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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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2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16 19:08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八章 歸去(上)


紫萱悄悄使人去打聽,聽說汪家的船確是捎了十幾個琉球土人去高麗做生意,其中還有幾個婦人,想必就是衛小妮子她們,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日早晨陳老蛟過來閒坐,先到後宅見過女兒,說了一會的話,就合狄希陳到東宅狄大家的廳裡坐著,合狄大狄二一同說些下南洋、在海上漂蕩的故事,說到快活處,擺上酒來盡興一吃,俱都吃的大醉。

過了中午,首裡一個什麼官兒送了信來,做主的人都吃得大醉,狄大嫂沒奈何,親自袖著信送到素姐處。偏素姐又關著門在午睡,丫頭們不敢去叫,請她到書房去合大小姐說。紫萱在書房看帳,見大伯娘的神情有些慌亂,忙放下帳本笑道:「大伯娘,什麼要緊的信兒?俺先瞧瞧。」

狄大嫂從袖內掏出一封書信與紫萱看,卻是新尚王冊封大典,要南山村各大戶都去朝賀。紫萱思襯爹娘必不會把尚王當回事,也不會去。然大伯娘到底是個長輩,她拿不定主意,自己一個晚輩怎麼好合她說這不算個事?還當請母親合她說才使得,忙敲開門把信送進去。

過得一會,素姐披著一件大衫出來,笑道:「可是對不住大嫂,昨兒一宿沒睡,只說今兒白日裡補回來,叫大嫂好等。」親手捧了一碗茶遞到狄大嫂手上,合她說:「狄家在此地住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是他們琉球國的子民,俺們對他們低頭做什麼?俺們兩口子是不去的,大哥要去自便。」

狄大嫂想了想,笑道:「這麼著,俺們都不理他就是。只是人家來請,也當使個人送些賀禮去,他們得個台階下也罷了。這是大家臉上都好看的事,你說呢?」

素姐忙道:「紫萱,去打點一份體面的賀禮,大嫂。俺們狄家雖是三房,在外人看來,卻是一家,只送一份就罷了。」

狄大嫂笑道:「雖然不值什麼,到底不好總要你們破費,你們已讓出四百畝地出來做祭田。這個錢公中出罷。」

素姐微笑點頭,合紫萱送她到偏門回來。紫萱就有些惱,小聲道:「不理他們也罷了,大伯娘怎麼這樣膽小,還要送禮。」

素姐道:「他們連親家都要搬了來,是想在琉球扎根了,自然顧慮要多些。若是在中國,遇到這樣的事,又怎麼能不去錦上添花?人年紀越大。膽子就越小,不然怎麼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紫萱摸摸她那個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了不得了,娘快叫哥哥養長了鬍鬚來辦事,等俺嘴上長了毛再來辦事。」就勢把帳本算盤都收了起來要出去。

素姐打著呵欠笑罵:「越大越皮了。快算帳。為娘我補眠去。」把紫萱推回去坐下。拍拍手照舊回去睡覺。紫萱算完了這個月地家用帳。揉著酸痛地手腕出門。想去尋哥哥嫂子說話。誰知到院門口。小玉米攔著說大少奶奶午睡未起。大少爺還在東宅大老爺那裡。紫萱回來。站在門廳門口吹風。問彩云:「小妞妞幾時放學?」

彩雲瞧瞧門廳裡擺著地大沙漏。笑道:「還有一個多時辰呢。不然小姐去東宅尋她們耍去。」

彩雲說地她們。是那幾個合素姐差不多年紀地老嫂子。紫萱合她們更沒有話說了。紫萱在門檻邊站了一會。伸了個懶腰。笑道:「好容易閒一日半日。連個說話地人都沒有。真是無趣。罷了。俺去廟裡燒三根香兒。你去後門門房看看有幾個人。狄大小姐俺出門。能帶八個管家就不帶六個!」

彩雲笑道:「不然俺們去那霸找得利嫂子說說話去?」

紫萱道:「天使還沒走呢。俺拿磚敲破人家地腦袋。須防人家暗算。不去。如今這幾個姑子老實多了。只去廟裡走走罷。」雖然嘴裡說是不肯去那霸。還是收拾了些吃食並給明柏做地幾件新衣。包了一個包袱叫黃山送去。

漁村作坊比從前安靜許多。幾個婦人身穿白衫青布褲、頭戴尖頂斗笠在大曬場上翻曬魚乾。不遠處地小碼頭上。裝貨地小船來來往往。那是狄大狄二家地船隊在裝貨。紫萱曉得這裡頭有一大半是她家地。在作坊大門口站住瞧了一會。見船來船往都有條有理。就移步到廟裡去。

姑子失了靠山自是不敢再攬賭,何況島上有了青樓,那些富家公子都要到青樓去耍。此時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廟門大開,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紫萱站在土地老爺的畫像面前笑了笑,給土地老爺合土地奶奶都上了香,慢慢走到第一進大殿要拜媽祖。

大殿裡三隻蒲團,當中一隻上跪著一個青衫男子。紫萱唬了一跳,收回邁進門檻的那隻腳,輕聲問彩云:「使誰來先來瞧的?」

彩雲漲紅了臉小聲道:「婢子親自來瞧的,那會子並沒有人來。」

原是不該在作坊逛地,卻是怪不得彩雲。紫萱點點頭,轉身就走,忽然身後傳來說話聲。

「狄小姐?」那人上前兩步,紫萱回身看見一張合明柏有三四分相像的面孔來,要比明柏老相些,下巴尖些,眼珠子裡還帶著血絲,分明是明柏的親生父親林大人。紫萱只覺得有人貼著她地耳朵敲了幾下大鑼,唬得她按著心口說不出話來。

「聽說狄小姐已是許配給我家天賜,怎麼見了公爹不曉得問好?」林大人拈著鬍子慢慢道。

紫萱惱地漲紅了臉道:「奴家爹娘把奴家許配明水同鄉嚴姓公子,合姓林的不相干,林大人休要亂認親眷。」清了清嗓子故意罵管家:「一個兩個都是死人,有陌生人在也不曉得上前。」

彩雲忙擠到小姐前面去,把林大人隔在殿內。階下幾個管家小跑著上來,把大小姐合彩雲都圍在中間,因為吃了小姐發落,俱都沒有好臉色,個個怒視林大人。

林大人腮幫子抖動了幾下,兩手抄在背後。慢慢道:「人若是不曉得父母尊長,合禽獸也差不多。難道這就是狄大人的家教麼?」

紫萱冷笑道:「若是當街調戲人家婢女叫是好家教,俺們狄家真真是沒有這樣的好家教。」一邊說一邊腳下不停的走,到了大門邊回頭看了一眼林大人。林大人孤零零站在院子當中,面孔蒼白,眼珠子發紅。一副受盡折磨的樣子,看上去又是討人嫌又是可憐。

這就是明柏哥的親生爹爹,拋妻棄子要往上爬,偏生命運不濟,到老還是七品,漂洋過海來做冊封使。紫萱咬著嘴唇低頭疾走。只聽見林大人在身後深深歎息,每一聲歎息都好像磨盤大的石頭砸在她的背上,叫她越走越邁不開步子。

彩雲扶著小姐,輕聲道:「大小姐。就算他是明柏少爺地親爹,這世上也沒有公公拉著沒過門地兒媳婦在廟裡說話的理,快走。」

紫萱點點頭。雖然廟門口離狄家大宅前門並不算在遠,她怕叫人看見自己身後跟著一個老頭子,還是繞到後門進去。

管家們關門落鎖,紫萱才鬆了一口氣道:「再不出門了。出去一回就要惹點是非,俺今日才曉得小姐們出門的難,也難怪人家家都不許小姐們出二門。」

彩雲抿著嘴兒笑道:「要是真不叫小姐出二門,可就悶死了。」

紫萱笑道:「可不是,真叫俺不許出二門外,確是悶死了。」合彩雲說了幾句話。略覺得心頭好過些,定了定神,使人去前後門並廟裡都瞧過,都說看見那個穿著青綢直裰的的人朝那霸方向去了。紫萱先是鬆了一口氣,馬上又跳起來道:「俺們家他尋不著,說不得又要去尋明柏哥!快,叫黃山換出門的衣裳候著,俺給明柏哥寫個字兒。」在屋裡轉了幾個圈,深深歎息。對彩雲道:「叫黃山回來罷,明柏哥地事,俺不能替他主張。」慢慢走到裡屋,在窗邊坐下,取了一本書慢慢翻看,不再說話。

彩雲見小姐精神不濟,只得退了下來,尋了個機會背著人合夫人說了。素姐只道:「紫萱合狄家確是不能出頭,到此為止罷。此事不消叫明柏曉得。吩咐下去不許人亂傳。」

明柏的鋪子裡,幾個中國商人把明柏圍在當中。都搶著要買他地妝盒。狄得利在人圈外轉來轉去,直說:「我們鋪子裡沒有現賣的,都是人家下了訂金再過幾個月來取貨。哪有你們這樣強買強賣的?」

一個商人道:「嚴公子,我們過幾日就要回中國去,等不得過幾個月來取,拿這些貨物合你換幾十個妝盒,大家便宜。」

明柏道:「小號的家俱多是人家訂的,零賣原就不多,前兩日已是叫你們都買了去,確是無貨可賣。賺錢固然要緊,卻不能失信於人。卻是對不住各位了。」看了空蕩蕩的貨架一眼,推開眾人,笑道:「如今到琉球的船也多,你們若是真想販小號地家俱回中國去賣,留些定錢過幾個月再來也使得。」指著狄得利道:「都合他說,俺還要到後面趕工去呢。」轉到櫃檯後,冷不防被人拉住衣衫。

明柏惱道:「放手!不是合你們說了麼,小號利薄,概不以貨易貨。」

「天賜!」

明柏轉過身去,卻見他爹爹穿著一件汗塌塌的青綢長衫,一隻手拉著他地衫腳,站在櫃檯前著著他。

「天賜,你娘帶著不遠千里去成都尋我,是叫你不認親生爹爹地麼?」林大人沙啞的聲音裡有些傷心。

明伯愣了一下,笑道:「晚生姓嚴,原是山東繡江人,姓名來歷俱有黃冊可考。林大人想是思子心切,都有些癡了,只說晚生長地合令郎有二三分像,就錯認晚生是你兒子了?來人,送林大人回驛館去。」狄得利叫個夥計看店,上前扶著林大人的胳膊,把他拖到門外,笑道:「林大人,你老死了這條心罷。我們少爺銀子也有,媳婦兒也有,有權有勢的親戚也有。自個兒當家作主不好麼?」

林大人冷笑道:「原是你們這幫子惡僕縱勇著,陷他於不忠不孝!」扭頭還要進去。明柏已是大步走來,劈手把大門關上。

狄得利摔手笑道:「小人是個惡僕,可不敢挾持你老回驛館。」退了幾步敲開門進鋪子,把顧客都趕了出來。幾個商人都狠是好奇,一邊走一邊偷眼瞧林大人,還小聲議論:「林大人想是真的癡呆了。休說人家不是他兒子。就真是,好好的官家少爺不當,跑到琉球來做木匠,必有緣故。」

另一個道:「方纔林大人不是說了?林夫人帶著兒子不遠千里去成都尋他,可是古怪,莫不是像戲文裡唱的,秦湘蓮尋夫?那般說來,林大人就是陳世美了,幾個商人俱都低頭咕咕的笑。這些閒話一個字不漏都鑽進林大人地耳裡。卻是不幸言中。惱得林大人面皮紫漲,原是要再去敲鋪子門的,只得轉身回驛館去。

他在狄家合兒子處都碰了釘子。卻是不死心,合心腹商量:「幾船貨物都打了水漂,回去可怎麼辦?休說夫人那裡過不去,京裡欠的錢鋪子地錢,濟南賒欠的鋪子的貨款,都等著這一趟賺錢的。都說天賜手裡也有近萬的銀子,必要把他連人帶錢都帶回去,才能過這個難關。你們都與我出出主意。」

幾個管家低著頭都不敢說話。林大人等的不耐煩,指著一個道:「你平常主意最多。快與老爺想個好主意出來。」

那個管家嚇地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下討饒道:「老爺,天賜少爺認回來是要出人命的。夫人必不容他。偏生合天賜少爺訂親的那位小姐又是個母老虎。老爺,你只想想楓大爺頭上的傷。」

林大人皺眉道:「認了回來,老爺我叫他娶誰,叫他不娶誰,他敢不依我!你只想個法子叫他心甘情願跟我上船就使得,後面的事,不消操心。小畜生借了狄家的勢才敢這樣大膽。離了狄家,他算個什麼?」幾個管家對使眼色,都低著頭道:「小的們不敢欺心,縱是做成了此事,夫人那裡也不好過。」

林大人怒拍桌子,罵道:「你們眼裡只有夫人!沒有老爺我巴結著做了這個官,她是個什麼?」

茶碗,書本,筆筒俱被他掃到地上。林大人猶不解氣。揀了一塊硯朝他們砸去。管家們不敢躲,硯台砸在一個管家的身上。他也只將身子搖了搖,低著頭依舊一聲不吭。

「滾,都給老爺我滾出去!」林大人踢了一腳,指著門大罵。管家們開了門慢吞吞出去,小心替他把門拉上。林大人獨自生了半個時辰的悶氣,開門叫管家進來收拾,走到床上合衣睡下,不住哎聲歎氣。

楓大爺搖著扇子站在門外笑道:「天賜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不認,俺認。嬸嬸又是疼愛俺地,就過繼了俺做兒子怎地?」

林大人怒道:「你!若不是你去調戲人家使女,能叫我在劉內相面前丟臉?老爺我就是無子送終,也不過繼你這樣地傻子。」

林大人在子侄面前一向溫和可親,從來沒有說過這樣難聽的重話。

楓大爺愣了一下,「啪」地合起折扇,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抱怨:「不過是個精窮地七品官兒,當是閣老尚書呢,不過是你看斷子絕孫可憐罷了,誰當真要認你做親爹?不是受你連累,我們的船能沉?」有一句沒一句地抱怨,林大人都聽見,直罵:「蠢材!」卻是氣的狠了,一病十來日。林七老爺幾回來探望,他都不肯見。林家的貨物大半受潮,小半又無人接手,偏林大人推病又不肯管。別人都妝看不見,自是不會替他們出頭。狄家又合幾大戶大了招呼,林七老爺奔走十來日,三錢不值兩錢賣把過路的倭國船隻,算一算帳,到手的銀子只得本錢的三成,修船又花去一成。那兩成想要拿去販些琉球土產,也無人賣把他們。然做生意不能空手而歸,轉買了同來商人的海帶海菜等物,勉強裝了半船,算起來只比林夫人的稍好。林夫人體己兩船貨物盡數浸了水,撈起來地十不存二,綢緞等物浸了水褪色發霉,哪個肯要?盡數折變給修船的工人做了工錢。兩隻空船又被劉內相討去裝貨,還要自家貼人工貼食水。

林大人越病越惱,越惱越病,到臨行前一日才露個臉,上了船鑽進艙裡不肯出來,只在艙裡靜養。

到了傍晚,外面一陣喧嘩,十幾人挑著擔子到劉內相的船上去。林大人攬窗去看,卻是狄家送天使程儀。一尺來高的紅珊瑚插在一尺高的玻璃花瓶裡,足足的有八對,一對一對慢慢捧上船。管家合船工們都看的目瞪口呆,又有椰布,蕉布,椰子酒、香蕉乾等物一盤一盤的送上來。喜歡的劉內相舉著禮單眉飛色舞。林大人曾在京時見過那樣地珊瑚盆景,打聽的價錢是五百兩一對,同來的除去劉內相,他是正使,那兩個是副使,想必他能分得兩對,也有一千兩銀子進帳,卻是心頭稍減對狄家的恨意。誰知那幾個捧珊瑚的人在艙門口停了一下,四對送進了劉內相的艙房。那四對分送進了兩個副使的艙房。一轉眼,滿甲板的禮物散的乾乾淨淨,卻無一樣到他面前。

林大人眼見白花花地銀子都流到別人口袋裡,哪裡沉得住氣,推開門出來,咳嗽了一聲問:「這是誰家送來地禮?」

劉內相笑的見眉不見眼,慢慢道:「這是狄大人送地。因林家公子當街調戲狄家使女,還口出穢言,所以狄大人不肯合林家打交道,卻是沒有林大人的份兒,偏了。」握著狄家大管家遞把他的小拜匣回艙,揭開來看時,卻是一串雪白大珠的手串,並四塊紅寶石。只這兩樣也值一二千兩銀子。二三千兩銀子都能活動出一個知府來,狄家下了這樣大的本錢自然是叫他合林大人過不去的。偏生林大人又精窮了,兩邊一對,劉內相心中自是有了計較,就將珠寶貼身藏起,寫了個謝貼出來,叫錢真多送過去,又捎口信道:「幾位閣老不是江浙人,正合江浙的官兒打嘴仗,都吵著說要禁海。你合狄大人說知,不如隨我們前後腳回去。遲了,只怕要惹麻煩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18 11:31
第四卷 大時代 第九章 歸去(中)


狄家送的程儀裡,珊瑚原是海裡撈的,花瓶原是自家作坊出的,都不算什麼值錢之物,只那一盒珠寶值錢些,雖然一共加起來本錢也不過數百兩,在外地人看來也算得一份極重的禮了。劉內相估量這份禮也值二三千兩,謹守著官場得人錢財必會與人消災的規矩,使管家錢真多到狄家送謝貼。

錢真多早合狄家管家混熟了的,還在路上已是把劉內相說的那些話背著人說把來福聽,又怕他聽不明白,解釋道:「江浙福建一帶的官兒財主個個都跑南洋做生意,北方的官兒眼熱,勸說先帝課稅。兩邊原就吵的厲害。今上的性子還要燥些,又是新登基的不能和稀泥,除去海禁別無第二條路可走,這一禁總要拿幾個大戶做筏子,府上合林大人有隙,有些話可說不好說了,還當小心為上。」

來福一邊聽一邊點頭,聽錢真多說完了,隨指了個事先走一步,搶先打馬回南山村稟報主人。狄希陳為著兒子女婿前程,原是打算這幾年就要回山東的。雖然他是穿越來的,曉得海禁不過是禁老實人的把戲。越禁,海運生意越有賺頭,然此事不能不叫親家合族裡人曉得,忙使人把陳老蛟、陳大海並狄大狄二都請了來,在書房裡間坐著喫茶,使個屏風擋著裡間的門,自家在外間合錢真多說話兒。錢真多送上謝貼,道:「我們大人說了,若是這一二年海禁,別人身上沒有功名來去都使得,似狄大人這般的,除非一輩子不回去,不然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狄希陳賞了他二兩銀子一個荷包,打發來人出去。不等他進裡間,陳老蛟就移開屏風出來,急切地問:「真個要禁海?」

狄希陳點頭道:「八九不離十的事情,新帝總要找幾個人做筏子。殺殺百官的傲氣。這幾年東南沿海極是富有,不在這裡開刀在哪裡開刀?俺家小全哥合明柏還要回去混個舉人的冠帶,回去的事近在眼前了。你們呢?」

陳老蛟笑道:「我們這幫兄弟都說琉球比福建好,在這裡快活的緊,叫他們回中國去是不肯的。緋兒隨你們回中國去了,我只這一個女兒。捨不得合她分開,我隨你們同去呀。大海你呢?」

陳大海笑道:「我跟著叔叔走,如今有了做官的親戚,就是回老家住著又怕什麼?」

狄希陳點點頭,看向狄大合狄二。

狄大笑道:「不出來不曉得琉球地好。青松合青山這兩個孩子都不是讀書的材料。我們回去也無益。何況……山東老家白衣賊鬧的人膽寒,遠不如琉球又安靜又沒有賦稅瑤役,俺們就在這裡罷。」

狄二也道:「雖然故土難離,然山東那幾枝都不長進,總藉著老五你的名頭捅些漏子。俺們替他們擦了好幾回屁股了,還是琉球好呀。就是老五你回去,也不消回山東去。只在揚州合老九住著不好麼?每年俺們先到揚州合你們會在一處,回去祭祖禮上也不缺,從此以後也合他們幾個不相干了。」

狄希陳笑道:「大哥二哥主張的是。俺的主意是先回去,過得幾年海禁地風頭過了,琉球中國兩邊住著。倒是二哥說的極是,俺就把家安在揚州呀,一來脫了老家那些麻煩,二來到琉球也容易些。」

