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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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8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6 09:58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三十八章 風起(中)


小全哥皺眉道:「又來了,你去合爹爹說罷,俺是不去的。」陳緋輕輕搖他,他捏著陳緋的手到前面帳房裡,叫取了禮單並鑰匙,要合陳緋一樣一樣查看。

趁著管帳房的管家出去的機會,陳緋笑問道:「原是大家體面的事,為何不去?」

小全哥冷笑兩聲,道:「去了讓俺爹站在下手做揖?何況同來的必有內相,閹人最是麻煩,倒不如繞遠些。想來也要使人到你家去傳話,叫俺泰山休去。」

陳緋遲疑了一會,道:「只怕我爹爹是想去的。」

小全哥好聲道:「還是不去的好。」

陳緋想了一會,咬著嘴唇道:「你是怕我爹爹不是真官兒,會在人前丟醜?」

小全哥笑起來,道:「島上的中國人多是在中國犯了事住不下才在此的,多多少少在官兒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縱不是在別人眼裡也是。何苦去合仗著天子使節身份眼睛鑲到頭頂的窮酸官兒打哈哈,吃人白眼受閒氣。」他看陳緋站在一邊沉思不語,將禮單攤開,指著與陳家的禮物邊看邊念:「……各色綢緞十二個,阿緋,十二個可夠分?」

陳緋瞧得一眼,微笑道:「比舊年厚多了,我記得舊年是八個。」

小全哥攬著她的腰道:「這不是姻親麼。正好咱們閒著無事,不如就將你家地年禮送過去。也好走走散悶?」

陳緋道:「也當合我爹說說,叫他休去。」

陳家的年禮紫萱早就收拾好,當包的包,當裝盒的裝盒,俱都貼著「陳」字的小紙條。小全哥喊人來裝到車上,細心將紙條撕去。他兩個手拉著手就跟在大車後邊走到陳家。

陳老蛟捧著尚王送來的請貼正樂地合不攏嘴。見女兒女婿進來,趿著布鞋迎出來道:「你們家船隊不是要出發?怎麼得閒回來耍?」打發董姨娘去備茶備點心,將尚王的請貼給女兒瞧,樂道:「這小子就沒個藩王的樣子,居然下貼子請你爹爹去吃酒。」

陳緋附在爹爹耳邊說了幾句不叫他去的緣故。陳老蛟大笑道:「你爹爹就不曾想過要去。從前的尚王也算客氣,到底還有個藩王地譜,這兩個就是林家手裡的泥偶,理他們做什麼!」

陳緋偷偷對小全哥扮了個鬼臉,笑道:「我們回來送年禮的。」

小全哥就從懷裡掏出禮單子恭敬送上。陳緋接過念與爹爹聽。

陳老蛟聽了。笑道:「緋兒去收拾,尺頭給你大海哥送一半過去。」陳緋嗯了一聲去收拾。陳老蛟連女兒都打發了去,笑嘻嘻按著小全哥的肩膀道:「咱爺倆也有日子不曾練了,隨我去校場。」

小全哥每日都隨林教頭練小半個時辰,到底比不得陳家家傳的功夫,卻又尋不得理由避開,被陳老蛟拉到前面校場好生教訓了一回。齜牙咧嘴揉著胳膊笑。四下裡漸漸圍著一圈陳家人看新女婿。陳大海也來湊熱鬧,抱著胳膊笑道:「兄弟,你要好好練呢。」

小全哥甩動胳膊,牽得後背地傷口,痛的吸了一口冷氣,笑道:「泰山他老人家是大英雄,打遍東海無敵手!大海哥,你傷好了可要教我幾手,也好在泰山手底下多走幾招。」

他一句話把陳老蛟合陳大海都捧的大樂。陳大海一手攬著女婿。一手攬著侄兒。笑道:「咱們爺仨今日好生吃一回酒。叫緋兒溫酒去。」

陳大海笑道:「緋兒身子有些不適,叫秋芳陪她。」」招手叫人去喊秋芳。過不得一會。秋芳合晴姑娘手牽著手送一隻下酒的乾果子攢盒過來。陳緋叫人去酒館裡拾了一大冰盤的狄家滷菜,又自己炒了幾個菜。秋芳合晴姑娘看她似穿花蛺蝶般來來去去,做活比在娘家利索多了,都道:「阿緋,你在狄家日日做活?」

陳緋笑對秋芳道:「我婆婆從蘇州請來幾個女先生教我小姑子,閒來無事我也去坐坐。這幾個菜就是跟先生學的。」她只對著秋芳說話,並不理會晴姑娘。秋芳頗有些得意,含笑看著晴姑娘有些發僵的臉,道:「我們可不如你,只有溫酒這樣地粗笨活計還做得來。」坐在爐邊看溫酒地砂鍋裡水冒氣泡,隨手抄了一雙筷子去打著頑。

陳緋捲著袖子又做了兩個炒菜,叫小玉米給她解圍裙,笑道:「我也歇歇,粥想是好了,小玉米,你盛兩碗來與我們吃。」

明明是三個人,卻只有兩碗。這分明是把晴姑娘當尋常姨奶奶看待,再不當她是朋友。晴姑娘臉上紅了一陣,搭訕著笑道:「我去我去,叫玉米姐姐也歇歇。」也不理小玉米的白眼,就去洗手盛粥,將兩碗粥送到桌邊,自家只在一邊站著。

因著陳緋合晴姑娘好,從前陳緋送什麼東西,總是她兩個人一般無二。妻不妻妾不妾的含糊著,秋芳總覺得心裡不順。然陳緋真個把嫡庶分的清清楚楊,把她堂姐當姨太太看待,秋芳心裡又有些發虛。若不是李家自家人窩裡鬥,她才是做姨奶奶的那個人。她越想的明白,越是看晴姑娘不順眼,越是想合她過不去。前幾日陳老蛟又與了陳大海兩個美妾,新人面上自是多些寵愛,晴姑娘助秋芳彈壓住那兩個人,秋芳曉得了自家姐妹的好處,此時小姑子這般,她就有些坐不住,笑道:「晴姐姐,咱們一家人不要拘俗禮,你也坐下來吃罷。」

晴姑娘眼晴只盯著陳緋,嘴裡道:「使不得,」卻是悄悄在桌邊坐下了。秋芳將粥碗移到她面前。自去盛了一碗過來。她二人這般做作,陳緋就合沒看見似地,舉著筷子夾了一筷芹菜炒豆乾,慢慢吸粥。

良久,晴姑娘笑道:「阿緋,你還惱我?」

陳緋笑嘻嘻反問:「我有什麼惱你的?」

「原是我想地不周到。害姑爺挨了打。」晴姑娘賠笑道:「嫂嫂合你賠禮,再做兩雙好鞋與你穿。」她站起來對著陳緋福了一福。

陳緋坐地定定的,笑道:「不敢當,晴姐姐,你須當小心。我嫂嫂好好坐在這裡呢。你自稱是我嫂嫂,將她置於何地?」

晴姑娘玉臉漲地通紅,使帕子捂著臉道:「阿緋,你……我已是合你賠了不是,你還惱我……」

陳緋笑道:「從前是我不懂規矩。委屈了秋芳嫂子。」她站起來對秋芳福了一福,攙著秋芳地胳膊笑道:「好嫂嫂,你莫惱我。從前我一個沒出閣的閨女,可曉得什麼叫做嫡庶?只說晴姐姐合我好,我就合她好。.」

晴姑娘鬆了一口氣,對秋芳使了個眼色。秋芳忙笑道:「怎麼會,阿緋。我合姐姐又是親姐妹。又共侍一夫,名份原就是個虛的,不打緊,至要姐妹們和氣。」

陳緋笑道:「嫂嫂說的極是。只是阿緋有一事不解。那日我把春梅留下給晴姐姐上藥。晴姐姐合她說了些什麼?叫她回家合我相公鬧了一場,如今大丫頭們都不肯進我們院子。」她盯著晴姑娘問道:「晴姐姐,你說了什麼?」

晴姑娘的臉紅地能滴出血來,卻是不得不回:「她不是妹夫的大丫頭,我只當收過房了,問她幾時……」

陳緋笑嘻嘻道:「我們狄家有不許納妾的家規。她們麼。就是服侍了我相公一百年。也做不得姨奶奶。晴姐姐,你以後休拿這些頑話逗她們。做姨奶奶又不是什麼體面的事體,她們都迴避起來,我手裡越發無人使了。」

晴姑娘叫陳緋一席話說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就連秋芳也狠是不自在。小玉米在一邊抿著嘴兒偷樂,上點心,倒酒忙個不歇。

陳老蛟廳裡三個男人說話吃酒極是熱鬧,她們三個在小廚房裡卻是相對無言。董姨娘料理了些家務,笑著進來道:「今兒是怎麼了,你們三個都不肯說話?」

陳緋只是笑笑。晴姑娘笑道:「才安靜下來呢,姨奶奶,你是吃麵地,想是吃不慣這個粥?」

小玉米聽得說董姨娘是吃麵的,就將粥碗放下,洗過手去舀面。

董姨娘接過秋芳遞來的一壺溫酒送上去,回來小玉米已是在抻面了。她貼著陳緋坐下,笑道:「果然親家太太調教的人兒好。似我使的那兩個都是屬木頭的,撥一撥動一動。」

藉著她的話頭,晴姑娘就笑道:「可不是,其實親戚們送幾個使女也平常,阿緋,這幾日你在家都忙些什麼?」

陳緋笑道:「我是無事忙。晴姐姐,你這幾日又忙些什麼?」

晴姑娘道:「我也是無事忙。倒是我娘家這幾日忙地緊。我妹子懷地是男胎呢,幾個先生號脈都是一般兒說話。我家要酬神唱戲謝媽祖,後日你也去坐坐,陪我妹子說說話兒呀。」

倩兒原是極可憐的姑娘,陳緋的心軟了下來,點點頭道:「我後日必去。」

董姨娘看她們又有說有笑起來,也尋了一件事合她們說,笑道:「方纔我送酒上去,聽見說尚王下貼子請我們老爺明日去吃酒。尚王不是藩王麼,怎麼還要下帖子請客?」

陳緋笑道:「我聽說要朝庭封過才是,咱們雖是稱他為王,其實他還是世子。想必是為著這個緣故下帖子的。」

晴姑娘笑道:「確實,新王手裡一個兵都沒有,論財勢還不如中國的土財主呢。原是要封過了,才好稱王。」

秋芳正要說話,卻見李家陪嫁來的一個丫頭在門外探頭探腦。她輕輕咳了一聲,笑道:「晴姐姐,我記得我房裡還有一盒開口的松子,你去取來送上去好不好?」

晴姑娘忙站起來道:「我去。」才出門她地丫頭就道:「不好了。大少爺說他朋友江玉郎偷人叫人家漢子捉住了,來問大小姐討主意,要悄悄兒把他朋友撈出來。」

新尚王被人捉姦在床!晴姑娘扭頭看房裡,除去董姨娘不曉得江玉郎是哪個,陳緋合秋芳都吃了一驚。秋芳使帕子捂著嘴,笑道:「悄悄的做什麼?只要他亮明白身份。誰敢扣住他?」

狄家前不久還放話說想打斷江玉郎地腿。陳緋雖然好奇,也曉得此事狄家必不能插手,她彎身取了一壺熱酒送進廳裡,坐在小全哥身邊剝瓜子,就是不肯下去。

「叔叔。尚王既然下帖子請,何不去走走,正好藉機結識那幾個中國官兒,把他們地貨吃下來?」陳大海給陳老蛟倒了一大杯酒,笑道:「我在家養傷。總有小半年不得出海,若是做成這筆生意,陳家幾十戶人家也得過個肥年。」

提到陳家的這幾十戶幾百口人,陳老蛟皺緊眉頭想了許久,道:「和官兒做生意須要小心。大海,你也不想跑一輩子船不是?將來還要回中國地。卻是不好出頭露面合官兒們打交道。須知山不轉水轉呢,有朝一日再在中國碰了面。人家曉得你底細。許多事就不好行了。」

一席話說地小全哥合陳大海都連連點頭,各站起來敬了陳老蛟一杯。陳緋笑嘻嘻替哥哥倒過一杯酒,道:「我聽說你大舅子合尚王走的極近,有沒有?」

陳老蛟聽說,就把臉板起來。

小全哥看了一眼陳緋,卻是不明白她為何在陳老蛟面前說這個話。

陳大海笑道:「緋丫頭,你從哪裡聽說的?我大舅哥是個浪蕩公子,只要不是正經人,合他都是極好的交情。」

陳緋笑道:「方纔你房裡的丫頭合你如夫人說地。說江玉郎偷人叫人家夫主捉住了。來問你如夫人討主意。大海哥,你可是娶了個會拿主意的好媳婦!」

妹夫偷人來尋大姨姐拿主意。小全哥一口酒嗆在喉嚨眼裡,扶著桌子咳了半日,看著陳大海變了臉色出門。陳老蛟橫了女兒一眼,道:「雖然是當合你大海哥說,然須叫他當場撞見李家那丫頭!」

陳緋低頭道:「總是自家人,不好叫晴姐姐出醜。」陳老蛟哼哼兩聲,打發陳緋去溫酒。。小全哥曉得丈人有話說,一聲不吭剝乾果子吃。

良久,陳老蛟歎息道:「我這個侄兒,真本事沒有,心眼倒是不少。」

小全哥低頭剝榛子,剝出一大把捧到丈人面前。

陳老蛟笑道:「你這孩子!我只得緋兒一個女兒養老,你就是半子!休學那起不長進的,陳家的事一問三不知!」

小全哥笑道:「陳家有大海哥呢。」夾了一筷子炒魷魚送到陳老蛟碗裡,道:「爹,陳家不是你老一個人的,我瞧著好幾個小伙子都出挑地狠,你做長輩的何妨提點下他們。」

陳老蛟歎息許久,道:「你說的不錯,琉球比不得我們當年那個荒島。在琉球住著,原是不怕爭權奪勢的。怕只怕這幾個孩子都沒大出息,只曉得打打殺殺連累父兄呢。」

小全哥輕聲笑道:「怎麼會。俺爹還說大海哥好呢,已是托了人去走門路,想給大海哥捐個七品官兒。您瞧可使得?」

這分明是斷了陳大海做海盜的想頭,陳老蛟一抬脖滿飲了一大杯,在案上重重拍了一下,笑道:「還是你家想的周道。我這一輩子,兒子孫子都沒保住。卻是不忍見大海走我的老路地。」

大海扶著門框站在門外,聽見叔叔背著他合女婿說地這幾句話,卻是百感交集。他只說叔叔凡事都壓著不叫他出頭是怕他奪權,就不曾想過叔叔是好意。又怕陳家合狄家結了親,就叫狄家吞併了陳家。就不曾想過狄家會替他買官!七品雖然不大,也是一縣父母,合尚王就差不多尊重。

陳大海兩腿打著哆嗦走到酒桌前,笑得一笑,問小全哥:「怎麼敢叫親家老爺替我花錢。要多少銀錢,我送到你家去!」

小全哥聽說陳大海做官的心甚是急切,笑道:「不是實缺花不了幾個錢的,不過回家鄉住著體面,平常合官兒鄉紳們來往好看罷了。」

陳大海心頭微有些失落,笑道:「我就不明白,為何花了銀子還不得實缺?」

小全哥道:「候補知縣容易,然排隊候實缺總要去京裡排班,要花銀子活動。得了實缺到了任上又要逢迎上司,款待來往的達官貴人,十日還不得一日審一兩個案子,得的錢有限,還要描補虧空。倒不住摟著銀子做一輩子候補安逸,一般兒得人敬重,不差什麼的。」

小全哥說的頭頭是道,陳大海雖是常合李大少這幾位公子打交道,他們又哪裡曉得做官的事體。聽得小全哥點的透,倒真是實缺不如候補強了。陳大海想到將來自己穿著大紅地綢衫,戴著紗帽在老家住著,出門有轎子抬,在家有知縣來平輩論交,果然比在海上打打殺殺強得多。卻是越想越美,站起來對小全哥做個揖道:「難為妹夫費心,只要成功,多花些銀子不妨。大舅哥我別地沒有,銀子還有些。」

陳老蛟笑罵:「就是要花銀子,也有叔叔替你出,你那點子留著給我孫子請先生!」

「叔叔說的是!」陳大海忙替陳老蛟倒上酒,吃得一會,道:「尚王那裡請明日去王宮,那咱們不必去了呀?」

陳老蛟瞇著眼睛笑道:「叔叔我是不去地,你若想去但去不妨。」

「我不去。」陳大海笑道:「叫秦三叔的兒子合阿慧去呀。叔叔你不是收了阿慧做義子麼。他合我們搭伙,有賺頭的事也當叫他跑跑。」

陳緋合秋芳送湯上來。秋芳貼著陳大海輕聲道:「你合叔叔說了沒有,明日赴宴我也要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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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郎要出場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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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發表於 2009-5-7 22:45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三十九章 風起(下)


陳大海白了秋芳一眼,把對晴姑娘的火氣都撒在她身上,恨恨地道:「我們家不去!」

李秋芳原在陳老蛟面前還有些體面,當著陳老蛟合小全哥被陳大海這樣說很是尷尬,漲紅著臉退下去。陳緋送菜進來都看在眼裡,停了一會出來尋到秋芳,笑道:「方纔可是我爹爹說你了?」

秋芳小聲抱怨道:「我不過白問問,叫你哥哥去尚王宮裡也帶我去,也好去見見世面,他偏當著叔叔合妹夫給我沒臉。」

陳緋笑道:「一家人呢,說幾句重話不打緊,我哥哥原本說話就沖。嫂嫂休理他,我前幾日得了一樣好頑意,叫小玉米回家取來與你耍。」打發小玉米回去問春梅討前日堂嫂與她的一個匣子,拉秋芳到一邊說笑。董姨娘溫一會酒被丫頭叫去做什麼。

