極十三勢”,忽地,青書丹田一跳,一股熱流自丹田而起,經百會而過下陰,再至涌泉,周流而上,竟是不知不覺的走了一個周天,反復如此打了幾遍。青書竟覺周身勁力澎湃,不吐不快,一掌轟然擊出,擊在一塊大石之上,卻無聲無息。抬眼望去,只見一個清晰掌印在大石上紋理畢現。青書又驚又喜,如此陰柔霸道的掌力,竟是自己打出的麼?

    回到屋中,緩緩平復氣機,運使“純陽無極功”,盤膝而坐,修煉起內功來。

    日漸西斜,而後天色暗下,月上梢頭,繁星漫天;漸次星漢西流,清光轉淡,啟明星起,天空又泛起了魚肚白。

    風乍起,小木屋中,桌上的書冊被吹的簌簌翻動,青書依舊閉目練功。

    時間流逝飛快,青書仿佛切斷了自身與外物的一切聯系,無論鳥語花香,蟲鳴蟬嘶,都激不起他心中一絲波瀾。

    這般過去了一夜,一聲清嘯如和煦春風,悠悠傳來,體內真氣竟是不自覺的輪轉不休,青書眉頭微微一皺,雙目睜開,目光有若實質,攝人心魄,顯是內力又有進益。他心道︰“此刻內力雖未完全恢復,但也恢復了八成了!”

    推開木門,卻見武當諸俠俱在石屋外恭候,只听得“嘎吱”一聲,板門緩緩張開,張三豐大袖飄飄,緩步踱出。

    張三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別人,竟是十年來思念不已的五弟子張翠山。他一搓眼楮,還道是看錯了。張翠山已撲到他懷里,聲音嗚咽,連呼︰“師傅!”心情激蕩之下竟忘了跪拜。宋遠橋五人齊聲歡叫︰“師傅大喜,五弟回來了!”張三豐活了一百多歲,萬事萬物早已不縈于懷,但與這七個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間見到張翠山,忍不住緊緊摟住他,歡喜的掉下淚來。

    青書見此情景,便已知道,那玄冥二老之一只怕是被三俠聯手給退了去,也不由心中感動,他雖來自後世,但自穿越之後,日日與諸師叔相處,更陪張三豐坐了四年的關,可說這父親母親、幾位師叔與太師傅,實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人。

    他慢慢走到眾人中間,拜倒道︰“青書拜見太師傅,爹爹,眾位師叔。”又單單對著張翠山施了一禮,笑道︰“五叔,十年不減,你清減了。”

    張翠山扶起青書,細細打量著他,眼角尚是微濕,笑道︰“十年啦,小童兒也長成大人了!”眼前不自覺的浮現出那個纏著自己教他讀書寫字的小小孩童。

    諸俠和青書一旁說笑著,看得張松溪嘴角淡淡笑意,青書心里愈發篤定了,也有些期待去見見那位原書中被四女愛慕的明教教主張無忌了。

    張三豐嘴角含笑,望著徒弟徒孫們一旁敘話,心道︰“老天真待我張三豐不薄,得享這百歲高齡,尚有天倫之樂,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6
第三十二章 未雨

    這般說笑,時間倒也過得飛快。眾人服侍張三豐沐浴洗漱,換過衣巾,張翠山將娶妻一事稟明,張三豐見五弟子成家立業,老懷大慰,對殷天正也連連稱贊起來。

    張松溪前幾日回山,已將“黑玉斷續膏”一事稟明,武當諸俠幾乎便喜極而泣,俞岱岩更是激動的難以開口。此刻稟明張三豐,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早已到了波瀾不驚的地步,也是欣喜非常,眉飛色舞,當即便決定要親自運功,替俞岱岩接續斷骨。張松溪隨後便將大壽之日可能發生的事都陳述了一遍,張三豐大皺眉頭,沉吟半晌方道︰“松溪所言甚是,世上唯有人心難測,未雨綢繆,也是必要。老道本不欲鋪張,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啦!岱岩的事,便緩一緩吧!”他說的輕松適意,武當諸俠一听,便知師傅成竹在胸,已然決定讓進犯武當之人鎩羽而歸。

    不多時,張三豐命火工道士上了一席素齋,青書首次入定,數日未進水米,也是饑腸轆轆,一時間眾人倒是吃得盡興。

    正說到此處,一個道童進來報道︰“天鷹教殷教主派人來送禮給張五師叔。”

    張三豐笑道︰“岳父送禮來啦,翠山,還不出去迎接賓客?”

    殷梨亭道︰“我隨五哥一起去。”

    張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紀老英雄送禮來,要你忙些什麼?”

    殷梨亭臉上一紅,還是跟了張翠山出去。

    青書一把拉過張松溪,問道︰“四叔,一路可曾安好麼?”張松溪笑道︰“果然有個前來截道的高手,一手掌力陰毒無比,二哥和他對掌,竟是險些不敵,好在我和五弟上前搭了一手,那賊不敵我三人內力,重傷嘔血,遠遠遁走了!”他說的輕巧,但青書與楊逍拼過內力,對其中凶險之處,心中了然,登時一凜,心道︰“玄冥二老不可小覷!”又想道︰“呵呵,那張無忌此刻定然在武當山上了。”張松溪說到此處,面色一沉,嘆道︰“蒙古韃子里,竟然也有這等人物。看來我等坐井觀天的太久了,竟然也自以為天下無敵了一般,唉,還須勤修武功啊…”

    青書點頭道︰“吾生也有涯,知也無涯。莊生此句,當為上佳。”張松溪哈哈笑道︰“青書,你當你四叔是那種受不得挫的人麼?那一戰只會讓四叔戰意愈勝,而不是自暴自棄。”青書躬身下拜道︰“四叔所言甚是,青書受教了。”

    兩人相視一笑,張松溪拍了拍他頭,笑罵道︰“把你爹的樣子學了個十足,將來也做個儒俠麼?”青書含笑不語,兩人打趣了幾句,又聊了會武學體味,各自回房不提。

    當日下午,武當諸俠各自督率火工道人,各道童在紫霄宮打掃布置,青書則陪著三叔俞岱岩說著話。

    自俞岱岩受傷之後,青書便時常陪著這位三叔一起聊天說話,無所不至,俞岱岩對這佷兒,也是十分喜愛。

    此刻,青書正同俞岱岩說到五師叔張翠山,若有若無的提到五嬸殷素素。他心中甚是害怕,張翠山若是知道俞岱岩一生乃是間接毀在殷素素手中,即便張無忌在場,俞岱岩傷藥已得,依張翠山那迂腐性子,只怕仍會自刎已全其義。是以此刻便欲先告訴俞岱岩真相,讓俞岱岩為之隱瞞。

    俞岱岩听得青書老是提及殷素素,當即打趣道︰“你這孩子,也到了年少慕艾的年紀啦,可別盡盯著美貌女子看,她可是你五嬸。”心中卻道︰“時光流逝,這孩子也這般大啦!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個十歲小孩兒,現在卻是個翩翩美少年了,呵呵。”

    青書笑道︰“三叔,你有所不知,佷兒是在想,五嬸若是男兒裝扮,與五叔可有三分相似呢!”

    俞岱岩目光一凝,搖頭道︰“青書,你是想說你五嬸將龍門鏢局滅門的事麼?我已知曉了,當時她未脫邪道,此刻卻是武當張五俠之妻,你莫再說了。”

    青書沉吟道︰“三叔明鑒,青書不明白的是,五嬸無緣無故為何要將龍門鏢局滅門?還要裝作五師叔的樣貌?難道真如五師叔所說,只是激于義憤麼?我不大相信……”

    若是換作旁人說這話,俞岱岩勢必大怒,斥其居心不良,想要挑撥自己與張翠山的兄弟之情,可宋青書是他看著長大的,自幼便多隨他聊天解悶,解了他不少寂寞,親密無間。此言一出,俞岱岩當即陷入沉思。

    半晌,俞岱岩顫聲道︰“青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青書面露不忍之色,輕聲道︰“三叔,青書前幾日和四叔合力擒住一個大漢,正是當日捏斷您全身筋骨之人。”

    俞岱岩已听張松溪說過此事,當即點頭道︰“不錯,四弟已同我說過此事。那人現在何處?”說到此處,聲音已是微微顫抖。

    青書道︰“那人被我打斷全身骨骼,安置在洛陽王家。三叔,青書原先便甚是疑惑,而後趁送信之機明察暗訪,得知當日傷你的人,正是五嬸與其乃兄殷野王。”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卻見俞岱岩臉色慘白,嘴唇不斷哆嗦,忙道︰“三叔,你且听我說,明日乃是太師傅壽誕,勢必有江湖人士上山,名為祝壽,實則逼供五叔,一場爭斗絕難避免。青書只盼,只盼三叔屆時莫要將此事說出,待過了那日,再與她計較不遲。”

    俞岱岩面肌抽搐,喃喃道︰“這麼說,我猜對了麼?”又低聲喝道︰“你!你為何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知道?你,你讓我如何全這武當七俠之義啊!”身體顫動,但手足卻動彈不得,掙得面色通紅。但總算他理智未失,不曾高聲大呼,若不然引得其余諸俠至此,則事情勢必提早暴露。

    青書不料他竟是如此激動,駭的出了一身冷汗,按住他肩,一股精純之極的真氣透體而入,助他安撫心神。

    漸漸的,俞岱岩漸漸靜下來,慘笑道︰“我一個廢人,能動的也就這張嘴了。呵呵,青書,你放心,俞岱岩以後便是一具苟活世間的行尸走肉,不言不語,不說不笑就是啦。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青書心中忐忑,猜不中俞岱岩心中所想,一時間站立不動。

    俞岱岩冷冷喝道︰“你非要我自裁于此,方才如意麼!”

    青書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哽咽道︰“三叔,四叔已將靈藥奪回,你…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俞岱岩全身一震,顫聲道︰“是…是啊,我殘廢半生,有靈藥醫治已是承天之幸,報不報仇的,看在五弟面上,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喃喃自語,忽悲忽喜,忽笑忽怒,驀地一聲長嘆道︰“青書,你說的對,此事先行擱下。明日師尊大壽,我等如何御敵卻是當務之急。”青書道︰“爹爹和幾位師叔想必都有計議了吧!”

    俞岱岩點了點頭,嘆道︰“你這孩子愈發聰明了,真是長大啦,呵呵,我等昨日商定,在諸方英俠豪杰眾目睽睽之下,來人必不敢輕觸武當之鋒,所提無非便使以武相較,單打獨斗我武當派何時懼過他人?若是斗陣……青書,你過來,三叔也沒什麼好教你的了。武當九陽功師傅遲早要傳你,嗯,明日既有大戰,我便傳你真武七截陣的武功。”

    青書訝道︰“竟然是由我替三叔上場麼?”俞岱岩含笑道︰“當時我等七兄弟商議坐定,一人手中寫了一個人名,竟然都是‘宋青書’三字,青書,武當的將來,全在你一肩之擔!”青書听得心懷激蕩,躬身下拜道︰“還請三叔賜教。”

    口述了半個時辰,俞岱岩方才將這一套武功傳予青書。

    俞岱岩笑道︰“青書,你悟性之高,與我當年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你學的雖快,但須記住,這套功夫講究的是相互配合,自我習得以來,便從未用過,唉……”說到後來,滿臉惆悵之色。

    青書勸道︰“三叔,待得此事揭過,太師傅就親自運功,替三叔你續骨,料不出數年,武當七俠聲威又可重現武林!”