狄大狄二都笑道:「如今比不得從前。一個月就能打個來回。水路到比陸路省心了。也不過合過去從明水搬到濟南似地。沒什麼要緊。你們幾時動身?」

狄希陳笑道:「總要等兒媳婦坐完月子才好動身。叫小全哥合明柏在家。俺跟你們青松同回山東去。俺去濟南打點一回。轉去揚州。親家若是得閒。不妨合俺同去?」

陳老蛟曉得他是要去替陳大海走門路買官。自是樂從。笑道:「同去同去。老子地腳還沒有踩過山東地地呢。也去濟南親家舊宅轉轉。叫大海合小全哥他們守在家。」

陳大海得官近在眼前。張著嘴只是笑。連聲道:「我在家。我在家。只是叔叔合親家老爺悄悄兒去。悄悄兒回來才好。」

狄希陳合陳老蛟都笑依了他。過幾日趁各大戶都去那霸送天使。將幾箱銀子悄悄由小艇送上泊在小碼頭外地貨船。又安靜了兩日。陳老蛟合陳緋、董姨娘說要去尋朋友。打了個包袱上了狄家大海船。狄希陳這一二年深居簡出。直接上了船就完了。橫豎狄家大小事內有素姐坐鎮。外有狄大狄二幫襯。卻是不怕地。

陳緋只說爹爹是真地去尋朋友。背著人合紫萱抱怨說:「我轉眼就要生了。爹爹偏這個時候去尋朋友。這一去不曉得何年何月才回家呢。」

紫萱抿著嘴笑道:「親家老爺這是對俺們家放心呢。再者說,嫂子生產時就是在家,親家老爺也不能進來瞧你,最多董姨奶奶來望一望罷了。嫂子放下心來,安知親家老爺過二三月不會回來?」

陳緋歎了一口氣道:「也只有這樣想了。自從大海哥來了,爹爹在我面上就薄些,早曉得如今,當年就不該叫人捎信叫大海哥來。」

紫萱笑道:「你這門說倒叫俺想起來小時候,俺娘懷小妞妞的時候,脾氣也不大好,看誰都不順眼,偏又遇到許多事,小妞妞七八個月就落了草,打小身子就弱呢。嫂嫂還要放寬心,休叫俺小侄兒吃虧。」

陳緋挺著肚子,輕輕在肚皮上摩挲,想到頭胎要不是兒子不曉得婆家會不會還似現在這樣疼愛她,又有些發愁,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哥哥這幾日忙地緊,在做什麼呢?」

回中國這個大事怕陳緋受了驚嚇滑胎,又怕她跟陳家人說話時走了消息會多生事端,不只家裡的管家們只有來福曉得,上邊瞞著她,下邊瞞著管家眾人,也只素姐合小全哥紫萱明柏四個人曉得罷了。

事關陳大海一輩子幸福,他口風守的更緊,一眾妻妾都瞞住。每日早晚合小全哥分頭巡視南山村。小全哥慢慢把團練地事體分出一小半給狄二的孫子青山打理,把團練的琉璃作坊移交給陳老蛟的心腹一個阮七哥去管,對著外人只說家務繁忙管不過來。

南山村那幾位李公子吳公子早吃不了苦頭退了團練,似小全哥這般也倒是有錢人家公子的常事,汪家巴不得小全哥不掌團練,力推阿慧出頭。世人都不曾想到他們兩家是想搬回去。

唯有阿慧猜到幾分。卻是在心裡犯了愁。妹子一心只記掛小全哥,因為不肯嫁給汪家子孫又不容於嫂子,孤身守著個小鋪子怎麼處?然叫他再合小全哥開口說娶二房納妾的事他又開不了口。這一日提了一罈子好酒去明柏鋪子裡散悶,三杯酒下肚,歎氣道:「拙荊迫於父命將她兩個贈嫁丫頭都與我做了妾,如今家裡頗不安靜呢。」

明柏舉著杯子不住把玩,晃著杯中四五分深淺地酒水,笑道:「你咬著牙說不納也罷了,如今可是曉得這個齊人之福不好享了?」

阿慧笑道:「真真不曉得你們狄家的家風這樣古怪。都說納妾是壞事,避之如洪水猛獸。說起來,雖然內宅有些吵鬧。然拙荊在我面上可是慇勤許多。兩個妾更是誠惶誠恐,只怕我不高興呢。如今在家中我張大少爺狠是揚眉吐氣。」

明柏已是體會出來阿慧是想替他妹子合小全哥牽紅線,慢慢吃了一杯酒,笑道:「狄家有家訓的,四十無子方許納一妾。違了家規地留下正妻嫡子,他自家合妾並妾出的兒女都要趕出狄家,不只不許姓狄,還一分錢都不許帶走。小全哥就是想揚眉吐氣,也是不能了。」

阿慧只聽說狄家有不許納妾的家訓。卻不曉得是這樣厲害。他摸了一個手剝筍慢慢剝著,笑問:「當真?」

明柏道:「比真金還真。你只看狄家老地小的都不曾納妾,就曉得了。狄家內宅極是和睦,退一萬步說,就是不將妾趕出去,一群大房中間冒出一個妾來,你說這個妾怎麼過日子?開了這個頭,婦人們誰不怕自家男人也跟風納妾?又怎麼會許妾進門。」他一口氣說了許多,盡力吃了一大口酒。笑道:「真是怪了,俺吃了幾杯酒合你胡說這些個做什麼?吃酒吃酒,你好容易歇一日,俺們耍一日,俺使人捎信叫小全哥合大海哥來,俺們四個晚上出海撈珊瑚去,可好頑?」

不說南山村情形,只說狄希陳隨船到了山東登岸,並沒有合狄薛相三家親戚見面。合陳老蛟到濟南舊宅住了幾日。留陳老蛟在濟南暫住。他自家去祭了父母,又回明水料理田莊。悄悄兒給狄九送了信。

狄九使馬車來接了他們兩個到揚州城外十來里的別院,連曹氏都瞞下了。陳老蛟交與狄九一千兩銀子,把陳大海姓名來歷說的清楚。狄九轉托一個鹽商朋友出頭走了鹽史的門路,給陳老蛟合陳大海各納了一個七品的中書。有銀子開道,又是鹽商請托。就是架在火上烤蕃薯也沒有那樣快,過得兩個月就將二人執照並官服討來。陳老蛟小心收好,因狄家要在揚州買宅,就隨著狄希陳坐在馬車上滿揚州亂逛。這一日三個人在酒樓裡吃過中飯,一個經濟聽說有商人要買房,尋來,對狄九說:「城外要找一大一小兩個對門或是貼在一起地宅院極是不易,倒是城裡有一處所在,恰好有兩間大宅,後門對後門,同開在一條小巷裡。一間的大門開在街上,小小門戶極不起眼,一間出大門不過一射之地就有個碼頭,女眷們出門燒香踏青也極便宜的。這兩間宅子原是一個倒霉翰林地兒子的,只是要價貴些。小的看狄員外尋了幾日都尋不得合意地宅子,不妨去瞧瞧。」

說的狄希陳合狄九都意動,真個去瞧,彼處離著狄九的宅子只兩條街,離碼頭近地那間宅只有五進,並沒有東西兩宅,在宅子東邊套出三畝大小地精緻花園,有二三處館榭,足價三千兩。三千兩在揚州城外不論哪裡也能買七進有東西院的大宅了,是以來看地人不少,並沒有人捨得花這個錢。

門臉開在大街上的那間東宅只得三進,前後各有個可以閒走的小院子,西宅有五進,當中是七進,屋宇破舊還要價四千兩。加起來一共是七千兩,卻是貴地狠了。狄希陳打聽兩間宅子的主人是個撒漫使錢的公子,因手頭吃緊要賣了城裡的宅院去莊裡住,只肯出價五千二百兩。那位公子要賣宅已是賣了大半年,好容易遇到個出價高些的,又是兩宅同時出手現銀交易,上趕著寫了契紙去府衙上檔子。狄九將出白花花五千多兩銀子送去,這兩間宅就改姓了狄嚴。

狄家人口多自然是要住七進的大宅,明柏將來合紫萱成親,只他小兩口兒,五進的小宅也使住了,是以狄希陳就將小宅歸到明柏名下,托狄九粉涮兩宅牆壁,陪著陳老蛟南下至福建。陳老蛟在他們老家隔壁縣裡買下一座茶山,他穿著中書的官服去買田買宅,鄉下偏僻地方,只當這個中書是個大官,鄉約地方在門下奔走不歇。又得狄希陳指點,備了禮去拜過縣父母,不過數日功夫就有那中產之前帶田產來投管家,小戶人家將兒女送來做小廝,做使女的,連大門都堵住了。

陳老蛟收了個心滿意足,感歎道:「老子不過買個真官,坐在家裡都有銀錢人口送上門來求你收下,做官有這些地好處,我就當早早的買個真官兒當,強似在海上過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狄希陳苦笑道:「親家,就是中產之家,有賦稅有瑤役,略富些的還要招人家算計,日子過的都不如大戶人家的管家省心呢。萬事有主人出頭,背靠大樹好乘涼不說,若是主人家軟弱些,惡奴欺主的也不是沒有。我勸你挑著些呀,撿那老實忠厚的收幾個也罷了。姨奶奶替你生下一男半女,將來長大了管家們淘氣小孩子哪裡彈壓的住?」

陳老蛟點頭道:「確是如此,我一時忘形置下這樣大地產業又無人幫手,卻是回不得琉球了。親家回去合阿緋說,叫她主張,把我地箱籠跟那個妾搬來罷。大海到底是個侄兒,不好叫他帶著董姑娘同路。」

陳家新置辦的產業不少,家裡地管家僕人又全是新收的,陳老蛟確是走不開。狄希陳就將他丟下,自去劉家港,來貴接著,尋了只船悄悄出海,船行海上第二日早上遇見一隊倭國進貢的船隊過去了。又行兩日,到琉球只有三四日路程,又見一隻倭國進貢的船隊路過。

狄希陳吃了一驚,問老船工:「倭國有兩個國王了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22 11:38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章 歸去(下)


這個老船工也不曉得,笑說:「只聽說倭國這一二年極亂,到底是何情形小的卻是不知。老爺,小的到琉球尋個倭國人問問呀。」

狄希陳目送第二隻倭國船隊消失在海天之間,笑道:「可是忘了,俺們到琉球把船停到那霸碼頭去,你無事去茶館酒館多坐坐,就去打聽倭國情形。」

那老船工在狄家船上做活也有五六年,主人發話自是樂從,就將狄希陳的話牢牢記在心裡。一路無話,過得幾日船到那霸港口,明柏恰好在棧橋上閒走,見是狄家的船上前問訊,接著狄希陳,忙請到鋪子裡喫茶歇息。

狄希陳就把管家都打發出去,自懷裡掏出房契把他,笑道:「這是揚州的一個小宅,值銀三千兩。和你換家俱罷了。」

明柏雙手接過,笑道:「那俺從今日起就不接人家的訂金了。可有宅院的圖樣?俺比著宅院屋子的地步打家俱才好。」

狄希陳道:「特為請了一個柳山人畫的,收在箱子裡呢。回頭翻出來,合你娘並小全哥商量過再打造家俱罷。買木料的銀子可夠?」

明柏取來帳本看過,笑道:「不曉得木料要用多少,俺去合木料行的胡老闆說聲,先賒一二百方回來也罷了,下手若是遲了就叫汪家買去了。」隨手將帳本擱在桌上,到前面鋪子吩咐狄得利去賒木料。

狄希陳吃了茶,出來繞著後院走了一圈,對著濃蔭下閒走的雞豬狠是感歎,對明柏說:「琉球到底還是比許多地方安靜富足些。俺在親家老爺的老家住了一個來月,那裡的百姓過的狠是不如南山村的百姓呢。」

明柏笑道:「南山村百姓過的好日子,只怕在琉球也是獨一份兒,那些土人可不能比。姨父,馬車來了,俺送你回家呀。」

狄希陳道:「你鋪子裡這樣忙,罷了。過幾日使小全哥來請你。」出院子門慢慢上了車。到了小山頂上,吩咐趕車的家人停下。他回身看那霸港口,大船小船來來往往,論繁華比鄰近劉家港的幾個小港口也差不多少。若是真個禁海,老實商人都不敢出海,想必眼前的船就要少了大半。琉球這二三年地繁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狄希陳重上了車,吩咐管家:「從後門進宅。」閉目養神,再不言語。

狄希陳回中國時原是正月。回來時已是六月。只說管家先送了消息回家。素姐必會帶著兒女來接。誰知走到後宅門口。也不見人來。狄希陳心中一陣慌張。跳下車忙忙地問守門地媳婦子:「家裡可是出事了?」

守門地媳婦子笑道:「是大喜事。大少奶奶就在這幾日要給老爺添孫子。夫人合大小姐都守在大少爺院裡。大少爺此時必在院外打轉呢。」

狄希陳聽說是兒媳婦生產。卻是不好細問地。哼了一聲走到兒子院門外。果然幾個婆子守著院門不叫小全哥進去。小全哥滿頭是汗。正在院門外打轉轉。見到狄希陳。衝上前拉著爹爹地胳膊慌道:「俺丈人呢?」

狄希陳道:「親家在福建老家置了田宅。爭切間尋不到可靠地人只得留在那裡。兒媳婦情形如何?」

「昨日半夜就發動了。已是過了六七個時辰……」小全哥緊緊地攥著父親地胳膊。小聲道。

狄希陳心裡也有些慌。素姐生頭一胎時也有些艱難。後來第二胎第三胎就順當多了。兒媳婦原是有些練武地底子。怎麼還會難產?狄希陳拍著兒子地背。安慰他:「沒事地。你娘在裡面陪她呢。裡面可曾要熱水了?參湯可備下了?」

小全哥道:「都有。早晨站在院門外還聽得見阿緋罵俺呢,現在連喊痛聲都沒了,偏娘不叫放俺進去瞧她!」正說話間,院門輕輕被推開。一個媳婦子笑嘻嘻出來道喜:「恭喜大少爺,是位千金。」

小全哥又驚又喜,一時間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狄希陳笑問道:「大人情形怎麼樣?」

那媳婦子道:「才吃了兩口參湯。夫人叫請大少爺進去瞧。」小全哥推開那媳婦跑進院子,才跑了幾步。從臥房裡奔出一個媳婦子攔住他道:「還有一個,大少爺,你快出去!」推著他出了院子門,對狄希陳道喜道:「恭喜老爺,這一回先開花後結果,兒女雙全呢。」

狄希陳惱道:「早前可曉得是雙生?」

媳婦子搖頭道:「大少奶奶的肚子也只比尋常人的略大些,哪個想得到是雙生呢?」說罷匆匆進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個媳婦子笑嘻嘻出來,道:「臍帶纏在臍下。方才看錯了呀。又是一位小姐。恭喜大少爺,卻是兩位千金。」

狄希陳鬆了一口氣。道:「只要大人孩子都平安,男女都好。」

小全哥小聲抱怨道:「卻是叫俺白歡喜一場。」雖然抱怨,還是想進去瞧瞧,拉著那個媳婦子問:「兩個女兒生的像我還是像她們娘?」

狄希陳瞪他道:「看你一身臭汗,快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再去瞧你媳婦閨女去!」在兒子屁股上踢了一腳,笑罵:「什麼樣子,總要精神些才好見你媳婦。」

院門內外地媳婦子們都掩嘴而笑,小全哥摸著屁股笑道:「俺先去瞧不成麼?」看他老子鬍子翹的多高,飛奔到隔壁去洗澡換衣。狄希陳候在門外,滿面倦容的素姐跟女兒相互攙扶著出來,他忙上前扶著素姐地胳膊,對媳婦子說:「你們小心服侍,來兩個人扶小姐回去睡會子。」

素姐將頭靠在狄希陳的肩頭,輕聲道:「幸好母女平安。」

狄希陳把她摟在懷裡,小聲道:「方纔我還在想呢,這要是在我們那個時候,肚子上劃一刀就完了,哪裡要折騰六七個時辰?」

素姐歎息道:「可不是,這個時候再有錢人家的女眷,生孩子都是過鬼門關。還是我們那個時候好啊。」

紫萱對幾步之外的幾個媳婦子擺手,輕聲道:「俺自己走。你們不要過來。」輕手輕腳跟在爹娘的身後,依希聽見爹娘總提「我們那個時候」,卻是想不通:爹娘的那個時候是什麼時候?怎麼叫是生孩子在肚子上劃一刀就完了?肚子上劃一刀,人還能活嗎?越想越是奇怪,悶悶的回到她自己院裡,洗澡換衣。撲到床上還是睡不著,使人喊來春梅,問她:「你可曉得俺爹娘年輕時候的故事?」

春梅笑道:「婢子不知,大小姐當問春香姐合秋香姐。」

紫萱做了個鬼臉道:「她兩個嘴巴最緊不過,哪裡問得出半個字來。好姐姐,你就說與俺聽又怎麼?」抱著春梅的胳膊一陣一陣地搖。

春梅笑道:「俺實是不曉得,你問別人去。」把紫萱推倒在床上,替她放下帳子,道:「好生睡罷。夫人也是有些怪,偏叫你一個沒出閣地小姐去陪大少奶奶說話兒。幸得是合明柏少爺結了親,這要是換了婆家。只怕婆婆就要好生抱怨呢。」

紫萱笑道:「俺們家也只我跟嫂子親些,陪著她說說話也罷了。再者說,難道俺將來嫁了人不要生孩子?先學著些,將來俺自個生也省些力氣。」紫萱說話間羞紅了臉,伏身在席上,取了一條薄被蓋在臉上,不肯再言語。

春梅漲紅了臉道:「小姐你睡會子呀,俺去瞧瞧兩位孫小姐,看長的像小全哥還是大少奶奶。」將紗帳的角掖在席下。卻是一溜煙跑了。

紫萱躺了一會,睜大眼睛看著帳頂毫無睏意,因臥房裡無人,忍不住出聲問自己:「真的怪麼?爹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全哥給兩個女兒都取了小名,大的叫珊瑚,小的叫珍珠,阿緋合紫萱都嫌這兩個名字俗氣,兩個名字各取一半,只叫珊兒。珠兒。素姐就與兩個孫女取大名為狄慧珊,狄慧珠,自嘲道:「總說你們外公取名字俗氣地緊,到我自家做了奶奶才曉得,原來取名字這樣艱難,俗就俗些罷,名字俗些好養活。」

狄希陳笑道:「女孩兒原是沒有排行,自她們始,這一輩就是「慧」字。也取個口訣才好。像什麼慧敏淑嫻。挑好字眼編出幾句來,傳子傳孫不好麼?幾十上百個女孩兒都夠用。」

素姐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貼著著狄希陳的耳朵小聲拷問:「你心裡想著周慧敏還是陳慧嫻?」一邊說一邊手下使暗勁輕輕掐他。狄希陳指著兒子笑道:「那是現成地例子呀,賢齊。」

紫萱低頭只是笑。小全哥低頭只是數手指頭上的紋路。

陳緋笑道:「媳婦每常讀書,都覺得這些字眼與女孩兒取名,又好看又好聽。我還要回娘家去合姨娘商量裝箱籠,小全哥你陪我呀?」

小全哥低著頭跟著出門。紫萱不做聲也溜了出去。

狄希陳大笑,指著三個孩子道:「孩子們都嚇跑了。」

明柏那邊日夜趕工造家俱,狄家這邊狄希陳跟兒子忙著挑留在琉球的管家跟工匠。因來福情願留下,又因他跟青玉彼此有意,就將他二人結為夫婦,叫他兩口兒掌管琉球事務。又趕著收購珊瑚並諸般琉球特產。

明柏那個鋪子原是狄家的產業,明柏要連工匠都帶走,來福接手就把木匠鋪改成乾貨鋪子,買賣各式樣干鮮海貨。狄家的琉璃作坊自然連人帶作坊都搬走,首飾作坊卻是不好搬走,就將一半本錢分成三股均給狄大狄二合阿慧三家,約定將所有首飾都運回中國貨賣。

時光易過,雖然南山村裡中秋極是熱鬧,狄家卻是顧不上,不過紫萱備了節禮各家送過一回就罷了。他們一直忙到九月中,諸事妥當。狄家的船隊空船過來,十來只大船俱都裝的滿滿地。

陳大海也把陳家地事安排妥當,裝了兩船貨,半船箱籠隨狄家船隊出海。一路風高浪急,然狄家船上的船工俱是老手,即使比平常多化一倍時間才到劉家港,卻是人貨俱安。

來富跟來貴兩個大管家一個先去揚州打點,一個在劉家港租下倉庫等候。接著船。就先將要賣地貨物送至倉庫,狄希陳使小全哥合陳緋兩口子帶著兩個小女兒送那位董姨娘合陳大海一家見陳老蛟,自家卻是分成兩路,一路是明柏押著幾大船家俱並三船家人先去揚州,他們看著細軟箱籠守在劉家港等小全哥回來。