身邊無人,秋芳不要陳緋問她,自己就道:「我們屋裡,妻不妻妾不妾的,真真是叫人惱又不是,氣又不是。」

陳緋取了只大杯倒了一杯茶與她,靜聽她下文。因秋芳佔了晴姑娘正室的位子,李夫人恨她入骨,從不接她回娘家,娘家使人捎東西到陳家來也只有晴姑娘的沒有她的。娘家不抬舉,婆家自然談不上多敬重。陳大海喜歡了就合她說說笑笑,不喜歡了就拿她撒氣。這般情形落到新來的兩個妾眼裡,那兩個妾就不甚老實,叫她跟晴姑娘都吃了幾個暗虧。秋芳素來與晴姑娘面不和心不和,到得此時也只得聯手將她們兩個鬥下去,凡此總總,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秋芳因陳緋真當她是嫂嫂,合她貼心。都一一說與陳緋聽,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來喫茶潤喉。

陳緋被這些妻妻妾妾的鉤心鬥角攪的頭發暈,將胳膊伸在桌上,側頭貼在胳膊上養神,看秋芳像是說完了的樣子,笑道:「嫂嫂,我舊年隨婆婆回山東。也在狄家親戚家住過,一個表叔家裡。妻妾有十幾二十來個,然大夫人一說話沒有人不敢不聽她的。你是正妻,自當拿出正室的樣子來,她們誰敢壓過你去?」

秋芳睜大了眼睛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縱是正室,也要娘家幫襯。還要肚子爭氣呢!這個你卻是不曉得地,正室看著體面。受的暗氣最多。」

陳緋想了想,道:「你說的也有理。我婆婆曾對我大姑子說,婦人在夫家行事要先替夫家留體面,也要替娘家留地位。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樣子,自個就要先拿自個當回事,才好叫男人敬重你。我覺著我公公就極是讓著我婆婆。」

「除去你們狄家,誰家不是妻妾成群!」秋芳又是羨又是歎,道:「可惜陳家沒有不許納妾的家規。還是你有福氣,尋得好婆家。」

陳緋輕輕點頭。從前她看秋芳行事很有些不入眼。嫁為人婦後將心比心。體諒到她的難處對她狠有些同情,不由安慰她道:「其實你也是有福的。只可惜晴姐姐……她怎麼就想不明白?」

秋芳歎息道:「她合我大伯娘都盼著倩妹妹世子做正妃呢。你大海哥又合他們常在一處賭錢聽戲耍子,我略勸過一回,晴姐姐說我不懂事。」

陳緋笑道:「一處耍也沒什麼地。」正好小玉米抱著一個大匣子進來,打斷了話頭。她就把匣子揭開,指著裡面一男一女兩個穿著小衣服的木雕娃娃道:「這是我堂嫂與我求來地,才翻出來送到我手,與你呀。」

小姑子果然是福氣極好,婆家人都待她厚,連這樣的物事都與她備好了。秋芳摸摸陳緋的小腹,問她:「有了是什麼樣的?」

陳緋叫她摸的腰間癢癢地,笑著讓開道:「就是肚子裡有一塊硬硬的,倒是人胖了些。」

秋芳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把兩個木娃娃抱起來貼在臉上,微笑道:「我小時候我娘也求得一個小兄弟,日日與他做新衣,餵他吃飯食,求了兩年,才把我兄弟求來。可惜我娘命不好……小兄弟叫三舅媽抱去養活,不曉得如今怎麼樣了。」

陳緋想到去了地大哥二哥並嫂子合侄子們,也是歎息,許久才道:「要是我兩個哥哥還在,爹爹也不必這樣操勞。」

秋芳舉著木頭娃娃左看右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院外闖進來一個婦人,一邊跑一邊嚷:「不好啦,晴姨奶奶被人打了。」

陳緋吃了一驚,越過秋芳出門,問:「被誰打了?」

那婦人一邊喘氣一邊道:「是汪家,快去快去,李國舅也被捆起來了,我還要去李家報信呢。」

「站住!」陳老蛟的聲音似響雷一般,唬得那個婦人兩腿一軟跌倒在地下。「大海,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陳大海變了臉色,道:「我叫她回去老實呆著,就不曾想她還是跑出去了。」拉起那個婦人道:「你帶我們去汪家!」因陳老蛟板著臉站在一邊不動,他慌道:「叔叔,先把人撈出來要緊,晴兒叫人指著說是我的妾,尚氏跟林家面上都不好看呢。」夾著那個婦人就走。

陳老蛟冷笑道:「妾也要有契紙的,她有沒有?合誰家攪纏不好,去尋汪家的晦氣,新尚王真真是無藥可救!」

小全哥跟陳緋對視一眼,都不好接他的話。秋芳站在院子中間發了好一會呆,不曉得做什麼好。陳緋覺得她實是不如晴姑娘機靈,忙推她道:「你使人回娘家報信,再去尋傷藥熱水備著,約束你們院裡子的女人們不要出來逛,不要亂說話。快去。」

秋芳正是沒有主意的時候,就聽她地吩咐回院。陳緋因董姨娘合軟腳蝦一般伴著秋芳去了,這後邊無人主持,只得合小全哥道:「我在家守門戶,你先回家去罷。」

小全哥握著她地手道:「不怕。你家有事,我原當助一分力的。你陪丈人在此。有鎮得住場面地世叔請一位來與我同去瞧瞧。」

陳老蛟道:「緋兒去請虞二叔來。大海最是敬他,兄弟們也都伏他。」喊來十多個中年老伙兒,陳老蛟吩咐站在最前面地一個紫棠色面皮,左邊眼睛上有一條傷痕的高瘦漢子道:「二弟,休叫我們家人吃虧。」又對小全哥道:「你們狄家不好插手的,你只看著罷了。」

小全哥點點頭,卻是怕去遲了陳大海吃虧。搶著先出了院門。虞二叔也就帶著人跟上。陳老蛟還不放心,又叫人送信到阿慧處。叫他也去。

且說陳大海跟著那個婦人在汪家聚居的院落裡轉得幾轉,遠遠瞧見有一處圍著許多汪家子弟在那裡喊打喊殺。他情知就是了,衝上去對著大家抱拳道:「有事好好說。」

汪家人都道:「有什麼好說的?浸豬籠沉海!這等傷風敗俗的事體也做,不要臉!」

李大少在人堆裡聽見陳大海的說話聲,殺豬也似地叫起來:「大海哥。快來救我。」

眾人哄笑著讓開一條路,陳大海擠上前。卻見他的大舅哥光著頭,一頂銷金提梁帽兒滾得老遠。綢衫被扯地稀爛。被綁在一棵樹上,形容極是狼狽。晴姑娘在他不遠處,被幾個胖壯婦人圍住,不只披頭散髮,一邊腮幫子還紅腫著,樣子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陳大海皺眉,做了個羅圈揖,道:「敢問為何捆我的大舅子?」

一個鬍子花白,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走上前。揚著竹節枴杖道:「他跟那個姓江的小白臉是一路貨色!」

尚王都叫他小白臉。偏又不好合汪家人說得那是尚王。陳大海權衡許久。指著晴姑娘道:「放她過來。」

汪老頭道:「這個婦人事小,我汪家名聲事大。不放。」

這個老傢伙倚老賣老,偏不賣陳大海的帳。陳大海還罷了,他帶來地幾個小伙子都忍耐不得,挽袖子伸胳膊。汪家也不示弱,一樣挽袖子伸胳膊做出要打架的樣子。

搶,還是不搶?陳大海摸著下巴想了半日。若是昨日,自是要極力合尚王走地近些,又有晴兒的妹子幫襯,只要尚王把權力從林家手裡搶回來,他陳大海自是牢牢掌住陳家。然今日小全哥卻是給他另指了條陽關大道,不必冒半點風險,將來卻比窩在小海島做土財主強得多!陳大海面上帶笑,心裡地算盤珠子卻是響個不停。還不等他做出決寫。虞二叔帶著人趕來。汪家那老者對陳大海不買帳,見到虞二叔卻客氣的緊,見禮畢,笑道:「我汪家出了這等子丟臉的事,真是無臉見人。」

虞二叔笑道:「大家的臉面都要緊,不如大事化小了。先把人放了,咱們有事好商量說?」

汪老者道:「誰不曉得虞二哥一諾千金!放人!」

汪家鬆了李大少的綁,將李氏兄妹推到陳大海跟前,過得一會,又將赤著上身五花大綁的江玉郎推出來。江玉郎並無半點難為情,看到小全哥還對他露齒一笑。他這樣囂張,汪家人都看不過眼,一個臉色發青的漢子跑到汪老者耳邊說了幾句。汪老者對虞二叔道:「這個小子著實可惡,不收拾了他,誰還放心把女人留在島上出拚命?」

虞二叔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陳大海,道:「你們家的籬笆牆也沒紮緊呢,沒有洞人家怎麼鑽?」

汪老者惱地鬍子都翹地多高。指著江玉郎道:「欺負寡婦算什麼本事!」

阿慧被妹子扶著氣喘呈吁吁的趕來,沖小全哥合陳大海笑得一笑,附在一個汪家人耳邊說得幾句。那個汪家人又附在汪老者耳邊說了兩句。汪老者變了顏色,道:「那個婦人你們將去,李公子合這個小白臉留下。」

小全哥推了陳大海一下,陳大海只得把晴姑娘拉過一邊。滿子過來扶著晴姑娘,幾個人護著先走了。

阿慧笑對小全哥道:「我岳丈已是曉得了,咱們裡面說話。」那老者叫把李大少合江玉郎提回院裡,眾人也都跟著進去。

廂房裡有婦人們說話地聲音,還有嚶嚶的哭聲。小全哥細心,看見院牆外有幾棵大樹,想來江玉郎就是藉著這幾棵大樹爬的牆,他越看越是心驚。當初若不是狄家知機的快,只怕江玉郎在狄家鬧出這樣的事來,縱是妹子不曾受辱,鬧開了也只有嫁他不可。這般想著,由不得狠狠盯了李大少一眼,才上前和阿慧的泰山見禮。

阿慧的泰山是汪家二老爺,年紀也有五十多,團團臉不笑不說話。對小全哥極是客氣。見禮畢拉著小全哥的手笑道:「這麼一個好女婿怎麼就叫陳親家搶了去,若是我們家早來島上二三年,必要合陳親家搶一搶」小全哥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陳老蛟收了阿慧做乾兒子,所以他們合汪家也是親,也笑道:「我可比不得阿慧有本事。汪二叔,你招的好女婿呢。」

他們打哈哈的時候汪家的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廳裡坐著的有汪二老爺,阿慧,陳大海虞二叔合小全哥。貼在牆邊靠著的李大少瑟瑟發抖,江玉郎歪在地下,卻是一臉的不在乎。

汪二老爺掃了李大少合江玉郎一眼,道:「我們新到琉球,就不曉得琉球還有翻牆鑽寡婦門的風俗。」

阿慧咳了一聲,惱道:「這位李公子風評一向不大好,前回我把妹子送到狄家寄住,他也曾去翻狄家的牆,幸得老天有眼,叫狄世兄捉住了,還寫了伏罪書。」

汪二老爺看了小全哥一眼,小全哥點點頭道:「是李員外來領他回去的。李公子說是對合張小姐同住的崔小姐有意,只是尋她說話兒,李員外許了問崔小姐求親,俺們才算揭過此事。」

這話說的連陳大海都連連點頭。這等事傳開了與女方名聲有礙,不如正經配做夫妻。

虞二叔明曉得是捉姦在床,故意問道:「這一回還是翻牆被捉住?」

汪二老爺笑道:「這個不妨問問他們。」走到李大少面前,笑道:「你說罷。」李大少自問有陳家撐腰。陳家勢力合汪家差不多,卻是挺直了身子道:「我合妙鸞原是情投意合,她守的原是望門寡,轉嫁了我又怎地?」

汪二老爺道:「還算你有些擔當,妙鸞嫁你也無妨。只是我汪家的女兒可不好求,你拿你家的萬花樓來換聘書,我就將妙鸞嫁你。不然,就捆了你們兩個沉海。」說罷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盯著江玉郎。

江玉郎懶洋洋笑道:「我娶喜鳳就是,你要我拿什麼來換?」

汪二老爺笑道:「宮北島。」

江玉郎道:「與你。老子要是沉了海,連個屁都不是。琉球本來就不是老子的,與你一個宮北島,得你們汪家做靠山,也算是值得。」

汪二老爺就叫人給江玉郎鬆綁。一時之間,陳家諸人合阿慧的臉色都極是難看。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7 22:55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5-10 16:48 編輯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章 三十六計走為上(上)


虞二叔騰地站起來,道:「大海,你大舅哥無事了,我們回去!」

小全哥合陳大海都站起來要走。李大少嚷道:「妹夫,與我家裡捎個信兒。」陳大海回身衝著李大少的臉揮了一拳,罵道:「你們使這種下作手段,連你妹子都不放過!」

李大少捂著臉連聲呼痛。江玉郎卻不理會,沖虞二叔抱拳,笑著謝道:「陳家的厚恩,我尚清必當厚報。」

虞二叔冷笑兩聲,也不言語。大家轉身就走。阿慧愣了一下,追出來拉住陳大海合小全哥道:「你們到我那裡坐一會。」

小全哥無可無不可。陳大海卻是惱火,李大少故意把晴姑娘捲進去。事情鬧開了,尚氏王族就是想故意裝不曉得前王妃改嫁的事也不能,卻是故意把陳家合他陳大海置於險地。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阿慧兄弟,你還有什麼話說?」

阿慧苦笑道:「汪家實是看中了李家的萬花樓……至於宮北島麼,林家真的肯給麼?」

小全哥想了一想,笑道:「島上曉得江玉郎是新尚王的原不多,來封王的使節卻是不曉得的。林家要換個尚王也不算什麼,自是不會與他。」

虞二叔道:「我是粗人不曉得這裡邊的彎彎繞,照你們這麼說,那兩個小寡婦是汪家下的釣魚餌?」

「江玉郎想也是故意上的套。」阿慧笑道:「他可沒半點驚慌,分明是故意來尋靠山的。」

陳大海消了氣,搖頭道:「汪家真能如他所願?不見得呀。」

這三個年輕人裡邊。顯見得是小全哥合阿慧知機些,然他兩個明曉得會吃虧,還是偏著陳家些,倒比大海強了。虞二叔心裡有了定數,面上只是微笑。

到得阿慧家裡坐定。阿慧取了茶來。打發僕婦出門,笑道:「這妙鸞喜鳳姐妹兩個,是汪家旁枝地女兒,原是許了人家的,可惜那兩個短命鬼在來琉球的路上都死了。因她兩個生的還好,也有去求親的。不曉得怎麼就叫李公子摸上門去。其實汪家等這一日久矣。今日江玉郎來自投羅網,倒是叫人想不到。」

小全哥握著茶杯,只看著陳大海嘻嘻地笑。陳大海惱道:「李家就沒一個正經人!」

虞二叔見火候差不多了。開口說他:「你叫李小姐迷住了,一門心思要娶她,你叔叔疼你沒了爹娘,也都由你。你瞧瞧這一回,藉著李小姐來拿你。算是個什麼?」

陳大海惱道:「我就將她送回去!橫豎連婚書都沒有,怕什麼!」

小全哥到底心軟。勸道:「我瞧你合她很處得來,說她幾句罷了。以後不許她出門就是。這麼著……」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為兒女私情牽累!」陳大海拍案道:「我就將她送回去。」站起來氣虎虎出門。小全哥還想勸,吃阿慧拉住說他:「送回去也好,李家若是再想送來,可不容易了。由著他們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

虞二叔拾起茶碗喫茶,笑瞇瞇道:「還是阿慧有決斷,真真是做我們這一行的料。小全哥,不是虞二叔說你,你太溫厚了些。不曉得什麼叫做人吃人呢。」

小全哥難為情的看了阿慧一眼。阿慧苦笑著替他倒滿茶,歎息道:「我倒情願似狄世兄這樣。什麼都要算計。難吶。」

虞二叔用力拍阿慧的肩,笑道:「怕什麼!我們這群老兄弟都覺得你不錯!大膽幹起來,可惜你虞二叔沒有好女兒哇,白叫汪家搶了去。」

阿慧笑道:「你老的外孫子都上學堂了,還來哄我。」虞二叔笑道:「走,瞧你義父替你造的大宅去,過了年再得十來日收拾,就與你娶親。」

張家的屋子裡總有些香味,像是滿子常使的,小全哥總覺得不自在,巴不得早走,忙站起來道:「走,瞧瞧去。」

阿慧原是想把小全哥留下說說話,等妹子回來。看小全哥地意思是要避嫌,也不勉強,笑著陪他們去了。

太陽就要落山,南山村的道上人漸漸起來,扛著犁牽著牛回家的不在少數。各家作坊都下了工,孩子們背著小竹簍奔向海邊。虞二叔一路行一路感慨道:「若是咱們老家有琉球一半,誰肯把腦袋拴在褲腰上做強盜!」

小全哥也道:「俺們山東老家雖然有許多不好,總是叫人牽掛著放不下。」

阿慧茫茫然道:「我不曉得,倭國人說我是中國人,中國人又說我是倭國人。」

小全哥將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你是中國人!」

虞二叔指指站在陳家大門口的衝他們瞇瞇笑的陳老蛟,笑道:「那倭國合高麗不都是我們地屬國麼,都是咱大明朝的。」

陳老蛟看著小全哥眉眼裡都是笑,對阿慧道:「你妹子叫緋兒請到狄家去了,今日咱們好好陪你大海哥吃一回酒,我使人去說,叫緋兒留你妹子住一日可好?」

阿慧笑道:「極好,阿滿也狠是想念狄小姐呢。」他說極好地時候聲音狠高,說到極是想念狄小姐幾個字,卻是軟軟的,好像想念狄小姐地是他。小全哥有些異樣的瞧上阿慧一眼。阿慧笑著挽住小全哥的胳膊道:「你幫我瞧瞧新房裡添些什麼家俱才好。汪小姐只怕用不慣倭國傢俱。」

