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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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3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0:31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二十九章 微瀾(下)

  這一日傍晚下了工,狄希陳留心,看見眾人都是拖著腳步走路,猜想他們是真的累極。吃罷了晚飯就點了管家,林教頭帶頭,在夜色下沿著菜園的外牆到海邊漁村去。

  村中情形合上次差不多。狄希陳帶人守住村口,林教頭帶著華山潛行至屋外,巴在窗外聽了一會,只有女子睡熟了時平穩的呼吸聲。華山機靈,潛到另一邊窗下去聽,卻是一點聲音都無。林教頭跟華山將幾十間屋依次都探過,並無人聚賭。

  狄希陳聽了稟報,鬆了一口氣,帶著家人打算回轉。華山看見一盞燈籠向廟裡去了,忙指給大家看。從來聚賭這種事體都跟和尚姑子脫不了幹系。狄希陳原來只防著兩個姑子是尚王的眼線,卻不曾想她們還攬賭,卻是要探一探,就道:“去廟裡瞧瞧!”

  廟裡熱鬧至極,李家大公子的調門扯得極高:“快下注快下注,一把定輸贏嘍。”就有許多人附合,要買大買小。笑罵聲,吐痰聲、咳嗽聲、骨牌在桌子上的嘩嘩聲。聽著哪裡像是琉球島的南山村,分明是蘇州城裡的賭坊!

  狄希陳帶著家人躲在牆邊聽了許久,隔不得一會就見幾個人進去,居然叫他認出幾個家在首裡的琉球土人,想來是真賭博場了。狄希陳想了一想,叫齊山等家人都回家去,只留林教頭護他,並兩三個忠心管家,四五個人貓在樹後等候。天色發白時賭局才散。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群人散向四面八方。有的去了三家村,想是陳家的伙計;有地去了狄家漁村,其中就有衛老爹;還有大半散入李家那邊的山上,都是富人家的子弟,還有小半卻是結伴向首裡去了,裡邊有小吏,有幾個是鋪子老板,狄希陳差不多都認得。這些人跟白蓮教是沒得關系的,狄希陳放下心來,趁著廟裡姑子掩了門去睡。一溜煙回家。

  素姐跟小全哥都是一夜未睡,等狄希陳平安回來,小全哥就撐不住了,打著呵欠撲倒西屋去睡。素姐替狄希陳解了長衫,問他:“怎麼樣?”

  狄希陳笑道:“放心,他們不是白蓮教,是真聚賭。我守了半夜,李大少輸了十二兩銀子呢。”

  素姐啐他道:“你還有這個閒心,替你熱著粥,吃兩碗好睡。”

  狄希陳打著呵欠道:“閨女怎麼樣?”

  素姐道:“不燒了。還沒什麼精神呢。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還嚷著要下床走動。”一邊說一邊到門外廊上取了只小砂鍋來。狄希陳擦了臉一邊吃粥,一邊就道:“以後真不許她出門?”

  素姐擰眉道:“這樣亂法,還是叫她在家罷。我每回想到那個江玉郎,就心神不寧。”

  狄希陳笑道:“罷罷,說不定是趕巧呢。若真是圖什麼來的,你擔心也擔心不來,且放著罷。後天跟陳家一齊去王宮送年禮。來福可有消息?”

  素姐擔心的搖頭,道:“還是那樣,明日使幾個人去尋呀。”

  狄希陳也替來福擔心,然這等地方隔了幾十裡地差不多就隔絕了消息,絕不似山東好打聽消息。他也無妙法可施。從前只說琉球天藍沙白,是個避世的好地方,卻越住越不如意起來。狄希陳很是抱歉的拉著素姐的手,道:“卻是我錯了,一意要到琉球來。不然。咱們搬到台灣去?”

  素姐好笑道:“在哪裡住著沒有這些事?你真肯認輸,甘心叫琉球幾百年後改叫衝繩,咱就搬!”

  狄希陳甩手,大步衝到床上,笑道:“我犯迷胡呢,休當真。休當真!”撲到床上連鞋都不曾脫。就合上眼沉沉睡去。

  平常家務事還有紫萱跟明柏助她,如今一個自立門戶。一個病了幾天了。素姐哪裡又睡得著,重梳了頭,裹上藍布包頭,走到箱子間,將明柏的幾件新衣並新鞋都理出來,還有他愛地幾套書並筆墨紙硯,收拾出一挑來。等媳婦子起來開門,叫個管家挑擔送到那霸去。

  狄得利挑著一擔水回來,看見明柏扛著大掃把在掃院子,忙放下擔子上前搶下來,道:“少爺,這不是你老做的事!”將他推出院門:“去轉轉去。過小半個時辰回來吃飯!”

  他兩口子比從前待他親熱的多,這幾日明柏待要做什麼,狄得利合他娘子都要搶過去,卻是不許他做活。明柏搶不過他,只得出來。那霸附近原有二三百戶人家,上回來了海盜搶了幾家,就有小半搬走。少了小半人家,再加上人們懼怕海盜,原來的五日一集都無人來。那霸就顯得有些冷清。明柏走在空蕩蕩的巷子裡,覺得很不是滋味。他掉頭順著小山坡奔到海邊,棧橋上系著狄家的漁船,還有張家幾只倭國式樣的大船。明柏就不肯到橋上去,踩著岸邊的白沙,想爬到大石上看日出。

  他走了半截,大石上站起一個人衝他招手,卻是張公子。張公子兩只眼窩深陷,搖搖晃晃的對明柏一笑,道:“我有家難回呢,你為什麼在這裡遊蕩?”

  明柏曉得他方才的落魄樣子都被人看在眼裡,也不抵賴,老實道:“俺從狄家出來,單過呢。”

  張公子哈哈大笑,慘然道:“我地生母還靠不住呢,你是外甥,自然越發靠不住了!”搭著他的肩嗚嗚的哭起來。明柏的心還是向著狄家地,因道:“阿慧,你這是怎麼了?”

  阿慧冷笑道:“我母親改嫁了崔四老爺,你不知道麼?”

  “我到那霸也有四五日了,倒是令堂砍殺崔夫人是我親見。”明柏想到阿慧十幾日前押著船去了倭國,想來其母改嫁必是瞞著他將他支開了的。倒狠是同情他。

  阿慧冷笑十數聲,抱膝在大石上坐下,問他:“你又為何單過?”

  明柏在他身邊坐下,微笑道:“其實俺不是狄夫人的姪子,俺是他家撿來地。”

  阿慧猛的抬頭,突然笑了,道:“這像是狄家做地事。”

  明柏道:“其實我在家做的也是小廝的活。”他想了想,隱去狄希陳是個官的事,道:“俺繼母生了兒子,就看俺是個眼中盯。日裡夜裡都想磨死俺。恰好狄家去我家送禮的管家認出我,就將我偷偷帶到狄家。狄夫人認我為外姪,將我養活這樣大。”

  阿慧將明柏上上下下看了數眼,笑道:“卻是你運氣!若是在別人家,似你這般的半子半僕的就是上上簽。狄家差不多就是當你是少爺了。”

  明柏道:“確是如此,所以狄家家人雖然有些不伏俺,到底看主人面上。俺就似個少爺般養活到如今。”

  “那邊何又讓你出來過活?”阿慧好奇道:“我瞧狄小姐與你極是要好,你們訂了親沒有?”

  明柏漲紅了臉道:“一言難盡,俺不想說。”

  阿慧猜想他跟紫萱必定是親事不諧,心中突然有些快意。從前對明柏的醋意也都煙消雲散。拍著明柏地肩膀笑道:“大丈夫原當頂天立地,何必在人屋簷下求溫飽,出來才好呢!你可有屋住?”

  明柏遲疑了一會,道:“姨父把那霸地鋪面借與我了。”他想到張家的船每個月總要跑次倭國。因道:“我要買些倭漆,你家可有?”

  這是想做生意了,阿慧正經道:“有,這一回就帶了三十桶來,你可吃得下?”

  明柏問:“多少錢一桶?”

  阿慧突然笑了。道:“這是人家抵給我的,若是照時價賣把你就是我不厚道了,三十桶收你一百五十兩罷。”

  一百五十兩買三十桶倭漆雖然不算貴,也不便宜。明柏算算有五十兩買木料足夠,就應道:“多謝張兄成全,咱們成交!”

  兩只手在半空中拍了一掌。阿慧突然道:“若你是我,會如何?”

  明柏看著阿慧半日,微笑道:“你姓張,張家自家不能住崔家人。”

  阿慧站起來道:“你說的對。我姓張。不姓吉永!”他拍拍手道:“我去喊伙計搬漆去!”一縱身跳放海中,一團白影在碧綠的海水裡潛遊了數丈,阿慧抹了把臉,笑道:“你可敢下來?”

  明柏站起來搖頭,道:“俺怕受涼!”話音未落,阿慧已是打了個噴嚏。二人相對大笑。各自走開。

  明柏跳得幾跳。拉起長衫一路小跑到山坡上,卻見狄得利送一個管家出門。那管家看見明柏放下空籮筐。行禮問好。明柏點點頭讓他們過去,方才的歡喜就拋到腦後,心中又是期盼又是害怕。然他進了後邊小廳,卻沒有看到他想見地人。

  方桌上擺著書本,擺著筆墨紙硯,擺著衣裳鞋子,卻連一封書信都沒有。明柏頹然坐在椅子上,雙手摀臉,傷心地說不出話來。

  狄得利回來,看明柏臉色,就道:“這些都是夫人親撿出來的呢。前幾日南山村李蟹他們二三十家都被滅門,村中亂地緊。實是顧不上你。”

  “那狄家有沒有事?”明柏就忘了傷心,按著狄得利的胳膊問,不等他回答,自家就笑了,道:“俺家人強馬壯,牆厚糧足,又豈會有事?”

  狄得利樂呵呵的笑道:“無事無事,明柏少爺,只是有一事,說了你又不快活了。”

  明柏急道:“可是姨父受傷了?還是小全哥吃了虧?”

  狄得利道:“他們都無事,小姐病倒了,一連幾日都吃的米湯,聽說今日早晨才好些,吃了小半碗粥。”

  明柏滿是愧疚,喃喃道:“必是那日淋了雨!都是俺地錯!”

  狄得利對明柏棄了小姐去照料崔小姐也有不滿,就不接口,上前摟著書本道:“老奴把書都搬到臥房書架上去!”

  他兩個才將這些東西都搬盡,得利嫂子正擺碗筷。門外又有個挑擔的狄家管家進來,喊道:“得利叔,夫人叫俺送東西來的。”
  
  那管家挑著擔子進來,笑嘻嘻問明柏少爺好,將一頭繩子系的藤制小書箱解下,又將籮筐裡的物件取出,卻是一包一包地蠟燭、香爐、線香、明柏常吃的茶葉、心愛的茶碗。七七八八都是他房裡常用的東西。

  狄得利就先將小書箱提進臥房,那管家也幫著搬。明柏拾了他心愛的茶碗,沉思起來:若都是姨母送來的,沒有道理送兩次。紫萱病著,姨父那日合他說了許多話,想來也不會送茶葉、香這些東西來,想來只有──小全哥!

  明柏丟下茶碗奔出院門,卻不見巷中有人,他在門外轉了許久,眼睜睜看著那管家挑著空擔子走遠了,先是失落,繼而滿心歡喜起來,奔回房去磨墨練字。

  待明柏進去了,小全哥才從藏身處出來,滿面不高興道:“他就不曉得回家陪個不是?”
 
  齊山笑道:“少爺,你怎麼不當面問他?”

  小全哥惱道:“俺要是把妹子丟下了,俺爹娘不吊起來把俺打個半死!到他只說他幾句,明是爹娘偏心!他不陪不是,俺就不理他!”恨恨的踢了一腳牆壁,怕明柏發現他,跑得飛快!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0:38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章 林通事的心願(上)


  滿子改穿了中國衣裳,阿慧陪著來探紫萱。一來因紫萱虛弱的話都說不上來,還要臥在床上靜養。二來滿子是倭人,還要防她。素姐只叫小全哥在八字樓下小廳裡款待他兄妹二人。

    小全哥從菜地裡被喊回來,又是見的滿子,他很是不快,也不肯換衣,就帶著一身土和汗出來見人。

    滿子紅暈滿面,偷眼看狄公子,他不只光腳穿草鞋卷著褲腳,褲上還濺有泥點。此時正捧著大海碗吃茶,合前幾回遇見的世家公子模樣完全兩樣。有道是情人眼裡出潘安。滿子看小全哥這樣,偏覺得他是不拘小節,是灑脫的好男兒,一雙鳳眼羞答答地□來□去,端的是越看越愛。

    小全哥察覺,實是耐不得,因張公子說叫妹子去瞧瞧紫萱,因道:“舍妹是重傷風,怕過人呢,郎中不許叫人見。有勞張小姐費心,改日俺妹子好了叫她去府上回拜。”

    張公子遂不言語。滿子到狄家來,一來是想或者能撞見狄公子,二來是替崔南姝求醫的,聞言忙道:“狄公子,我家有人病了,想請府上的郎中去瞧瞧,可使得?”說完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小全哥只想打發她走,就不問是誰,忙跳起來道:“哎呀,救病如救火,俺就叫林郎中隨你們去。”旋打發站在廳外的小廝去請林郎中來。少時林郎中背著藥箱跑來,張公子只得帶著郎中速回家去。

    那林郎中若是穿越到兩千年,必定是個極稱職的居委會男主任。一路上先誇滿子小姐氣血好。只是這幾日勞碌了些,要好生將養。又誇阿慧公子會養生,想必平常飲食清淡。待他們到了山頂,已是連張家在鬆江共有幾房,各自做何生理都打聽地一清二楚。張公子已是嫌他羅嗦,滿子卻是存心結交,笑盈盈合他話長短。

    到了小姐們住的屋子裡,幾位崔小姐聽說滿子領了郎中來瞧南姝,都藏在紙門後偷看。

    南姝睡在榻榻米上,身上蓋著薄被。燒得小臉通紅。林郎中見是位小姐,就道:“還請取枕來。”

    倭國婦人哪裡有那些講究?滿子就上前將南姝摟在懷裡,抽出她的胳膊,道:“先生請。”

    林郎中無法,輕輕拈起南姝的細胳膊,扭過頭去閉目細聽了一會,問:“病了幾日了?一直都發燒罷?”

    滿子道:“總有四五日了吧,食水都不曾吃。”

    林郎中又叫滿子撥開南姝的頭發與他瞧瞧氣色,再扒開眼皮瞧瞧,沉吟了一會。道:“原是受了涼,想必還累著了,或者還受了氣,所以小病釀成大病。小人回去送幾副藥來吃著看看罷。若是三日後能吃些粥湯,使個人去狄家說聲,再取幾副藥來,慢慢調養幾日就好了。”

    滿子一一答應,將南姝放下。出來合哥哥說知。阿慧就叫人隨林郎中去狄家取藥,他自家照舊還要去船上。

    張夫人聽說兒子才回來就叫滿子支使出門,已是親自尋出來,站在廊上喊:“阿慧,你回來兩三天都不肯見母親,這是孝麼?”

    阿慧朗聲道:“崔夫人,這裡是張府,你還是搬到山下崔府去罷!”

    張夫人氣得打顫,喝道:“小畜生!你就是這樣跟你母親說話的?”拾起腳下的木屐丟去。阿慧讓過。淡淡的道:“母親,你心裡只有吉永家,何曾為孩兒想過,兒子到底姓張,是中國人!”

    吉永夫人冷笑道:“他們當你是中國人了麼?你的那些親叔叔親伯伯當你是自己人了麼?我好容易替你掙下這份家業,他們還千裡迢迢來奪。他們當你是張家人了?”說到氣惱處。按著胸放聲大哭起來。

    阿慧拾了木屐上前,張夫人靠到兒子懷裡。一邊哭一邊小聲道:“我若不嫁給那姓崔的,怎麼吞他家地田地作坊?”

    阿慧惱得差點把母親推出去。張夫人聽見身後有動靜,大罵道:“臭小子,你一點都不替母親著想!口口聲聲張家,老娘就離了你張家!”一疊聲叫搬她的箱籠器皿去崔家。

    崔國丈出來攔,張夫人撲到他懷裡痛哭起來,將他搓揉成面團,過不得一會他兩個就帶著幾箱衣裳並幾個使女搬去崔家。

    阿慧曉得母親打的算盤,極是無奈,只得將母親屋裡故意不曾帶去的值錢之物都抬到倉庫裡鎖起,忙完了他坐在自己的側屋裡發呆。美子送了一串鑰匙過來,笑道:“這是夫人交與公子的。奴婢跟幾個姐妹要過去服侍國丈爺幾日呢。少爺想不想我?”