這一日早晨,狄希陳至港口附近地一家茶樓喫茶。突然聽見鄰坐幾個客人閒話。

一個說:「兩個倭國的使節團在南京打起來了。」

另一個說:「想必這一回閒地發慌的京官們又有文章可做頭一個道:「倭國能有什麼好東西?也只倭緞值些錢,分明是為了來朝地賞賜要爭個大小,搶銀子搶的都不要臉了。」

這起人真是胡說八道,狄希陳一邊笑一邊側耳細聽下文,誰知那幾個商人又說到生意經上去,都說要去南洋做生意,說的那些個話十成裡也只有二三分是真的。狄希陳覺得渾身好似針扎,盡力吃了兩杯茶出來,在碼頭閒走了數圈。卻是沒有聽到有人說禁海的事,反到總有人在問哪家船隊還捎小商人下南洋。

狄希陳很是驚奇,回來合素姐說:「怪了。難道歷史叫我們改變了?明明就是這一二年禁海地。怎麼一點動靜沒有?」

「女兒在艙後呢,」素姐使了個眼色,笑道:「只要使人去打聽南邊地富戶情形如何,就曉得了。禁海這樣的大事,等閒就能叫茶館裡的閒人曉得了?」

紫萱從後艙捧來一壺茶,笑嘻嘻上來倒茶,道:「十月天氣,回來就覺得有些個冷。嫂子從沒到過北方,不曉得她怕不怕冷呢。」

素姐帶著兩個女兒在此等候。原就是怕陳緋受不了冬天的寒氣,狄家老宅有不少皮毛衣服,素姐身邊的小露珠,紫萱身邊的彩雲彩霞帶著小玉先回濟南取衣,等陳緋從娘家回來,差不多她們就能將著衣裳回來。一來劉家港冬天不太冷沒有好皮貨,二來在這裡尋裁縫做衣裳到底有些個張揚,橫豎家裡樣樣現成,又是要等小全哥兩口子回來的。卻是兩便。

狄希陳笑道:「一年四季分明,樂趣才多。在琉球住雖是不冷,一年四季花常開,卻是冬無圍爐賞雪之樂事,秋無登高攬菊之雅事,就連過年都怕豬肉臭了,甚是無趣。」

紫萱抿著嘴兒笑道:「可是琉球好處也多呀,想吃果子時時有,魷魚鮮貝想要多少都有。俺合小妞妞想出門逛就出門逛。到了揚州。一年能出幾回門?」

狄希陳打趣道:「還不曾到家,就想著出門。可見閨女的心呀……」

紫萱羞地把茶壺重重擱在桌上,推開門出去,臨出門還重重跺了一腳,小聲道:「爹爹越發老不正經了。」

狄希陳狠是無奈地看著素姐,問她:「怎麼又使小性兒了?」

素姐笑道:「你是說出門,分明是說出閣!這個時候,哪個做爹爹的拿嫁娶的大事合兒女打趣地?快收起你那個現代人的嘴臉,妝出一副明朝人的樣子來。」

狄希陳連忙整衣肅立,作揖道:「夫人,這個樣兒可使得?」

素姐橫了他一眼,道:「正經些,不曉得為何,自打船泊在劉家港,就好像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狄希陳上前,握著素姐的手道:「有我呢。如今還有些錢,若是你不愛揚州,就去蘇州買個園子也使得。」

素姐微笑搖頭道:「就在揚州暫住幾年也罷了。待紫萱年紀大些,回去也不怕林家那些親戚上門,況且,小妞妞也要挑知根底的人家與她結門好親才使得。」

「小妞妞還小呢,不急。」狄希陳雖然嘴上說不急,其實心裡也急地緊,明朝姑娘十四五歲就嫁人地常有,似紫萱這般十七八還不曾出閣的已是不多了。小妞妞也有十歲,一轉眼就到了說親地年紀,確是要上心尋訪一個人家好,孩子也好地與她為配。在琉球固然是不好找,回到中國來,一樣也是不好找,還有兩個小孫女,雖然才幾個月大,一樣要為她們的將來操心,狄希陳越想越覺得肩上的擔子不輕,歎息道:「女人,在古代生活,真是不容易。」

素姐冷笑兩聲道:「現代女人生活又容易了?」

狄希陳打著哈哈道:「我去岸上瞧瞧,說是有一家點心鋪子做的好桂花糕,買幾塊你嘗嘗。」推開門跑的飛快。

素姐還有話說,卻是來不及了,眼看著他出了門繞到船後去,分明是不想跟她爭這個,搖頭一笑也就擱下,使人喚春香跟秋香來,三人一起商量紫萱的婚事。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23 13:59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一章 嫁女(上)


依著素姐主意,到得揚州安定下來,就請狄九夫妻為媒,叫紫萱合明柏早日畢姻。一來小兩口傍著娘家居住,做爹娘的可以放心;二來,揚州城裡尋些親戚故舊成親時做個證見,坐實了明柏是嚴家子,紫萱是嚴家媳,就是林大人再來,也不會叫小兩口兒吃虧。

是以春香出主意說一到揚州安定下來就辦喜事,素姐跟秋香俱都贊同。劉家港商人雲集,諸般物件只有你買不起的,沒有你想不到的。素姐買辦各樣物件狠是順手。紫萱一向落落大方,到辦她自己的婚事時卻狠害羞,自聽說母親替她張羅婚事起躲在她艙裡不肯出來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幸得明柏先去了揚州,不然,只怕飯都不肯出來吃的。

卻說這一日小全哥帶著妻女回來,依舊登船。又過了幾日小露珠幾個使女也帶著皮毛衣服回來,狄家船隊一路向北,十來日功夫到得松江,換了河船向西,曉行夜宿。這一日將至揚州城外,船兒緩行,就聽見岸上有人喊:「可是山東濟南狄老爺?」

船家應聲說是,下邊就有人喊:「我們是九老爺。」

狄希陳聽見,忙叫停船搭跳板,自家接了出去,過得一會狄九帶著一陣寒見進來,問嫂子好,摟著小妞妞問長問短,又問紫萱:「我們大姑娘呢?素姐笑道:「我們打算一到揚州就辦喜事呢,她害臊不肯出來。」

狄九笑道:「可是大了。你們女婿已把兩邊的宅院都鋪陳好了,俺問知府借了幾對燈籠,叫人掛到前面去?」

素姐笑道:「使得。九弟妹在家可好?」

狄九笑而不答。因他笑的古怪,狄希陳就把使女們都支走。艙裡只他們三個,狄九才道:「三哥家的那個姑娘,女婿家也有個一二百畝的小莊,又是個秀才,江陰縣人。昨日出閣,春妮送嫁去了。與她賠了副小嫁妝,俺們在江陰縣裡有個鋪子,叫管事暗地裡照應著些也罷了。她兩個哥哥叫我打發到廣西守鋪子去了。」

素姐不言語。狄希陳笑道:「九弟安排的甚是妥當。」就將這件事丟下,轉而說起紫萱的婚事,鄭重請狄九做冰人。

狄九笑道:「五哥,如今的揚州知府是濟南同鄉。拐彎抹角合咱們狄家也拉得上親,小弟的面子請他到嚴家做主賓倒也使得,只是咱們家費些事,要不要請幾位紳宦來熱鬧熱鬧?」

不等素姐說話,狄希陳就先道:「咱們悄悄在揚州把婚事辦完就完了,招惹這些個人,到底不便。」

狄九笑道:「五哥。如今人眼皮子都淺。人家見你家辦喜事有幾個官兒去。都怕你三分呢。見你大門口停幾抬轎子。青皮無賴都不敢上門來鬧事。就是要飯地也要繞著走地。」

狄希陳想想也是。無奈歎氣道:「也罷。就依你請幾個官兒也罷了。」

狄九道:「兄弟還有幾個要好地朋友。叫他們來幫襯兩日也罷了。哥哥你是個官兒。雖是閒居。那一日也要冠帶起來。若是嫌應酬煩。裝病也罷了。頭幾日總要把架子搭起來。哥哥。嫂嫂。俺來寫請貼呀?」

素姐微笑道:「你在揚州這幾年。自是曉得就裡。都依你就是。」說話間船隊已是進了城。因開道地船上掛著知府地燈籠。大小船隻遇見俱都避讓。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到碼頭。明柏早帶著管家腳夫馬車候在那裡。女眷們流水上了馬車到明柏地宅子裡下車。一進門。素姐就打發春香帶著小露珠幾個執事大丫頭去照看箱籠。笑對接上來地媳婦子道:「你們送大少奶奶並兩位孫小姐回家。我們閒走幾步。」

紫萱滿面通紅。一聲不吭跟著陳緋走。小妞妞奇道:「姐姐怎麼了?」

素姐笑道:「你姐姐拿喬。她不逛。俺們逛。」合秋香把小妞妞護在中間。叫幾個媳婦子帶著滿宅閒走。

明柏這個宅院只得五進,第一進是五間地樓,樓下四間是鋪面,一間是過道。進去一個寬敞院子,種著幾株二層樓高的枇杷樹,綠油油的葉子又闊又大。樹下砌著條石。種著些書帶草。壘著太湖石。院子裡鋪的磚都是舊的,磚縫裡滲出些綠印子。三間正廳狠是小巧。兩邊廂房,一邊大開著門,像是個帳房的樣子,當中還擺著一個大火盆。素姐在門外站住看了一會,轉到另一邊去看,裡面擺的都是從明柏琉球作坊的帶來的柚木家俱,疏疏落落幾隻大書架,再得一個黑漆鏍鈿屏風,裡間一張琴桌,牆上掛著琴劍字畫諸物,窗邊小几上設著一隻舊磁瓶,插著兩枝翠竹。玻璃窗上貼著白綿紙,太陽光從西窗射過來,映得滿室昏黃。素姐舒服地歎了一口氣,道:「到後面瞧瞧去。」

秋香也連連點頭,直說明柏會收拾屋子。出來媳婦子引著,指著一邊上了鎖的月洞門道:「那邊是小花園,裡面也有幾間屋子。夫人請從這邊走。」帶著素姐從廳側的一個花瓶門進去,轉過去是兩邊都是雕花縷空石窗地夾道。從窗格眼裡能看見牆後種的花樹竹松諸物。

走得幾步媳婦子指著一扇小門外的台階笑道:「從那裡走,過去有個夾道,還有管家們的居所,也能住七八房家人。」因素姐腳步不停,她搶在前邊走了幾十步,推開兩扇黑漆門,笑道:「這個算是二門了。」

進了二門,迎面就是一個半畝大小的池塘,塘裡還有石舫,上有兩間石屋。塘邊三間廳,廳側還有兩間屋子,匾額上寫著「書山墨海」四個字,看得出是明柏的手筆。

小妞妞調皮,掙脫秋香的手跑上去貼著窗眼看了兩眼,跑回來說:「兩間屋子並那個廳,全是一排一排的書架呢,架子上全是書。」

那媳婦子笑道:「姑爺說這是藏書的所在。正經內室在三四兩進。」引著素姐從廳側台基上經過,到得第三進,一個大院子套兩個小院子,卻是正房廂房耳房一應俱全。兩邊小院。一邊做廚房,一邊地小院有三四間屋舍,可以給孩子並奶母居住。素姐略瞧了瞧,叫媳婦子開正房房門。房裡桌椅妝台俱全,俱是明柏從琉球帶回來的,極是精細雅致。

秋香笑道:「只這堂傢俱也值一二千兩銀子。可是叫咱們家省了不少嫁妝錢。」

素姐見明柏這邊諸事妥當,放下心來,笑道:「這個宅子雖然小些,他兩口子住倒是正正好。這一路來都不見搬箱籠的人,想是前面夾道直通後門?」

那媳婦子笑道:「有的,最後一進姑爺改成了作坊,木匠家活都在那裡,所以這邊後院的門就隔斷了。姑爺買了許多木料堆在那裡,姐姐們小心扶著夫人些。」帶著夫人從二門出來。三轉兩轉出了一個小門,就到夾道。

夾道裡人來人往,管家們見到素姐。忙都圍上來把腳夫們隔開,讓素姐先行。

果然最後一進是個作坊兼倉庫地樣子,一進門一股子木頭的清香味。一間大屋裡木料堆的比人還要高。從後門出來,就是兩丈闊的一條小巷子,過去就是狄家地後門。素姐留神看巷子兩邊,俱是深宅大院的後門,此時也有二三行人,都做奴僕妝扮。紫萱嫁過去,要回娘家卻是極方便地。只要使幾個人把兩邊攔住,走幾步路就到了。

狄家也是一般兒兩邊都有夾道,素姐依次逛過去,一般兒也有荷花池子,假山,院子裡有蓮花缸有金魚缸。牆是新涮的,門窗是新上的漆,有些地方還露著修補的痕跡。雖然牆角還有青苔印子,然屋舍高大。樹也是又多又大,院子也寬敞,在以精緻見長的江南來說,這等寬敞的宅院卻是難尋。

狄希陳合小全哥,紫萱俱都看著人放箱子,掛帳幔,放花瓶陳設,掛字畫兒。素姐一路行來,個個都很忙碌。

見到素姐來了。狄希陳笑接上來。道:「為夫置辦的宅子,你可滿意?」

素姐道:「明柏那個院子極好。咱們家地,倒像是屋子多了些。」

狄希陳道:「東院三進設家學,西院給小全哥他們住。中間七進裡邊後幾進要住家人,也只是剛剛夠用呀。」

素姐笑道:「我見明柏把後一進改成作坊,咱們小全哥想必也要把後面幾進派上用場。」

狄希陳笑道:「咱們這七進,後三進俱是下人群房,不能把作坊設在內院呀。叫他另想法子去。」讓素姐到前面第三進正室坐下,笑道:「我們兩個住第三進,小妞妞住第四進。第四進合第五進中間有個小園子,小妞妞散了學也有個閒走地地方。」

小妞妞聽見說她單獨住一進,極是快活,尖叫著衝到後面去,正好遇見彩雲在東邊屋裡鋪床,惱得她氣鼓鼓地跑回來問:「姐姐合俺同住四進呀?」

狄希陳笑道:「過幾日你姐姐出閣,不是你一個人住麼?」說地小妞妞又歡喜起來,拍著掌笑道:「叫姐姐就嫁了罷,叫姐姐就嫁了罷。」

春香過來把小妞妞抱起來,笑道:「才這麼點子大的人,偏要吃獨食,你也住不了幾年呀,再過幾年你也要出閣,這院子可就空下來了。」

小妞妞在春香懷裡扭來扭去,惱道:「俺不嫁人,俺不嫁人。俺還小呢。」這話紫萱常說,小妞妞借過來就用,眼都不眨一下,惹得狄希陳合素姐都笑起來。

紫萱挽著衣袖過來,笑嘻嘻道:「嫂子那院都收拾完了,俺去廚院看晚飯去。」

一邊說一邊將手捂在嘴邊呵氣,笑道:「不中用了,還不曾下雪呢,就這樣怕冷起來。小妞妞,你冷不冷?合姐姐同去廚房逛逛,尋些熱食與你吃好不好?」拉著小妞妞去了。

狄希陳奇道:「倒像是又害臊了,怎麼回事?」

素姐指著抬箱籠進來地一隊人笑道:「紫萱的嫁妝來了。」跟狄希陳相對微笑搖頭。若是換了現代姑娘,看見備嫁妝,必定要撲上去看看都陪嫁了什麼,紫萱到底還是明朝姑娘,在做爹娘的眼裡看來,女兒言行又可笑,又憨的可愛。

臘月十六。明柏備一個整齊大聘,央狄九兩口子為媒,抬著聘禮繞城走了半圈抬到狄家。狄家敞開大門接進去,當著眾賓客的面許臘月十八嫁女兒給遠房外甥嚴明柏為妻,將聘禮收下,素姐在後面備了回禮。就將嫁妝抬出來,照舊繞了一圈路送到嚴宅。雖然南邊嫁女講究的是十里紅妝,最好是前頭進男方家裡,後面還不曾出女方家門。然素姐合狄希陳商議許久,也不過備了一份比平常做官人家嫁女略豐盛些的嫁妝,路邊人看見也不過讚一聲:「這家嫁女倒還捨得」就罷了。

恰好那一日同街另有一個朱姓富商將女兒嫁給一位劉尚書的長公子做填房,合狄家同時抬嫁妝出門,極是炫耀。綾羅綢緞、珠玉珊瑚、就連家常用的痰盒也是溜金斬花地,擺在抬盤上招搖過世。更有一隻美玉玉雕成的美人夜壺。見過的無不咋舌,一時之間揚州城裡不論男婦,說不到三句。總要提到朱小姐陪嫁的美人夜壺。

有這樣的好鄰居做紅花,狄希陳兩口兒興高采烈做綠葉。到得十七日晚上,素姐才抱著一隻小匣兒到女兒臥房,打發走使女,合她說:「昨日抬出去的嫁妝,是與別人看地。這一份兒是替你壓箱底的,你妹子也照樣有一份,只我合你爹、你哥哥曉得,你嫂子都不必告訴她。家裡的親戚們,更是不消說了。」

將小匣兒揭開叫紫萱看。紫萱羞答:「俺不要。」

素姐笑罵道:「女人家手裡總要留些私房,手裡有糧,心中不慌。你嫁過去之後,還不曉得林家會不會來糾纏呢。這個是留著與你,還有你地孩子我的外孫防身的。等你嫂子當了家,你們有了難處,你哥哥總要替他們的孩子想想,縱是幫也有限。這些都是爹娘掙來的。想與哪個就與哪個,你只收下罷了。」

先將一本小帳與她看,笑道:「這是揚州城裡的兩個鋪子,合你換首飾作坊合那個酒館地股份,原就是你的。」再取了一本小帳與她看,道:「這四個鋪面,是你這幾年攢的零花錢入地股,燕子啣泥般攢下來地,娘替你換了四個鋪面。也不用避人。租錢留著你零碎使用。這兩樣不用避人。」

素姐笑了一笑,從盒底掏出兩本折子來。笑道:「這個是與你的壓箱銀,也不多,討個好口彩罷,合咱們家地銀錢來往的鴻發錢莊,給你存了兩萬兩。一年三厘利,要你親筆花押並你常使的印章才能取出的。」最後是一本帳本,攤開來與紫萱瞧,笑道:「小莊兩個,一個在湖南長沙,一個在江西九江。地契都在這裡,已是替你挑了人手管莊子,這兩處莊子不許你換銀子使,俺們家,也只你哥哥並幾個大管家曉得。不到危急時,連明柏都休說。」

素姐說一句,紫萱哭一句,等到素姐說完。紫萱已是哭的滿面是淚,伏在母親懷裡泣道:「娘,俺不要嫁人。」

素姐也是越說越傷心,拍著女兒的背道:「女孩兒長大總是要嫁地。你比你幾個表姐妹有福氣呢,嫁過去就當家,又沒得婆婆壓著你,又離的家近,你哥哥又是個會心痛人的。怕什麼?」

說著說著撐不住也哭了,替她將所有物件收好,取了一把銅鎖鎖好,將鑰匙掛到女兒脖上,道:「好生收著,這個匣子不起眼,你將去,藏在衣櫃下的暗格裡就使得。」

紫萱微微點頭,素姐替她擦去淚痕,自個擦淚笑道:「哭腫了,明日人家看新娘子漂亮了呢。休哭,還有正經話合你說。」將白日裡喜娘送來的一隻箱子移過來,道:「這裡有些個春宮繡,還有些個春畫,你細細的瞧瞧。莫怕羞,聖人都說了:男女居室,人之大倫。兩口兒掩上門只要你情我願,怎麼樣都使得。開了臥房的門,當正經的時候就要正經。」

紫萱聽說是春宮,從頭髮梢羞到腳後跟。低頭著動都不敢動。素姐笑道:「不是如此,爹娘怎麼生養的你們兄妹三個,你只慢慢瞧罷。」走到門口替她掩上門,就在外間床上睡下了,只聽見紫萱在裡間一會低聲驚歎,一會吸氣跺腳,一會又呸呸呸。素姐在外間都聽見,一會兒笑女兒太純潔,一會兒惱她不開竅,一會兒又想:若是在現代社會,做母親地哪裡要教女兒這個?不等二十歲,說不定就跟小男朋友什麼都做過了。母女兩個都是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清早,小露珠跟彩雲敲門進來,移走炭盆,素姐先回房去梳洗。這邊紫萱見彩雲像是要動那個箱子的,慌的連聲道:「那個動不得。」

彩雲縮回手來,笑道:「那裡是什麼?」

紫萱漲紅了臉道:「不曉得,俺娘來了問她處何處置。」揉著紅眼洗過了臉,彩虹鬼鬼祟祟的走來,避開幾個媳婦子,從懷裡掏出一包油紙包好的餅,笑道:「這個小姐揣在懷裡,餓的時候吃。」

