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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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32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4 16:02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4 20:08 編輯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九章 內外有別(下)


  陳大海原是閩人。閩中有契兄契弟的風俗,用北方人的話來說喚作男風,用腐女的話來說叫做耽美。所以閩人但凡看到美少年跟跟美少年,總有人要不由自主想到不正上去。陳大海冷眼看後邊一對手拉手,再看前邊一人似在挨針扎,狠是同情,追上去拍張公子的肩道:“張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島上小姐不少,你看中哪個沒有?”

  阿慧每常被妹子取笑他愛慕狄小姐已是慣了又因天黑看不見臉,也不是很害臊,想到母親到陳家求親被拒絕的舊事,便笑道:“陳兄,小弟的婚事別人都幫不得,只兄台你能助我。”

  陳大海想到自家堂妹頭上,倒覺得他兩個家世相貌年紀都相當,狠是合適。只是堂妹是叔叔的獨女必是要招女婿上門的,是以他就不肯接口,笑一笑指著狄家的漁村碼頭道:“那邊是狄家的船?船上可有人?”

  明柏在後邊聽見,放開紫萱的手,上前笑道:“有人守著的,且喊起來。”他的小廝黃山已是一路小跑到棧橋上喊人了。

  各船都有人守夜,一喊就起來,引著大家挨船尋過,俱是空的。若是在船上找到,狄家卻是有小麻煩,明柏跟紫萱都鬆了一口氣。

  明柏想了想,笑道:“對了,還有一處。我們家在那邊椰林裡有個草亭子,孩子們都愛在那邊耍,到那裡瞧瞧去。”一行人轉奔到椰林去,七八支火把照著,遠遠就看見亭子裡有人。

  狄家人都放慢了腳步。

  阿慧最是機靈,知道此時狄家人不好上前,跟陳大海兩個搶著到前邊去。長板凳上卷成一團睡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學生。亭中石桌上還擺著數塊番薯,地下一堆番薯皮。

  陳大海大樂,將那孩子拍拍,那小廝猶道:“娘,餓的慌,與我煮兩個雞子。”

  避在人後的紫萱又笑又惱,輕聲啐道:“害得全村人大半夜的來尋你,你只要吃雞子兒。”

  明柏忍著笑上前,道:“醒醒,你爹在家急的待上吊呢,生怕你叫人殺吃了。”

  李三更跳起來四處尋:“殺雞吃呢?雞腿留與我!”

  十來個人舉著火把圍著他,他卻是嚇著了,縮著頭不敢動彈。陳大海一把拎起他的脖頸,笑道:“還以為你多有本事呢,跟我們走。”拖著他回轉。

  明柏示意黃山先回去報信,慢慢落在後邊。阿慧留心,就移到明柏身邊,笑道:“嚴世兄,幾日不見你呢,正好與你說說話兒。”

  深藍的天空中繁星閃爍,一輪殘月掛在半空,火把的光亮也只照得見幾步遠。琉球十一月的夜晚有些涼意,明柏記掛紫萱一個人落在後邊,與阿慧說話心不在焉。

  他們一行人爬上一座小山,看南山村裡村外舉著火把的人總有七八堆。陳大海又拍了李三更一下,罵道:“你要是生在我們家,必要吊起來打幾百鞭!”推他快走。

  明柏跟阿慧肩並肩在前邊說話,前邊還有一個陳大海,結實的像棵大鬆樹。紫萱站在後邊看得清楚,覺得那位陳公子是鬆樹的話,張公子就像柳樹,雖然風度瀟灑花枝招展的,卻是不如明柏哥穩重挺拔。

  平常紫萱覺得崔小姐一個姑娘家看見男人就合花貓看見魚腥似的,一心一意只曉得粘著明柏哥,總看崔家小姐不順眼。此時她一雙眼珠在三位公子身上轉來轉去,怎麼看明柏哥怎麼好,忍不住想:若我是崔小姐,也是愛明柏哥的。這般想著,她的臉又紅了,心裡打轉的都是明柏哥怎麼對她好。就是爹娘,回想起來,仿佛都是樂見她合明柏哥在一起似的。

  有一年正月十五,舅舅合表叔家都到濟南來看燈,她跟在哥哥們後頭合一群表兄弟們在院子裡打雪仗,相家有位三夫人生的表弟總是欺負她,把雪球丟到她脖頸裡,吃哥哥跟明柏哥一頓好打。那位表嬸還說她兒子合自己是天生一對,不如結親。記得當時相表叔就甩了她一個巴掌,說紫萱已是訂了親,叫她休要胡鬧。三舅舅還笑,說明柏這個好女婿本是他撿來的。

  紫萱當時只覺得相表叔必是因庶出的兒子配不上她才發作。現在回想起來,想必那時候大家就認定了明柏哥要與她結親的!原來大家都是這般想,只她一個人不知,紫萱越想越覺得是,先是羞愧,慢慢不曉得從哪裡又冒出些喜歡來,壓住了羞愧,卻是越走越慢。

  明柏不時回頭看後邊,偏生張公子裝做不知,只合他搭話。陳大海只當張公子愛慕嚴公子,他兩個美少年做一對兒才叫是天作之合,有心成全他二人,就揮手道:“後面那個,快走幾步!”把李三更交給一個手下,過來尋紫萱。

  紫萱滿腦袋胡思亂想叫人打斷,驚見陳大海走到她身邊來,輕呼一聲:“明柏哥。”

  明柏跟阿慧都聽見,兩個一齊掉頭,合力把陳大海擠開,明柏笑道:“陳兄,俺家就有極好的包谷燒,等會到俺家去吃兩杯。”

  阿慧借著這個機會溜到紫萱身邊,拉著她的胳膊故意說:“臭小廝,你又吃壞肚子了?”紫萱會意,鑽到到一個土堆後蹲下。

  陳大海被他三個人攪糊塗了,只得甩手不管。阿慧看人走遠了,方笑道:“狄小姐,不曾想你還這般頑皮。”

  紫萱甩脫了阿慧的手,站起來道:“男女有別,還請張公子自重。”

  阿慧雖是退後一步,想著方才她合明柏手拉手有說有笑,到自家就是“自重”,心頭微酸,不知怎麼就道:“你是男裝呢,怕什麼?”

  紫萱探頭看看人都走遠,跳到大路上大步前行。阿慧忙追上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小心些,若是把你丟了可不得了!”

  阿慧的松江口音裡有些兒鼻音,雖然低沉卻好聽。再加上他一身月白長衫,很像個溫潤公子模樣,實是比一年到頭穿件青布衫又黑漆漆的明柏哥有賣相。偏生紫萱站在他身邊,只覺得渾身長刺一般,哪裡都覺得不得勁。他兩個一路無話走到狄家大門前,紫萱福了一福,謝道:“多謝張公子。”就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阿慧看著紫萱的背影消失在燈火通明的宅院裡,悵然若失。這個姑娘雖然生得不算美,卻是從頭到尾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如同天上那一枚月牙,連一絲光亮都不肯給他。他扶著石獅子回想不久之前紫萱從獅後轉出來,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

  小全哥正站在陳家作坊門口,笑嘻嘻拱手,道:“張世兄,這邊請。”

  張公子不曉得方才的失態狄家人有沒有瞧見,摸摸鼻子鎮定一下,笑著過去挽住小全哥的胳膊同進作坊。

  他去了一會,紫萱從角落裡鑽出來,低著頭回內宅去,張公子好像比明柏哥還怪,她一肚皮的話想問人,想來想去,問哪個都不合適。

  紫萱信步走到廚院,廚房裡燈火通明,幾口大鍋都在煮粥。三四個廚娘帶著小丫頭們切的切,洗的洗,燒的燒。一鍋熱氣騰騰的炒海螺正嘟嘟的冒泡,混合著大蒜、姜、辣椒的香氣極是誘人。紫萱跑了一個時辰實是有些餓了,取只大碟盛了兩大勺放在一邊,就去洗手。

  素姐正看人烙餅,看見女兒臉上仿佛有些笑意,只道她合明柏出去轉一圈和好,幸慶晚上推了她一把,親自取了一個小攢盒擺在小桌上,笑道:“要不要吃兩鐘酒?”

  紫萱胸中鬱悶,正想借酒澆澆,就自去取了一壺果酒,讓母親同飲。素姐吃了幾口,放下道:“今晚卻是便宜了黃村長,借著大家都在,又在那裡說建新碼頭。”

  紫萱吃酒如飲水,一氣吸了兩大杯,方取了一把瓜子慢慢磕著,突然問:“娘,俺聽狄週媳婦說您小時候最是不喜歡俺爹,見了他就躲,卻是為何?”

  素姐愣了一會,努力回憶才想起來書中的薛素姐實是打小就不愛小陳哥,笑道:“那時節只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偏生你爹小時候最是淘氣,不是來牽俺的手,就是搶俺的吃食,所以不喜他。”她心中卻是想到初中時狄自強為了她跟學校裡的小混混打架,回家怕挨打,她從家裡偷帶了幾個粽子出來,兩個人躲在她外婆家的閣樓上……

  紫萱看母親笑的甜蜜,忍不住又問:“那為何你們成親了又這等恩愛,不是嫌俺爹麼?”

  她一臉的好奇,叫素姐看的好笑,卻是想再推女兒一把,道:“你爹原合俺是打小定的親,所以他凡事不回避俺。俺們女人嫁人,總要知根知底,曉得他人品、爹娘為人如何,是也不是?”

  紫萱吃了兩大杯,酒意上湧,大著膽子道:“俺明白的,就是家世相合,似小翅膀叔叔那般,小嬸嬸極好,小嬸嬸娘家卻是不大好,將來小叔叔還要打飢荒。”

  素姐因她扯遠了,也只得隨著她的話風轉:“不錯,你爺爺奶奶合外祖父母合得來,彼此都看著滿意,所以才結下這門親事,你看如今俺合你爹極是合氣,就是你姑姑跟二舅舅,也是從不曾爭吵過的。對不對?”

  紫萱抿著嘴只是笑。依娘的說話,就是還在濟南,又有哪個比得上明柏哥這般?為人處事沒話說,人品又好,又沒有公公婆婆為難,嫁了他還能跟爹娘哥哥守在一處。只是明柏哥這樣好,安知他就肯娶自個?紫萱想到前幾日他不肯合自己說話,那還不曾開的心花又縮成花骨朵,放下瓜子,取了一只螺吸辣汁。 。

  素姐看女兒似乎是想通了的樣子,把幾個在一邊偷笑的丫頭瞪走,就去瞧宵夜。除去夠兩百人吃的粥並泡菜外,再補每人一塊烙餅,每桌五斤辣炒螺五斤白灼蝦下酒,好在他家這些東西現成,都是不用花錢的,狄家管家們流水般送到陳家作坊去。

  黃村長實是得意,平常他求爺爺告奶奶,但提到建碼頭無人理會,今日大家聚在一處,自有狄舉人家出酒飯,他就借著這個時機問李員外建碼頭的事。

  李員外不肯得罪人,只含糊道:“我沒什麼,且看大家意思。”

  黃村長不敢問狄舉人跟陳老蛟,就問張公子:“你家如今人手也夠,能出幾個人?”