    阿慧接過鑰匙,笑道:“從前聽二伯說你極是會服侍人的。”

    美子笑道:“少爺從來不碰我們,還要挖苦人家,何必。”雖是笑說,卻是忍不住滴淚。阿慧自袖內掏出一塊帕子與她,她歡喜接過,不去擦淚,卻藏到懷裡,笑罵:“少爺,你壞死了。”嬌笑著走出去幾步,又回身道:“夫人說港口的鋪子過了年就雇人去建,須要快些兒建好,還叫滿子小姐去守店。”

    阿慧悶悶的應了一聲。前幾日合明柏說話時積攢的勇氣都已用盡,面對母親地積威,只餘無奈和對張家的痛恨。

    一轉眼就到過年,南山村裡卻是無人有興致熱鬧過年。小全哥跟陳大海相給去王宮送禮,新尚王極是客氣,合他二人說了些閒話,還要賜宴。陳大海給小全哥使了個眼色,兩個堅辭出來,相對苦笑。

    林通事卻是在宮門外候的久了,見他兩個出來忙拉小全哥去吃中飯。明明是兩個人,卻只喊小全哥一個。陳大海就笑了一笑道:“我去府上說聲,就說林大人留你呢。”

    小全哥笑道:“有勞陳大哥,俺後晌就回家。”

    到了林府,林通事鄭重將小全哥請到書房裡,笑瞇瞇問他:“令尊真的是舉人?”

    小全哥吃了一驚,反問道:“怎麼不是?貨真價實地舉人。俺爺爺陪俺爹進京時還納了個姨奶奶呢,吵的家反宅亂的。”

    林通事看了看窗外,咳了一聲道:“不只是舉人罷?”

    小全哥已是反應過來,看著林通事只是笑。

    林通事道:“狄公子,鬥膽再問一句。府上在朝中可有親……”

    小全哥想了想,李家跟張家都是鬆江人,說不定曉得些風聲,何況狄家出海在山東也不是秘密,有心人去打聽都打聽的出來的,因笑道:“俺大舅舅倒是做過鬆江地知府,小小芝麻粒大的官兒,不值什麼。”

    林通事家回中國做了一次生意,極是有賺頭,也曉得鬆江知府不是誰都能做得的。小全哥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心驚,拿定了主意就道:“這般,你隨我來,去見幾個人罷。”

    小全哥曉得他被自己唬住了。也不怕他耍花樣。就隨他坐著牛車出首裡,朝神宮方向去。到了外邊,林通事就板起臉來,也不說話也不笑。

    神宮聽說曾叫高麗人攻陷過,一路行來。隨處可見墳堆,還有一隊琉球土兵在掘坑填土,就地掩埋死人。神宮裡的人都死了幹淨,為何還要帶他到這裡來?小全哥極是想不通,謹守著“以靜制動”這四個字,安坐在車上紋風不動。

    到了神宮邊,一陣風從樹林裡吹來,隱隱有些臭味。林通事皺眉,問守門的宮吏道:“不是叫你們都燒了麼。怎麼這樣臭法?”

    宮吏為難道:“下了幾日雨都泡爛了,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

    林通事道:“一並燒了了事,過幾日神女搬了來,若是染上瘟疫,大家都活不成!”

  小全哥猜想死地人必定極多,不然二王子得大半王族支持。又有長公主撐腰。豈會敗下陣來?方才他在王宮就察覺宮人比從前少了大半,來往奔走的尚氏王族更是不足從前的三分之一。想來那見不見的人都兇多吉少。

    林通事推開大門請小全哥進去。小全哥輕聲問:“使得?”

    林通事苦笑道:“神宮中人地大都遇害。小半事後也都追隨長公主西去。現在無人。”他大步向前,帶著小全哥轉過一間大殿,進了一個小院。

    小院砌著兩排石屋,門窗窄小,十來個青衣的閩吏守在過道裡。卻有一半都是認得小全哥的,看見他進來,都笑嘻嘻打招呼,林通事的幾個兒子都在內。小全哥一一回禮。林通事的兒子就掏出鑰匙開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道:“賢齊兄稍候。貴府管家被我們藏了幾日。”

    開被推開,灰頭土臉地狄來福就先鑽了出來,滿面愧疚站在小全哥身邊不說話。林通事笑道:“他們偷了我們一條船跑到宮北島去,幸好撞在我手裡呢。”

    小全哥到底年輕,不曉得說謝好還是不說謝好,還在那裡尋思。來福恨恨地說:“他藏了我們家的逃奴!”

    林通事笑瞇瞇道:“我倒是忘了還有幾個,他們說了好些不中聽地話,叫我關在另一間牢房裡了。大郎去開門。”

    那邊放出來地七八個人正是來福要追的人,連教頭都在內,俱是使的麻繩捆的緊緊的,被推出來時個個對林通事他們怒目而視。

    林通事笑道:“每常受狄家地厚禮,小小心意做個回禮罷。依著我看你也不必帶回去了,有什麼話就在這裡問過,正好跟外邊那些死鬼一同燒了,何如?”

    這幾個人聽了,都怨恨的盯著林通事。狄家一向寬厚,家去只要他們只說害怕逃走,回到狄家最多不過受皮肉之苦罷了,這個林通事卻想就結果他們,何等心狠!

    林通事看小全哥遲遲不做決定,揮手叫小吏們都退出去。自袖內抽出一把解腕小刀,一腳踢倒教頭,割了他的鼻子,笑道:“你說說你為何要投尚

    教頭破口大罵。小全哥想到爹娘行事常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此時林通事這般做作,必是想誘供。他會過意來,就唱紅臉,道:“林世叔,他是首惡,與他一刀痛快也罷了,這幾個管家還交給俺帶回去管教罷!”

    林通事哪裡理會。踩住頭又割了他耳朵。狄來福也想明白了,上前幫忙按著教頭,罵道:“我狄家待你不薄,你們為何逃走!”也從袖裡掏出刀來要扎。

    小全哥忙喝道:“住手!”來福收了手退過一邊,依舊狠狠的瞪著他們。林通事收了手,樂呵呵看了一眼縮在一邊瑟瑟發抖地幾個人,隨手拉出一個抖的最厲害的,問:“你說不說?”

    那人最好賭錢,曾被狄希陳責罰過兩次,擰著頭不肯說。叫林通事割了鼻耳留!”

    來福揮手。身手幾個管家一人對付一個,將這幾個人俱都殺死。林通事教他們把死人地面皮都割爛。衣棠剝了就地焚燒,才開了門喊人進來,跟狄家這幾個管家將死人都抬出去。

    小全哥愣愣地看著一地的血蹟被幾大桶水衝地幹淨,才、回過神來問林通事:“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林通事恨恨的道:“不是受這些瘋子連累,我林家怎麼會困在琉球做小吏!”他喘了一會氣,平靜下來,道:“我實是有事相求,改日到府上尋你父親再說。”

    外邊冒起了濃煙,林大郎孤身進來,笑道:“父親,都收拾好了,請賢齊兄回家去罷。”

    林通事又恢復了舊時面貌,樂呵呵道:“新尚王不愛財貨只愛美人。府上明年不妨從中國尋幾個美人送他。”

    小全哥笑應了,若無其事帶著管家到家。奔到小書房裡,看到爹娘正坐在小方桌前說話,才放下心裡的大石,道:“逃走的都是白蓮教,跟來福他們都落到林通事手裡……”

    素姐看兒子臉色突然發白,顯見得是嚇的不清,忙按著他坐下,溫聲道:“來福他們無事?”

    “無事。”小全哥接過爹爹遞過來的小壺酒,飲了兩大口,道:“咱們真真是險些破家。原來他們打算年三十舉事!卻是為分贓先起了爭執。”

    這兩個教頭原是師兄弟,是白蓮教也是意料之中。狄希陳看兒子還要吃酒,按著他,笑道:“你不是也砍死過海盜麼,怕什麼?”

    小全哥定了神,好笑道:“也不知怎地就慌了神。俺想著他們不死終是禍害,與其將來叫人家曉得出首連累俺們,不如俺們先了斷幹淨!”

    狄希陳嘆氣道:“瓜蔓抄吶,不是耍的。不是怕這個,咱們在山東跟相家一同做土皇帝不好?”

    素姐道:“這兩人倒是厲害,才來了半年,就唆使著俺們家的管家殺主人奪財物。就不曉得還有沒有人被他說動?須要慢慢的查。”

    狄希陳尋思半晌,道:“把花名冊拿來,俺記得這些管家裡邊,有好些原是作坊地雇工,只是記不真了。”小全哥腿軟,想站卻站不起來。

    素姐就取了留底的花名冊來看,雖然花名冊上注明了哪些是雇工,哪些是新投來的,哪些是狄家的老家人,然死的那十來個人素姐不曾親見,也分不清。她就使人去喊來福來。

    豈料來福就在院門外,聽見喊他,進來跪倒在狄希陳案前,紅著臉道:“俺們沒用,叫林通事關了兩三日。”

    狄希陳奇道:“方才我就起疑,他為何有心助我們?”小全哥擦著汗道:“他說有事求俺們,過幾日來尋爹爹說話。”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0:47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一章 林通事的心願(中)


  小全哥將花名冊翻了翻,笑道:“南山村除崔張兩家都在這裡呢。”將鬆山才抄好的兩本花名冊分丟到陳大海與黃村長面前,道:“大海哥,倒是沒看出來你家居然有六七百人呢。”

    陳大海把名冊揣到懷裡,笑道:“一大半是婦女孩子,吃起飯來不少,卻是不抵事。既是辦團練,就要花錢,這個錢咱們兩家出可是吃虧。”

    小全哥笑道:“咱們出什麼?南山村不是家家都能吹幾個花瓶麼?把作坊重建起來,閒時大家制些花瓶什物,換錢換糧都使得,俺爹說這個叫以戰養戰。但有開銷只叫自己掙就是。俺們家都有船,運一船去哪裡,換些衣料糧食回來,何等便當。”

    黃村長看他二人臉色,小心笑道:“團練也辛苦,須與大家些好處,不然誰肯盡心。”

    小全哥跟陳大海相對一笑。陳大海就道:“咱南山村的團練是為著全村人的性命財貨,這就是大家盡心的好處,不肯加入團練也使得,請他搬出南山村去罷。我們兩家少看家護院的人麼?”

    黃村長幹笑兩聲,小全哥就給他台階下,道:“上回家父何等勸說,大家揣著什麼心思?結果又如何?俺家幾次援手,折的人手也不少。自救都不肯的人,下一回若是再有海盜來,俺家也不會助他。”

    黃村長跟李家是緊鄰,想到李家如實著實抖起來,苦笑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只是李家如今是國丈……總要給他些虛面子。”

    小全哥大樂,道:“黃老爹,你說海盜來了,是先搶李國丈家還是先搶俺們?”

    黃村長想通了也是笑,姑子送了一壺茶來,大家吃茶不提。

    華山跟鬆山兩個把寫著南山村團練章程的白紙黑字貼在廟牆上。正是年節邊上,島上人只要不出海都閒,許多人圍上來看。

    一個十三四歲穿粗布衣裳的村童結結巴巴念:“十口之家以下,每家出一丁。有情願多出者限兩丁。十口以上者,十丁抽一,多不論。每十五丁編為一伍,選伍長一。有家主者,由主人率領。團練每日早晨由伍長帶領繞村跑步五圈,每五日操練一日。即日起至西廂登記造冊……”他老子站在一邊樂呵呵地笑,卻是拿定了主意跟著狄家走,兒子在狄家念了半年書,又會寫又會念,極是替他長臉。

    一家只要一丁。又每五日才練一日,若是有事全村來救,眾人都沒有話說,那家裡有管家的就去挑管家。沒有管家的自回家去商議,陸續有人到西廂報名。

    小全哥帶著兩個小廝做記錄。陳大海跟黃村長都坐在一邊閒話。但有人來,黃村長就要合人家閒話,打發人家走時還要吩咐:“臘月二十三早飯後敲鑼來廟裡議事。”

    到了中飯時衛老爹跟兩個白胡子老漢進來,笑問:“黃村長。我們也要出人否?”

    黃村長笑道:“你們租的是狄家的房子呢。”就推到狄家身上。

    小全哥笑道:“想來衛老爹打算在南山村長住了。”

    衛老爹大笑道:“大少爺就猜到了。我們確是想在南山村住下。黃大哥,村裡有什麼規矩?”

    黃村長就挺直了腰,拈須道:“倒是沒什麼。你們也曉得要辦團練的事,除此之外,就是各家都要報名造冊,以後村中有事按名冊喊人。”

    衛老爹大喜道:“那在村中蓋房待如何?”

    陳大海笑道:“你看三座山中間這一大塊,使繩圈在中間的,還有北邊那一大片都是無主荒地,你們樂意在哪裡蓋房。蓋多大都使得。”

    衛老爹聽的眉開眼笑,樂道:“也不過尋塊地方落腳罷了,那咱們就算南山村人了?”

    黃村長指指屋側條桌上坐著的兩個狄家小廝道:“那裡去上個檔子,就是南山村人!”

    衛老爹讓兩個白胡子老漢在前,大聲道:“我家去喊人去!”

    齊山扶著老漢坐下,問他:“老人家姓什麼。你老家裡幾個兒。分家了不曾?”

    老漢哆哆嗦嗦。側頭大聲道:“小老兒姓衛,有八個兒子。不曾分家。”指指他邊上那個,道:“他是我連襟,姓王,他有六個兒。”

    齊山笑道:“先說衛家,再說他家。你八個兒大的叫啥,年紀多大,妻子姓氏,有幾個孩兒,可曾婚配……”

    齊山合老人家慢慢磨,陳大海第一個受不了,跑出來透氣。黃村長也受不了,過了一會也跟出來。他兩個前後兩進都轉了轉,在媽祖跟觀音、龍王跟前都磕過了頭,還不見小全哥出來。陳大海伸頭去西廂房看,一堆男女將小全哥主僕三個圍在一處,鬧轟轟不曉得說些什麼,他唬得連跳三步,站到院子下邊道:“黃老爹,請你吃兩杯去。”兩個勾肩搭背去三家村吃中飯去了。

    狄家久不見小全哥回來,又不見他使人回來要中飯。素姐就打點了一個食盒,叫兩個小廝抬到廟裡去換華山跟鬆山回來。

    華山跟鬆山被折騰了大半日,回來就被喚到正院書房裡。華山稟道:“除去崔張兩家,都來了。租俺們家漁村地那些人要在南山村蓋房,也肯出人。”

    素姐沒言語,打發他們出去吃中飯。^^君  子  堂 首 發^^狄希陳候他們出去了,笑道:“俺只說不與人家好處行不通,倒是你的法子好。”

    素姐冷笑道:“叫他們自己人管自己人,他們自然是肯,生怕做了別人的刀子使!明日你出頭否?”

    狄希陳搖頭道:“叫兒子去,明日得閒我瞧明柏去。”提到明柏。素姐就道:“早晨又找出來些新衣裳鞋襪,已是打成兩個包袱,還有些吃食你明日一並帶去罷。”

    狄希陳道:“休要一幹二淨全送去了,他屋子還要照舊收拾。”

    素姐嗔道:“我是那樣的人麼,他就是真娶了崔南姝,一樣還是俺們養活這樣大,合他生份什麼?他屋裡地都不曾動,這些都是紫萱從前替兩個兄長做的。”

    正說話間,守二門的媳婦一路小跑進來,道:“滿子小姐來了。要請林郎中再去瞧瞧崔小姐呢。”

    “滿子這個姑娘心底到好。”素姐皺眉,吩咐道:“叫林郎中去罷,估摸著要用什麼藥叫他帶上。”

    媳婦子去了又回來,道:“滿子小姐說,想請夫人去瞧瞧她。”

  素姐笑道:“是想喊明柏去瞧她罷,合她說,明柏表少爺分家搬出去了,要尋他往那霸去。”

    那媳婦子答應著下來,極是不樂意,一路走一路嘟喃:“俺們小姐跟明柏少爺何等親厚。打這個崔小姐死纏上來,鬧得一個被趕出家門,一個病在床上不起。使郎中看她做甚!”

    彩雲去廚房吃中飯,正好聽見。喊住她問:“那位崔小姐病了?莫不是妝的?”

    媳婦子笑道:“哪個曉得是不是妝的?看滿子小姐滿面著急,只怕是真的。”

    彩雲想了一想,道:“郎中走了?俺去瞧瞧她。你叫郎中等等。”她尋著小露珠並冬梅幾個,說想去看崔小姐,幾個大丫頭都道她去不大好。冬梅笑道:“你去不好,俺去。”

    回身去了自己臥房,換了出門地衣裳,又取了個小提籃,將給紫萱做的幾樣養病時吃的精細點心裝上,又是一小壇子吃藥過口的話梅,收拾好了出來。

    滿子見了她問好道:“這是哪位姐姐?”