且說陳大海一肚子邪火衝回家,叫人備了馬車,對秋芳道:「收拾晚晴屋裡的東西,送她回家去!」

秋芳不敢動。陳大海惱道:「你原是合她一條心!再不動彈,我連你一併送回去!」秋芳無法,只得走到晴姑娘身邊,道:「你都聽見了,不是我不助自家姐妹,你先回家住幾日,等他氣消了再接你回來。」

晴姑娘冷笑道:「大海哥,才娶我時你怎麼說來?」

陳大海邁步上前,用力抽了晴姑娘一個耳光,罵道:「我實是愛你才要娶你的。若是照著我們海盜的常例,搶了你藏在那個孤島上又如何?偏生我敬你們李家,好意去求親,你們李家耍花樣,將別人嫁我!明媒正娶的的妻子我自是要敬重,你雖是做了妾,你自想想,我多是偏著你些的。你倒好,行事從不為我陳家著想,第一要護著你那個不成器地兄弟,第二要護著你那個入宮地妹子。我呢?我在你心裡算個什麼?」他越說越惱,把晴姑娘提到牆角,噴著怒氣問她:「你心裡有別人是不是?」

晴姑娘冷笑道:「你真心愛我?左一個右一個納妾的不是你?這院子裡只要是個母地,你就沒有放過一個!」

陳大海愣了一下,鬆手罵道:「你瘋了。秋芳,使人送她回去。」推開要貼上來的兩個妾,奔至陳家酒館,要了一個小閣兒,也不叫菜,自去抱了一隻大壇,鎖上門再不許人進去。

秋芳看陳大海實是惱了,卻是不敢違他的命。再者說,把晴姑娘送回去,一來少一個人爭寵,二來也叫那兩個妾看看誰才是這屋裡的主人,與她是百利無一害的事情。她樂得照著陳大海的吩咐行事,指使兩個妾道:「你們都給我回屋去,休要亂說話,若是有什麼不好聽的話傳出這個院子,休怪我請家法。」

晴姑娘靠在牆邊一動不動看她忙碌,面上露出冷笑。秋芳將晴姑娘的貴重首飾都收起,還有綢緞細軟數箱都叫人抬到馬車上,把妝盒送到晴姑娘懷裡,道:「我是自身難保,你還有娘家能回。我若是回去了,連粗使的丫頭都不如。你去罷,休為難我。」

晴姑娘道:「我曉得你,我回去就是。」抱著妝盒登車,秋芳帶著兩個丫頭也上車送她。趕車的就把車從後門趕至李家後門。秋芳並不肯下車,只道:「我回去慢慢勸轉了他,再叫他來接你回去。」連兩個李家賠送的丫頭都留下,也不見李家人,自回陳家去了。

李員外才去了汪家,李夫人正在內宅抱怨兒媳婦吳氏不頂用,聽得晴兒叫陳家送回來,卻是大驚,見著晴姑娘就罵:「晴兒,你不留在陳家替你哥哥出力,跑回來做什麼?」

晴姑娘摸著紅腫的臉頰,冷笑道:「娘,是陳家把我休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0 17:27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一章 三十六計走為上(下)


院中的樹上棲著幾隻麻雀,唧唧喳喳的歡叫跳躍。隔牆傳來廚子涮鍋淘米的嘩嘩聲。漫天的晚霞給牆合屋頂都鍍上一層薄薄的黃。李夫人張大嘴愣在那裡看女兒捂著臉輕聲吩咐丫頭舀洗臉水,尋藥來敷臉。

良久,李夫人回過神來,厲聲問道:「他陳大海憑什麼休你?」樹上的麻雀都被驚飛,扇著翅膀飛到屋頂盤旋。晴姑娘推開窗,幾片飄落的鳥羽在半中打轉。她冷笑道:「娘,說是休都抬舉我了,我一沒婚書,二沒做妾的契書,我算個什麼?」

李夫人看著女兒僵直的背影,惱道:「晴兒,這不是任性的時候,你哥哥吃了大虧,咱們就叫二房三房佔了先,你哥哥你娘沒有好日子過,你在婆家越發抬不起頭了。」

晴兒轉過身來,眼晴亮的怕人,她盯著母親道:「我幾時抬起過頭?你們把我合妹子像貨物一樣送與尚王,也是這般說話。我在宮裡過的什麼日子,你問過我沒有?陳大海想娶我,就是把秋芳嫁他也罷了,你為什麼還要把我不明不白的送去!」她轉身指著才抬回來的箱籠,厲聲道:「是捨不得這些陪嫁?還是怕秋芳不能似我似的聽話好用?」

李夫人倒退數步,靠著門框喘氣,道:「晴兒,陳大海肯拿你哥哥一二千兩銀子的賭債換你,原是把你看的重,你只須好好哄著他,還怕他對你言聽計從?」

倩姑娘把李夫人推進門,轉身把門拴緊,走到姐姐身邊扶著她道:「姐姐,他打你了?」

晴姑娘突然淚如雨下,抱著倩兒泣道:「妹妹。只有你……」

倩兒摟著姐姐,一連哭一邊勸她:「姐姐,從前你怎麼勸我的?休哭。」雖是勸姐姐,自家卻是越哭越傷心。

李夫人在她姐妹兩個身邊打轉,急道:「倩兒,小心動了胎氣,全家都指望你呢。」

倩兒止住哭聲。抬著狠狠看了母親一眼。恨道:「娘,只有大哥才是你親生的兒?」

李夫人道:「你爹是指望不上的。娘只有靠你哥哥了,若是叫二房三房的小崽子當家,娘還罷了,你們嫁出去的女兒還想著娘家與你們撐腰?」她定了定神,對晴兒道:「秋芳在陳家可能抬頭做人?」

晴兒惱道:「你休說她!她也是叫我們害了。」

「我呸,她不頂著你地名兒嫁過去,誰家肯娶她?」李夫人狠狠的啐了一口。惱道:「這一大家子要吃要穿要我們養活,就無一個是對我們母子貼心的。」她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傷心的邊哭邊道:「當初你爹爹還不想帶你們姐妹走,不是你哥哥拿刀比著脖子要你爹把你們帶上,你們待如何?現在你哥哥有難,你們只曉得抱怨娘,就沒有一個肯去救他的。」

晴姑娘一聲不吭,倩姑娘小聲道:「娘,姐姐一向得姐夫寵愛,這一回想必也是為著哥哥才起的爭執……」

李夫人地哭聲立時停下,她上前扯著女兒地袖子道:「陳大海他怎麼說?」

晴姑娘道:「不是叫我想法子把陳大海從他叔叔那邊拉過來麼。我故意打著大海的幌子合陳緋吵了幾句。她果然沉不住氣回家吵鬧。他叔叔明說了不會將位子傳給他,還塞了兩個妾與他。大海恨我斷了他地前程。已是不大肯理我。這一回哥哥和……和尚王鬧出這樣沒臉的事,他不肯助我家。我拼著不要臉自己撞了去,他雖是去了,卻恨我拖他下水……」

李夫人合掌念佛,鬆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他既然肯去,自是心裡還偏著你,想來送你回娘家是做個樣子與他叔叔看的。他叔叔那邊沒奔頭,自然要巴著我家合尚王啦,若得他助你妹子,做王妃指日可待呢。」

晴姑娘搖頭道:「我不曉得,看他們幾家的情形,都不把尚王當一回事呢。妹子,你在宮中常和林家人打交道,他們對尚王可敬重?」

倩兒想了想道:「說起來尚家子孫也不少,只是都不待見他,他手裡連個得力些的人都沒有。林家合王妃好像把他架空了。有個聽差略對他恭敬些,王妃隨指個什麼事當他面打殺了。其實……」倩兒低下頭輕聲道:「其實他背著人對我極好的,只是叫我裝出不要理他的樣子才好保命。」

李夫人喜上眉梢,改了笑臉道:「我就說嘛,我兩個女兒都是一等一地聰明。好孩子,你們哄著你們男人些,只要尚王合陳大海聯手,一個有權一個有人,這琉球就是咱們的了。」

晴姑娘合倩姑娘相對看了一眼,俱都無言。林家要是那麼容易鬥得過,當初崔家合張家又怎麼會吃那樣大虧?

倩兒想開口,吃姐姐使了個眼色阻住。晴兒道:「娘,我想歇歇,你去前面等哥哥罷。」

李夫人笑道:「你們兩個好好歇歇,都洗洗臉,晚上擺酒,娘使人去請陳大海來。」

晴姑娘合倩姑娘對坐在窗邊地兩張椅上卻是無甚話說,枯坐至天色昏黑。一個小丫頭,被兩個泥偶唬了一跳,哆嗦著將燈籠擱在圓桌上,顫聲道:「娘娘,王爺在你屋裡。」

倩姑娘扶著靠手站起來,道:「姐姐,我去了,晚上我再來陪你說話。」

晴姑娘輕聲道:「嗯,你小心些。」

倩姑娘還不曾走出門,卻見李大少合江玉郎前後進來。李大少嚷道:「那個誰,出去!」唬得小丫頭一溜煙跑出門。李大少拴了門進來,看見晴姑娘的臉腫了半邊,皺眉道:「陳大海打你了?」

晴姑娘捂著臉不吭聲。倩姑娘站在尚王一邊,小聲道:「姐姐為了你們,合姐夫翻臉了,陳家連嫁妝都退了回來。」

李大少摸下巴道:「他合你翻臉有什麼用?李家合陳家是快刀都斬不斷的親戚。江大哥。是不是?」

江玉郎笑道:「想來是陳大人容不下我大姨姐。倩兒,你有了身子,還是回去歇歇罷,我勸你姐姐,包她明兒就合你姐夫和好了。」

倩兒不太放心的看了晴姑娘一眼,被李大少拉走。

晴姑娘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好主意?」

江玉郎笑道:「林家挑我出頭做尚王,就是因為我是個孤家寡人。只有一個不中用的賭鬼舅舅。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咱們兩家卻是綁在一處地,如今有一條活路。看你肯不肯走。」

晴姑娘道:「陳家擺明了不會助李家,更不會助你,你還能有什麼好法子?」

「或不是林家逼你,你生下孩子來就是琉球之主,是也不是?」江玉郎抱著胳膊繞她走一圈,挑著眉毛笑道:「還想叫你妹子走你老路?」

晴姑娘咬著嘴唇道:「你想怎麼樣?」

江玉郎笑道:「三十六計走為上!我這個國王實不算個什麼,不要也罷。然我不能棄了你妹子獨走。我要帶她還有我們的孩子一起去中國,另尋條生活。」

晴姑娘驚得後退一步。喃喃道:「你真不想做中山國王了?」

「原是想的。」江玉郎笑嘻嘻道:「可是琉球二十年前就姓了林了,我就是再想,人家也不肯與我。倒不如潛回中國去做富家翁。」

晴姑娘低頭想了許久,道:「去也無妨,只是林家怎麼肯放過你?」

江玉郎撫掌笑道:「我賣了林家地老窩宮北島給汪家,林家只怕曉得消息就要來尋我。天朝使節在此他們必不敢鬧大了地,我們趁機偷條船順風去高麗,怎麼樣?」

晴姑娘咬著牙道:「大家都沒有退路了,走罷。只是我哥哥……你不能虧待他。」

江玉郎笑道:「咱們跑了。你家把罪名都推到汪家去。你們大海哥必要去尋汪家麻煩的,換了新王。你們李家就無事了。陳大海娶了你們家女兒為妻,必不好叫林家當真為難你們。」

提到陳大海,晴姑娘地手輕輕撫了一下面頰,恨道:「他有嬌妻愛妾,合我有什麼相干。」

「哈哈,姐姐所見極是,他想娶你,原就是想借李家合我搭上線,我既然不中用,你自然也無用處。」江玉郎笑嘻嘻道:「姐姐快些打點細軟,二更我親至後門接你。」說罷撫掌大笑而去,邊走邊吟:「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奈何,奈何,你能奈我何?」

晴姑娘將門拴上,移燈至箱邊,果真收拾出兩大包金銀細軟藏在床底下,方開了門理衣靜坐,對送飯來地丫頭道:「我要洗澡,叫廚房燒水來。」

晚飯後倩姑娘來辭了姐姐,隨江玉郎回宮去了。晴姑娘洗過澡換了一身舊衣,依舊枯守在窗前發呆。李大少合妻子吳氏來瞧過她一回,見她這般模樣,吳氏勸得幾句先走了。李大少站在門邊道:「妹妹,大海哥肯拿一二千兩銀子換你,想來還是愛你地,你明日回去低聲下氣哄哄他,想必就和好了。」他拍著自己的胸道:「你看哥哥我,你嫂嫂也常合我賭氣,只要她軟語央求幾句,我就不惱她了。」

晴姑娘輕聲道:「你對嫂嫂好一些。」

李大少還要說,被站在門外地吳氏一把拉走。他去了一會,李家三姨太太進來,笑道:「晴兒,你爹爹惱呢,不想見你,叫我來吩咐你幾句。明日一早我們送你去陳家,就是死,你也要死在陳家。」

晴姑娘端坐在椅上一聲不吭。三姨太惱道:「怎麼說我也是你長輩,你連站起來都不會?你是嫡出又怎麼了,不是合我一樣做人家姨太太麼。」

晴姑娘站起來,笑嘻嘻道:「沈姐說的是。」卻是用力甩了她一個耳光。

三姨太捂著臉尖聲嚷起來:「老爺呀,不得了,大小姐瘋了呀,她打我!」

晴姑娘冷笑道:「滾,不然……」揚起手中雪亮的剪子。不等她再說話,三姨太太已是連滾帶爬逃走。晴姑娘將剪刀擱在桌邊順手處。依舊坐著發呆。

李夫人扶著一個小丫頭進來,看見女兒這般情形,歎息許久,吩咐兩個丫頭:「好生照看你們小姐。」卻是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晴姑娘聽見母親一路咳嗽著朝哥哥院子裡去了,不知不覺掉下淚來,問丫頭討了水來洗過臉,打發她們去睡。將兩個包袱再翻看一遍。等到二更梆子響。就提著一個包袱先出來。

臘月將盡,一輪細如眉毛的彎月高高掛在天穹。李家各院都熄了燈,緊緊拴著院門,黑壓壓的好像一張張野獸張著大嘴。晴姑娘遲疑了一會,快步走到後門。守後門地管家縮在門房裡睡地正香,老遠就打著呼嚕。

晴姑娘將包袱丟在門洞黑處,轉身回院又拖了一隻大包袱過來,貼著門板坐下。良久。那邊有人輕輕叩門,倩兒輕聲道:「姐姐。是我們。」

晴姑娘摸出吊在門柱上的鑰匙開了門,不及說話,就將兩個包袱先遞出去。江玉郎接過包袱,小聲問:「可有人曉得?」

晴姑娘反手把門拉上,卻見除去她妹子,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提著她地包袱,她吃了一驚,問道:「那是哪個?」

「是玉郎的表妹,她合我們同走。」倩兒靠過來拉姐姐的手。琉球的臘月深夜。海風吹來居然也冷地刺骨。晴姑娘握住妹子地手。只覺得那一點點微溫傳過全身,卻是激起了她的勇氣。她道:「我們走。」

倩姑娘留戀地看了身後黑沉沉的李宅一眼,應道:「走呀。」

衛小妮子將包袱丟給江玉郎,輕聲道:「嫂嫂,我在中間扶你們兩個。要快,過一會巡夜地團練就要過來了。叫他們看見,大家都走不成。」

她們摸黑走了幾步,江玉郎道:「走,到小巷去。」帶著她們轉了一條小巷子,將兩個包袱丟在地下,翻牆過去開了門,推出一輛車來,車上已綁著兩隻箱子。他把包袱放在箱蓋上,又把倩兒抱上去,道:「妮子,扶著你嫂嫂,咱們快走。」

晴姑娘回頭看巷子地那一頭,幾個團丁提著燈籠經過,她的按著心口跟在衛小妮子地身後,都不曉得怎麼就走到了海邊的一叢礁石邊上。

衛小妮子扶著倩兒下車,江玉郎已是從礁石後推出一條船來,把箱籠細軟都搬上去,笑道:「快上去坐好,我們推船。」

小妮子扶著倩兒先上去,晴姑娘不等人家扶她,一聲不吭也跟著上了船。江玉郎合小妮子合力將船推到深水裡,取槳划起來。

眼看見離得岸邊遠了,倩兒突然哭起來。晴姑娘按著她,輕聲道:「哭出來就好了。」

「姐姐,我恨,可是就這樣把娘合哥哥拋下,我又捨不得。」

江玉郎笑道:「咱們走,大家都能活。不走,你合孩子都活不成,何苦來。」

衛小妮子劃得一會,道:「我們去偷誰家地船?」

江玉郎略一思索,道:「那邊只有狄家的船。他家漁船多,又都是備好食水,扯起帆就能走。就是丟一兩隻一時半會也不曉得。」

兩個將船划到狄家小碼頭邊。果然,離著岸邊半里處,黑壓壓泊著許多大小船隻。江玉郎悄悄跳下水,游至一隻小漁船上,一連查看了幾隻船,總算叫他尋得一隻無人地船,遂解了纜繩將船撐開。