紫萱聽嫂嫂說過她出嫁那日餓的要死,偏生婚房裡擺了一桌酒是與女客吃的,人家吃喝她坐著,好容易等到晚上吃交杯酒,哥哥醉的都不成個模樣了,白白餓了一日。忙對彩虹笑了一笑,接過來揣在懷裡,道:「再準備一壺水給俺,回頭上了轎子俺有吃有喝,進了洞房就不餓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29 10:52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二章 嫁女(下)


小全哥成親時還在琉球,並沒有遍請親朋。是以這一回紫萱成親,狄希陳也不肯聲張,只在宅裡叫了一班小戲,擺了十來桌酒,來的多是狄九的朋友。明柏那邊實是尋不出幾個客來,狄九替他主張,請了揚州知府梅大人做主婚人,提調官出頭,同知、通判俱來捧場,轎廳裡停滿了轎子,左鄰右舍見這一家合官兒們來往,自然要錦上添花,爭相來賀。嚴家倒是比狄家還熱鬧些。

到了吉時明柏穿著大紅的狀元袍,紗帽上插著兩對金花,披紅騎著高頭大馬去狄家迎娶。狄家幾個丫頭將蓋著紅帕的紫萱扶出來,在後堂拜過狄希陳兩口子,慢慢扶到前邊坐轎。

那日原是個大吉大利宜嫁娶的日子,一路上遇見的花轎沒有二十頂也有十五頂,花轎妝扮的富麗繁華的多得是,卻沒有哪一個新郎倌比明柏更俊美,行人見了都讚他是潘安再世,惹得許多小戶人家的閨女媳婦跟著看新人。

明柏在馬上見許多少女嫩婦追著看他,甚是不安,漲紅了臉低聲吩咐:「速走,賞錢加倍。」抬轎子的腳夫聽見,撥起腿就走,跑的飛快。

紫萱才將餅合水從懷裡掏出來,正在那裡尋思是先剝開紙包吃餅還是先擰開蓋子喝水,轎子猛然一顛,唬得手裡的餅包合水瓶都跳到裙上。紫萱伸手去撈,只撈得裝水的小銀瓶,眼睜睜看著油紙包順著裙子滑到轎外頭去。誰家新娘子坐在花轎裡偷嘴吃?紫萱羞的頭都抬不起來,縮在椅上動都不敢動。

且說明柏恰巧回頭,看見轎子裡溜出一包什麼東西來,一轉眼就叫兩個跟著轎子跑的頑童撿去。他怕是紫萱隨身帶的要緊物事,忙叫個管家去瞧。那管家瞧了幾眼,奔回來小聲笑道:「是包烙餅,小的就不曾開口要了。」

明柏聽說是餅,笑得一笑,吩咐狄得利道:「千萬記得。到家先送一盒點心到新房去,紫萱怕是早飯還不曾吃呢。」

狄得利忍笑點頭,因怕到家人多事雜混忘了,要打馬先回家。這一日成親的人又多,走幾步就能遇到一隊接親的隊伍,又是臘月十八。滿城都是辦年貨的人,狄得利走到一個路口,見兩家娶親的隊伍僵持在路當中,俱都不肯退讓,眼看著要吵起來了,忙打馬回頭叫繞路。狄得利曉得一條近道,引著大家拐進一個小巷子,只說拐兩個彎再重回大街,正好把才纔那兩隊人馬甩在身後。

誰知走到一半。對面也有一隊接親地人馬頂頭撞來,偏生巷子又窄的緊,掉頭都不能。俱是進退不得。那邊的新郎倌合明柏隔著幾步遠相對苦笑。小全哥送親,原是在後邊守箱籠,因前面許久不動,下了馬步行到前面,卻見兩個新郎倌站在道邊曬太陽閒話,各家的管家合喜娘媒婆把各家的轎子看的甚緊。見小全哥來了,明柏忙接上前幾步,笑道:「這位唐世兄說掉頭不吉利,還好這家是他地遠房姑母。他已是使人去說,要借人家後院暫歇,讓俺們先過。」

指了指巷子一邊的一扇黑油板門,又指著小全哥對那位新郎倌笑道:「這是俺大舅子狄賢齊,這是唐待郎的六公子。」

那位唐公子沖小全哥做了個揖,笑道:「我岳家其實離寒舍也不過幾步路,偏生要體面,岳母必要繞揚州城轉一圈方許抬回去。可是與人與己都添了麻煩。」

小全哥笑道:「俺們家也是呢。沒地說。過幾日俺們出來吃酒。好好謝你。」

唐公子笑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謝什麼。我合嚴世兄也算一見如故。改日到府上耍。」因他姑母家地門開了。就辭了去。護著花轎倒退著進了後宅。把道路給明柏讓了出來。

明柏因小全哥走路。索性也下了馬。扶著紫萱地轎桿。低聲笑問:「怎麼這麼不小心。連吃食都掉下來了?」

紫萱又羞又窘。低聲道:「喜娘說是這一日都不許吃喝。俺就想趁著在轎上無人看見吃點子什麼。怎知轎子突然顛起來……明柏哥。可有人瞧見?」

明柏笑道:「不曾。只俺看見了。怕丟了什麼要緊東西。叫得利哥去瞧了一眼。別人通不知道。」

紫萱一顆提著地心總算放下來了。嬌嗔道:「明柏哥……」待想問他吃不吃水。又怕抬轎地人聽見。隔著窗輕聲道:「你休合俺說話。」

明柏會意,鬆開扶轎的手。一抬頭正好看見小全哥對著他似笑非笑,狠是不好意思,漲紅了臉笑道:「上馬呀。」搭訕著叫狄得利把小全哥地馬牽了來。

小全哥一本正經道:「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您先請。」讓著明柏先上了馬,還要去替明柏牽韁繩。狄得利曉得他兩個是頑慣了的,站在一邊呵呵地笑。

喜娘和媒婆俱是揚州婦人。揚州地小腳是出了名的。她們兩個人四隻小腳移來移去,喜娘就忍不住合媒婆小聲音道:「從沒見過新人這樣頑皮的。」揚聲道:「知府大人還在府上等著呢,快走沙。」

這一句話說得嬌滴滴千回百轉,小全哥合明柏都打了個寒顫,八個轎夫笑的見眉不見眼。就聽見吱呀一聲門板響,巷子裡一扇朱漆小門被推開,一個頭戴金晃晃高冠,身著大紅袍的青年公子探頭出來,笑瞇瞇正待說話,卻合明柏打了個照面,兩個俱都吃了一驚。那青年公子縮頭回去,明柏沉下臉道:「走。」唬得狄得利忙收起笑容親自牽馬。大管家如此,別個更不敢怠慢,大家忙忙的上了大街,就不曾再繞路,逕直到嚴宅大門下。

小全哥只覺得那人面善,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那位的樣子狠想有幸挨了紫萱一磚頭的林家大少爺。就真是那位主兒又能如何?只是此事不能當著明柏的面提。小全哥一聲不吭,等他二人拜過了天地,陪著梅大人吃了三巡酒。梅大人見嚴公子不大像有精神地樣子,就推衙裡有事先辭了去,他一去。屬官們自是跟從,呼啦啦客人就去了五六成。再吃了幾杯酒,小全哥見他笑容勉強,勸著叫大傢伙不要鬧酒,拉他到後面更衣,說他:「原是大喜的日子。你合俺妹子又是打小就要好,你怎麼這樣沒精神?」

明柏取手巾在面上狠狠擦了一把,歎氣道:「俺遇見大堂兄了,想來,我爹也在揚州,以有,有的煩呢。」

小全哥在他肩頭重重錘了一拳,笑道:「煩不煩還不是在你?沒的為著煩心就不成親了?打起精神來,休叫紫萱瞧你不順眼。也拍你一磚!」

紫萱曾狠狠拍了楓大爺一磚,明柏想到從前紫萱曾合他說狄九嬸菜刀揮三伯的故事,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略鬆快些,點頭道:「俺只說這輩子再不合他們打交道呢,就不曾想會再遇見,一時失態,莫怪莫怪。今日原是大喜地日子,俺們吃酒去,今日不醉不歸!」

小全哥笑道:「罷了罷了,你醉了,紫萱就要拍俺磚頭了。吃幾杯意思意思,送你入洞房罷。九叔說送了一箱子好東西與你,是什麼好東西?」

明柏的臉霎時間紅的勝過身上的紅袍,嗯嗯啊啊好半日,顧左右言:「我們得利嫂子新學地揚州點心,狠是中吃呢。」

小全哥突然明白過來,一般兒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俺九叔就不會做正經事,俺想起來了。珠兒合珊兒今日有點小咳嗽,俺做爹的也要回去瞧瞧。」連席也不肯坐,一溜煙從後門回家去。陳緋聽說他偷偷溜回家,忙尋了個借口從席上出來,走到他們院裡問當值地媳婦子:「大少爺可是吃醉了?」

媳婦子指指東廂,笑道:「在哄小小姐耍呢。」

陳緋忙推門進去,貼著小全哥的脖了嗅了嗅真無酒味,奇道:「你這是怎麼了?合明柏哥鬧彆扭了?」

小全哥叫奶媽把孩子們都抱走,拉著她走到屏風後。小聲道:「九叔前幾日不是合俺說要送幾樣好東西給明柏哥?俺就沒想到是那個!方纔還問明柏哥。真真是羞人。」

「是哪個?」陳緋猜了許久,笑道:「可是那個?」

「就是那個?」小全哥惱道:「九叔真真是可恨……」

陳緋抿著嘴兒笑道:「昨日娘也送了一箱到紫萱房裡。聽說咱們妹子房裡的燈一夜都沒熄。」

「娘……」小全哥無言以對,小聲抱怨道:「這個,九叔合明柏哥說也罷了,娘怎麼也……」想到母親言行與尋常婦人全是兩樣,卻是把後半句吞了回去,狠怕陳緋問他:「娘怪怪的,樣樣都合人家不一樣,卻是為何?」

「原就是當說的。」陳緋羞答答小聲道:「我出嫁前日,是個嬸子與了我幾本冊頁瞧的,她說老人家規矩,不曉得男女之事,原當教一教……」

小全哥聽得這是老規矩,放下心來,笑道:「罷了罷了,原來只有俺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曉得呢。俺們成親那日,爹只叫俺對你好,別的話都不曾多話,分明是唬弄我。」

陳緋低著頭笑,一邊笑一邊推小全哥,小聲道:「說是不曾教,你樣樣都會,是問誰學地?」

小全哥笑道:「我在書架裡翻到一本好書,晚上關了門翻出來把你瞧。」

陳緋漲紅了臉啐他「不正經」,在他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推開門出去了。小全哥照舊陪著兩個閨女耍,奶媽合媳婦子小丫頭都不在跟前,他摟著兩個女兒,惡狠狠道:「等你們長大了,須要替你們尋個好女婿!必要比你們姑父強才使得。」說完了又歎氣又笑。道:「似你們姑姑,如寶似珠養活十幾二十年,雙手奉給人家做黃臉婆,養女兒真是虧本呀。」

「養女兒真是虧本呀。」狄希陳抄著手看向黑沉沉地東廂房,狠是捨不得地說。

素姐摸著心口,道:「這是頭一日呢,只覺得心裡空蕩蕩地。嫁了一個紫萱就是這般,再過幾年連小妞妞都嫁了,只怕就活不成了。」坐在圓桌邊倒茶,茶盞裡地茶湯九成滿都不曾察覺。

狄希陳把她手裡的茶壺搶過去。笑道:「開後門,走一兩丈遠再敲女婿家後門,今兒晚上喊紫萱回家睡也罷。」

素姐嗔道:「虧你想得出來。今日使不得,明日叫他們小兩口回家住也罷了。橫豎不過隔堵牆罷了,在哪裡不是住?」

狄希陳好笑道:「今日使不得,明日就使得?你也是昏了頭了。早些睡罷。明日還要早起送飯。俺們瞧瞧小妞妞去。」拉著素姐地手到西廂,站在門外聽了一會,聽到小妞妞的小呼嚕聲,兩口子才覺得心安不少。回屋二人都覺得屋宇空曠,商議明日把小妞妞挪到西裡間住,才朦朧睡去。

第二日一早素姐親自去送飯,明柏合紫萱早就起來在廳裡候著。素姐看見女兒盤起頭髮做婦人妝扮,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笑道:「你們小兩口當家。有事要有商有量,和和氣氣過日子。每日早起紫萱要記得給你婆婆上香。」

紫萱微微點頭,道:「俺們早起給婆婆上過香敬過茶了。娘。俺都記著呢。」

素姐笑道:「男主外女內。揚州比不得琉球,婦人到底還是在內宅才好。紫萱的性子張揚些,明柏你又是素來順從她慣了的。你們兩口兒關起房門來聽誰的都使得。親戚朋友面前,紫萱你還當退一步說話。明柏,你也是,休當著大家地面要合紫萱商量。」

明柏微笑道:「娘,俺都曉得,喫茶呀。」一個捧茶碗,一個執茶壺。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請素姐吃。又移了兩個蒲團來,兩個正經在素姐膝下磕了頭,起來一左一右伴素姐坐著。紫萱就有些閒不住,問小露珠:「俺不在家,誰看廚房張羅全家飯食?小妞妞有沒有挑食?珠兒珊兒咳嗽可好些?」

素姐拍拍紫萱,笑道:「那是你娘家了,上頭有你娘,中間有你嫂子,你從今日起就割斷那根腸子只專心管你的小家罷了。」

紫萱吐舌道:「誰又要管了?俺只是想家了。」

明柏輕聲笑道:「想家許你想。從今日起只許你在俺們家看廚房張羅俺家飯食。」

紫萱瞪了明柏一眼,哼哼道:「夫家娘家都是俺們家。」跳起來笑道:「娘,俺去小廚房下碗雞湯麵與你點心。」帶起一陣微風,忙忙的去了。

待紫萱走了,明柏沖小露珠使個眼色,小露珠把丫頭媳婦子都支使出去,她自家搬了個小板凳在門邊坐著。

素姐笑道:「什麼事?」

明柏就將昨日迎娶時遇見堂兄地事說了一遍,擔心的說:「我父親在琉球吃了大虧,又窮了又沒得兒子。如今曉得我有些身家。只怕將來麻煩呢。」

素姐道:「我猜紫萱地意思合我們一樣……只要你願意。都聽你的。」取了茶站起來慢慢吃著,轉到廳後。廳側還套有一個小廳。設著香案牌位香花鮮果供品。素姐笑道:「原來在這裡,卻是怠慢了親家母,明柏,打盆水來我洗手,與親家母上三根香兒。」

明柏忙叫小露珠來陪,親自去打了盆熱水過來與素姐洗手。素姐拈了三根香,拜了又祝,將香插在香爐上,退了三步出廳,笑道:「收拾的甚好,你們第一個孩子要是女孩兒,就叫慈恩罷。」

明柏歡喜答應了。少時紫萱捧了四碗粉絲進來,先將第一碗交給明柏,明柏捧到側廳裡去上供。再將第二碗捧與母親,第三碗捧與明柏,第四碗才挪到自家跟前,看素姐吃了一筷子,小兩口才動筷。

紫萱吃了幾口,笑道:「俺們家人少,得利哥合得利嫂子又是能幹的,俺一早晨也就燒個粉絲湯,閒的慌。」

明柏笑道:「正有個主意要合你商量呢。我先到揚州這幾十日,滿揚州城的書鋪子都逛了一圈,覺得書鋪雖多,買不起書本的人更多,似明水家學那般設一個藏書樓,許人進樓讀書不要錢,可使得?」

紫萱開口前先看母親。素姐微笑道:「紫萱想必也有自己地打算?」

紫萱笑道:「俺想把兩個綢緞鋪並成一個,另一個做頭花鋪子。就不曾想過藏書樓。俺們家的藏書樓叫俺們三個管,結果差點成賭檔了。俺就覺得這種明說不要錢地不好,不如開個書鋪子,多進些書,許人家站著看也罷了。休提不要錢的話兒,可好?」

明柏點頭讚道:「一來有些進益,二來書鋪本是個雅事,來的多是讀書人,有錢地請他買,無錢的許他看許他抄,倒比明擺的妝出一副做善事的面孔強多了。就依紫萱呀,俺們開個書鋪子也罷了。」

素姐微笑道:「我合你爹爹這幾年搜羅了許多書本,覺得其中有許多狠有用處偏又名聲不顯,賣書不如印書呀?俺們兩家合夥開個印書作坊罷了,只要不虧本就使得。」

「妙呀。」狄家什麼作坊都辦過,只有印書作坊沒辦過,紫萱覺得狠是新鮮,卻是來了勁兒,連聲道:「請哥哥嫂嫂來。」

明柏按住她柔聲道:「莫急莫急,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地事兒,再怎麼也要等新年過了才好張羅。」

素姐見他兩個這般恩愛,又是放心又是感慨,笑道:「過幾日再慢慢商量不遲,明日送些你們愛吃地點心來也罷了。」

提到點心,紫萱連連擺手道:「不要點心,不要點心。昨日明柏哥使人送了一大盒點心到新房裡,喜娘合媒婆攔著不叫俺吃,叫俺說:再攔俺不與你們賞錢,才罷了,昨日吃多了點心,今兒才想吃粉絲的。明日娘來走走就使得,休捎吃食。」

素姐點頭笑道:「使得,娘去了。」小兩口把素姐送到後門,紫萱站在門裡,明柏把丈母送進狄家後門。素姐也不肯就走,眼看著他回去關上門,才叫管家關門。站在門邊猶是不捨就去。

紫萱也是一樣,雖是窄窄一條小巷,卻把她隔在嚴家,那一邊有爹娘有哥嫂有妹子還有侄女兒,襯地這一邊的小兩口越發地寂莫了。她貼在門縫裡可憐巴巴的看著娘家的後門,對明柏說:「明柏哥,我想家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2 13:57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三章 孝道(上)


這一日小兩口清早起來,照舊到小廳給婆婆敬過香,紫萱就去廚房安排一天的飯食。明柏也不閒著,吃了半盞熱茶,含著一片紫姜繞著宅子走了一圈,在心裡估量開春何處種草,何處栽花,又想著要前面四間門面是租把人家還是收回來自家開店,不知不覺走到前門,吩咐守門的老管家取鑰匙開門,要到鋪子裡瞧瞧。

他們門面的五間樓,一間是過道,那四間樓後十幾步闊的空地,就著地勢砌了一道高牆,並沒有留後門,是以要進鋪子必要從過道出去在大街上開門。

嚴宅外的小街一邊臨河,另一邊多前鋪後宅。推開門來,路上行人如織,河裡大小船隻多如過江之鯽,端的是熱鬧非凡。

明柏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曉得此處市口甚好,拿定主意要自己開舖子,緩緩走到自家鋪面前看管家開門。他原生的俊美,站在人堆裡也差不多就是個鶴立雞群,極是顯目。

一位華服老者駐著籐杖行來,站在街邊看了幾眼,撫著長鬚肯上前朗聲讚道:「這位公子面相清貴無比,將來麼,極少也是翰林。」

明柏只當是個算命的,掉頭要打人走路。豈料回頭一見,此人氣度不凡,鶴髮童顏,倒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倒不好說人家是算命的打發人家走,只道:「老人家謬讚了。」拱拱手就要進鋪子。

誰知那老者突然上前幾步,拉住他的胳膊,死死的看了他幾眼,面上現出驚疑的樣子道:「這位公子,你印堂發黑呢,敢是做了什麼大不孝的欺心事!」

明柏猜是又他父親來生事,也不理會,冷笑一聲進了鋪子,叫管家守著門不許人進來。那老者見他不答理,想跟進鋪子裡來吃管家攔住了。又見圍的人多,指著頭頂朗朗晴天大聲道:「公子,你獨享榮華富貴,卻不認生身父母,不只功名無望,眼下就有奇禍!就有奇禍呀!」

明柏站定了腳。冷笑道:「哪裡來的光棍,取我的貼子送他去見知府大人去。」左右的管家忙將那個老丈架住。明柏指著他罵道:「這廝不曉得是哪裡亂闖來的光棍,就請各位鄉親做個見證,俺就扭送他去見梅大人,前幾日梅大人在舍下吃酒……」他說不得幾句,眼見著人群裡有五六個人悄悄兒退了出去。那個被架住地老丈見助他的人悄悄退了去,揚著拳頭道:「老夫原是一片好心,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呢。」

明柏心裡已是定了一半。抱著胳膊笑道:「送到衙門去,你這樣的人的來歷一查便知,俺正要去梅大人處說話兒呢。帶你去極是便宜,是好心是歹意俺們見了官說話。那人眼神閃爍,口中喃喃道:「公子,你的事體你心裡有數。」用力扭得幾扭,掙脫了管家擠進人群。明柏冷笑兩聲,喝令管家:「再有這樣妝神弄鬼的上門來,不必合我說,一律捆了送到府衙去!」照舊進鋪面,樓上樓下看過。吩咐把樓下四間隔成兩邊,一邊是一間,做個書鋪子地門面,架上樓梯連到二樓四間,另一邊三間打通,收拾出來開個精緻妝盒鋪子。他家現成有木匠,就喊出來收拾,也不肯進後宅,就在鋪子裡坐看收拾鋪面。