    此話一出,縱然俞岱岩殘廢十年,心如死灰,這時也不由的面帶激動,重重點了點頭。但而後又面色一黯,揮手道︰“青書,你先出去罷,我要好好靜靜。”

    青書一怔,見俞岱岩雙目緊閉,眉頭鎖起。也不多言,當即拱手告退。

    出得房來,游廊回轉,不多時便至大廳,但見廳堂上下喜氣洋洋,武當六俠各個眉開眼笑,張翠山正被簇擁著寫一副壽聯,師兄弟間一片祥和。

    青書揮手找來幾個道童,道︰“明日或有賓客前來賀壽,你們且多備些桌椅板凳,切莫失了禮數。”

    眾道童應了,青書遙目望向遠方,嘴角劃過一道冷笑。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6
第三十三章 無忌

    時值初夏,武當山上,松柏青青,夕陽之下,斜暉脈脈,靜悄悄的輝入雅舍之中,宋遠橋端坐堂中,輕輕端起一杯清茗,低頭啜飲一口。他站起身來,微微撢了撢袖子,走到窗前,望著夕陽西下,嘴角淡淡劃起一絲微笑。

    門吱呀一聲響了,張翠山牽著一個俊秀童兒的手走了進來,笑著道︰“小弟見過大師哥。”那童兒也道︰“大師伯好!”宋遠橋素有君子之風,此刻仍是微微欠身道︰“五弟,無忌,你們好。”張翠山早知這兄長素來注重禮節,微微一笑道︰“大師哥,青書這孩子呢?”

    宋遠橋搖頭微笑道︰“這孩子不知從哪惹來一身野性子,現在都見不到人!”張翠山笑道︰“青書這孩子年紀輕輕,一身修為殊不弱于你我,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師哥有子如此,可真是羨煞小弟呀!”宋遠橋听得嘴角含笑,但仍是謙遜道︰“無忌渾金璞玉,聰明過人,好生雕琢,將來又是一代宗師,這話可是師傅說的,無忌當要勉之。”那童兒听得這話,脆生生的道︰“無忌謝過大師伯夸獎。”宋遠橋摸了摸他頭,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道︰“五弟,你找青書有事麼?”張翠山嘆道︰“如四哥和青書推斷,明日勢必有人上山逼問,我乃此事發源之始,而各位師兄弟又是武當支柱,都是脫身不得。小弟怕有宵小暗害我家小,素素武功不弱,自保有余,但護住無忌卻是不行,所以想將無忌托付與青書。”宋遠橋沉吟半晌,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五弟所慮,誠須詳思。也罷,無忌今晚便宿在青書那兒吧!也讓他們師兄弟好好親熱一番。”

    張翠山喜道︰“多謝大師哥啦!”宋遠橋回禮道︰“哪里,哪里。”兩師兄弟又寒暄一番,無忌便被留在宋遠橋居所。

    青書回到小屋之處,又翻看了一遍“太極十三勢”,細細思索一會兒,又將書闔上,放回原處,腦中靜靜回憶這“勢”的轉變。

    這“勢”,便是一種“架勢”,並無固定招式,能以此法行任何招式,往往能在不同招數間生出從所未有又不可思議的變化。可說,這“十三勢”包含天下任何變化,推衍而下,幾乎無窮無盡,能守住任何攻勢;便如獨孤求敗那“九劍”一般,破盡萬法,若二者相遇,則看哪方明悟更深,方能決出勝負。

    青書長吸一口氣,一套綿掌緩緩打開,漫如雲霞,掌中卻藏了一個“探勢”,柔勁之中帶著一股子剛勁,這一套柔如浮雲一般的掌法頓時變得剛柔並濟起來,竟而生出不可思議的妙用來。

    青書又驚又喜,又換了一個“雲勢”,掌勢一變,竟是滯澀如泥沙拖地,但掌風綿黏,沉重異常,竟是帶出絲絲罡風,青書心里一動,手上不由加重加快幾分,幾下招法使開,竟是拿捏不住,手掌不听使喚的便要印在身上,一掌印在一棵大樹之上,登時打出一個五寸來深的掌印,幾乎便將大樹擊穿,但樹干卻絲毫不動,連葉子都沒落下一片來。青書卻被反震的胸口氣血翻騰,不由的大駭︰“這等掌力,若是打在人身上,哪里能活?”他知這“太極十三勢”神妙無方,但所求內力也是極強,適才自己駕馭不住,順勢一掌擊到大樹上,委實險到極處,若是一個拿捏不住,極有可能反噬自身,輕則重傷,重則斃命。

    他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昨日練這功夫未使足氣力,不知其害,好在今日試練一番,不然比武之時使出,只怕活著下場都不能!太師傅所言慎用,果是如此。”他小心翼翼的展開拳架,融入下一“勢”,這次內力運使不足,倒是足以駕馭,一勢一勢換下去,發現這十三勢中,“起勢”“抱球勢”“單推勢”“探勢”“托勢”“撲勢”“擔勢”“分勢”“下勢”“收勢”自己可運用自如,而“雙推勢”“化勢”“雲勢”卻是力有未逮,施展開來,只怕便是自尋死路。

    青書尋思道︰“能用出十勢來,已然有許多妙用,那三勢太過神妙,我卻是修之不成了。這‘太極十三勢’拳法不是拳法,內功不是內功,卻與兩項掛鉤,當真是奇妙之極,太師傅學究天人,此功當為‘太極拳劍’前身。我提前修習,只須不使足力,應當有益。”他適才雖被反震的氣血翻騰,但後來拳架配合漸漸精熟,丹田中竟是又生出絲絲真氣,滋養全身,頓覺精神健旺,一套拳打下來,神完氣足。

    他抬頭看了看天,忖道︰“天色不早,回雅舍去吧!”信步而走,不多時便回到居所,卻听得一聲渾厚聲音傳來︰“青書,你回來了麼?”青書見宋遠橋坐在堂中,正與一小童兒相談甚歡,當即躬身一禮道︰“見過爹爹。”宋遠橋笑道︰“青書,你過來。”伸手一指那小童道︰“這是你五師叔之子,張無忌。”又對著張無忌說道︰“無忌,這是你宋師兄。”無忌睜大雙眼,打量著宋青書,驀道︰“宋師兄,你長得真好看。”

    青書心道︰“這張無忌扮相可不差呀!”但听得這句,不由的啞然失笑道︰“無忌,你過獎了。”又道︰“爹爹,無忌怎地在此處?”宋遠橋淡淡道︰“明日格局危險,他便隨你一道。嗯,你三叔已將陣法傳你,待我等幾人布陣之時,便由你太師傅看護他。”宋遠橋說的簡略,但青書聰明過人,又如何不知他意思?當即笑道︰“無妨,今晚無忌便隨我睡吧!”

    宋遠橋點頭道︰“我在你房中新鋪了一張床,你們師兄弟今晚好生說說話。”無忌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早听爹爹說宋師兄功夫高強,正要請教呢。”宋遠橋平生不喜動武,听得這話,眉頭微皺,哼一聲道︰“青書,好勇斗狠之事,以後少做。”

    青書忙道︰“謹尊爹爹教誨。”宋遠橋一拂袖道︰“我乏了,你們退下吧!”青書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攜著無忌的手退出大堂。

    無忌悄悄問道︰“宋師兄,大師伯剛剛發火了麼?”青書苦笑道︰“你以後可千萬別說我武功高之類的話,這話他們同輩間說說還好,換你說來,我可免不了挨罵啦。”無忌奇道︰“為什麼?”青書笑道︰“我爹爹平生以儒家經典修身,向來禮數周全,不喜爭斗,又半修道家,那句‘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已不知道被他嘮叨了多少遍,頭疼啊頭疼。”

    無忌听他說的有趣,不由的也笑道︰“我看大師伯對著誰都要施禮,真的累得慌呢。”青書哈哈一笑道︰“你這話莫讓我爹爹听到了,他端方君子,可不喜歡背後說他壞話的人呢。”無忌笑道︰“我才不怕呢,這可是你先說起的。”

    張無忌是個自來熟,不多時兩人便混的熟了,青書帶著無忌在雅舍周圍逛了一圈,但見初夏之際,蟲鳴鳥叫,和風吹動絮絮枝條,沙沙作響,反襯得周圍靜謐非常。

    無忌笑道︰“武當山上景色真美,竟是不輸于冰火島呢。”青書心頭一動,問道︰“冰火島?是你們這十年來住的地方麼?”無忌道︰“是啊,冰火島冬暖夏涼,叢林里都是珍禽異獸。夏天的時候,高峰頂上有好多積雪,一路往下看,由白變黃,再由黃變紅,很是好看呢。”青書笑道︰“離開冰火島這麼久,想那里麼?”無忌神色一黯,竟是長長談出一口氣,道︰“其他的倒不怎麼想,只是想義父了。”

    青書問道︰“你義父還留在那里麼?”無忌嘆道︰“是啊,義父說他仇家太多,回來只怕會連累到我們。”

    青書見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你義父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既不願回來,誰勸也沒用。所以,無忌,中原形勢風雨欲來,你須得好好習武,方不致丟了你義父和爹媽的臉面!”

    無忌听得這話,重重點頭道︰“宋師哥,我知道了!”歪了歪頭,又笑道︰“義父教了我好多功夫,不知道比起武當派的功夫是強是弱。總之爹爹是打不過義父的。”青書正色道︰“我武當派功夫愈練愈強,我爹爹此時便未必會弱于你義父,而太師傅一身功力更是如山高,如海深,號稱天下第一,絕非你義父可比。”

    無忌不由有些不服氣,哼道︰“義父傳給我的功夫可妙了,不信你看。”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口連點數下,“羶中”“巨闕”“肩井”三處大穴被點,登時全身動彈不得。

    不到半刻,便見無忌小臉上青氣一閃,他歡呼一聲,蹦了兩下,得意洋洋的道︰“宋師哥,你能自己解自己穴道麼?”青書看得大是訝異,不由奇道︰“這功夫我倒還真不會。自己解自己穴道…你義父傳你的?”

    無忌傲然道︰“那是當然。嘻嘻,宋師哥,厲害吧?”青書隨口敷衍︰“厲害,厲害。”腦中卻想︰“哪一派的功夫竟有如此妙用?”無忌見青書神思不屬,只道他被義父手段震懾住,當即笑道︰“宋師哥你不用灰心,武當派的功夫也是極強的,太師傅這麼厲害,有朝一日你也能和他一樣厲害的。”

    青書見他誤會,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卻听無忌又道︰“義父這門功夫說來也沒什麼奇處,我教你幾句運功口訣,體內真氣不散,要解穴還是很容易的。”也不等青書說話,當即將口訣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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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玄冥

    清脆的童聲朗朗讀出一段非歌非賦的句子來,字句間錯落有致,抑揚頓挫,讀來竟是頗為華美。青書凝神細听,忽覺這詞句之妙,竟宛如一位大文豪生花妙筆所作,渾然不似江湖草莽人士,詞句粗糙,卻一目了然。

    青書听完之後,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方才笑道︰“原來這也不難,不過體內真氣運行的一種法門,不過卻是當真窮極變化了。”說罷也是連點自己數處大穴,臉上青紅交替一閃,瞬間便沖開了穴道。他內力極為強勁,悟性又高,一听便知如何施為,不過剎那間便沖開穴道,只把無忌看得目瞪口呆。想當初韋一笑當初點他穴道,都未能制住他多久,其中縱然有陰陽相克之理,但究竟還是他內力強橫,綿綿不絕。

    此刻得此解穴之法,縱然是內力遠強于他的高手點住他穴道,他也能在一時三刻之內,沖開穴道。青書笑道︰“無忌,這套功法果然神妙,是你義父自己創出的麼?”無忌搖搖頭道︰“是義父的師傅教他的。”青書一凜︰“成昆!他竟有這等能耐?有什麼功夫能自己解穴的?”心里這般想,卻故作不知的問道︰“你義父的師傅,想必極為了得吧?是誰啊?”無忌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恨色,沉默片刻,卻不說話。青書知他不願提及謝遜畢生慘事,仰天打個哈哈,又笑道︰“呵呵,無忌,這事咱先不提。師兄問你個事兒,你是把自己看作武當弟子呢,還是明教中人?”

