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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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39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0 22:56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九章 面人夫人


  那位吉永夫人只在松江住過二三年,合中國人找交道並不算多。陳家自稱是知府,又有錢,又養著二三十房管家。她就真當人家是個官。女方是知府家的小姐,兒子是大名的外甥,自然是配得過。何況陳知府家沒得兒子,她兒子娶了陳小姐,陳家家業穩穩落在手裡。

  雖然島上數得出的人家都有小姐,吉永夫人算計許久,只有這位陳小姐是她兒子的良配,就使了個會說中國話的倭婆去說。

  豈料陳知府居然要她兒子做上門女婿。張家兒子其實不少,那幾個妾生的兒子都是公公帶回松江去了。只阿慧是她親生,視若珍寶一般看護,怕他回鬆江吃叔伯兄弟們的虧,一力主張到琉球來,她豈是肯把人家做上門女婿的?

  然陳家之外,再無合意人選,是以吉永夫人打聽得陳知府屬意狄家公子為婿時,忍不住暗惱:狄家據說也只得一個嫡親的兒子,又豈是肯與陳家做上門女婿的?她想了數日還是不伏氣人家的兒子怎麼就比她家的好,就借著訪鄰居的由頭,整治了幾樣點心至狄家閒話。

  張家夫人突然來訪,素姐有些摸不著頭腦,放下手裡的帳本笑道:“我且偷得半日空閒,小露珠去把小客廳收拾出來,再備幾樣體面點心。”

  狄家這個小客廳在紫萱跟小妞妞的屋子隔壁,平常給她姐妹兩個當書房使。別的還罷了,小妞妞那些字紙,畫的亂七八糟的山水花鳥卻不好叫人看見。是以小露珠帶人飛奔去收拾妥當。

  素姐到前邊接著張夫人,引著她繞過堆滿磚石木植的前院,抱歉道:“舍下髒亂,夫人小心。”

  吉永夫人穿的極是華麗,和式外袍上繡著祥雲與仙鶴,走了十來步雪白的鶴翅跟雪白的襪子都變得灰撲撲的。她心裡極是著惱,面上卻是笑的溫和,客氣道:“尊府的宅院真大呀。”

  素姐引著她小心穿過木匠作坊──狄家木匠們正在趕制家具,也是亂糟糟如迷宮般。看她一路行來不曉得沾了多少灰,掛了多少絲,素姐都替她心痛。琉球天氣炎熱,吉永夫人卻是盛妝,照著倭國風俗抹了一臉宮粉,在太陽底下走了一會,身上臉上俱叫汗浸透,糊得合淋了雨的彩面人一般。

  紫萱騎著馬從港口回來,遠遠瞧見母親領著幾個淋了雨的面人朝小客廳去了,卻是有些好奇,問得小露珠是對過山上住著的那戶倭人,笑道:“就是那位好學風雅的白衣張公子的娘親?俺還不曾見過倭國女人呢,可上來點心茶水不曾?”

  小露珠曉得小姐想去瞧客人,抿著嘴笑指桌上的點心盒子道:“都在這裡,小姐瞧瞧可使得。”

  紫萱洗了手揭開蓋子瞧,卻是八樣涼糕,又是桃脯杏脯幾樣,擺的甚是精致,點點頭道:“這個好,再打盆水送去,等我去取新手巾並妝盒。”

  小露珠忙將大桶中的菊花涼茶倒了一大壺,又取數只菊花杯都放在點心盒蓋子上,叫個管家娘子送過去,她卻尋著紫萱,笑道:“老爺夫人最厭倭人,小姐這般會不會太過客氣?”

  紫萱一邊撿胭脂、粉盒一邊笑道:“等會你隨我送妝盒過去就曉得了。”

  小露珠跟紫萱一處長大,豈不知她是個淘氣的。她就捧著木盆,搭上新手巾,隨著紫萱到小客廳裡。紫萱看母親跟面人夫人都跪坐在席邊,只得矮著身子行至母親身邊,笑道:“客人出了好些汗呢。”

  素姐對著面人夫人不能笑,也是忍得辛苦,忙道:“夫人,這是小女。”

  吉永夫人心裡正抱怨琉球天氣太熱,又後悔粉擦少了叫汗衝走,心裡正打結,看見紫萱手中捧著妝盒,忙笑道:“令愛果然貼心呢。”

  她的侍女就去接木盆,紫萱把妝盒推至吉永夫人身邊,極是溫文而雅的點頭起身,笑道:“母親,女兒去廚房了。”

  吉永夫人在手巾跟侍女的縫隙間看著紫萱踩著小碎步目不斜視出門,甚是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又很能體貼人,倒有幾分愛她。

  這位狄小姐性子溫婉,然狄家不過與她副體面嫁妝罷了。將狄小姐與陳小姐上到稱上稱稱,還是陳小姐重些。她可不曉得狄小姐是來瞧面人的。

  紫萱出了門裝模做樣走幾步,鑽進臥房,就笑著招手叫小露珠合她一起移書桌,指著木板牆壁上的眼兒,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先撲上去瞧。

  小露珠想到那幾個倭國女人臉上的宮粉洗下來可燒一鍋面糊湯,也撲了上去。她卻沒有猜錯,換過三盆水那位夫人才露出素顏來。幾個侍女忙得一身是汗,一盒粉用去小半,重又糊出一個面人來,吉永夫人方才滿意。

素姐想到她再出門的慘狀,覺得紫萱送粉來甚是淘氣。轉眼吉永夫人舉著胭脂膏的小盒就要摳,唬得素姐忙攔道:“夫人,這是舍下自制的,比平常的要豔得多,只要使簪子挑一點點沾水化開就很夠使了。”

  吉永夫人微微愣了一下,溫柔笑道:“夫人真是能幹。”慢慢伸出左手,寬大的袍袖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腕。

  早有她的侍兒從頭上撥根銀簪送上來,她取了些照素姐說的化開拍到臉上,取鏡照了一會,比她來時的妝卻是好得多了──那些不快又減去二三分,微笑道:“果然好用。”

  素姐趁吉永夫人照鏡子時,瞪對面牆壁一眼。從她這裡看去,清清楚楚能看到板壁後邊有人晃動,除去紫萱還能是哪個?

  母親發現了,紫萱只得拉小露珠出來,兩個避到素姐的小書房談天。

  小露珠就道:“那位夫人真是舍得,一盒粉一次就擦去一半。”

  紫萱笑瞇瞇道:“俺上回撞見崔小姐,也是一張粉面。想來倭國跟高麗都是喜歡擦粉的。”

  “也只咱們家,因為夫人不喜濃妝,大家擦粉都少。上回夫人使俺送禮物到那幾家,內眷們都是抹的厚厚一層粉呢。”小露珠笑道:“咱們九老爺不是捎了許多胭脂水粉來?將來送禮送這個,倒比點心吃食強。”

  紫萱點頭道:“不錯不錯,他們送來的盒子回禮,就回幾盒脂粉罷,你叫人去前邊討個木盒來裝上。”琉球又熱,狄家的女孩子們極少有擦粉的,所以九叔送來的幾箱脂粉擱在那裡許久,今日才找到用武之地。

  那位面人夫人東扯西拉合素姐說了許久,打聽得狄家兒女俱未對親,甚怕狄家去聘陳小姐,言談間就有些兒心不在焉,坐了半個時辰才辭去。

  狄家合張家並無交情,張夫人驀地來坐了許久才去。素姐想了許久,想到她曾問到孩子們的親事,難道她是想聘紫萱為媳?素姐越想越惱,拍案道:“休想。”

  狄希陳正好回屋,看見妻子發怒,奇道:“這是怎麼了?”

  素姐就把張家夫人來,隱約有提親之意說知,狄希陳聽了笑道:“你卻是誤會了。她來想是為的陳家那位小姐。聽說張家使人去陳家提親碰了一鼻子灰,想是她怕你去陳家說親呢。”

  素姐啞然失笑,那位陳小姐不過家裡有幾個錢罷了,生的雖然不錯,做小全哥的媳婦卻不配,就是小露珠也比她強些,也只沒見過世面的東洋婆子當陳小姐是個寶。

  “今日林七兄弟路過,說起王宮只有一眼泉水,僅供王族使用都不夠,”狄希陳並不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笑道:“說有錢的土人多是在屋頂上砌上池子。我跟他去瞧了瞧,咱們家的屋頂也照那樣改一改,再接上陶管引下來,花費也不多。”

  素姐因他提到水,想起來道:“還當制些大木桶貯水,污水排出去澆地,倒是挖個陰溝的好。”

  狄希陳笑道:“回頭跟兒子說,咱們家的瓦少買些,添些粗陶管罷。”他兩個商議家務不提。

  只說吉永夫人到家檢點人家的回禮,一個小小木盒裝著有名的蘇州同心樓的脂粉六盒,料得是那位溫文賢淑的狄小姐打點的。

  若是陳小姐跟這位狄小姐換換就好了,她嗟嘆許久,喚兒子到跟前來,道:“阿慧,你年紀漸長也當婚配,琉球島上幾家的小姐只有那位陳小姐還入得我眼。”

  阿慧伏在席上,低聲道:“母親,孩兒年紀尚幼。此處中國人聚居,慢慢尋訪一位賢良淑德可與母親比肩的小姐為配不難。”

  這卻是瞧不上陳小姐了,好在兒子年紀不大,那位陳小姐生的又甚美,若是常請人家來家耍,說不定還有姻緣之份,吉永夫人不舍的嘆氣,道:“你在首裡學堂上學,合學生們當多打交道,就是對面狄家也當常去走走,他家也有一位小姐呢,倒是安靜的緊,又善解人意,改日娘親請幾位小姐來閒坐,你叫滿子回來做陪都見見,若是看中哪家姑娘好,就到哪家去提親,好不好?”