小妮子奮力划槳至那船邊,將晴姑娘合倩姑娘都送上了去,再將幾隻箱籠都遞上去,才道:「我去喊爹爹來。只是我們幾個,狄家的船上食水想必就夠了。」

晴姑娘坐在船邊,說話聲音都發抖:「妹夫,只有我們幾個人,怎麼行船?」

江玉郎笑道:「我舅舅一個人能頂三個人使,人若是多了,可何不住你的清白。安心罷,咱們不去倭國,不回中國,先去高麗,停得一年半年再去中國,誰曉得我們是誰。」

衛小妮子去的快,回來也快,只過得小半個時辰,就合一個白鬍子老爹並一個老婦人同上船來。

晴姑娘認得其中一個婦人是林家的夫人,卻是大驚。

那位衛氏夫人笑道:「莫怕莫怕,我合你們同去,若是捉住有我也能保大家性命,到得中國,你們還要助我找孫子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1 12:22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二章 林大人來了(上)


李宅,李夫人合李員外對坐發愣。李家三夫人站在李員外身後,雖是合大家一樣板著臉,眼晴裡的快活卻好像一桶水倒進了一隻小茶碗,怎麼盛都會溢出來。

李家幾位親眷不情不願地坐在下邊,都不肯吭聲。當初他們受李崔兩家牽連,家財都被尚王搜去大半,後來李員外獻了女兒,尚王只將李員外家的銀錢還回來,他們的錢白賠在裡頭李員外也不替他們出頭,這幾家背後沒有不抱怨李員外的。這一回李員外丟了女兒和些財物,他們都打著看笑話的主意,一個出頭的都沒有。大家都坐在廳裡喫茶,看茶碗,摸鬍子,就是沒人先開口。

良久,李大少打著呵欠走進來,吳氏跟在他身後,見廳裡眾人臉色都不大好,三姨奶奶卻笑的異樣,悄悄扯了扯李大少的衣袖。李大少搖了搖身體,把他新做的紅綢衫繡上的金線牡丹亮出來,笑道:「爹,叫我來做什麼?」

李員外搭在扶手上的手抖個不停,三夫人知機,笑道:「晴兒想是合爹娘賭氣躲起來了,你休陪你妹子淘氣,將她交出來罷。」

李大少驚道:「晴妹妹躲起來了?這是為何?」他的樣子不似作偽。連兒子也不曉得,李夫人哪裡還坐得住,使帕子捂著嘴哭起來,道:「我的晴兒,你合娘賭什麼氣。」三夫人這般說話用心實是險惡,卻是引著大家朝她自家躲起來想,眼前這些人有她這句話越發不會助李家尋人,且此事傳開丟的是公公婆婆的臉,連帶自己在娘家也要受嘲笑的。吳氏看著三夫人一臉藏不住的快意。冷笑一聲走到婆婆身邊扶著她,半是勸解半是提醒:「娘,都說島上來過幾次強盜,莫不是晴妹妹被人綁了票了?她才回來一日就出了這個事,只怕是有內鬼引地外賊,還當細細查一回。」

李夫人合李員外都聽出吳氏的言外之音。這一番話說出來,在座的幾位不幫著出主意找人都不成。

李夫人原是女兒丟了急的發昏,才會在剛才被三夫人牽著鼻子走,叫兒媳婦提醒卻是又惱又怒,她好容易打發了二夫人。豈能再把老爺推到三夫人那邊去。今日正好藉著這個機會踩三夫人一把。李夫人想定了就一邊揩淚一邊道:「還是媳婦說的在理。三妹呀,你怎麼就曉得是晴兒淘氣,這分明是有人看中我家富厚,來打劫來了。」

三夫人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偷眼看李員外微微點頭,像是贊成李夫人話,她卻不能再說什麼。只得恨恨的看了一眼吳氏出來。

三夫人回到她院裡,跟心腹抱怨:「大少奶奶好生厲害,叫她當家,我們越發出不頭了。」

那個媳婦子笑道:「也不曉得我們大少爺前輩子積了什麼福,娶得這樣一位正經官家小姐為妻。雖是厲害些,倒是比那位崔小姐會體恤人。」

三夫人長歎道:「我也不過一說罷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過錢多些罷了,她嫁了來是商人家的媳婦,又能算什麼呢?都說晴兒精明能幹,我瞧著還不到這位主兒一半。罷了罷了,老爺的兒子也多,只要我兩個兒平平安安長大就使得。且叫第二的幾個孩子與我兒擋災罷。你叫她們幾個放精神些,二房地孩子都與我好生照應,不許委屈他們。」

那媳婦子領命而去,過得一會滿面慌張的跑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林家使人來問尚王合我們娘娘的下落。」

三夫人先是吃了一驚,反應過來笑了一笑道:「礙不著我什麼事。叫孩子們來吃早飯。」她雖是這樣說,把二三兩房的兒女丟在廳裡吃早飯,自家卻走到樓上從窗格裡朝前外偷看,又使人去門房打聽。

一陣吵鬧聲裡,李員外兩口子合一群人出了宅門直奔廟裡去了。媳婦子回來稟道:「林家說我們家娘娘並尚王都不見了,說是怕鬧出笑話來叫天子使節知道,叫我們家交出人來就罷了。大少爺嚷出我們大小姐也丟了,大家一齊到廟裡尋人去了。」

三夫人冷笑兩聲,道:「爛泥總是扶不上牆地。也只有大的當他是個寶。只他一個,替咱們家結了多少仇家?」回屋裡看著孩子們吃過早飯,又親送至學裡請先生好生守著唸書,回來又約束女孩兒們不許出門。

李家早上的折騰自是瞞不過南山村眾人地眼晴。消息傳到陳家,陳大海昨夜吃得大醉還在酣睡,秋芳又是驚又是喜,守著陳大海要等他醒了把好消息告訴他自是不必提。

陳老蛟聽說,樂道:「走了乾淨。」就將此事丟開手,逕去狄家的小碼頭。陳家的船隊要跟著狄家船隊同回中國,原來打算今日出發,他做老大的自是要出面照應。

晴姑娘被送回家,第二日早上起來就尋不見人,又聽說江玉郎合倩姑娘也不見了,如今李林兩家似沒頭的蒼蠅只在南山村合首裡亂撞。狄希陳聽管家說完,只問:「陳親家可曉得?」

管家回:「原是陳親家打發人說知會我們老爺地,親家老爺已是到我們小碼頭去了。」

狄希陳道:「陳家不管,我們越發只能束手,你去合夫人說一聲,再請嚴七舅合明柏他們一齊去碼頭就是。」背著手先去小碼頭尋親家說話。

素姐曉得,皺眉想了一會,道:「畢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不許家裡人傳說議論。」紫萱夾著帳本來尋母親,正好聽見這句,在門外站了一會,待那個管家出去才進來。

紫萱實是好奇,偏又不敢開口問,素姐笑道:「你想說什麼?趁著你嫂嫂們不在跟前,快說。」

紫萱笑道:「娘,方才看嫂嫂們都去新宅了。你有話直說了呀,非要人家問。」

素姐就將晴姑娘並江玉郎小兩口都不見了,林李兩家到處尋找一一說與女兒聽,歎氣道:「這兩個人都是不安份地,走了也還罷了。若是尋回來才是麻煩。」

紫萱道:「怕是叫衛家人藏起來了。俺記得那一回去衛家耍,彷彿江玉郎就是藏在衛家的。」

素姐瞪了女兒一眼,道:「衛家本合林家是姻親,若是想瞞著林家必不會藏在衛家的。想是逃了。卻是可惜了晴姑娘,原來多討人喜歡的一個孩子。」

紫萱想到嫂嫂這幾日狠是惱她,也是歎息。道:「菩薩保佑她平平安安逃走罷,回來了李家容不下她,只能剪了頭髮做姑子去;在大海哥屋裡,又不是妻又不是妾地。一樣難過。」

素姐站起來看小露珠帶著人收拾屋子,笑道:「路原是自己選的,好不好抱怨不得別人。你還不如晴姑娘精明呢。可是要多合你嫂嫂們學著些。她們雖然不大識字,好些個事卻比你們強些。人呀,越想把自己當回事越是容易吃虧。」

屋裡的大小丫頭們都笑起來,都道:「夫人說笑話呢,怎麼我們小姐知書達禮就不如人家不識字的了?」

素姐道:「等你們嫁出去就曉得了。這會子我說什麼。你們都合紫萱似的,覺得夫人我俗氣。」

紫萱吐舌道:「俺可不敢。俺瞧嫂嫂們過得倒也快活。爭什麼惱了就翻臉,過陣子又好了。俺嫂子好生收拾了晴姐姐一回。換了俺,最多不理她,不合她來往,叫俺敲打她一個倒霉做妾到底不大好意思。」

素姐道:「你嫂嫂心底其極好,只是為人直來直去,有時候不大討人喜歡,然一來合她相處容易。二來她自家也不是肯吃虧地人。晴姑娘那樣地人卻是佔不到她便宜。換了你,只怕自家悶在肚子裡要惱狠久。還要不理人家,好叫晴姑娘抱怨:我大姑子瞧不起我呢。」

小露珠笑著把紫萱扯到一邊,道:「夫人這話不公平,俺們小姐惱一陣也罷了,從小到大,幾時把心事藏在心裡過夜的?」

紫萱笑一笑將帳本抖開,道:「算帳呀。」只看得一頁,小全哥黑著臉跑進來,道:「咱們家地船隊叫林家的船攔住了。」

素姐合紫萱都站起來問:「怎麼回事?」

小全哥皺眉道:「我們家地漁船少了一隻,租船的那家人就亂嚷起來。林家在海邊尋到一隻小船,還有一輛車棄在離我們碼頭不遠處的礁石灘上。他們聽說我們丟了船,就說必是我們藏了他們。不叫搜船,就要稟報天使知道。」

素姐惱道:「林家是傻了麼?悄悄兒換個人做尚王,一文錢不花尚王還是他家的。嚷出來還要打點那幾個官,經了官家手就不是他林家說了算,他能打包票讓新立地尚王聽他的話。」

小全哥笑道:「就是這話,他們分明想著借這個機會把俺家打倒。爹也是這個意思,叫俺回來合娘說一聲。娘若也是這般想,俺就去把話捎給林家。」

素姐笑道:「去罷去罷,他們也是紙老虎。」

小全哥笑應著去了。素姐合紫萱候到中飯後,狄希陳合嚴七舅明柏一齊回來。小全哥卻是隔了小半個時辰再來家,一回家就笑道:「他們說不搜了,只是要請我們的船隊留幾日再走。俺丈人也說留兩三日使得,橫豎這事合我們不相干,倒不必過於駁了他們面子。」

嚴七舅道:「遲幾日就遲幾日,只要那人不在我們船上,留幾日才好顯得清白。」

狄希陳道:「這兩日風向也不大好,再留兩日也罷。只是連累七舅趕不及回家過年了。」

明柏笑道:「俺還捨不得七舅就走,多住幾日才好。」

嚴七舅雖是歸心似箭,也只提暫留幾日。狄家排開宴席,男人在前面廳裡擺了兩桌,女人在八字樓下地小廳裡擺了兩桌,連陳老蛟並虞二叔、阿慧都請了來吃酒。虞二叔湊趣,請兩個小唱來唱曲兒。前面吹啦彈唱的正熱鬧時,守門的管家進來稟報:「有位客人來問我們老爺可曾在成都做過知縣。」

陳老蛟只曉得親家做過官兒,還是頭一回聽說他是成都知縣,握著酒杯卻是愣了一會,笑道:「想來是舊朋友,倒把你家底細打聽消楚。」

狄希陳笑道:「請客人到東邊書房子去。」放下筷子洗手,移步到東邊書房去。一進門,一個商人妝扮的男人笑嘻嘻道:「狄年兄,可還記得下官?」

狄希陳有些吃驚,笑道:「林大人,怎麼是你!真真是何愁前路無知己,轉眼琉球又逢君呢。」

林大人笑道:「昨日遇見犬子,下官就猜狄大人在島上的,聽人說南山村有家姓狄,俺就曉得必是你家,都不消打聽地。」

狄希陳笑道:「林大人到琉球是做什麼來?」

林大人微紅了臉,出使琉球雖然風光,正使也只是個七品給事中,從之從前卻是降了級,再見故人實是有些難為情。狄希陳由七品累遷同知,又因為狄夫人在白衣賊亂中帶著山東縉紳獻糧有功連跳了幾級升為正四品通政使司左通政。雖然不曾到任就辭了去,然論官兒卻是比他大多了。林大人恭敬道:「下官出使琉球,聽說狄大人在琉球居住,先來請安。」說罷端端正正禮了個禮。狄希陳還個半禮,請他在下手坐定,笑道:「我的官兒得來會憑運氣,林大人休要這樣客氣。下官幾年不曾回中國去,不曉得中國現今怎麼樣?」

林大人笑道:「如今已是換了天子了。當今聖上乃是先帝地堂弟,年號改了喚作嘉慶。」

狄希陳讓了一回茶,歎息道:「先帝春秋正盛呢,就不曾想這樣快就……當今是幾日接的大統?」

林大人道:「我們是五月接的旨出京,聽說登基是七月?」拈著鬍子尋思如何跟狄希陳開口討回兒子。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4 11:08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三章 林大人來了(下)


林大人話裡有話,一言不發等狄希陳接招。狄希陳也在尋思:他為何要來尋這個兒子?一般兒一言不發等林大人開口。

明柏猜測來尋的必是他父親,就有些坐不住,逃席到東邊書房窗外偷看,那坐在下手,摸鬍子微笑的正是他爹。明柏站在窗邊百感交集,一隻腳踏在門邊,卻是不曉得進好,還是退好。正猶豫間,小全哥將手搭在他背後拉他進二門,問他:「你合你爹已見過了?」

明柏點點頭,兩隻手在衣袖內捏成拳頭,雖然沒有風,衣袖卻微微發抖。

小全哥見他這般,卻是不忍再問,喊住一個丫頭道:「叫大小姐出來,就說俺在客院廳裡等她說話。」扯著明柏的袖子拉他回客院廳裡坐。

紫萱過來,小全哥就道:「明柏哥的爹爹尋來了。爹爹在前面陪他說話呢。」

紫萱挑眉想說話,看明柏哥的臉色,就掩了口低頭問丫頭要茶。

明柏道:「俺只說不理他也罷了,就不曾想他還問到狄家來。」

紫萱取了熱茶遞與明柏,輕聲安慰他道:「你願意怎麼樣都使得,俺聽你的。俺家也不強你。」她抬頭看向哥哥,滿面央求之色。

小全哥將手輕輕擱在妹子肩上,笑道:「明柏哥,你願意就使得。」明柏雙手握著茶碗,將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站起來道:「從前九叔合三舅勸我不必林家,俺只說父子天性,就是不為俺自己,為著俺娘也要……可是俺爹他……他合人說俺娘是……是他使女。」明柏的臉漲得通紅,牙齒咬得嘎嘎作響,一雙手緊緊捏成拳,青筋暴起。

紫萱也是氣得滿面通紅。明明是停妻再娶。卻將下堂的糟糠妻說成是使喚丫頭。那明柏哥豈不是成了合奴僕差不多的婢生子?為著功名富貴這樣糟蹋自己的長子嫡孫,這位公公真真是不要臉。她走到明柏身邊牽動他的衣袖。待想勸,到底不好說未來公公的不是,卻是愣在那裡。

明柏握住紫萱的手。衝她慘然一笑道:「我自去合我爹說。」

「你若不想理他,」小全哥回想那一年接了他回來,爹娘尋人情替明柏哥置下一份小產業。又替他落籍,想來就是防著今日,悶悶地說:「只記著,你自姓嚴不姓林。」

明柏摸了摸手肘上套著的金鐲子,點點頭鬆開紫萱地手,道:「你們都回席上去罷。俺去合林大人說知。」理了理長衫,大步出門。

紫萱倒向椅子,問哥哥:「明柏哥若是……認了親爹爹。他家還肯不肯合我家結親?」

小全哥愣了一會,道:「你們情投意合,又有兩家長輩訂下婚約,豈是他們能拆得散的!紫萱,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哥哥就是拼了命也不叫你吃虧。」

紫萱搖頭道:「哥哥,你說那位林大人來俺家討人,圖的是什麼?他不是有兒子了麼。只怕他是為著俺師叔。」

若是干係著那位主兒。千里迢迢尋來為的是陞官發財。倒是林大人的性子。若是這麼著,只憑著他是紫萱的公公。只怕就能掀起風浪來。小全哥沉思許久,道:「妹子,若是明柏哥還有重認父親的心思,俺們勸他罷手也就是了。」

「那俺不要嫁明柏哥。」紫萱咬著嘴唇道:「不能為著俺一個人,拖累狄家。」她握著拳頭,將拳頭高高揚起又輕輕放下,道:「哥哥,明柏哥的事俺們還是合娘說呀。」

小全哥原有此意,就出來叫人去請母親來。素姐聽說明柏的親爹尋來,昨日在那霸欲認兒子不成,今日又尋至狄家來。看兩個孩子一臉的擔憂,笑道:「你們兩個卻是關心則亂,明柏昨日不肯認,難道今日就肯認了?都吃酒去。」揚手在兒子後背拍了他一下,道:「你還不回席上去?一家子連個主人都沒有,叫客人怎麼吃得下?」打發走了兒子,一轉身見女兒縮在窗邊可憐巴巴的樣子,問道:「你怕什麼?」

紫萱將自己人的擔心說出來,慢慢道:「咱們為什麼避到琉球來?若是叫林大人曉得這條捷徑,他豈有不走的?」

素姐微笑道:「你林世伯只怕不曉得這個緣故。咱們狄家擺明了不趟那個混水,連中國都不回去。你爹說了,曉得這個事的人都明白咱們家的意思。就是當今,又何嘗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既如此,就是有人想借俺家做幌子,他也要打得出去才使得。」