    無忌听得這話,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一雙清澈的眸子茫然起來,他問道︰“一定要分清麼?”青書笑道︰“呵呵,我先與你說我自己吧。我自幼長在武當山上,爹爹和幾位師叔,還有太師傅都對我寵愛有加,我學的是武當的武功,腳下踩的是武當的土地,吃的是武當山上種出的糧食,喝的是武當金頂流下來的清泉。你說,這一方土地生我養我,我有責任去守護她麼?太師傅和爹爹他們授我武功,教我讀書識字,我有責任用我學到的東西去捍衛他們的尊嚴麼?”無忌听得愈發迷茫起來,問道︰“我…我是在冰火島長大的呀…我也要去守護冰火島麼?”青書搖搖頭道︰“人不能忘本,飲水思源,唯此而已。我且問你,假如你還未離開冰火島,你們四人住在一起,若有一天,有外人來了,你當如何?”無忌緊皺眉頭,看了一眼青書,發狠道︰“他們若來,我就和爹爹義父打跑他們!”

    青書失笑道︰“人家可未必有惡意,說不定只是迷途的旅人,或是遭了海難的水手,你如果趕走他們,他們可就活不下去啦!”無忌眉間茫然,喃喃道︰“可是,可是師兄你說的要守護生我養我的土地呀!”青書笑道︰“沒錯,因為生我養我的土地上有我的親人,有我的同胞,如果有人來侵佔,傷害了我的親人和同胞們,我們自然要奮起反抗。然而,如果他們只是想和我們比鄰而居,和和睦睦的一起生活的話,那便是包容他們,又有何妨?”

    無忌驀地拍手笑道︰“師兄,我明白啦!”

    青書笑道︰“你明白什麼了?”無忌道︰“師兄你是要無忌不要忘記,自己的父親是武當張三豐的弟子,娘親是天鷹教教主之女,義父是明教的金毛獅王!”青書眼含笑意,悠然道︰“然後呢?”無忌道︰“然後無忌就要好好的學功夫,不讓義父還有爹爹娘親他們受到傷害。所以無忌是武當弟子也好,是明教中人也罷,都不重要了。將來要是想入明教就入明教,要留在武當就留在武當。”張無忌胸襟自來寬廣,此話一出,青書心道︰“張無忌雖然優柔寡斷,但有時候卻還算灑脫。”嘴上笑問道︰“沒有別的了麼?”無忌茫然道︰“還有什麼?”青書正色道︰“你還要記住,你是一個漢人。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蒙古韃子肆意屠殺咱們漢人老百姓,他們並不想和我們和睦相處……”無忌笑道︰“我明白了,難怪爹爹和二師伯時常都說要把蒙古韃子趕出中原!”

    青書長長吸口氣,道︰“這是普天下所有漢人最為迫切的。無忌,你知道麼,明教…在其他正道人士看來是惡徒,是邪魔。可是在百姓眼里,明教卻是英雄,是豪杰,因為他們大興義兵,對抗蒙古韃子!”頓了一頓,又喃喃道︰“你爹爹和你娘親在一起,在其他人看來,他或許是大逆不道,甘于淫邪,即便是我爹爹他們,也多有不滿。可是,在我看來,這卻並非如此,因為…這正是正派和明教和解的一個契機…”抬頭看了一眼月色,又看了看一臉迷惑的無忌,青書淡淡笑道︰“無忌,說這些你或許不大懂,但我心中卻已有了一個計劃,呵呵,這時候說這麼多也是無用,你只須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背棄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說到朋友二字,不由頓了一頓,心里微微冷笑︰“白觀,我並未如何對不住你,你不听我一言而棄之,是你不仁,卻非我不義。”

    無忌奇道︰“朋友?爹爹也時常這麼說,只是什麼叫做朋友呀?”青書一愕,隨即想到此子自幼在冰火島長大,並無同齡人相伴,當即笑道︰“朋友兩個字被人慣用,但卻遠非字面上那麼簡單。無忌,假使來日你像對你義父和父母那般去對待一個人,那人便是你的生死之交;而朋友之間,貴乎交心,能交心者,即為真朋友;余子皆不過泛泛之交,嘴上道朋友,心里卻不是。”

    無忌驀地笑道︰“宋師兄,我們算不算交心呀?”青書笑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了,那當然是把你當朋友啦!”心里卻納悶道︰“以前看書時,都頗有些痛恨這張無忌,但這時見面了,卻是完全令人生不出討厭之感,相反還頗有親近之意。”

    無忌重重點了點頭,說道︰“宋師哥,剛剛你問我義父的師傅是誰,其實並不是什麼大秘密,只是他師傅所作所為簡直禽獸不如,說出來簡直是天地之羞。義父一生便是毀在此人手里,這人姓成名昆,外號混元霹靂手,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青書故作不知道︰“原听爹爹說過謝遜當年冒成昆之名,卻不想這成昆乃是謝遜之師。他們反目成仇了麼?”無忌登時把謝遜成昆之間的恩怨情仇一一道來,山風微冷,襯著無忌微顯稚嫩但卻沉靜無比的童音,倍顯陰冷。

    縱然宋青書早已知曉事情始末,此刻听無忌這般說來,也是覺得驚心動魄,尤是成昆借酒奸殺謝遜妻子,滅殺謝遜滿門那一段,在無忌迥異于常的沉靜童聲之下,便恍如身臨其境的親自經歷一般,所見所聞,令人發指。

    時光不知不覺便流過許多,夜空一澄如洗,繁星漫天,無忌說著說著,後來竟是怔怔流下淚來,哽咽道︰“義父一世英雄,到頭來卻落得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孤島之上,連個作伴的都沒有。”

    青書拍了拍他肩膀,正欲說話安慰,卻忽覺身後有異,忙一把拉過無忌,滴溜溜的一個倒旋,果是避過一掌。他修習“太極十三勢”,十余年武當武學亦已爐火純青,漸入不見不聞,神明遇敵的境地,是以那一掌雖然凌厲無聲,迅猛絕倫,但也被他避過。

    他凌空三轉,居高臨下,但見一個高大老者縱身躍起,一掌無聲送出,帶著絲絲寒氣,迅捷無倫。青書但覺避無可避,只能硬接,當即暗運柔勁,將無忌遠遠送出,再順勢成“抱球勢”,使個“震天鐵掌”,剛柔並濟,掌力凝作一團,迎了上去。

    雙掌甫觸,青書便覺全身一震,一股奇寒迥勁的真氣自手臂順勢而上,自家護體真氣如竹筍般層層剝落;那高大老者被他居高一擊,也是身不由己的墮回地面,但卻落勢沉穩,一縱又向他撲來。青書大吃一驚,忙催動“純陽無極功”化解寒毒,借力猛一個後空翻躍出老遠,同時口中發出長嘯。他知此人定非自己所能敵,所以長嘯示警,待得武當七俠齊至,還怕此人飛上天不成。

    青書穩穩落定,體內那一股奇寒勁力猶自撕扯著經脈,胸口一疼,正欲脫口而出的那句︰“玄冥神掌!”便說不出來了。

    他在空中時,體內真氣運轉一匝,驅除些許寒氣,定楮一看,卻見那高大老者向無忌那處奔去,青書大驚,梯雲縱施展開來,矯若游龍,“探勢”融入“鐵掌”之中,一掌直直平推,剛猛凌厲,直擊老者後心。那老者若有所覺,霍地回過頭來,臉色一寒,冷冷一笑,回身忽的一掌,正正和青書那掌對在一起。

    青書只覺一股奇強詭譎的勁道直襲經脈,絲絲奇寒陡然擴大無數倍,如春風化雪一般融入他奇經八脈之中,他口中狂噴鮮血,如斷線風箏一般倒飛出去。

    遍體生寒,青書打著哆嗦,神智漸漸模糊,便要昏厥過去,但猛然間狠狠墮在地上,他又是神智一清,只听得一聲沉喝︰“何方鼠輩,敢來武當山撒野!”心里一松,腦袋一歪,到底昏了過去。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6
第三十五章 大壽

    昏昏沉沉,仿佛天地凍徹,白茫茫的混沌一片,一陣冷直抽搐到骨髓里,他忍不住渾身哆嗦,一股浩大炙熱的洪流自頭頂直灌而入,便似陡然間驕陽東升,化雪無痕,體內寒意竟是被驅除的一干二淨,唯有胸口還盤旋著一道頑固不化的冰寒。青書悶哼一聲,神智漸漸清醒,便覺體內一股浩大熱流四處掃蕩寒氣,遍體陽和,唯有胸口一片徹骨冰涼,而丹田一團火熱蠢蠢欲動,當即調出丹田真氣,與那浩然熱流合而為一,沛然涌上,胸口那團寒意與之一觸便煙消雲散,青書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楮,但見窗外尚自漆黑,顯然天未破曉,床邊張三豐眼含笑意,青書不由張口道︰“太師傅……”張三豐擺了擺手,笑道︰“你莫多說,夜已三更,好好休息才是。”青書急道︰“那人掌力陰毒,無忌沒事麼?”

    張三豐嘆道︰“那時候你爹爹及時趕到,阻了他一阻,但也是不敵,無忌受了他小半掌力,但也是吃受不住,我以純陽無極功助他吊住性命。你爹爹幾人現在正在輪流吸取寒毒,唉,我料沒甚功用,只得待明日事了後,再行尋求解救辦法。”

    青書听得這句,心里不由好生懊惱︰“張無忌還是被玄冥神掌打中,可是此刻朱家已滅,誰去迫他找到《九陽真經》救命?”又想道︰“實在不行,我便去偷了少林峨嵋兩派九陽功,總不致救不了他!”