  阿慧低低應了一聲是,出來打馬到港口鋪子。滿子接著,看哥哥滿面鬱悶之氣,道:“夫人是不是又想家了?”

  阿慧苦笑道:“母親想我娶陳大人的女兒緋小姐。那位小姐聽說都不識字,陳家才請的先生教讀書。”說罷了連連搖頭,取了一架聯珠琴撫了許久,才對妹子道:“你卻吃虧在母親不是中國人,不然隨爺爺回老家,再不濟也能尋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如今卻叫你拋頭露面打點米店……”嘆息不已。

  滿子俯首微笑道:“哥哥不必想太多,妹子就是回到中國,一雙天足也找不到好夫家,不如在這裡守店過的逍遙自在。哥哥教我寫漢字吧。對門狄家貼了許多告示收購這樣那樣的貨物,妹子也想自己寫告示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0 22:5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章 夜宴(上)


  天上一片雲都沒有,知了叫日頭曬的無精打採的吱了兩聲就不響了。這一日家裡上上下下都在歇午。只有小妞妞並幾個小孩子在木匠作坊裡耍,她房裡的大丫頭青玉在邊上守著,也是困的緊,一邊打呵欠一邊哄小妞妞:“二小姐,回去睡會子再來耍。”

  小妞妞曬得一身是油汗也不叫青玉擦,興衝衝爬到櫃子上又跳下來,又笑又叫的去追小伙伴。青玉跟在後邊追去。狄家這幾日忙著夏收,家學裡大些的孩子都要助忙,只有小妞妞並幾個頂小的孩子沒有下地,這等大日頭的中午也玩的甚是快活。

  琉球法度甚嚴,縱是偷竊也是重罪,所以狄家大門敞開。青玉追著小妞妞經過門口,就看見一個俊俏的白衫少年站在門外,正笑瞇瞇的看著她們。

  青玉覺得她方才的又跑又喊樣子不大好看,微微漲紅了臉,上前施禮,卻說不出話來。

  “貴府守門的不在呢。”少年公子溫和的說。

  青玉踮起腳尖朝門房裡看看,老張卻不曉得到哪裡去了,她心裡□□亂跳,不敢抬眼看人,卻又不想來人看扁了狄家人,鼓起勇氣道:“公子有何事?”

  “在下名喚張介甫,舍下才遷新居,有幾杯淡酒請鄰居。”張公子自袖內抽出數張帖子,微笑道:“煩請姐姐進去說一聲兒。”

  青玉接過來,道:“主人們都歇午了,公子若不嫌棄,婢子先將帖子收下。”

  張公子甚是客氣,拱手道:“如此有勞姐姐。”頓了一頓,又道:“就在今晚,還有幾處要送請帖呢,姐姐莫忘了。”

  青玉臊的滿臉通紅,握著帖子不敢抬頭。小妞妞過來拉她道:“青玉姐,你臉上紅的異樣,是不是熱著了?俺們回家罷。”

  青玉抬頭看,那位溫文而雅的張公子已是走遠了。她拉著小妞妞回房,心裡卻是又羞又好笑:這位張公子生的雖然還好,卻不如明柏少爺清俊呢,怎麼就失態至此。

  紫萱跟明柏都沒有睡,二人在廊下鋪了一張席,擺著一張矮桌吃茶閒談。看見小妞妞老老實實回來,都笑問:“小妞妞,怎麼不耍了?”

  小妞妞道:“青玉姐姐發燒呢。”

  青玉的臉果然是紅通通的。一邊侍候的彩雲忙道:“青玉你去洗個澡睡一會,二小姐交給俺。”。

  紫萱也道:“去罷。”

  青玉難為情,不好意思說她是見著張公子臉紅,將手裡的帖子輕輕擱在桌上,道:“這是張衣送來的請帖。俺帶二小姐去洗澡罷。”小妞妞過來牽著她的手走了。

  明柏笑道:“難得見她這麼老實。”順手拾了一張請貼來看。卻是一張潔白的玉版紙,上邊還灑著金,翻開來裡邊襯著一張桃花紅的彩箋,請狄氏賢伉儷赴宴。

  紫萱吩咐彩雲跟過去幫忙。回頭也拾了一張來瞧,贊道:“好精致東西!”

  明柏看著落款是“張介甫”三個字,微微一愣,轉笑道:“娘常說倭國人在小處上最是留心,果然不假。”

  紫萱翻來翻去看了好久,連小妞妞都有一張貼子,只有明柏沒有。明柏哥在她心中合小全哥一樣,偏那沒眼色的倭國人不請,她甚是不快活,把請貼一古腦兒收起來,喊從身畔經過的一個媳婦子送到母親那裡,惱道:“俺才不要把臉塗得牆壁一樣去他家吃酒呢。”

  明柏方才並沒有想到人家為何不請他,紫萱惱了才明白。他心中一暖,移了一杯涼茶到紫萱手邊,輕笑道:“不去就不去,咱們接著商量家俱要緊,如今木匠作坊都交給我管,可是要打點週全。”

  狄家因為屋頂要接雨水,還要埋陰溝,砌蓄水池,甚是費工費時。別家大多搬進新居,他家家俱門窗還不曾打。紫萱跟明柏商量了一中午,要把會打家俱的管家都抽出來,再挑些年小的助忙。夏收若是人手不夠,雇些土人來做活。前邊三間廳並左右廂房的桌幾案架要先先,後邊只撿要緊的制起來。她二人商量廳裡的擺設,又取帳本來翻看,就把張家請客之事忘了個幹淨。

  素姐見了請帖粗粗一翻,人人都有只沒明柏,覺得張家甚是勢利,對狄希陳道:“雖說理應回拜,然他家不請明柏,卻是叫人生氣。”

  狄希陳皺眉道:“緊鄰還要打點呢,卻也不必全去。他家是那位東洋婆子當家?你去意思意思罷了,咱們都在家。”

  素姐笑道:“上回她來害我肚子疼的緊,我還是在家罷,你是男客,想必有張家公子相待,倒是不必合那位夫人打交道的。”

  狄希陳便依了。素姐打點了四樣禮,傍晚只有狄希陳帶著兩個小廝赴宴。

  陳崔張三家都砌著高高的石牆,把一座小山分成三塊,陳家在右下,崔家在左上。張家卻是在山頂,一條山道兒被崔陳兩家的高牆夾在中間。轉著山腳下一圈兒高牆,大門樓子上寫著“三家村”三個大字。狄希陳仰頭看見,大吃一驚。還有誰也是穿越來不成?他想了一想,陳崔張可不是三家麼,三家村的典出自“竹林七賢”,想來只是巧合,卻不曉得是誰取的這樣好名,卻是雅俗共賞。

  這山上三家分成三國人,屋舍也有各有各的不同。陳家的屋宇都是磚石混雜,屋頂上立著石獅子,有一角還建了一個廟,卻不曉得他家供的是哪家神仙。崔家屋舍無甚出奇處,倒是張家全是和風,狄希陳一邊走一邊贊嘆:這要是台風來了,還能剩下什麼?

  他回頭看自家山莊,怎麼看怎麼結實,就是少了個名兒,明日找石匠勒塊“鐵爐堡”的大石樹在大門口,卻是恰好跟三家村湊成一個對子。

  張家一進在門就是一間極大的屋,此時紙門都拆去,陳老蛟跟十幾個中國人坐在一邊,崔家人身著綢衫,戴著錐帽踞坐一邊,中間空著好大一塊地方。

  看見狄希陳過來,中國人俱都站起來拱手行禮。張公子迎下來,做揖道:“狄大叔好。”

  狄希陳看他一身中國人的打扮,又是重孝,卻有幾分憐他,笑著拉他的手道:“這是張公子?果然玉樹凌風,是我大明朝的好兒郎呢。”

  張家上下都是倭服,只有這位阿慧少爺身著漢裝,狄希陳此言一出,陳老蛟先拍手叫好,道:“大姪子,你狄大叔合我交情最好。”拉狄希陳到他身邊坐下。

  狄希陳笑道:“陳知府客氣。”他本是做了十來年官兒的人,氣度自是不凡,說話又和氣,吃酒又豪爽,倒襯得那幾位擺架子的高麗人酸溜溜的甚是小氣。

  吉永夫人從女眷席中出來照看,在屏風後指著狄希陳問:“那位就是狄老爺?他家夫人小姐怎麼都不來?”