  阿慧笑道:“我隨幾位世叔麼。”輕輕把皮球又推回去。

  狄希陳跟陳老蛟推杯換盞極是親熱鬧。陳老蛟因李三更是他姪兒找到的,狠是替他長臉,拉著姪兒敬幾位叔叔伯伯。

  李大郎帶著兒子坐在角落裡埋頭大嚼,一桌上十來個人都是左右鄰居,就有人取笑,道:“卻是託令郎的福,今日吃一回好酒。”

  李大郎吃的滿臉通紅,大著舌頭道:“既如此,你明日擺謝我呀。”

  黃村長實是有事要說,眼看大家吃的暢快,只怕轉眼醉了就要開賭,攔著不叫添酒,站出來大聲道:“各位鄉親,這碼頭建還是不建,大家說了算!若是說不建,小老兒自不擾大家的興致,若是要建,還當少吃幾碗。”

  狄家這等富有,但說聲請客,一二百人的酒席轉眼就擺了出來,不就是因為他家有碼頭,還有許多船麼。真個提到錢,大家心裡都有一本帳,似狄家這般自家打漁曬成幹貨,一年跑一回中國,看上去也是賺錢的。如今租借他家船使雖可,卻不如自家有船。

  李蟹租了狄家的船,此時不好做聲。陳大海初來,又是個直腸子,就道:“碼頭自是要建,咱們村子裡不是還有個高麗人家麼,他們合不合伙還當問一聲,若是肯自然是好,不肯的話,將來碼頭他們家用不成,卻是先小人後君子的好。”

  他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眾人哄然叫妙。黃村長真央個小學生寫了封書信請崔家來商量,就把陳大海說的話寫上,託人送到崔家去。

  狄希陳就叫上飯,抬了幾大桶稀飯過來,又是一擔餅,把這群人喂個響飽。收拾完桌子後邊又送了幾桶茶水來。這些人一個二個都攤開手腳,昏沉沉只想衝磕睡。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4 16:07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四十章 恭喜發財


  崔府,崔四老爺滿頭是汗跪坐在兄長前。

  崔大人將信紙摔在他臉上,修得極是整齊的黑胡子翹得老高,惱道:“你出這個頭做什麼!只妝不知道,何必花冤枉錢?李家那個大的不是打保票說這個錢他家也不出麼。”

  崔四老爺曉得哥哥是打算出這個錢了,勾著頭一動不動靜候哥哥發作。

  一陣風吹過,廳中的三盞油燈被吹熄兩盞,侍候在一邊的侍女挽著袖子要取根紙媒子點燈,崔夫人攔道:“一盞就夠了,替四老爺點燈籠去,老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崔大人伸出四根手指,停了一會收回一根,道:“我們最多出三十個人做工,休叫那些中國人佔便宜。”

  崔四老爺如釋重負出來,在院子裡看見東廂小姐們的居所還是燈火通明,搖搖頭過去敲門,道:“丫頭們,少點一兩盞燈!”

  紙門內傳來一陣女孩子們的笑聲,燈都熄了。南姝隔著紙門笑道:“四叔,你還要去陳家作坊,替我們買五個荷葉玻璃水盆來。”

  崔四爺回頭看看昏沉沉的正房,笑應了,接過使女送來的燈籠出門。南山村裡三座大山,狄家那座靠海邊最近,李家那個離海稍遠。只有他們三家村在內陸。站在“三家村”牌坊底下看,三山中間的空地上已是建了二三百的房子,聚成個小鎮模樣。此時長街兩邊燈火通明,十幾二十個鋪子俱都開著門。崔四爺一路走過去,不論閩人還是倭人看見他都愛理不理。崔四爺已是慣了,走到作坊門口,擺出笑來,道:“我來遲了。”

  陳老蛟算是個主人,又跟崔家緊鄰,叫姪兒引他進來坐下,就道:“今日大家商議建碼頭,有錢的自是要出錢,沒錢的也要出人工。你家待如何?”

  崔四老爺看著李員外笑嘻嘻道:“沒的說,我們隨大家。”

  陳老蛟哼了一聲,把黃村長推出來。黃村長摸摸油光光的胡子,看看東倒西歪的村民們,就將想法合盤託出:買火藥炸礁石,建一個比狄家碼頭大三倍的碼頭,再在碼頭跟大道上各建一個村名牌坊。還要雇幾個巡夜打更的,還要建天後宮。

  這裡邊只碼頭是大頭,別個都是捎帶。大家既是要扎根琉球,都肯作興起來。議定了各家兩丁抽一丁,幾個大戶極少每家出三十丁。陳家要出一百人,狄家出八十,還有六十個半大孩子跟著學做活,算起來他兩家出力最多。

  議定了狄希陳想起來道:“我家曾請了幾尊神像,情願並神案帳幔一同獻出來。”

  彼時人都信鬼神,狄希陳一開頭,各家都有捐獻。第二日早起大家聚在一處,就把人分成兩邊,一邊去配火藥炸礁石,一邊就在村子北邊一塊荒地上挖地基建廟宇。

  不過幾日功夫兩進的天後宮就建成,門窗都是狄家木匠的活。狄家一邊打幾案,一邊就把天後、觀音、財神、福祿壽三星、八仙諸樣三舅老爺送與狄夫人賞玩的瓷像請出來。

  這些瓷像都有半人高,一共也有二三十尊。原是素姐想要幾個像點綴花園,薛三老爺要討姐姐喜歡,將泉州一個店中的大小瓷像一古腦買下送來。素姐只挑了一尊小觀音供起,那些擺在倉庫裡都嫌佔地方,叫狄舉人貼些幾案帳幔送出,實是皆大歡喜。神像還使紅布蓋著,就有婦人每日來燒香,狄希陳跟素姐曉得都哭笑不得。這些東西在她家原是連箱子放在外邊淋雨的,換個地方蓋塊擋羞布,就得香火供奉,果然世道無常。

  每日海邊都是轟隆隆如雷鳴,那炸下的大石擺在各處空地,丁丁當當被敲成石磚石鼓,南山村中狠有日新月異之感。狄家義學的小學生們有一半隨著父兄或是炸石打下手,或是建房做小工,先生索性把年考提前,把小學生們都召回來考了半日就放年假,掩了門慢慢批卷子。

  紫萱自那一日晚上合明柏說過幾句話,第二日雖還淡淡的,偶爾也跟明柏說幾句話,卻不似從前極力回避。

  明柏曉得似紫萱這般實是自愛,也以禮相對,再不似從前動不動就牽她的手,貼著她的肩膀說話兒。就是對小妞妞,也把她當個小小姐看待,再不肯抱她。

  這一日小妞妞要明柏哥抱她做什麼,明柏不肯。小妞妞狠是傷心,揉著眼走到爹娘跟前道:“娘,明柏哥不喜歡姐姐,也不喜歡俺。”

  素姐愣了一下,笑道:“古人雲男女七歲不同席,你轉過年也喊七歲了,所以你明柏哥要避避嫌。”

  小妞妞在家學看小廝跟丫頭們都是分開來耍,是曉得什麼叫避嫌的,聞言點點頭道:“俺記住了,以後不叫哥哥跟明柏哥抱,也不叫爹爹抱。”

  狄希陳不肯,把女兒抱過來道:“休聽你媽的,狗屁避嫌,爹抱我閨女怎麼了?你明柏哥跟你姐姐兩個耍呢。”反手把女兒架脖子上,道:“咱們看新碼頭去。”

  小妞妞就把避嫌忘了,拍掌笑道:“去呀去呀。”素姐抱著胳膊笑看父女兩個出去,吩咐叫兩個小廝跟著。

  小露珠從裡間出來,笑道:“恭喜夫人就要辦喜事了。”

  素姐想到女兒終身有靠,卻是調皮了一下,回禮笑道:“同喜同喜。”小露珠羞得在門檻上拌了一下,滿面飛霞,摀著臉飛一般進了紫萱住的小院。

  且說狄希陳扛著小妞妞安步當車,在狄家的田地裡穿行,滿眼俱是綠油油的油菜並小麥,還有茂密的番薯藤。狄希陳指著地裡做活的管家們說:“再得二三年,俺們家就不必從中國運糧食來了。”

  小妞妞只記得海上過的日子,狠是好奇故土,問:“爹,中國是不是比琉球大?”

  狄希陳嘆息道:“大得多,若俺們中國是那棵大樹,琉球不過是片小菜葉罷了。”

  狄家的石牆邊有幾棵高大的椰樹,小妞妞仰脖看看大樹,又看看油菜,扭著爹爹的頭巾問:“那為何俺們放著大樹不住,要住在小菜葉上?”

  狄希陳叫女兒天真的話打動,許久才道:“富貴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他只道小女兒聽不懂,正要解釋。

  “爹爹,你胡亂改西洋人的詩,娘說過,是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小妞妞在爹爹肩上笑的東倒西歪,:“爹爹,你是不是記得不真?”

  狄希陳只說素素不會偷後人的詩詞,他已是極小心在不懂事的小女兒跟前秀一把,卻不料依舊撞牆,臉上很有些下不來,笑把女兒丟下地,道:“你自己走!這是你娘幾時說的?”

  小妞妞咬著指頭笑:“一包花生米加一包葡萄幹。”

  狄希陳佯妝惱了,道:“葡萄幹不成,半包花生米。”

  小妞妞偷眼看到爹爹在笑,挺著頭“哼”了一聲,將兩手靠在背後,邁開四方步,一步三搖的在前邊走。

  小妞妞原是早產,生下來瘦弱的緊,狄希陳跟素姐兩口子極是溺愛,先天不足後天補,卻是補的過了,所以小妞妞若是改名喚做圓滾滾才恰當。狄希陳站在後邊越看越愛,卻是舍不得叫女兒太累,又將她提起來背到背上,軟語哄她:“合爹爹說嘛,再加一包醃楊梅?”