紫萱點點頭,道:「俺還有些怕。到底是俺惹的禍,不能拖累全家人。」

素姐摸摸女兒的頭髮,笑道:「不怕,天塌下來有爹娘,有哥哥替你頂。」拉著慢慢安定下來的女兒自去吃酒不提。

且說林大人看狄大人慢吞吞喫茶,連句客氣話說不說,他的膽氣就先弱了,笑道:「小犬蒙狄大人照應多年,卻是大恩不言謝,下官替他母親做他揖罷。」站起來要行禮。

狄希陳坐在椅上屁股都不曾挪一下,笑嘻嘻道:「下官拾了你的兒子在成都就還給你了。哪裡來的照應多年?」

林大人厚著臉皮道:「小犬在那霸開個鋪子,聽說合貴千金有婚約……」

狄希陳冷笑道:「小女許的是嚴家公子。林大人休要胡說。」站起來摔茶碗,厲聲道:「送客!」

昔日的下屬靠著娘子獻糧升上高官,林大人心裡原就不伏氣。何況狄家必是犯了什麼事才在中國存身不牢,要躲在這個琉球過日子。自己代天子出使,就是琉球的中山王見到他也要恭敬客氣。他狄希陳一個逃亡在外地官兒居然還敢不把他放在眼裡。林大人實是惱了,拍案道:「狄希陳,你什麼意思?我林家的兒子,就是死了,也是姓林!」

狄希陳冷笑道:「真是有趣,林家的兒子到狄家來要?滾!」

「你你……」就是在內相跟前也不曾叫他這樣沒臉,林大人氣地說不出話來。指著狄希陳還要說話,門外已是閃出幾個膀大腰圓的管家。齊齊上前請他出去。

明柏轉過側門,正好瞧見他的父親被幾個管家圍在中間請出大門,他喘了幾口粗氣。等前門關上了,提起長衫跑到東廂書房,卻只說得「姨父」兩個字。

狄希陳對明柏笑笑。道:「你都看見了?」

明柏羞愧的點頭。狄希陳背著手在窗前走了幾步,道:「當初問你肯不肯改姓時,都合你說明白了。然父子天性,原是快刀也害不斷地,你若想回頭認祖歸宗也使得,只是為保我狄家平安。你只能離了琉球再去認,去罷,想好了再來見我。」

明柏搖頭道:「姨父。將妻做婢的男人又算是什麼?停妻再娶地丈夫算什麼?將嫡為庶的父親又算是什麼?俺認了這個爹爹就是承認俺娘連妾都算不上……」明柏滿面通紅的大聲道:「俺不要認他!俺自去合他說。」

狄希陳道:「你既然不認,巴巴地去尋他說什麼?只不理他罷了。若是在中國,或者打官司麻煩些個。在琉球,不理他就是。」

明柏兩隻眼睛變得通紅,兩隻手捏著衣袖點點頭,一聲不吭轉向內宅去了。

狄希陳看著這個孩子高瘦的背影消失在八字樓的門洞裡,歎了一口氣,吩咐早候在一邊地來福:「帳房裡支二百兩銀子,去打聽林大人走了誰的門路來封王的。同來的內相是哪個。若是能打聽出林家的底細就更好了。」

來福曉得關係重大,先叫人手遠遠跟著林大人。再去帳房子支銀子帶著幾個得力的人速去那霸打聽。到晚回來,狄家酒席已散,主賓都已醉倒,連陳老蛟都在狄家客院歇下。來福到二門央婆子傳話,卻是素姐帶著紫萱出來。

來福道:「小人花了銀子買通了同來的內相管家錢真多,他說林大人死了嫡子,恰巧遇見流落在外的婢生子,起了心思要尋回去。小的許了他一百兩銀,他說林大人與同來地幾個官兒都不大合得來,誰也不會管他閒事,他們大人至要緊是帶來的貨物都要賣得掉。小人問過都是交與陳家發賣。這事越發不必擔心了。」

紫萱聽得婢生子幾個字,眉頭絞的緊緊的,問:「真是因為他現在無兒子才要尋俺明柏哥回去?」

來福答道:「錢真多說林大人是對他們大人這樣說的。小的為求保險,叫他們幾個拉著林大人的幾個管家去吃酒去了,想必吃一晚上酒必能套出老實話來。」

素姐道:「他是怎麼謀的這個差使?靠山是誰?」

來福想了想道:「是他夫人的一位族兄走的楊大人門路,聽說很花了些銀子,所以這一回幾個官兒裡,就數他捎地貨物最多。如今天已是換了新帝,都說那位楊大人風光不了多久了。」

至要緊是換了新帝,素姐合紫萱都鬆了一口氣,相對看了一眼打發來福下去歇息。紫萱就有些傷心,道:「俺師叔必定傷心死了。」

素姐歎息道:「世事無常,就是貴如天子,也是要受拘束的。你師叔的令郎,偏又是個不肯受拘束的人,做出這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來也是為著心裡不好受,倒是去了一了百了的好。」

母親合爹爹談起皇帝來一不敬二不怕,就像管家娘子們說村裡誰家漢子又打老婆了一樣不當回事。他們怎麼這樣大膽?紫萱雖是鬆了一口氣,卻是積了許多疑慮在心頭,悶悶的應了一聲是,不敢接口議論天子家事。

素姐看女兒愣愣的,笑一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必你師叔發動,張太后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俺們再等一二年就回鄉去瞧瞧,說起來,真是有些想念我們小花園的那池泉水呢。」

紫萱附合道:「琉球什麼都好,只是用水艱難,俺們家的甘蔗都長的不大好呢。其實俺到覺得琉球比濟南呆著舒服。只是親戚們都不在一處,到底不熱鬧。」

素姐笑道:「你大伯二伯這不是搬了來?他們前日還合你爹商量呢,狄家原來就是在海上討海活的,琉球到底比南洋離中國近又比台灣是非少。正好落腳。」

紫萱低著頭笑道:「從前大伯合二伯都說死不離故土的,才過得一兩年。就改了主意,枉費爹娘從前那樣勸說。」

素姐也是好笑,合女兒在院中分了手。看兩個媳婦子接著她進了後院,才搭著小露珠的手上台階進正房,站在廊下吩咐春梅合守門的媳婦子去各處察看。

狄希陳在臥房點著兩個燈。煮著一壺濃茶,見素姐進來忙將茶碗送上去,笑問:「娘子大人,可有好消息。」

素姐道:「林大人合你說的多是實話。只是他那位夫人與他生地兒子沒了。想必是怕沒兒子送終,見到明柏才起意要認他回去,並不是曉得我們家合正德的干係。」吃了幾口茶卻是不伏氣。冷笑道:「婢生子,我呸,認回去又有了兒。他夫人又不惱他,倒打地好算盤。」

狄希陳道:「就是不納妾,將來只有明柏這一個兒子,林家族長從前可默認了林大人別娶富家女兒,還幫著哄了明柏母親好幾年,這樣貪權愛富的人家豈能輕易叫明柏頂他爹的門戶?必要在族裡尋個人過繼。好好的人不做跟他回去做半個奴才,明柏算什麼,我們紫萱嫁給他又算什麼?是以我一口回絕了林大人。萬一明柏還想認,也由他。只是咱們女兒不能嫁。」

素姐笑著替狄希陳倒了一杯茶。送至他唇邊,勸道:「你消消氣。我們女兒不傻,明柏也不傻。」

狄希陳看了一眼素姐,道:「你從不出門,不曉得這個時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歎息道:「根深蒂固!越是老實人越信這個!明柏的心腸比小全哥還軟些。怕只怕世人拿禮教的大帽子壓他。早曉得林大人會來,倒不如早幾日把嚴七舅那個老封建送走。」

素姐笑道:「不怕,嚴七舅要是聽說林大人說明柏是婢生子,生吃了林大人的心都有,豈有叫明柏回頭的道理?那日他當著我們面想勸明柏回轉,明柏拿林大人有嫡子來堵他的嘴。我就留神瞧他神情,甚是尷尬呢。若要認明柏是嫡子,他就要出頭替他姐姐討公道。你說他要是能出頭會等到今日?」

「民不與官斗……」狄希陳搖頭歎息良久,苦笑道:「咱們當年為的什麼要做官?嚴家若是有出頭的本事,林大人豈敢停妻再娶,明是欺嚴家無人呢。再者說,到底是明柏地生父,咱們也不好做的過份。且見招拆招罷。」

「阿彌陀佛,幸虧江玉郎逃了。」素姐突然念起佛來,笑道:「不然還真是個麻煩事。這會子到林家頭痛了。這幾個官兒想必已是忙開了,正到處查問世子的真假吧?」

狄希陳想了想,笑道:「那是自然。尚家或者還能出頭也說不定,不過我倒情願是林家當權。他們到底還是中國人,若是這小小彈丸之地盡著華服說漢語,過得幾十年安知不是琉球府?過得幾百年當知不是琉球縣?」

素姐回身躺在搖椅上,閉目笑道:「不如你搶了這個中山王叫兒子做呀,親家巴不得叫你兒子稱王。」狄希陳大樂道:「你又來哄我了。才說地中國人都喜歡講君臣父子那套,你見過幾個造反的不想招安?那個大海盜汪直,稱了王還想投誠做明朝的官兒呢。論時間倒是合咱們隔的不遠,還有幾十年?」

素姐搖頭道:「我哪記得,不曉得這個汪直,跟眼前的汪家有沒有干係。我只記得汪直也是稱王了的,不過好像在日本,並不在琉球。」她睜開眼睛看見狄希陳的鬍子離她只有一寸來遠,一把攥住了笑問:「你想幹什麼?」

「我是想說,這種指點江山的感覺,倒是不錯。」狄希陳笑著把素姐拉起來,道:「小心些,好容易養這麼長,你輕點,這年頭沒鬍子的都叫公公。」

………………親親大家地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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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發表於 2009-5-18 12:58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四章 認兒子要有證據(上)


第二日早飯後,董姨娘從陳宅過來,特意悄悄兒尋著陳緋說:「侄少爺昨日傍晚酒醉,也不聽勸,帶著他的人出海尋人去了。」

陳緋急道:「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利索,這可怎麼好?」急切間顧不得再合董姨娘說閒話,打發個丫頭帶她去父親宿處,就回家尋小全哥,說:「大海去尋晴姐姐,他身上還有傷呢。」

小全哥也皺眉,道:「他也性急了些個,這樣亂撞怎麼尋得到人?」抬腿走了幾步,在門邊停下,笑道:「我不是傻了麼,我們這樣去尋,不是合他一樣麼?阿緋,你爹爹可曉得?」

陳緋搖搖頭道:「我不曉得,只聽說大海哥出海了就來尋你拿主意。」

小全哥抓了抓頭髮,笑道:「這是陳家的家務事呢,丈人不說話俺們不好做什麼。俺們到底不姓陳,大海哥才姓陳。」

陳緋原是滿懷希望等丈夫陪她去尋人的,聽小全哥這樣說卻是愣住了,難道女孩兒嫁了就不好再管娘家事?她兩隻杏眼瞪的溜圓,肉乎乎的臉上露出又不伏氣又疑惑的神情來。

小全哥將她抱在懷裡,兩隻胳膊緊了緊,笑道:「你去尋紫萱她們說說話兒,俺今日要合虞二叔還有阿慧兄弟去船隊查查可有夾帶。有事叫人那裡尋我去。」又在陳緋面頰上啄了一下,毫不遲疑的出門去了。

小全哥從來不曾在臥房外這樣親熱過。陳緋摸著熱得發燙地臉發了好一會呆,才想明白這一去查船隊只怕沒有一天回不來,小全哥這是為著脫身對她使的美男計。她又是惱又是羞又是喜歡,輕輕跺了跺腳,卻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一直走到客院門口還是笑。

院裡,日頭早已跳到高牆牆頭,牆外面的竹林枝繁葉茂,在深碧中透出些金色來,照到人身上並不覺得熱。

陳老蛟在院當中教明柏打拳。見女兒站在門口笑的魂不守舍的傻樣,收了拳腳笑道:「緋兒。你今日起晚了呢。」

陳緋笑道:「爹。你老得空揍揍女婿也罷了,怎麼連我們妹丈也要拉來對練?」

明柏平常合陳緋見面最多不過笑笑。突然人家擺出一副老嫂子的親熱樣子來,他很是招架不住,擦著汗跳到七舅身邊道:「方纔狄大伯叫俺過去瞧木料,俺去一會。」一轉眼就出了院門。論溜走的功夫比小全哥還高一籌。

嚴七舅笑嘻嘻的看著外甥進屋,對著陳緋點點頭抬腿出門,一般兒也迴避了。陳緋原是想問七舅好,問好的話還不曾出口他老人家也溜了,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惱。

陳老蛟道:「聽說讀書人家規矩都是這樣,不肯合女眷打交道。」他背著手走進昨夜住的那間屋。董姨娘正跪在床上收拾床鋪,滾圓地屁股翹在半空甚是扎眼。陳緋看不過去,藉著倒茶轉過身來。

陳老蛟瞧著愛妾甚至是喜歡,津津有味看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咳了兩聲道:「緋兒。你男人呢?」

陳緋將兩盞熱茶移到桌邊,笑道:「他合虞二叔去船上再查一回。姨娘。你來喫茶。這些交給該房的嫂子們做。」

董姨娘漲紅著臉從床上爬下來,笑道:「閒著也閒著,順手就收拾了。」過來握著茶盞吃了幾口,對陳老蛟說:「方纔有人奴不好說得。侄少爺昨天傍晚帶著人出海尋晴姑娘去了,秋芳在家急地哭。」

陳老蛟將茶碗重重地拋在桌上。幾點茶汁濺到桌上。「胡鬧!」陳老蛟忍住怒火,停了一停又問:「大海和人是怎麼說的?」

「說是出海尋點什麼回來好過年。」董姨娘小心地看了一眼陳緋,怯生生的說:「秋芳說必要攔下他才好,她不敢來尋老爺說,叫我來的。」

這個妾雖然寫算皆通,卻沒什麼膽色。陳老蛟歎了口氣,道:「你就回去合她說,大海自有分寸,叫她休亂說話。」董姨娘還有像有話要說的樣子,叫陳老蛟趕小雞似地趕出門。她可憐巴巴的看著陳緋,輕喚了一聲:「姑奶奶。」

陳緋會意,忙道:「爹你還要去碼頭瞧瞧?姨娘到我那裡坐坐。」上前拉著董姨娘上台階到她們院子去。

她們院子裡的小丫頭合媳婦子們正忙碌,灑掃庭院,揩抹桌椅。見大少奶奶帶了個姨奶奶打扮的年輕婦人進來,都猜是那位董姨奶奶,你推我我推你,都想送茶進去。小玉米看不慣,道:「你們平常都沒這麼勤快,今兒是怎麼了?」

一個小丫頭笑道:「玉米姐姐,俺們是想瞧瞧那位董新娘。她也是讀書人家的正經女兒,就是與人家做填房也罷了,怎麼肯做妾?」

小玉米啐道:「你們什麼不好嚼,說這些揭人家的短兒。都做活去。」她自將茶擱在點心盒的盒蓋上,小心捧到屋裡。

小全哥屋裡自是比不得陳老蛟那屋裡各色琉璃光彩奪目,只得一個博古架,架上擺著的玻璃器皿都是小全哥手制的,也有花尊,也有盤盞,也有人像,花色都素。最出奇地是一把插在舊磁瓶裡地像生花兒,都使玳瑁做莖,珊瑚做花,綠茵茵琉璃做的花托花葉,在日頭底下閃閃發光,極是招人愛。

董姨娘頭一回見這個,就看呆了眼,瞧了又瞧,還有想拿起來摸摸地架勢。陳緋因這個是小全哥親手製成送她的,卻是不捨得送把人家,笑道:「那是小全哥試制的花樣兒,每日無事他就對著那幾朵花兒琢磨,尋思著要叫作坊制這樣地簪子賣呢。」

董姨娘哦了一聲回過神來。漲紅了臉,囁嚅半日方含羞道:「我今日來,原是想求姑奶奶一件事。」

陳緋奇道:「你有什麼事不好合我爹說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可是要替我生小兄弟了?」

董姨娘漲紅著臉連連搖頭,一迭聲道:「不是不是!是我娘家兩個兄弟。姑爺不是管著南山村的團練?他兩個也是團丁,卻是想到作坊裡學些手藝。所以我來央你合姑爺說說。」

陳緋想了一下,笑道:「聽說作坊誰想去都使得,他兩個不曾問過?」

董姨娘面上現出不平的神情,道:「雖然說是誰去都使得,然只教燒製瓶子罈子幾樣。好些個精緻活計。他們都不肯教人家的。」

當年狄希肯教大家辦琉璃作坊,也只教得那幾樣。後來各家自家都辦作坊。各有創新。似李家就制的好盤盞,似陳家就制的好花瓶。各家都有幾樣得意的,俱是不傳之密。團練作坊的小伙子們想必也各有自己拿手地絕活,豈肯輕易教會別人。也不怪董姨娘的兩個兄弟會碰壁。然董家是後搬來地,此時合她說作坊裡從來只教那幾樣。精緻活計都是人自己琢磨出來地,她必不信。

陳緋想了一會,笑道:「想是他們欺生。姨娘,且過些日子再看。」

董姨娘只當說陳緋許下此事,卻是喜不自勝,謝了又謝就要辭去。陳緋送她至後門,叫兩個管家送她回家。她自家沿著抄手遊廊一邊走一邊犯愁,極是後悔自己方才說話不小心叫人誤會了。若是不將這兩個人安排下去,將來必要合董姨娘生嫌隙。若是安排下去。只小全哥那裡就過不得頭一關。休說公公婆婆會怎麼看她。越是想越是收煩,索性挑了個有風吹坐下來吹風。