  阿慧低聲道:“狄老爺說他家兩位少爺中了暑,夫人並小姐都在家照料病人。”

  紫萱沒來,吉永夫人覺得有點可惜,幸好陳小姐和崔家幾位小姐都在,她拉拉兒子的袖子,道:“你隨我到那邊去看看小姐們。”

  阿慧道:“滿子在應酬她們呢。”叫母親瞪了一眼,老老實實隨她去了。

  卻說張家席上吃的都是清酒,也只崔家那幾位吃的慣。狄希陳跟陳老蛟都是能吃酒的人,左在碗右一碗吃著,狄希陳就覺得腹漲,告個罪出來,問得廁所方向,順著長廊獨自摸去。

  此時明月皎皎,晚風習習,院中石塔上燃著明燭,庭中花樹儼然。劃拳拼酒的聲音在晚風中有些不真切。狄希陳在心裡無時不刻不想回到公元兩千年。他微醉中覺得自己是在哪個日本菜館子裡,仿佛等一會散了席要買十塊錢的烤羊肉串帶給素素,這般想著,被晚風吹的酒意一再翻騰,就當自己是真回去了,在人院子中轉來轉去找側門,又哪裡找得到?

  燭影中現出一位打扮成日本美女的領班,穿著露雪白的脖頸華麗和服,踩著木屐款款走來。狄希陳心想:這個館子真敬業,服務員都收拾的跟藝伎似的,扶著柱子問:“美女,大廳怎麼走?”

  服務員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雙目圓睜,伸出一雙玉手摀著紅唇,結結巴巴說:“狄大人,就在前邊。”

  狄希陳叫玉面紅唇的誇張表情嚇著了,只覺得冷風吹進全身毛孔,打了個哆嗦,掉頭就走。

  吉永夫人扶著狄希陳方才扶著的柱子,微笑道:“狄大人真是風趣。”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05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一章 夜宴(下)


  狄希陳走幾步就省得自己方才糊裡糊塗說錯了話。扭頭看來路,長廊下只有一盞燈叫晚風吹得搖來晃去,並無白面麗人芳蹤。

  難道真是吃醉了?他皺著眉想。吃醉的人說話都當不得真,就是喚人美女也不過是輕浮了些,回家老實跟素姐認個錯就完了,就是傳些流言不好聽,倒不至于怎麼樣。想到此他也就丟開手,回到席中照舊同大家吃酒劃拳。

  酒至半酣,那起高麗人話也多起來,唧唧呱呱的大聲又笑又唱。陳老蛟更是連外裳都剝去,光著膀子取大碗挨個找人拼酒。

  狄希陳推醉靠在一根柱上,半瞇著眼打量古人:張家雖然是那個日本婦人當家的樣子,好在張公子算得半個中國人,倒還好相處。只有崔家頭一回跟狄家打交道就碰了他一個大釘子,卻是結下怨來。狄希陳對那邊的高麗人微微一笑,如今大明朝雖然不怎麼樣,比倭國跟高麗卻是強的多,琉球王又是偏著大明朝的,倒不怕他們耍花樣。

  張公子又敬了一輪酒,侍兒貼著他的耳邊說了幾句,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來,理了理衣裳出席,走到狄希陳身邊敬酒,小聲道:“小姪有些話想合狄伯父說。”

  狄希陳為著狄家本就存著拉攏他的心思,微微點頭示意,滿飲一杯就妝個要嘔吐的樣子。那張公子忙扶著他出來,請他到一間靜室安座,早有侍兒獻上一壺清茶。狄希陳坐不慣榻榻米,笑道:“賢姪有何話說?”

  那張公了俊臉微紅,跪坐行禮道:“實是家母有些生意尋狄伯父商量。”

  靜室後有一張白紗屏風,屏風後有人影晃動,有綢衣的一角拖在外邊。狄希陳只當張夫人要出來,等了許久,卻聽見屏風後傳來一陣嘰裡咕嚕的倭語。可憐狄希陳除了“八格鴨滷”就只會“三要那拉”,哪裡聽得懂,只有捧著茶杯發愣。

  “我家卻有數只海船,家母打算在我舅舅處購糧油等物到琉球貨賣。聽說狄伯父家有木器作,所以想用糧食換些貨物運回去賣。”

  狄家到琉球也有半年,糧食還是從太倉運來的,此時狄家收的都是菜子、花生、黃豆、綠豆等物,最要緊的大米白面卻是吃一日少一日。聽說張家賣糧,狄希陳心中極是快活,慷然應道:“使得,只是我家雜糧盡有,只換稻麥兩樣。”

  屏風後停了一會又傳說許多話來,張公子就道:“家母無甚話說,眼下就有數百石稻米已到港口,敢問世伯要換幾何?就先與世伯留出來。”

  狄希陳略一思索,道:“這卻不忙,明日請張公子到寒舍去,府上要換何物,作價幾何,都要議定才使得。”

  張公子許是頭一回做生意,不大好意思的笑起來,道:“卻是小姪著忙,這般說,小姪明日去港口挑一擔大米到府上說話。”

  狄希陳笑應了,就請辭去。到家合素姐說他冒失,對著一個倭國侍女喊美女,只怕隔日人家要說他輕浮。

  素姐瞪他一眼,啐道:“再有倒貼的,你自己打發了。”是夜狄希陳自然盡力奉承不提。

  第二日早飯時,狄希陳把張家要用糧食換木器之事說給兒女們聽。

  孩子們低頭不語,各自思索。良久,紫萱先道:“俺聽林通事夫人說過,琉球缺水,略好些的水田都在王族手中,縱是有錢也買不到多少。換得。”

  小全哥也道:“咱們家地方雖大,多是沙地,種雜糧棉花還罷了,水田想是不能了,只是木器全換了糧食,吃用不了呢。”

  狄希陳微微點頭道:“就是他們不換,我們家海船一年運幾船糧食來倒不是很難,不過既然有的換,倒是省了許多事,也省得張揚得人人都知道我們狄家在琉球。再者說咱們家有船,琉球一年要進貢一次,只怕要問咱們借船借人,與其鬧的世人皆知咱們在琉球。倒不如推個幹淨。”

  明柏沉默許久,突然道:“可以壓價。咱們不接手,只怕張家的糧食賣不掉。”

  紫萱就先笑起來,道:“明柏哥這何這樣說?”

  明柏道:“琉球雖然糧食不大夠吃,好在靠海吃海,土人們日子雖苦倒不至于餓死,這些人人無錢買糧的。他家賣糧能賣給誰?只能賣給咱們這樣的人家。那幾家勉強能夠自給自足,只有崔陳李三家並我們家要買糧。此處離高麗不算太遠,他們又有船隊,為何要買糧?”

  這般算下來,恰恰好像是張家算到狄家缺糧才做的這門生意。

  狄希陳夫婦都贊道:“他家算盤打的真精。這才是做生意的人呢。”

  紫萱連忙道:“壓價壓價。”連早飯也顧不上吃完,拉著明柏到作坊去找工匠,小全哥搖搖頭也跟著去了。

  素姐笑吩咐小露珠道:“一碗粥只吃了幾口,回頭記得叫廚房送盤點心去。”

  狄希陳卻道:“明柏一開竅,倒比他兄妹兩個更會做生意。”

  素姐道:“雖然咱們對他是一樣的,他卻曉得上進,比不得我們家這三個泡在蜜水裡長大。”

  狄希陳點頭贊同,吃盡了粥伸胳膊笑道:“吃了小半年豬油了,今日油坊開榨榨油,晚上咱們好好炒幾個小菜?”