  小妞妞覺得三包足夠,笑道:“就是前日說與哥哥聽的。哥還罷了,明柏哥鬧了個大紅臉。”

  狄希陳哈哈大笑。愛情至上的觀念在明朝米市場哪。大家子的規規,兩口子再恩愛也不當讓人曉得的,若是房族裡提起誰跟媳婦恩愛,大家都要掩口笑他沒出息。

  兒子對“情”一字還不識滋味,依著明柏明朝人的心思,只怕會覺得這是素姐在嘲笑他。狄希陳想到紫萱還在賭氣,美滋滋的甩頭:臭小子,我閨女豈是那麼容易看上你的?不知不覺他也背起手,跟在小妞妞後邊慢行。

  小小姐這分明是學的老爺呢,老爺居然不惱。狄家兩個小廝遠遠跟著,都笑的要死。

  出了狄家地界就是李家,田地裡景況就大不相同。李員外原是做生意的,鬆江人出了名的不愛置田地,對種莊稼就不在行。

  狄家頭一年種了許多土豆番薯,那番薯在琉球一年十二個月都得生長,葉子將去養豬,豬糞並家人的糞便還有他家漁船打撈上來的毛魚毛蝦俱漚成肥料上地,所以狄家小麥油菜長勢極好。李家還是生地,忙忙的就種小麥種高梁,琉球又是沒什麼水的所在,俱都病秧秧沒精打採。

  連小妞妞都看出李家的莊稼不好,學她老子搖頭嘆氣。狄希陳又是好笑又是惱,道:“你消停些。”因怕李家人瞧見,就繞了些路,順著小山坡滑到海邊,沿著沙地邊的小徑過去。

  此時雨過初晴,風吹來帶著青草的香味,海鳥在頭頂盤旋,狄舉人心裡狠是快活,回頭看看自家的碼頭,只泊著一只船。

  他遠眺新碼頭處忙碌的人群,笑道:“咱們在這裡扎下根來,安知數百年後此處不是中國地方?”就把女兒放下來,叫她去尋海貝耍,自家尋了塊大石坐下,候小廝追上來。

  驀地從漁村中跑出兩個漁民,一邊喊“老爺”,一邊大步跑來。

  狄希陳正在想像數百年後琉球縣政府門口豎著他狄希陳的雕像,下邊寫著“琉球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明朝XX年間,山東濟南退休幹部狄希陳帶領家人跟屬下到琉球開荒……”正想到得意處,仿佛又聽見素素的笑語:“王八之氣又發了?”他搖搖頭苦笑,少年時節不是沒有過雄心壯志,也曾在BBS上丟過磚掐過架,就是執意選琉球不選台灣,為的也是當年的執念:咱中國的地方叫小框框佔去了,俺穿到幾百年前去,先佔下來住著,多多的搬遷中國人來住著,看你以後怎麼佔!

  兩個漁民氣喘籲籲跪倒在主人跟前,泣道:“老爺,我們在三十裡之外,叫一群高麗人搶了。他們還扣了我們三只船。”

  狄希陳看他二人頭臉俱是青紫,大怒,喝道:“去把來富跟我們家的人都叫回來。”抱起小妞妞大步回家。兩個小廝從不曾見狄大人這樣惱過,一個一路小跑去碼頭喊人,一個招呼漁民道:“快走,跟上。”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4 16:10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4 20:13 編輯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一章 倭寇?(上)


  狄家人突然回去,碼頭的幾家俱都驚疑不定。狄家管家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山梁後,陳大海就按耐不住尋李員外說話,想探狄家的底細。他兩個一個是要盡力站穩腳跟,一個是盡力拉攏,近日你來我去很是相得。

  然狄家對哪個都是一般兒對待,李員外怕陳家跟狄家走近了,也是留了一手,東扯西拉說些閒話,就說到陳大海的親事上頭。

  陳大海這般的人從前哪裡是有正經人家肯把女兒嫁把他的?到得島上,因叔叔假裝是個知府,他尋思知府的姪兒必是搶手的,總說他是訂過親。李員外原想把一個世姪女說與他,好結為臂膀,偏生人家不承情,也只得罷了。

  碼頭的工匠裡頭少了狄家人,很是顯眼。陳家跟李家都有人看著,他們家的人還罷了。幾個南山村的村民不肯吃虧,都尋了所在歇息,漸漸大家都停了工。

  李員外等了許久都不見狄家使個人來說知,猜狄家遇到麻煩事,正要去獻殷勤,就道:“大家且歇半個時辰罷,這裡勞陳世兄守著,老夫去狄家瞧瞧去。”

  黃村長就要隨他同去,兩個人一前一後沿著李家的菜園外牆朝前走。才進南山村,就見狄家大門裡奔出來許多年輕管家,大管家狄來福騎著馬遙遙看見他兩個,站起來在馬背上拱頭,說聲:“主人有要緊事要去稟報尚王,還請李員外跟黃老爹到廳裡議事。”

  他兩個還來不及回話,狄來福已是縱著馬兒飛奔而去。兩個小廝想是分派來請他二人的,奔上前來行禮道:“事急從權,還請兩位走快些兒!”

  黃村長合李員外對看一眼,都覺得莫明其妙,然他二人比旁人多曉得些狄家的底細,自是萬分小心,腳下也快起來。

  狄家的大廳,隔扇盡數下去,上下人等俱板著臉。狄希陳站在階下拱手迎客,道:“感李員外合黃老爹的情,來的這樣快法,請兩位進去暫歇,還須他幾家都來才好說話。”

  站在狄希陳身後的明柏就引兩位進去坐,黃老爹一雙眼睛最毒,一進門就看見廳邊有兩個受傷的漁民,狄家那個郎中正在與他們上藥,一陣一陣刺鼻的藥香都蓋住了案上香爐燃的檀香。

  黃老爹背著手在邊上看了看,裝做隨意說話,問:“這是合誰家搶漁訊吃了虧麼?”

  兩個老實漢子俱都搖頭不作聲,明柏苦笑道:“若是這個倒是小事了,實是我家漁船被搶了,只放回他兩個來索要贖金!”

  這等事黃老爹司空見慣,點點頭不再說話。李員外卻是嚇得兩腿發軟,哆哆嗦嗦捉不住茶碗。黃老爹與李員外是緊鄰,怕他出醜,偏過頭小聲道:“李員外莫怕,島上從前做這個營生的只怕不少呢。”

  明柏聽見,朗聲笑道:“實不是大事。與我家最多不過少幾只船罷了。只怕這股強人嘗了小小的甜頭,看上李世叔家的大船,可也與他們麼?”

  李家跟陳家張家的大船都泊在那霸碼頭,攏在一起也有十幾二十只,俱是各家安生立命的根本。叫明柏這樣一嚇,李員外冷汗淋漓,越發慌了神。

  狄家在海上飄泊一二年,也曾與海盜交過手。遇到此事就是不尋別家,他自家也有法子退敵。只是狄舉人並狄夫人都不是平常人,頭一個就想到倭寇,並不大信那是高麗人的。倭寇為害明朝上百年,僅憑他一家之力有所不逮,必要認真合全島人說知,是以先使狄來福去首裡報信,又遍請島上大戶。

  不過時陳老蛟合張公子也來了,只有崔家四老爺推身上不好不肯來。狄希陳也不理論,叫他家漁民將前事說知。

  一個漁民被推到階下,結結巴巴道:“我們,跟李保長他們,十幾只船結伴去撈小魷魚,冷不防叫幾只大船隔開,船上的人俱是手持雪亮鋼刀。李保長見勢頭不好,帶著七八只船逃走,我們叫他們捉住捆起,就放了我兩個來報信,要三千兩銀子贖船。若是不依他們,說要血洗南山村。”

  這活陳老蛟也常做,聽了冷笑道:“沒有內鬼引不來外賊,咱們南山村何時名頭這般響亮?”

  狄希陳捧著茶慢慢吃了兩口,笑道:“世人都知我家與崔家合不來,所以這起人自說是高麗人,只怕不見得。李保長既然逃開,想必會繞路回來。不論是不是高麗人,咱們總是要防的,是不是?”

  眾人皆都點頭,就將建碼頭一事擱下,商議抗敵。

  狄希陳最是舍得,道:“他們既是搶了我家的漁船,只怕就能從小碼頭上岸,我叫小全哥去炸了碼頭。”

  話音才落,就聽見數聲驚天動地的雷響,震得板壁上的字畫抖動不已,眾人的心也隨之抖動。

  狄家若是不炸碼頭,那強人若是從小碼頭上岸,狄家固是首當其衝,南山村也有池魚之殃。炸了小碼頭,南島只得那霸可以上岸,就是把那霸港口那些船推到強人手邊,卻是把大家都綁在一處,要生同生,要死俱死之意。當得是心狠手辣。偏生小碼頭是他家家當,要如何不消別人說得。

  李員外把不滿咽到肚內,道:“已是議定合力退敵,我們就將建碼頭的人手都交與狄舉人調派罷。”

  陳老蛟揮拳拍案,大聲道:“交給老子,狄舉人一個文弱書生能當得什麼事?這些事體老子最在行!”

  張公子只看狄希陳臉色,狄希陳笑道:“陳大人所見極是,都依陳大人麼。只是我家做工的孩子們須撤回。”

  那些半大的孩子原就不頂事,阿老蛟原就要做順水人情的,隨把人都叫到他家去,將了姪兒回去。狄希陳就道:“等我家小全哥回來,就叫他帶管家們過去。”

  張公子慢走幾步,拉住送客的明柏道:“舍妹一向與家母不大合得來,若是尊府得便,叫她到府上暫避可使得?”

  明柏應了,張公子鄭重謝過方回去。明柏待叫人去那霸搬家伙,紫萱將著一包什麼東西笑吟吟出來,看見明柏愣了一下,就道:“明柏哥,我跟爹娘討了差使去那霸,爹找你呢。”

  明柏想到阿慧的請託,卻是腦子都不曾轉一下,直白道:“你去把張家小姐也捎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19:22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5 19:36 編輯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二章 倭寇? (中)


  紫萱吃了一驚,直愣愣看著明柏,偏生明柏並無半點異樣。良久,她才擠出一句:“當真?”

  明柏並沒有把這等小事記在心上,走到八字樓門口偶然回首,看紫萱還站在那裡不動,忍不住柔聲吩咐:“早去早回,路上當心些。”

  紫萱不肯回頭,嗯了一聲出來,早有管家牽著馬候她。她跨上馬還回頭看,明柏早進去了。琉球的冬風裡帶著些暖意,海浪一浪一浪拍打在海岸上,紫萱沿著海邊的小道兒走,心事也團成一團亂麻。她覺得自家小心眼了,轉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大紙包上。那馬兒不免就頂替了明柏受罪,每一鞭抽下去都用了些力,一路大顛到那霸。

  港口還似從前平和,雞不飛狗不跳。來往的閩人俱是身著青衫,悠閒慢走。琉球土人們身著白衣,頭頂大盤或是籮筐,筐中的海水淋到漆黑的,帶著笑的臉上,三五成群朝狄家鋪子方向去。

  狄家合張家俱收幹濕海產,惠澤四鄉,如今就是土人的日子也比從前好多了。紫萱一路行來,有認得她是狄家小姐的土人俱都讓她先行。紫萱趕到店門口,狄得利接出來,關切的問:“大小姐,怎麼是你來?方才聽到俺家碼頭那邊震天價響,卻是為何?”