來來回回的丫頭媳婦子見大少奶奶在遊廊上發呆。都繞著她走。就有去紫萱那裡回事地丫頭多嘴,合彩雲說:「我們大少奶奶有心事呢,在半山的竹瓦廊下發呆。」

彩雲尋了無人的時候合紫萱說了,又道:「大少奶奶想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一家子人裡也只小姐勸得,何不去勸勸她?」

紫萱將筆墨算盤歸置整齊,笑道:「俺管著家呢,去勸她不妨,若是與公事有礙,俺怎麼處?還是縮在這裡算帳罷。」她將年禮禮單翻出來,數出四五張出來拍在案上,笑道:「先送這幾家。趕著這兩日把年禮都送過,俺們就發分紅。」

一提分紅,屋裡的丫頭媳婦子們連腳後跟都帶笑,個個都在算自己能分多少銀錢。有那性急地,走到內帳房外從窗格眼裡看。青玉幾個大丫頭,帶著人在算帳,算盤聲此起彼伏,幾個大簍裡,使紙包著的銀錢堆地尖尖的,怎麼看怎麼招人愛。

紫萱至大門口看著管家們挑著禮物都出了門,回身遇見到處尋主人的小玉米。小玉米急道:「大小姐,可見我們大少奶奶?」

紫萱笑道:「說是在半山腰廊上吹風呢,你去那裡尋。」

小玉米忙叫隨她同來的兩個人去那邊尋,她自家卻緊跟在紫萱身後,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紫萱笑道:「你這怎麼了?」

小玉米笑道:「俺聽大少爺合少奶奶說,要叫她管俺們院子,吃穿用度都是她經手……婢子覺得……婢子覺得俺們院裡女孩兒們都太小,怕少奶奶少人使呢。」

「這個要看哥哥的意思啦。」紫萱微笑道:「你快去尋俺嫂子去。她有身子,怎麼就叫她落了單?」打發了小玉米,回院就收了笑臉,微皺著眉對彩雲說:「俺總是要嫁人的,不能在娘家管一輩子家,已是處處留心了。看小玉米這個意思,真是有些惱人」彩雲送上一盤子乾果子,笑道:「她們這一撥,實是沒有幾個出挑的。小玉米還小呢,這個話只怕是她自己地意思。」

紫萱想了一想,笑道:「想來娘也是故意挑幾個不出挑地與她。若是春雪那樣的小人精,俺嫂子可使不動。」

提到春雪。彩雲合屋裡地大丫頭都掩著嘴笑起來。春梅道:「俺們夫人這是怕小姐你嫁出去當不好家,所以打小兒手把手的教你。別人家誰不是老夫人管家?縱是媳婦兒要管,一般兒要事事問過婆婆才好行。小姐,你嫁過去沒得公公婆婆。到底吃虧些,擔子都壓在你們小兩口身上。」

真沒有還罷了,想到林大人昨日氣呼呼出門,紫萱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明柏哥認了這個爹爹,她為著狄家自是不能嫁他。然這世上的男子除去明柏哥,她也不會嫁別人,難不成真要在娘家過一輩子?

紫萱搖搖頭。兩個紅寶石的耳墜子齊齊跌落在衣襟上。幸得幾個丫頭手疾眼快,幾隻手搶著去撿。

彩雲將兩枚耳墜取在手裡。笑道:「這對墜子雖然好看。一日總要掉幾回,還是換一對?」

紫萱道:「有新打的蝴蝶珍珠墜。用那個。」坐在桌邊由彩雲替她戴上耳墜,打著呵欠道:「哥哥去了船上,記得中午送兩桌飯過去。俺總有些不放心,彩雲姐。你說林大人那邊藉著官兒來壓俺們家?」

那霸。港口人來人往,官船將碼頭擠得水洩不通。土兵沿岸圍了好大一圈。聽得天子使節到來,外島有許多人坐船來看熱鬧,偏又近不得岸,只得在近海打轉。小船來來去去,多如雨天搬家的螞蟻,極是熱鬧。

林大人一早就整治了一桌酒席安在大船甲板上,請劉內相合幾位同僚吃著,一邊看著琉球的海景一邊說些閒話。

劉內相猜他那個兒子必是不想回林家。摸著光光的下巴拖長腔調笑道:「林大人今日這樣破費。想是有事?」

林大人才舉起酒杯要勸酒,吃劉內相不陰不陽的嚇了一跳。那酒就潑灑了一甲板,他不敢皺眉抱怨內相,笑道:「實是有件小事。下官昨日上岸閒走,卻是老天有眼,叫我遇見鬧白衣賊時失散了的一個兒子。下官要叫他認祖歸宗,偏生他的岳家不肯。」

眾人聽說,都道:「貴親家實是愚蠢。親家做官,來往也體面呢,他們怎麼不認了?莫不是上門女婿?」

劉內相見他避重就輕,冷笑兩聲道:「聽說令郎在那霸開個木匠鋪子,也算小有家產。你認了回去,他算個什麼?」因席上官兒都看著他,他指著林大人笑道:「他老娘連個妾都沒掙上,叫你認了回去他怎麼肯?」

原來是婢生子。幾個官兒相對看了一眼,都不好再做聲。正經人家,誰肯把女兒嫁把婢生兒子?嫡庶雖說有別,只要無子到底還是個子。只有這婢生的,就是林大人妻妾都無出,他也算不上是個人。

有一個官兒極是老實,看林大人臉色不大好看,勸他道:「林大人,婢生兒子認回去做甚?一來夫人不喜,二來族裡不認。你春秋正盛,就是膝下無子,納幾個妾多多生養就是。放他在外邊,到底還比半個管家強些。」

從來老實話最扎人。林大人地臉黑似鍋底。他想把明柏帶回林家,一來明柏是他正經結髮妻子所生,帶回去夫人不會不許給他討幾個妾;二來停妻再娶地事到底見不得人,明柏若是出息了才是大麻煩,不如認回家去壓著他,叫他一輩子出不了頭才是上策。若真是正經婢生兒子,認他做什麼?然這些話是不能合人說他。他乾笑著說:「不論嫡庶,都是我林家子孫,不能叫他棄了祖宗認別人為父」

這是大義,縱是沒了下梢生不出兒子的劉內相,也不好說什麼。劉內相握著酒杯只是冷笑,錢真多站在林大人身後沖劉內相使眼色。劉內相借口更衣離席,回艙裡問錢真多:「你可曉得是怎麼回事?」

錢真多笑道:「昨日那位地親家就使了管家來打聽,大人可曉得他們親家是哪家?」

劉內相想了想,笑道:「這島上也只有那幾家有點子出息,能是誰家?不會是汪家罷?」

錢真多笑道:「不是他家。他們鹽商等閒不合外族通婚。是狄家,狄家合接我們貨的陳家是兒女親家。狄家只有兩位小姐一位公子。公子娶的是陳家小姐。大小姐許的是位嚴公子。狄家管家說林大人見著嚴公子,死乞白賴說是他兒子,必要認回去。」

劉內相吃了一驚,笑道:「難怪說棄祖宗地話呢,原來是改了姓。為何要改嚴姓?」

錢真多笑道:「只說這位嚴公子從的是母姓。那狄家管家甚是機靈,套不出什麼話來。只說嚴公子已是進了學,轉過年要回中國去應試。」他防隔壁有耳,湊到劉內相耳邊輕聲道:「這狄家,合相大人家是至親。」

劉內相驚道:「原來是他家。原來他們在這裡。若是從前,還真得罪不起他們家。」

錢真多小心道:「相大人如今雖然不得勢了,到底那位主兒還活著,扳倒了張太后家待如何?」

劉內相點頭道:「不錯不錯,正是這般。那位主兒也是個狠角色,咱們一個都惹不起,還是遠著些的好。」想了想,笑道:「他們倒是機敏,躲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果然避開這場大禍。想來狄家也是聰明人,咱家就喜歡合聰明人打交道。」

狄家既然透了消息與他,自然是叫他不要插手,事後必有回報。劉內相喜歡的眼都瞇成一條縫,高高興興重回席上,笑對林大人道:「你說那是你的兒子,誰人能證?」

林大人笑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劉內相笑道:「總要有那孩子母親的賣身契紙,生辰八字,還要左鄰右居合收生婆的證詞,不然,人家大街上揪住你就說是你是他婢生兒子,你看你不大嘴巴子抽人家?」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0 10:33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五章 認兒子要有證據(下)


席上諸位都曉得林大人和劉內相不對付。劉內相說這麼一大篇話,分明是在為難林大人。林大人的事又是私事,替他出頭也沒有銀子收,誰人肯管閒事?吃得幾杯悶酒,幾位大人各指一事遁之。

這幾個人不會插手,狄家的銀子就有八成到手,劉內相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自家長了腿跑進他口袋,看林大人就合財神爺似的,笑瞇瞇道:「林大人,咱們到琉球來可不是來替你認兒子的。休忘了正事。」將桌子狠狠一拍,變了臉道:「你得罪了島上大戶,若是冊封藩王出了差錯,咱家頭一個不饒你!」展袖取了兩隻小碟,在手裡當當敲著耍,不顧而去。

林大人鐵青著臉回到艙裡,緊緊拴上門才敢將火氣撒在隨身伴當身上,怒道:「他姓劉的是個什麼東西?閹人,閹人!」

幾個管家縮在角落,都不敢伸頭。林大人臉漲的通紅,將案上的筆墨硯台都用力推開,一隻青磁筆洗摔的粉身碎骨。他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都說我是靠老婆發家的,人人都瞧不起我。你們,你們也瞧不起我麼?」

管家們俱都低頭妝做聽不見。林大人確是靠著夫人娘家使錢謀的缺,宅裡宅外又多是夫人當家。林大人也不過在這幾個心腹面前發發脾氣罷了。只要不出聲,過得一會老爺消了氣,還是笑嘻嘻的林大人,不礙什麼。

林大人發了一會脾氣,坐到一邊道:「收拾屋子,與我煮碗茶來。」眾人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倒茶的倒茶,開門的開門。

一個管家走到老爺身邊小聲道:「劉公公雖是故意合我們老爺過不去,倒是提醒了咱們。老爺。跟咱們來的本家七老爺。還有楓大爺,不是都認得天賜少爺?不算人證?」

林大人喜歡的站起來道:「不錯不錯,這是見成的人證,你快去請他們來……還是我過去尋他們,這裡人多口雜,休叫那個死太監再礙我地事。」他除去官帽解下衣帶,真個換了身綢衫,帶著兩個管家坐小舢板到自家的船上。

七老爺合楓大爺在港外船上等待。眼見大小船隻來回穿梭,一隊隊的船都是朝倭國去的,都在擔心運來的貨物賣不掉。又聽說劉內相那邊的貨都尋到買家,越發的著忙了,正要尋林大人拿主意,看見林大人上船,連寒暄都顧不上。七老爺劈頭就道:「三哥,劉內相那七八船貨物都有客人接手,咱們的貨物可找到買家了?」

林大人還不曾說話。林夫人娘家押船地一個管家胡大志也尋來了,跪下磕過頭,爬起來問:「姑老爺,聽說琉球到倭國的船極多,俺們自家這兩船貨要早日尋人接手,過幾日子狄陳汪三家船隊先去了倭國,俺們怕賣不脫。」

聽管家提到狄家。林大人方才按下去的怒氣又漲起來。他摸摸鬍子,笑道:「大志,你在哪裡打聽的消息,狄家你可曉得底細?」

胡大志笑道:「小的昨日打聽過。這島上狄家船隊一年來回幾次,若論有錢,只怕他家最有錢。就是尚氏王族都不敢得罪他。曾想聘他家小姐做王妃,狄家都不曾許。」

從前在成都時林大人倒也聽夫人拿狄家事當笑話說過,說狄家女兒比兒子看的重,養在身邊的那位小姐要學什麼,大把銀子去請先生。想來尚氏想聘的那位狄家許了天賜。

林大人掐著指頭算計許久,天賜若娶了狄小姐,要錢有錢。有做官兒狄家也能助他。這個兒子發達了。要麼冒兒子將來合他翻舊帳,他老人家身敗名裂的風險;要么兒子不理他。他就是再有錢做再大的官兒,對林家無益,於他更無半分好處。

現今至要緊是叫夫人許他納幾個妾養出兒子來。是以天賜還是賺回家去划算,可惜了平白丟掉狄家這麼一個有錢的親家,實是不划算。

若是當初合夫人爭一爭,只說天賜是妾生的也好。林大人心痛的吸了一口氣,在心中恨恨說:「婦人家就是見識短,若是她肯讓一步,哪有這許多麻煩。」

姑老爺面上陰晴不定。胡大志只當他說錯了話,忙笑道:「還有呢,小的還打聽來,說是舊年尚氏王族內亂,幾個世子爭奪王位,連他們神宮都血洗過兩遭。如今尚姓勢弱,卻是林家當家。姑老爺,只怕……這一回要費些手腳,如今的世子,人都說不姓尚,也從不出頭露面。」

林大人眉頭跳得幾跳,冷笑兩聲道:「且看罷。原來都說琉球窮,哄的咱們帶了許多貨來。就不曾想琉球合中國差不多光景,他們越有錢,咱們能落地好處不是越多?你再去打聽打聽那姓林的人家,看咱們能不能合他們搭上線。」

「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子,說不定二百年前是一家!」林七老爺自覺說了句俏皮話,說完了得意的哈哈大笑。

楓大爺也道:「七叔說的對,咱們必是一家。」

是個同姓就能認本家,是同省地就要認同鄉,若是同姓又同省,不是一個祖宗的也要認一個祖宗。這些本就是官場上的常事,縱是合林家認個本家也無妨。林大人看著胡大志出去,慢慢道:「認本家也無不可,我有要事合你們兩個說。」

幾個服侍的人都出去。楓大爺搬了個板凳在下手,貼著林大人坐定,笑道:「三叔,這幾日不見你,倒像是又老了些。」

林大人笑了笑,道:「楓兒呀,我記得你比我家天賜大幾歲?」

楓大爺有些不自在的扭了幾下,擠出兩滴眼淚來,道:「天賜他是命不好,叔叔不必傷心。侄兒回家就將必定將曼娘生的那個兒子過繼到他名下。」

七老爺咳了兩聲,道:「三哥,莫不是天賜那孩子還活著?」

林大人盯著七老爺的眼睛,點頭道:「我昨日在島上撞見他了。」

楓大爺先急了。一個勁沖七老爺使眼色。七老爺輕輕踩在他腳上。問道:「三哥是……想把他認回來,不好罷,三嫂那裡過不去呀。」

林大人冷笑道:「天賜如今覓得一個好丈人,若是叫他出頭,轉回中國去做官,將舊事揭破。我固然有罪,你們幾個也討不到好處。」

楓大爺縮到一邊,嘟喃:「琉球是個什麼鬼地方。在這裡混的都是不能見光的人,怕怎地?不認他就是。」

林七老爺有些心虛的看了楓大爺一眼,喝道:「你懂個什麼。嚴家那群窮酸秀才一無本事二無膽色,折騰不出什麼來。琉球這裡都是狠人呢,誰家不背幾條人命在身上!三哥,天賜必要認回來,若是他不從。咱們就尋個空子把他搶了去。」他比出一個手刀來在脖頸處狠狠一比道:「無毒不丈夫。停妻再娶將嫡作庶的事翻出來,俺們林家休想再有出頭之日。」

「就是不翻出來,叫世人曉得,也編個陳世美地戲文天天唱,俺們林家地子孫休想再娶門當戶對地媳婦。」楓大爺插嘴,惹得林大人合林七老爺齊齊瞪他。

林大人道:「你們都是看著天賜長大的,可曉得他身上有什麼表記?」

林七老爺皺著眉想了半日,只想起從前三嫂住在破屋裡紡紗織布,天賜也隨他母親在一處。等閒不見他出來耍,偶然撞見也沒有正經理會過他們母子。他想了許久只有搖頭。

楓大爺伸頭想頭,又縮頭回去,道:「俺只記得松小子曾揍過他一回。在他頭上劃破一個長口子,嚴家當了一本什麼書才請的郎中與他醫治。只是不曉得過了這許多年,那傷疤還在不在。」

「在!」林大人喜歡道:「他回來後與他剃了一次光頭,實是有條長口子。」他摸著鬍子笑起來,道:「誰說俺沒有憑據?這不是?且等本官再去要人。狄家若是不許,我就把他們船隊的事翻出來,這樣一注大財,誰肯輕輕放過?」

且說狄陳二家將船隊都查過,並無夾帶。狄希陳合陳老蛟商量。也不必再揀吉日。就叫開船。明柏送舅舅上船,極是不捨。狄陳兩家船隊此去先至高麗。再至山東,將明水木器運到劉家港,然後再將收來的瓷器合茶葉、絲綢等物運到南洋去換香料,染料,這一圈轉過來回程在劉家港再運糧食回來,只怕沒有一年也要十個月。陳家派的虞二叔,狄家卻是大管家狄來貴隨船去,阿慧合明柏都是小本錢,俱都托給來貴料理。

狄希陳合陳老蛟站在碼頭上目送船隊遠去,都滿懷希望,這一趟若是能成功,陳家轉眼就是巨富,就是分把眾兄弟一大半,陳老蛟也可安心做個富家翁。

狄希陳道:「跑了這一趟,俺家就不打算跑了。親家呢?」

陳老蛟笑道:「等大海侄兒得了官,我們搬回福建去,占一圈茶山做茶農。若不是在家鄉過不得,誰肯到海上來討生活?親家,我勸你們也搬回去。瞧著汪家,心像是大的狠。」

狄希陳笑道:「他們若是真肯稱王還罷了,就怕做半截子山大王又想招安,閃地手底下這些人蛋疼。」

陳老蛟從前也是極想招安的,點了點頭道:「說的極是,來來去去都是為求財,然也要有命花那銀子才是跟你姓呢。咱們且看汪家斗林家罷」冷笑兩聲背著手看李家那邊廢棄了的碼頭,道:「李家想把大海拉過去,他就打錯了算盤。」