  素姐微笑道:“事可不少,倉庫雖是才建的,防鼠防潮都要仔細,且等顆粒歸倉再樂罷。”

  正說話間,聽說張公子來了。狄希陳就叫在前邊廳裡待客,他背著手到木匠作坊裡尋著三個孩子,笑道:“人家挑著大米來了,你們可商量出什麼來了?與我做生意去。”

  小全哥跟明柏都笑呵呵隨狄希陳到前邊去,紫萱跟著父兄走了幾步,突然停下道:“俺是大姑娘了,只在屏風後看看罷。”

  紫萱這是懂事了?狄希陳跟小全哥都看了明柏一眼,明柏漲紅了臉微微搖頭。小全哥甚是失望,趕上幾步跟明柏並行。紫萱到了廳後,就不肯隨爹爹同到廳上,只在茶水房裡打點茶點,叫個小小子送到門邊去,她卻偷偷潛到屏風後偷聽。

  那位張公子帶來的大米甚好,狄家與他講價到三錢銀子一石白米。倭國風俗合中國不同,最值錢的床櫥等物人家都用不上。明柏跟張公子商議許久,狄家賣給他家妝盒、矮幾、食盒這些細巧物件。一只妝盒賣二錢銀,一只雕花幾要四錢銀,花樣小食盒一錢五、大食盒三錢。明柏因糧食要緊,就把家裡數十張小幾,十來俱新妝盒並幾十只大小食盒先交把張家,換來一百多石白米。張家再出一百擔白米做定錢。狄希陳欣然笑納了,張公子也滿意而去。

  狄家隨雇了些土人,還有那幾十戶漁民,交與十幾個管家帶著夏收。他家的管家大都在木器作坊趕制家俱,一小半在海邊建船塢,卻是忙的緊。就是那玻璃作坊中的七八人,要制全家上下所有屋宇的玻璃窗,還要制貯油的瓶、各處擺設、燈籠屏風,忙得哪有半日空閒。

  狄希陳吃過了張家的暖居酒,隔三岔五不是陳家來請,就是李家請,這一群中國人來往熱鬧,就把崔家落了單。

  崔老爺自恃身份高貴,不肯和平民百姓來往,別家都還罷了。然一個陳家做過天朝上國的知府,能合他家分庭抗禮,還有狄老爺是個舉人,這兩家都是上等人,理當合他家來往的,偏跟那些窮鬼商人混在一處不理他,所以他甚著惱。

  這一日崔家船從高麗回來,崔老爺去港口接船,正好瞧見張家搬了數車家俱到船上去,他從李家打聽得是狄家賣給他的,大怒道:“可惡,難道我堂堂高麗國皇帝的丈人抵不得一個中國商人的兒子?我家問他家借幾個木匠都不肯!”

  李老爺雖然合崔家交好,然心還是偏著本國人的,微笑道:“卻不曉得是不是貴府管家傳錯了話,所以人家才回絕的。如今府上家俱都從本國運來,他就是想掙府上的錢也掙不著呢。”

  崔老爺吃李老爺提醒方才明白過來,他家在高麗國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人家幾個工匠休說個借字,就是喊了去不還也是常有。如今他在本國都立不穩足,避居荒島家人們還照舊行事,也難怪人家不理會。崔老爺畢竟是做了一輩子官兒的人,想通了氣也就消了,笑嘻嘻道:“想必是家人不會說話得罪了人家,只是狄家也太小氣些,就是與我幾個匠人又何妨。改日舍下置酒請李兄與陳狄二家會會。”

  李老爺笑嘻嘻應了,崔老爺就叫門下寫貼子去請。是日只有陳老蛟帶著女兒來,狄家說他家夏收忙碌走不開,只送來兩壇酒並一桌席面,雖然人不到,卻也是給了崔家台階下。

  席間幾位老爺說到琉球出產不好,樣樣都要從高麗倭國運來,陳老蛟就道:“他家前幾日送來一擔又粗又長的東西,說是叫什麼米,從沒見過的,倒是好吃。”

  “此物名喚玉米,山東最多。”李老爺笑道:“狄舉人不是山東來的麼,他家有不少新莊稼,我正想著過幾日到他家去瞧瞧,陳大人若是得閒,我們同去?”

  陳老蛟忙道:“使得使得,他家莊稼長的甚好。”陳老蛟手裡雖有銀兩,在琉球這個地方卻是有錢難買糧食,他們幾家自到琉球就忙著蓋房子,地裡只種了些蘿卜白菜。崔李還可從高麗運糧食,他家原做的是無本生意,卻沒幾個會種田的,是以極是眼紅狄家夏收,恨不得把狄家的管家綁幾個家去種地。

  崔老爺舉著酒杯沉吟不語。李老爺知機,拉著陳老蛟只吃酒劃拳。

  狄家卻真是大豐收,番薯、土豆都比山東的大一倍。琉球不能窖藏,素姐帶著婦女們曬薯幹,狄希陳帶著管家們每日雇兩只船運到北島去洗澱粉,家裡倉庫都裝滿了,地裡還有小半。

  這一日傍晚,林通事突然來訪,笑嘻嘻的恭喜狄家豐收,狄希陳留他吃酒。

  紫萱在廚房看著做完了菜,回來問母親:“娘,俺家收些番薯土豆,這些人也眼紅,個個都跑來看,真是沒出息。”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0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二章 小小母老虎(上)


  原來那林通事卻是來傳尚王旨意,問狄家借船去中國。聞得狄家船隊明年才能再來琉球,林通事笑道:“如此這般,下官再到那幾家去。”附著狄希陳的耳朵輕聲道:“狄舉人,琉球風俗每年秋收要等神宮女王祭過天才吃新糧,府上還當送些新收的糧食到神宮、王宮。”

  狄希陳忙得昏頭昏腦,哪裡曉得琉球還有這個風俗。他家如今收的又是夏糧,想必是大豐收扎了誰的眼。難得林通事好意來說。

  狄希陳謝道:“本有此意,只是尚未備齊,所以拖得幾日。”

  林通事呵呵一笑,道:“我與狄舉人出個主意。,再得二十來日就有台風來呢,你家地裡好些番薯土豆通來不及收,不如正大光明賣種子。”

  狄希陳本意是要散把土人,聽提林通事這樣說,想必是有人眼紅,在尚王跟前上過眼藥。人既這麼著,他也不必做樂善好施的傻子,忙笑道:“好主意!俺正愁這些莊稼爛在地裡呢。還請林大人助俺,將各樣種子捎些兒去,若有看得上的,叫他來俺家買。”

  林通事推辭二三,笑瞇瞇應了,道:“只要番薯跟土豆兩樣,每樣與我二三百斤罷,小弟沾光,明年就不買種子了。”

  狄希陳就親至後邊跟素姐、紫萱說。紫萱曉得林家通風報信,卻要厚謝他,忙去挑了數筐,又是四大瓶菜油,還有兩筐玉米棒,把林通事的牛車擠得滿滿當當。那林通事極是喜歡,連連吩咐狄家莫忘了到王宮獻物。

  狄希陳跟素姐看女兒料理的很得當,但笑不語,把明柏跟小全哥招來,說明林通事來意。

  小全哥就道:“這必是崔家幹的好事,俺前日到首裡去,瞧著崔老爺坐著車,帶了些不值錢的禮物,前呼後擁到王宮去呢。”

  狄希陳道:“我只說土人甚窮,打算散些種子與他們明年種。倒是叫林通事提醒了,還是賣罷。只是賣多少還要斟酌。”

  素姐略一思索,笑道:“就那些鐵錢,還不夠俺家那半船鋤頭。以物換物罷,每樣都是三十斤換只雞,六百斤換只羊,一千斤換頭豬。俺們家免費教他們怎麼種。”

  這等換法就是極窮的人家也有一二只雞,也換得起。三個孩子都鼓起掌來。只是獻給王宮的東西頗傷腦筋,狄家商量到半夜,番薯土豆做種的各是一百斤,吃用各是三百斤,再加紅豆綠豆芝麻各五鬥,花生玉米各一擔,又是豆油二壇,菜子油二壇,打點成幾十挑,喚家人挑著,第二日小全哥跟明柏送去。

  王宮卻是一個總管出來,笑嘻嘻收下。神宮收了厚賜,留他二人隔著屏風觀禮,就擺起祭台來。他二人隔在屏風外,隱約看見一群女人跳來跳去,有一個在祭台邊晃了晃,很像是山東鄉間跳大神。好容易一個老婆子也來打發他們回去,道:“上神已是收了汝家的新祭品,待秋收後大祭再來。”

  小全哥連聲應下,塞給她一只金戒指,那老婆子喜歡的老臉開成一朵花,提醒道:“小公子,過幾日長公主家必有人到府上,需要好好款待。”

  神宮宮主是尚王長姐,成婚十二年育有三子四女,前任宮主仙去,因琉球王族再無人比她身份高貴,所以棄了丈夫侍奉上神。小全哥也約略曉得這位長公主比尚王還得王族信服,忙應了。

  到家一說,不只狄希陳夫妻冷笑,就是紫萱這樣不出閨門的小姐,都瞧出了門道,笑道:“若是曉得我們家不是那等敝帚自珍的人家,只怕這位長公主要後悔傳了這些話呢。”

  明柏溫柔勸她道:“本是要送人的,倒是這樣大家臉上都體面。只是要賣把崔家,俺有些不樂意呢。”

  紫萱道:“賣把他家,賺幾只雞回來吃湯也是好的。就怕他家拉不下臉來買!”

  果然自這一日起,先是尚氏王族紛紛使家人抱著雞,趕著豬羊來換不曾見過的番薯地瓜。接著土人閩人並明朝搬來的這幾家,都來換,這些人家比不得王族有錢,換得許多去吃,通是換幾十斤做種罷了,狄希陳親自領著,教他們在蔭涼處收藏。素姐又教紫萱畫出圖來,番薯跟土豆如何種法,又有哪幾種吃法,都畫得明明白白,寫的清清楚楚貼在狄家大門外,引得許多人來看了又看。那送到狄家的雞越發的多了。

  眼見得琉球人都得好處,那崔家就有些坐不住,使個大管家來說,要每樣換上萬斤。那日卻是明柏撞見,就道:“已是剩餘不多,要來買的鄉親卻不少,都賣把你家,只怕鄉親們不依呢。客人還是少換些罷。”

  那些住的近的都來換過,這一日到狄家來的是從北島趕來的十來個富人。聽得明柏說話偏著他們,都說崔家那管家道:“你家並無多少土地,方才外牆的畫兒上說的明白,做種子也用不了這些,少換些罷。”

  狄家這個價錢算是賤賣,崔家原是想換了運回本國貨賣,如何肯少換。那管家在高麗本就是個橫著走的主兒,使性子道:“我家老爺跟尚王也是平起平座的,換你家幾斤爛番薯算得什麼?休要給臉不要臉!”