  紫萱道:“沒什麼,將小碼頭炸了。得利大哥,叫漁村的婦人們都家去,俺明柏哥在村子裡,有話說呢。”

  狄得利心裡總覺得發虛,磨磨蹭蹭不肯動。紫萱實是有心事,就道:“還有別的事呢,快打發她們走。”夾著紙包到廚下,對二十來個婦人道:“今日放假,都回去。明柏少爺在村子裡等著,有話說呢。”

  狄家這鋪子雇的大半是自家的漁婦,小半是李蟹他們的婆娘。卻是按件取酬,多勞多得。聽得叫她們歇工,多是不樂意,然東家發話不得不從,小心收拾火灶,移籮筐、掃地。紫萱轉了一轉眼珠,笑道:“不消收拾得,就這樣去罷。”

  得利嫂子就喊道:“每日下工都不肯走,都去罷都去罷,誤這一日半日值什麼?”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兩個眼睛亮晶晶,包著白包頭的婦人,一邊解圍裙一邊笑道:“走哇走哇,正好趁前幾日落了雨積得些水,咱們家去洗涮去。”

  紫萱不認得她,盯著她看,得利嫂子小聲笑道:“這是李保長的女人,他家租了我家一艘大船的,這些女人的漢子多在她家船上做活,所以她說什麼人都肯聽。倒是合俺們合心合意的。”

  紫萱想到李蟹逃走,實是有些不快,對他的女人也無好感,就將手中的紙包交給得利嫂子道:“這些是巴豆,你大火煮湯,汁水跟豆渣分開,俺都有用。”

  隨叫狄得利開了倉房,將出玻璃小酒壇盛就的上好果子酒,道:“關前門,都出去。”

  狄得利猶笑道:“大小姐,既是有事,吃什麼酒?”

  得利嫂子已是用力拉扯他出來,道:“叫俺煮巴豆呢,想是有大事,你不記得那一回俺家在南洋遇海盜?”

  狄得利打了個抖,縮著頭去上門板。狄家關門還有張家收,土人們看見關門,都移了幾步,默不作聲圍在張家鋪子門口。

  張家那個倭人管事樂得臉上都開了花,一臉是汗跑進跑出。滿子小姐在後邊聽見熱鬧,出來瞧見狄家關門,卻是好奇,站在門邊看。

  他兩個家的鋪子建在港口一個小山坡上,倭國的房子外邊又有極高極闊的木台,滿子站在台上遠眺,港口盡收眼底。遠處有數只狄家漁船,仿佛後邊有人追趕似的,橫衝直撞進來。棧橋上已是擠滿了各家的船工,正由船老大領著上船。滿子看見哥哥也在其中,越發的起疑了,哥哥但是來港口總要到鋪子裡坐半日,今日這是怎麼的?

  且說紫萱趕走了狄得利,把十數壇好酒一字排開,從懷中小心取了個鐵匣,揭開來裡邊是一堆紅紅的晶沫,並一把小小銅勺,紫萱小心把泥封推碎,在每壇裡都撒了一勺晶沫,洗淨了手就取牆邊一大盆紅泥重封酒壇。她忙碌了小半個時辰,累得一身是汗,將所有好酒俱加了料,一半堆在夾道裡做出就要運走的樣子,一半堆在櫃後妝出待沽的樣子。

  得利嫂子早將巴豆湯煮好,兩口子縮在廚後不敢到前邊來,待紫萱自個出來。得利嫂子已是熄了火,指著一大鍋並一大桶巴豆湯道:“可是所有酒水俱撒?”

  紫萱搖搖頭道:“水裡不消撒得,開口的酒缸都撒上,再有這些魷魚幹,墨魚仔並海菜,都撒上些。俺去對門尋滿子小姐說話去。”甩了袖子出去。

  正好滿子站在外邊,聽得狄小姐喚她,彎著身下台階,掩口笑道:“狄小姐,幾日不見。”

  紫萱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發苦,只當是方才吸了巴豆的味道,甩了甩頭,看著滿子的粉面紅唇,一邊尋思她哪裡比自己強,一邊卻是耍了個花槍,笑道:“方才俺出門,俺哥叫俺請你到俺家去耍。”

  滿子驚喜輕呼一聲,微微側頭,很是羞答答的說:“令兄可是有什麼話捎給滿子?”她說話時長長的脖頸彎成一道美麗的弧線,漆黑的頭發被海風吹亂,露出一線粉紅色的肉來。

  紫萱小心眼的想:看她脖子都羞紅了,臉還是白生生的,想來粉搽的也不少。拿哥哥做幌子被揭破了只怕也沒有好果子吃,紫萱老老實實答道:“不曾。”眼角看見碼頭忙亂,正色道:“實事有事,令兄轉託俺哥接你去俺家暫避。你且收拾收拾。”因滿子一雙鳳眼水汪汪的看著她,卻是惱火,怕自家忍不住不給人家好臉色,忙不迭回作坊去。

  巴豆渣使個大盆盛著擺在案板上,紫萱看牆邊曬著許多魚露,索性每盆都攙了些,又看灶中還有微火,她親自動手添了柴草,用煮巴豆的大鍋又煮了一大鍋稀飯,估摸再得半個時辰才好,就封了灶對狄得利道:“架車鎖門,俺們回家。捎上對門的張小姐母女。”她自家只說看不慣滿子的嬌弱模樣,拉著依依不舍嚼吃草料的馬先行。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19:25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章 倭寇?(下)


  陳老蛟實是個有本事的老海盜,叫各大船裝夠清水,並排擠在航道上,內外俱不得出入。又安排人手持刀持槍躲在艙中靜候強盜。逃回來的狄家漁船卻是泊在港口,以供大船上的人來回。

  陳老蛟因小全哥是他心中女婿人選,不肯叫他涉險,安排他帶著狄府管家守南山村新舊兩個碼頭,那邊棧橋雖不曾修,水道卻是通的,若是放下小劃子也能出入,卻是易守難攻,交給小全哥最是合適。

  且說尚王得了消息說是強人劫了狄家船,還放言血洗南山村。他合幾個王族趕至神宮,與長公主商議良久,議定“按兵不動,見機行事”八個字。卻是想先借海盜的手打擊南山村諸人,待他們拼的兩敗齊傷再出手。狄來福候了許久才得一個老宮人出來說:“若有事我們中山王不會坐視不理的,管家回去轉告貴主人放心。”

  來福回來說知,狄希陳品出他們有坐山觀虎鬥之意,冷笑數聲,道:“咱們還罷了,叫老陳曉得,只怕就造他尚家的反呢。”也就隨手揭過不提。為著建碼頭各家都配制了許多火藥,以狄家配的最多。明柏就帶著人撿那村裡村外的要道刨上坑,將炸藥使油紙包裹埋起,留出長長的引線,使大膽的管家守著。

  這般守了兩日沒動靜,就有些鬆懈了。幾大戶還罷了,村民們不少抱怨,都道:“都拋下正經事防賊。這是他狄家的事,與咱們何幹,縱是防,過日子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般說話無一日不歇,就是黃村長也有些動搖,合陳老蛟商量:“只怕是見咱們防的嚴密,就走了呢。”

  防了這幾日不見動靜,陳老蛟越發認定是內賊,便來尋狄家商議,要做出外鬆內緊的樣子誘敵,每日照舊召集人手在碼頭處做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也只狄陳兩家依舊戒備。

  紫萱煮的那鍋粥已是臭了,狄得利兩口子回去洗涮許久。因為鋪子裡許多東西都是加了作料的。卻是不好就開張,每日早晨過去,不到天黑就家去。

  滿子在狄家住了兩日,吉永夫人就使了人來接她家去,照舊送回那霸鋪子去了。此時就連紫萱都看出這位滿子小姐不招大母喜歡。她原來很是不滿明柏哥關照人家,此時又轉了性子覺得她可憐,身世合明柏哥也差不多少。想必明柏哥合她是身世相同,彼此憐惜。這一日正在嘆息,滿子小姐使人送了一盒壽司來,還有一張素箋,卻是捎給小全哥的。紫萱一邊叫人回禮,一邊將了素箋到廳裡尋哥哥,笑道:“張小姐為何捎信給哥哥?”

  小全哥連日勞累,捧著一大海碗龍骨板栗湯吃的正香,看都不看那疊成燕子形狀的信紙,隨手推過一邊,道:“再盛一碗來。”

  紫萱實是想看那裡邊寫的什麼,因哥哥不理會,她就急了,把信箋重又遞到哥哥手裡說:“快瞧快瞧。”

  小全哥不肯道:“你們這些小姐,都喜歡這些古古怪怪的花樣,不看。一個都不看。”

  紫萱惱道:“俺頭一回替人捎信,不看不成!”小全哥只是搖頭。

  小全哥屋裡的冬梅笑道:“大小姐休惱,這幾日崔小姐轉託少爺一日三回的捎點心,捎這個捎那個的,都叫明柏少爺原封不動的退回去了。”

  紫萱吃了一驚,急忙問:“這是幾時的事體?俺怎麼不知?”

  小全哥使筷子敲了一下桌子,笑道:“都退回去了,說不說與你聽有什麼打緊?是你的推都推不走,不是你的強求不來的。”

  紫萱紅著臉將那封素箋袖起,沒好氣道:“那俺也原樣退回就是!”回到她閨房裡,到底忍不住拆開來看了,看抬頭“狄公子”三個字,果真不是寫給明柏哥的,她心就定了一半。

  接下來卻是幾句詩不像詩,句子不像句子的話,紫萱看出傷春悲秋之意,曉得這位滿子小姐是對她哥哥有意,那一半提著的心也放下,小心將素箋折起,放在回禮的盒子裡叫人送回。

  卻說那群強人不知怎地卻是從北島上岸,一路晝伏夜行無人知曉,叫他們容容易易繞過首裡,半夜摸進南山村,偏不去狄家打搶,偏從村子正中的那條街殺起。狄家守夜的聽見哭喊尖叫之聲,又看見街上火起,舍命敲鑼。

  “光當光當”的鑼聲響起,各家的大門反倒都關的更嚴實了。狄希陳帶著管家們出來,卻見不曾遭強盜的人家都是大門緊閉,只有那幾十戶人家有掙扎之聲。狄家上下都很無奈。狄家一半的人手守在漁村,已是有人去喊,這一半卻是明柏指揮,叫狄家管家們手持雪亮的鋼刀、沉甸甸的長槍排成兩排。