    冬梅萬福道:“婢子是夫人房裡地使女。使婢子去瞧瞧崔小姐。”

    冬梅平常都在家,等閒不出門,滿子不曉得她是小全哥的使女。一路行來。冬梅看見村中各處被燒壞的房舍不少,然建房的更多。原來那條街被燒了一大半,此時重又建起,許多木匠、石匠來來去去。李蟹他們那一塊原是聚成一團的,燒成一片白地,只有幾堵石牆。想是為了省石頭錢。十幾個土人正在那裡背石頭。來越熱鬧。”

    張家卻是靜悄悄地,十幾個倭人男婦在種花種樹,阿慧呆呆的坐在高高的門廊上,看見妹子在烈日下引著幾個狄家人朝她住的屋子去,喊道:“滿子!”

    滿子請大家站在蔭處暫候,牽衣要上門廊。阿慧跳下來問:“你又去狄家了?”走到郎中跟前問:“狄小姐病可好了?”

    郎中只是看冬梅。冬梅笑道:“我們小姐還在靜養,倒是服侍她的又累倒兩個。”

    阿慧想說什麼。頓了頓還是沒有說,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謝她道:“多謝你們來瞧崔小姐地病。”

    冬梅萬福,退到郎中身後。滿子曉得哥哥心思,忙引著他們到臥室去。

    因為滿子性格溫和,張公子又依著他妹子,幾位崔小姐都不肯回崔家去看崔國丈地臉色。吉永夫人只道這幾位都看上了她兒子,巴不得他們混在一起,只說新宅不曾建好,不能委屈王妃的姐妹們,也不理論。所以她們都跟滿子住在一起。

    滿子拉開紙門時。南妹地一個堂妹正擠了一把濕手巾蓋在她額頭,看見滿子進來鬆了一口氣,用不熟練的倭語不曉得說了些什麼,消示在屏風後。滿子忙跨過門檻請林郎中跟冬梅進來。

    冬梅才進來就被屋子裡的陳腐氣味嗆倒,咳了兩聲道:“通風,這般酸臭,好人都摀壞了。琉球這樣暖和,不怕受涼。”

    狄家小姐一樣是病著的,想來這個冬梅常服侍,滿子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趕著把幾扇紙門都拉開。幾個女子助忙,將所有紙門都拉開。冬梅趁著林郎中切脈時細瞧。原來這間大屋都是使的木板跟糊紙地格子門隔斷。盡數拉開卻是四通八達,看每間都擺著箱櫃,卻像是住著不少人的樣子。冬梅覺得有趣。若是狄家也建幾間這樣地大屋給使女們住,一來一人一間極是便宜,二來所費也不多。她有心要跟夫人提,就跟滿子套近乎,笑道:“張小姐。這裡住的人不少呀。”

    滿子笑容滿面道:“有二三十人呢。”

    林郎中放下崔南妹的手腕,道:“上回送來的藥都不曾吃罷?所以一直燒。不吃藥哪裡會好?我加減一兩味,回頭府上去取罷。勸她多少吃些

    滿子忙執著南姝地手,勸她:“你瞧郎中都說了,藥還是要吃地。”

    南姝弱弱的說:“我活著做什麼?爹娘哥哥都死了。我家還叫你家奪了!不如死了幹淨。”

    滿子很是尷尬,只有苦笑著把她地手放進被內,細心替她將被子拉拉。冬梅最是潑辣,早瞧出滿子是一片好心,照顧了崔南姝許久。崔南姝還不領她情,冷笑道:“張小姐,養只小狗還替你看門呢,她自家要作踐自己,你何苦管她!欠她的麼?”

    這山東味的中國話,一聽就是狄家人。南姝猛地撐起。瞪著冬梅怒道:“你們狄家欠我!把我明柏哥跟我生生分開!”她摀著胸邊喘邊哭。道:“他心裡何嘗沒有我?都是你們狄家做梗!”

    冬梅就不曾見過這樣不講理的人,卻是氣不起來。笑道:“表少爺已是分家單過。你有心尋他,合狄家人無幹!”

    崔南妹怔住了,半晌問:“真的麼?真的麼?”

    冬梅道:“你都要死了,我何苦哄你。”

    崔南姝帶著淚笑起來,道:“我不要死,讓我去見明柏哥!滿子妹妹,我要吃藥!”

    林郎中見她狀若瘋狂,拉著冬梅出來,小聲道:“你說這些做甚?誰不知明柏少爺心裡只有大小姐!”

    冬梅冷笑道:“沒瞧出來。倒覺得他對崔小姐情有獨鐘!”氣呼呼提著籃子回轉。

    林郎中衝跟上來地倭女擺手,道:“照顧病人罷。”帶著背藥箱的小童追來,笑道:“平常你們都把表少爺誇的跟天仙似的,這幾日只聽見你們罵他,難不成只許他對大小姐一個人好麼。須知大男人三妻四妾也平常。”

    冬梅啐道:“林大叔,你怎麼跟那些臭小廝一樣,都替明柏少爺抱屈?明柏少爺棄小姐不顧,就是不疼愛俺們小姐。那個姓崔的理她做甚!”

    林郎中搖頭道:“不然,彼時不伸手,姓崔地叫火燒死,你叫明柏少爺一輩子良心不安麼?他既救了,大小姐惱了,自然是不理她為上。敢不聞吃醉了的人越扶越醉,待她氣消了陪個不是就是。”

    冬梅不理會,恨恨的說:“俺不合你說。”忙忙的下山,正好看見崔國丈跟新夫人都穿著華麗綢衫,坐著帶頂棚的牛車向首裡去。她就站住了等車兩侍從先走。

    林郎中跟上來,冬梅指著崔國丈的背影小聲道:“他妻子兒女都叫人家殺了,倒合人同床共枕做夫婦,我呸。崔家人都不要臉!”

    林郎中搖頭道:“再看呀,這種事咱家不攙合,贏家是尚王呢。”就不再言語。

    白花花的日頭曬得人發暈。他們四五個人一路挑蔭涼處走,才進家門就見狄來福守在門口,看見林郎中忙衝過來道:“快與我去首裡林家,林通事幾個孫子打架跌斷了胳膊腿。”百忙中問冬梅:“你那裡是什麼?”

    冬梅道:“小姐養病吃的些點心並吃藥過口的蜜棧。”

    來福笑道:“正好,與我。”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0:58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二章 林通事的心願(下)


  林通事無計可施,這一日一早就來狄家,要將孫男孫女們都搬回家去等死。林夫人聽說,領著妯娌二三人,兒媳七八眾趕到南山村去,將他堵在狄家門口,也不問話,抽出藏在袖內的燒火棍就抽。媳婦們不好意思抽公公,老妯娌幾個可是不客氣,專挑那能見人的地方抽打,不是臉上就是頸脖,不是胳膊就是小腿,一邊打一邊哭:“你個斷死絕孫的林富仁,孫子送命你休想獨活。”

    狄家守門的伸頭出來看看,一群赤腳的婆娘正打得快活,唬得他縮頭就要關門。一個林家媳婦眼尖,使燒火棍架住門,央求道:“快請你家主人來勸解!”

    守門的只得掩了門跑去二門稟報,二門的媳婦子忙到正院說了。

    狄家大小正在吃早飯。小妞妞正爬在椅上,半邊身子俯在桌上使筷子撥醃鴨蛋的蛋黃給紫萱吃,聽說門口有人打架,吃了一驚,大半個鴨蛋失手落到地下。紫萱大病初愈,怕妹子掉下來,一邊扶著桌子站起來扶妹子,一邊喊:“快抱。”她站的急了些,小妞妞不曾掉下來,她就先朝後倒下了。

    還好彩雲站在紫萱身後,用力扶住她。小露珠棄了手上的湯碗,衝上去把小妞妞提下地

    素姐笑道:“人家還沒有打進來,俺們就先亂起來。”小全哥站起來道:“俺去瞧瞧。”

    素姐跟狄希陳一齊攔他道:“有女眷呢,你休去。”

    狄希陳慢慢道:“新碼頭是建不成了,我們兩個都從後門出去。到舊碼頭那去瞧瞧,咱家的碼頭還是要建的。”取了一根油條,衝小妞妞伸手:“走,爹爹帶你出門耍。”

    小妞妞就似個猴兒一般,跳到爹爹懷裡。狄希陳將她架在脖上,衝發愣地小全哥道:“走呀,這事你娘心裡有數。”

    素姐笑瞇瞇朝兒子手裡塞了兩個大包子,推他:“去,這事用不上你們。”打發他們出門,吩咐女兒:“你只慢慢吃飯。”

    紫萱微微點頭。其實她來吃飯已是勉強,然父母兄妹每日十來回的到房裡瞧她,縱是五分好也要妝出十分好來。方才要扶妹子,她已是用盡了力氣,待母親出門她就伏在桌上微微喘氣。

    彩雲輕手輕腳把碗筷收走,因紫萱還在吃藥,倒了碗加蜂蜜的甜水來,勸她:“小姐莫急,俗話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吃些水,歇會子還有熱鬧瞧呢。”

    紫萱輕輕嘆氣,側著頭問彩雲:“依霜依雪她們,比俺更像大家閨秀呀?”

    彩雲抿著嘴兒笑起來。點點頭,怕傷了紫萱的心,又道:“說起來也怪的狠,老爺夫人跟舅老爺姑太太明明都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弟、親兄妹,偏家教全不一樣。依霜小姐只怕還羨慕小姐過的快活呢。”

    紫萱淡淡的笑道:“爹娘實是疼愛俺們。俺這樣任性妄為。只怕在舅舅家,就叫舅媽打死了。”她將盛蜜水的細磁茶碗舉起來,借著窗櫺裡漏過來的金黃地陽光,細細玩賞。

    素姐房裡小丫頭從不曾見過大小姐這般文靜過,輕輕拉彩雲的衣角,兩個出來,附耳道:“彩雲姐姐,小姐怎麼轉了性?”

    彩雲也小聲笑道:“這幾日狠是哭了幾場,總問說她樣樣都做錯了。都要改過來呢。這幾日是沒有力氣,且看她大好了,只怕還合小妞妞似的。”兩個說罷都笑起來。她們都跟紫萱一同長大,小妞妞現在的脾氣就似紫萱小時候。然紫萱小時候素姐管的要嚴些,就安靜些。夫人跟老爺對小妞妞慣得狠,恨不得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來與她頑。渾似個假小子。有道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大小姐想必也安靜不了幾日。

    紫萱輕輕轉動手上的茶碗,茶碗上繪著青山綠水。還寫著“天門中斷楚江開,兩岸青山相對來”的句子。轉來轉去,她就想起在成都初見明柏哥的時候,他說要去尋自己爹爹時候的神情,何等倔強。九叔說明柏哥是撞到南牆也不會回頭。那個時候自己覺得明柏哥就像書上寫地孝子般,極是有本事,所以很愛親近他,一直回到明水,還念著這個有本事的哥哥。待他真的到狄家,娘認他為外甥,就真個把他當哥哥待,他也跟哥哥一樣疼愛自己跟小妞妞。

    卻不曉得從何時起,明柏哥就比哥哥更偏疼自己些。紫萱輕輕出聲問:“明柏哥,你是怎麼樣的?”

    彩雲站在門外,聽到大小姐這樣地自言自語,忍著笑退出來,重走到台階下,揚聲道:“小姐,前邊鬧起來了,你可走得動?俺們瞧瞧去。”

    紫萱擔心母親,忙道:“不曾勸走?俺走得動,你快扶俺去!”

    彩雲忙進來接過茶碗,扶著她道:“在前邊廳裡,哭的哭,鬧的鬧,幾位林大嬸都抽了汗巾要上吊,林通事跟林經濟都來來,大門外圍著一堆人看熱鬧。”

    前邊果然熱鬧的合唱大戲一般,隔著幾十步遠就能聽見婦人們的哭唱,林經濟地怒罵。紫萱打側門出來,朝大門外瞧,她家一丈闊的大門框裡擠滿了人,後面還有人推;“讓讓”。前邊人就罵:“擠什麼擠什麼?”中間孩子被擠的怪哭,引得紫萱多看了兩眼。

  狄大家小姐都傳說是個母老虎,擅使一路十八式拍磚大法。她只這麼瞧得一瞧,倒唬得大家都不敢作聲,都朝後縮了縮。紫萱常見大家如此,卻是慣了的,扶著彩雲到廳裡去。她曾到林家吃過幾回酒,跟女眷們通是認得。她進來只看得一眼,就看定了最是會鬧的林家二嬸。直撲一個踩在椅上甩長汗巾的胖大婦人,大聲喊:“二嬸嬸,有話好說!”

    林家自是曉得紫萱住了幾日,此時說話都帶喘,林二嬸棄了汗巾忙來扶她,扶到一半想起所來為何,左手攙她,右手抹淚,哭道:“小紫萱,你林大叔好心狠哪我開仔地命來。”

    素姐原是拉著林四嬸。不曾想女兒出來只喊得一聲就搞定了武力值最高的林二嬸,忙棄了四嬸就二嬸,輕聲勸道:“有話好好說。紫萱,快讓幾位嬸嬸坐。”

    紫萱扶著彩雲喘了一會,正待說話,林五嬸自家就從板凳上跳下來,推來拉她的幾個年小婦人,道:“我呸,你們沒臉說,我來說。”她走到素姐跟前跪下。道:“如今除府上,再無人能救我們家這幾個崽,求府上借條船與我家,我們把孩子送回福建老家去求醫!”

    素姐不肯應。只道:“此事還當從長計議,我家林郎中說孩子們不能再挪動呢。何況又不順風,怎生去得?”就要扶她起來。林五嬸高聲道:“總要試試,就是孩子在半道上死了,總比等死強。狄夫人。你家小姐這幾日病著你也曉得,難道就要叫我眼睜睜看著孫子去死麼!”

    林二嬸跟林四嬸看外邊地人都差不多擠進院子,相對看了一眼,衝出廳堂,拉住幾個年紀大的婦人,哭喊起來,大聲嚷道:“求大家做個證見,我們問狄夫人借船救命,翻了船死光了都合狄家無幹。求求大家替我們合狄夫人說說!”說罷就跪了下來。

    幾個追上來的媳婦子也都跪下。紛紛喊道:“求求大家說說呀。”

    李員外在人後看了許久,覺得這個人情做得,越過眾人扶起林二嬸,道:“休要這般,大家鄉裡鄉親,好好說麼。狄夫人又沒有說不借!”

    林二嬸鼻涕眼淚糊了一身。跟在李員外身後重回廳上。

    李員外跟素姐先賓主見了禮,又跟林氏兄弟問了好。道“狄舉人呢?”

  素姐苦笑著過去扶林二嬸到一邊坐下。李員外自悔問得造次,這麼一群娘子軍若是到他家,必然也是他娘子出來撐場面,自家躲得越遠越好。

    林通事大哭道:“我林家不幸,孩子們到新造的閣樓上耍,樓板塌了俱都跌斷手足。偏生李國丈又說只有血竭能救,琉球這個地方哪裡尋得來喲。”使袖子掩面哭起來。

    林家是問狄家借船。李員外想到新尚王對狄家甚是防備,若是借了船半道上沉了,一來林家恨極狄家,二來狄家極少也要損失二三十個管家,正是兩相宜。他就極力勸說素姐:“府上的船工都是會背風行船,去一遭兒怎地?”

    素姐還不曾接話。幾個林家的小媳婦就嚶嚶地哭起來。李員外一心要替便宜女婿剪除隱患,猶道:“回去也不過六七日罷了,才下過透雨,哪裡就有風雨了?這等救人一命地好事,我家想做也做不來呢。”他想到他們頂風回琉球一路上的艱辛,偷偷打了個哆嗦。

    素姐極是為難,開口道:“我雖有心相借,然……”

    “狄夫人許了,林大人,還是老夫面子大呀。”李員外大樂,搶著打斷素姐地話,對林通事說。

    林通事大喜,道:“多謝國丈大人助我勸轉狄夫人。國丈大人就是我林家的再生父母!”他掉頭看向素姐,道:“事不宜遲,就將孩子們抬到船上去罷!”

    素姐無奈的點頭。拉著女兒的手,輕輕壓住她,吩咐小露珠道:“使人去那霸說,叫速裝食水。”林家的女人們都跟著小露珠去了

    林通事就不看素姐,拉著李員外奔那霸去了。眾人都走了,素姐依舊極是為難的樣子,扶著女兒出來。

    紫萱原是個急性子,走到一半忍不住道:“這是把俺家當什麼了?通沒狄家人說話的地方!”

    素姐嘆息道:“如今李員外是國丈,他說話連國主都要讓他三分呢,你待如何?這樣鬧法,若不依他們,只怕要吊死在俺們家呢,罷了罷了,隨他們去罷。”她說話比平常大聲,巴在大門邊看熱鬧的人都聽見,都有些替狄家不平,就有個婦人道:“這是欺狄夫人好說話呢。李國丈家就有船,他為什麼不將出自家地船來做好人!”