  此時若換對小全哥說,狄家不過笑笑就丟開手。然說的是明柏,狄家管家們都不樂意了,速速的使人進去稟與主人知道。

  小全哥聽了,怒道:“可惡,這般欺負人!”

  狄希陳安撫兒子道:“休忙休忙,管家,你再說一遍,那管家說的是哪幾句話。”

  “他說:我家老爺跟尚王也是平起平座的,換你家幾斤爛番薯算得什麼?休要給臉不要臉。”那管家記性甚好,卻是一字不漏的說了。

  狄希陳又問道:“邊上的是琉球土人還是中國人?”

  “十來個北島來的土人。”那管家老實道。

  狄希陳喜歡道:“這可是撞到槍口上了,小全哥不能出頭,紫萱呢?帶管家們去,把那個不張眼的棒子打個稀爛。”

  紫萱口中抱怨:“難道俺就是個打架的狗腿子?”一邊說已一邊朝兩個教頭住的院子跑去。

  小全哥想一想也就明白為何叫妹子出頭,大笑起來。

  紫萱卻是走到一半才想明白是因為她從前跟陳小姐打過一架,所以這回爹爹就派了這個差使給她,雖然打架的名頭不好聽,然揍那個管家幾下替明柏哥出氣就是人人都說她狄紫萱是個母老虎也罷了。她想到此挽起袖子,美滋滋道:“一會等我打第一拳。”

  那兩個教頭每日清早傍晚教少爺小姐跟家人們打拳,如何不曉得明柏雖是假子,將來卻是東床,齊齊應了一聲。

  紫萱出來,正好看到一群琉球人把崔管家圍在中間,明柏站在人堆中氣得臉發白。明柏的小廝看紫萱後邊跟著兩位師父,猜想小姐必是來替表少爺出頭的,忙捧過青磚、棍棒。

  紫萱隨手接過半塊磚頭,那兩位教頭伸出胳膊,輕輕幾下就把圍著的人拉開。紫萱提著磚頭走近,悶聲一敲,朗聲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跑到俺狄家來欺負人?都給俺打!”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13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三章 小小母老虎(下)


  崔管家本來指手畫腳說的甚是痛快,突然叫塊磚頭照面門一敲,不由連聲呼痛。崔家帶來的管家也有七八個,紛紛都擁了上來。

  然此地是狄家的地盤,四下裡全是狄家人,紫萱說聲“打”,呼啦啦衝上來二三十個壯漢,七手八腳把這些管家圍在中間亂揍,打得他們鬼哭狼嚎。

  兩個教頭卻不客氣,一左一右夾住了崔管家,左一拳右一腳把他老人家打個稀爛,老崔頭臉好似滾到醬缸裡的饅頭,一塊紅一塊黃。一個教頭還怕他傷著小姐,使陰勁卸了他一只胳膊。

  紫萱杈著腰冷笑道:“但有瘋狗來亂咬,不必稟俺知道,給俺狠狠的打,替崔大人好好教訓下狗眼裡沒主人的惡奴!”

  明柏聽得紫萱最後這句,曉得紫萱借機發落崔家,卻是轉怒為笑,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好啦,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紫萱白他一眼,哼哼道:“崔管家不是說了?他家老爺合國主是平起平坐呢!”她把平起平坐幾個字咬地重重的。那些土人都明白紫萱話中之意,高麗國合他們琉球一般兒是天朝屬國,也只兩位國主說得上平起平坐。一個在高麗本國住不穩的官兒都敢誇口跟他們國主平起平坐,何等不把他們國主放在眼裡,極是可惱。是以人人喝道:“該打,這等惡奴,打死沒帳。”

  崔管家原是囂張慣了的人,到此時教狄家人扣了他頂敗壞主人名聲的大帽子,崔管家卻是後悔失言.崔家確是不會把一個小小琉球的國主放在眼裡,然也不會為著他一個管家跟琉球國王鬧翻,是以他就軟下來,求饒道:“原是小人吹牛,跟家主人無幹。”

  紫萱看他面上青紫一片,原也有些心軟,轉念想到母親上回的教訓,硬著心腸道:“你家主人極好,卻叫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狗奴才敗壞了。都與我捆起來。” 8t的XLPVj`i_1Qa,1。

  明柏等了許久不見小全哥出來,約略猜到二三分狄希陳打發紫萱出來的用意,站在一邊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任憑紫萱剪尾發威,他只在一邊小心看護。

  誰知這一日卻是湊巧,神宮宮主家最小的一位公子帶兩頭豬來換種子,才進狄家大門就看見一群人圍在院中。他略站了一會,聽說是那崔家的管家使強,言語間又輕慢琉球,他是國主親外甥,怎麼不惱?當即衝上去喝道:“這等眼裡沒主人的惡奴,都與我送到神宮去!”

  土人們卻是認得他的。琉球神宮之權猶在國主之上,宮主握有國人生殺大權,等閒王族若是做了什麼不法的事,吃宮主捉去吊殺了,國主都不敢多言。宮主的愛子衝上來撕打,眾人都上來助拳。

  場面越發混亂,明柏怕紫萱吃虧,又怕真鬧出人命,就衝兩個教頭使眼色。他二人假妝無力,叫人推搡兩下就鬆了手退過一邊。

  明柏趁亂握著紫萱的手道:“妹子,俺們須得避一避,且到漁村去躲會。”紫萱張著嘴想說話,想了想又閉上了,由著明柏拉著她的手疾走。那兩個教頭眼錯不見也跟上來。

  跟隨明柏的兩名小廝一個去裡院報信,一個跟著明柏少爺。

  明柏扭頭看後邊跟來不少人,忙道:“康師傅隨俺們同去,李師傅跟你們在家。”他帶著康師傅出了後門,直奔二裡外狄家新建的漁村去了。

  那裡建有數十幢木屋,除去漁民還住著狄家幾十個造船的工匠,康師傅把他兩個護送到船塢,紫萱就打發他回家報信。

  過得小半個時辰,彩雲提著大食盒過來,笑嘻嘻道:“神宮派了幾十位神女來,把崔家那幾個人都帶走了。老爺親送的那位小少爺。夫人說天黑了接你兩個家去。”

  話說狄家本是想打狗敲主人,豈料崔家運氣不好撞到琉球王族手裡。這幾年琉球搬來數家大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那尚王心裡卻有一番盤算,正尋思要拿哪家做個榜樣。然狄陳李幾家都合中國常有聯絡,大明朝的子民尚王不敢動。好容易候得這樣一個良機,豈肯輕輕發落。尚王宮跟神宮的使節相互來往了七八回,神使就當著崔家來要人的大公子的面,把崔家幾個管家盡數吊死在神宮外的樹林裡。

  一個老婦人出來傳話,傲然道:“貴府這幾位管家仗勢欺人還罷了,連國主都敢亂沁,我們琉球國從來沒有這等無法無天的刁民,卻是要吊在這樹林子裡給全國子民做個警示。”

  那神宮外的樹林就好比北京城裡的菜市口,是一個行刑的地方,吊的都是小賊、海盜,卻又不許家人收拾收屍。琉球風俗,若是誰家有人吊死在此處,卻是全家上下都抬不起頭來做人。

  崔家長公子曉得他家管家雖是死了,也不能吊在那裡落崔家的面子,回家稟與父親知道。崔大人果然氣的要死,甩了兒子兩個耳光,又大罵尚王姐弟不是好東西。然他在家摔碎了數只茶碗,第二日清早還是帶了禮物去神宮賠罪,又把族中一名十五歲的美貌處女獻給尚王,尚王才慢吞吞寫了個字替他討要管家的屍身。

  聽說崔家管家被吊死在神宮外的林子中,各家都曉得這是琉球王打崔家的臉,都約束家中人老實過日,又因狄家這一招借棍打狗使的甚妙,都道狄舉人是個妙人。

  狄希陳本意叫女兒出頭教訓崔家,只叫崔家曉得他家不是好惹的便罷。卻沒有想到尚王早有殺雞儆猴的心思,下手又狠又辣,那崔家卻是能忍,居然使美人計。他就覺得崔家是個大患,趁全家聚在一處說話,就將崔家獻美人之事說了。

  紫萱頭一個皺眉道:“崔家行事雖然囂張,那幾個管家卻罪不致死,女兒就想不明白為何尚王要下這樣狠手,那崔家怎麼輕易就軟了?”