  兩個教頭好容易遇到用武之地,身後百十人中雖有一小半是半大的小子,然人多勢自然眾,很是加了幾斤膽色,都搶在前頭衝出去。

  那些強人俱是光頭,在火把光裡極是好認,雖然兩邊人數相當,然狄家人到底得了地主的便宜,又有土制炸蛋做利器,但是光頭們多的地方,就抽冷子丟一個兩個。

  起先光頭們不曉得那是何物。看見狄家管家點一個大砲仗樣的物事丟出都不理會。誰知那砲仗裡加了碎玻璃做添頭,但是挨著擦著就是見紅,光頭們吃了幾次虧很是膽寒,殺出一條血路奔港口而去。

  狄家管家們在後邊不緊不慢的追著。那群強人想是認得路,順著大道直奔那霸去。狄家早在大道上備下點心。但聽得兩聲巨響,伴著一陣嘰裡呱啦的倭語,原先聚成一團的光頭們散開,地下躺倒四五個。兩個教頭早一馬當先衝上去掄死狗,那些人四下裡逃躥,狄希陳也不叫分開追,只將所有人拼在一處,揀一小股光頭窮追不舍,殺了個幹淨方才回轉。狄家追殺半夜,南山村中並無人出來助拳,狄希陳心中失望,整理家人回去治傷,待小全哥帶人回來,緊閉了大門堅守不提。

  卻說那群光頭到了天亮時分重又聚起,殺了個回馬槍,直奔三家村而去。崔陳兩家都在山腳,那陳家的男人們抽了一半在港口守船,還得一半守宅,就是婦女們也能上陣,光頭們在陳家沒討到便宜,轉去崔家。陳家就縮了回去,還衝追上來的狄家人搖手,叫他們回去。

  小全哥實是對崔家無好感,何況不曉得有多少倭人來襲,也就帶著管家們退回去,一家大小並漁村的婦孺都守在高牆下。到得天亮外邊悄無聲音,小全哥跟明柏才帶著管家小心出來察看。

  村子正中的那條街俱叫強盜燒毀,餘燼裊裊、焦臭之極,滿目淒涼。那陳家跟張家秋毫無傷,崔家卻是被洗劫過的樣子。因街上有人走動,村民們各從藏身處出來,或哭或罵者皆有之。小全哥通不理會,在村子四下裡轉了一圈,找到兩個受傷的光頭綁起。就帶著人去那霸。

  那霸卻另是一番景況,他兩個奔到港口去,卻見碼頭處並無船只,他兩個只道這些船只都叫強人劫走,搖著頭去鋪子查看。

  狄家鋪子跟張家鋪子俱被洗劫,張家的和式木屋燒得連渣都不剩,狄家的石屋大門洞開,白牆上也有些黃黑的蹟子,想是放了火不曾燒起來,然裡邊的酒水俱都被搶走。

  小全哥跟明柏四下裡查看一回,相對苦笑:“果然是內鬼引來的外賊,值錢的物事都不見了。”

  少時張公子也是縱馬而來,看見他家鋪子燒成白地極是悲慟,蹲在地下大哭。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19:28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四章 無題(上)


  小全哥跟明柏一左一右站在張公子身後,看他蹲在地下肩頭聳動,哭妹哭的這樣傷心法倒不似做假。原本狄家猜這些倭人是他家勾搭來的。此時他兩個都打消了猜疑的心思,明柏伸手拍他的肩道:“張世兄休哭,辦理後事要緊。”

  阿慧不理,只是哭泣。明柏無法,縮了手看小全哥。小全哥道:“港口還無人走動呢,不曉得藏著人沒有,咱們各處查看查看罷。”

  兩個帶著管家將港口走遍,將及一條窄巷,就見一扇柴門被推開,滿子怯生生的問:“狄公子,我哥哥來了麼?”

  早晨還有些霧氣,又濕又冷,滿子跟她生母都是頭發散亂,臉色青白,扶著柴門站著,仿佛風吹吹就倒了。小全哥跟明柏都吃了一驚,只當她們是鬼。兩只女鬼邊突然閃出一個中國裝束的少女,對面面相覷的兩位公子道:“強盜都走了?”

  她的聲音堅定而且溫暖,小全哥心中安定下來,笑道:“想是走了,港口一只船都沒有了。”

  那少女大力把門推開,大聲喊道:“三嬸嬸、七姑姑、四爺爺,沒事了,都出來吧。”

  小巷就仿佛活過來一樣,突然雞叫聲,貓咬聲,豬哼哼聲,孩子撒嬌賴床聲四起。明柏跟小全哥目瞪口呆,相對無言。一個老漢挑著一擔米田共打他們身邊走過,一邊走一邊道:“衛家妮子,去幫你九奶奶喂豬呀。”

  那少女應了一聲把滿子推出來,看了看明柏合小全哥兩個,隨把滿子推到小全哥近前,笑道:“張小姐得空來耍。”就朝巷底走去。

  滿子羞答答看了小全哥一眼,低聲問:“我家可還在麼。”

  小全哥隨口應道:“你家燒成白地,你哥哥還在哭呢。我叫人送你們過去。”

  明柏叫個管家送滿子母女去尋阿慧,跟小全哥兩個走到一座小山上俯瞰那霸。太陽慢慢升起,霧氣消散,遠遠的可見西邊島上的炊煙,島後仿佛還有數片帆影,漸漸船都轉過島,卻是少了三只大船兩只小船,餘者都被陳老蛟帶回。

  陳老蛟上了岸,看見小全哥無事,心就放寬了一半,咧開滿是血泡的大嘴笑道:“家裡都好?”

  小全哥道:“府上無事,只是作坊那條街都燒了,人也死了不少。”

  陳老蛟聽得他家無事,更是放心,樂呵呵道:“虧得咱們有準備,我已是叫大海追去了,你家那幾只小船上真個食水都無?”

  小全哥點頭道:“半滴也無。俺家鋪子裡的酒壇都叫搬空了。”他家酒中實是下了作料的,這等大海上,就是順風也要六七日才能到倭國,但吃得一口酒,必是吐瀉不止。就是無人追擊,只怕也不能撐到上岸。此是說了倒像是搶功似的,小全哥想了一想,還是隱住不說。

  港口只有幾戶人家遭搶,都不曾傷人。唯一張家鋪子裡管事雇工六七個,俱都吃強人砍死。阿慧在灰燼裡翻了許久不見妹子,突然見到妹子跟庶母攙扶著出現,撲上去摟著妹子又哭又笑。

  滿子也是傷心,唯有那個倭妾站在一邊冷冰冰不肯說話。他三人回到南山村。村中已是哭聲一片,張家那位二老爺連主帶僕二三十人,俱都死的幹淨。吉永夫人換了素服,扶著使女遠遠站在一邊瞧人收屍,看見兒子帶著那個妾合庶女來了,換了笑臉道:“受驚了否?快扶了家去歇息。”阿慧冷冷看了一眼燒成白地的長街,扶著庶母並妹子家去不提。

  崔家人手不少,雖然大門叫強人攻破,然家人們護著主人縮在一個石院子裡,都是些磕著碰著的小傷。唯有他家二公子因晚上摸進一個侍女被窩裡,兩個人樂大發了不曉得起身,被砍成四截。崔老爺老來喪子,狠是傷心,撫著棺木大哭。

  狄希陳深恨南山村這些人不出頭,氣得早飯合中飯都不曾吃。狄家是夜重傷十來個死了三個,都是青年管家,還好他家有現成的郎中,治傷煮藥都不必求人。最傷心的卻是狄家漁村的婦人,滿村青壯只剩兩個,那些俱無消息,這些婦人看著南山村的慘狀想著自家的漢子,哭的格外悲切。

  過了午才有一個王族帶著幾個青衣小吏來村裡察看,黃村長接著,不鹹不淡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將幾個小吏留下。

  這幾個小吏訪得遇難的人家裡頭有十幾戶是閩人,一邊使人去他們親友處報信,一邊央黃村長請村中長者出來說話,商量後事。狄希陳跟陳老蛟都是一肚皮不快活,被請至村中新建的廟裡坐下,相對板著臉不說話。

  李員外暗自慶幸早把屋舍賣把張二老爺,不然今日就是他替親戚辦後事了。因狄舉人合陳大人都不快活,他處處都陪著小心。

  那幾個小吏帶頭的一個姓劉,看著李員外欲言又止。黃村長有眼色,隨指了去備個便飯,拉李員外出來。

  劉吏看著他兩個,慢慢道:“聽說強盜先是要贖金?”

  狄希陳冷笑道:“他們要三千金,只怕就是尚王也取不出三千金罷?”

  劉吏笑了一笑,道:“總是你們得罪了什麼人?”

  “若是如此,只有一來就衝我狄家來的,沒的拿旁人先開刀。”狄希陳反樂起來,微微笑道:“若論仇恨,只怕合崔家,合張家才有大仇呢,只怕還合李家交情極好,只他家秋毫無傷。”

  陳老蛟撮著牙道:“咱們不是跟尚王報過信麼,鬧了一夜,又燒了這許多屋舍也不見首裡有人來救,難不成那些強盜是首裡來的?”

  劉吏本意不過嚇嚇他們,好叫他們出了辦後事的錢,叫他兩個步步緊逼,說不話來,良久,嘆氣道:“你們這般分明是不把尚王放在眼裡,他如何肯救你們?”

  陳老蛟冷笑道:“咱們同根同種,都是中國人,你們三十六姓做了他尚王的家奴,怎麼這十幾家奴才他們也不肯救?左右不過是條狗……”那劉吏陡然站起,又頹然坐下。

  狄希陳慢悠悠道:“有話直說罷。”

  劉吏漲紅了臉道:“尚王的意思,在村中駐扎二百人,由南山村養活。”

  狄希陳道:“俺不能代全村人做主。”

  陳老蛟道:“先有事不曾助咱們,這個回馬槍有什麼意思?”

  劉吏道:“說是全村人,也就是你們幾個大戶的事,不如應下來罷,也省得我們為難。你們也添了助力。二百人的吃用能用多少?”

  狄希陳跟陳老蛟相對看了一眼,齊道:“我們家有護院的,尚王的好心,不如交給崔李兩家罷。”站起來前後出門。

  陳老蛟請狄希陳到他家吃茶,感嘆道:“咱們這是圖什麼?我還罷了不得不出來,你在山東住的好好的,到這裡來做什麼?”

  狄希陳握著明晃晃的玻璃茶杯,苦笑道:“這世上實是沒有樂土,我瞧著這個姓劉的說的這些話倒像是虛張聲勢的樣子,這些話要是那個姓尚的說,咱們實是有些著架不住呢。”

  陳老蛟一點就透,笑問:“他們可是想咱們出錢辦後事?”