    張三豐見他神色懊惱,安慰道︰“青書,此事怪不得你,那人掌力極強極寒,用的是失傳已久的‘玄冥神掌’,這一路武功招式並沒多少可以稱道的地方,但卻是純以掌力取勝,你以後遇上,切忌硬拼。”

    青書一驚,問道︰“太師傅你這般說,那人莫不是逃了?”張三豐嘆道︰“我听翠山說,他們一路回來之時,合力將一使‘玄冥神掌’之人打的重傷嘔血而走,修煉這‘玄冥神掌’,最忌掌力被人逼回,否則不死也是武功盡廢。今日這人也使這套功夫,當是那天那人的師兄弟,卻一擊即走,你爹爹和他沒過上幾招,他便飛身遠遁,想必就是來報仇的。”

    青書听得心中了然,今日來的,想必就是那鹿杖客了,只是為何要單單襲擊無忌和自己?他腦中想了許久,卻始終不得而知。

    其實一切都自當初張翠山回山路上而始。俞蓮舟得張松溪相助,將鶴筆翁掌力逼回,鶴筆翁掌中寒氣反噬,重傷而退,鹿杖客其時恰在不遠處,兩人會合後,鹿杖客見師弟如此模樣,心中大怒,詢問之下,便知始末,自忖明日張三豐大壽,武當七俠勢必合在一處,這般對付武當七俠幾人並無十足把握,但和張翠山一道的張無忌,卻是極易對付,想必只有殷素素一人護著,便想將二人一並殺了,為師弟報仇。是以他竟也不顧武當張三豐百年威名,深夜潛入,卻尋不到張無忌,但見張翠山和殷素素一起,只怕難能得手,遍尋之下,終于在宋遠橋雅舍附近含憤偷襲,擊傷宋青書和張無忌兩人。而後一擊即退。

    鹿杖客起先見青書不過十四五歲,心里起了輕視之意,隨手一掌,擊的青書倒飛而出,自己也是被“純陽無極功”沖擊的十分難受,第二掌便用上八成功力,他寒勁奇詭強勁無比,青書又內力損耗,自是抵敵不住,好在他“純陽無極功”已經修煉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又通了任脈,所以這寒毒只是侵入他經脈之中,並未毒入髒腑,是以得張三豐百年功力之助,便能驅散。

    青書默運“純陽無極功”,體內真氣走了幾匝,發覺體內寒毒得張三豐助力已被驅除的一干二淨,只是被鹿杖客掌力震傷左臂,髒腑倒無大礙,沒有數日療養卻是休想恢復。

    張三豐長身站起,微微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一振衣袖,笑道︰“青書,明日或許還有大戰,你好生休息。”又仿佛自嘲一般︰“老骨頭久未動啦,天下人似乎都忘了呢…”

    青書听得一震︰“太師傅竟欲親自出手!”正待說話,卻見張三豐大袖飄飄,早在十數丈之外了。他經脈被玄冥神掌沖擊甚重,想到明日還有大戰,當即收斂心神,凝力定氣,緩緩用起功來。

    次日清晨,武當六俠俱是一臉疲憊,宋遠橋走入青書房間,見他已然穿上衣服,不由皺眉道︰“今日師傅大壽,你應當換上新衣。隨我去將你三叔扶出。”青書換上新縫的布袍,正要去攜扶俞岱岩,好讓武當七俠同向師父拜壽,一名道童進來,呈上一張名帖。宋遠橋接了過來。

    張松溪眼快,見帖上寫道︰“昆侖後學何太沖率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壽比南山。”驚道︰“昆侖掌門人親自給師父拜壽來啦。他幾時到中原來的?”

    莫聲谷問道︰“何夫人有沒有來?”何太沖的夫人班淑嫻是他師姊,听說武功不在昆侖掌門之下。

    張松溪道︰“名帖上沒寫何夫人。”

    宋遠橋道︰“這位客人非同小可,該當請師父親自迎接。”忙去稟明張三豐。張三豐嘆道︰“鐵琴先生罕來中土,這次恐怕難以善了了。”當下率領六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見鐵琴先生何太沖年紀也不甚老,身穿黃衫,神情甚是飄逸,氣象沖和,儼然是名門正派的一代宗主。他身後站著八名男女弟子,西華子和衛四娘也在其內。何太沖向張三豐行禮致賀。

    張三豐連聲道謝,拱手行禮。宋遠橋等六人跪下磕頭,何太沖也跪拜還禮,說道︰“武當六俠名震寰宇,這般大禮如何克當?”

    而後宋青書等三代弟子跪拜施禮,何太沖卻是坦然受了,青書心中不渝︰“這昆侖掌門功夫只怕還及不上爹和二叔,架子卻大了不知多少。”宋遠橋卻是拉過青書問道︰“昆侖山上,你可曾見過這何掌門?”他們父子昨日方當相見,緊接著便忙忙碌碌的預備壽宴,又有人夜襲武當山,然後又是急匆匆的為無忌療傷。兩父子竟是未曾說過幾句話,此刻宋遠橋想起青書自昆侖而歸,便想問一問這何掌門到底意向如何。他君子風度,向來以己度人,此刻竟尚抱著“何太沖未必就是來找碴”的念想。青書听得心里一咯 ,想到自己昆侖山上大開殺戒,父親只怕會有雷霆之怒,念頭一轉,便道︰“我到昆侖山之時,何掌門已然不在派中,卻是沒有見到尊顏,今日方才睹見。”宋遠橋估算時日,頓覺不對,但想到何太沖或許是有要事也說之不定,心中也就信了。

    張三豐剛將何太沖師徒迎進大廳,賓主坐定獻茶,一名小道童又持了一張名帖進來,交給了宋遠橋,卻是崆峒五老齊至。當世武林之中,少林、武當名頭最響,昆侖、峨嵋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論到輩分地位,不過和宋遠橋平起平坐。但張三豐甚是謙沖,站起身來,說道︰“崆峒五老到來,何兄請稍坐,老道出去迎接賓客。”武當諸俠心中俱是有數,這群人只怕就是來逼問謝遜下落的,登時心中冷笑連連。

    何太沖心想︰“崆峒五老這等人物,派個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

    崆峒五老攜帶十五名弟子,挑了十余擔重禮,關能一個箭步,上前拜倒道︰“崆峒後學關能恭祝張真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他數月前已來過一次武當山,感覺得罪武當不輕,此次備上重禮,以顯誠意。張三豐見幾人殊無敵意,當即笑吟吟的道︰“老道虛活百歲,勞動關兄大駕,委實罪過罪過。”宋遠橋等人見關能如此,心中一喜︰“武當又多一強援!”

    忽听得一聲長笑︰“宋大俠,莫七俠,三年不見,可想殺我也!”宋遠橋與莫聲谷聞聲,定楮望去,卻見道童引著一個大漢走來,莫聲谷當即大喜道︰“薛兄弟,你好!”只見這大漢滿臉絡腮胡子,鼻直口方,身高體長,豪邁慷慨之氣撲面而來,卻見他手捧錦盒,一個健步跪在張三豐面前,高舉錦盒道︰“晚輩得知張真人今日壽誕,特來恭賀,微備薄禮,不成敬意。冒昧來訪,還請恕不請自來之罪。”張三豐忙將他扶起,連稱不敢,對宋遠橋問道︰“遠橋,這位英雄是?”宋遠橋躬身道︰“師傅,這位是遼東大俠薛凌。”張三豐笑道︰“薛大俠慷慨豪邁,真乃俠者風範。”

    薛凌大喜道︰“得張真人金口一贊,晚輩幸何如之。”

    Ps︰關于玄冥神掌。

    不得不說,玄冥神掌是一門被嚴重低估的武學。

    大家似乎以為玄冥二老和四大法王和光明左右使差不多,其實這並沒錯,的確如此,兩人功夫要比四大法王高是肯定的,但也高不到哪去。這從範遙在汝陽王府的身份便可看出來。但個人以為,若是範遙對上玄冥二老,絕不會和他倆人硬拼掌力,而是以巧破拙,以利破鈍。

    原著里說玄冥二老和楊逍兩人對掌之後,傲然而立,而楊逍、韋一笑噌噌噌退後幾步,險些站立不住,還是在他倆和九陽大成的張無忌對掌之後的情況下。于是他倆人諷刺說明教也不過如此。雖有夸大之嫌,但明教上下,確實只有張無忌一人能完勝兩人。

    而在書中張翠山等回山的時候,玄冥二老之一更是一掌將俞蓮舟轟的吐血而退,張三豐是這樣說的︰“那是托了你們‘武當七俠’大名的福。以這玄冥神掌和人對掌,若是對方內力勝過了他,掌力回激入體,施掌者不免受大禍。以後再遇上此人,可得千萬小心。”

    俞蓮舟心中凜然︰“原來那人過于持重,怕我掌力勝他,是以一上來未曾施出玄冥神掌的全力,否則我此刻多半已然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此刻,俞蓮舟的內功是要強過青書一籌的。而且那鹿杖客仗了偷襲之利,出掌迅捷,令人避無可避,方致如此。

    而苦頭陀和楊逍等人功夫相近,能打贏鶴筆翁,卻斗不過鹿杖客,憑的應該是一個巧字。

    這可以看出,玄冥二老武功之強,全在掌力陰毒強勁,而非招法。

    所以青書和二老之一對掌,被轟昏也是情有可原,換作楊逍來打,也是得避其鋒芒,而後先守後攻。青書下次與之對敵之時,當仗長劍之利,輕功之強,而非與之硬踫硬對掌。

    還有,關于青書此時的武功

    他強運功力,乃至內力損耗,只余八成,原先能和楊逍勉強對上,此刻卻是不成了。這時候他內力大致和張翠山相若,但真斗起來,憑‘太極十三勢’和‘靜中之動’至理,能和張松溪斗個平手,比楊逍等人弱一些,但不會輕易輸。

    還有,書中楊逍和主角比拼到那個時候,一在他輕敵,二在他對青書內力估算錯誤。

    竊以為倚天屠龍之中的設定,不入流的不提。

    武當七俠的宋遠橋,俞蓮舟同明教的光明左右使和謝遜殷天正幾人一個等級,其中謝遜範遙當是最厲害的。

    而韋一笑、金花婆婆、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汝陽王府的阿大阿二阿三也是一個等級的,比上述人物要弱。

    成昆則是和少林渡字輩三僧一個等級的人物。

    古墓里的楊姓女子應該是和成昆功力相若,或許還要低些,但斗起來絕對不輸成昆。

    而張三豐天下第一,是毫無疑問的。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7
第三十六章 翹首

    諸俠又指揮道童接引客人,不慌不亂,井井有條,來訪的武林人士中,有老成者極為驚訝︰“莫非武當派知道我等要來?”他們卻不知了,若是往常,這許多人一齊上山,又哪里忙得過來?皆因武當提前有所準備,眾道童、知客道人分別在山門、觀中迎客,方才不致手忙腳亂。

    宋遠橋親自將陝北柳大俠引進紫霄宮,正要引見給張三豐,忽听得三聲長嘯,尖銳回廊激蕩,眾人都是一凜︰“這三人端的內力不弱!”四野一望,卻是見不到人,俞蓮舟面沉如水,心道︰“正門不走,莫非還敢公然與我武當為敵不成!”正欲出聲相詢,卻听張松溪朗聲笑道︰“三奇既至,還請現身相見!”

    卻見三條身影快捷無倫閃盡堂中,穩穩站定,何太沖等人都是心中一凜︰“好輕功!”

    待得三人站定,眾人方才看清,這三人俱是奇形怪狀,面目丑陋,卻見中間那人往前一步,手捧一柄寶刀,內力一激,寶刀出鞘半截,只見這口刀清光奪目,冷氣侵人,上面花紋密布,紫氣橫空;遠遠望去,直如玉沼春冰,瓊台瑞雪一般。眾人睹此寶器,驚羨不已。

    三人齊齊拜倒,恭聲道︰“後學晚輩南華三奇齊嘯(陸承天、黃曦),拜見張真人!微備薄禮,唯祝張真人福如東海,萬壽無疆。適才班門弄斧之處,還請多多見諒。”眾人心里俱是一咯 ,暗道︰“向來刀兵不吉,哪有過壽送兵器為禮的?這三人可是犯了張三豐這老道的忌諱了。”

    張三豐卻是含笑道︰“老道不過虛活百歲,何勞三奇如此費心,卻是多謝啦!”他生性豁達,見此情形,便知自己的四徒弟與這三奇交好,也知這三奇面貌奇,武功奇,心性更奇。自不會怪罪。

    那三奇中老大齊嘯喜道︰“還怕張真人不喜,看來卻是杞人憂天了。”又像張松溪一抱拳,道︰“四俠,久違了!”張松溪含笑回禮。

    又听得道童報道︰“洛陽王家王老爺子攜門下弟子為掌門祝壽。”

    俞蓮舟大喜,忙沖出迎接,笑道︰“一別四年,王老哥清健如昔,可喜可賀。”

    王老爺子笑道︰“俞二弟依舊龍精虎猛,也是可喜可賀。今日乃是令師壽誕,老夫是特來拜壽的,不知令師何處?”當下又是一番寒暄。

    何太沖等人只看得臉色陰沉,暗道︰“看來武當派早知道我等要來,提前邀好了幫手,事情棘手了。”

    接著神拳門、海沙派、巨鯨幫、巫山派,許多門派幫會的首腦人物陸續來到山上拜壽,亦有與武當諸俠交好之人紛紛到場,多是各方俠客,特立獨行之人。

    張松溪心道︰“一切按部就班,薛凌兄弟,王老爺子,南華三奇等人都到了,呆會兒便算是昆侖崆峒等派逼問五弟謝遜下落,鬧將起來,也未必會輸。”

    眾小門小派掌門見武當山處處井井有條,心內暗嘆︰“果真大派風範!”