    素姐棄了女兒,上前鄭重萬福,無奈道:“原也是林大人家心急,誰家孩子病的都動不得,不急的發昏。只是這出海不是頑笑的事。”說罷了雙手合掌向天,祝道:“願媽祖娘娘保佑,叫他們平安回中國去,尋到良藥救命罷!”

    眾人看見林家婦人並狄家地媳婦子摟抱著孩子出來,都是使木片夾著胳膊腿,或是白布纏頭,更有幾個傷重的昏睡不醒,看著極是可憐。婦人們都心軟,都隨著狄夫人齊齊禱告,求媽祖娘娘保佑這十幾個孩子平安。

    李員外好人要做到底,陪著林通事一家到那霸去。狄家的大船早得通知,移到棧橋邊,管事把林家人都讓了上去。林通事跟李國丈站在甲板上看著土人們搬食水上來,一邊閒話。林經濟跑前跑後,待食水都裝好,林通事叫林四嬸跟兩個媳婦留下,別個都下船,齊齊給李員外磕了頭,謝他一力助忙。

    李員外笑瞇瞇拈須道:“說幾句話罷了,算不上什麼,叫他們開船罷!”

    狄家管事聽說,出來道:“夫人雖是傳話來叫小的備食水,並不曾叫開船,又不曾說開到哪裡去,小的不開。”

    霎時一群林家婦人圍上去又哭又鬧。惹得一個那霸港地人都來看。連泊在深水裡的陳家,張家船上都有許多人劃了小劃子來看林家的河東獅。待她們鬧夠了,李員外咳嗽兩聲,道:“叫你們備食水,自是要開船,救人如救火,速行速行!”

    管事為難道:“李員外……”

    “嗯?”李員外咳嗽兩聲,威嚴的看著他。

    “國丈大人,你看這天氣,只怕出了海半日又要刮大風,不如略等兩日,等……”

    “我一生渡海,這等天氣不算什麼!”李國丈似揮蒼蠅般揮頭,道:“無事!”

    林通事忙道:“就是就是,李大人都說無事了,你們開船罷!”

    林四嬸卻是溜到船頭,不曉得哪裡摸出一把菜刀來,橫在脖上厲聲道:“你們不開船,我就死在這裡!”

    狄家管事無法,只得叫扯起半帆,慢慢出船去了。一群林家婦人哭成一團,都大聲哭罵,數說狄家見死不救,只有李國丈心腸極好,是他林家的救命恩人!

    明柏早就瞧見港口的熱鬧,遠遠聽見那群婦人罵狄家,他卻是耐不住,要上前尋林通事說話。狄得利拉住他,小聲道:“莫去莫去,俺家夫人做事,從來不會只做半拉,必有緣故。”

    明柏被他扯回家,方跺腳道:“得利哥,這林家著實氣人,你攔我做甚!”

    狄得利道:“方才他們來抬水,說是夫人吩咐過,叫放軟弱些。”

    明柏得了這句話,方才心安,回到房裡細細思量:若是做戲又是做給誰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1:00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三章 內當家(上)


  到晚間狄希陳到家,聽說李國丈做主叫他家的船出海去了,大怒。帶著兒子將了林家送來做藥資的兩只箱子,七八個從人護著,點著火把闖到林家去,敲開林家大門痛罵一通,把兩只箱子摔在林通事鼻子底下,掉頭而去。

    誰知第二日就起了大風,港口的大船都叫刮沉了兩只,大風一連刮了兩日,第三日有南邊島上的人家來趕集,說看見狄家的船觸礁沉沒,只有一截斷桅卡在礁石裡,盡是碎片,想來都撞碎了。

    林通事哭哭啼啼去尋尚王哭訴。尚王雖是有心收拾狄家,然此事原是林通事仗著李國丈做下的事體,狄家原是在理。若是收拾狄家就助長了李家氣燄,沒得打消一個又扶起一個來,尚氏王族才安撫下來,必不肯叫他扶植外戚。他算計許久,將林通事大罵一頓,革了他的通事之職,使了個小吏將了幾樣禮物去狄家安慰。

    狄希陳當著小吏的面還把林通事臭罵一頓,指天罵地的賭咒以後再不肯做好人,借著小吏的口傳消息,狄家過了年不會再辦義學,就連宅後住著的狄家漁民,都不再看顧。狄夫人苦勸著,也只許狄家漁民的孩子在家學附讀罷了。

    租狄家房舍的人家不必說,也顧不得過年不過年,趁著天氣晴好,呼親引朋趕著造房舍。狄家漁民裡有錢的幾家也要搬出去,不敢合狄希陳說,求了聞老太來合素姐說。素姐皆許了,道:“你們若是能自己建屋舍,不妨都搬走罷,我家老爺實是氣的狠了,已是打算回中國去,也顧不到你們。”

    這般說著。人人心裡都有算計:離了狄家也不見得不能活,能自家做主,為何要做人家的奴僕,何況狄家又是要走的,又是狄夫人發了話。陸續建了新木屋搬走。待人都走盡。狄希陳跟素姐夫婦相對鬆了一口氣,跟兒子商量把漁村的屋舍俱改成作坊。

    小全哥尋思明柏買了張家的倭漆必是想做木器生意。他就棄了木器不肯做,對爹娘道:“琉球其實無甚出產,俺們住在這裡,也不是為掙錢,就是要辦作坊。也要辦人工少,賺錢多的。木器不如罷了。”

    狄希陳笑道:“我合你娘已是不想管事,你跟紫萱說了算。”

    紫萱微微搖頭道:“俺只管家務呀,再捎帶著管管家學也使得。大門以外的事不要問俺。”

    小全哥沉思良久。道:“俺還要管團練,作坊也只能照管一個,依著孩兒看,咱們照舊制玻璃呀,制些精致細巧地玩好之物,賣的貴貴的,人家只說是海外來的洋貨。想必也是肯花大價錢買的。”說罷他覺得自家極是大膽。很是不安。

    豈料狄希陳跟素姐都贊同,相對笑道:“果然是我們地兒子呀。就依著你。”

    種地卻是根本,年年運糧食來也不保險,紫萱忍不住道:“海貨還要收呢,不然俺家拿什麼漚肥上地?”

    素姐笑道:“這個倒沒什麼,不過雇人罷了,紫萱,不如你管罷,得閒可以出門走走。”看紫萱又想管又不想管的樣子,激她道:“你不試試,怎麼曉得你就真地不如男人?”

    紫萱低頭不肯說話,許久才道:“那俺管了試試。”

    狄希陳笑道:“如此,咱們無事呢,且出去走走。大正月裡,南山村連個砲仗都無人放。”

    素姐笑道:“倒多的蓋房的。咱們且叫兩位當家的細細商量,小妞妞呢,叫她來,俺們坐船去宮北島耍幾日去。”

    小妞妞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抱著母親的腰歡喜道:“娘,就俺們去,哥哥姐姐不去?”

    狄希陳把她扛到肩上,笑道:“就咱們三去,你哥哥姐姐在。”瞪一眼想追上來小全哥,拉著素姐出門去了。

    小全哥看著爹娘地背影說不出話來。紫萱自從病好,比從前安靜許多,看哥哥發呆,輕聲提醒他道:“哥哥,爹娘再是能幹,終有一天是要你管家的!”小全哥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這話說出來太叫人難受。他悶悶的坐回來,道:“那咱兩商量罷。俺這個作坊,十幾個人就夠,再得二三十學徒,人手就綽綽有餘。只是這個作坊不能放在漁村裡,還使俺家的舊作坊就使得。漁村都與你使呀。”

    紫萱道:“漁村裡地人都搬了出去,想必會自尋荒地種,俺們家種地種甘蔗只怕人手不夠。琉球四季暖和。俺想著,只要夠俺家吃,多地地不如種些香花香草,曬幹了運回中國去賣,不比種糧食值錢?何況銀錢都有九叔收著,這邊也不曉得俺們能掙錢。”

    小全哥鼓掌道:“好主意,這就給九叔寫信,想來船還沒走?”他小心的看了一眼門外守著的彩雲跟冬梅,笑道:“爹爹卻是小心太過了,查不出來白蓮教,就把所有人都趕的遠遠的,到底是因噎廢食。”

    紫萱搖頭道:“哥哥,你不曾經歷過,不曉得厲害。那一年……”她想到那一年,還是不忍說,就掉轉了話題道:“俺要做幹海貨作坊,要有倉庫,要有作坊,還要有晾曬的地方,其實漁村甚好,只是……俺一個女孩兒家管這事,卻怕人家說呢。”

    小全哥吃了一驚,伸手摸了摸妹子的額頭,卻是不燒,他好笑道:“你管那些做什麼?上回那事,原不怪你!”

    “就是怪俺!是俺不曉得天高地厚,是俺膽大妄為!”紫萱搶著道,手裡地帕子扭成一個死結。

    明柏曉得妹子是真傷了心,不舍得再跟她說這個,笑道:“你須設幾個管事,倉庫一個總管,幾個分管,都得是咱狄家人。作坊倒不必拘泥,只要活做地好,又能伏眾。南山村的也罷,琉球土人也罷,你都提撥他。只是算帳地必要是心腹。”

    紫萱取筆一一記下,道:“原來還有這些,哥。你從前都不合俺說?”

    從前是有明柏,萬事不必妹子操心。如今明柏跟妹子只怕婚事不諧。妹子就做不得富貴閒人。小全哥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笑道:“也跟管家差不多呢,你多吃幾次虧自然能體會,何必人教?”

    種地作坊之外,只有原來租把李蟹他們的幾只漁船空閒。小全哥笑道:“不租了,俺們得了閒,自家出海去打漁,也要幾只船兒。”

    他兩個人商量到日中。將各色執事都安排好。多出來的管家跟工匠們,忠心聽話的俱留下看家護院,那不甚安份的,只等船來,都打發走就是。

    紫萱一一用筆記下,兩人再查一遍無誤,就將寫給九叔地信封好交給來福。來福自會設法送走。

    吃過了午飯歇了一個半時辰。兄妹兩個就一齊出門。到漁村去轉了圈,叫把各家的小院子都拆了。拆下的石頭加固村外的圍牆,又定下每間屋做何使用,就叫照著用途改造起來,做倉庫的要封鼠洞,要透氣防潮,就要先在地下撒上石灰,再鋪上石板。重重事情不一而足,一日半日哪裡忙地過來。

    小全哥助了妹子一日,第二日恰逢團練的日子,帶著林教頭並青年管家跟南山村地團丁們尋了寬闊地方練拳腳。

  紫萱一人在家,卻是千頭萬緒,早起來回事的媳婦子們才打發完,就有守二門的媳婦子來稟:“大小姐,村北的李家非要送兒子來附學,說嚴些就嚴些個,他情願出束修。”

    紫萱尋思:帶來的這些漁民們算得半個狄家人。那時娘那樣勸,也只收得他們地孩子,這般開了口,今日來一個明日來一個,等爹娘回來,又成義學了。卻是不能應,只是要尋個好借口和他說清楚。若是明柏哥在家,他最是會說話,必能打發。

    想到明柏一人住在那霸,紫萱不由漲紅了臉,恨恨的啐自己沒出息,明柏哥對自己無意,何必再掛念他!她託著下巴想了許久,媳婦子站在下邊等的不耐煩,卻是不敢說一聲兒。屋裡安靜的能聽見風吹樹葉地沙沙聲。卻是一只鳥兒掠過,吱喳了幾聲,紫萱驚醒過來,急切間卻是尋不到好主意,只得推到爹爹身上,就道:“只說俺爹訪朋友去了,等他來家再合他說罷。這等大事俺做不得主。”打發走了這個媳婦子。

    先前安排地作坊管事又來問哪日開工,人手如何。紫萱才想起來從前此事是狄得利兩口子管,如今狄得利兩口子跟著明柏哥,新管事的卻是摸不著門路。她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道:“你去那霸問過得利叔,回來俺們再商量。”管事的走到門口,她喊住人家道:“你去問黃山要明柏哥從前使的些木器家伙,與表少爺送去。”

    管事的笑應著去了。紫萱又覺得他是笑自己,漲紅了臉把帳本一推,賭氣道:“笑什麼!”

    彩雲從廚房取點心來,順便把菜單帶來,笑道:“這是胖嫂擬的這十日的菜單。”

    紫萱取過瞧了瞧沒什麼,道:“上檔子罷。”就有專門記帳地小丫頭接過去,記錄米面使用地斤數,好月底跟倉庫裡對帳。這麼一打岔,她就覺得好些,自覺家中無事,就帶了人再去漁村看管家們收拾屋子。

    才走出後門不遠,就見陳緋騎著頭小驢,撐著一把油紙傘行來,看見紫萱笑盈盈道:“你好了?正要去瞧你呢。”

    紫萱如今也只得跟陳緋說說話兒,回禮笑道:“好了,聽說你家個有表嫂坐月子,想必你也是走不開。”

    陳緋紅了臉道:“我爹又到處跟人家說這個!真真是胡鬧。”她從驢上跳下來,自有管家去牽驢。陳緋將傘擋在紫萱頭上,道:“太陽不小呢,你也不怕曬?”

    紫萱笑道:“原是陳大人上一回到俺家來尋治產後下惡露的丸藥,俺娘尋地時候俺恰好在邊上才曉得的。你一個女孩兒家服侍月子,卻是難為你。”

    陳緋漲紅了臉道:“你一個女孩兒家,跟人說這個,就不怕難為情!”

    紫萱愣了一下,也漲紅了臉。素姐是從現代穿來的,只說女兒的某些方面的教育越早越好。親戚裡邊生孩子或是小產,如何養胎,坐月子要當心哪些,常跟女兒並近侍閒話。狄家這些事從來不避女孩兒的,她也曉得人家家裡小姐們通是不曉得這些地。只道陳緋都服侍表嫂做月子,自然不怕人說。

    紫萱一時忘形。叫陳緋提醒,兩個都大不好意思。走了幾步,陳緋就道:“你曉得不,崔家送給先尚王的那位崔小姐,被接到王宮裡去了呢。聽說當晚就封了她做側妃。”說罷她自家就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紫萱因她先犯規,卻是好笑,先笑了一會,才想通其中的緣故。驚道:“那晴姑娘必是受氣了。”

    陳緋道:“倩兒昨日去瞧我。她說如今宮中得寵的就是那位楊妃,別人都靠後。她父親很有把她再送入宮地想頭,她來求我想法子。我又哪裡有法子可想。”

    紫萱嘆息良久,道:“真不曉得李員外是怎麼樣的,花枝一般地女兒不替她擇門好親事,偏朝尚家送,他家不過是個藩王罷了。倒正妃側妃一大堆。”

    陳緋也替李氏姐妹可惜。她兩個到了漁村。因有客人,紫萱只四處轉了車。就請陳緋到一間大屋坐著吃茶,這間大屋大門正對著狄家的舊碼頭,正好看見來福帶著一群管家合土人在修棧橋。

    陳緋就笑道:“你家不打算用李家的碼頭了?”

    紫萱搖頭道:“合他家都鬧翻了,自是俺家自用。你家呢?”

    陳緋笑道:“你家碼頭又不大,只能泊你家的船。我們家的船可不少,卻是要跟他家共建,如今李國丈說一不二,我們卻是要吃些虧了。”

    海邊一群婦人看見狄家小姐出來,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一個稍微大膽些地婦人,走到門前問:“大小姐,作坊今年還要人不?”

    這個卻是眼生,紫萱愣了一會點頭道:“要的,待俺家收拾好了,會在廟前貼告示。”

    那個婦人不曉得禮數,一邊掉頭走一邊小聲抱怨:“尋幾個雇工做活還要貼告示,難道是官老爺麼。”

    陳緋聽見,笑的茶碗都捧不穩,打趣道:“你家行事倒直合官府差不多,但有事都是貼告示。記得上回我哥去你家吃飯,回來合我爹說,說你家廚院外貼著告示,什麼冬瓜茄子的,卻是怪事。”

    紫萱笑道:“那是菜單,俺家人多,每日吃飯都有幾個菜,只能挑一個,為了省事,先寫好了叫大家知道,定下挑那個,徑到哪個菜那去取,先到先得。”

    陳緋撫掌道:“卻是頭一回聽說,府上到底有些官腔,事事都合別人不一樣。”

    紫萱但笑不語,自家也尋思,別人家做官並不這樣,只有她家跟九叔家待底下人極厚,吃穿俱有份例。似相表叔家跟大舅舅家,待奴僕寬厚都在衣裳這些看得到地地方,論吃住卻是比她家差地遠了。從前她只道表叔跟大舅舅有些兒小氣。到琉球這一二年,看李家張家連表叔舅舅家都不如了。偶然到陳家去,陳家的家人才跟狄家管家在吃穿上差不多。然陳家多是從前做海盜的兄弟,名份上半兄弟半家人的,卻要另當別論。紫萱越想越覺得爹娘行事不大合時,再想爹娘到對她跟哥哥妹妹的教養,更是與別家不同,忍不住就想去尋哥哥說說。

    她在一邊走神,陳緋卻是想了又想,還是要跟她說知,使了個眼色與站在一邊的彩雲。彩雲就支使屋裡的人去做這個做那個。

    陳緋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我這回來,原是有事合你說,張家小姐搬到碼頭去看鋪子了,崔南姝也隨她同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8 11:12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四章 內當家(中)


  紫萱嘆息道:“崔小姐實是可憐,願她有情人終成眷侶。”恰好一個管家過來有事回,她就欠身起來隨那管家去了。

    陳緋見紫萱非但無醋意,倒像是可憐崔南姝的樣子,卻是想不通。她做朋友的道義已盡,紫萱已是不在乎,她自是不會再提。待紫萱回來,兩個說些女孩兒家的閒話,約了改日再聚就辭去。

    紫萱因事未完,送她至村口回來。彩雲心中替小姐不值,想去瞧瞧,笑嘻嘻道:“張小姐還來瞧過小姐的,小姐得閒當回拜。不如俺去?”