  狄希陳不置可否的笑笑,把茶杯放下,道:“此事到底因我狄家而起……”

  陳老蛟突然伸手拍案,道:“是了,狄舉人。這事必是張家搗的鬼。你想想張家二老爺。”

  狄希陳倒吸一口涼氣,良久方道:“若是這麼說倒是有點像,且看後著罷。可惜我家擒得的那兩個人再三的拷打也不肯說話,只得一刀殺了,沒有人證呢。”

  陳老蛟笑道:“不妨,我姪兒帶著人追去了,他們只搶了幾只小漁船,走不遠的。”

  狄希陳點點頭,把他家在酒裡添了作料的事壓下不提。

  閩人風俗是拾骨入壇。是以狄希陳合陳老蛟議定,就叫明柏跟小全哥出頭,在村外架起柴堆,將各家死人都化成骨殖裝壇,隨選了塊向陽的坡地浮厝,又將遇難的人家神主都供在廟裡。那劉吏無話可說,只得罷了。

  陳大海追了一天一夜,眼看著兩只小漁船轉到一個大島的後邊。他等了半日,叫大家歇息夠了,方一鼓作氣衝過去,卻見海島那邊飄著大大小小十來只船,都是中國式樣,遠遠的就傳來一股穢臭之氣。陳大海叫大家撕下衣襟在海水中打濕掩住口鼻,跳上船去挨個查看。

  甲板一灘一灘俱是稀屎,艙中也是,東倒西歪睡倒的人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陳大海是個粗人,不曉得要留活口,見著半死不活的,一刀一個俱殺了。搜了幾只空船才見一間艙裡捆著狄家的漁民,陳大海都叫替他們解了綁,問道:“那些人是高麗人是倭人?”

  琉球島上高麗人也有,倭人也有,人人多是會說幾句高麗話並倭語,一個漁民就道:“是倭人。小人曾跟著張家的船到倭國去過,這些人雖然穿著高麗人的衣衫,確是倭人無疑。”

  陳大海摸著頭道:“怪事,裝高麗人做什麼?”將所有船只都搜過,斷定有三十來人坐著一只大船走了,他們拋死人洗船只,忙了一日才家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19:35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五章 無題(中)


  陳大海志得意滿帶著船兒回來,只說大功一件,就是狄舉人也是要謝他的。不曾想老叔問他要活口,他哪裡交得出來。陳老蛟聽說盡數殺了狠是著惱,拎著姪兒家去,罵:“你不曉得捉個活口回來審!”

  陳大海笑道:“有什麼好捉的?島上倭人只張家,必是合他家有幹系。偏生他家又燒了鋪子,又死了幾十個人。就是當面指證,一個老寡婦跟你要死要活,叔叔要下得去手,也不避在這個烏龜都不生蛋的鬼地方!”

  陳老蛟指著他“你你你”了半日,轉怒為笑道:“說你傻你倒是不傻。還真是死了幹淨,只怕狄家也是這般想,才說審不出來什麼。”

  陳大海不只把狄家被搶的漁船尋回,還捎回三只強人的海船,都是長有十一二丈、闊有四五丈的好東西,若是花銀子買也要四五百兩銀一艘。陳家出力出工留下兩只,還有一只分把狄家,狄希陳自是受了。

  別家看他兩家發財不免眼熱,偏強人來時各家都縮在後邊不曾出過力,李員外跟張家都無話說。唯有崔家平白死掉一個兒子,屋宇又壞去小半,有好處豈是肯輕輕放手的,崔老爺換了素服,拄著拐親自到陳家去討要一只。 ,

  崔家連幾個倭國強盜都打不過,更加不是他陳大人的對手。陳老蛟合崔家明和暗不合已是久了,如今又與狄家同心,更是不給崔家面子,打開大門一面使人請崔老爺到廳裡座,說:“我們老爺就來的。”一面陳老蛟就大搖大塹哼著小曲兒到狄家耍去了。

  狄希陳已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兩日,每日只素姐送三餐飯進去。小全哥跟明柏、紫萱三個都守在正房廳裡,個個手裡捏著一本醫書妝樣子,心神都在書房裡,不曉得爹爹為何這樣苦悶。唯有小妞妞因漁民們都搬到宅裡來住著,多了許多新伙伴很是快活,她年紀還好,只當爹爹、哥哥姐姐跟從前一樣在書房讀書,全副心思都在新伙伴身上。

  漁家的孩子原是不讀書的,大些的就與大人打下手,女孩兒織漁網剖魚鮮,男孩子跟著到船上打下手。小些的都是母姐做活時使根繩子拴在身邊隨便哪裡。狄希陳因強人跑了三十多,怕有後患,把漁民們都搬至後門新建的一排倉庫居住。一來出事不必分心照應,二來男人們出海也無後顧之憂。三來卻是不曾明說,是怕這群人裡頭有人勾結外人,卻是個人質的意思。狄希陳跟陳老蛟都是一樣見識,只說這起人雖是棄了三只船,然劫得張二老爺一家只怕就夠了,嘗到甜頭難保下回不來。既然有了人質在手,就發與男人們小刀、長矛,叫他們照舊出海,若是歇下來,就合家裡管家們一樣,或是在新碼頭處做活,或是跟著兩個教頭學些拳腳。

  陳老蛟家也是一般,老的都把從前的舊把式拾起,細心教授孩子們,就是女孩兒們,也要她們學些花拳繡腿,但遇事不慌不扯後腿才好。

  陳老蛟一路走來,正好看見狄家一個教頭在大門外的空場教狄家的孩子們站馬步出拳,左男右女也有二三百人,站的比他家的小把戲們整齊。一個大香爐擺在地下,點著一根長線香,小妞妞就站在香爐邊馬步,她年紀小又胖乎乎的,顫巍巍擺著勢子很是艱難,下巴上的汗淌成一條線。

  狄府大管家來福繃著臉在一邊陪站。雖然外圈圍著些南山村看熱鬧的人,卻無一個人敢開口說話,都安安靜靜站的遠遠的看。

  不靠別人,只狄家這四五百人自保也夠了。陳老蛟曉得這是狄家立威的意思,繞開他們打岔道穿到菜園去。管園子的管家曉得陳家如今跟狄家不一般,引著他穿過菜園從後門進去,送到八字樓下的廳裡坐定,笑道:“陳老爺略坐坐,我們老爺就來。”

  早有管家去回。三個孩子都棄了書本看母親。素姐道:“紫萱去說,就說搶去的酒壇子裡下了料,問問陳家那些小酒壇子是不是叫倭人都帶走了。若是,過些日子咱們安排幾個人隨張家的船去倭國,略一打聽就曉得是誰幹的。”

  明柏跟小全哥都只曉得下巴豆的事,母親說的話也只有紫萱心裡明白。那盒藥原是她到師叔處耍時在師叔一個舊枕箱裡翻出來的。紫萱不認得是什麼,將去給她師傅看。她師傅是個老不尊,就叫她將家去但看誰不順眼就與誰吃點子。紫萱回家尋了只看不順眼的臭狗試,居然是毒嗓子的啞藥,再尋了幾只狗來試都是一般,只只都不肯開腔,她以為惹了禍,那幾日很是老實。

  幾只狗突然不叫,素姐審了幾個管家才曉得是大小姐喂過狗,問清緣故卻是唬了一跳,就把藥要來收起。誰知過了二十來天狗又會叫了,才曉得這只是個惡作劇的東西,素姐才把那藥還給女兒了。

  這一回這個東西卻是派上用場。在好酒裡下這個藥,要麼這些人當場吃了說不出來話,心頭必亂,要打要殺自是容易;要麼他們逃走了,狄家的精致好酒要出脫,買去吃的倭人啞了自是要尋賣酒人的麻煩,不必說是要鬧出些什麼來的,自然也容易打聽是誰下的手。

  紫萱伸手推門,卻見爹爹在桌上畫公雞,不由笑道:“爹,這是什麼?”伸頭看看,紙上一團黑線,又像是大肚子雞,又像是地圖。

  狄希陳叫女兒看見這個,倒不怕她亂說,隨手揪成一團,笑道:“畫著耍子,你又來做什麼?”

  “陳大人來了,在下邊小廳。娘說那個小酒壇加料的事當合他說了。”紫萱因此事是她的主意,得意非凡合爹爹說了這個她跟娘的小秘密。

  狄希陳聽了大樂,道:“原來你師傅除了騙吃騙喝,還會做這等好東西,可還有?與我些兒?”

  紫萱推著爹爹出門,撒嬌道:“爹,俺師傅年紀大了是個老小,難不成你老也七老八十老不修?陳大人在小廳等著呢。”

  狄希陳在女兒跟前從來都是慈父,最是受不得紫萱跟小妞妞撒嬌,女兒推得兩推,比素姐苦勸還要得力。他出得門來,就看見素姐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招呼女兒去擺茶點心剝果仁,自己也覺得好笑,衝老婆大人揚揚手,比出一個OK的手勢,就甩著長袖子下去了。

  素姐見了這久違的O111,愣了一會,心頭又失落又甜蜜,靠著柱子只是微笑。

  紫萱站在母親身後,學著爹爹的手勢比了比,看母親發愣,就溜回屋裡,聲音道:“噯,哥哥,這是什麼意思?”她比出“OK”叫兩人瞧。

  小全哥看了一眼明柏,故意妝做不關心的樣子,道:“沒什麼,咱們看了這一會的書了,不如出去走走?”

  明柏就將書合上,道:“也好,正好去尋下杜先生,聽他說在白馬山那邊尋草藥呢。”

  紫萱本也想去,偏生母親叫她剝果仁,她就道:“俺要剝兩杯果仁茶,哥,幫著把那個錫罐搬下來。”若是從前,她必是叫明柏哥的。現在偏不肯叫,只叫哥。

  明柏應了一聲,就去搬錫罐,小全哥就揭蓋子,摸出兩個紙包兒來,笑道:“我如今吃這個是吃不慣了,還好九叔這一回捎了些好茶來,紫萱,咱們晚上燒個毛峰燻魚吃罷。”

  明柏跟紫萱不約而同笑道:“牛嚼牡丹!”兩個說完了不約而同把臉紅了一紅,一個朝外走,一個晃身進了裡間拿茶盞。

  小全哥笑了一笑,跑了幾步追上明柏。紫萱隔著窗櫺看見他兩個肩並肩出去,先是惱,再是羞,後是甜,最後又轉成澀,忍不住出聲問自己:“我這樣對不對?”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20:31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六章 無題(下)


  紫萱洗淨了手剝果仁,看母親微笑著進屋翻出兩個德化茶碗來,接過來道:“娘,還有茶食。”

  素姐笑道:“不是有烘幹的小魷魚跟鹹蝦仁?你再看幾樣拼成八樣就使得。”

  紫萱只得翻出幾樣細點心擺了一個攢盒,因茶碗蓋上有一朵雲,就去尋櫃中尋了一對白銅雲紋匙來配茶碗。素姐看女兒跟個小小主婦一樣翻東翻西,想到再過三四年她就要嫁人,心裡感慨萬千:若是生在現代,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是孩子,就是二十五六也正當青春好年華,大可以咬著棒棒糖穿著娃娃衫去上班,換男朋友如走馬燈,每天手機QQMSN閃個不停。回家踢掉高跟鞋睡倒在沙發上跟姆媽撒嬌:“人家不要吃紅燒肉,要減肥的啦!”可惜女兒沒有投到好胎。素姐憐看的著紫萱,從前的記憶都模糊了,卻是想像不出紫萱剪著短發,穿著大汗衫小熱褲騎自行車上學的樣子。

  紫萱十六歲還不到,還是滿臉稚氣,已經有一個明柏對她日思夜想,仿佛那位張公子也有意思。素姐雖然看不中張公子,然自家女兒出挑的人見人愛,做娘的比自己被追求還要開心。她越想越是喜歡,忍不住輕輕問:“紫萱,你可曾想過,將來要嫁到什麼樣的人家去?”