  素姐微微冷笑道:“這是叫大家都曉得琉球是誰家的地盤,想必咱們這些人搬到琉球來,尚王心裡不喜歡呢。崔家在咱們幾個裡邊最弱,若是他家不先軟下來,正好叫中山王撥了這根刺,橫豎高麗國王不會派兵來打琉球這等窮地方。”

  狄希陳摸著胡子半日,慢慢道:“琉球本來不富。王族過活全靠一年一次的朝貢獲利,防著我們也是應當。琉球是明朝屬國,不敢發作我們中國人,只好挑個軟柿子捏。”說完了只是笑。

  明柏笑道:“想必沒有跟我家爭鬥的事,也必有別事尋崔家麻煩。他家原是在本國住不安穩才搬到這裡來的,如何敢跟琉球對著幹?那位崔大人聽說極是好面子,也不像肯吃虧的,將來還有熱鬧瞧呢。”

  小全哥坐在一邊盤算良久,方道:“卻不能叫崔家搬到別處去,必要留著他惹尚王生氣才好。”

  “對,他家留著,尚王就不會在我們中國人裡頭挑雞殺給猴看。”明柏喜道:“只是咱們跟崔家算是結下仇了,卻也要防著他些。”

  狄希陳點頭道:“這是自然,你們九叔送來的兩位教頭甚好,等這幾日我們搬進新宅事少些,不論婦女孩子,都要學兩下拳腳才好。”他對紫萱笑道:“打從你拍人家一磚頭起,可就做不得嬌小姐了,咱家的惡人就是你,無事帶群狗腿子去集市上轉轉,再找陳小姐打一架,何如?”

  紫萱漲紅了臉,跺腳道:“爹爹,俺的臉生的又不黑,為何偏叫俺唱黑臉!”

  素姐微笑道:“你合那位陳小姐打過一架,兩位並稱胭脂雙虎,不是你做惡人可對不起這個名兒。”

  琉球其實是個小地方,土人婦女雖是極厲害,似紫萱這般未出閣的小姐都要裝斯文的。那位陳小姐跟幾位小姐來往,但提到狄小姐就恨的咬牙切齒。所以狄小姐跟陳小姐一戰早傳的無人不知。自從紫萱又拍了人家一磚,好幾家想說紫萱說媳婦的中國人都打消了念頭,道:“這樣動不動就拍磚的小姐,誰敢招來家做媳婦?”

  卻不知狄希陳夫婦是怕人家來說親不好回的,所以故意叫女兒出手。紫萱年少,不懂這裡頭的彎彎繞,明柏跟小全哥卻是都懂的,是以紫萱一邊抱怨爹娘把她當狗腿子使一邊嚷著要跟教頭學八卦掌,小全哥跟狄希陳都對著明柏笑。

  明柏心中感激狄家人不動聲色的成全,一雙眼睛盯著紫萱脈脈含情,紫萱卻不知。

  素姐叫這個榆木腦袋的女兒氣著了,忍不住撫額嘆息:“明日搬家,今日需把各房家俱都查檢一回,小全哥要去學堂,紫萱,你合明柏速去查罷,查完了若是時辰還早,就先搬起來。”

  紫萱忙應了一聲,笑對明柏道:“明柏哥,俺們走罷。”

  明柏卻不因紫萱不解他的情意著惱,笑嘻嘻跟著她去了。徒留素姐跟狄希陳抱怨:“這招不好使,你十二三歲就知道送話梅給我吃,女兒怎麼還不曉得開竅?”

  狄希陳看著明柏的背影笑瞇瞇道:“小全哥的親事卻是有些為難,倒要好好訪訪,還好這幾家小姐都是大腳!”

  小全哥又羞又驚,跳起來道:“俺想起來了,還有幾張卷子不曾改。”飛一般逃了出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17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四章 喬遷酒宴(上)


  作坊裡各色家具堆成小山,因為素姐的不喜歡家裡漆的花花綠綠,所以只有外宅客院的家俱上了漆,內宅使的都是上了兩層清漆便罷。紫萱先將母親臥房裡的大床看過,嗅得並無異味,再將大櫥大櫃並桌椅一一察看,模樣極是認真。

  彼時西窗有陽光照進來,映得紫萱臉上眉眼分明,越發顯得眉不描而翠,唇不塗而朱。明柏在一邊看的出神,想到從前紫萱只有點點大的時候,喜歡扯著他的衣袖喊他林哥哥。若不是她記掛著自己非要使人去瞧他,只怕他早叫繼母折磨致死,紫萱與他就好比救苦救難的觀音大士,不知不覺他的眼眶都濕了,怕人看見,忙去拭。

  紫萱偶一抬頭,看見明柏揉眼,忙走近輕聲道:“可是眼裡飛進小蟲,俺替你吹吹。”

  明柏待要退後一步,一陣風從紫萱身後吹過,似有似無的薔薇花香從她那邊傳來。明柏也不過是初嘗情愛滋味的平常少年,只覺得小心肝亂蹦,小臉漲的通紅,手足都不會動彈了。

  紫萱常給小妞妞吹眼,伸手搭在明柏眼上一掀,輕輕吹了兩口氣,再退後一步端詳,他雙眼潮紅,奇道:“沒有蟲呀。”

  明柏退後兩步,結結巴巴道:“好了,想是……想是叫風吹走了。”

  方才確是吹過一陣微風。紫萱因他說好了,也沒往心裡去,就道:“俺瞧著這些家俱都能用了,離吃飯還早,且叫管家們都搬去罷。”

  明柏定了定神,道:“使得,你去新房看他們擺家俱,俺在這邊再查查。”

  紫萱覺得明柏臉紅的有些異樣,正想問他是不是哪裡不好,小妞妞跑過來,在前邊跌了一跤。她忙趕著過去扶妹子,待把妹子扶起來拍過灰,小妞妞又纏著她說了好一會的話,就混忘了。

  狄希陳跟素姐的住的正院是個四合院,不論正房廂房都是兩層半的高樓。為何說是兩層半?原是兩層,然屋頂只有屋脊正中是筒瓦,兩邊擺著兩排水缸承接雨水,缸下又是寬大的石槽,使陶管通到屋後的大水池。

  狄家每間屋頂都是這般,他前先建房卻比人家後完工,原因就在此。

  紫萱一路小跑進了五間正房,照著濟南老宅的規矩安排:東二間是臥房,西二間是內書房,也要安放床帳,就叫管家們擺起來。過得小半個時辰搬完,她看天色還早,又叫把三間西廂房裡的家俱也搬來,這裡算是狄家的內帳房,多的是架子桌子等物。

  素姐抽空來看一回,很是滿意,就叫把書房跟帳房裡的帳本先搬來。明柏怕跟紫萱見面,帶著一群小伙子並才散學的小全哥,扛著桌椅上他們那院去了。從這一日起狄家上上下下忙了四五日才搬定。

  素姐跟狄希陳兩口兒因小妞妞太過淘氣,要親自管教,叫奶娘丫頭們伴她住在東廂三間。紫萱卻是獨居正院邊的側院,一般兒兩層樓的正房上下各五間,東西廂房三間,西耳房後還搭了間小巧的廁所,雖然有十來間屋子,然狄家房裡使喚的十幾個女孩兒都住在這個院裡,每日晚飯後極是熱鬧。

  可惜女孩兒住處只得正院裡一道側門上去。狄家那些對大姐們極有意思的青年管家們空想罷了。

  這一日明柏帶著幾個管家在紫萱院裡裝玻璃窗,恰好紫萱帶人搬衣箱過來,兩人打個照面,紫萱就趕著到學堂去了。明柏卻是心神不定,一連打碎了兩塊小玻璃,他的小廝黃山跟華山都是十六七歲,偷偷笑起來。

  黃山就道:“表少爺,您老到邊上坐著罷,扎了手大小姐又要說俺們的不是。”

  明柏紅了臉,嗔道:“休胡說。”幾個小子都掩著嘴笑起來,笑得他站不住,搭訕著退到東裡間。彼處是紫萱的臥室,外間擺著書架書桌諸物,還有一張極大的畫案,案上鋪著油氈,擺著大筆海,海裡插著數枝筆,邊上磊著硯台、墨盒。牆上掛著紫萱畫的狄家行樂圖:狄希陳夫妻相對手談,小全哥把小妞妞架在脖上捉蝶,他坐在素姐身側,紫萱卻是蹲在一邊煮茶。

  明柏把畫中人一一撫過,良久不語。

  小全哥進來,正好瞧見明柏站在行樂圖前發呆,只當他觸景生情,笑道:“聽說琉球使節十一月動身,俺們託人捎信給九叔,叫他替你訪訪你家舅舅,好不好?”