    此刻青書已將俞岱岩從內堂抬出,躺椅置于張三豐高座之旁,張翠山身份特殊,亦在一旁,四人不時說著些話。

    而大廳之上,宋遠橋、俞蓮舟、殷梨亭三人陪著各派掌門說些客套閑話,張松溪和莫聲谷卻是忙進忙出,時不時也對薛凌等人微笑示意。

    小道童又進來高聲報道︰“峨嵋門下弟子靜玄師太,率同五位師弟妹,來向師祖拜壽。”宋遠橋和俞蓮舟一齊微笑,望著殷梨亭。這時莫聲谷正從外邊陪著八九位客人進廳,張松溪也剛從內堂轉出,听到峨嵋弟子到來,也都向著殷梨亭微笑。殷梨亭滿臉通紅,神態忸怩。張翠山從堂上走下,拉著他手,笑道︰“來來來,咱兩個去迎接貴賓。”

    青書心中一動︰“峨眉派,紀曉芙?此刻她恐怕是連孩子都生下了!”想著也是悄然跟上,張三豐見弟子徒孫如此,嘴角彎起,撫須含笑。

    幾人迎出門去。只見那靜玄師太已有四十來歲年紀,身材高大,神態威猛,雖是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高半個頭。她身後五個師弟妹中一個是三十來歲的瘦男子,兩個是尼姑,其中靜虛師太張翠山已在海上舟中會過。另外兩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姑娘,只見一個抿嘴微笑,另一個膚色雪白、長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頭弄著衣角,那自是殷梨亭的未過門妻子、金鞭紀家的紀曉芙姑娘了。張翠山上前見禮道勞,陪著六人入內。殷梨亭極是靦腆,一眼也不敢向紀曉芙瞧去,行到廊下,見眾人均在前面,忍不住向紀曉芙望去。這時紀曉芙低著頭剛好也斜了他一眼,兩人目光相觸。

    紀曉芙的師妹貝錦儀大聲咳嗽了一聲。兩人羞得滿面通紅,一齊轉頭。貝錦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低聲道︰“師姊,這位殷師哥比你還會害臊。”突然之間,紀曉芙身子顫抖了幾下,臉色慘白,眼眶中淚珠瑩然

    青書看殷梨亭眼中喜色,便知六叔對這紀姑娘委實是喜歡到了極處,他心中暗嘆一口氣︰“這紀曉芙一顆心全在楊逍身上,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唉…”張松溪等人卻是心中一喜︰“崆峒已無惡意,峨嵋紀姑娘又是六弟未婚妻子,待會兒說僵了動起手來,昆侖一派勢必獨木難支。”

    引了峨眉派眾人入內,忽听得道童高聲報道︰“金鞭紀老英雄到!”卻原來是紀曉芙父親到場,只見他須發甚長,黑白相間,顯然年紀不輕,但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對著張三豐一拱手道︰“張前輩百歲高齡,晚輩略備薄禮,恭祝張真人福如東海!”一抬手,便有家僕陸陸續續抬著幾口大箱子隨知客道人走入內室。他雖年紀不輕,但較之張三豐,自稱一聲晚輩,卻是理所當然。張三豐含笑回禮。兩人寒暄一會兒,那老英雄便一把拉過女兒,問長問短,但紀曉芙只是支支吾吾,含糊應付。

    各路賓客絡繹而至,轉眼已是正午。武當派當即大擺宴席,武當、昆侖、峨嵋、崆峒四派弟子分席而坐,其他小門小派則是混席而坐。何太沖與崆峒五老,武當七俠等同列主席,靜玄師太無論資歷還是武功俱不足以列席此桌,只領峨眉弟子在一旁席上落座。

    青書本在武當三代弟子席上,與秦添一道說著話兒,卻見崆峒五老中唐文亮一把拉過兩人,青書問道︰“唐三爺,你這是……”唐文亮哈哈大笑道︰“兩位小兄弟英雄年少,胸襟磊落,我五兄弟都是極為佩服的,來來來,咱們喝幾杯。”竟是將二人拉至主席之上,連連與二人飲酒。宋遠橋看得大是皺眉,喝道︰“青書,長輩在前,不得無禮。”關能卻是笑道︰“宋大俠,這次張真人大壽,合該普天同慶,何分長輩晚輩?況且宋小兄功力超卓,我六大派同輩弟子里無人能及,而秦小兄胸襟磊落,更是難得,兩人俱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杰,武當弟子有此楷模,當真可喜可賀,當浮一大白!”舉起酒杯,與青書秦添二人杯子一撞,仰頭一飲而盡。青書和秦添對視一眼,也只得飲盡。

    原來崆峒派本是想來逼問謝遜下落的,但宗維俠到底頗為多智,當即想到武當山較技之時,自家派中鎮山絕技“七傷拳”置于尊前,人家卻毫不動心,抑且對己多留顏面,已算有恩了。宗維俠自忖得罪武當不輕,這謝遜當年的偷盜之仇與之相比,倒顯得頗不足道了。是以崆峒五老特意備足重禮,一路上山,一為賀壽,二為賠罪。五老這幾句話一說,雖不是直接贊譽武當七俠,但卻變相為武當派臉上增光,宋遠橋便是再沖和,也是听得捋須微笑,嘴上卻連稱不敢道︰“唐三爺謬贊了,謬贊了。”

    何太沖在一旁听得大是皺眉︰“這關能說的什麼話,區區一個武當三代弟子,縱然是宋遠橋之子,也無須如此巴結吧?”他心思明慧,早看出崆峒此行只怕是來助武當一臂之力的,也听出關能言語中對青書是贊嘆,而對秦添卻只是感激,但料一個年輕少年,武功能高到什麼境地?

    “西華和四娘你個拜師之時,只怕這娃娃還未出世呢!同輩弟子第一?哈哈!”何太沖心中冷笑,不以為然,但仍是滿臉堆歡,含笑致意,眼光卻不自覺的瞟向紫霄宮外大門之外,握杯的手掌微微緊了緊。

    青書與崆峒五老喝了幾杯酒,又敬了何太沖一杯,便言不勝酒力,要起身如廁。橫穿大堂時,細看各人,見各派掌門、各幫幫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帶兵刃,但門人部屬有很多腰間脹鼓鼓地,顯是暗藏兵器,只峨嵋、昆侖、崆峒三派的弟子與各路與武當交好的俠客豪杰,才全部空手。青書心中冷笑︰“這群人既說來跟太師傅祝壽,卻又暗藏兵刃,果然司馬昭之心。”又看昆侖、海沙派、神拳門等人所送的壽禮,大都是從山下鎮上臨時買的一些壽桃壽面之類,倉卒間隨便置辦,不但跟張三豐這位武學大宗師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腦的氣勢。

    崆峒一派存心交好,倒是置辦了許多十分貴重的古玩玉器,珍寶字畫一類的,雖不中意,但卻誠意十足。

    而與武當交好的各路英雄豪杰,送上的俱是一些奇珍,諸如金玉器具、人形雪參、千年何首烏之類,也算精心準備。

    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禮,十六色珍貴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紅錦緞道袍,用金線繡著一百個各不相同的“壽”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靜玄師太向張三豐言道︰“這是峨嵋門下十個女弟子合力繡成的。”張三豐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俠拳劍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卻來給老道繡了這件壽袍,那真是貴重之極了。”

    張松溪眼瞧何太沖神氣,又看了看各大掌門幫主,都是翹首以待,時不時的望向門外,當即心里尋思︰“不知他們還在等甚麼強援?好在我武當諸至交好友大多在此,方不致落得眾寡懸殊、孤立無援。”好在這壽宴中有不少和武當派交好的高手,又有崆峒、峨眉兩派相助,當真須得以武相見,自是大佔上風,只不過若還有強援,卻是略顯棘手,但絕不致落了下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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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爭斗

    用罷餐宴,張松溪正欲說幾句場面話,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這聲佛號清清楚楚的傳進眾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從遠處傳來,但听來又像發自身旁。張三豐笑道︰“原來是少林派空聞禪師到了,快快迎接。”青書心里一凜︰“這空聞內力極高!”門外那聲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聞,率同師弟空智、空性,暨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千秋長樂。”

    空聞、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見大師已死,三位神僧竟盡數到來。

    何太沖灑然一笑,說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見,也算不虛此行了。”

    門外另一個較為低沉的聲音說道︰“這一位想是昆侖掌門何先生了。幸會,幸會!張真人,老衲等拜壽來遲,實是不恭。”

    張三豐道︰“今日武當山上嘉賓雲集,老道只不過虛活了一百歲,敢勞三位神僧玉趾?”他四人隔著數道門戶,各運內力互相對答,便如對面晤談一般。峨嵋派靜玄師太、靜虛師太,崆峒派的關能、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幫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駭然,自愧不如。

    南華三奇的黃曦上前一步,遠遠瞥見一眾僧人走來,步伐穩健輕快,顯是功力高強。但他平生傲氣,此次既是來助武當,見了少林,哪里還有好臉色?當即潛運內力,輕輕冷笑一聲,竟是清清楚楚的傳入在場眾人耳中,何太沖頓時一凜,對這奇形怪狀的三兄弟再不敢輕視。

    張三豐率領弟子迎出,只見三位神僧率領著九名僧人,緩步走到紫霄宮前。那空聞大師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長眉羅漢一般;空性大師身軀雄偉,貌相威武;空智大師卻是一臉的苦相,嘴角下垂。

    宋遠橋暗暗奇怪,他頗精于風鑒相人之學,心道︰“如南華三奇那般相貌,雖然丑陋,但卻是有福之人,看他三人情形,也卻如此。但若生了空智大師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橫禍,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壽,還成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師?看來我這相人之學,所知實在有限。”

    張三豐和空聞等雖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師,但從未見過面。論起年紀,張三豐比他們大上三四十歲。他出身少林,若從他師父覺遠大師行輩敘班,那麼他比空聞等也要高上兩輩。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為僧,又沒正式跟少林僧人學過武藝,當下各以平輩之禮相見。宋遠橋等反而矮了一輩。張三豐迎著空聞等進入大殿。何太沖、靜玄師太、關能等上前相見,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聞大師極是謙抑,對每一派每一幫的後輩弟子都要合十為禮,招呼幾句,亂了好一陣,方才引見到武當弟子,到青書時,青書丹田運力,緩緩吐氣道︰“宋青書見過空聞禪師,禪師萬安。”這話在他人听來倒沒什麼,但對空聞來說,卻是有如實質一般絲絲縷縷透入耳中。空聞白眉一挑,渾濁的雙目陡然清亮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眼青書,含笑道︰“宋小施主有禮。”又若有深意的瞟了他一眼,心頭凜然︰“這少年內力竟有這般深厚!武當七俠還了得?”

    少林寺縱然號稱方外僧眾,清心寡欲,但好歹傳承千年,俱是執掌武林牛耳。而方今武當崛起,聲勢之強,竟是隱隱蓋過少林,皆因張三豐百年積威,平生未曾敗過,有這等泰斗坐鎮,武當七俠又天下聞名,武當一派如何不興?但少林千年魁首,又怎會甘心?何況還是被壓在他們所認為的少林叛徒一手創建的武當派名下?