  紫萱配好了幾樣點心,正在那裡看配的色可好,叫母親這句話嚇得手一抖,差點把盒蓋丟出去。因丫頭們都不在屋裡,紫萱雖然羞,還是小聲道:“娘,俺嫁給誰你們不都定好了麼。”

  素姐正色道:“將來過日子是你,總要你心甘情願。你若不肯,爹娘不勉強你的。”看紫萱的臉蛋轉眼跟紅蘋果似的,又寬慰她道:“真的,只要你自己願意。你、你哥哥還有小妞妞,將來都是一樣。”

  紫萱突然覺得心裡好過很多。從前她覺得自己是受人擺布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揪成一團堵在心口,說不出來又吞不下去。今日方曉得母親實是疼愛她,就覺得跟明柏哥做夫妻也沒什麼不好。明朝姑娘肯大大方方和母親談婚事的都還沒有生出來。她將兩只茶匙架在茶碗上借著出去喊人的由頭奪路而出,逃到廚房正好遇見彩雲,就道:“上房裡有兩碗果茶並點心,你送到八字樓下的小廳去。”她自家卻是扯了條圍裙系上,就去小石磨邊看磨豆子。

  石磨一圈一圈的轉,紫萱的眼睛也跟著一圈一圈的轉。倒豆子的粗使丫頭極是難得合小姐說話,小聲問:“明柏少爺生的那樣好,又沒有公婆兄弟,性子也好,為何小姐還是不喜歡?”

  紫萱正在出神,問了幾次才回過神來,紅著臉出來,走到哪裡都覺得人家眼睛都看她,都是想問她是不是喜歡明柏。她覺得家裡無處可去,強忍著羞意出門。

  張陳兩家在村中收拾瓦礫,張公子板著臉站在一邊瞧人搬斷柱子爛瓦片,看見紫萱出來,面上露出笑意,繞過人群迎上來道:“狄小姐,出門做什麼?”

  紫萱已是知曉明柏哥叫把張小姐捎來家是受他所託,張公子這般疼愛妹子倒狠像小全哥,紫萱覺得他這樣的好哥哥倒不像是壞人,所以對他也和氣許多,回了禮道:“無事出來走走,張公子還請節哀。”

  阿慧嘆氣,突然道:“狄小姐無事,不如愚兄陪你走走罷。”

  紫萱愣了一下,想到他親二伯全家遇難,只怕他心中狠是傷心,也就由他,然腳下已是朝自家海邊移去。

  阿慧再穿重孝,白衣白帽形容俊俏,長袍廣袖的很是鄭重。紫萱上身是件青綢底白梅花的夾衫,下邊系條湖水藍的馬面裙,本是出門時隨意在衣架上拉的條舊裙,跟從來都是衣衫整齊華麗的張家公子站在一處,就覺得不自在,更何況孤男寡女站在一處也不大像話。紫萱從來不曾跟陌生青年男人站的這樣近過,很是不安,一邊走一邊拿眼睛瞟她家大門口。平常守門的老家人總是在門口的,偏生今日門口一個人都沒有。紫萱走到她家大門口,笑道:“我回去了。”也不等張公子回話,已是轉過東院進去了。

  阿慧正在肚內搜腸刮肚要尋些笑話合佳人說,偏生紫萱害羞,一晃眼就躲開他,他心裡空落落的,又不肯回頭看家人做活,就順著狄家的圍牆一直朝向走,順著鋪了沙的小道穿過菜園,走到狄家的海灘上去。

  誰知紫萱原是無處可去才出的門,回了家又打後門轉出來,到海邊草亭子裡才坐定,就看見張公子打幾叢灌木後邊繞出來,笑嘻嘻合她打招呼:“狄小姐,真巧。”

  紫萱看著這個人不請自坐,卻是無話說,也不耐煩應酬他。偏過頭只看海。海浪一波一波湧上來,在白沙上畫出一道白沫的線,不等白沫消散,新線又起,無窮無盡。紫萱覺得人生就好似那海浪,從吃奶的娃娃長成十幾歲的姑娘,成親,生孩子,看著孩子長大,孩子再成親生孩子,沒完沒了。她突然煩燥起來,就聽見張公子重重嘆氣,道:“人這一輩子,過的真沒意思。”

  這話正中紫萱的心意,她忍不住也嘆氣,道:“果真如此,總有許多事不得不去做。”

  張公子連連點頭,又嘆氣又感慨,將出許多倭國話來,紫萱一句都聽不懂。張公子笑道:“卻是我忘了,這是倭國的詩句呢,咱不如對對子耍?我有一個好對,只是當著小姐不恭些,你要不要聽?”

  紫萱微微點頭,他就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也要一個四書裡的句子對下句。”

  紫萱愣了一下,笑道:“下句是:有寡婦見鰥夫欲嫁之。這是老對,但是笑話書上都有的。我現想一個對子與你對著耍罷。”

  張公子似笑非笑看著紫萱,然佳人毫無察覺,臉也不紅,態也不嬌,偏著頭在那裡想新對子,憨態可掬。他心裡又喜歡又失落,喜歡的是能合她說話,失落的是她就無半點別的心思,說對子就是對子,一點也不曾想到雙關上去。

  紫萱想了一會,跳起來指著天空笑道:“有了,一線天海天一線,你來對下對?”

  張公子與此道上的造詣也就合吉永夫人的中國話差不多,想了許久想不出來,在亭中坐不住,出來尋了根枯枝又寫又畫,愣是對不出來。

  紫萱起先因為自己出了妙句得意,看張公子想不出來,自家也想,然出上對容易,要配個工整下對卻難,她想了許久都不合適,也學張公子拾根樹枝,先將上對寫出,在下邊一個字一個字推敲。

  阿慧偶然抬頭,見紫萱低頭寫字,一陣海風吹過,她衣帶翻飛,若有若無的香氣散出來。那香氣卻不曉得是什麼香,比他母親常用的要清淡得多,若是要去尋偏生尋不著,你尋累了它又冒出來,端的是銷魂。阿慧想到偷香的典故,覺得此時不就是偷香麼,心中大樂,低著頭在沙上亂寫什麼身無彩鳳雙飛翅,心有靈機一點通,只盼紫萱看到他寫的句子。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20:33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七章 醋海揚波


  村中死的人不少,有些還是全家遇難,雖然不是狄家一家的責任,然狄希陳跟素姐商議,到底是同是炎黃子孫,就將出些銀錢做場大法事也好,他們穿來的兩千年還時興那個呢,何況這個年頭。是以明柏跟小全這一日跑遍了全島,湊了十二位有德行的比丘尼,打算臘八那日起念三日經。好容易將人請下,他兩個回家路上小全哥叫長公主家的公子請去,明柏歸心似箭,只想早些回家吃一碗紫萱煮的牛肉湯。他緊趕慢趕還不曾進村,就叫崔小姐在村外攔住了。

  從前崔小姐送些小東小西,多是託小全哥轉交,明柏原封不動退回去只當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豈料崔小姐只說狄家做梗,越發的起了心思要尋明柏說話。高麗人家管家不像中國人那樣嚴法,小姐們無事出來逛常有。方才她轉到狄家地界,遠遠的看見張公子跟狄小姐在小亭中有說有笑,都不曾瞧見她,她曉得明柏是出了門的,就在村外大道上等候,卻是老天都幫她,轉眼就把明柏等到。

  崔小姐站在大道上張開雙手,寬大的韓袍被風吹鼓,好似一只翠綠的大鳥。明柏勒住了馬想繞過去。崔小姐上前拉住韁繩,仰著尖尖的下巴道:“明柏哥,狄小姐跟張公子有私情。”

  明柏居高臨下看著崔小姐,冷冷的說:“崔小姐,若是私情,你又怎麼曉得?男女授受不清,請讓開。”

  崔小姐抓住韁繩的手攥的越發的緊了,倔強的說:“狄家能給你的,我家一樣能給你。”

  明柏心中一陣氣苦,難道他喜歡紫萱,是看中狄家的錢勢麼?他定定的看著崔小姐道:“你是高麗人,你不懂中國人怎麼想。”

  崔小姐好似被雷打了一般,鬆開手看著明柏,兩行淚奔眶而出,沾了臉上的粉,扭扭曲曲在臉上留下兩道發黃淡黑的印子。她退後兩步扶著一株琉球鬆站著,嬌弱不勝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偏生遇到個不喜林黛玉的明柏。

  明柏看了她一眼,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打馬前行。

  “他們現在還在海邊草亭裡說笑快活呢,狄家只瞞著你!”崔小姐大聲喊道,只想明柏回頭。

  明柏縱馬前行,原是要進大門的,心中忽然一動,拐到菜園子裡。他只覺得風呼呼在耳邊刮,遠遠的看見草亭外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紫萱,他的心陡然一沉,雙腿夾緊馬腹。他跨下的馬揚蹄嘶鳴,底著頭在沙上寫字的兩個人一齊抬頭,果然那一個是張公子。

  看到明柏黑著臉過來,張公子曉得他是吃醒了,心中大樂,笑道:“嚴兄,快下馬來,”

  紫萱正為那個對子不耐煩,又嫌張公子說話太親呢,看到明柏早忘了害臊,站起來撲倒明柏馬前跟馬親熱,笑道:“明柏哥,你中飯不曾吃吧,俺回家給你下粉絲做牛肉湯?”