    紫萱只當聽不見,照舊料理事情。狄家作坊每日要供一餐中飯,從前是雜糧粥管飽,雜糧糢或是雜面餅一人一塊。漁村地方大,自然招的人手也多,想必田地裡也要雇人,也要與人家中飯吃的。紫萱挑了一間院子極大的石屋,叫靠牆建兩個能遮風擋雨的棚子。她又想著雇工可以換班吃飯,桌椅不必多設,在這個廚院裡轉來轉去,想起一樣說一樣,很有沒事找事做的樣子。其實這些事只要合大廚房管事的說一聲人家自然料理,她偏要親自照管。

    廚房管事的媳婦子閒在一邊,嘴翹得老高。彩雲因小姐轉來轉去無事忙,曉得她是心中不快,故意要尋事來打發時間,就扯著管事的媳婦子出門來,笑道:“嫂子,你沒看出來,小姐今日不快活呢。”

    那媳婦子會意,換了笑臉道:“卻是俺蠢,就沒瞧出來。只是小姐一會這樣。一會那樣……”

    彩雲道:“你只應著。回頭小姐必使人去問得利嫂子,有舊例可依的,小姐必不會改。”

    那媳婦子方才放下心來,到前邊聽小姐吩咐不提。

    紫萱累出一身的汗來,已是無事可管。她看看天,太陽還掛在半空,卻是熱地狠,想起來問:“今日碼頭那邊做活,可送涼茶過去了?”

    彩雲跟那媳婦子你看我我看你,這卻不是她們的差使。那媳婦子就道:“俺去廚房問問,若是沒有,現趕著送去。”看紫萱點頭她就先走了。

    紫萱還要去看倉庫,彩雲勸她道:“小姐,急不來的,活計總要大家慢慢做,不如咱們在海邊走走呀?”

    紫萱正色道:“娘吩咐的,不叫俺出二門,不去。若是無事,家去罷!”掉頭朝家走。彩雲撞了一個軟釘子。越發確信小姐心裡不快活,只笑嘻嘻跟在小姐後邊不說話。

    家裡的管家們,不是跟著小全哥去練拳腳,就是跟著狄來福去修碼頭。媳婦子們帶著大小丫頭在菜園撒菜籽澆水鋤草,家中除去後門口有兩個管家守著,各處都靜悄悄的。

    紫萱尋到廚房,也只肥嫂跟幾個媳婦子在削土豆皮準備晚上做土豆牛肉蓋澆飯,平常女孩子們都聚在這裡做針線。此時一個不見,紫萱就問:“女孩兒們呢?”

    肥嫂笑道:“都在山頂賽針線呢,還湊了份子做彩頭,大小姐上客院找她們去!”紫萱本是想去,然想到學堂還沒有去瞧,就叫彩雲去後門口喊了兩個管家來開義學學堂的院門。

    借狄家屋子的人家早已搬走,七八間大小屋子都收拾的幹幹淨淨。前年從大花盆裡移到院中的兩棵梅樹已是初綻花朵。紫萱在花樹下站了一會,嘆息道:“若能在梅樹下讀一輩子書,安知不是福氣。”

    幾個想上學地孩子遠遠瞧見學堂大門打開。都跑來瞧,卻是兩個管家守著門不叫進去,他們不舍得就去,都擠在門口說話。

    紫萱聽見孩子們的說話聲,掉頭朝外看,卻見四五個穿著舊衣衫的孩子貼著門框也看她。一個吸著鼻涕的小孩子膽子大些兒。就高聲問:“大小姐,學堂真不開了?”

    紫萱搖搖頭。道:“俺家打海盜死了許多人,卻是開不起了。你們去別家附學罷。”

    這幾個孩子都像被抽了骨頭一般,霎時軟了半邊。南山村裡,陳家請了先生教,卻是不收外人。李國丈家有一位李老爺教十幾個子姪,別人要去是要束修的,只得十幾家富人送孩子去上學,窮人卻是休想了。那個小的越想越傷心,蹲在地下不肯走,大聲哭起來,喊道:“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幾個大的勸著勸著,自家也哭了。

    若是換了上月,紫萱只怕立是就要喊住人家,叫他們來上學。然那晚她被家人落下,又遇到那個江玉郎跟明柏哥生了誤會。她已經學會凡事做決定之前功盡棄都要多想想,看見孩子們這樣可憐,雖然心酸,卻是掉了頭朝裡走。

    從前,明柏哥常常陪她到學堂裡轉轉,明柏哥還總說她毛手毛腳不像個大家閨秀。紫萱想到此,腳步不由的輕起來,人雖是繞著教室轉,心神卻不曉得飛到哪裡去了。若不是因為她,就算是明柏哥娶了崔南姝,爹娘也不會叫他分家出去罷。紫萱越想越難過,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低著頭走到門口,輕聲道:“鎖門罷。”

    “狄小姐,可還記得我?”穿著布衣的江玉郎笑嘻嘻站在門口,肩上還扛著一柄鋤頭,想是才從地裡回來。

    紫萱見是他,卻是吃了一驚。爹娘都懷疑他跟白蓮教有勾結,然悄悄查了幾次都不曾查到他在哪裡落腳,隔了十幾日功夫居然自家送上門來!紫萱想到那晚他曾夾著自己上樹,又多虧他攔著自己,才不至于在明柏哥跟崔南姝面前出羞,卻是要謝他的。

    紫萱微微紅了臉,鄭重萬福:“原來是江大哥,那日多謝你助我狄家,家父一直想當面謝你呢。”

    江玉郎笑道:“原是湊巧遇上了。不當什麼。我方才瞧見許多人在沙灘上打拳,卻是眼熱。敢問狄小姐,團練還要人否?”

    紫萱搖頭道:“這個卻不知,江大哥不妨去陳家問問。”她想了一想,又問:“江大哥可是在南山村長住?”

    “我先搬了來。”江玉郎指著那一片新屋笑道:“也要在那邊起新屋呢,我們家都要搬來。等我幾個妹子都來了,必合你合得來。”

    紫萱因他對自己說話親切地就像明柏哥對她似的,狠是別扭,就將小臉一繃,客氣道:“遠親不如近鄰呢。俺們自然是要多走動。”

    那江玉郎極是會看人眼色,看紫萱不肯笑,就笑道:“我還趕著去幫七嬸鋤菜園地草呢,改時得閒來尋你說話。”扛著他那柄鋤頭大步去了。

    待江玉郎走遠,彩雲才從門後探頭,吐舌道:“眉眼真像九老爺呢,九老爺文弱些,這個姓江的粗糙些。小姐,他會不會是四太爺地遺珠啊?”

    狄夫人閒來無事時曾合丫頭們說過一個還珠郡主的故事,打那以後狄家的大姐們提到野種都說是遺珠。江玉郎生的像狄九。連彩雲只見過一面都起了疑心。

    事關狄家名聲,紫萱微微紅了臉道:“你休胡說。他是生的狠像九叔,只是咱們家並無……並無遺珠在外。或者只是生地像罷了。俺已是吃了虧了,你休冒失。”

  彩雲替小姐不伏。冷笑一聲道:“小姐,明柏少爺其實迂的狠。夫人總叫大少爺想想明柏少爺的人品。明柏少爺為何不想想你地人品?你合他這幾年相處並無私心,是他先……”因兩個管家先進門,彩雲趁著眼前無人,大膽道:“本是兄妹之情。是他先動了心思。俺們百般的提點小姐,小姐都不大懂得。這會子一見你跟男子走的近些,他就吃醋。上回吃張公子的醒,這回吃這個姓江的醋。明柏少爺為何不想想你的人品?”

    紫萱漲紅了臉道:“休要再說了!他對俺動心你們都助他。俺卻不該對他動心,若是俺一直無動于衷,就是再合男人說話,自是無妨。俺已是想通了。你以後休提他!”說著兩行眼淚滾落下來,摀著臉跑進大門裡。

    彩雲抱怨道:“明明是明柏少爺想歪了,為何都成了小姐地錯。”

    守門的老漢原是彩雲親戚。聽見彩雲抱怨,伸頭出來笑罵:“你們這群小妮子,都叫夫人慣的沒上沒下。誰家女子等閒合男人說話?”

    彩雲不伏氣道:“九叔公,夫人怎麼了,俺們怎麼了?合男人說話也有錯?”

    九叔公伸手想拍她腦袋,半路上縮回來。笑:“可是。連俺都忘形了。你到別家去瞧瞧。男女僕人都不許隨間說笑。笑著說一兩句的,照通奸打死趕走地可是不少。俺們家就沒個內外。也不分個男女!能像什麼話!”

    “九叔公,”彩雲不依不饒,問道:“俺又沒跟人有私情,為何不能說話?”

    九叔公恨鐵不成鋼,折了根樹枝抽她,罵道:“就是你們瞎起哄,慣的大小姐連個男女之防都不曉得。明柏少爺生生氣跑了,為何?明明小姐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俺們家大小姐滿地亂跑!無人時多勸勸小姐,休像方才那般合男人說話!”

    彩雲跟老頭子講不通,吐舌逃走。趁著紫萱洗澡不在屋裡,她真個合姐姐妹妹們說了。青玉聽了沉思道:“不是你提俺們可想不到這個。肥嫂不是從前在別家做過後來才投來俺家地?俺們問問他。”

    她們留了個小丫頭守門,一窩蜂地跑到廚院,把肥嫂拉到小廳裡掩了門問她:“肥嫂,你從前是在吳大人家裡,他家是怎麼樣地?”

    肥嫂拉門道:“大姐們,鍋裡蒸著饅頭呢,一誤就誤了幾百人吃飯。別人家地閒話,說他怎地。”

    彩雲衝一個小丫頭使眼色,叫她去看火,七八個人把肥嫂圍在中間,都軟語求她說。

    肥嫂不肯,抱著一根大柱子央求:“好大姐,哪一家的大姐也不像你們這樣頑皮。老爺夫人都好脾氣,寵你們寵的合小姐似地。休鬧了。”

    彩雲道:“肥嫂,你既曉得老爺夫人寵俺們,就老實說了呀,吳老爺府上地使女都是怎麼樣的?”

    肥嫂實在是走不脫,又曉得她們在夫人跟前都得寵,卻是不能得罪。只得鬆了手笑道:“那俺說了你們放俺去做飯?”

    青玉把她按到桌邊坐下,笑道:“您老說罷,做飯小事,說完了俺們助你做飯。俺們的手藝都是夫人親傳。不比你差呢。”

    肥嫂笑道:“是是是。俺說。吳府的使女其實比俺家多得多。不說夫人跟姨太太們房裡,只他家七八位小姐,每位小姐都有四個大的近身服侍,八個小的管遞東遞西來往使喚,還有六個老媽子媳婦子左右不離。休說陌生男子,就是本家少爺等閒也不得見一面。

    六小姐連親兄弟跟堂兄弟都分不清呢,還鬧過一個大笑話兒。她同胞的九少爺有一回撕壞了一件綢衫,怕奶娘說她,翻過牆來喊六小姐替她補。六小姐錯認了他是七少爺,告到夫人那裡去。九少爺被老爺親手打了三十板。差點打死呢。他們的親娘三夫人背著吳老爺極是抱怨。”

    這一席話說的彩雲青玉幾個都不敢做聲。好半晌青玉才道:“這樣厲害,卻是太過了。誰家親姐弟都不叫常見面!”

    肥嫂笑道:“大宅門裡小姐們沒見過男人地實是不少,也不算什麼。倒是咱們家是異數。只夫人正房院裡,也還常有男管家進去回話。通不似人家家裡。二門以內七尺男童都沒得。”

    彩雲笑道:“俺們從來沒有那些事體,光明磊落的,為何要跟防賊似的防著?”

    肥嫂咂嘴笑道:“可是怪,吳府那樣防,哪年都有兩三個丫頭偷人被老爺打的半死賣了的。倒是咱們家。看你們這些大姐跟小廝們說說笑笑,通沒半點事,也不見做下什麼事體來!”

    青玉紅了臉道:“肥嫂,你怎麼說這個?難道世人都是一般,見到青年男女說話,都想到那個事上麼?”她說罷摀著臉只是害臊。

    肥嫂拍大腿道:“可不是!別人家不論,就俺們家那些管家們,但看你們合那幾個小廝說話,背後說啥的沒有?大姐們問俺。俺就直說了。休怪俺話說地難聽。”

    彩雲回想自己每回有事尋男管家或是小廝們說話,邊上確是有人竊笑,她只當人家在一邊說話不關她事,就不曾想到這些。聽肥嫂這樣說卻是呆住了。

    青玉幾個都是打小在素姐跟前長大,難聽地話都沒有聽過幾句,叫肥嫂說的俱都紫漲了面皮。青玉突然哭出聲來。道:“他們怎麼會這樣!”

    正巧黃山從那霸回來。到廚房討水吃,從門縫裡看見五顏六色地衣裳。就猜小姐房裡地幾個大姐都在。他想著明柏少爺的事不好直接跟小姐說的,倒不如找彩雲轉告,就敲門道:“彩雲姐,俺有事找你說。”

    彩雲用力拉開門,瞪他道:“什麼事?”

    黃山笑嘻嘻道:“俺方才從那霸回來,你要不要聽故事?”說罷將眼睛在房裡一溜,因屋子裡都是自己人,他就邁進一步想關門。

    幾個丫頭都喊道:“出去出去。”黃山嚇的退了一步,那門就貼著他鼻子緊緊地關上了。

    黃山摸頭道:“怪了,姐姐們今日是怎麼了?”

    一個木匠進來倒涼茶,不曾見到房裡的大姐們,聽見黃山說話像是掂記女人,笑道:“黃山,想是哪個姐姐愛上你了?你們幾個可是有福氣,整日跟大姐們哥哥妹妹地,可是合誰親過嘴了?”

    屋裡幾個人聽見,俱都又羞又氣,彩雲把牙咬的嘎吱響,就挽袖子要出去。

    肥嫂拉住她,輕聲道:“休惱,不過說笑耍子罷了,你衝出去不是認了。”一群姑娘都氣鼓鼓的撲在板壁上偷聽。

    黃山的聲音聽得出有些惱,只聽他道:“武三丁,你不幹不淨說些什麼?”

    那個叫武三丁地木匠道:“小子,你從前跟著表少爺算半個主子,人都讓你。如今也不過是平常小廝罷了,怎麼?合你說幾句笑話都使不得?”

    黃山恨恨的道;“這種壞人名聲的話豈是笑話。武三丁,你等著!”

    一陣腳步聲後,武三丁小聲抱怨道:“裝樣!背著人不曉得搗什麼鬼呢,偏要做了表子又來立牌坊。我呸!”