  明柏聽見小全哥說話,吃了一驚,雖然小全哥誤會了他,可是他卻不好意思說他是想著紫萱,胡亂點點頭就走到窗邊去察看。

  心因外邊裝著百頁窗,裡邊的窗戶明柏親手拼就十六扇臥蠶如意燈籠框花樣的窗,中間鑲玻璃,四圍糊的是綠紗,又透亮又防蟲子。他還不放心,又細細查了一回。

  小全哥站在妹子臥房門口朝裡看了幾眼,笑道:“這個妝台倒是精致,回頭咱們就照這個樣子打些抬高價錢賣張家。”

  這是明柏特地為紫萱想的花樣兒,他面皮薄怕人笑話,卻是制成三具,一具孝敬素姐,一具在西屋給小妞妞,這一具就大著膽子送到紫萱屋裡來了。

  所以小全哥拿這個打趣他。明柏微微臉紅,道:“休想。”小全哥大樂,他才省得是叫小全哥調戲了,氣的磨牙。小全哥早兩大步邁出房門,笑道:“爹說明日歇一日,紫萱說要帶小妞妞趕海去呢。”

  眾鄰居打聽狄家搬家,都送來暖居的賀禮。狄希陳也要辦幾桌酒兒酬謝。這日傍晚全家人都在西廂房裡,明柏翻收禮的帳本,小全哥寫請客的帖子。素姐跟紫萱坐在一邊的小桌上,還有幾個大小丫頭擠在邊上商量菜單,只有狄希陳背著手這邊瞧瞧,那邊看看,指點兒子道:“崔家不必與他下帖子,然要多備幾桌菜。”

  素姐笑道:“此地魚蝦蟹都不值錢,多備十桌也有。”

  紫萱就念菜單:“香辣蝦、炒花蛤、魚丸白菜雞湯、海蜇……”

  狄希陳卻是無肉不歡的,忙打斷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家換回來許多豬羊雞,也殺幾只吃吃。”

  明柏跟小全哥都出聲贊成,小全哥笑道:“俺要吃紅燒肘子。”

  紫萱一本正經記下,嘻嘻笑道:“殺一頭豬兩腔羊呢,管保哥哥吃個夠。可惜,俺們帶來的鴨鵝都養不活,請客怎麼能沒有鵝?”一邊說一邊嘆氣。

  琉球地方卻是做怪,豬牛羊都養的極好,只有鴨鵝兩樣極少。偏偏明朝人請客鵝是大菜,少了燒鵝或是水晶鵝這樣獻割的菜,紫萱就很不自在。 。

  素姐看女兒眉頭微皺,安慰她道:“家家都是如此,也不算失禮。酒後點心就是肉包子罷,再添些菜蔬,裡外八桌,再得兩桌備用,咱們家裡那日吃牛肉土豆蓋澆飯,再配豬骨海帶冬瓜湯。且等請完了客放假樂一日。”

  狄家把請帖散出去,到了請客那日,不只中國人都來了,就是三家村的三家也是一個不少都到。崔老爺並兩個大兒前兩日回的高麗,然崔夫人帶著幾個女兒盛妝來賀。

  素姐揚著一雙放過的小腳在二門處接,引著他們到舊宅邊大飯廳裡坐。那位崔夫人甚是和氣,跟吉永夫人推辭許久,都不肯坐主賓位。

  素姐看她二人都是一臉厚粉,卻是擔心拉扯的久了粉都脫落,笑道:“兩位夫人都是這般客氣,不如將這四張桌子拼成一大張,咱們大家聚在一處吃,好不好?”

  兩位夫人不約而口回拒道:“不好。”吉永夫人卻是先警醒這不是她家,改口笑道:“不如以年齒來排坐罷。”

  這般排一般,卻是一位沈夫人年長,素姐就讓她為首。那位吉永夫人跟崔夫人不約而同在心中抱怨狄夫人必是小戶人家出身,讓個村婆子坐在上頭,她兩個方才卻是不當讓,白吃了個啞巴虧。

  小姐們卻是常聚,不消做主人的調度,已是照舊例坐定。紫萱挨著晴姑娘坐下,與李家姐妹幾個說話,甚是覺得合得來。

  崔小姐跟陳小姐冷冰冰坐在一側,無人理會她兩個。陳小姐是看不慣狄小姐會裝,明明是個拍磚頭的主兒,偏要妝的這般賢淑。紫萱布菜,她也略點點頭,只肯合崔小姐說幾句話兒。

  那位崔小姐心中五味雜陳,一來她對明柏念念不忘,極想合狄家小姐來往,存的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思。二來卻是她家吃了一個大虧,六七條人命都斷送在眼前這位狄小姐手上,所以一直冷冷的看著紫萱,眼中又妒又羨。

  紫萱在情事上不大明白,然似崔陳二位都擺著一張臭臉,用腳後跟都猜得到她兩個臉色為何難看,是以她也對她兩個也甚客氣。

  酒過一巡,紫萱故意慢吞吞布了一圈菜,才笑道:“兩位姐姐可是覺得飯菜不合口?”

  陳緋低著頭對付碗中一塊糖醋排骨,只裝沒聽見。

  崔小姐慢慢用中國話說:“你們中國人,天天吃這個面團?”她從碗中夾取一枚魚丸,舉的高高的,笑道:“晴妹子,你認得這是什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21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五章喬遷酒宴(下)


  這種魚丸是閩地特產,高麗人哪裡吃過?幾桌人都停了筷要看崔小姐笑話。那晴姑娘性子極好,微笑解圍:“這是魚丸,是閩中風物。難得主人做的這樣中吃。”就夾了一個與她妹子,道:“你嘗嘗。”

  她妹子倩姑娘也是個妙人,咬了一口就道好吃,纏著紫萱問是怎麼做的。

  崔小姐生生被無視,臉色越發不好看。紫萱見好就收,笑笑道:“這個俺也不會,是家裡一個福建廚娘做的,哪日你們得閒了來,叫廚娘教俺們。”

  晴姑娘就道:“我們哪裡有什麼正經事,哪日來都使得,倒是紫萱姐姐方才在外邊還有許多管家來回事,想來是管家的了”

  紫萱笑道:“給俺娘搭把手罷了。來,大家嘗嘗俺家的牛肉粉絲湯。”其實狄家人更愛的是鴨血粉絲湯,可恨此地鴨子養不活,只得取牛肉與牛骨牛油同煮,熬得一鍋香噴噴的好湯,配上綠瑩瑩的青蒜香菜並白生生的千張絲,盛在一排四寸深碗裡送上來。素姐因客人都不能吃辣,所以另有一只小盞,裡邊有小半盞紅油,是給紫萱的。使女送來時就順手放到自家小姐手邊。

  紫萱讓了一圈,舀了些紅油澆到粉絲湯裡,她邊上的晴姑娘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掩著鼻子笑道:“這是什麼香料?”

  紫萱道:“這是辣椒油,俺們家吃慣了辣,沒有這個吃飯都不香的。只是極少有人吃得慣,所以不敢讓各位。”

  陳小姐心道:“這算是什麼,沒有的她吃得了的我吃不了。”就微笑道:“瞧著倒像是很好吃的樣子,與我些兒。”

  紫萱若是不許,倒顯得小氣了,忙叫倒酒的丫頭把紅油盞送過去。那陳小姐跟紫萱打過交道,極是小心舀了淺淺小半勺,就讓身邊幾位崔小姐。南姝心思不在席上,只當是醬料,隨意澆了一勺便罷。那幾位也有要的,也有不要的。晴姑娘只取筷略沾了一點嘗嘗,不聲不響低頭吃湯。

  紫萱肚內悶笑,說聲請,左手執調羹,右手執筷開動起來。因她並無半點異樣,陳小姐也就放心,先取勺舀了口湯,才吞進嘴裡就雙目含淚。紫萱本想挑眉笑她,想到她此番來是自家客人,卻是不好激人家,忙道:“陳小姐想是吃不得辣,取西瓜汁來與她漱口。”

  可惜她說話卻是遲了一會,崔小姐已是滿滿一勺含在嘴裡。

  崔小姐是高麗人,諸位看官都曉得高麗人吃飯,俱是一只閃亮大勺,滿滿一勺送入口內,撥出來那勺依舊要“誰用誰閃亮”方是好家教。這位崔小姐家教極好,所以這一口火辣辣的湯含在嘴裡,吞不下吐不得,細眉細眼皺成一團。

  那幾位看了她兩個的慘狀,哪裡還敢動筷。紫萱忙忙的送上兩玻璃大杯西瓜汁,陳緋奪過一杯仰脖就喝。崔小姐看人家不吐也只有強忍著眼淚盡數吞下,那一口湯滾到哪裡,一路火燒火燎,偏她還要斯文地小口慢飲,那難受更甚陳小姐。

  紫萱又叫上濕手巾、把席上諸位加了紅油的湯碗都換下去。晴姑娘替她圓場,笑問道:“這個東西滋味很不尋常,想是合你家的土豆番薯一般,都是從南洋來的?”