嚴宅門口有人鬧事恰好叫狄家管家看見。回去稟報主人知道,狄希陳親自來瞧,遠遠在街上就瞧見明柏笑嘻嘻背抄雙手在鋪子裡看木匠做活,歎了一口氣到內宅坐定。紫萱捧上茶來,問母親好,又問哥哥嫂子妹子侄女好。

狄希陳笑道:「不過隔一堵牆罷了。想誰了家去瞧瞧。也不過一盞茶功夫。你還要一本正經地問好兒?方才聽說你們大門外有人來鬧事。你可曉得?」

紫萱搖頭道:「不曾聽說。明柏哥早晨去看鋪面。說要收拾出來開兩個鋪子呢。喊了幾個夥計過去現做活。」想了一想覺得不對勁。走到門口使人去喊守門地到二門口站著。她站在二門地門檻內問話。守門地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早晨情形一一說知。紫萱記在肚內。卻是替明柏犯愁。皺著眉頭回後宅陪父親坐著說話。

狄希陳看女兒神情。就曉得她心中不快。因笑道:「世人都說二十年地媳婦熬成婆。你上頭沒有婆婆。老天爺怕你享地福多了折壽。必要與你添些煩惱。」

紫萱展顏笑道:「若是婆婆還在。俺合明柏哥也無姻緣之份。爹爹。明柏哥心裡到底怎麼想地?」

狄希陳沉吟許久。方道:「他怎麼想都使得。你只依著他就是。」

紫萱揚眉道:「未嫁時俺不好說什麼。此時俺是嚴家婦。怎麼就說不得話?難道叫俺為著賢惠地虛名由著他朝火坑裡跳。俺也跟著跳下去?」

「你倒想地開。」見女兒不是那等一味想要賢名的傻女人,狄希陳原來提著的心徹底放下了,笑道:「爹爹今日來原是怕你犯糊塗,你既然想地明白,那爹娘就放心了。」站起來要回家,吩咐道:「你們吃了年夜飯家去守歲,兩個人在小家到底有些孤單。」

紫萱忙應了,揚著頭笑道:「爹爹放心呀,林家也曉得俺是個潑悍的,好不好,使磚頭拍他幾下。」送爹爹至後門。因為揚州不比琉球,她不肯輕易出二門,走到廚房收拾了幾大盒點心,又是幾壺熱酒,叫送到前面鋪子裡與大家點心,與明柏的卻是一隻小盒,裡面只有和合酥、狀元糕、梅花糕三樣。

明柏見著這三樣點心,猜紫萱必是曉得早晨有人來鬧的事,藉著點心來勸他,微微一笑,拈起來一樣吃了一片,笑對送點心來的媳婦子道:「回去合她說,我都吃了。」

媳婦子回去說與紫萱聽,見紫萱也是笑意盈盈,不解道:「少奶奶,這是打的什麼啞謎呀?」

紫萱笑道:「若是叫你曉得。就不是啞謎了。今日當備年禮,得利嫂子人呢,喊她到帳房來。」笑嘻嘻走到帳房,坐在算帳的彩雲身邊,問:「算什麼呢?」

彩雲放下算盤將帳本移到自家小姐跟前,指著總計那一欄道:「咱們家的開支有那邊三分之一。然人口只得那邊五分之一,卻是有出入。」

紫萱忙叫看帳,帶著大小幾個丫頭把到揚州所有帳本都翻了出來,才看得幾行,個個都笑起來,紫萱笑罵:「該死,你就把娶親的事兒忘了。」彩雲不好意思道:「真是忘了。那邊地家用帳跟嫁娶帳是分開算的。」

得利嫂子站在門檻外笑道:「俺們從前帳少,狄得利他順便管管也還罷了,如今少奶奶帶了許多人來。還當似那邊正經設幾個管帳的。」

紫萱笑道:「得利嫂子進來,今兒雖是晴天,風刮到臉上跟刀子似地。」彩雲就迎了上去。拉著得利嫂子在火盆邊坐好,又倒茶與她吃。

得利嫂子道謝接過茶,從懷裡掏出一疊禮單來,指著最上面一張笑道:「這是小婦子花了二十個銅子兒問街尾一個趙舉人家的小廝討來的年禮禮單抄本,趙家宅子合俺們家差不多大小,聽說前幾個月他家兄弟成親,也是請的梅大人做主婚人,一般兒要送梅大人的。」

紫萱忙接過來細看,果然揚州送官兒們的禮物狠是講究。並沒有琉球常用地牛皮等物,也不似山東都是套禮,趙舉人送梅大人的是筆墨紙硯幾樣,又是什麼詩集,想是趙舉人自己刻印的,再就是家釀的酒,收拾的臘味,估量一下除去文房四寶那幾樣不曉得時價,別個都不大值錢。再看後面送同知糧道刑廳通判的,都是一樣,紫萱心中就有了數,道:「彩雲把這個單子抄一份送給俺娘,合小露珠說,她們擬好的禮單抄一份來我們減一等備辦禮物送去罷了。」

正說話間,來人稟道:「九老爺宅裡送了一盒子東西來。」就將一隻小錦盒獻上。彩雲忙去打發賞錢。紫萱揭開錦盒看時,卻是替她擬的名單,各人名下當送何物。禮單粗看相似。然每樣都注著價錢,又是誰最愛什麼。俱都寫的明白。紫萱邊看邊笑,問來人:「九叔這一份是只與俺地?我爹娘那裡可有?」

來人笑道:「五老爺那邊另有人送,這邊原是比那邊減了一等地。我們老爺說了,揚州人都好風雅,送人的物件兒越雅越好,就是金銀也要漆層黑漆妝成硯台這樣地物件兒,人家才肯收呢。」

紫萱笑道:「彩雲,請嫂子到偏廳歇歇。大冷的天,與她幾盞熱酒吃。」彩雲握著一個小荷包從裡間應聲出來,塞到那媳婦子的手裡,笑道:「這嫂子隨我吃酒去。」那媳婦子跪下磕頭謝賞,笑嘻嘻隨彩雲出去。

紫萱將兩個帳對著瞧了又瞧,笑道:「果然送禮也是有學問的,只這個禮單,也要一二錢銀呢。俺們家沒有,還要現使人去買。得利嫂子,俺家買辦是哪個?叫他去買那個送官兒禮用的長紅貼,待俺數數,買二十張來也罷,俺們家常還使單貼也罷,照著這個價錢看,印書不如造紙呢。」得利嫂子忙出去叫人買禮貼。

少時彩雲跟得利嫂子先後進來,彩雲笑道:「打發來人走了,俺又把抄本送到那邊,露珠姐姐收下了。」附著紫萱的耳朵小聲道:「初八日她合春梅姐一同出閣呢。說春梅姐想到俺們這邊來。」

紫萱點頭笑道:「春梅姐最是爽利的一個人,就許她們兩口子到這邊來呀,得利叔原是鋪子管事,叫你們老兩口管家管小帳,可惜了。」

得利嫂子笑道:「我們家那口子管一兩個鋪子還使得,叫他管家,實是瑣碎了些。大小姐,橫豎今日無事,就把家裡人安排好,各分職責,正好過年。」

紫萱想了一想,笑道:「去前面請明柏哥來說話。得利嫂子,你合彩雲同去擬禮單,家裡沒有的標出來,俺合明柏哥商量了去買。」就將書房讓於她們,回到正房坐地。

明柏回來,服待他洗臉洗手。明柏笑道:「前頭正忙呢。你們後邊又有什麼急事?」

紫萱將抄的兩份禮單拿與他瞧,笑道:「一為送年禮,二來就是俺陪嫁地這些管家們,也當分派執事,如今家裡亂亂的……」

「內宅的事你做主便是,巴巴的來問我做什麼?」明柏拉著紫萱的手在火盆邊坐下。笑道:「敢是問俺私房錢?卻是為夫忘了,就趁跟前無人合你交底。」

紫萱漲紅了臉啐道:「你賺多少銀子旁人不知,俺豈有不知道的?洞房那晚你吃醉了,已是一五一十合俺說了。」

明柏呀了一聲,摸頭道:「都說了麼?只說我藏的甚緊,人都不知呢。來,再數一回與你聽,也叫你曉得你男人是會賺錢地。」屈起指頭一一數給紫萱看:「休看木匠鋪子不起眼,只得五個工匠。這一二年有八百二十三兩黃金入帳,三千兩銀托九叔買地,那些連積蓄一共一萬一千兩銀子盡數入了船隊。今年能分五千兩的紅利,小全哥說他也有五千私房,叫俺跟他一起拼一萬兩投到九叔地鹽窩子。俺們這個宅子作價二千兩,是拿傢俱帳抵的,你們家的傢俱只得一千五百兩,還欠你娘家五百兩。是不是稱五百兩送過去?」

紫萱點頭道:「親兄妹,明算帳。送過去費事,只叫他們帳上扣除就是了。還有呢?」

明柏道:「還有些零碎小生意,這起銀子積下來也有一千六百兩。我買了五百兩銀的木料並漆膠等物,修房花去二百來兩。還有**百兩現銀,若是省著些,也夠俺們兩口子過幾年了。」

紫萱搖頭道:「哪裡夠。一年裡邊人情來去就要這個數。你前面還要開舖子,傢俱鋪子還罷了,樣樣現成,那個書鋪,總要幾百兩銀子地本錢呀?再要合夥印書,還要尋屋子。」

明柏皺眉想了許久。道:「印書原是在我計劃之外,真要行,想來也不會鋪太大的攤子,只要傢俱鋪子開了門,就有進帳。」

紫萱笑道:「俺的主意呢,你勻一間鋪面給俺,俺開個頭花鋪子,一來家裡的女人們也多些進帳,二來跟你的書鋪子相得益彰。俺每日照管也容易些。可好?」

明柏捉住紫萱地兩隻手,舉她左手道:「從這個手出。」又舉她右手道:「又從這個手進。你好意思收你自己地租錢麼?」

紫萱笑道:「在商言商。這會子俺不是你嚴明柏的娘子,是狄紫萱老闆合你談生意。嚴老闆,你那個鋪面,一年與你一百二十兩地租錢可使得?」

明柏移了架算盤抖動兩下,算盤珠嘩啦啦啦響個不停,他笑道:「這個銀子,老闆娘不曉得,嚴老闆要收起來做私房錢,卻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前日有人來問,一間鋪面一個月十五兩,你是自家人,馬馬虎虎出一百八十兩,就與你。」

紫萱啐道:「奸商,一百六,一百八俺就沒賺頭了。人工不要錢?材料不要錢?你不與俺,俺合你娘子說你藏私房錢。」

明柏拍著桌子笑地喘不過氣來,笑完了道:「依你。寫合同罷。」

紫萱真個取了兩張合同紙來,也不要明柏動手,自家就寫了上,一邊是嚴門狄氏,一邊是狄氏紫萱,寫完了吹乾墨跡抖了一抖,丟了一張把明柏,道:「藏私房錢的,把你的私房錢收起來。」

明柏接過來小心折好藏在貼身荷包裡,妝出一副守財奴地樣子喃喃道:「要小心收藏吶,我那個娘子最是愛財,連個銅錢都不與我出門,一年到頭就靠這一百來兩銀子做人了。」

紫萱哈哈大笑,撲上來搶,兩個搶來搶去搶到床上去了。彩雲有事要回,走到門外推門推不動,只得退了出去。

到了晚間,他兩個商量好,傢俱鋪子叫狄得利做掌櫃,書鋪子叫黃山做掌櫃,頭花鋪子挑的是個有些娘娘腔管家狄得財,傢俱鋪子要雇個本地人做夥計,每間鋪子再挑兩個小小廝學徒,學徒們都由黃山帶著在鋪子二樓住。紫萱陪嫁來的兩個綢緞鋪原是有人照管的,還是照舊。空的四個鋪面還是出租,就叫狄得利管收租錢。內宅買辦叫得利嫂子管事,華山在外書房,平常還要跟著明柏出門,彩霞在內書房,兩個專管人情來往帳目,紫萱只帶著彩雲管家裡的銀錢帳目,等春梅來了將廚房交給她。鋪子的各項帳目明柏自理。

明柏笑道:「算來算去,只俺的活最多,使不得,還要與俺添人手才好。」

紫萱笑道:「春梅姐的男人旺來跟著九叔好幾年了,等他來了叫他跟你出門,專管合官兒們打交道,那個有名目地,叫什麼小司客?」

明柏笑道:「鹽商家裡才要司客呢,俺們小家小戶倒用不上。等他來了,叫他管傢俱鋪子,叫得利哥做總管事。得利哥雖然精明,帳目上卻不能,在琉球那個帳俺隔三日要核一次的,繞是這麼著,大錯沒有,小錯不斷。這樣的人只能攬總。」

紫萱笑道:「使得。俺只說你要叫黃山陪你出門呢。」

明柏笑道:「黃山比華山要固執,又愛讀書,叫他看書鋪子最好不過,華山麼,一張小油嘴兒,合誰都能打的火一般熱,妙在嘴巴又緊,帶著出門最是省心。」話題一轉,笑道:「狄老闆,你這個頭花鋪子,使的人可是俺嚴家的。還要與俺工錢才使得。」

紫萱啐道:「休想,丫頭媳婦們幾個零花錢也要抽成,你個嚴扒皮。」

明柏一本正經道:「我攢下銀子來與俺媳婦買花戴。」逗得紫萱推之拉之咬之,兩個鬧成一團。

彩雲送茶上來,在門口轉了一下又出去了。紫萱聽見聲音問是誰,趕到門口只看見背影,呵著手笑道:「彩雲年紀不小了呢,也當嫁了。偏生她男人還在南洋,只怕還有一二年才能回轉。」

明柏將她拉進屋,順手拴上門,笑道:「來來,俺合你說早晨的事。」拉她到桌邊坐下,道:「成親那日俺在小巷子裡遇見被你拍磚的楓大,沒成想今日就有人跳出來尋麻煩。俺借了知府的大帽子把他們嚇走了。俺說要見官,唬得那個老頭跑地飛快。」

紫萱笑道:「若真是嚇走也還罷了,只怕一計不成又使一計。」

明柏皺眉道:「想來還是怕見官的。且看罷。」

紫萱想了想,道:「若是……若是公公認了錯,承認婆婆是原配,你當如何?」

明柏冷笑道:「他肯那位林夫人也不肯的。林夫人娘家幾個兄弟都想做官,若叫這等醜事張揚出去,不怕別人擠他們銀子麼。」

紫萱小心勸道:「那總是公公,得放手處且放手罷。」

明柏極是感激的握住紫萱的手,笑道:「他不來尋我,我就罷了。他要生事,俺們奉陪到底便是。」

紫萱微笑不提,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還不曾起身,彩雲就來敲門,忙忙的隔著門就喊:「守門的來說,昨夜不曉得什麼時候來了個窮秀才打扮的人,縮在門洞裡過了一夜,早晨叫他走他也不肯走,說這是他的家,他是被兒子趕出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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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發表於 2009-7-6 13:25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四章 孝道(中)


明柏氣的臉色發青,惱道:「為何偏要合我過不去!」咬著牙要出去理論。紫萱一把拉住他,勸道:「或者是無賴光棍來訛錢的,先叫得利哥去認認人。」

明柏怒道:「何必再認!他分明是怕停妻再娶的醜事傳開,只想致我於死地!就是合他拚命又如何?」掙脫了紫萱朝外跑。紫萱追至二門邊才追上,緊緊摟住他的腰,喊:「鎖二門,快鎖二門。」幾個媳婦子忙去關門。紫萱見門都上了鎖,才肯放手,一邊流淚一邊道:「明柏哥,想想俺,想想俺。」

明柏掙不脫她,慢慢平靜下來,摟著她的腰,流淚無語。一陣北風吹來,奇寒刺骨。紫萱在他懷裡縮了縮,小聲道:「冷吶,先回屋裡去好不好?」

屋裡才移進銅火盆,紅通通的炭火,兩個叫暖哄哄的熱氣一激,齊齊打了個噴嚏,紫萱從床頭翻出兩塊帕子,摔一塊到明柏懷裡,一邊擦眼淚鼻涕一邊嗔道:「那到底是你爹爹,縱有天大的不是,你也不好真去告他的。」

明柏低頭無言,停了一會,突然大哭。

紫萱見他如此,心裡已是有了計較。少時狄得利進來稟道:「小的去前面看過,那人小的並不認得。華山帶著幾個人已是把那人架走,是送官還是……?」

紫萱搶著道:「萬萬不可送官,此事非同小可,快去給俺爹娘合九叔送信,大家商量著辦才使得。」

狄得利看向明柏。明柏只是默默拭淚,並不理會。狄得利就依著紫萱吩咐使人去兩宅送信。

狄九正在吃早飯,聽說有人到明柏家鬧事認兒子,笑道:「虧得成親那時請了梅大人與人主婚,哪個糊塗蛋做成的這事?也罷,去瞧瞧去。」

曹氏對明柏的事體一直不大清楚,好奇地問:「不是說是五嫂娘家遠房表妹的孩子?怎麼鬧出這一出來?」

狄九皺眉道:「你問那些做什麼?你在揚州住了這幾年,當曉得那些光棍的厲害。我們初來差一點折在他們手裡。這是看他是新搬來的有錢人呢,沒打聽出來底細,只說又無父母親戚,手裡又有銀子,要問他討些銀錢花。俺去瞧瞧,中午不回家吃飯了。」換了出門的衣裳。帶著幾個管家先至狄希陳家說話。

狄希陳合素姐正等著他。見他來了笑道:「你是地頭蛇。當曉得這裡頭地彎彎繞。是不是俺們得罪了誰?」

狄九笑道:「紫萱地婚事請了梅大人充場面。等閒人不敢來鬧事地。這個不曉得是哪裡來地糊塗蛋……說是不像林家人?」

素姐道:「來鬧地那個不是。明柏說迎親那日合林家人打了個照面。狠是怕他們來尋麻煩。紫萱曾把林家大少爺打破頭。明柏合小全哥又曾叫林家在琉球破財。兩邊越發結下仇來。然那到底是明柏地生身父親。他自家再鬧也無妨。俺們不好多插手。」

狄九笑道:「然。俺有個主意。就叫明柏為他娘做個**事。多花些銀兩辦地熱鬧些。再請些官面上地人來走動走動。那鬧事地人若是蠢些。必要來鬧。」

狄希陳道:「然明柏已是改了姓嚴。或者有些妨礙?」

素姐已是反應過來。笑道:「無妨。只說是爹爹林某趕考下落不明。母親帶他在家活不下去。出來尋找未果。回來全賴舅舅養活。所以從母命改了姓嚴報答母族養育之恩。旁事休提。這般兒。姓林的越來鬧越顯的是姓林地不是。只怕他不來鬧呢。鬧開了才有趣兒。」

狄希陳想了想,笑道:「就怕林大人臉皮厚,真個上門認親。」

素姐道:「他肯,那位林夫人是肯的?林夫人娘家那幾個官是肯的?真動了認兒子的心思,必叫他家翻宅亂。」

狄九笑道:「五哥放心,他來認怕什麼?就怕他不來。」

已是議定,狄九也就不去明柏家。素姐叫小露珠去喊小兩口過來。過得一會,紅著眼圈的明柏跟紫萱進來,素姐吩咐道:「這個人想必是流氓混混來訛錢的。放了也罷。倒是另有一件要緊事要合你們說。雖然親家母過去了,你們小兩口也當盡孝,就做一場**事略盡盡孝道罷。親家母吃的許多苦,拉扯明柏長大也不容易,她地事跡也當傳揚傳揚叫世人曉得。何如?」

紫萱合明柏都是心思靈透之人,素姐用意一聽便知,俱都點頭應允。狄九笑道:「揚州頂有名也就是個大明寺,就是他家罷。取個請帖兒來,俺寫個請字請他家的知客了因過來小座。」

紫萱眼淚還沒的擦淨。忍不住咕一聲笑出來。道:「九叔,人家是知客僧。說請就請得地?」

狄九笑道:「前幾日還在一處吃酒呢,那也是個大俗大雅的人兒,最喜歡合全身銅臭的鹽商呀官兒們呀打交道。」

明柏悄悄伸手握住紫萱,小聲道:「九叔,在家做法事,有哪些個講究?」

「無他,銀子耳。等了因來,叫他算帳時替你省些,必要替你做的體面好看,宣揚的全揚州城都曉得林老夫人當年吃的苦。」狄九看明柏神情淒苦,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總要替你母親討一個公道。從前你舅舅們無財無勢,也只有忍氣吞聲,你也莫怪他們明柏含淚點頭,道:「俺曉得,舅舅們也有他們的難處。」想到母親帶著他在林家受飛白眼,被強休回家,母子兩又流浪幾千里去成都尋父,一路吃的苦頭數都數不清,他咬緊牙根恨恨地想:寧死也不要回林家!