    彩雲忍不住拉開門,提起裙子就踢了他一腳,惱道:“你再亂說!”一群大姐出來,個個都瞪了他幾眼才走。武三丁不曾想叫這群副小姐們聽見,霎時軟了半邊,撲到肥嫂跟前央求道:“好嫂子,俺嘴臭大家都曉得,原不是有心。你替俺說合說合。”

    肥嫂瞧不起他為人,用力抽出肥手,罵道:“男女授受不親呢,休叫人說俺合你不清白!”啐了他一口自去燒火。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09:55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五章 內當家(下)


    因爹娘不在家,跑完步回來,小全哥就去廚房的小飯廳吃飯。除去冬梅見了他照舊笑嘻嘻說了聲:「大少爺今兒起的早。」別個使女都只行禮,都不合他說話。

    一個如此,小全哥只道小姑娘心裡不快活;個個如此,倒好像他得罪了大家。小全哥摸頭想了半日也沒想通他昨日不在家怎麼就得罪了人。在桌邊待了許久,也不見紫萱跟小妞妞吃早飯。難道兩個妹子齊齊病倒?爹娘不在家呢,小全哥自覺身上擔子重了不少,顧不上吃飯,逕去內院。

    守門的媳婦子看見大少爺跨進門檻,忙笑道出來攔道:「大少爺,大小姐立了新規矩,老爺夫人不在家,她帶二小姐吃早飯。你老在外邊吃罷,無事不要進這道門。」

    小全哥愣了半晌,好笑道:「這算是個什麼?我有事呢,可許俺進門?」

    媳婦子也笑,讓他進去就搬了個長板凳將院門橫攔起。小姐吩咐了,但有來回事的,都叫他們到小廳外候著,以後再不許進院門。這般才是有內有外,不然她們兩班守門的每日都提心吊膽,生怕沒看住叫小廝溜進小姐院裡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小全哥先進了正房,東西裡間的門都虛掩著。地磚上灑著水,後屋門大開,屏風搬到牆邊,屋子裡亮堂堂的,後廊下曬著帳子,桌圍等物,風一吹就甩來甩去。卻是一個人都無。

    小全哥忙至東廂,走到門外就見外間只有紫萱的奶媽跟幾個媳婦子在那裡做針線。對面西廂書房有兩個小丫頭在掃地,想必妹子也不在那裡。他推開側院門,果然院中的樹下擺著一大一小兩張桌兒,紫萱跟小妞妞一人守著一張桌兒在那裡蹲馬步寫大字。

    看見哥哥進來,小妞妞就棄了筆奔過來。撲進哥哥懷裡笑道:「姐姐說教俺站樁呢。」

    小全哥笑道:「她那幾招花拳繡腿也就哄哄你罷了。」將小妞妞提到桌邊,問紫萱:「學堂幾日開學?」

    紫萱懸腕已是久了,累得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叫哥哥打斷,她頭一偏,汗珠滴在紙上,沁出一個印子

    紫萱慢慢將一張紙寫完,才道:「青玉她們正排班呢,排妥了就開學。哥哥,你怎麼進來的?」

    小全哥道:「正是要問你呢。你又玩什麼花樣?」

    紫萱垂下眼皮,看著手裡的斑竹筆竿,慢慢道:「咱們家一向不講規矩,也要立些規矩才好。」

    小全哥沉默許久,取了枝筆也在桌邊寫字。太陽慢慢升起來。院子裡地小樹擋不住大太陽,小妞妞就先受不住曬,道:「汗糊在眼裡啥都看不見呢。」

    紫萱放下筆道:「我替你把桌子搬到屋裡去。寫不完十張沒有早飯吃的。」她話還沒說完,小全哥跟小妞妞兩個的肚子都咕咕的叫起來。

    紫萱忍不住笑起來,旋即板住臉說哥哥:「哥哥,你都二十了,不當總到妹子屋裡來,須知男女有別。」

    小全哥一本正經應道:「是。」言罷拉著小妞妞道:「吃飯去,完了再來寫。」

    他們兄妹二人時常說些頑笑話。然似這般給紫萱釘子碰卻是頭一回。紫萱看著哥哥牽著妹子的手嘻嘻哈哈出門,卻是愣住了,忍不住問自己:「俺又錯了?」賭氣不去吃早飯,將兩張桌子搬回屋。掩了門照舊寫字。

    小妞妞吃第二碗粥紫萱還不來,小全哥草草喝了一碗粥,問妹子:「紫萱今日是怎麼了?」

    小妞妞咬著包子笑道:「想明柏哥了唄。」

    小全哥啼笑皆非,在妹子頭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嚇她道:「休要胡說,這不是好話!」

    他見冬梅抱著一疊乾淨床單到他院子去了,忙將幾樣吃食裝了個小食盒。叫小妞妞捎去給紫萱。他三步並做兩步跑回院裡。正好撞見冬梅說話,忙躲到樹後。

    冬梅算是小全哥房裡最大的。小全哥房裡不論小廝還是丫頭都伏她。她跟幾個小廝說道:「大小姐說了,以後有急事只合二門的嫂子說,不然只等每日議事的時候回罷,再不許進正院一步。」說罷又道:「你們幾個也不小了,休合小丫頭們說說笑笑,沒的叫人指著俺們說俺們不規矩。」

    幾個小伙都低聲哄笑起來,齊山正色道:「冬梅姐說的極是。老爺夫人待俺們一向寬厚,然一家子幾百口人,實是要分個男女內外,你們休要笑,昨日你們偷偷幫黃山揍那個嘴臭地木匠是為何?」

    冬梅板著臉啐道:「我呸,下回再有這事,當面摔他大嘴巴子,俺們好好的人,生生叫這起人說壞了。」

    小全哥原是個聰明的人,聽得底下人說幾句,就曉得必是有什麼閒話傳到妹子耳朵裡。這幾回團丁操練的日子,每次歇下來,陳大海合他家的家丁說笑,句句都帶葷。想來妹子聽到地那些閒話,也不脫男女之事。這個卻是無可奈何。都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越是防著人家,只怕人家說的越是難聽。妹子立規矩,雖然是叫人難接受,卻不失是個好法子。

    他已是想通,就笑著從藏身的香蕉樹後出來,道:「冬梅姐說地是,你們都記住了,以後休要再逗彩虹她們幾個耍。看看來福哥,都學的正經些,不然以後怎麼伏眾?」

    幾個小廝齊聲答應,看大少爺還有話跟冬梅姐說的樣子,都散開各做各的事去。

    冬梅抱著一抱床單笑道:「大少爺,你又有什麼不能當人說的話了?」

    小全哥笑道:「原是有話要問你,她們怎麼不理俺了?方才聽到你說話,卻是猜到些緣故,又不想問了。」

    冬梅笑道:「你不問,婢子也要趁著無人時合你說的。俺們在船上一二年。地方小原立不了規矩,到了琉球宅子又沒有什麼內外,偏老爺夫人又不似從前管的嚴緊。你看島上這幾家,就數俺家地最沒規矩。」

    小全哥吐舌道:「俺倒沒覺得。不然這樣罷,後門空著許多屋舍,俺們再砌一堵高牆,把成房的管家、工匠還有小廝都移到那邊去?」

    冬梅笑道:「須合老爺說知。實是這樣才好。」一邊說一邊用腳踢房門。

    小全哥指著她笑道:「才說人家沒規矩,你看看你現在。」

    冬梅也是笑,將小全哥地床鋪就,抱著髒床單道:「要是春香姐跟秋香姐有一個在家就好了。」

    小全哥也是發悉。家中得用的人都留在中國了,如今實是無人使,無奈道:「老家也要留幾個穩當些地人。說起來,琉球雖然偏僻,其實比濟南舒心多了。自打紫萱認了個好師傅。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舊戚都來求你替他找門路要官兒做。須知俺們替他張羅,他就是俺狄家人,若是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都是俺狄家替他背黑鍋!」

    冬梅應聲道:「誰家做了官不拉扯自家親戚。拉扯多了就是如此。」

    小全哥道:「相家表叔以後只怕還要栽在親戚手裡呢,罷罷罷,且不說他。冬梅姐,俺去玻璃作坊了,有事那裡尋。」他換了身粗布舊衣,繫了連袖的圍裙出門。

    冬梅待他走了,將兩間院子都看過。卻是無小廝在內,才喊了幾個大小丫頭來灑掃,她自家就去尋紫萱,笑道:「已是合大少爺說了。大少爺還說要把管家跟工匠都遷到後門外去呢。」

    紫萱因邊上無人。掩了門抱住冬梅,悄悄問她:「俺沒惹哥哥生氣?」

    冬梅笑道:「大少爺幾時跟小姐賭過氣,就沒有不讓著你們姐妹兩個的時候。」她是訂了親的人,比別的丫頭們更能明白小姐地心意,拉著紫萱到床邊坐下,輕聲勸她道:「紫萱,明柏少爺地心思幾年如一日。照俺看來還是在你身上。」

    紫萱羞的捂著臉道:「不許說不許說。」

    冬梅笑道:「就要說。她們不懂得,俺卻是明白地。明柏少爺雖然待你極好。醋勁卻是不小。」

    紫萱撲倒床上,將頭臉都埋進被中,停了半晌聽不見冬梅接著說,又是放不下,抬起頭看她。

    冬梅盯著她笑道:「他也有錯你也有錯。以後出門還是要多帶幾個人呢。」

    紫萱含羞點頭,冬梅看她應了,就搭訕著道:「時候不早了,俺去洗衣裳去,小姐不如帶小妞妞出門走走,過幾日上學,她又要嚷著悶了。」

    紫萱就依她,點了幾個人,帶著小妞妞並幾個小丫頭出去閒走。守後門的早得了吩咐,不必小姐說,就分派了四個管家跟著。

    狄家地界裡原是有個池塘,後來又淘了一回,使大石砌成池子,平常洗衣裳洗床單都在那裡。冬梅將了幾件衣裳去洗,恰巧彩雲青玉兩個在一處,見她來了讓出一塊地方來,問她:「怎麼來的這樣遲?」

    冬梅笑道:「趁著無人勸了大小姐幾句,瞧她倒像是明白了些。」

    彩雲很是安慰地鬆了一口氣,笑道:「卻是多謝你,俺勸她多了,她就不聽俺勸。難為夫人想著法子躲出去這幾日,到底勸轉回來,只是便宜了表少爺!」

    青玉抿著嘴兒笑道:「正好看看表少爺的心性,好不好還兩說。難道我們小姐上趕著要嫁他?」

    三個人一齊笑起來,齊齊的挽起袖子洗衣裳。

    明柏正苦惱,自從對門張家地屋舍建好,張小姐帶著崔南姝搬來住。每日清早崔小姐都要送飯過來,雖然每回都叫得利嫂子攔下。然每日這樣也不是辦法,卻是要想個好法子叫她知難而退才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09:57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六章 佳人原有意(上)


    吉永夫人自從改嫁了崔四老爺,張崔兩家的事多是她做主。若是依著崔四爺,南姝生的最美,正好送與好色的新尚王。然吉永夫人不肯道:「你這幾個侄女都合我們有深仇大恨呢,新尚王難道不曉得你親生女兒生的不如她?要安你我的心,也只有納咱們女兒為側妃,若是納了南姝那妮子,你晚上睡得著否?」

    崔四爺從前在家不過打理家務,論高瞻遠矚實不如吉永夫人,叫她幾句話就熄了再討好新尚王的心。他跟吉永夫人勾搭,奪取了兄長的家業,就不能再指望高麗崔家旁枝有援手,這幾個侄女送不得貴人,實是有些燙手。

    吉永夫人原是打著吞下崔家產業的心思,自家做了崔夫人還怕不穩妥,就想在崔家小姐中挑一個同兒子成親。幾位崔小姐裡固然南姝生的最美,然她纏著狄家表少爺情願為奴為妾,卻做不得她張家媳婦。不只做不得,還要防著她。是以張家的鋪子重建好,她就趕著打發滿子去看鋪子,就叫把南姝捎上,臨行前吩咐南姝:「你除了嫁狄家那個窮小子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你陪滿子去看鋪子卻是天賜良機。須知男人怕纏,只要你一味倒貼上去,就不怕他不落入你手,到時夫唱婦隨,何等美滿。」

    崔南姝滿面通紅,嘴上不言語,實是把她的話聽了進去。吉永夫人又指點滿子,道:「你不是我親生,如今我改嫁崔氏管不得張家事,越發不好管你,你的婚事只看你造化罷,只要你們兩情相許。都依得你。」

    大母唆使她自家找男人自是沒安的好心,滿子有苦說不出,只得應了低頭辭出,收拾衣箱,跟躊躇滿志的崔南姝搬到那霸。

    新年過後,幾大島的土人華人都懼怕海盜再來,相繼移到琉球本島來。那有些門路的土人自是去首裡,華人都去南山村,無門無路地只能在那霸安身。新尚王在那霸駐了一枝五百人的土兵,雖然比不得首裡、南山村。比無依無靠的外島卻是要好得多。新尚王怕他們各自佔島為王,自然巴不得這些人住到大島。所以那霸重又熱鬧起來,每日運石頭運木料磚瓦的船絡紆不絕。

    張家的雜貨鋪子一開張生意就極好,何況守店的有幾個是倭女,穿著露脖頸的衫兒站在門口迎客。極是養眼,男人們就是無事也要去瞧瞧。

    滿子守在後堂極少出來。南姝頭幾日穿著素淨高麗長衫在海邊走來走去,想引明柏尋她說話。誰知明柏不曾來。反叫一個醉漢追了半條街,從那以後也就杜門不出,只每日清早或是無人時出來,在門外托腮靜坐,看著對門狄家鋪子發呆,巷子裡有人走動她就避去。

    不多幾日大家都曉得雜貨鋪子裡的高麗姑娘愛羨住在狄家鋪子裡的表少爺。有好事者去南山村打聽舊事,此事狄家原是吩咐了不許家人亂說。卻是打聽不出什麼。人都是一般的性兒,越是遮著擋著越是覺得有什麼,是以傳說一發而不可收拾。

    紫萱接二連三使人來問得利嫂子話,又送了明柏常使地木工家活來。紫萱雖然無私。明柏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一恨自己當時看見陌生男子跟紫萱說話就亂了方寸,二恨自己當時不該對崔南姝心軟。如今他雖是從狄家搬出來,狄希陳夫婦不必說待他還是照舊。小全哥跟紫萱都前後捎東西來,還是照舊把他當哥哥看。他尋思了這些天,對紫萱的心還是照舊,對常常在他眼前晃的南姝就能視若無物。

    這日早晨。他將剖開的木料擺在院中曬。因得利在房中掃地。他就將木匠傢伙搬到院中來,把一隻大樹樁擺在小桌上轉來轉去的看。比劃著估量要做個什麼。

    得利嫂子出門洗衣裳,只將院門虛掩。恰巧崔南姝看見,她就大著膽子推門進來,倚著門看明柏。

    院中原有一株桃花,正是初綻地時候,滿院春光。明柏就在花樹下做活,全神貫注的神情最是動人。崔南姝回想初見他,他就是這般出神地看著狄家小姐,自己就被他打動。想到狄小姐橫在她兩個中間,她心中酸苦,輕輕走到明柏身邊,喚他:「明柏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明柏吃了一驚,他不肯再跟崔南姝說話,皺著眉喊:「得利嫂子!」

    狄得利應了一聲出來,看見又是崔南姝,抱怨道:「崔姑娘,我們少爺被你害的還不夠?走呀,休再來歪纏。」

    狄得利攆崔南姝不如他媳婦利索,南姝繞過他拉住明柏地胳膊,楚楚可憐道:「明柏哥,狄夫人都說了,你的婚事你自家做主,你還怕什麼?」

    明柏皺眉道:「崔小姐,我的婚事合你沒干係,你請回罷。」

    崔南姝瞪大眼睛,笑道:「怎麼合我沒干係?我要嫁你呀。」說著又掉下淚來,道:「我爹娘活著時,不許我嫁你原是實,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合你一般,你情我願有什麼?」

    明柏合她說不通,用力掙扎。崔南姝不肯放手,好好一件布衫的袖子生生被她拉裂。

    明柏大窘,站起來讓開兩步,正色道:「崔小姐還請自重,你不要臉,俺還要臉呢。狄得利送客。」掉頭回屋,將屋門緊緊拴上。

    崔南姝呆呆的抓著袖子,淚痕滿面道:「我哪裡不好麼?」狄得利輕輕拉那只袖子,她回過神來,抓緊了不肯放,厲聲道:「你們狄家還是不肯放過他麼?」

    狄得利惱了,道:「崔小姐,實是您老不肯放過我家少爺!」推開門喊:「張家的,你們家的南姝小姐又來鬧來了。」

    張家兩個倭女不肯管崔南姝地事,只妝聽不見。狄得利大聲道:「不來架走她,俺使大掃帚趕啦!」一邊說一邊尋了只大掃把,揮舞著嚇崔南姝。

    崔南姝不肯合粗人計較,將斷袖揣在懷裡,一邊掉淚一邊出來。狄得利毫不客氣,等不及在她身後關院門。

    明柏聽見關門聲方才放心,開了門出來,抱怨道:「怎麼會如此?」

    狄得利笑道:「少爺先種的因,後來才有這苦果。」

    明柏又好氣又好笑,待要問個究竟,狄得利已是一邊念佛,一邊回去掃地,只留一個背對著他。

    明柏重回去抱著木樁子,取了刀比劃,就合木樁子說:「這般死纏爛打,就是生的合天仙似的,也不如你討俺喜歡呢。」不知不覺中,手中地刻刀就著木樁上原來的疙瘩形狀挑了十幾下,挑出來一個酷肖紫萱的人像。明柏心中一動,這個樹樁正好與紫萱做一個妝盒。他本來就是愛木匠活的,旋取了小鋸來鋸。忙了一日,到下午做出一個樹樁形狀的妝盒來,別的不論,只那個盒蓋上,有紫萱的小像,還有一叢花葉,還有一隻小馬從花葉中探出頭來,都活靈活現地,極是招人愛。只是還有些粗糙,還當細細雕琢。

    陳大海來時,就看見明柏坐在花樹下使木炭磨妝盒,玉郎花枝相對,端地是一副好風景。想到方纔他進門時,崔家那個南姝眼巴巴看著他,陳大海也是搖頭。陳大公子合他賭錢吃酒時,好不抱怨嚴明柏搶了他的女人。這世上換了哪個男人,遇到這樣地美貌女人倒貼,不先收了房就是傻子。誰家沒有一兩個妾?