    青書那手內力傳聲卻也令空聞震驚了好一會兒,他畢竟不是佛陀,心中免不了爭強斗勝之念,是以所思所想,皆不離爭斗二字,是以忍不住如此揣測。

    青書本意原有這番意思在里頭,但更多的卻是為那“少林九陽功”打算,深入少林盜取九陽功何等困難?自然要讓少林自己心甘情願的交出此功。

    依如今形式而言,少林寺似乎是不大想善罷甘休,要好好商談是絕無可能的,那便先打上一架,打到他山窮水盡,再握手言和,示之以善,讓他們豁然開朗,柳暗花明。留足面子之後,再以武當絕技換那“少林九陽功”,想必問題不大。所以青書露上這麼一手,一為顯示武當功夫不凡,並不比少林絕技差;二為心理上施壓,頃刻比試時把握更甚。

    畢竟他左臂傷勢頗是沉重,武當六俠為張無忌驅毒一夜,又忙碌一天,也是極為疲憊,縱以“真武七截陣”神妙無方,但也保不準少林也有驚世陣法,為求穩妥,這一番舉動,暗藏韜略,倒也算是用心良苦。

    並非他不想要那全本九陽,只是昆侖山何其之大?又怎知道那一處懸崖在哪里?一個一個的去找,只怕便是找到了全本的《九陽真經》,張無忌也一命嗚呼,魂歸黃泉了。

    空聞畢竟一派之尊,很快便長眉低斂,莊嚴肅穆起來,一一見過所有武當弟子之後,方才含笑落座。

    張松溪驀地朗聲道︰“諸位前輩,各位朋友,今日家師百歲壽誕,承眾位光降,敝派上下盡感榮寵,只是招待簡慢之處,還請原諒。關于敝師弟張翠山一事,家師原要邀請各位同赴武昌黃鶴樓共謀一醉,今日不恭之處,那時再行補謝。敝師弟遠離十載,今日方歸,他這十年來的遭遇經歷,還未及詳行稟明師長。再說今日是家師大喜的日子,倘若談論武林中的恩怨斗殺,未免不詳,各位遠道前來祝壽的一番好意,也變成存心來尋事生非了。各位難得前來武當,便由在下師兄弟陪同,赴山前山後賞玩風景如何?”他見形式大好,便也不欲多生是非,打一場無謂之戰,況少林三僧名震江湖,鐵琴先生也是非同小可,這般爭斗于人于己卻是並無好處。

    話一出口,崆峒五老登時大聲附和,薛凌、紀老英雄等人更是紛紛贊同,峨眉派也是連連稱是。

    張松溪這番話先將眾人的口堵住了,聲明在先,今日乃壽誕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謝遜和龍門鏢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當派為敵。這些人連袂上山,原是不惜一戰,以求逼問出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但武當派威名赫赫,崆峒、峨眉兩派又架勢不明,還有這許多好手相助,莫說無人敢單獨與其結下梁子,便是數百人一涌而上,也未必就能勝了。誰要是挺身而出,先行發難,那這冤大頭是當定了。

    眾人面面相覷,僵持了片刻。何太沖和空智對視一眼,對著西華子使了個眼色。

    西華子會意,站起身來,大聲道︰“張四俠,你不用把話說在頭里。我們明人不作暗事,打開天窗說亮話,此番上山,一來是跟張真人祝壽,二來正是要打听一下謝遜那惡賊的下落。”南華三奇中齊嘯冷笑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張四俠何等人物?你這等邋遢貨色也敢說他作暗事?”

    他平生行事素來天馬行空,全憑一己好惡,此刻語出驚人,出言惡毒,極贊張松溪,卻將西華子損到極處,西華子被他氣的臉色漲紅,怒道︰“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道爺和張松溪說話也輪得到你來插嘴?”

    齊嘯嘿的冷笑一聲︰“我算個什麼東西……”話未說完,身子一晃,倏忽便到了西華子身前,西華子大駭,正欲後退。齊嘯武功雖未必高過他多少,但勝在輕功強,出手快。西華子尚未反應過來,齊嘯右手已然拿住他胸口大穴。齊嘯輕喝一聲,運力將他一把提起,嘿嘿冷笑兩聲,左手揚起,便要扇他耳光。

    卻听得一聲如雷大喝︰“堂堂昆侖掌門,也做背後偷襲之事麼?”原來何太沖見門下弟子當眾受辱,昆侖派威望勢必大降,便是他涵養再好,也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名門掌門,一出手便欲呼喝報名,不料話未出口,一旁盯著他的黃曦已然大喝出聲,縱身上前,一掌拍向何太沖。

    何太沖心中大為光火,他堂堂掌門,卻被黃曦如此當面喝斥,大感顏面無光,但解釋已是徒勞無功。見黃曦掌來,當即運足內力,昆侖派一脈相傳的“風雷掌力轟然推出。

    “砰”的一聲,黃曦噌噌噌退後一丈有余,臉色慘白,嘴角溢血,何太沖卻是巋然不動,嘿然冷笑,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心中暗暗震驚︰“這人內力委實不弱,昆侖一派上下,除卻我和夫人,再無第三人及得上他!”殊不知這南華三奇中,老大齊嘯輕功最強,老二陸承天招式精奇,老三黃曦卻是內力最強,所修俱是玄門一脈,以老莊“南華”為號,行事素來天馬行空,在福建一帶大有俠名,但卻是眼高于頂,世俗中人多半是看不上的。這三人心高氣傲,原無甚朋友,有一日在官道上偶遇張松溪,四人論道三日三夜,竟而結成知己。三奇縱然行事古怪,無所定式,但愈是這般人,便愈是重義氣,是以一見張松溪信函,不但日夜不眠的趕來助拳,更是尋的一口上好寶刀,獻于張三豐作為壽禮,用心良苦,一目昭然。

    此刻黃曦顯然受了內傷,齊嘯不由大怒,運足勁力,左右開弓,連連扇了西華子十幾個耳光,直把他臉都打腫了,何太沖看得臉色鐵青,卻偏自調息,動不得手,陸承天縱身上來,將黃曦扶下,見張松溪歉然目光投來,當即咧嘴一笑,意思是︰“士為知己者死,朋友之間,無需多言。”張松溪會意,心下感激,重重點了點頭。

    青書看得極是不滿,冷聲道︰“何先生,此處乃是武當派紫霄宮,卻非你昆侖派三聖坳,言行舉止,還請注意。”齊嘯听得這句,輕輕將西華子放下,回到席上替黃曦療傷去了。

    青書這話說的冷厲,卻句句在理。何太沖听得心里窩火,但偏生反駁不得,宋遠橋竟也是破天荒的沒有喝斥青書,只是淡淡看著堂中諸人。

    何太沖哼了一聲,卻不敢率先翻臉,心道︰“明明是那勞什子‘南華三奇’先行動手,你武當卻單怪我昆侖,哼,此事休想善了!”他本心胸狹窄之輩,這次吃了個啞巴虧,自然尋思著如何討回面子。一拂袍袖,將西華子扶起,帶回本派席上,眼神不自覺的便瞟向了少林三位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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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初戰

    卻听得空智咳嗽一聲,合十說道︰“宋小施主言重了,佛曰萬法皆空,天下雖大,但也不過須彌而芥子,以天地之須彌而觀,又何須在意這方寸芥子之所?”頓了一頓,看了一眼何太沖,又道︰“何掌門雖然僭越了些,但卻是見弟子受辱,心內不忍,方才出手。而這位齊嘯齊施主,無故動手…呵呵,何掌門畢竟是武林長者,武功氣度,便連老衲幾人也是極為佩服的。小施主少年英雄,不妨向他多多討教。”

    他這番話連消帶打,頗有倚老賣老仗勢欺人之勢,極是厲害。先口曰佛法,說道武當山對整個天下而言不過芥子之處,方寸間的得失實不足道;其後又說道乃是齊嘯先行動手,何太沖不過憤然自衛而已,如此兩句,便將何太沖所作所為解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他武林宗師的身份說出,滿堂之中的江湖豪客們俱是連連點頭;而接下來兩句,明贊青書了得,但卻緊緊咬住“少年”二字,而何太沖卻是“長者”,“少年”向“長者”討教,卻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而最後半句尤為厲害,鋒芒含而不露,卻明明白白的要青書向何太沖討教,實不啻當眾扇了宋遠橋一個巴掌。

    宋遠橋素來持身以君子之道,最重長幼尊卑,空智這麼一說,倒顯得青書沒有家教,須得向別家長輩討教,方能明白長幼尊卑,禮義廉恥。不致當眾出丑。

    這話一出,場中老成者果然目現不屑之色,看著宋遠橋父子,連連搖頭。

    宋遠橋大為尷尬,他見一群人來勢洶洶,張三豐好好的百歲大壽竟無幾分喜意,本已是極為不悅,又見西華子對張松溪無禮,心中微微動氣,南華三奇雖然僭越,卻是好意,但何太沖不顧身份出手,直看得他大為光火,是以青書忍不住出言譏刺,他竟也並未喝斥。

    此刻空智辯詞鋒銳,寥寥數語便將僭越之罪推到“南華三奇”身上,更反打青書一耙,便連宋遠橋也听出他話中之刺,心中一咯 ︰“少林此來,絕難善了,一戰難休。”

    青書瞥了瞥周遭腰間鼓鼓的江湖人士,冷笑兩聲︰“難怪,難怪!空智大師這麼一說,晚輩可就明白了!”空性是個直性子,見青書語氣不善,睜大雙目,大聲問道︰“甚麼難怪?”

    莫聲谷如何不知這師佷心思,他憋了半天氣,此刻再也難忍,當即接口道︰“空智大師說的萬法皆空,果然是佛法精湛,普渡眾生,想來家師這百歲大壽,在大師眼中也不過白駒過隙吧!哈哈,在下先前听說各位來到武當,是來給家師拜壽,但見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難道大家都如南華三奇一般,帶了寶刀寶劍,來送給家?作壽禮麼?又或者如空智大師所說的,這萬法空不空的,帶了兵刃如同沒帶兵刃一般?”冷笑幾聲,又道︰“這時候方才明白啊,原來少林一馬當先,給家師送來了這好大一份壽禮,真是勞心費心了!”

    空性是個魯直性子,听得這話,一拍身子,跟著解開衲衣,對著身後僧眾大聲道︰“你們解開衣服給莫七俠瞧清楚些!”那九個僧人登時解開衣襟,空聞空智對視一眼,心中俱是暗暗叫苦,空性卻是冷笑道︰“七俠,你小小年紀,莫要含血噴人。我們身上誰暗藏兵刃來著。”

    青書和莫聲谷對視一眼,冷笑道︰“很好,果然沒有。”青書伸出兩指,輕輕在身旁的兩人腰帶上一扯。他出手快極,這麼一扯,已將兩人的衣帶拉斷,但听得嗆啷、嗆啷接連兩聲響過,兩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閃閃,耀眼生花。

    這一來,眾人臉色均是大變。西華子方被扶回座席,看得此變,又蹭的跳起,大聲道︰“不錯,張五俠若是不肯告知謝遜的下落,那麼掄刀動劍,也說不得了。”

    這話一出,昆侖派不啻做了這出頭之鳥,眾人紛紛附和,便是少林派也是連連點頭;而薛凌、三奇、王老爺子等人則是怒目而視,武當派人人腰按長劍,便連宋遠橋也是一臉凝重,氣凝雙掌,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緊張到了極處。

    何太沖只恨不得把這西華子給掐死,宋遠橋和俞蓮舟兩人的功夫就已在自己之上,何況還有一個成名七十余年,活了百歲號稱天下無敵的張三豐老道?