狄希陳樂呵呵給兒子丟了個眼色。小全哥會意,笑對陳老蛟說:「泰山,風大呢,俺們回家熱兩鍾酒吃驅驅寒氣。」合明柏一左一右將陳老蛟夾在當中,合他說打拳,說阿慧的新宅。陳老蛟就忘了抱怨,被兩個小伙拉走了。

狄希陳拍拍阿慧的肩膀,笑道:「咱們也回去罷,你丈人那裡也要送些年禮的,可打點好了?」

阿慧笑道:「舍妹去府上問過狄小姐,已是送過去了。狄五叔,這一回中國來地船多,侄兒要去買些來,府上不要什麼?」

狄希陳笑道:「小全哥明日要去瞧瞧的,你們明日結伴去罷。五叔老了,只想過幾天安生日子。汪家甚是看重你,俺合你義父也不會扯你後腿,你若是想行,大膽去行就是。」

阿慧點點頭,笑道:「得狄五叔這句話,比一萬兩黃金都重。」他扭頭看看狄家的山莊,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就是想做富家翁也不能。母親欠下的債總要還。別人不論,本家張家總是要找他算帳的,何況他手下也還有二三十忠心的倭人不能棄之不顧。阿慧抬頭看遠處,明柏高挑的身影最是醒目,他雖然一樣為父族拋棄,到底還有舅舅疼愛,身家也清白,卻是比自己運氣。

到得狄家,狄大已是站在門口候的久了,一見大家就笑著迎上來,道:「親家,阿慧,正要尋你們呢,今日我家上梁,那邊吃酒去。」

狄希陳笑嘻嘻讓過一邊,道:「大哥說話,老五不敢不從。」

他們一群人在宅門口正說話,卻見林通事的兒子穿著青衫,牽著馬慢慢過來,拱手笑道:「狄員外,陳大人。家父使小人來請兩位赴宴。」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0 11:05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六章 姑娘漂亮(上)


狄希陳合陳老蛟都起了歸思,越發不把林家看在眼裡。他二人相對一笑,奉著狄大徑去東首新宅。

小全哥笑對林大公子拱拱手道:「俺們不過暫住,並不是琉球屬民;再者說,家岳家父都有官職在身,卻是不好去的,倒叫林世兄白來一趟了。」

林大公子甚是灑脫,回禮笑道:「我不過虛邀一邀罷了,若是不請也不好。我說過就是交了差了。過幾日我們家請吃年酒,也有班小戲,咱們自己人樂,你們可不許不來。」

阿慧合明柏都笑道:「有戲有酒,必去的。」小全哥也笑道:「有的樂怎麼不去。必去,必去。」

林大公子見他們三都應了,才笑嘻嘻騎著馬到汪家那邊去了。

他一走遠,阿慧就先笑道:「我猜他到我岳家也是碰壁。你們說林家叫咱們去是為著什麼?」

小全哥笑道:「照著規矩,使臣還要查問尚氏近支,還要在在民間查訪,要查得世子確是尚家骨血,才能冊封呢。這麼一來二去總要查小半年。誰耐煩合他們胡纏。」

原來是想叫島上這些人與他做證,就是不替林家說好話,也不能叫他們說實話,阿慧微微點頭道:「這個時候,就是人家找上門來也要推不知的,誰要自己一頭撞進去,誰就是傻子。」

明柏想到使臣裡有他父親。卻是越想越煩,皺著眉頭不吭聲。小全哥合阿慧突然停下腳步說話,他一不留神就撞到小全哥地後背,摸著額頭笑道:「你們怎麼停下了?」

小全哥指著李家方向道:「你瞧,李家又鬧起來了。」

李家原在半山腰,大門外有半畝大小的一塊空場,也種了幾株香蕉、桔子之類的果樹。平常門首也只幾個孩子玩耍。此時這半畝大的所在擠著一圈人。雖然隔著甚遠,也能聽見兩個婦人高聲哭鬧喝罵。

明柏看得兩眼,正待說話。狄大已是站在新宅門口喊:「小全哥,就等你們三個坐席呢。」

小全哥將明柏合阿慧都扯了一把,齊齊進去坐席。狄大叫兒子布了一回菜,又勸了一回酒。親至外邊工匠席上照看一回,回來笑道:「都說李家門首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在那裡吵鬧,卻不曉得是哪位李公子惹的風流官司。」

裡間婦人們原本歡聲笑語不斷,狄大這句話說的稍大聲些,只聽得裡間似炸了馬蜂窩一般嗡嗡嗡起來,過得一會。紫萱笑著出來。明柏猜她是要回家調兵譴將,忙放下酒杯跟出來。

紫萱聽見腳步兒響,回身見是明柏,羞道:「你來做什麼,俺從夾道回家,不妨事地。」

明柏笑道:「沒什麼,送你幾步呀。嫂嫂們可是叫你去打聽新聞?」

紫萱抿著嘴兒笑道:「可不是,都說李國丈家比唱戲還要熱鬧。大伯娘合二伯娘做主人不好離席,聽說又有人尋上門去。急的小曲兒都不聽了,一迭聲叫打聽。俺正嫌那小曲兒吵的人頭發暈,就領了這個差使逃席。」

明柏笑道:「舅舅才走,俺也沒心思吃酒。學你逃席罷呀。」護著紫萱走到夾道口。通狄家的角門卻是不曉得被誰鎖起。有明柏陪著,就是走大門也無妨。紫萱在前,明柏在後重從前院出大門。紫萱站在門口瞧李家大門外,圍在那裡的男婦越發的多了。

雖然琉球沒有冬閒,中國人總是要過年地。眼看著年關將近,人多是閒在家裡賭賭錢,推幾把牌九。這樣不花錢的好戲自是要去瞧。紫萱在門口站的這一小會子,就見幾十個人滿面帶笑,一路呼朋引伴去李家門首瞧熱鬧。

紫萱踮腳看了一會。看不見人圈裡面是何情形。只見烏丫丫一片人頭,笑道:「可是傻了。俺們在這裡瞧什麼。快回家使人打聽去。」

她回家吩咐疊衣裳的彩云:「使個嫂子去李家門口打聽消息去。」彩雲應了一聲,出去吩咐小丫頭:「叫金枝嫂子去李家門口走走,大小姐等著呢。」回來笑道:「小姐又逃席,明兒大少奶奶又要抱怨你拉下她回來享清福。」

紫萱吐舌道:「她哪裡躲得掉。俺走時她就想跟來,吃兩個嫂子一左一右拉住她說孩子經。俺日日管家,正好歇歇。明柏哥,俺們雙陸賭茶好不好?」

明柏笑道:「使得。」逕去西間把棋盤搬到院中石桌上。紫萱也不叫彩雲動手,自去搬應用傢伙。

彩雲收拾了衣裳,春梅早將點心盒子合茶壺送上去了,正坐在紫萱身側做針線。三四個小丫頭爬在不遠的美人靠上看他們搏雙陸,嘻笑不停。

明柏合紫萱心裡都有事。雙陸手勢又多,又要算數,回回都出錯,他們頑得一會都覺得無甚滋味,索性捧著茶碗走到院子一角的桂花樹底下,並肩坐在長條板凳上說話。

彩雲想送茶過去,春梅小聲禁住她道:「有事呢,你們休去。」

紫萱隔著半個院子遙遙沖春梅感激地一笑,掉轉頭來對明柏說:「雖然做官沒什麼好處,然有個官職在身也沒什麼壞處,俺覺著明柏哥還是考個功名的好。」

明柏笑道:「姨父合娘說過幾年叫俺回明水考去呢。只是委屈你了,成親時沒有鳳冠霞帔。」

紫萱漲紅了臉輕啐道:「俺要那個做什麼?俺是怕……怕你不是個官,你家那些人又要來欺負你。」

明柏摸摸頭頂。那裡還有小時候合林家人打架留下地一道傷疤。他小聲道:「那些實不算什麼的。誰家孩子不打架?俺只是替俺娘不伏。」明柏捏著拳頭道:「人都說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是禽獸。可是這樣為著功名富貴拋妻棄子的算是什麼?俺不要認他。」

紫萱笑著搖搖頭,輕聲道:「公公不是在考取功名之前就去了麼。」

明柏慘然笑道:「你說的是,俺爹出門趕考,死在半道上了。」他停了一會,慢慢道:「你不曉得。林家在泰安也算大家子,一共有七房,俺爹是第七房裡的。七房還有十來枝。若是誰家做了官,誰在族裡就風光,就受抬舉。偏又七大房都聚在一處住著,誰高中了,誰選了官,又是誰結了門好親。誰在任上發了財,憑他什麼風吹草動大家都曉得,總是你眼紅俺,俺眼紅你。倒不似你們家,幾個兄弟多是和氣的。」

紫萱笑道:「俺們家也是一般,叔叔伯伯們。要好的就好。那不好地,你看俺家調羹奶奶就曉得了。俺一直猜俺爹娘是不想合親戚們打交道才搬到琉球來圖清淨的。眼看著大伯二伯要在琉球住下。俺爹娘又打主意要回中國去了呀。」

明柏笑道:「族人聚居,有壞處也有好處。自打大伯二伯他們來了。姨父對林家可是不客氣多了。」

紫萱笑瞇瞇點頭道:「如今俺狄家在琉球也算是大族了。雖然還比不得衛家那般百十戶聚族而居,到俺這些堂兄弟們成親再分家出去,也是不少人呢。」推明柏道:「俺家不是你家麼?」

明柏被紫萱推得搖來搖去,笑道:「你家就是俺家。輕些個,再搖,才吃的酒肉都晃出來了。」

紫萱低頭吃吃的笑起來,用力把明柏一推。道:「說正經地,你幾時來娶俺?」

明柏摸摸頭,想了想道:「俺到如今也積得有二三千兩銀子去南洋買香料染料。鋪子裡的貨也值一二千。過日子雖然夠了,成親也要花些銀子。還要回中國去……最遲,要等船隊明年回來啦。」

紫萱曉得明柏心氣有些高,不肯叫人家說他是吃老婆地,娶自己自然聘禮婚禮都要配得上狄家他才肯。她想了想,道:「明柏哥,你的作坊不如多多的做些精緻細巧物件,似那樣的妝盒就極好。大傢俱這些出息好像不如妝盒呢。」明柏就與她算帳:「妝盒木料可以不計,一個櫃子的料極少可以做得四個妝盒。人工細料本錢合在一處,最多一兩銀子。賣得二十兩一隻。俺就賺十九兩銀。櫃子一隻也只賣到二十兩銀。本錢要二兩銀,然。制一個妝盒的功夫能打兩個櫃。其實是差不多地。」

紫萱皺眉道:「雖然這樣說,但運回中國去,還是小巧物件為好。除去妝盒,還可制各式食盒,拜匣、官帽箱,都是小件,費料不多,佔地方不大。你也不必積一年半年運回去賣。揀上品地收起,俺們自家人去賣高價。那中等還有下等地,就隨份賣把來島上的商人,一來二去就替你抬了價了,可是好?」

明柏微笑道:「使得,雖然瑣碎些,手裡也能盤活些錢。只是狄得利一個人都忙不過來了,俺要照管作坊,卻是少個人主持生意。不然,俺先娶了你家去?」

紫萱漲紅了臉低頭啐道:「休胡說,俺就是嫁了你,也不能拋頭露面管鋪子生意。」

彩雲已是到二門問過去李家地媳婦子,回來瞧他小兩口親親熱熱擠在院子一角說話兒,走到春梅身邊只是抿嘴笑。

紫萱偶然抬頭見彩雲回來,笑問:「李家如何?」

彩雲笑道:「是李大少養的外宅,有了身孕還不能進李家,卻是急了。吳氏娘子正在鬧呢,汪家趁亂又抬了一個小寡婦去,說是李國丈許了要給李大少做二房的。俺打發那嫂子去東邊說書去了。大小姐,有幾個作坊的女工來送禮,都是些干蝦米,海菜這些。要怎麼打發?」

紫萱想了想,道:「估算他們的東西地價錢,比著市價多一成與他們賞錢。叫她們好生耍幾日,俺們家初六就要上工。十二到十六再放四日假,那幾日不放假地吃雙。學堂十六開學。」

彩雲取了記事本一一記下,笑著去了。

明柏因紫萱這幾日理事越發利落了,笑道:「如今娘不管事了?」

紫萱笑著搖搖頭道:「生意上的大事還問問,內宅外宅這些個事,都是俺合俺哥照應。要等俺嫂嫂管家,只怕也要過一年呢。」她明媚的秋波橫了明柏一眼。站起來道:「眼看著天就要黑了,你還在客院住?」

明柏想了想,道:「幾日沒照管鋪子了,俺回那霸去。學徒合雇工們也要打發回去過年。你明日可閒?去助俺算算帳?」

紫萱想想明日無大事,去那霸陪陪明柏哥也好,點了點頭。收拾了一隻食盒,站在後門口,目送明柏哥騎馬回家,約好第二日早飯後她自帶人去港口。一夜無話。第二日早飯時紫萱合父母親說要助明柏算年帳。

素姐笑道:「與他算帳就罷了,休將人家搜刮乾淨,也叫明柏留些私房銀子。因狄得利是狄家舊人。當他兩口子得地紅利,還有賞賜都先打點出來。」小全哥在前面開道,十來個管家丫頭簇擁一輛坐人的車,幾輛拖貨的車到那霸去。

紫萱坐在車裡,走到那霸港邊的小山坡上,揭起轎簾看下去,喇叭形地港口密密擠著許多船隻。棧橋邊泊著的一隻十幾二十多丈長的大船,前後桅桿上都掛著杏黃龍旗,船上擺著許多水牌。除去這隻大船外。只得幾十隻小船。余都最近的也離那隻大船有一射之地,在喇叭口之外的近海,烏壓壓一片俱是隨使得來做買賣地貨船,大地小的新地舊的。什麼式樣都有。那霸比平常也熱鬧許多倍,土兵攔在棧橋外。那些賣椰子、魷魚乾、茶葉蛋、豆腐乾的小販就沿著海岸散成一長串叫賣。海面上小舢板來來去去,極是熱鬧。

紫萱看了一會,笑道:「這麼多船,必要壓他們的價,哥哥,俺們家要買什麼?」

小全哥下馬湊到妹子車邊,笑道:「瞧瞧呀,家家都問問瞧瞧。有便宜當用地就買些。若是能用俺們團練作坊的琉球燈去換些針線衣料剪子燈油這些,那是最好不過。」

紫萱吐舌道:「若有的多。與俺們也換些。這些島上都不大好買,抵工錢與作坊的女工們,比鐵錢可強多了。」

狄家每五日發一回工錢,平常換鐵錢都要吃好些虧,若是拿這些東西做工錢發,女工們可以自用,用不了的拿去換錢換物都使得,兩邊都能落下實惠來。小全哥算得不虧,笑道:「妹子真真會算。今日中午俺合阿慧去明柏那裡吃飯,你下廚做兩個好菜,俺就多買些針剪絲線回來。」紫萱笑嘻嘻應了。

不多時車至明柏鋪子後門停下,紫萱跳下車先進了門。彩雲帶著兩個小丫頭也跳下車,叫兩個小的進去,她自家卻站在後門口照呼管家們把車都趕進院裡。得利嫂子提著籃子出來買菜,瞧見彩雲極喜歡,笑道:「你合俺買菜去。」

彩雲因小姐應了中午要做飯,笑道:「好嫂子,且等俺進去問一聲兒。」

得利嫂子道:「小姐都攤開帳本了,你只挑她拿手的,小全哥合明柏少爺愛吃的買。快走,這幾日港口來的人多,菜都不大好買呢。」挎著竹籃扯著彩雲出來,穿過兩條小巷子,就是集市。平常這裡多是琉球土人合閩人做生意。今日隔得老遠就聽見南腔北調,處處生意都興隆。還好得利嫂子是老主顧,擠得一身是汗買了十來斤蝦,十來斤肉,兩個雞,又並數樣菜蔬,叫個閒漢挑回家去。得利嫂子又去買了幾斤豆腐提在籃內,對站在一邊捏著鼻子地彩雲笑道:「你這是怎麼處?」

彩雲笑道:「實有些氣味。俺就在想,要是這會子叫俺單獨過日子,俺只怕連菜都不會

上前接過竹籃,提在手裡,又道:「人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俺們每日在深宅大院裡住著,哪裡曉得出來買菜買米買面。」

彩雲本就生的俊俏,又狠是讀過幾天書,在狄家也管著些事,說話時顧盼神飛,看著很有個小姐的樣子。她在那裡且笑且言,落到有心人眼裡,稟與坐在茶檔喫茶的林七老爺合楓大爺知道:「狄家小姐今日到那小子家去了。聽說狄小姐平常狠愛易妝出來耍,看著像是合管家娘子出來買菜似地。」

楓大爺道:「俺去瞧瞧。」扇著扇子出來,方纔那人指與他瞧:「那個穿翠綠衫兒的就是。」

楓大爺將扇子合起,支著腮幫子看過去。那個穿翠綠衫兒的姑娘雖是丫頭打盼,然站有站像,走路也是正經女兒家的樣子,挽著個媳婦子邊走邊說邊笑,明眸皓齒,梨渦醉人,論美貌也敵得過他的愛妾曼娘了。