    偏生他抵死不從,越是不從,姑娘們反越愛他,越發的叫男人眼紅他。陳大海掉頭再看孤零零坐在門邊的崔南姝,嬌怯怯的很有幾分招人憐愛。可惜佳人有意的不是他!

    陳大海微微泛酸,道:「明柏兄,你好狠的心!」

    明柏看是他,停手笑道:「大海哥,你得閒呢。」

    陳大海將手中的麻袋輕輕放在地下,笑道:「你托我尋的東西尋來了,須得做個好妝盒謝我。」

    明柏忙丟下盒蓋去翻麻袋,袋中放著許多貝殼,還有幾枝艷紅的珊瑚,正是他想要的。喜的他拱手做揖謝道:「多謝多謝,必要做個好妝盒謝你呢。」

    陳大海不嫌髒,將那個沾了炭灰的盒蓋拿起來瞧,大姆指正巧按在小像的頭邊。明柏看見,忙搶過來道:「這個不行。俺拚個好花樣的與你。」

    陳大海本來沒有留心,叫他這樣一說,再看盒蓋卻像是個女人的小像,也就不言語。想了想,道:「有個事說與你聽。你也曉得李大少對那位崔小姐有意。」

    明柏苦笑道:「對那位有意的也不只李大少一個呢。」

    陳大海點頭道:「你只小心些,休吃了虧。」他看明柏若有所思,就不細說,打了個哈哈道:「我明日來取謝禮!」

    明柏笑罵道:「明日來你將去自己上漆,半個月!」

    崔南姝隔牆聽見明柏笑語,卻是心酸,珠淚一串一串滾落。滿子收衣裳時看她貼著木板牆發呆流淚,猜想她必是在偷看狄家,輕聲勸她:「罷了呀。昨日來求親的胡公子,我瞧著倒好。」

    「你看著好你嫁他!」崔南姝惱道:「我只愛明柏哥一個,叫我嫁別人死都不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09:59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七章 佳人原有意(下)


    她二人說話時南姝常如刺蝟,滿子憐她父母俱亡,並不跟她計較,收了衣裳自去房中不提。人家不合她吵,南姝也覺得無趣。她從板牆縫中看外邊無人,照舊又到門首去,心中只認定有狄家人做梗明柏哥才不理她,卻是恨極了狄家。

    明柏原是打算出來走走的,才推開門就見崔南姝似尊門神站在對面,惱得他用力將門合上,悶悶的回轉。

    太陽將要落山,臥房裡黑覷覷的,明柏走到房門口,聽見廚房裡滋滋啦啦油鍋炒菜的聲音,重又走到院中。深藍的天空上有星子閃爍,幾朵雲好像銀子打就,又白又亮。雲後一輪彎月還來不及撒下銀輝,院中昏沉沉的只見廚房只有火光。

    狄家這個時候想必點燈了,道邊想必擠滿了讀書的管家。明柏想到從前都是大家聚在一處讀書,有時想一人獨處都不能,如今他卻嫌一個人太寂寞,反倒想念起從前的熱鬧來。

    狄得利舉著一盞油燈慢行到他房裡去,一轉眼臥房裡跳出兩團溫暖的黃光。幾片桃花在風中飛舞,若是紫萱在此,必要拍著巴掌說可以入畫了吧。

    自己無功名無身家,難得狄家視他如子侄,也肯將紫萱許他。偏生撞見一個崔南姝對他有意,這般死纏爛打,卻是不該給她好臉色,此時後悔卻是遲了。明柏靠柱上,想到紫萱從來都是憨憨的,那晚只怕是自己想多了,深覺對不起她。

    狄得利舉著油燈出來,喊道:「少爺,替你備洗澡水呀?」明柏忙回房取衣。

    一陣風吹過,窗外的花兒落的越發多了。書桌前的燈光跳了一下。亮了一亮又暗下去。明柏取了竹剪取燈罩剪去,就取了本卷子來讀。此時心境不同,一樣的句子卻讀出不一樣地滋味來。

    小時候,娘親坐在燈邊紡紗織布到夜夜,總叫他在燈邊寫大字兒。那時節他們母子說起父親,說到將來他會抬著轎子來接他們母子到任上去,都是滿懷期待。卻沒想到爹爹居然棄了母親另娶富家小姐。明柏想到母親聽說林大人另娶妻時不肯相信的神情,輕輕喊了一聲「娘」,淚水奪眶而出。

    又是一陣風吹過,得利隔著窗子喊:「少爺。洗澡呀。」明柏怕他看見,忙擦去眼淚,笑應道:「就來呢。」

    狄家待他真個如子侄一般,縱是他犯了錯不好再在狄家居住,依舊照顧得他無微不至。明柏突然想見見紫萱跟小全哥。忙忙的洗過澡吃飯,問狄得利討了一個燈籠道:「俺有事要去尋陳世兄說話,過兩個時辰回來。」

    狄得利應了。送他至巷口,看著他向南山村方向去了,曉得他是想看看狄家,也不理論。

    明柏走到一半,忽覺腹痛,恰好不遠處的村外有個茅廁,遂一路狂奔進去掩門。那個茅廁的門卻只有半截。狄家的招牌玻璃燈籠明晃晃插在門框上,差不多就是合人家說「狄家人在這呢」。明柏也是頭一回在外如廁,實是害臊,索性吹熄了燈籠。將燈籠藏在門後。

    他如此這般不久兩個人哼著小曲兒進來,明柏隔著七八歲遠都嗅得到一陣酒氣。

    廁中漆黑,那兩個人只站在門口方便,一個道:「真是晦氣,老子輸的一乾二淨。聽說狄老爺坐了船去宮北島耍,狄家沒有人呢,咱們去探探?」

    另一個啐他:「就是得手。叫大爺曉得了就是個死。還不如去張家。他家無人,咱們行事何等容易。大爺跟他家不對付。曉得了也就罵兩聲。」

    頭一個道:「不好,我瞧島上最有錢還是狄家,狄舉人夫婦不在家,想必房中無人,咱們摸進去翻翻箱櫃,做一票大的去投馬三娘,強如在島上種地呢。」

    那人叫他說動,拍大腿道:「也罷,做得一票,勝過窮死!」嘩啦啦一陣水響,兩個勾肩搭背出門。

    明柏聽見他們提到狄家就屏住了氣息,還好這兩個說了幾句話就出去,並沒有察覺裡邊有人。他心急如焚,趕著要去狄家報信,忙忙的追了幾步,想到燈籠,回身取來。再出門正好看見幾個人提著燈籠在前邊走,也是朝南山村方向去,嘴裡不停的說「狄家、張家。」明柏猜測他們是找了幫手,越發地著忙。

    還好這群人心中想著做賊,就不肯走大道,轉過彎順著小道走到海灘去了。明柏就將燈籠掛在一棵樹上,拉起衣襟邁開大步,在沙道上飛跑起來。

    從前狄希陳跟素姐要他們幾個每日早起跑圈,跑了幾年功夫總算沒有白費。明柏跑起來雖然比紫萱慢一點,然比那幾個人快了許多,他順著大道跑到南山村,再繞到狄家後門,已是將那幾個人甩開裡把路。

    「開門。」明柏只叫得一聲,後門就被打開。原來這一日輪到黃山守門,聽見表少爺喊門,忙忙的開門放他進來。明柏鑽進來就將大門合上,問:「小全哥呢,我有要事尋他。」

    黃山道:「想是在屋裡看書,表少爺,俺帶你去尋他。」

    明柏急道:「來不及了,你們先守好門,我去尋他。」一口氣爬到半山,逕奔小全哥的院子。正房裡燈火通明,一群青年管家聚在一處看書。小全哥獨據一張書桌,正看什麼看的出神。明柏喘著氣進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個個都盯著他看。

    小全哥看明柏很是著急的樣子,顧不得還在跟他賭氣,拉著他到一邊問:「怎麼?可是那霸有事?」

    明柏急道:「是咱家。俺晚上打算去尋……去尋陳大海說話兒,半道上去解手,聽見幾個人說要來咱家偷東西!他們走地小道,此時想必就在門外了。」

    誰人這般大膽!屋裡的小廝們都忍耐不住,紛紛怒道:「咱們去把這幾個人捆來!」

    明柏跟小全哥齊聲喝:「不可,此事來當從長計較。」

    小全哥安撫大家道:「這個時辰俺們家都還沒有睡。他們必是要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動手。」

    明柏也道:「實是要等人都睡來去翻正房,只是小妞妞還住東廂呢。還有……」還有紫萱,明柏不好意思提到她,卻是將後半截話吞進肚內。

    小全哥想到妹子院子裡那群姑娘,也是頭痛,為難道:「她們最是煩神。咱們多派人手各處巡查罷,叫他們無處下手也就罷了。」

    明柏無奈道:「也只得先這樣。然過日子沒有千日防賊地。卻是想個好法子了結了才好。」他已是分出去單過,自覺不能多說,小全哥已是知道,就不肯再留。偏要回那霸去。小全哥留不住他,只得使了兩個管家送他從前門走。果然明柏才走一會,彩雲跟青玉就送宵夜來,進了屋先不說話,兩個人四隻眼晴只忙著到處打量。

    小全哥好笑道:「有話直說呀。明柏哥有事來,說完又是走了。倒是你們兩個不當值也到處亂跑,難道狄家不講規矩了麼?」說得她兩個漲會了臉。放下食盒就走。

    這一夜加派了人手巡夜,卻是無事。第二日清早起來,小全哥四處察看,查到學堂裡發現牆上有兩個腳印,地下還有幾十粒白沙,顯見得昨夜賊人就是想從此處翻進狄家。可惜狄家在防備的甚緊,想來他們又打原道翻走了。

    小全哥細想了半日。明柏哥地話裡好像有話,只是礙著當時人多不好說,卻是還要問個明白。他將管家們的執事安排妥當,就去問紫萱:「昨夜明柏哥來。說得幾句話又走了,俺要去尋他,你可有話要捎?」

    紫萱愣了一會,慢慢道:「俺這裡還有幾雙鞋,你與俺捎去呀。還有家裡新做的豆腐,你捎幾塊去呀。」

    小全哥不曉得妹子為何要捎豆腐,只得由著她翻出一個細竹篾編的提籃。使干荷葉包了幾塊老豆腐。又一個裝了幾雙鞋的小包袱,將出來交與華山。小全哥因他地兩個小廝對明柏都有些不敬的樣子。就不肯帶他兩個去。另喊了黃山隨行。他主僕二人兩匹馬走的極快,到那霸時晨霧還不曾散去,街上行人寥寥。

    張家的新鋪面門口,站著一個白衣飄飄地佳人。小全哥先當是張公子,走近了些才發現是崔小姐,就狠是不快,小聲合黃山說:「高麗人家恁般不講規矩呢。一個小姐也不曉得避著些,像是什麼話。」

    黃山對橫了一眼崔小姐地側臉,惱道:「休理她。給她半分顏色,她就當你拜倒在她裙下呢。俺表少爺吃的虧還少麼。」

    他兩個在門前下馬。崔南姝自是瞧見,只當狄大少爺是來為他妹子做說客,生怕他說動明柏哥回狄家,忙追上來道:「狄大少爺。奴有話說。」

    小全哥轉過身來,冷眼瞧她,道:「說。」

    崔南姝漲紅了臉道:「奴對明柏哥一往情深,明柏哥對奴也是一般,只是礙著狄小姐……」早晨的風吹過來,小全哥跟黃山齊齊打了個冷顫,若不是他跟明柏一起長大,曉得明柏哥的為人,只怕就把崔小姐的話當了真。

    「狄小姐有父母,有好兄長。」崔南姝大膽道:「她又有嫁妝,不愁尋不到好夫婿,請她成全明柏哥合我罷。」小全哥本想說她:那日情願為奴為妾地不是你?怎麼今日倒要叫我妹子成全你?然這些話在口邊滾來滾去就不好說出口。沒地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傻姑娘在大街上說這個。他想了一想,笑道:「從來婚姻之事,講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是頭一回見自家為自家做媒地呢。崔小姐這般於禮不合,恕難從命!」

    崔小姐地淚珠兒似斷線的珠串,一滴一滴掉在沙地上。然小全哥對她並無憐惜之情,扭頭便去,卻是看不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

    黃山叫門。明柏親自來開,第一眼就看見笑嘻嘻的小全哥,第二眼就看見隔著兩匹馬掉淚的崔南姝。他極是無奈。偏又不好意思跟小全哥解釋什麼,讓他二人二馬進來,就拴上院門,苦笑道:「你怎麼來了?」

    小全哥道:「俺們早上查看,果真找到翻牆地痕跡,只是明柏哥你說地話半藏半露的,俺想著家裡人多,索性來問問你。」

    明柏就將昨夜他聽見的說話一字不錯說給小全哥聽,落後道:「他們一口一個大爺,又要去投海盜。俺猜是陳家的敗類,只是不曾捉到伸出來地手,倒不好合陳家說。」

    小全哥本是想跟陳大海說的,聽了明柏的話,猶豫道:「這麼著。陳大人最是護短呢,就是捉住了,送回去也是個麻煩。他家本來就是幹那行的,若是不罰,咱們倒損了臉面,若是罰了,他家那些人都要恨咱,橫豎俺家都吃虧。」

    正說話間,外邊卻是有人敲門。狄得利去開。心中只當是崔小姐,正攢著氣要喊張家人呢,卻見眼前站著的就是張家小姐。

    滿子提著一個包袱笑道:「上回承狄夫人使郎中去我家瞧病人,正好做了些點心。就請狄公子捎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狄得利只得讓她進來。

    小全哥也只得把正經事放下,謝過了她,問候阿慧道:「這幾日都不見令兄呢,想是在忙?」

    滿子微笑道:「家兄去了倭國,這幾日天氣好,想是就要回來了。」一雙眼睛笑成彎彎地月牙。對小全哥狠是依戀。

    小全哥低著頭不吭聲。滿子察覺,紅著臉告辭出去。狄得利才關上門。小全哥就跳起來惱道:「粘粘答答的,好像俺對她有意一般!」

    明柏很能體會他地心情,拍著他地肩道:「你還罷了,這位張小姐最多也不過如此了,不似那位崔小姐,死命的糾纏。俺一無家世二無錢財,連功名都無,她倒是看上俺什麼了?」

    小全哥突然笑起來,問:「你看上俺妹子什麼了?」明柏漲紅了臉,小全哥問得他措手不及。要問他看上紫萱什麼了,他卻是真說不上來,只曉得跟紫萱在一處,心裡最快活。就是紫萱跟他使使小性子賭賭氣,他心裡也是甜地。

    想了一想,他道:「小全哥,俺有話去尋那位崔小姐說,你替俺壓陣如何?」

    小全哥大樂,趕著就去替他開門。此時對門門首卻是站著兩個人,崔小姐眼淚汪汪,嬌弱的好似被雨淋過的梨花,張小姐卻是微笑恬靜,原本眉眼生地平常,叫苦巴巴的崔小姐倒襯出幾分好看來。

    小全哥暗自搖頭,可惜這位張小姐投錯了胎。若是生他家,實是比紫萱要像大家閨秀。

    明柏走到崔南姝跟前,道:「崔小姐,方纔你跟俺兄弟說的那些話,其實俺都聽見了。承崔小姐青目,然我嚴家有不得納妾的家訓,更是休提什麼通房了。」

    崔南姝臉色煞白,盯著明柏道:「我生得比狄小姐美貌十倍,你敢說你心裡沒有裝我?」

    明柏正色道:「崔小姐初青目,小生就覺得小姐是錯愛了。崔小姐行事有些差池,小生也都忍了。然小生心中地方極小,也只裝得一個人。縱是崔小姐比天仙還要美一百倍,小生也裝不下了。還是請崔小姐放過小生罷。」他拱手行禮,看崔南姝只是哭,無奈道:「或者小生說的還不明白,崔小姐,婚姻之事總要你情我願,我既然不願意,你又何必強求?」