狄希陳看明柏神情不大好,打圓場道:「這麼著,把上門來鬧事的人放了罷,使幾個人遠遠吊著,看他去哪裡。」

狄九忙道:「叫我的小廝小三兒同去,他原是揚州人,地頭熟。」

紫萱忙應聲道:「俺去說。」捏了一把明柏叫他放心,趕緊出來吩咐放人。早有小露珠候在一邊。送她進夫人正房洗臉。小全哥兩口子在正房候的久了,見她進來,一左一右把她夾在當中。小全哥先開口,急切的問:「聽說你們兩口子在家打架?」

紫萱橫了小全哥一眼,嗔道:「俺合明柏哥打架做什麼?是他要去跟人拚命,叫俺拚死攔下了。」

阿緋就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笑道:「還好沒有事,你哥哥白替你擔心這半日,怕你們兩個為著認不認林大人吵嘴打架呢,公爹爹不叫他去,他又不敢去。」

小全哥吐舌道:「鑿船的事俺也有份,怕叫爹娘想起來罵一回呢。可商量出什麼辦法來了?」

「娘叫替婆婆做一場法事,把她老人家吃的那些苦宣揚宣揚,只說公公趕考一去不回,在婆家存身不得這些個話。」

阿緋好奇道:「這又是哪裡話?」

小全哥歎了一口氣。慢慢道:「明柏的母族原是書香門第,只是幾輩子也沒發達過,又窮了些。明柏哥地父親極是個想出人頭地地。棄了他們母子另娶富貴人家的女兒為妻。林家瞞了幾年,強與紫萱的婆婆一紙休書打發她們母子回娘家。林老夫人不信,必要當面問問那位林大人,是以帶著明柏哥去成都尋人,病死在成都。明柏哥叫林大人帶回家去,怕醜事叫人得知,只把明柏哥拘在家當個小廝使,由著那位後來的林夫人不與他吃飯穿暖。幸得俺們家合明柏哥在成都認得,小廝路上看見他吃苦。將他請回家。若論父子情份,那位林大人卻是一點都沒有了。」

阿緋自做了母親,心腸比從前軟了許多,聽得這一席話,道:「這分明是戲文裡唱的陳世美呀。難怪你拼著挨打也要替明柏哥出氣,原是鑿沉船好,叫他全家都沉到底才好!」挽起袖子怒道:「這樣地父親認他做甚,來一次揍一次。」

紫萱合小全哥都笑起來,小全哥在阿緋背上拍了一下。笑道:「這個話誰說都使得,唯有俺們姓狄的說使不得。」

陳緋睜大眼睛看了小全哥一眼,旋即明白過來,笑道:「背地裡說也不使得?只做一場法事叫他們知難而退,便宜他們了。」

小全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說都還是親爹呢,他自家要拿刀去砍林大人都使得,俺們只有攔的沒有替他拿刀的。俺們替姓林地留面子就是替明柏哥留面子。此事你只曉得便了。俺們家也只九叔曉得些,大伯二伯家只當真是我娘地遠房表妹的孩兒。」

陳緋連連點頭。笑道:「記住了。」轉了話頭道:「我覺得大伯二伯跟我們家有些不齊心呢。從前那麼勸著不叫去台灣。還是去了;後來我們要回中國來,他們又偏要在琉球扎根。」

小全哥笑道:「不是不齊心。他們兩家原先不過是中產之家。這幾年有了些錢,怕人家說是蹭俺家地光,所以故意不肯跟著俺們走,偏要另走一道條兒。只看他們行事,其實心裡還是向著我們的。只是人人都有三親四戚。別人說話不甚好聽呀,又有幾分骨氣,是以你瞧著就有些另扭」

紫萱也點頭道:「確是如此,俺曾聽嫂子們抱怨過親戚們不好相處地話來。還有一事,哥哥想必沒有合嫂子說過。俺們狄家有四房,大伯二伯是大房的,只他們老兄弟兩位,為人極好的。俺們是三房地,還有個姨奶奶生的小叔叔。那位姨奶奶是個不大消停的,當年淘了多少氣,也不必再說她。九叔是二房的,他們家除了九叔自個,那幾位都是極不爭氣的,四房更不必說,通沒一個好人。原來俺們家在山東,還能彈壓著他們些。俺們走了,大伯二伯也是叫這起人折騰的沒脾氣,待管吧,管不了許多,待不管吧,又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狄字兒,白受牽連,也只有遠遠的避開。」

陳緋吐舌道:「原來如此。難怪前日有個什麼人說是八老爺的姨表兄的大侄兒來,你哥哥把人家晾在廳裡幾個時辰,吃了盞茶就打發人走了。我還在心裡嗔怪你哥哥合本族人不親近呢。」

小全哥皺眉道:「不然怎麼樣?是個人還罷了。怕就怕狗仗人勢打著俺家地名兒做壞事撈好處,偏叫俺們替他背黑鍋。寧叫人家罵俺們不合親戚來往罷了。紫萱你當家,對林家那些人也莫太客氣。」

紫萱點頭道:「俺省得。」笑的合偷了隔壁魚的貓兒似的,道:「俺只說好聽的,他自家就先不肯了。」

阿緋瞟了小全哥一眼,笑道:「可是學到一招了。」

小全哥笑道:「俺娘就是這麼對付俺爹地。俺麼。對狄家那些不成器的叔叔伯伯可沒有什麼好話,你學了也無用處。」

正說話間,前邊使人來請,道:「老爺請姑奶奶合大少爺去議事,大少奶奶同去越發好了。」

阿緋搖頭道:「我不去了,珠兒珊兒就要醒了。」擺擺手回她的院子去。

紫萱對小全哥一笑,小全哥笑道:「她曉得這事她不好出頭的,沒白費娘這些日子教她。」

且說那位大明寺地知客了因來了,幾個男人到前面廳裡陪著說話。紫萱不得出頭。在內宅書房裡急得團團轉。素姐看女兒一副緊張的樣子,索性帶著女兒到廳後聽牆角。

那個了因甚有眼色,聽說是要為仙去地嚴老夫人做法事。就替明柏出了許多主意,說做三天法事比七天省錢,要體面就請六十四位高僧,又叫他許下施捨一百零八件棉衣與孤寒老人。他一架算盤打的辟裡八拉響個不停,算出來各項使費連同棉衣一共二百九十八兩銀,抹個零頭只收二百八十兩。因嚴家要自家供齋飯、茶、點心、香燭等物,他又說了一個香燭店的店名道:「那個店是小僧的本錢,咱們自己人,香燭紙錢都算在內。攬總二十兩銀,必叫你們辦場體面法事,何如?」

這個和尚打的一手好算盤,真真是會做生意。明柏在廳裡,紫萱在廳外,俱都聽的發呆。就是素姐合狄希陳兩口兒,見著高僧合後世賣保險一樣能說會算,也有些小吃驚,只有狄九見怪不怪。笑道:「了因師傅果然是替女婿省錢了。這樣一場法事換了別家,沒有五百兩下不來呢。」

了因合掌念佛,完了擠眉弄眼笑道:「梅大人那裡九老爺替小僧說幾句好話,不值二三百兩?」

狄九笑道:「大和尚這般通達,大人們都看在眼裡呢。轉過年僧官必是穩穩的。」相對呵呵大笑。大家喫茶說些閒話。紫萱聽見那和尚說什麼小唱又是什麼小旦,卻是聽不下去,漲紅了臉扯母親地袖子,進了二門啐道:「分明是個酒肉穿腸過地花和尚,九叔怎麼相與這樣地人?」

素姐笑道:「什麼樣地人都有用處。水至清則無魚呀。」

且說了因看了看天。笑道:「還有一位柳大人家要做法事的,他家地齋飯最是好吃。小僧貪嘴,趕著到他家吃中飯去,晚上就使人去嚴府佈置帳幔。」辭了要走,狄希陳叫後宅稱出銀子交與他同行的小和尚。帶著小全哥合狄九明柏親送至大門外回來。

紫萱不聲不響回家取了銀子來交還小露珠。嚴家獨力辦這樣一場**事人手實是有些吃緊。紫萱合明柏商議,問娘家借了二三十個人,照著了因開的帳目買辦,一夜忙碌無話。

第二日一早了因果然帶著六十四僧眾到嚴宅,辦了一場整齊漂亮的熱鬧法事。狄九又去請了梅大人來撐場面,一來二去,就把明柏的身世掐去林大人這個真人合停妻再娶的事情,宣揚的滿揚州城都知。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那位林大人在琉球連老本都賠了個乾淨,偏生又跟上司劉內相合不來,回了頭叫劉內相輕輕幾句話就揭了他的烏紗帽,依舊得了個冠帶閒住。他在山東老家欠了一屁股債存不得身,指著還債變賣田產,帶著銀兩攜著林夫人買船下揚州,因揚州有幾個財主同年,正好打打秋風。恰在揚州住了二三月功夫,一日在街上閒走遇見來投奔姨丈的楓大爺,兩個在街上吵了一架。楓大爺深恨林大人不過繼他,恰巧那一日又撞見明柏娶親。看見他參著高頭大馬,披紅掛綠娶財主地女兒,心中越發的不平起來。從前的窮小子轉眼做了財主的嬌婿,原來穩穩到他手的蔭恩全無,做生意又遂事不順,如今淪落到姨丈家寄住。楓大爺越想越是難受,就想了一個一箭雙鵰的法子,要叫林大人合明柏都過不得好日子,頭一回使錢叫人去嚴宅鬧事,叫明柏唬走了,第二回就叫人妝林大人去認兒子。只說嚴家或者去告官,扯出林大人來叫他父子兩敗俱傷,或者明柏將那人打傷打死,正好鬧的他家破人亡。誰知嚴家扣了那人大半日,輕輕巧巧就放出來了,也不見他告官,也不見他尋林大人的晦氣,反倒在家做起**事來,真是莫名其妙。楓大爺想不透明柏的用意,就有些坐不住,打聽出林大人地住處,趁著林大人這一日不在家,提著幾樣禮物去見林夫人。

林大人租的是人家一個三進的小宅,家裡用的也不過五六個人。聽說是楓大爺來,林夫人倒有幾分喜歡,道:「都說牆倒眾人推,如今我們窮了,人都不肯來望望,難得楓兒這個孩子體貼。」親自到前面廳裡見他,叫管家倒茶與他吃,問他父母親可好,家裡景況如何。

楓大爺一一說了,笑道:「我娘總掂記著嬸嬸呢,兩個妹妹原是嫁的遠,嬸娘搬到揚州來住,倒是近了。」

提起兩個月兒,林夫人心花兒都開了,笑道:「她兩個在鎮江呢,說是過了年來揚州住幾日。你想必也不能回泰安過年?」

楓大爺笑道:「俺等著開了春去揚州鄉下收絲,正好趁著這幾日得閒走走。嬸嬸,有個稀罕事說與你呢,前幾日我瞧見一個人,生的極像天賜兄弟,像是狠有錢的樣子。不曉得是不是叔叔他……」佯妝失言,不肯再說,一味低頭喫茶。

林夫人在鼻子裡笑了一聲,道:「世上相像的人原也多,想來是你認錯了。」留著楓大爺吃了中飯打發他走,回來就想:人家到琉球去做生意都是賺的,只有他是賠錢,是真個賠還是賺了錢私藏起來養兒子去了?天賜那一回丟地就蹊蹺,楓兒說瞧見他鮮衣怒馬,想必不是扯謊,此事卻是要打聽個明白。

書,魔植世界,很贊呀。活活,呆呆的木頭人好可愛。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9 07:45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五章 孝道(下)


    這一日卻是林大人一個有錢朋友梁中書的壽日。林大人翻出一本四季花卉的冊頁去祝壽,合幾個同是打秋風的好朋友在書房從清早坐到後晌。因主人聽厭了小曲兒,大家要討梁中書喜歡,各人都尋些奇聞趣事說來下酒。

    就有一個人道:「舍下隔壁有一戶人家新近搬來的,極是倒霉,叫幾個混混訛上了。頭一日妝個老人家站在大門口與他家算命,說梁中書家不認生身父母必有大禍,吃管家趕走。第二日就有一個窮酸秀才堵著大門嚷著要認兒子。那家梁中書不得以,藉著替過世的老夫人做法事,請了知府大人去充場面。花了多少冤枉銀子,還不曉得後事如何呢。」

    林大人笑得一笑,道:「訛錢的法子也多,冒認人家的老子哪個肯?一群蠢才。」

    大家齊齊笑起來,給先前說話那人倒了一大盞酒,梁中書就道:「縱是新搬來的人家,也當探探人家的底呢,能請得梅大人去坐一坐,不是只有幾兩銀子就請得動的。想來這戶人家也是不想告官的,自家莫不是真有些首尾?你可打聽明白?」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這個要問我家來安,那家做法事捨棉衣,他站在門口看了大半日熱鬧呢。」

    梁中書原也是閒的緊,就把那個來安喊了來,與他熱酒吃,又與他一個小板凳坐,叫他說說那家的故事。

    來安吃了酒,站在門邊笑道:「那一家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只得一根獨苗兒。大少爺前幾日才娶的親,並無至親尊長。聽說主婚的就是梅大人,刑廳糧廳都去捧場,還有許多鹽商送禮。想來也是有有錢人家,都傳說他家也是鹽商呢。」

    林大人摸著鬍子笑道:「那幾個賊砍頭的想必以為這家是撒漫使錢的糊塗公子哥兒,打聽得人家無父無母,鹽商又最是不肯攙合打官司的。只說唬一一唬他們拿出幾兩銀子來罷了。這樣的案子我在成都也是審過的……」摸著下巴只是笑,要等人家問他。

    來安卻沒有什麼眼色,自顧接口道:「那位公子糊塗不糊塗倒不曉得。那幾個人打聽來他家的來歷也有六七成真。小地昨日在他家門口聽做法事的和尚說的甚是明白,說是那位公子的父親在他三四歲時進京趕考一去不回。族裡只說老太爺客死他鄉,叫老夫人改嫁。老夫人極是堅貞,帶著這位公子去京裡尋了一回不曾尋著。一病不起,撐著回來把公子托給娘家兄弟,就病死了。」

    梁中書冷笑道:「原來如此,難怪要冒認他老子呢。」

    林大人心中突的一跳,這個情形倒合他有二三分相像,看大家都笑嘻嘻的,不像懷疑到他身上地樣子,暗自慶幸揚州無人曉得他在琉球認兒子的事,這起人都是富貴閒人。又是親戚故舊滿天下,只要他們曉得必傳揚的滿天下人都曉得了。

    席上眾人都笑道:「這可是個巧宗兒。三四歲能記得什麼事?打聽出來底細。認個宜便兒子又怎地?做幾日老太爺。扛一包銀子藏起來。也是他半世富貴。後來如何?」

    那人笑道:「也沒有怎麼樣。做了三天法事。就散了。他門前四個膀大腰圓地管家守門。誰還敢上門認兒子?休說是假地。就是真地。此時上門去認兒子誰信他?」

    梁中書家笑道:「父子失散地事想必也是誰合他家有仇洩露出來地。是以要大做一場法事替老夫人出一口氣。不然怎麼只提老夫人地名頭。不說替老大人乞福?」

    眾人都哄笑起來。紛紛道:「這是防父族那些人上門呢。到底不好撕破了臉說話。只好做一場法事把舊事宣揚宣揚。叫他們沒臉上門。不和父族地親友來往也罷。」

    梁中書家道:「你們這樣說。越發明白了。這分明就是他父族地人搗地鬼。不然他新搬來地。哪個曉得他跟父親打小失散了?」

    林大人面上合大家一樣說笑。心裡卻是有些不安。趁著大家都吃地半醉。笑問來安:「你說了這半日。可曉得那家姓……姓什麼。是哪裡人氏?」

    來安想了許久,笑道:「姓嚴,說是山東濟南人氏。原來姓什麼他們管家不肯說,只說是為了報答舅舅的養育之恩,不肯叫人說他父族的壞話,故意隱去父姓從了母姓。」

    林大人一口燒酒嗆在喉嚨裡,伏在桌上狠命的咳嗽起來。滿面通紅道:「卻是吃的急了些個。」

    討了一杯熱茶慢慢吃著。只覺得席間人的小聲說笑都是在笑話他,雖是如坐針氈。又怕他走了人家越發說出不好聽的來,就是不肯去。

    梁中書有心,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笑道:「林大人像是個心裡有事的樣子。有什麼話不妨說來聽聽,或者大家能助你也說不定。」

    林大人笑道:「我地境況大家都曉得,實是運氣不好,不曉得為何那位內相總合我過不去,二來貨貨浸了水,鬧了個血本無歸,如今是有家回不得呢。」

    梁中書笑道:「回去做什麼?有錢都跑揚州來住著,你如今雖說是窮了,倒底還有些本錢,買幾間屋吃租錢也過得日子。」

    林大人笑道:「還欠著債呢,哪裡敢買房,若是哪裡能發一筆大財就好了。」

    眾人都笑道:「現成的好財路就在眼前,你只說是那位嚴公子的生身父親,去認了兒子來。兒子的不是你的?」

    林大人已是想明白此事是楓大爺搗的鬼。這麼一鬧,要麼天賜去告官,把他當年的醜事扯出來,叫他身敗名裂;就是天賜不告官,也斷了他認天賜回林家的道路。楓大爺接二連三壞他好事,好大一座金山看得見摸不著。林大人極是懊悔,偏偏這些事體還不能合外人說,他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樣地事不是君子所為,說笑罷了。哪裡能當真?來來,吃酒吃酒。」就說春麗院的粉頭唱的小曲兒極是動聽,就岔開了話題。

    好容易捱到散席回家,聽管家說楓大爺白日來過一回,夫人親自款待。他氣不打一處來,走到書房歇下。藉著酒上頭,只叫一個生的有二三分顏色的丫頭小梅香服侍洗臉洗腳,就是不肯到後邊去。

    林夫人聽說小梅香在書房服侍老爺極是惱怒,先還說要等老爺進房再合他理論,左等右等不只老爺沒進來,連小梅香都不見她回來,她哪裡忍得住,帶著幾個管家媳婦走到書房外邊,使了個媳婦子喊:「小梅香。夫人叫你做什麼呢。」

    那個小梅香在屋裡脆生生應了一聲,滿面春風捧著洗腳盆出來。林夫人見了她這般模樣,冷笑一聲道:「今兒喜鵲在後院樹上叫地歡。原來應在你身上呢。」上前劈頭蓋臉打了幾下,叫捆到柴房去明日賣了她。

    林大人在屋裡盡數聽見,哪裡敢伸頭,一聲不吭等夫人發落了小梅香,方妝做才曉得夫人在外面的樣子迎了出來,道:「叫夫人掂記了,下官方才在書房寫信呢。」

    林夫人踩著門檻進來,笑道:「老爺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我怎麼就不曉得老爺還有一封信要寫?」

    林大人笑道:「卻是梁大人做成我發一注小財。趕著寫信呢,才寫好打發人送去。」

    林夫人只當他鬼鬼祟祟是合兒子通信,面上冷笑,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一轉眼就定下計來,寧可把小梅香收了房生個孩兒,也不能叫林天賜那個小畜生回到林家。她抱著胳膊坐在書桌邊地椅上,冷笑道:「是梁大人呀還是改生了嚴地那個小畜生?林大人,你莫忘了。原是你說你沒有娶妻,我爹才把我許給你地。鬧出來,定你個停妻再娶,林家合族都脫不開干係。」

    林大人笑道:「天賜他娘只是個通房,原就沒有娶,通房!」他拖長了腔調慢慢道:「楓兒那個孩子看著還好,其實一肚子壞水。他一心一意想佔我們家產,叫我識破了他,他不曉得羞愧。反而溝結外人鑿我們家地船。叫我虧本……」

    「放你娘的臭狗屁!」林夫人冷笑道:「他就是叫你破財,沒的連他自家的本錢都虧了。你看他不順眼不肯過繼他。不就是因為你還有親生的兒子麼。」她將桌子用力一拍,厲聲道:「那個小畜生是你停妻再娶的人證!你休想認回來。你不要臉我們娘仨還要臉呢。」