  明柏心中稍定,正待問她兩個在這做什麼?張公子已是笑著喊:“紫萱,你偏心,我也要吃。”

  明柏將臉一沉,把手伸給紫萱,道:“上來。”

  小時候紫萱最愛騎大馬,偏身量沒有長足,都是明柏帶她共騎,那些事就像昨天似的。紫萱站在明柏身邊,就覺得出氣都順了許多,不似方才有毛毛蟲爬在身上一般,隨伸出手去。

  明柏雖然看著比小全哥瘦弱,其實這幾年很是長了力氣,用力一拉,就把紫萱拉上了馬。紫萱側坐在馬後,胸正好貼著明柏的背,還來不及難為情,明柏已是揚鞭,叫聲“抱緊了。”策馬快跑。

  那馬兒一顛,紫萱撞到明柏的背上,臉漲的通紅,卻是不能不伸出手去摟著他的腰。明柏只覺得有什麼軟軟的撞到他,心中閃電似的想到了什麼,臉也是漲的紫紅。他心中慌亂,馬兒也不老實,一路淨揀不好走的地方走,或是小跑下坡,或是大顛過沙灘。馬上兩個人都信木石雕成,一動不動,任由馬兒亂跑。

  明柏一來,紫萱理都不肯理他,張公子心中豈只是失落。他怔怔的看著兩個人親親熱熱騎一匹馬遠去,不知不覺握起拳頭。海風吹過一陣清涼,他慢慢鬆開拳頭,無力的去踩沙子。

  沙地上縱橫錯雜寫著“在天願為比翅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他一邊擦,一邊念,心中卻不停的問:我哪裡比不上他了,為什麼她就不肯多看我一眼?

  紫萱只寫了一個對子,阿慧看了又看,舍不得擦去,忍不住坐下來伸手順著紫萱的字痕筆畫去寫,一遍一遍,卻像是癡了一般。

  一陣香風襲來,滿面是淚的崔小姐冷笑道:“她也不肯理你麼?”

  阿慧抬頭看是崔小姐,曉得方才的情形都叫人看去,又羞又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子,將地下的字蹟都劃去,掉頭就走。

  連張公子都不理她,崔小姐卻是繃不住了,倒在沙上失聲痛哭。

  阿慧走了一會,聽見崔小姐哭的那樣傷心,同是情傷,又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到底忍不住回頭,對她道:“休哭了,我送你家去麼。”伸手去扶她。

  崔小姐偷眼看他一臉關系,心中稍覺好過,順勢扶著他站起,抽泣道:“他不理我。”

  阿慧苦笑鬆手,道:“回家罷,咱們這樣的人,只有這樣的命。你總比你那個送給尚王的堂妹子好,是不是?”

  崔南姝咬著嘴唇不說話,腳下突然一歪朝前撲去,阿慧伸手扶住她,怕她再摔,卻是不好鬆手了,因道:“崔小姐,小心腳下。”

  高麗人對女人吆喝的多,極少細心體貼。南姝愛明柏,一來是愛他人物生得好,二來就是愛他細心溫柔體貼,他兩個都不曾說過幾句話,就將一顆芳心系在了明柏身上。其實少女們多是如此,但看得那人一二點好處,就覺得他全身都是好處,就是放個屁,人都是臭的只他是香的。此時崔小姐親身感受了阿慧的小意兒溫柔,方才被明柏冷淡的心就活動起來,暗道:張公子其實也不差,待人又和氣,為何我就沒有看上他。這般想著,不知不覺中使袖子擦臉。

  阿慧看她合孩子似的,擦成一個大花臉,忍不住微笑,打趣道:“原來崔小姐是屬貓的?”

  南姝一愣,再想到他是打趣,又是想笑,又是想到方才受的委屈,淚珠兒似斷線的珠子一般又滾了幾滴下來,卻是哭不得笑不得。

  他兩個都有心事,同時嘆氣不語,又因著對方一同嘆氣,又同微微一愣。南珠就道:“還是要尋個小池塘洗臉,不然人家只當你欺負我呢。”高麗女人說起中國話來,好似含著塊桃子幹兒,南姝含的卻是大塊的,一開口甜絲絲的又嬌又嗲,跟倭國女人比又是一樣風情。

  阿慧心中也是一動,看了她的臉轉覺得她又嬌又憨,狠是可愛,隨牽著她的手轉到大道邊的一戶人家去求水。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20:40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八章 船來了(上)


     南山村中間幾乎叫人燒成白地,雖然村子建起來才數月,那些強人叫狄家跟陳家打死幾十個,都是穿著高麗衣裳的,各家極少有親,到底側隱之心人皆有之。雖然狄家不曾明說是高麗人還是倭人。村民們在心裡都把崔張兩家當做外人了。

     張少爺尋了兩戶人家,一家在院子裡剝蝦的老太太妝聽不見,搬著裝蝦的盆回屋去了;一家七八個孩子在院子裡耍,看見穿著高麗長袍的崔小姐,俱都不理。

     阿慧只得從袖子裡摸出一小串鐵錢,哄他們道:“你們打盆清水與我,這個與你們買吃食。”

     一個大點的孩子盯著鐵錢咽唾沫,這串錢足有二三十個,他忍不住問:“真的?”一邊說一邊已是把錢接過揣過懷裡。

     阿慧笑嘻嘻點頭,道:“都與你,只要打盆水來與這位姐姐洗臉。”

     那孩子推開兩個纏著他要摸錢的小把戲,一會捧著半玻璃盆清水過來,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聲請。

     沒有手巾叫南姝很是為難,然到底不好花臉貓似的穿過整個村子,她只得低頭拂水洗面。阿慧早從懷裡取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帕子輕輕擱在石桌上。南姝取了帕子浸濕絞幹,一邊擦拭一邊微笑,心裡卻在絞痛,說不定每天明柏哥都是這樣服侍狄小姐洗臉的她將帕子丟回盆裡。阿慧已是挽起袖子笑道:“我洗個手罷。”就著南姝地洗臉水洗手上的沙。

     一群孩子站在邊上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兩個衣裳華麗的人留下一盆混著沙子的髒水出門。那得了錢地孩子學著張公子的腔調道:“咱們也洗洗罷。”孩子們一邊笑,一邊七手八腳伸出手去,把手仔細洗淨。

     大孩子把發黑的水倒在院中地兩棵果樹下,就道:“這些錢一半留給娘,那一半將到狄家鋪子裡去買些吃食。好不好?”

     他細細數過一共二十六枚鐵錢,排了十三枚使舊繩拴起吊在房裡。又取了個小竹籃,握著錢對弟弟妹妹們道:“我去那霸。你們在家,休要打架。”孩子們含著指頭點頭,他就挎著籃子出門,順著小道跑起來。

     雖然將近年關,狄家上下打漁的打漁做活的做活,得空就聚在一處跟著兩個教頭習武。又從中國請了位郎中在家,日子過的極是紅火。就是遭了強人,狄家也是沒吃什麼虧的,狄得利是狄家在港口的代理人,說話很是牛氣,連帶著做生意也大方了許多。

     對面張家卻像是吃了大虧地樣子,就在碼頭邊搭了棚趕著收貨,過幾日就要去倭國。狄家打算派狄來福去倭國,這幾日將港口的閩人婦女都雇了來做活。院中的幹魚幹蝦並薯幹等物堆的如山一般高。

     這個時候是狄家鋪子最熱鬧的時候,買的賣的擠了一堆人。見了南山村的孩子,狄得利就把他拉過一邊,問他:“你家大人要買什麼?”

  那孩子道:“這錢是我自己賺的,買些吃食與我吧,大叔。”他將十三個鐵錢一個一個排在桌上。狄得利細細地問他。實是賣了盆洗臉水給張家少爺,方才放心收了他的錢,稱了一斤烤小魷魚,一斤烤魚片,還有半斤烤鰻,半斤瓜子。最後還與他一斤金黃的紅薯幹。都使大香蕉葉包起與他放在籃子裡。

     狄得利把他送出門。吩咐他:“錢雖然得來的容易,也不當亂花。這些拎回家去交給你娘過年,你有十一二了吧?都不曾見你去狄家學堂上學,無事去學著認幾個字不好麼。”

     他囉裡囉嗦說了一大堆,幾個住在港口的閩人都笑道:“你們南山村才叫強人燒了屋舍,就是日子太好過的緣故。”

     狄得利傲然道:“雖然俺們吃了虧,一百來個強人也留下了七十多,他們也沒佔著便宜呢。他們若是敢再來,俺們就把他們全留下。”

     方才那孩子突然又跑回來,喊道:“狄家大叔,不好了,來了許多船,不曉得是不是強人,你們快關門呀。”

     眾人都怕,作鳥獸散。狄得利拍了一下那孩子,道:笑“好孩子,快家去。”

     他把孩子打發走,一路小跑到山頂去,果然看見島那邊有十幾點帆影,港口泊著地大船上有陳家人守著,已是有兩艘船迎上去了。

     港口人家,家家戶戶都忙著喊孩子,找在地裡做活的人,趕豬趕雞,亂成一團。狄得利也怕真是強人再來,叫婦人們都下工回家,跟得利嫂子兩個關上門騎了兩個驢一路飛奔回家,徑到正房去報信。

     紫萱做了一個砂鍋牛肉粉絲湯,明柏還不曾吃完,聽說倭人又來了,放下筷子道:“我去碼頭瞧瞧。”

     他兩個回到家,紫萱去廚房做了一鍋湯捧上來,明柏接過砂鍋低著頭只得吃,偶爾抬頭,隔著熱騰騰的霧氣看紫萱一眼,一句話不曾說。紫萱不曉得明柏為何生氣,偏生他又不問,她也惱了,坐在一邊納鞋底,也是一聲不吭。

     來來去去的大小丫頭們看他兩個又賭氣,俱是偷笑,將正廳讓給她兩個,俱擠在南屋茶水間裡做活說話,一陣一陣的笑聲傳出來,越發顯得正廳裡冷冷清清。

     狄希陳翻札記正翻到得趣處,埋頭摘抄萬事不理論。素姐在看總帳,看了幾行側耳細聽,正房裡沒聲音,推狄希陳道:“他兩個在正房呢,不然,我們過去?”

     狄希陳搖頭道:“叫他兩個在一處,但有些什麼咱們做娘家人的都去攪和一下,離了我們他們怎麼處?難道我兩個是千年地王八能活萬萬年呢。”

     素姐本來揚眉要反駁丈夫,聽得他說萬萬年地笑話,笑了。然帳本卻是看不進去了,走到窗邊朝外看了一會,嘆氣道:“還說自由了呢,其實這裡跟山東差不多,咱們在山東,還能狗仗人勢,人通不敢欺我,防著的也只皇帝罷了。到這裡,樣樣都有些施展不開,值得麼?”

     狄希陳跺跺腳,將手裡地書本在桌上敲敲,笑道:“值得,你只想幾百年後,這裡只有中國人,只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台琉球市,你說值得不值得?”

     素姐笑道:“若是照你這般說,咱家搬到倭國去才好。”定下心坐不得一會又看窗外,正好看見狄得利兩口子進去。她實是坐不住了,拉著狄希陳出來。

     明柏正好走下台階,對他二人拱手施禮,道:“孩兒去碼頭看看。”狄希陳點點頭讓他出去。狄得利娘子在主人面前指手畫腳方碼頭情形再說了一遍。狄希陳還不曾吩咐什麼,守門的管家已是來稟:“陳大人來了,在前面廳裡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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