    小全哥聽的大樂,拍明柏的肩道:「明柏哥,就不曾見過你說過這些爽快地話。」

    崔南姝呆了一會,泣道:「果然不是為著狄家緣故?」

    明柏道:「自然跟狄家無干。」

    崔南姝咬牙道:「原來是我表錯情,你放心,我不會再尋你。」說罷掉頭而去。滿子看了小全哥一眼,鞠了一躬道:「我去看著她。」忙忙的追了去。

    明柏將心裡話說出,就覺得搬開心頭的大石,感慨道:「俺從前做事,總怕得罪人,如今卻是想明白了,越是怕得罪人,越是容易得罪人呢。」

    小全哥想了一想,笑道:「這話俺娘常說俺爹。」

    明柏拉著他回家,笑道:「走,咱們說正事要緊。」

    小全哥急著回去跟妹子通消息,笑道:「我已無事,趕著家去呢。黃山,你又在門後偷聽?快去,把小姐捎來的豆腐交給表少爺。」

    豆腐?明柏將豆腐捧在手裡,就想到狄希陳兩口子平常說笑打趣,素姐常說地一句:你行事這般軟弱,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他捧著豆腐,揣測紫萱心意,不住傻笑。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0:01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八章 陷賊


    明柏說了那些話,覺得暢快之至,趁著興頭一口氣做了三隻妝盒,卻是累的緊了,歇下來喫茶,猶拿著蚌殼尋思打磨成什麼花樣才好。狄家一向喜歡簡潔,就是作坊裡賣把人家的物件兒,也不過略為點綴雕花,渾不似蘇州樣兒俗氣。然明柏做的這些東西卻是要賣錢的,只能一門心思朝大俗上走。他想了又想,取來紙筆畫出許多花樣,央得利嫂子剪下,貼在盒上問她:「這樣兒可好?」

    得利嫂子笑問:「實是好呢。只是太精緻了些,怕費的功夫多了賣不上價錢。」

    明柏笑道:「這等白花花耀人眼的物事,也只配哄哄土財主罷了,俺賣到倭國去!」歡歡喜喜取了磨刀石來磨。得利嫂子收拾少爺屋子,尋不見昨夜的玻璃燈籠,免不得要問:「少爺,燈籠可是丟在小全哥處?」

    明柏跳起來道:「呀,卻是忘了,俺丟在半道上,就去取來!」這個燈籠卻是他跟小全哥親手制的,雖然不值錢,卻是個念物兒,又是素姐鄭重送了來的,卻是不能丟。

    外頭艷陽高照,得利嫂子攔不住,只得尋了個大斗笠與他。明柏家常穿著粗布衣,頭扣斗笠出來,一眼就看見對面張家鋪子布簾都拉起,滿子穿著單衣,使繩綁著袖子,露著兩隻白生生的胳膊在擦地,幾個倭女都合她一樣妝扮,或是擦地或是擦貨架。屋角崔南姝坐在那裡發呆。明柏有些兒不自在,腳下緊走了幾步。

    滿子看見明柏出來,輕輕噫了一聲,南姝就似挨了針扎一般,滿懷希望向外看去。外邊不是明柏哥又是誰?然明柏哥急匆匆走過,卻不是衝她來的。想到早晨他那些斷情絕義的話,崔南姝冷冷的道:「滿子姐姐,休再提他。」

    滿子無奈的笑笑,俯身做活不提,然崔南姝自家卻是放不下,走到門口張望,看明柏哥朝南山村方向去了,分明是要去見狄紫萱的,她心中悲苦,忍不住又抱怨:「世上男人多無情。他必是看我家道中落才會如此。」

    滿子愛慕小全哥,又曾合紫萱陳緋長談,人家明曉得是張家引地人來搶了他家鋪子,都不曾為難她兄妹,她心中其實是偏著狄家些的。聽得南姝這樣偏激。忍不住直起身來勸她:「南姝,中國有句話叫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說這些話傳出去與人與自都無益。何必。」

    南姝惱道:「你也瞧我沒了爹娘,來欺負我!」卻是越想越委屈,流著淚奔回臥房。滿子本是好意勸她,倒叫她氣得無話可說。幾個倭女都不伏氣,用倭語勸滿子:「小姐,她算個什麼?每日總是一副咱們家欠她的,休要理她!滿子歎息道:「她從前何等嬌貴。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還不反醒,真是可憐可氣。其實……明柏公子若是在狄家長住,南姝不見得嫁不成她。狄家讓他單過,卻是有五分當他是女婿看了。」

    南姝自門後撲出來。掐著滿子的胳膊,流著淚道:「你說的都是真的?狄小姐要什麼沒有,偏要跟我搶男人!」

    滿子皺眉道:「我哥哥說狄小姐跟嚴公子遲遲不曾訂親,一來是狄小姐年紀小;二來狄家也不見得一定要擇嚴公子為婿。你就不想想,嚴公子若是訂了親還在狄家居住,中國人都叫那是吃軟飯,是男人都抬不起頭來。這婚事原是在兩可之間。你去鬧了一場。他在狄家住不下,這事就有五分了。」

    崔南妹又悔又恨。惱道:「你哥哥對狄小姐有意,倒是打聽的清楚!」

    滿子笑道:「我哥哥對她有意原也不瞞人的。狄小姐才十五歲,我哥哥說她還不曉得情字是何物呢,看她對嚴公子跟自己哥哥一般無二……」

    南姝不信道:「我不信,李公子對他幾個妹子就不是那樣!」

    滿子微笑道:「我哥哥對我也是一般疼愛呢。罷了,我只今日勸你這一回。我哥哥叫我合你說,再有人來求親你不妨挑一個嫁了罷。你嫁不成嚴公子,於家母無用,將來隨手將你贈人也難說。」

    滿子說話和風細雨,南姝卻如同掉進冰窖,遍體生寒。幾個倭女早都離開。南姝扶著門框站穩了,問她:「真的?」

    滿子冷冷的道:「我不是她親女,一般兒打發來看店,你以為呢?」

    崔南姝不言語,滿子也不理她,喊了兩個男僕來上門板。琉球中午太陽曬地慌,人都不出來,就是做活,也要避開日中這幾個時辰,倒不如關門省心。

    且說明柏尋燈籠,在那個村子附近轉了小半個時辰也尋不見他掛在樹上的燈籠,正在想叫哪個佔小便宜的拾了去,卻聽見有人用閩語問他:「嚴公子,你丟了什麼?」

    明柏扭頭看見是個琉球土人打扮的老漢,倒鬆了一口氣,笑道:「昨日打這裡經過,丟了盞燈籠。」

    那老漢朝樹下縮了縮,解開纏在頭上的白布擦汗,笑道:「是個玻璃燈籠呀?原是小兒拾得,舍下離地不遠,嚴公子到舍下去歇歇罷。」

    一來這是個土人,二來狄陳兩家交好,就是合那幾個不成器的賊一夥,料想這青天白日也無妨,明柏大著膽子笑應了,真個隨他到村中去。

    那漁村卻是琉球土人跟中國人混居的,也有石屋也有木屋,雞糞遍地,走得幾步明柏腳上白夏布暑襪就發黃。再看歪歪斜斜地籬笆,東倒西歪的架子上曬著些干魚海菜,明柏不住歎息,世上沒有真窮,只有真懶,琉球地方下一網就能撈幾十個錢出來,偏生這些人只有陰天才出來做活,怎麼不窮?

    那老漢引著他穿過帶腥味的魚網架子,到一間草頂木屋門口。喊:「小六子,把你拾的燈取來!」

    驀地衝出來四五個大漢,剪胳膊的剪胳膊,抱腰的抱腰,捂嘴的捂嘴,眨眼間就把明柏制住。明柏曉得自己中了圈套,這幾個人必是昨晚地賊!他鎮定下來,不喊不叫也不掙扎,只冷冷看著為首的一個鬍子。

    那鬍子被他看的發毛,喝道:「快把他捆起來!」

    做海盜的捆人極是利索。那老漢取了一條麻繩來,將明柏捆在木屋中間地一根方柱上,又尋了塊破布來塞明柏的嘴。那塊布上黃黃紅紅的,已是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又是一股腥氣。明柏自是不肯叫他塞,輕聲道:「俺不喊,你們想說啥直說呀。」

    鬍子大笑道:「嚴少爺果然爽快。昨夜上是你壞的我們好事?」

    陳家的人明柏大多認得,看他有些眼生,想必是新投來地,也只有新投來地才有這樣大膽,他急中生智,想出一脫身之計來,笑道:「自然是俺。俺留在狄家幾年。好不容易才摸清他家金珠地收藏所在,俺還沒動手,叫你們去一鬧,這幾年功夫豈不是白費?」

    那鬍子半信半疑。到底貪念佔了上風,哄他道:「你合我們說知金珠藏在那裡,我們去取了金珠,回來分你一半,何如?」

    明柏冷笑道:「我故意將燈籠留下,就是要尋你們合夥。不然我自投羅網做什麼?先解了繩子才好說話。」鬍子又哄又嚇,他都抿著嘴不吭聲。

    鬍子想想也是。昨夜他去報信。就是曉得他們打狄家主意,一個燈籠值不了多少錢。落到他們手裡卻是必死無疑。世人哪有那樣傻的?想來這位主兒實是也打狄家主意。想到狄家地金珠,他貪火愈盛,親手解了繩索,笑道:「嚴公子,五五分成如何?」

    明柏笑道:「我七你們三,不然你一刀殺了我罷。」

    這幾個強人都惱道:「殺了他,休要信這個小白臉地話。憑什麼我們三他七?一分也不要與他!」

    鬍子打的卻是事成之後殺了他的主意,按下眾人地聲音,笑道:「三七就三七,不過你合我們同去。」

    明柏道:「自然同去,不然你們不老實如何?」

    他答應的太爽快了些,鬍子看著他的臉,眼球轉得幾轉,又反悔道:「罷了罷了,嚴公子文弱的狠,豈能叫你做這樣的事?不如你將地方合我們說,我們自去取來,何如?」

    明柏不肯道:「俺又不是傻的,俺說了叫你們一刀砍死,俺合閻王哭去?」

    鬍子怒道:「你不信我們?綁起來拴塊石頭沉海!」

    明柏冷笑道:「你們去就潛進去,也不過翻幾件不值錢的衣裳罷了,那金珠藏地極是隱密,你們卻是摸不著了。」

    那鬍子怒極,拍案而起,用力抽了明柏一個巴掌。大喊道:「將他捆起來,就不信拷打不出來!」

    「俺不是真心實意,胡亂編個所在叫你們撞到人家手裡,何嘗不可?」明柏用力推開一個湊上來要捆他的強人,擦去嘴角的血跡,冷笑道:「咱們同去,你四我六。不然不必你捆,俺自己抱塊石頭跳海。俺叫狄家趕出來,想娶狄小姐已是白日做夢,若是不做一票大的,只有窮死!」

    鬍子想了許久,帶他同去,若是他反悔喊叫起來,就拖他下水,他也討不到好,倒不如試試,且叫他打頭陣,笑道:「也罷,就是四六,我六你四。」他獰笑道:「你拿地多了,不怕咱們兄弟不伏麼?狄家富厚,就是四成,你也是巨富。」

    明柏怕他們不上勾,還要做作一番,冷冷的道:「與俺一隻船,裝滿食水,俺帶你們從海路上過去。事成之後我坐船走。」

    鬍子想到船上都是他的人,卻是不怕這位嚴公子逃走,就吩咐人去備船,幾個人把他夾在中間到碼頭上船。旋即開船,沿著海岸緩行,妝出打漁的樣子。

    明柏坐在船艙裡,盯著後艙掌舵的人,極是想跳海逃走。然眼前是收拾這群人的天賜良機,他若逃走。這群人怕事情敗露必要在陳家跟前挑事搬舌,卻是替狄家樹敵了。因他看後梢看的出神,鬍子也怕他半路逃走,故意跟他沒話找話說。

    明柏做了一二年生意,又是蒙狄九老爺親授過灌黃湯大法地,合鬍子東扯西接,不覺將到晚飯時,幾個人就將網得地魚蝦剖淨,使淡水沖了沖,煮了一鍋魚湯。又撒了一把海菜,將就吃了一餐,靜候至天黑。

    明柏中飯前出門,到天黑還不回來。狄得利想到昨夜的事情,留媳婦看家。自家點個燈跑至狄家問:「表少爺可回來了?」

    小全哥問過全家上下,都不曾在南山村見過明柏,就問狄得利明柏走是怎麼說。狄得利回說是去取丟在半道上地燈籠。小全哥驚道:「他是跟著小賊來的。想必燈籠是丟在那附近,說不定是叫賊人捆了去!」忙忙的吩咐點齊人手出去尋,正要開門出去,在山頂上望風的黃山喘著氣跑來下道:「表少爺在海上的漁船上。」

    小全哥奇道:「怎麼說?」

    黃山道:「是咱們下南洋時的那套燈光信號,說他跟海盜在一起,晚上要來家。」

    小全哥急道:「還說了什麼?」急得轉轉轉,眨眼功夫背後都叫汗浸透!

    黃山道:「沒了。表少爺。」

    小全哥頭一回抱怨爹娘還不來家。他想來想去。叫把女孩兒們都搬到八字樓上藏起,點了管家們在爹娘正房中埋伏,又叫各處要緊所在俱關好門戶,又叫把餓了一半的狗都放出來。又叫人守在新碼頭處,要候那群人上岸,就將他們的船打一個洞出來。自家帶著幾個貼身小廝藏在正房東廂樓上,靜候強人來襲。

    狄家平常總要到起更才熄燈。這一日照舊起了更各處燈光漸漸熄滅。鬍子在海上看見,試探明柏道:「可能動手否?」

    明柏搖頭道:「還沒睡呢,你瞧山頂地還有燈光。那是狄家守夜的。他們過了一更方敢吃酒賭錢,咱們二更上岸!」

    鬍子想到他們昨晚是二更去的。並不曾得手。就依了他,耐著性子再等。

    明柏縮在船艙裡。抽空瞧狄家山上的燈光閃爍,回說:「已張網。」他就曉得狄家都準備好了,卻是依舊不吭聲。過了二更狄家後門的燈籠叫風吹滅幾回,最後一回卻是不再亮。明柏握拳道:「這是都睡了,咱們靠岸。」

    鬍子咳嗽一聲,伸出一隻手拉著他地胳膊,笑道:「你是公子哥兒,只怕走不得夜路,我們扶著你。」將他夾在中間,慢慢行至狄家後門。

    明柏聽見牆內狗跑來跑去的聲音,輕聲道:「這邊有狗呢,你們隨我來。」

    引著他們翻過菜園的牆,走到狄家東牆邊一棵大樹上,輕笑道:「我先翻過去?」

    鬍子不理他,道:「鐵牛,你先過去。」鐵牛翻過去,並無動靜,輕聲道:「無人。」

    明柏就第二個翻了過去。這裡是學堂地後面,卻是狄家放農具雜物並雜糧的倉庫,卻是無人居住,至晚間更是無人。他帶著這幾個人輕輕鬆鬆走到八字樓下,卻不去推八字樓的門,逕直朝西走。

    鬍子跑上前,用力將他撲倒在地下,輕聲喝問:「你引我們朝哪裡去?」

    明柏輕聲道:「地窖!」

    鬍子拉他起來,一隻手就如鐵打的一般,緊緊攥著明柏的手腕。

    明柏帶著他們繞得幾繞,推開一間石屋的門,輕聲道:「就在這裡啦,此屋無窗,進來關門點燈就是。」

    鬍子只說他要死也能拉著明柏一道,真個跟他進來,留了一個人在外把風,就叫鐵牛關門點燈。

    鐵牛取打火石打了幾下點著一根紙媒,還在那裡吹,就有人驚叫:「那是什麼?」

    明柏笑道:「不值什麼,門關緊了麼?俺要搬開這個櫃子下去了。」

    鬍子使了個眼色,一個強人已是抽出藏在袖裡的尖刀,慢慢往明柏身邊湊。

    明柏看到牆上地影子,曉得他們是要在此殺他,心狂跳起來,強笑道:「下面還有陷坑呢。我卻不記得是哪一個,誰與我根棍子?」

    到了此時,又不急著殺他了,鬍子看屋角堆著一捆棍子,示意鐵鐵去抽一根來。

    鐵牛用力一拉,只覺得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捆棍子的繩子就斷了,棍子四散。

    明柏拉開櫃門,妝做拾棍子,就朝櫃裡一鑽。鬍子伸手去撈,只拉得明柏半片衣襟,惱道:「取刀來!」

    外邊想是起了風,鐵馬聲響成一片。鬍子聽得這個聲音極是心驚,推開送刀過來的夥計就去拉門。誰知木門紋風兒不動。他再回過頭來,鐵牛已是將頭鑽進櫃中,嗡聲嗡氣的喊:「怪事,這下邊是實心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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