    林大人賠著笑道:「我幾時要認兒子的?休聽楓兒那個混帳種子胡說。我就是自家的前程不想要了,幾位舅老爺地官聲也要緊呀。」

    「算你識相。」林夫人笑道:「只要我家兄弟還在做官,不怕你沒有起復的那一日。你不想過繼楓兒,換一個小的也使得。」

    林大人想了一想,笑道:「割下來地肉長不到自己身上。納妾又是極麻煩的,不如借個丫頭的肚子生個兒子,兒子抱給你養活,把那丫頭遠遠賣了也就是了。」

    林夫人牙齒咬的嘎吱響,沒好氣道:「為何你總不肯過繼?」

    林大人看夫人的口氣比從前軟和許多,卻是打蛇隨棍上,湊到夫人身邊替她捏肩,笑道:「能自家生為何要人家的兒子?侄兒過繼來原是為了銀錢,你就不怕百年之後搬空了我們他又回到自家爹娘那裡去?你就不怕我們老兩口的墳頭上長滿了草也無人收拾?」

    說得林夫人想到夭折的小兒子,涕淚如雨,一邊哭一邊道:「我的兒呀,若是你還在,爹娘怎麼會有今日?那個小畜生偏叫他活著風風光光娶媳婦過好日子。我地兒呀,真真是好人活不長,壞人活千年。」

    招的林大人也傷心起來,陪著夫人盡力一哭,這一晚曲盡為夫之道自是不必說。到早晨起來,林夫人就叫把梅香放了,只叫她在書房服侍。一連幾日都打發老爺在書房睡。她只說丫頭生的兒子她親自撫養,就斷了天賜回林家的路,有了兒子不必她出頭,老爺自然會把銀錢都挪回來使用。

    卻說楓大爺聽說林夫人並沒有合他叔父大鬧一場,反讓他叔父如願收房了一個丫頭,卻是惱了個半死。這一日楓大爺打聽得叔父去哪裡燒香。備了幾樣禮物又來見嬸嬸,笑道:「侄兒窮的緊,些須禮物只是個心意。叔叔想是到天賜那裡去了?聽說我那個兄弟的新宅就值三四千兩,辦一場法事就丟也去五百兩銀,還有好幾個鋪子呢,加起來也值好二三萬。他一個窮小子哪裡來的這些銀子?」說完了乾笑著喫茶,因林夫人不大理他,坐了一回就辭去。

    林夫人這幾日也使人去打聽過天賜,曉得他改了姓嚴,娶了狄家的小姐為妻。那狄家的嫁妝也還罷了,不過二三千兩銀。然小畜生錢卻不少,今日楓兒地話越發坐實老爺琉球賠本是假,銀子都搬把親生兒子是真。她再想到管家們打聽來地嚴家替老夫人做法事宣揚的那些個話,只說他父親沒下落。把再娶等事都隱去,分明是給老爺留了認他棄她們母子,要認這個兒子做嫡子的後路。

    她越想越惱。送走了楓大爺,心道:女兒夫家是鎮江的大戶人家,若是叫親家曉得這些事,只怕就要休了她們來家。此事卻是不能聲張。老爺把銀子盡數搬到小畜生那裡卻是惱人,必要想個法子離間他父子二人,早早的把銀錢都搬回來才好。林夫人生了一會悶氣,換上一張笑臉走到書房,又是哄又是嚇,合小梅香說:「我膝下無子。只要你生了兒子就扶你做二房,你兒子就是我親生兒子。然他外邊還有個大兒,你為著自家兒子著想,也當防老爺把家財盡數搬與他。平常看你也是個機靈的,你打聽出什麼來悄悄稟與我知道。」

    小梅香自是依從,晚間服侍林大人睡下,就在枕間問林大人:「老爺,都傳說你置了外宅養著大兒,真地假的?」

    林大人在愛妾面前不肯跌了面子。含糊道:「是有個大兒,從前夫人地那個性子你也曉得,卻是不好把他放在家裡養活。是以老爺我托了個朋友照應,如今已是成家立業,沒地再叫他回來在夫人跟前淘氣,就當是分家了罷。」

    小梅香笑問:「真是分家?那我生的孩兒怎麼處?」

    林大人將小梅香摟在懷裡,親了兩口笑道:「小乖乖,只要你替老爺我生個兒子,老爺就扶你做二房。就是夫人也要讓你三分呢。」

    小梅香默不作聲。在心裡尋思:老爺原是靠地夫人發的家,原是個軟腳蝦。夫人從前容不得那位大少爺。將來也不見得容得下我母子二人,還是投奔夫人罷了。過得一會又問:「老爺,就是分了家呀,年節邊上也要回來走動才是,夫人膝下無子,連我都容得,自是巴不得大少爺回來呢。不如捎個信去叫他回家過年?」

    床頭一盞油燈恰好熄了。林大人乾笑了兩聲,道:「這孩子狠是孝順,自然會來。」

    第二日林老爺依舊出門打秋風,小梅香走到後邊將老爺昨晚說的話一一稟報夫人知道。林夫人惱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罵道:「姓林地,你當初窮的都沒有好衣衫穿,我家抬舉你,好吃好喝供你讀書,花銀子替你活動,叫你當官。你賺來的銀子偷偷搬去與那個小畜生。我呸!今日就鬧你一個大家沒臉。」卻是氣地糊塗了,就坐了個轎到嚴家,把轎子端正停在嚴宅大門口,叫管家喊:「姓林的,你給我出來。」

    霎時就驚動了許多人來圍了一圈瞧熱鬧。林夫人原是叫怒火沖昏了頭腦,坐在轎子裡吃冷風一吹清醒過來,忙叫把轎子抬回去,然外面擠了一圈人,哪裡退的出去?

    嚴宅裡面守門的早報於少爺少奶奶曉得。明柏黑著臉冷笑道:「不開門,由她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11 22:09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六章 老薑彌辣


紫萱遞了一盞熱茶與明柏,好言安慰他:「這位林夫人性子如何你是深知的,雖是不曉得為何她來鬧。然世人都是一般,你不理她她只當你怕了她。不如氣她一氣,俺們故意當無事人一般擦著她的轎子出去耍一日,再叫管家當陌生人把她攆了去,何如?」

紫萱的主意雖是孩子氣了些,然把林夫人氣一氣卻是好的,明柏面上露出笑來,道:「正要合你走走,看看人家家俱鋪子都賣什麼,頭花如今時興什麼式樣兒。」他吃著茶,慢慢消氣,就叫備車從前門走。

紫萱除去簪環,換了布衣布包頭,妝成個小戶人家的小媳婦。明柏也換了青布衫,取了一包五十兩的碎銀揣在袖內,又喊了七八個管家跟隨。小兩口兒坐著車偏要從前門出來。

且說林夫人的轎子被人堵在嚴宅門口進退不得,人都等著看好戲,等了許久嚴家的大門紋絲不動,又不見林夫人撒潑,正在不耐煩漸漸散去之際,卻見嚴宅的大門慢慢推開,幾個管家護著一輛騾車出來。路人好似見血的蒼蠅,嗡的一聲又圍了上去。

林夫人坐在轎內又是冷又是氣,方才覺得轎子走了幾步,就聽見人說「出來了,嚴家有人出來了。」轎子慢慢又落了地,林夫人一陣惱怒,伸出顫悠悠的手拉起轎簾,問扶著的媳婦子:「是誰出來了?」

那媳婦子盯著出來的騾車看了幾眼,笑道:「像是主人家出門。」

嚴家管家在前開道,一邊走一邊嚷:「都聚在我家門首做什麼?快讓開快讓開。」渾不把停在路邊的轎子當一回事。騾車擦著轎子向前,幾個管家跟著,人都知是主人出門,俱都議論:「大清早的就有婦人上門叫罵,他家毫不理會,無事人一般出門,卻是做何道理?」越說聲音越大。嚴家守門的聽見,喝問:「誰在俺家門首叫罵?」

人都指著林夫人的轎子哄笑道:「諾。就是那裡。」

守門指著林家的轎子,拖長了聲音待笑不笑問:「這個?有事怎麼不敲門遞帖子?方纔我家公子出門怎麼不攔下?只在人家門首叫罵是潑婦行事,俺們家沒有那等親眷。」走到轎邊使馬鞭敲轎桿道:「哎,你們的轎子停在這裡做什麼?大節下擋著大家走道呢。要歇腳別處去!」

林夫人不發話,轎外的家人雖是怒目而視,卻是不敢言語。生平頭一回被人指著鼻子罵潑婦。林夫人氣的聲音都發抖,直道:「小地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回去合老的算帳。回家!」他們回家,早有管家遠遠盯著,看準了林宅的所在,瞄著林家出來買辦的一個管家,挨上去閒話。林夫人持家甚嚴,家人多是怕她的。嚴家管家拉著林家買辦在小酒樓裡吃了小半個時辰的酒,那管家就急著要走。道:「好兄弟,還有差事呢,改日得了閒再耍。」

嚴家地管家笑道:「橫豎我無事。陪你走一遭也罷了。」結了酒錢同他出來,問他:「可是辦年貨?府上沒有莊子麼?」

那人抱怨道:「我們如今是窮了。一根草都是現買。夫人要買這個。要買那個。卡地死死地。過手連個銅子也落不下。你們家如何?」

嚴家管家笑道:「我們有月例地。若是有差使。還有定例潤手。俺一年下來也能積幾兩銀子置畝地呢。」

那人羨慕道:「真真是好主人家。我們夫人恨不得一文錢當成三文錢花。」拉開身上地新衫。指著裡邊道:「你看。這是什麼?不曉得哪裡揀出來地舊襖。比不得你穿羊皮襖。」

嚴管家看他是個貪錢地。為了打動他故意不說是定例。笑道:「這個是我們公子高興賞地。我家裡還有兩領呢。就是比這個差些。俺們都是山東老鄉。就是借一領與你穿也沒什麼。不過……」

那人甚是精明。擺手道:「要俺做什麼?使不得。」

嚴管家索性挑明了說。拉他走到一個偏僻地所在。笑道:「你們夫人早晨到俺家門口鬧了一場。俺們公子大怒。要拿帖子送到府衙呢。因為是個婦道人家。到底叫少夫人勸下來了。打發小地來打聽是何故。並不是叫你做傷天害理害主人地事。」

那人想了想,這邊的大少爺有錢有人,小梅香就是生出兒子來也不見得能鬥得過他,倒不如先賣個好兒。將笑道:「原來是一家人呢。我盡數說與你聽。」就將自家老爺合夫人如何爭吵,小梅香在夫人面前搬舌。夫人如何惱又不想聲張地事體盡數說與他聽,末了笑道:「我們家兩位小姐的夫家是大族,卻是不想有隻言片語的閒話傳到親家耳內,平白叫兩位小姐受氣。不然依著夫人的性子,還不曉得怎麼鬧呢。」

嚴家管家尋思良久,道:「怪事,只說我們公子合老爺失散久了,接二連三有來認兒子的?這一回連養在外邊送銀子的話都有了?若你們老爺真是我們公子的親爹,你們夫人就是姨奶奶了,也沒有將嫡生兒子送走的道理呀。」

那個打了個哆嗦,把脖子縮回去,慌道:「必是認錯人,我們夫人那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哪裡是什麼姨太太。休胡說。」甩著袖子落慌而逃。

嚴家管家先回嚴宅,小兩口還沒回來,他本是紫萱地陪嫁,就打後門到狄家去,一五一十稟與狄希陳合素姐知道。

素姐聽了,歎息道:「當年她兩口子何等囂張,再不想淪落到這個地步。當初他們兩口子若是正經把明柏當個兒子當兒子看,何至於此。」

狄希陳笑道:「若換了你是林夫人只怕也是容不得天賜的吧?」

素姐面上微紅,笑道:「確實,比不得我們那個時候,離了婚再婚沒人管你閒事。這個年代就是一筆糊塗帳。女人寧死不肯被休回家,爭嫡庶就是爭家產,說起來還是女人可憐,生生叫你們這些左一個右一個娶二房娶小老婆的男人逼成了母老虎。」

「繞一圈又是我們男人不好。罷罷罷,原是為夫錯了,夫人看下官幾十小意溫柔服待。休惱了。」狄希陳替素姐捏了幾把肩,笑道:「今日這個打聽消息的管家倒是會說話,叫女兒抬舉他管個事罷。」

素姐點頭道:「平常瞧著老實巴交的,倒是看的准關竅,原當重用。他們小兩口去逛,想是為了過年開舖子。我們家小全哥怎麼打算的?」

狄希陳笑道:「他信心滿滿的要辦琉璃作坊。今日早晨到城外找能辦作坊的地方去了。倒是我想起到一件事。我們家吃用一半是九弟送來地,一半現買狠是不便,九弟說就近買個莊子地好。」

狄家在湖南江西都有大片田地,俱是悄悄兒置下人都不知的,自然每年出產都不好經了世人的眼,除去收藏在莊園裡的,俱都換成現銀在狄家名下的鋪子裡轉得幾轉,充做利潤再悄悄運回家收藏。那兩邊一來離的遠二來不好聲張,一切吃用都是現買。很是不湊手。是以狄希陳想再買個小莊。

素姐算了一會,笑道:「揚州這邊人口不算多,有三五百畝水田就使得。就買個小莊罷。紫萱那邊,想是也要買了?」

「明柏積了三千兩銀早托九弟買,因揚州地方一畝地要二十兩銀,九弟替他在鎮江買了個小莊,也有六七百畝地,已是寫下契紙,就等開印去上檔子。」

素姐做母親地總怕孩子吃虧,忙道:「那我們也到鎮江去買地去,大家有個照應。到夏收兩家只要有一家下鄉就使得。」

狄希陳點頭道:「九弟也這樣說呢,過了年叫小全哥去瞧去,看中了也買千把畝地。南邊不比山東,千畝地就算是大地主了,休叫他買多了。」

恰好小妞妞舉著幾枝臘梅一蹦一跳的進來,他們就不再說家務,一左一右牽著小妞地手去尋花瓶插花兒。

且說明柏合紫萱在琉球住了幾年,走在揚州街上就覺得他們兩個是從山上跑下來地土猴子,看什麼都新鮮。只覺得再生兩個眼睛都不夠使。紫萱要開頭花鋪子,自然每個賣頭花珠花胭脂水粉的鋪子都要瞧瞧。明柏要開木匠鋪子,蘇州揚州最出名地就是木器漆器,見到好的也是挪不動路,小兩口走了兩個時辰,雖然沒花什麼銀子,也只走了三條街。紫萱雖是一雙大腳也累的走不動路了,從一間漆器鋪子出來,笑對明柏道:「俺瞧夠了。家去罷。這些個鋪子都是肯送貨到大戶人家叫太太小姐們挑的。明兒叫他們送貨上門與俺挑,俺走不動了。」

明柏也是忘了這楂。好笑扶紫萱上車,道:「我真瞧地得趣呢,就忘了這個。先回家吃飯去。只是俺們要開頭花鋪子,到底不好叫人家送貨上門與你挑,你不妨回娘家合你嫂子說說,叫人送到你娘家去,也與娘合你嫂子解解悶兒。」

紫萱笑道:「好主意,回家俺煎羊肉鍋貼與你吃。」

明柏歎了一口氣,貼著紫萱坐下,吩咐管家掉頭回家,小聲道:「要是一直這樣多好。」

紫萱曉得他是想到林大人合林夫人,輕聲安慰他道:「世上哪有日日順心的,就是林家許你讀書識字,你在林家住著原也是彆扭的。遠地不論,你只想想相三哥。」相大人的三兒子原是讀書極出挑的,一來是庶出二來沒親娘,就不能像那幾位相公子一般兒在書房讀書,雖說管家裡的生意有幾分權,卻是說話做事都要看大娘臉色的,還總受兄弟們排擠,實是過的不易。拿他做比,明柏稍覺安慰,笑道:「可不是,他過的才叫憋屈。偏又跳不出那個坑兒。」

紫萱笑道:「聽說他娶了尚大叔的女兒……罷了罷了,不說他。」從車座底下取出一匣頭花把玩,一邊看一邊道:「咋一看好看,都是些囂片子,也只能哄哄鄉下人罷了。」棄了另取一盒出來翻看,照舊丟下,洩氣道:「都說蘇州揚州什麼好的沒有,就沒有一樣中用地東西。」

明柏彎腰將盒子推進凳下,笑道:「你可是癡了,有好的。也是送進大戶人家叫人挑剩了才在鋪子裡賣的。你去鋪子裡能買到什麼好的?」

他們小兩口說些閒話,不知不覺到家,狄得利上來把那個管家打聽的話都說了,笑道:「照著這些話來看,幸得大做了一場法事,已是斷了他們再來鬧的路了。」

明柏沉著臉冷笑兩聲。道:「真是不要臉,我一手一腳掙下的家業倒成了見不得光地賊髒了?」

林宅

林夫人在嚴宅門外吃了一肚子的氣,到家又聽說林大人摟著新姨太太在書房逍遙,又添一層氣,哪裡忍得住,就使人去請。林大人回家時就曉得她是到嚴家去地,在肚裡想了一篇話,方才慢慢走到後邊,掀了門簾進去。笑道:「有些炭氣呢,叫小丫頭子開會窗。」湊到夫人身邊,軟語笑道:「出去逛可是買了什麼好東西?」

林夫人惱道:「你把家業都搬到小畜生那裡。瞞的我好苦。」

林大人走到太師椅邊座下,笑道:「你連這個都曉得了,我也不瞞你。我勸你老實過日子罷,好不好我棄了你去兒子那裡,一樣是老太爺老尊翁。說開了你算個什麼?」

「姓林的,你無恥。」林夫人指著他怒道:「當初你兩個肩膀扛一張嘴到我家,與你好吃好穿,替你打通關節叫你做官。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林大人翹起二郎腿,冷笑道:「不是我先做地官打通關節。你娘家幾個兄弟能出頭?不是為著我還有點子用,你家也不肯把你嫁我呀?你有娘家就不把我放在眼裡,自個生不出兒子來還不許我納妾。休忘了你也不是原配。」

林夫人一口氣提不上來,兩眼發黑朝後倒去。林大人上前摟著她,換了笑臉道:「夫人,只要你不鬧,你還是我林某人的夫人,咱們安安靜靜過日就是。天賜那邊我也不去招攬,如何?」

林夫人眼開眼。盯著林大人一動不動。

林大人苦笑道:「楓兒那個混帳種子原沒安的好心,鬧了兩回,天賜做了一場大法事宣揚來因,我要認這個兒就要棄了你合女兒們,我哪裡捨得。」

「那些銀子……白丟了不成?」林夫人有了些力氣,抬起身不捨道:「一萬多兩銀子呀。」

林大人也是不捨,傷心道:「天賜這個孩子極是會賺錢,所以到了琉球我就起意要把他認來家。不想得罪了劉內相,吃他把我的船都鑿沉了。實是做生意虧的本。並沒有偷搬銀錢把天賜。你莫多心。」

「那小梅香為何那樣說?」林夫人不等林大人回答。怒道:「分明她是存心叫我難堪。」不知哪裡生來地力氣,走到門邊喊人:「把梅香那個賤婢脫了好衣裳好首飾。交給人牙子賣了去。」

回來笑道:「再與你挑個好地收房。」

林大人笑道:「這樣搬嘴的小賤人,打發了最好。我瞧著小喜那個孩子倒好,圓圓地臉像是個有福氣地樣子,就是她罷。」

林夫人雖是不喜,也只得把小喜與了他收房。還怕走了消息叫女兒婆家曉得,忍氣吞聲和氣度日不提。林大人雖然如願換了個美妾,卻是恨極楓大爺斷他財路,心中卻是想法子要收拾他。思及這個侄兒不甚精明,就使人去請他來家過年,道:「叔叔老了,晚景淒涼,你雖然不成器,到底是一家人,在舅舅家過年使不得,還是來家過年罷。」

楓大爺只說他妙計安天下,真個帶著鋪蓋從表舅家搬到林家來住。林大人把他安排在外書房住,又叫林夫人安排個美貌的丫頭服待。林夫人此時已是極不喜他,不解道:「這等賤人原當緊緊關了門不合他來往,你怎麼把他招來家住著?過幾日女兒女婿就要回來,叫親家的家人打聽出來什麼,成個什麼樣子?」

林大人冷笑道:「你等著,有他好看地。」第二日隨指了一事在鳴玉坊麗春院擺了一桌酒,叫了幾個出色粉頭,帶著侄兒去,暗地裡合粉頭們說:「我這個侄兒來做大生意,手裡有十來萬銀子。你們休擠他的錢。」

那幾個粉頭一來看錢,二來氣不過,席上作張作致,把楓大爺迷的都親爹叫什麼都忘了。林大人冷眼吃酒,只是冷笑。吃到一半,道:「某人怎麼還不來?也罷。我去瞧瞧去。」拉著他請的一個客出來,走到一半使小廝回去叫他:「說是客不來了,叫大爺回家。」