楓大爺嚥了口唾沫,道:「這樣美貌,真真是便宜了那個死鬼。」他本是個紈褲子弟,在家鄉也是橫行慣了的,林夫人又愛他是個棒槌好支使他,越發慣的他自以為天下第二聰明。見著天賜能娶這樣美人為妻,他哪裡伏氣,眼珠一轉,就想出一個損招來。搖著扇子走到彩雲跟前,笑道:「小生與姑娘一見如故,不曉得姑娘可曾婚配?」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2 12:54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七章 姑娘漂亮(下)


彩雲唬了一跳,退到得利嫂子身後不吭聲。集市上常見李大少調戲窮人家姑娘,今日卻是頭一回見外來的客人調戲大戶使女。做生意的琉球土人合中國人都曉得狄家大小姐的大名,俱放下手裡的活看好戲。

得利嫂子年紀大,到底經歷的事多些,定了定神,對雇來挑菜的那個土人使了個眼色,那個土人甚是聰明,挑著擔子飛跑,轉過巷道就不見了。得利嫂子見報信的人走脫,方道:「客人這是做什麼?」

唯一一個男人都跑了,只得兩個女人,楓大爺越發大膽,上前半步使扇子柄去抬彩雲的下巴頦。彩雲惱的滿面通紅,揚起手握住扇子想奪下,喝道:「大膽。」

楓大爺雖然調戲民女的活做的不多,然姑娘多是那樣,他一出手莫不是羞答答不肯抬頭,再不然就是掩面羞哭。這一位狄家小姐果然是常在外邊逛的,居然還來搶他的扇子。還是小辣椒招人愛,楓大爺大樂,滿面堆笑道:「小姐,你我一見如故,你喜歡小生的扇子,說一聲兒,小生合聘禮一同送到府上,搶什麼?」

得利嫂子伸手握住扇子的中間,示意彩雲放開手,用力將楓大爺推到一邊,怒道:「看你穿的人模狗樣,怎麼比豬還蠢?各自走散罷了,這般鬧開大家臉上不好看。」楓大爺笑道:「鬧大了才好呢,鬧大了小生連聘禮也省下,就抬這位小姐回去成親。」

彩雲到底是未嫁的女孩兒,叫人當街紅果果的說成親,窘的都要哭出來了。得利嫂子看這人是個找碴的,將彩雲護在身後,橫眉冷對楓大爺,不肯再說話。

且說那挑菜的土人跑至鋪子後門,菜擔子都來不及放下。就合廚房外的一個學徒說:「你們家管家娘子合一位大姐叫一個外來客人調戲呢。快去,快去。就在菜市。」

紫萱正在廚房準備點心的材料,聽得彩雲被人調戲,忙吩咐兩個小丫頭:「你們看火,俺去瞧瞧!」她出來卻不急著出門,站在夾道裡喊:「明柏哥,喊幾個人來。陪俺去集市救人。」

前面鋪面裡正有幾個商人在挑妝盒,聽得後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叫「明柏哥」,都極是好奇。

明柏對狄得利使了個眼色,叫他接待,抽身到後面問:「怎麼了?」

紫萱恨恨地說:「不曉得哪個不張眼的在調戲綵雲。俺們瞧瞧去。」

彩雲是紫萱的左膀右臂,狄家如今的大丫頭們雖然不似春香合秋香攬的權多,彩雲青玉這幾個都有些體面,豈能叫人調戲了去?明柏想都不想,就分派人手:「你們幾個隨俺們去;陶小三,你只在人群裡不要動,看那人合什麼人同來。看準了就去打聽。陶小四,你也在人群裡看著,若是俺們收拾不了人家你就去找小全哥他們來。」

他這裡安排停當,紫萱已是滿院子尋過一遭兒,雖然木棍不少,卻嫌不趁手。還是在牆角揀了塊長一尺寬四寸的青磚,笑嘻嘻道:「今兒叫大家開開眼,俺狄家豈是好惹的?」

明柏大樂,尋了個小籃子與她,道:「藏起。到了人前再掄磚頭。不然人家遠遠瞧見狄大小姐提著磚頭來,望風就逃!」

紫萱提著籃子隨明柏走到集市。原本擠成一團地看官們見正主兒來了,默不作聲散開一條大道,讓狄大小姐進去拍磚。

彩雲躲在得利嫂子身後滿面怒容,圍觀的人們指指點點,雖然閩南語楓大爺聽不大明然,然「狄小姐,狄小姐」人人都在說。想來這位狄小姐的名聲就壞完了。叫那個沒有死的窮小子在琉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才好。楓大爺越想越樂,隔著得利嫂子對彩雲頻送秋波。笑道:「狄家小娘子。合小生做夫妻怎地?小生還不曾娶妻呢。」

紫萱走到楓大爺身後,聽得楓大爺左一個狄小姐。右一個狄家小娘子,用腳後跟想也曉得這個人是存心來尋狄家麻煩的,也不廢話,抽出藏在籃裡地大青磚,照後腦輕輕一拍。市集裡叫好聲轟然而起。楓大爺軟軟的倒下。

彩雲見小姐出手膽子就大了,從得利嫂子身後跳出來,伸出橫量足有三寸的小腳,揀楓大爺的肚子,大腿一陣亂踢,罵道:「瞎了你的狗眼。」

紫萱兩手杈腰,故意妝出一副潑婦的樣子道:「休叫俺們再見你,見一回拍你一回。滿島上誰不曉得俺狄大小姐的本事?給俺打斷他地狗腿,再把他送到神宮。」

狄家管家合明柏鋪子裡的木匠都圍攏上來要動手。明柏見紫萱抖過威風了,就上前佯勸:「罷了罷了,他是外地客人,不曉得我們琉球規矩。」

林大人帶著明柏回山東老家時,明柏也有十歲出頭,合楓大爺並七老爺都是見過的。隔了這幾年,明柏雖比小時候高些壯些黑些,樣子並沒有大變。林七老爺見侄子挨了狄家女人打,帶著幾個管家推開眾人擠進來,一眼就認出天賜,怒道:「林天賜,你好大的膽子,那是你族兄。」

明柏合紫萱都愣住了,對看一眼。紫萱沖明柏擠眼,彎腰撿起方纔那塊磚頭,怒道:「當街調戲俺們琉球的姑娘,還有理了?給俺打!」

小伙子們一擁而上。紫萱趁機拉著得利嫂子合彩雲退到人後。明柏眼錯不見,也退了出來,悄聲合紫萱說:「那是俺本家七叔,他是認得俺的。」

紫萱笑道:「俺娘說了,天底下長地像的人千千萬萬,他指著你說他是你兒,你就認了?只要你不認,他就似老獾咬刺蝟---無處下嘴。走,俺們回鋪子裡去。」

明柏看了一眼身後。幾個林家的管家把林七老爺合楓大爺圍在當中,除去狄家人動手,還有好些人站在一邊打太平拳。認得他是林天賜,認得那是狄家人,還來調戲。不是來找碴這麼簡單,想是想把他逼的在琉球住不下去。

明柏冷笑兩聲,對站在一邊的陶小三小聲道:「你離地遠遠的喊兩嗓子,就說他們身上帶著值錢的寶貝,叫大家休要打壞了。」

陶小三在人縫裡鑽得幾鑽,鑽到一個賣白菜的車底下,捏著鼻子怪聲怪氣的喊:「不要打了。我家老爺身上有塊值三千兩地玉呢,打壞了你們賠不起!」

陶小三的聲音狄家人都聽出來了,不約而同住了手看向外面,陶小四打個手勢,大家略朝外站了站。就被蜂擁而至的人流推出來,相繼走到明柏身邊護衛。

明柏冷笑道:「咱們不走,喫茶去。」牽著紫萱的手到邊上地茶樓,揀了副潔淨桌凳坐下,握著茶碗看眾人打搶。。

吃得半碗茶,一群土兵才慢吞吞趕來,帶頭地小隊長還遠遠的跟明柏問了聲好。才站在人堆外問:「怎麼回事?」

人群哄然散開,現出幾個衣衫被扯地稀爛的人來。幾個管家還罷了,林七老爺合楓大爺都是衣衫亂如才被海盜從船上丟下的姑娘。身上的汗巾荷包,戒指玉牌這些零碎俱被搶走,連頭上戴的帽子上釘地玉牌都叫人揪去。兩頂原來極體面的帽子被踩的扁塌塌丟在一個賣魚的大木盆裡。

小隊長看看端坐在桌邊喫茶的嚴公子狄小姐,再看看泥水裡的這一堆。笑道:「自打你們這些客人來了,咱們港口就一日亂似一日。可是在中國得罪了什麼人?」揚聲問四下裡賣菜的:「方纔怎麼回事?」

賣白菜蘿蔔地小販說:「他們調戲狄家的使女,叫狄小姐拍了一磚,後來不曉得從哪裡湧來一群陌生人,把狄家人都擠出去了。」

賣魚的把兩頂帽子撿起來擠干水丟出去。笑道:「柳大哥,那群陌生人,看著也像是才來島上的。咱們這裡就是偷根蔥也要吊死呢,誰敢幹這事?」

小隊長笑道:「就是就是,咱們琉球刑罰最重,誰也不敢幹這個事,必是他們這起人窩裡鬥。」他走到林七老爺身邊,笑道:「客人,都說你們的船隊裡。還夾著許多海盜來。怎麼就這樣不小心?」他打個哈哈走到一邊。一個孩子湊到他身邊遞把他一塊銀子,道:「柳大哥。地下撿的。」

柳大哥情知這是分與他地贓,大大方方收下,笑道:「好孩子,撿到什麼都要交把我。誰要丟了銀子,叫他到衛所去要呀。」揮揮手帶著土兵們走了。

林大人收到消息趕來卻是遲了一步,只見七弟合楓大爺半光著身子滿是污泥蹲在集市一角,幾個管家也都衣衫破爛鼻青眼腫。他看看四周,來看熱鬧的人卻是越聚越多,除去著白衣的琉球土人,還有大半合他們一樣從中國來做生意的小商人。這些人都是認得他林大人的。林大人氣地鬍子都打哆嗦,叫左右解下衣服與林七老爺合楓大爺擋羞,問:「這是為何?」

林老七老抱著還在發暈的楓大爺,惱道:「楓兒這是叫狄家小姐打的。」

楓大爺頭上好大一個洞,身上還有青紫血塊。想必那狄家小姐是個極潑的潑婦。林大人想到狄大人才上任就曾吃過狄夫人的棒槌,狄家的家風原來一直這樣彪悍。林大人打了一個哆嗦,怒道:「好好的來打人怎麼?」

還是賣魚的那位老闆,一邊揮刀剁魚塊,一邊不陰不陽道:「當街調戲狄家使女,還要去狄家下聘娶狄小姐。人家只拍你兩磚算輕的了。咱們琉球呀,調戲姑娘也是要吊死地。」

林大人冷冷地瞪他一眼。見這個魚販子個子合鐵塔一般,胳膊比他大腿還要粗。一條二三十斤重地大魚掄在案板上,乒乒乓乓只幾下就開膛破肚扣腮去鱗,紅色的血汁順著案反淋地一地。林大人正要出聲,他的管家拉著他小聲道:「琉球多的是無法無天的強人。老爺,咱們沒帶什麼人來。」

不只林大人沒帶什麼人來,就是整個封王的使節團,也只二三百個兵丁。到小小彈丸之地的窮屬國來冊封藩王,誰會叫你多帶人來?林大人哼一聲道:「先回去,本大人自去合狄大人算帳。」護著楓大爺合林七爺去了。

明柏坐在一邊的茶館裡,原是等林大人來合他鬧地。誰想林大人來了就去。倒叫他滿腹的打算落了空。明柏輕輕將將茶杯頓在桌上,問紫萱:「咱們也回去?」紫萱柔順的點點頭,隨他回家。

後院裡,一群管家合木匠把彩雲圍在當中聽她數落:「那人分明是把俺當成俺們小姐了,存心要壞俺們小姐名聲呢。叫俺氣的,也恨不得使塊磚拍他一下。偏生得利嫂子攔著不叫俺動手。」

一個小丫頭看見小姐進來,奔上前笑問:「小姐。可打起來了?」

紫萱啐道:「給你一下。叫你發面呢,發了沒有?」繞開眾人走到彩雲身邊,問她:「沒有吃虧吧?」

彩雲搖頭道:「得利嫂子擋在當中,只是言語上叫他佔了些便宜。小姐,那人是存心的。口口聲聲都喚的是狄小姐,俺的丫頭打扮他都妝看不見。」

紫萱還罷了,明柏在一邊大怒,握著拳頭道:「當年他們欺負俺娘,俺娘不許俺出頭,若不是在林家存身不得,俺們也不會去成都尋爹爹……如今還當俺是從前地林天賜。他們就打錯了主意。」

紫萱抿著嘴兒輕笑道:「俺去算帳,把帳本取來。」對彩雲使了個眼色,連得利嫂子都支了去。

明柏走到院門口對著港口方向出了一回神,回來走到窗下。

紫萱撥算盤、合彩雲輕聲說話,院子裡幾個木匠帶著學徒做活。籬笆圍著一群雞,唧唧咕咕在那裡刨蟲子。扇翅膀。家,就當是這個樣子。明柏拿定主意,進倉庫去取了幾樣家什,吩咐狄得利說:「俺出去走走,若有人來問。你只叫他們明日來。」

隨後他真個到自己臥房裡,緊緊掩了門窗,翻出幾件破衣裳並一條大手巾,並幾樣木匠家活都擱在窗台上,出來又將包袱丟過後院牆。卻是像尋常那樣出來,繞到後院撿了包袱,走到離港口二三里遠的一個偏僻礁石灘,趁著四下裡無人換了破衣,將幾樣木匠傢伙插在腰間。把好衣藏好。就跳下水,掏了幾把污泥把臉糊的花裡胡哨。妝成琉球隨處可見的摸蚌人。一路潛潛浮浮,慢慢游到港口外,看準了林大人的管家在一隻船上進進出出,他長吸一口氣潛到船底使鑽洞地家俱鑽洞眼。

雖然水底下做活極是艱難,然明柏一肚子的怒氣,沉沉浮浮花了兩個多時辰,使鑽鑽,使刀削,使鑿子挖,真個叫他鑽出一個小洞來。明柏咬著牙強忍疲憊又在四下裡游了游,潛到海底摸了幾個海貝,舉在頭頂游到半路,恰好叫他遇見狄家的漁船,搭上漁船照舊至礁石灘邊下了船,換了乾淨衣服,擦乾頭髮,提著包袱丟進豬圈,他才從後門回去。

小全哥聽說妹子被人調戲,早早的合阿慧上了岸,到鋪子裡一瞧,紫萱好好在內室算帳,阿慧就先辭了去。小全哥問得明柏獨自出去散悶,猜他心裡不好過,狠是想尋去安慰他。

紫萱道:「叫他自己想通才好。」

小全哥坐回來,苦笑道:「那位林公子被你一磚拍的都嚇傻了,紫萱,這一回你可出了名。是人都曉得琉球島上的狄小姐極是凶悍。」紫萱抿嘴兒笑道:「潑婦有潑婦的好處,俺自從那一回被爹哄著拍了崔家管家一磚頭,才曉得做潑婦地好處。雖然不曉得明柏哥將來會不會認祖歸宗,叫他們先曉得俺狄家不好惹,這下半輩子才好省心呢。」

小全哥坐在板凳上扭來扭去,極是不自在道:「這些休合你嫂子說,都是誰教的你?」

彩雲將帳本合上,笑道:「夫人背著大少奶奶教的小姐。」不等紫萱瞪她,逃到廚房去了。

紫萱嘻嘻笑道:「真是娘教的。」

小全哥為難道:「娘真是……真是……」

「怪!」紫萱壓低聲音道:「小時候不覺得,自打到了琉球,你覺得沒有?俺爹合俺娘,都有些怪。」

「不只是怪。」小全哥伸長脖子看外面沒有人,也壓低聲音道:「好些個事,爹雖然說的含糊,卻是極準。好像滿天下的人連皇上在裡邊,爹娘都不放在眼裡。換了誰搭上那條線,不巴結著做高官?只有俺爹娘總說先帝不像是有壽地,又不像是有後的,總掂記著問什麼時候換新帝。」

紫萱咬著嘴唇道:「哥哥說的是,俺只說還要躲幾十年呢,就不曾想真個合娘說的一樣。上回娘還說,明後年就要海禁了,俺們且再看。」

難道爹媽是鐵口直斷?小全哥跟紫萱對看一眼,都覺得又古怪又好奇。

小全哥就先開口道:「這一二年爹娘總窩在書房裡做什麼,俺們哪天摸進去瞧瞧?」

紫萱扭頭看外面,卻是有些心虛的點頭,不放心地問:「若是翻出些什麼來又當如何?」

小全哥笑道:「總是俺們親爹親娘,待要怎麼樣?」他指指自己的肚子,道:「只爛在你我兩個肚裡呀。」

紫萱放下心來,翻開帳本依舊算帳。小全哥在家也管木匠作坊,就叫狄得利取鑰匙開了倉庫,他自去倉庫慢慢瞧明柏這半年來留下來沒捨得賣的家俱。

且說明柏回家,滿頭是汗,臉色發白。紫萱接上去只看得一眼,就喊起來:「哥哥,明柏哥病了,快去叫林郎中來。」

明柏笑的有些有氣無力,他推開紫萱站住了,道:「紫萱,沒事,就是有些脫力,你叫她們燒水與俺洗澡。」

小全哥摸摸他身上的水漬,笑道:「你下海了?」

明柏小聲道:「俺去把林家的船鑽了一個洞。」

小全哥跳起來指著明柏驚叫一聲,壓低了聲音道:「你真是……怎麼不合俺商量下,俺打算晚上使幾個人去的。叫你這一鬧,只怕晚上就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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