    他也顧不得顏面問題,伸手按在西華子肩上,把他按回座位之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仰天打個哈哈,何太沖笑道︰“卻是敝派弟子無禮了,今日乃是三豐真人百歲大壽,如何能掄刀動劍?少林派高僧佛法精湛,慈悲為懷,也是斷然不允的。”輕輕一句話,又將皮球推向了少林。

    空智如何不知何太沖所想?正欲說話,卻听空聞口宣佛號︰“善哉,善哉!張真人百歲大壽,自當普天同慶。只是龍門鏢局一門七十余口被殺的干干淨淨,這樁慘案,卻還須得張五俠一個交代。”這方丈話鋒一轉,又移到龍門鏢局那樁公案上了,卻是想由龍門鏢局引至謝遜一事。

    空智也向張三豐道︰“張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斷,還請張真人示下。”張三豐道︰“我這小徒雖無他長,卻還不敢欺師,諒他也不敢欺誑三位少林高僧。龍門鏢局的人命和貴派弟子,不是他傷的。還有,那謝遜的下落,他是不肯說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親眼瞧見張五俠殺害我門下弟子,難道武當弟子不敢打誑,少林門人便會打誑麼?”左手一揮,他身後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臨安府西湖邊被殷素素用銀針打瞎的少林僧圓心、圓音、圓業。

    這三僧隨著空聞大師等上山,張翠山早已瞧見,心知定要對質西湖邊上的斗殺之事,果然空智大師沒說幾句話,便將三僧叫了出來。張翠山心中為難之極,西湖之畔行凶殺人,確實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這時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義深重,如何不加庇護?然而當此情勢,卻又如何庇護?“圓”字輩三僧之中,圓業的脾氣最是暴躁,依他的心性,一見張翠山便要動手拚命,礙于師伯、師叔在前,這才強自壓抑,這時師父將他叫了出來,當即大聲說道︰“張翠山,你在臨安西湖之旁,用毒針自慧風口中射入,傷他性命,是我親眼目睹,難道冤枉你了?我們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針射瞎,難道你還想混賴麼?”

    青書見這僧人渾人一個,端的不知好歹,當即朗聲說道︰“我武當門下,所學暗器雖也不少,但均是鋼鏢袖箭的大件暗器。莫說武當七俠威震天下,從未使過那等小件暗器暗算傷人。便是我等三代弟子,在江湖上行走也已許久,可有人見到武當弟子使過金針、銀針之類麼?至于針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他這話乃是大大的實話,說的理直氣壯,眾人听得這話,都是連連點頭,薛凌更是大聲附和道︰“宋大俠謙謙君子,莫七俠光明磊落,武當一派俠義為先,自是不屑去使那等宵小暗器的!”

    圓業怒道︰“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那日針斃慧風,我和圓音師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麼是誰?”青書冷笑道︰“貴派有人受傷被害,便要著落武當派告知貴派傷人者是誰,天下可有這等規矩?何況我五師叔功夫超卓,殺你區區一個慧字輩弟子,又何須使用毒針?便是區區在下,單以一條右臂,三招之內不能敗你,便算我學藝不精。”

    這話一出,辭鋒陡然銳利,竟是不欲再行拖延,主動邀戰起來。圓業听得怒極反笑︰“好個狂妄無知的小輩!便讓你領教領教我少林伏魔神通!”將身一縱,呼的一掌掏出,正是“韋陀掌”中殺招“黑虎掏心”。少林三位神僧見弟子沉不住氣,先行出手,不由大皺眉頭,但卻並無多少擔心,空聞只想道︰“圓業雖在圓字輩中不甚出彩,但好歹修煉二十余年,內力招式都頗有根底,這少年縱然功夫在他之上,單手只臂,三招之內,料也敗不得他。待得三招之後,再尋由呼喝叫停,武當派顏面勢必大損。”

    青書覷他來掌,右腳微動,輕輕一側身,那一掌黑虎掏心便落在空處,他哈哈一笑,左手下垂,右手霍地探出,搭上圓業右臂之上,蘊含“托勢”,輕輕化去來勁。而一引一牽之下,又暗藏“抱球勢”精奧,圓勁不絕,圓業只覺身不由己,右臂被一股大力扯住,馬步一松,便隨著那股勢道不住奔跑。

    青書哈哈笑道︰“第一招!”右手搭在圓業臂膀之上,腳下不停,“下勢”含納其中,登時行走如風,如銀河飛流直下,一瀉千里。

    這便像是以青書為軸,而圓業不住被他拖住畫圓一般,青書作那軸心,但沒甚不適,但圓業所跑所奔,卻是幾十倍于青書。

    青書輕功甚強,七繞八繞,不過瞬間事,那圓業已被他拖的頭暈目眩,但他右臂動彈不得,不住揮舞左臂,卻始終沾不到青書半片衣襟,雖是短短時光,卻令他狂奔不休,體力大耗。青書又道︰“第二招!”右臂陡然一松,手指駢起,快捷無倫的點向圓業胸口大穴,圓業雖然疲憊,但好歹內力仍在,登時伸出右掌平平推出,左掌抬起,護住胸腹。

    他此刻已知自己絕非這少年之敵,當即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待得三招撐過,再跳出喊停便是。殊不料青書那一指尚未點到,卻陡然縮了回去,耳邊只響起一道冷冷聲音︰“第三招!”圓業但見一陣白光耀眼,還未反應過來,脖子已被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架住。

    青書似笑非笑道︰“少林派聞名天下,威震寰宇。沒成想高弟之中,原來也有膿包。”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7
第三十九章 邀戰

    圓業但覺脖頸生寒,登時不敢亂動,听得青書出言譏刺,便要大聲喝罵,但忽覺那柄明晃晃的長劍森然輕顫,順勢慢慢向上提到他下巴上,輕輕一刮,數叢胡須簌簌落下,一肚子罵人的話也就咽了回去。圓業行走江湖多年,仗著少林威名也行俠不少,身歷數十戰,卻未曾吃過大虧。江湖人士或是敬重畏懼少林千年大派,不敢輕易得罪,故而手下留情;或是真的就武功不濟,確是敵不過圓業。所以二十余年來,竟是順風順水,乃至圓業這等資質武功,自高自大之下行走江湖,竟而並無多少風波,平生所受挫折,當以之為一目毀傷。是以對于張翠山,圓業心中之恨,不可謂之不深。

    而此刻他竟是第一次感覺到死亡如此迫近,那柄明晃晃的長劍橫亙頷下,從所未有的寒意從脊椎凜然升起,激得他寒毛倒豎,一時間竟是被鎮的說不出話,只有怒目而視。

    青書微笑道︰“圓業大師,承讓了。”長劍緩緩從他脖頸處移下,慢慢收回劍鞘之中,這一番舉動不枝不蔓,快一分則顯急促,慢一分則顯拖沓,端的算是渾然天成。張三豐看得連連點頭,心道︰“這孩子悟通我傳他的‘靜中之動’的道理,雖未純熟,但也勝過遠橋、蓮舟他們多矣。太極絕技當由他一脈相承。”

    圓業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正要大聲喝罵,卻見空性大叫道︰“小施主好功夫!少林空性領教一二!”也不管青書答應不答應,身形一晃,少林絕技“龍爪手”登時傾囊而出,攻勢恍若怒海狂滔,一浪一浪壓過來。空聞和空智又是大搖其頭,暗道這師弟不通世務,不知要惹下多大麻煩。先不說別的,這般以大欺小,傳揚出去,可是不妙。

    青書冷笑一聲,然不懼,一柄長劍歪歪斜斜,搖搖晃晃,“繞指柔劍”使出,晃出劍花朵朵,虛實不定,一柄無堅不催的寶劍登時被他使得如繞指柔一般,隨意曲折,任意自如。但他畢竟左臂受傷,最為純熟的“倚天屠龍功”卻是施展不開,這一時間,登時被空性死死壓住,處于下風,但守護嚴密,倒也沒有被擊敗之虞。

    空性以大欺小,這番舉動委實太過驚世駭俗,來武當助拳的武林豪杰先是沒反應過來,後來卻是噓聲大作,嗤之以鼻,其中以“南華三奇”最為厲害,竄上跳下,大罵不休,縱使空聞空智出家之人,也被他們罵出絕子絕孫的陰損話來。

    空聞便是涵養再好,也听得臉色鐵青。但他一派尊主,不可能放下身份去和草莽人士對罵。當即沉喝一聲︰“師弟!回來!”這話運足內力,猶如雷聲滾滾,整個紫霄宮為之一震,功力稍弱者竟是頭暈目眩。

    空性听得這句,手下便微微緩了一緩,青書覷得時機,長劍驟然屈曲如蛇,繞過空性一雙鐵爪,向他咽喉刺去。空智在旁看得清楚,忙大叫︰“小子陰毒!師弟小心!”空性但見一柄長劍迅捷無倫的直插自家咽喉,也不由的駭了一大跳,但他修習“龍爪手”三十余年,早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當即屈回手臂,鐵爪橫伸,扣住長劍劍脊,渾厚內力一吐,喝道︰“撤劍!”

    青書但覺一股大力從劍上涌來,“托勢”自發自動,潛運內力,把那股勁力輕輕向上一托,兩人當即同時身不由己的躍起。但青書躍起之前尚自足尖一點,借力使出梯雲縱,空性卻是無知無覺,全憑他那股內力躍起,兩人登時一高一低,空性扣住長劍的手一松,青書便脫得身來,哈哈一笑,凌空一個後翻,然後穩穩站立,笑道︰“空性神僧龍爪手果然厲害。青書勝不得你。”

    這話說的像是青書原本以為空性不敵,到頭來卻斗了個平手似的。少林寺諸人听得這話,登時怒目而視,心中都是暗道︰“好個厚臉皮的,一個小輩竟敢這般挑釁!”但想歸想,說出來倒反顯得少林寺矯情,只得大生悶氣,目似噴火,直恨不得一口吞下宋青書。

    空性卻道︰“不錯,你的確勝不得我。我要勝你也很難。”對著青書點點頭,轉身便走回少林席上。

    空聞咳嗽一聲,說道︰“武當派池飛真龍,興旺在即,張真人,真是可喜可賀。”張三豐含笑拱手道︰“哪里,空聞大師謬贊了。”

    空智走上一步,合十說道︰“敝師弟同貴派高弟切磋一番,聊以助興,此刻也是時候言歸正傳了。”頓了一頓,又道︰“這位宋小施主已有如此功夫,張五俠只怕更高,那麼發毒針擊斃慧風的,想必不是張五俠了。龍門鏢局之事暫且擱置一邊,老衲只想問張五俠一句,那謝遜下落,你說是不說?”語聲緩慢,卻如雷轟鳴。

    全場登時大嘩,自少林昆侖之下,神拳門、海沙派等掌門紛紛附和,氣勢洶洶,有凶悍猛厲者更甚拔出兵刃,大聲叫囂。莫聲谷看得心中窩火,身形一晃,但見一襲灰影在人群中晃來晃去,只听得啪啪幾聲脆響,又是 啷 啷幾下,那幾個叫囂著要踏平武當山的漢子都是雙頰腫脹,手腕烏青,兵刃落了一地。而莫聲谷身子一晃,又回到原地,雙眼望天,臉色傲然。眾人先是一肅,對望一眼,紛紛拔出兵刃,大聲叫罵,卻始終不敢上前一步。

    薛凌,南華三奇,王老爺子等人都是跨上一步,臉如寒霜,氣凝雙掌;武當諸俠手按長劍,殷梨亭更是已經長劍出鞘,寒芒絲絲縷縷不住閃爍,攝人心魄。卻听張翠山凜然道︰“我張翠山縱然別無所長,但義之所在,頭可斷,血可流。今日諸位無故逼迫,翠山雖然不才,但何妨拼盡這一身熱血,來全那兄弟之義!”