楓大爺雖然也吃過幾次花酒。粉頭們都不似這一回個個體貼,人人愛他,哪裡捨得就去。出來走了半條街,突然道:「哎呀,把一樣至要緊的東西忘在粉頭處,要去討回來。」轉了頭再去尋那幾個粉頭作樂,到得天更才回。第二日過午起來,取了銀子搖搖晃晃又走了。主人在彼處鬼混,粉頭又當他是真有銀子的。連小廝管家都巴結著,一主數僕都在溫柔鄉里享福不擔。楓大爺的表舅只說他到親叔叔那裡自有叔叔管教,樂得不理。楓大爺高樂了幾日,索性連行李鋪蓋都搬了走,假說是去表舅處替表舅看鋪子。林大人妝做不知,樂呵呵吩咐他:「叔叔如今想開了,我沒得兒子,家業不是你的是誰地?你在你表舅處好好學生意,回來就讓你管家。」哄得楓大爺放心花錢。

那行院裡地粉頭們撒嬌撒癡爭風吃醋。今日過生日明日打首飾做衣服,都是楓大爺掏銀子,在那床弟之間,又有許多新花樣兒。一個粉頭還罷了,幾個粉頭齊了心要收拾他,他一個人哪裡戰得敗,沒的說要吃些狼虎藥。做弄了十來日,不只錢箱日漸消瘦,就是楓大爺也是兩個眼圈發青。腳下虛浮,但動一動兒就喘氣兒。

那些粉頭見他花錢不似前日大方,卻還是要擠一擠才肯罷手。這一日一個粉頭說馬桶壞了,問楓大爺討銀子買金箍紅漆的新馬桶。楓大爺只說馬桶不值錢,隨手掏了二錢銀子與她。那粉頭笑道:「姐夫是不曉得我們揚州,就是一個馬桶都極講究的。前些日子你就沒有聽說過白玉美人的夜壺?雖然平常人家不用玉夜壺,馬桶上鑲些珠玉也是常有事地。奴看中的那個馬桶,只要一百八十八兩銀,比玉樓的還便宜二十兩呢。」

楓大爺想到林大人在山東老家賣田地就賣了五六千兩銀子。自家手裡的銀子花光了倒沒什麼。咬著牙去開箱子取銀子。他本是個手中撒漫地人。今日取些明日取些,又沒有記帳。開了箱子卻是唬了一跳,他帶來的金銀不知不覺已是用盡,箱內中有一包碎銀子,至多不過三十兩。忘關上箱子笑道:「銀子沒有了,我家去取些來。不過一個馬桶麼,算不得什麼,回來帶把你好不好?」

那粉頭不過藉著買馬桶要錢罷了,見他沒得銀子,笑臉就變了冷臉,道:「沒有也罷了,我房裡還有個客,打發了他再來合你說話。」去了不肯再來。

楓大爺見她去了也不以為意,只說林大人是不許他嫖的,回去一時也要不到銀子出來耍,豈料賒了幾次帳,媽媽就走來笑道:「楓大爺,我們吃這碗茶飯,從來不興賒欠。你老已是欠了我們二百來兩銀子了,若是沒有銀子不妨家去取來。」

楓大爺笑道:「這般我取來就是。叫我那幾個小廝取我鋪蓋,我先回家。」

媽媽冷笑道:「你使個管家回去取也罷了。你老一走,揚州城幾十里大小,我到哪裡討銀子去?」

楓大爺還在想說辭,幾個護院已是笑嘻嘻上前將他圍住。只得叫管家去表舅那裡借錢。他表舅原是個生意人,聽說表外甥欠了粉頭錢,又是曉得外甥有親叔叔在此的,哪裡肯伸頭,不得已管家跑到林家去,林家大門緊閉並不理會。

管家空手而歸。媽媽見討不來銀子,就翻臉要拉楓大爺去告官。幾個常在行院行走的蔑片相公做好做歹,把他行李鋪蓋並管家僕人都折了價錢抵了欠債,楓大爺孤身叫他們趕了出來。

他先尋到表舅家,守門地說老爺太太走親戚去了,並不肯讓他進門,沒奈何再到林家去叫門,哪裡是肯開?到這個地步,楓大爺就是再笨也曉得叔父帶他去吃花酒沒安的好心,心中恨極了林大人,卻是不肯再叫門。想到從前結識的幾個朋友可以碰碰運氣,過幾日表舅回來,再不濟也能討些銀錢回家去,他卻不是很急,慢慢閒走閒逛,不知不覺走到一個陌生地方叫一陣鞭炮聲嚇了一跳,抬眼一看,卻是河對岸有兩間鋪子開業,一個叫明水木器鋪,一個叫狄家頭花鋪,站在站口地那個小黑臉,不是那個發了財地林天賜又是哪個?
fongyuen 發表於 2009-7-13 09:54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十七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明柏踩著紅紙屑,站在門口請送賀禮的左鄰右舍到裡面吃酒。嚴宅第一進院子的正廳合側廳早擺下十數桌酒席。

狄九合小全哥在正廳招呼客人,那裡擺的是吃一看三的席面,合狄九走得近的幾個大商人帶著子侄來捧場。明柏將左鄰開綢緞鋪的周小舍人引到側廳坐地,勸了一巡酒走到帳房,笑問低頭忙碌的妻子:「紫萱,今兒收禮到手軟?」

紫萱推開面前的一疊禮貼,甩著發酸的手笑道:「你只說收的這些個是禮,就不曉得今日只賞錢就打發了有一二百兩了。」

明柏皺眉道:「周轉不開了?」

紫萱指著身邊的堆積如山的禮物道:「那還不至於,只是這些個東西,收拾起來極是麻煩。揚州的人情來往真真是費錢。」

明柏苦笑道:「家裡使不上的盡數賣把河對面那個開雜貨鋪的李老闆。」正說話間前邊使人來請,他就忙忙的去了。

紫萱就喊了彩雲彩霞彩虹三個來,叫彩虹念禮單。彩雲合彩霞兩個一人面前一本帳。彩虹念一樣,紫萱若是說收,彩雲就記下,若是說賣,彩霞就記下。邊上的丫頭媳婦子就去把收的移進後邊倉庫,把要賣的堆在外面。哪消一盞茶功夫,就理清了帳,彩雲跟彩虹對帳目。彩霞就去看人收禮物。紫萱正要去廚房看看,守門的進來稟報:「大小姐。門外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說是大少爺的堂兄,鬧著要進來吃酒。小的看他神情不對,引他到隔壁一個茶館坐著,叫小慶陪著他說話呢。」

守門的一說,紫萱就猜是楓大爺,不由冷笑道:「再沒別人,必是林家那個挨了俺一磚頭的,他來做什麼?真把自己當大爺了?」挽起袖子就道:「彩雲,去尋塊好青磚來----」走了幾步苦笑道:「休去尋了,這不是琉球呢。俺今日要搬塊磚出門,明日全揚州都曉得明柏哥娶了個悍婦,卻是去不得。」

彩雲早丟了帳本去尋了塊磚進來,聽得小姐這樣說,笑道:「小姐名聲要緊,俺們不怕。想到那回俺就氣不過。叫俺拍他一磚。」

紫萱上下看了她數眼,道:「傳出去說俺的貼身丫頭某某出去拍磚,越發使不得了。然不拍他一磚俺也不伏氣。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他們就不曉得收爪子」眼珠轉得數轉想到一計,笑道:「有了。你去換個僕婦妝束,去敲山震虎,若是他口裡無好話,你就拍他一磚,小心莫拍出人命來。」

彩雲忙去問個媳婦子借了身舊衣裳穿上。除去簪環換了包頭,故意擦了一臉白粉,塗了兩大坨胭脂。將個小包袱包著嚴家的鎮宅之寶,從後門繞到前街去。

果然楓大爺坐在茶館地一個角落裡。鼻孔朝著天花板。正要這個要那個。支使地茶博士團團轉。嚴家地小廝小慶板著臉坐在一邊不吭聲。彩雲進來。小慶吃了一驚。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楓大爺扭頭一看。是個臉蛋抹地像猴屁股地管家娘子。猜是天賜使他來地。擺著架子哼哼道:「我兄弟來請我?」

彩雲走上前兩步。見小慶都沒認出他來。肚內暗笑。走到楓大爺身邊朝他臉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只說真是我家主人地兄弟。原來又是你這個騙子。你上回到俺家不是說你是俺家主人地表兄弟。幾日不見又說是堂兄弟。我呸。還當是上回請你家去好吃好喝?滾。」

楓大爺愣了一下。因四下裡地茶客都露出看不起他地神情。惱道:「歪拉骨一派胡言。我幾時到你家來過?等我見了我兄弟。必要他打你板子。」

慶已是聽出彩雲姐地聲音。他本是個機靈鬼兒。不然守門地也不叫他來做看守。小慶生怕彩雲吃虧。站到彩雲一邊假意道:「好嫂子。俺是真不知這個人就是上回來俺家那個騙子。要是曉得就不搭理他了。」

彩雲對小慶微微點頭。冷笑道:「你還不曉得呢。這廝上回來在廳裡坐了一小會。廳裡就丟了幾樣陳設。走。俺們扭送他到衙門去。」

楓大爺雖然極想林天賜合林大人打官司。原是曉得打官司地厲害地。如何肯把自家陷進去。忙忙地站起來。一邊走一邊道:「休胡說。大爺我有地是銀子。怎麼會偷你家東西。」

慶忙攔住他道:「那請你把茶錢結了。」

楓大爺身無長物,哪有銅錢結帳,用力推開他,狼狽地越過他二人,恨聲道:「狗奴才,狗仗人勢。」

茶博士站在一邊抱著胳膊笑道:「十幾個大錢的茶錢都付不起,充什麼大爺?」

彩雲解開包袱,揚起青磚冷笑道:「你打量到我們家來騙錢就是打錯主意了,銅錢沒有,磚頭倒有一塊。叫老娘拍你一磚長個記性。」

楓大爺摸摸額頭上的舊傷,想到狄家那位舉著磚頭到菜市場砸他地小姐,又恨又怕,縮頭縮腦奪路而出。彩雲揚手砸去,正好砸在他腳邊,唬得楓大爺跳起有二尺高,亂中衝進河裡,霎時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裳,他連聲叫救命。

彩雲衝上去揀了磚頭還要追趕,小慶怕出人命,攔著勸道:「好嫂子,我們公子鋪子開張大喜的日子,鬧到真見官主人面上也不好看。」

茶館的老闆也怕見官受牽連,上前勸解。彩雲若是有心要砸也不會只砸楓大爺腳邊,就藉著勸收了手,由著小慶把磚頭奪去。她看看四下裡又圍上一圈人來,就大膽自杈著腰指著在水裡浮沉的楓大爺罵了幾句,結了茶錢帶著小慶走人。

候她們走了,茶館老闆才敢伸出竹竿把楓大爺拉上來,發作道:「要死到別處死去,休壞我們生意。」叫兩個茶博士架著他走到幾條街外的青雲觀牆外丟下。

楓大爺原是淘虛了的身子,叫冷水一浸已是受不住,再吃冷風吹了一會,燒的暈呼呼的,倒在地下睡去。路邊幾個要飯地見他是被人丟來的,又昏迷不醒。正好撿他便宜,他的衣裳雖是濕淋淋的到底還是綢緞,也能賣幾個錢,一哄而上去扒他地衣裳。

天幸楓大爺表舅的一個朋友從觀裡出來,見乞丐圍著那裡做什麼,過來瞧了一眼。認得是某人的外甥,把乞丐罵走,喊了個車把他送到表舅家。

表舅原是做生意的人,不肯壞了自家名聲,只得將他安置在客院將養,使人去林大人家送信。林大人問明緣故,回說:「原是有心看顧楓兒這孩子,誰知他偷了我二千兩銀子去嫖,至親叔侄就不送他見官。銀子也不問他討了,從此做個不來往罷。」

表舅無法,一邊尋大夫與他診治。一邊使人去山東泰安送信。表舅母原就不待見楓大爺,又聽信林大人的說話,每日在表舅耳邊說,說地表舅也怕楓大爺病好了偷他銀子,也不等他病好,托了一隻便船將楓大爺送回山東去。此時後話不提。

且說林大人曉得了楓大爺落水是叫嚴家一個管家媳婦子嚇地,歎了一口氣對林夫人道:「天賜卻是娶了個潑婦呢。楓兒在琉球就被那位狄小姐照額頭狠拍了一磚。這一回狄小姐使個管家娘子就唬得他自家跳了河。」

林夫人冷笑道:「不是潑的找不到婆家,怎麼能輪到那個小畜生娶她?依著我看,你兒子就是肯認你。你在這個兒媳婦手裡也討不到半分好處。」

林大人乾笑了兩聲,走到一邊喫茶不提。過得幾日女兒女婿要回鎮江去,林大人送至碼頭,回家遇見同去琉球的副使回鄉,那個副使丟了官兒正要找個人抱怨幾句,恰巧撞見他,拉他到船上吃酒。

林大人還沒有熄了做官的心思,句句都離不開京裡的消息。那個副使吃了幾杯酒,藉著酒勁抱怨道:「今上已是頒旨海禁。不曉得叫哪個訪著我們去琉球做買賣的事體上了一折。就害我們丟了紗帽還要貼錢補虧空。倒是你因禍得福了。」

林大人惱道:「我如今也是老家住不得,在揚州寓居,幸虧幾個老朋友甚是照顧,不然待喝西北風呢。劉內相真真是可惱,總合我過不去。」

那人鼻子裡笑了一笑,道:「有人看你不順眼,送了他這個數。」舉起一隻巴掌晃了一下道:「必要叫你再做不成官。是以老劉一上岸就參了你一本。除非幾個閣老都換人,不然你休想出頭。」

林大人面上不變,心中卻是惱怒。肯使五千兩叫他不能出頭的。也只得狄希陳。他妝做無所謂的笑道:「已是過去了,提他做什麼。在下有位同年相謹皇大人。在先帝跟前極是寵信,目下如何?」

那人笑道:「相大人啊,他是張太后一黨,他每年各色香料、燕窩,南珠到處散,禁海地旨意一下,他頭一個就要倒霉。」

林大人吸了一口氣,連聲道:「可惜可惜,他合我原是同年,為人極好地,只是心氣極高,就是叫他官帶閒住他也不肯的。只怕真有禍事呢。」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還真是未必。相大人參了張國舅一本,今上只怕還要重用他。」

林大人地心裡一沉,原來蠢蠢欲動想去尋狄家麻煩地心思就歇了下來,吃了幾杯酒辭去,一路上良久:狄希陳又有錢又有勢,他就是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難事,只是叫我做不成官,想來還是礙著天賜那個孩子。天賜做那個法事雖是斷了我認他的路,到底也不曾揭破我停妻再娶的事;我又納了妾,再生個兒子也不難。倒不如不要理會他們。天賜只說爹爹失散了,心裡還是有我這個爹爹的,不妨等幾年,讓他來尋我不是更好?這般想通了,就將此事壓在心裡,回家合林夫人說:「揚州左近的田地都極貴,我們不如到鎮江城去住,在那裡買幾畝地買個小莊,一來離女兒們近,二來也省錢使用。」

林夫人巴不得跟兩個女兒走的近些,忙不迭答應了。就寫信把兩個女兒。親家只說林家無子,林家在鎮江添多少產業將來都是落到他們手,輪不到山東老家的人來接手。也是樂從,旋使了船來接走。

到了二月紫萱得閒叫管家到林家左近走走,打聽得林家搬走了,回來稟報主人知道,紫萱鬆了一口氣,念佛道:「阿彌陀佛。可曉得搬到哪裡去了?」

管家回道:「說是到親家那裡住,像是在鎮江城裡。」

紫萱笑道:「雖然不算遠,眼不見為淨。」她雖然在明柏面前妝的沒事人一般,心裡卻是快活地緊,尋了一事回娘家,趁跟前無人摟著母親的脖子小聲說了。

素姐笑道:「你不想叫明柏曉得?」

紫萱吐舌道:「叫他曉得俺使人去打聽什麼到底不大好,他自家想起來自使人去問,俺不合他說這個。」

素姐點頭道:「原當這樣。你說他們搬到鎮江,今年夏收叫小全哥去鎮江罷。你想法子讓明柏留在揚州就使得。過二三年無事叫他兩個去考功名,你搬回家住。」

紫萱歡喜道:「好呀,娘。揚州什麼都是貴的,風俗也不如俺們濟南好。」微皺了眉頭道:「其實琉球也好,只是田地裡出產少又缺水。不然在琉球最是舒服,想出去走走推開門就使得,俺們要出個門,極是難事。」

素姐想了想,道:「在我們家的後門邊修個過街樓罷,也省得你出門還要換衣坐轎。就是你嫂嫂合小妞妞得閒去你那裡走走也方便。」就使人去尋工匠。

紫萱回家興高采列合明柏說過街樓。明柏笑道:「這般兒倒好,俺合小全哥回濟南考試。你每日白天過來這邊管家事,傍晚去合小妞妞住,倒是省

紫萱笑啐道:「合著俺是管家婆呢。俺哥的作坊已是不消費心地了,你們說的印書可說定了?」

明柏笑道:「華山去杭州文海樓買了兩船書來,印書的作坊打算設在城外九叔的一個小莊上。俺等你哥哥明日同去市上雇工人。」

紫萱想起來道:「俺是忘了,還要去頭花作坊瞧瞧去。」跳起來就走。明柏看著她活潑地背影真搖頭。

紫萱的頭花作坊其實只得一間極大地屋子。中間幾張大桌拼成一張極大的檯面。幾十個媳婦丫頭們晚間或是沒有執事時都聚在此處做頭花。紫萱學過畫畫不時指點,丫頭媳婦們又多是識字的,提起筆來能寫能畫,是以做出來的頭花極是討人喜歡。又因每日只得幾十朵。僅供自家鋪子貨賣,是以賣的極好。只那個頭花鋪子,刨去各項使費並鋪面的租金,到紫萱手也有七八兩銀子。

明柏的木器鋪更是生意興隆。揚州原以漆器出名,明柏自家就能動手,工匠也多是識字會畫地,自然製出來地家什要比人家地少幾分匠氣多幾分精緻,雖然賣地極貴,也擋不住揚州有錢的人多。樂意到揚州花錢地人更多。是以鋪子開張兩三個月。家中就積了有七八百兩現銀。明柏這一日算過兩個鋪子的帳,回臥房歇息。正好撞見紫萱才算完她那個頭花鋪子的小帳,正站在書櫥前收拾帳本算盤等物。

聽見明柏進來的聲音,紫萱扭頭笑道:「嚴老闆來了?」

明柏笑道:「來了。老闆娘,這個月木匠鋪子賺了有六百來兩,支二百兩買木料,四百兩入庫呀?」

紫萱笑問:「零頭呢?」

明柏想了想笑道:「零頭二十來兩,只夠買鏍鈿。春耕原是小全哥去的鎮江,俺就尋思著收油菜時俺去走走,你覺得如何?」

紫萱想了想,笑道:「由你。俺已是把園子裡的書房收拾出來了。明日哥哥過來合你一同讀書?」

明柏點頭應道:「是,就自明日始,只要無事,俺合你哥哥白天讀書,每日抽一個半時辰去鋪子裡轉轉。每個月抽五日算帳管事。家事你多擔待。」

紫萱漲紅了臉啐道:「老夫老妻的,這樣生份做什麼?」走到裡間門口又停下,道:「俺嫂子像是又有了,若是她那邊打發人去尋俺哥,你提著些,莫叫俺哥使性子不去。」

明柏點點頭,拉著紫萱的手笑問:「你可有動靜了?」

紫萱用力推開他,握著漲紅的臉走開。明柏笑著追上去,順手就把房門掩上。

彩雲合彩霞捧著帳目在院門口看見姑爺追著小姐進臥房還掩了門,相對一笑停住腳步。彩霞就道:「禁海已是兩月了,俺們家地船隊可能回來?」

彩雲道:「聽說如今劉家洪是停不得了,都到琉球泊船呢。要買貨的都僱船到琉球去。青玉前日捎信來說她已是有孕兩個月了。夫人已是定下使春香姐兩口子去琉球主事,把他們兩口子換回來到濟南去。」

彩霞笑道:「俺不過問問船隊,你說這一大串子,可是想姐夫了?」

彩雲漲紅了臉啐道:「想又怎地?小蹄子你合黃山鬼鬼祟祟的,當俺們都是瞎子呢。」

彩霞咯咯笑起來,一點也不害臊,小聲道:「黃山哥已是合姑爺說了,姑爺說等著合你一同成親。」

彩霞看了一眼小姐的臥房,笑道:「若是在別家,俺們都是做姨奶奶的命,哪裡能夠一夫一妻的過日子。」

彩雲跳起來看了一眼窗戶,拉著彩霞進廂房說話。她兩個唧唧咕咕的說話聲傳到臥房。紫萱推開明柏從床上爬起來,道:「還有家用帳要看,都怪你。」

明柏摟緊紫萱的腰,笑道:「急什麼?家用帳不打緊,倒是先造個小人兒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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