    青書驀地長聲笑道︰“五叔,他們哪里是無故逼迫?若是屠龍刀不在你義兄手中,空智大師還會這般急于尋找他的下落麼?”

    縱然是空智佛學深湛,這般被一個小輩直斥自家覬覦屠龍刀,也不由的大怒,拍的一掌,擊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喀喇一響,那桌子四腿齊斷,桌面木片紛飛,登時粉碎,這一掌實是威力驚人。他大聲喝道︰“久聞張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張真人功夫青出于藍,我們仰慕已久,卻不知此說是否言過其實。今日我們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膽請張真人不吝賜教。”頓了頓,又道︰“

    張三豐微微一笑,正欲答話,青書卻是哈哈笑道︰“空智大師竟是如此自不量力,妄圖挑戰我太師傅麼?不是晚輩夸口,即便是區區在下,空智大師也未必能勝。”空智即便涵養再好,听到這話,也不由怒火中燒,喝道︰“小輩無禮,快快閃開,否則老衲只好使出金剛伏魔神通了!”

    青書笑道︰“還請神僧不吝賜教。”空智正要動手,卻被空聞一把拉住。空聞深深看了一眼青書,合十道︰“宋小施主,你年紀尚小,這些事,怕是還做不得主。”又對張三豐合十道︰“張真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張三豐呵呵笑道︰“老道骨朽神衰,久不動手,只怕還生疏了,三位神僧若是有意,下場切磋一二,也是無妨的。”他之前便已決定親自動手,威懾宵小,此刻有少林三僧下場,不啻是個大好機會。

    空聞听得這話,心里也有些沒底,空智道︰“張真人高我們兩輩,一對一的單打獨斗,不免對他不敬,師兄,不若咱們三人一同上場領教一二吧!”

    空性叫道︰“甚好,甚好!”空聞卻是大皺眉頭,說道︰“也好,張真人,老衲師兄弟三人便布下一陣,靜候真人破陣。”

    三僧對視一眼,早有弟子將三條長鞭遞到三僧手中,空聞對著張三豐微微頷首,便率領兩位師弟走到紫霄宮外演武場。

    神拳門、海沙派等一干人眾轟然而出,薛凌、南華三奇等數十豪杰則是呆在紫霄宮中,望著台上高坐的張三豐,臉色憂慮,都是暗道︰“張真人縱然天下第一,但畢竟年事已高,以一敵三,只怕力有未逮。”

    張三豐卻是微微一笑,飄然下席,衣袂晃動,一派淡然,恍若仙人。
peter8764631 發表於 2009-3-19 08:28
第四十章 斗陣

   武當諸俠見張三豐竟是欲親自出手,一時間面面相覷,張松溪一步跨上,霍地跪下,說道︰“師傅,您,您年事已高,這一戰由弟子幾人接下吧。”宋遠橋也道︰“弟子等雖然無能,但料這少林僧人還敗我等不得。”殷梨亭莫聲谷更是連連相勸,唯有張翠山虎目含淚,只是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

    張三豐隨意的撢了撢長袖,淡淡笑道︰“幾十年沒動手,老骨頭稍稍活動兩下,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幾個愈發不長進啦。”說罷也不管幾個猶自跪地不起的徒弟,大袖一拂,飄然踱步,頃刻間便至演武場上。

    空聞、空智、空性三人各執一條黑色長鞭,佔了三個方位,手中那長鞭卻是非皮非革,非絲非線,堅韌異常。

    空智一揚長鞭,合十道︰“張真人,少林派陣勢已成,還請武當破陣。”

    這話一出,卻是將此戰升華為少林武當兩派之間的比斗了。

    張三豐隨意一笑,正要抬步走入場中,卻見青書上前一把拽住張三豐寬袖,嬉笑道︰“太師傅,這一場讓我上吧!”

    張三豐微皺眉頭,低喝道︰“胡鬧!三位神僧非同小可,聯手結陣,豈是你所能敵?”

    青書搖了搖他手臂,嬉皮笑臉道︰“難道就他們少林有陣法麼?我武當陣法一定比他們少林的要強。”他這番舉動雖好似是頑童撒嬌,但卻是明擺著不讓張三豐下場比斗,空聞空智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來?他們生怕這少年借此設套,登時閉嘴不語。

    但空性卻是個直性子,听得這句,心中不忿,大聲道︰“我少林心禪堂傳承七百年,專研陣勢,你武當派立派不過數十年,論陣法又怎地比得過我少林?”

    青書笑道︰“比不比得過,下場打一架不就知道了麼?”

    空性听得連連點頭,說道︰“是極是極,你武當有何陣勢……”話未說完,卻听空聞低低道︰“師弟……”

    青書忙不迭搶過話來,搖頭晃腦道︰“我武當這套陣法,驚天地泣鬼神,奪造化之功,想來你們是敵不過的。”

    張三豐听得啞然失笑,這徒孫口中言辭大贊武當,但言下之意,顯然是打算用“真武七截陣”迎戰少林了。他知自己若不下場,世人只怕多有微詞,但張三豐活了上百歲,于名聲威望早已看得淡了,況且“真武七截陣”不啻他生平武學之大成,由七個弟子擺出陣來,便如同當世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時出手,無人能抗。是以也就讓青書說下去,自己饒有興致在一旁看著。

    空性怒道︰“還沒比過,你怎地知道少林不敵?”又對空聞道︰“師兄,我們先和武當派斗陣法,再和張真人打一架可好?”

    此言一出,數百人轟然叫好,這群人俱是唯恐天下不亂,見少林武當拚斗甚劇,巴不得好戲連連有,登時大聲鼓噪起來。

    空聞微微皺眉,看著場外數百人賣力鼓噪,又望了一眼武當諸俠,心中暗自忖道︰“這宋遠橋功力和我等在伯仲之間,勝負兩兩之間;俞蓮舟面色泛青,顯然大病初愈,當能勝之;張松溪掌功內力雖強,但較我們還弱了許多。武當派若是派這三人上場,此戰我等必勝。”

    當即咳嗽一聲,說道︰“既然師弟如此說,那便先斗一斗陣法,我三人結成‘三寶羅漢陣’,不知武當派哪幾俠下場一敘?”

    青書哈哈笑道︰“武當七俠威震寰宇,此等盛會焉能缺一?自然是七俠齊齊下場,對你少林十二僧!”

    空聞听得這話,心中一驚,眉頭緊皺,問道︰“張真人,你也下場麼?”張三豐搖頭道︰“老道自然作壁上觀。”空聞道︰“俞三俠不是…?”青書道︰“我三叔雖然手足俱不能動,但胸中武學似海,尚有傳人。”

    空聞深深看了一眼青書,低眉道︰“敢問那位少年英雄是?”青書笑道︰“英雄二字,不敢當不敢當。”張三豐心中“哎喲”一聲叫喚開來︰“難怪,難怪。岱岩殘廢十余年,青書此舉,卻是大慰其心。也真難為他啦!”

    空智見這少年今日鋒芒畢露,心中竟也微微不滿,冷笑一聲,說道︰“克己復禮方為仁,小施主所言未免太過。武當派既出七人,我少林也出七人便是。”頓了一頓,又道︰“圓體、圓心、圓生、圓苦。你四人出來。”

    四個僧人沉喝一聲“諾”,大步走出,青書眼眸一凝,一眼便看出這四個僧人腳步沉穩,筋肉虯結,太陽穴微微凸起,顯然內外功都臻至較高境界,乃是少林寺圓字輩中的佼佼者,較之那圓業圓心不知高出凡幾。

    武當諸俠俱是身經百戰,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來?莫聲谷微微點頭,低聲笑道︰“這四個僧人任何一人和我相斗,若不費一番力氣,只怕都勝之不得,加上少林三位神僧,若不斗陣,勝負還真難說。但此戰……我武當終究還是勝了。”其余六人連連點頭,俞岱岩也被抬出紫霄宮,躺椅置于高台之上,對著青書含笑致意。

    待得七個僧人分別站定,便听空聞右手執住長鞭,單手合十道︰“少林布下‘七苦陣’,還請武當諸俠指教。”

    宋遠橋回了一禮,六俠對視一眼,對著台上俞岱岩含笑致意,驀地哈哈大笑,俞岱岩熱淚盈眶,也是縱聲長笑,內力到處,整個山谷都回蕩著哈哈笑聲,經久不息。

    青書和六俠持劍下場,各自站定後,宋遠橋彬彬有禮的道︰“七位大師,可還要兵刃?”他見場中空字輩三人盤膝而坐,成品字形,手執兵刃;而其他四僧錯落站定,隱含北斗之勢,但俱是空手,當即好言提醒。

    空性卻是不耐道︰“不要不要,你們準備好了麼?”

    武當派七人對視一眼,宋遠橋深深望了一眼兒子,眼中滿是欣慰之意,口中答道︰“還請神僧指教。”

    空聞還待謙遜幾句,身後空性早已出手,一揚長鞭,啪的一聲,繞過一個詭異弧度,攻向宋青書。空聞見狀不由苦笑,暗嘆︰“這個師弟!”但他們七僧之間已成陣勢,氣機相連,空性既然出手,則陣法發動,余子皆要出手配合,當即喝道︰“得罪了!”一鞭揮出,也向宋遠橋攻去。余下幾人也各自出手,陣法霍然轉動。

    少林這套陣勢大有來頭,乃是“心禪堂”創立之初,一位在少林掛單的大德俯仰山間流水浮雲,夜空繁星點綴,嘆飄萍無奈,眾生受苦,悲天憫人之下,有感而發,基于“三寶羅漢陣”之基,乃創這“七苦陣”。

    七苦者,分為“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以“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為三處陣眼,分別由武功最強的空聞、空性、空智佔住,遙遙以長鞭攻敵,那圓字輩四僧步法轉動間,陣勢合著三神僧出鞭展開,端的神妙無方,威力無窮,暗藏北斗天象,與百余年前全真教那“天罡北斗陣”一佛一道,俱是厲害非常。

    哪知武當諸俠腳下連連游步,頃刻便避開襲來攻擊,宋遠橋清嘯一聲,手中長劍刺向那圓體,圓體修習的乃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一指禪”,已有頗深火候,一根手指練得剛柔並濟,刀槍不入,見來劍洶洶,避之不開,當即一咬牙,凌空一指,點向宋遠橋右肩肩井穴。

    卻不了宋遠橋長劍驀地收回,一圈一挑一轉,又向圓心攻去,圓體見宋遠橋背後空門大露,登時大喜,便要脫離陣勢在他背心補上一指。正欲踏出陣勢,耳邊卻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圓體,抱元守一,緊隨陣勢!”圓體听得這句,忙收回腳步,緊隨陣勢,又和俞蓮舟過了兩招,只覺十分吃力,但不過轉瞬間又換成張松溪。

    一聲劍嘯,張翠山挺劍而來,終是突破圓字輩四人,一劍削向空聞握鞭左手,空聞長鞭在外,空門已露,卻臨危不亂,右掌輕飄飄拍出,使出空手入白刃的高深功夫,便要奪下張翠山兵刃。劍掌尚未相觸,卻又听得兩聲呵斥,殷梨亭與莫聲谷各自持劍刺來,空聞但覺劍氣襲體,鋒銳之極,硬接不得,無奈之下只得閃身避開,心中震撼︰“武當諸俠名滿江湖,誠然不假,適才我看宋遠橋乃是其中之冠,功力也不過與我等伯仲,但此時怎地人人皆有如此功力?比之老衲還強上幾籌,這可如何是好?”這一避開,牽動陣勢甚劇,空智空性也是疲于抵擋,見空聞一退,自家也是退後與之相合,倒也避過攻勢。

    那四個圓字輩僧人也是齊齊退後,抱元守一,腳下步法不亂,緊守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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