  紫萱點頭道:“都是,俺們山東家家都有種的,辣椒最是下飯。對了,俺家還泡了些不辣的辣椒片,那個好吃。”她這裡才說,早有人去廚房取來,每桌一只大玻璃碗,盛著紅灩灩的紅辣椒片、白嫩嫩的蒜片、黃玉般的小蘿卜頭。

  紫萱取幹淨勺舀了一勺與晴姑娘,笑道:“你嘗嘗,這是俺娘親手泡的。”

  晴姑娘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果然又香又脆,就是蒜頭跟蘿卜頭,也比她吃過的醃蘿卜好吃。席上眾人見她吃了滿臉是笑,都夾了些嘗嘗,個個贊不絕口,都道:“這個倒是極解膩。”

  紫萱笑道:“那等會上肘子倒是可以多吃兩口。”肘子最對陳小姐胃口,她不由的也露出笑臉來。想是因泡菜解辣之故,那位崔小姐倒是很愛,就是紅辣椒片微有些辣,照樣一臉是笑,筷子不住的朝玻璃碗裡跑。

  小姐們這邊歡聲笑語不絕,素姐那邊兩桌婦人也說的極是熱鬧。不過吃了幾杯酒,就成全了林郭兩家一雙小兒女的婚事。眾人都向林郭兩位夫人道賀,那兩位喜氣洋洋一一回敬,又因素姐家的廚子好,要請問她借幾個廚娘,素姐笑應了。

  吉永夫人借酒蓋住了大家的臉,笑嘻嘻道:“狄夫人,令郎不曾擇配,我家小女也不曾許嫁,不如……”她的聲音不小,連遠在門外捧菜上來的冬梅都聽見了,驚得手中一只大碟裡的白灼蝦成群結隊溜到地上做耍。

  紫萱跟晴姑娘兩個正相互敬酒,都嗆著了。崔家幾位小姐的勺子都停在半空中。陳小姐卻是臉漲的通紅,好半晌吐出一塊幹果子。

  素姐心中惱怒,面上微微笑道:“聽說犬子已有意中人,只是他害羞不肯和我們說,俺們還在細細查訪,好到人家去提親呢。”

  雖然兒女婚姻大事憑的是父母之命,然偏愛兒子的母親肯照兒子心意行事的實是不少。素姐這般回絕了吉永夫人也不算失禮,是以席上幾位夫人口中都笑應道:“實是要細心查訪。”卻是個個心裡都打起了小算盤:狄公子上回到我家來,遇著的是三姑娘還是五姑娘?家去必要拉著女孩兒問個明白。

  吉永夫人臉上擦的想必是上好杭州滴珠兒香粉,又香又細又結實,結成了一層粉光標致的殼,叫人看不清粉下邊是紅臉還是黑臉。素姐攀著酒杯笑請她吃酒,她也微笑回應。

  崔夫人想到南姝這二三個月魂不守舍,合姐妹們一處說話總是提到狄家,心中一動:這狄家在琉球島上算來實是戶好人家,他家只得這一個兒子,女兒嫁過去就是當家少奶奶。難得的又是巨富,又是天朝上國的舉人,再沒有比這個合適的了。然轉念想到她家管家被狄小姐揍了一頓,又被送到神宮吊死,顯見狄家合所有明朝人一樣看不起她們高麗人,南姝是她親生女兒,是高麗皇後的親妹子,怎麼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吃折辱。想到此,她驕傲的心霎時就變成死灰一般,恨不得立時就把女兒從狄家拽走。

  素姐卻是有些莫名其妙,那位吉永夫人有些沒精神還罷了,怎麼崔夫人興衝衝來修補兩家的關系,反倒黑著一張粉臉?她略勸了幾杯,借著陪林夫人出來方便,對紫萱使了個眼色。

  紫萱略等了一會,只見那位林夫人回來坐席,就笑道:“還有幾樣菜呢,俺去瞧瞧。”搭訕著出來到廚房看看。

  冬梅抓住她,慌裡慌張問:“夫人叫你去。紫萱,夫人是不是要替小全哥聘個面糊鬼的媳婦回來?”

  紫萱擺手,輕聲笑道:“怎麼會,那位張小姐在那霸開米店呢。俺哥連俺都不叫拋頭露面做買賣,豈肯娶她?”

  冬梅放心,笑道:“阿彌陀佛,卻是俺急糊塗了,俺們少爺將來回山東去,考個狀元不在話下,縱是遲幾年擇配也無妨,到底要配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紫萱看看鍋裡隔水蒸的荷葉粉蒸肉已是好了。下邊的醬肉包子撲鼻的香。她卻是餓了,忍不住捉出一只來邊咬邊笑道:“俺哥才多大呀。冬梅姐,你急什麼?”

  紫萱說話是無心,冬梅卻是急了,跺腳嗔道:“俺這個叫皇帝不急太監急!反正我們小全哥不能娶倭國婦人,偏要在這個島上娶媳婦,俺看那位倩姑娘倒還好。”

  紫萱笑道:“是是是,冬梅姑奶奶,俺就去跟娘說。”心裡卻是好笑,冬梅姐跟夏荷姐一般,都合她們的親姐姐似的,對哥哥的親事最是著緊。其實爹娘平常說話狠厭惡倭人跟高麗人,哪怕這島上的女人都死光了只剩這兩家,也不會娶她們中的哪一個做兒媳婦呢。

  她一陣風一樣跑進母親的臥房,對理妝的母親道:“冬梅姐問俺,以為娘會替哥哥做主娶那個倭國小姐。”

  素姐微笑道:“她也是瞎操心,我喚你來卻是叫你辦事,方才幾位夫人都說泡菜好吃,你去尋小壇子來,照著來的夫人的人頭,每位送兩小壇。”她說完了正事又湊到鏡子邊細細的看,笑問女兒:“娘的粉沒有擦多罷?”

  紫萱想到崔張兩位夫人的粉面,笑道:“不多不多。只怕大家都覺得有些少。”

  素姐揚手妝打,紫萱就自家跳到內書房找單子去了,記了人數,又想到陳小姐沒娘,陳老蛟休說娶妻,連個妾都沒有,想必家中內務都是她一手操辦,卻有些可憐。

  她回到廚房,看著幾個廚娘用玻璃壇子裝泡菜,又洗了手親取油紙封壇口,忙了小半個時辰才裝好。酒席已是撤了,紫萱忙叫把泡菜送上去,她自家卻是拎著兩只小壇,湊到陳緋身邊,輕聲笑道:“陳小姐,俺與你賠個不是。”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24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六章 談心  


  陳緋吃了一驚,退後兩步。紫萱因崔家一位小姐瞟了她們一眼,忙笑著將泡菜遞與她,道:“將去嘗嘗。”

  陳緋微微一笑,接了泡菜壇子緊走兩步,趕著跟南姝一路走了。李家姐妹跟紫萱處的極是親熱,手拉著手說了許多話方才離去。

  紫萱一回頭,就看見明柏站在一盆半人高的茉莉花後邊,想是吃醉了,兩個眼珠子一動不動瞅著她,忙道:“明柏哥,可是吃醉了?”

  明柏實是多吃了兩杯,衣裳上有淡淡酒氣,他輕輕道:“還好,姨丈和小全哥都醉倒了,俺正要去廚房叫人燒醒酒湯呢。”

  紫萱嗔道:“你使誰來說不好,偏要自己來?俺去燒,也與你燒一碗兒,你先去洗澡。”

  明柏不肯說是為著想看紫萱一眼才自家跑來,含糊應道:“俺陪你呀。”

  “不消你陪,洗澡要緊!”紫萱跺腳,笑道:“明柏哥越發婆婆媽媽了,快去快去。”不及多想推著明柏的後背,把他推到夾道裡,道:“明日事多,還要早起。”

  一個無心,一個有意。明柏唯有喏喏而已,又舍不得紫萱,又不肯違她心意,一步三回頭的去了。紫萱到廚房,一邊挽起袖子煮綠豆湯,一邊抱怨:“明柏哥這一二年奇奇怪怪的,難不成是想媳婦了?冬梅姐,俺去合娘說,替明柏哥說門親事,你說哪家小姐配得上俺家明柏哥。”

  冬梅險些把手裡的碗打碎,看了紫萱幾眼,到底不敢把明柏少爺的心事說與紫萱聽。

  狄家在家人的終身大事上雖然不比別的人家嚴格,然講究的是發乎情止乎禮,那你情我願大大方方來往的自是無妨,若是一方再三強求、或是偷情這類事體發作,一人行錯事全家逐出。這般十來年,留下的多是行事磊落之輩。素姐又因為春香之事險誤了兩三個人的終身幸福,所以但有男女相愛的事都要順其自然。似明柏喜歡紫萱,雖然狄家無人不盼他二人情投意合,然紫萱自己不明白,老爺夫人不肯明說,家人們自是不敢說。

  “紫萱,明柏少爺比不得小全哥,縱是說錯了也無妨。”冬梅想了一會,勸紫萱道:“他的親事他自家做主,就是夫人也不好說什麼的。你不妨留心看他喜歡誰家姑娘,得他親口承認再去合夫人說。”

  紫萱點頭道:“冬梅姐果然想的週全,俺等會就問他喜歡誰家姑娘。”

  冬梅手裡的磁碗失手跌到盆裡,當當□□一陣亂響,幸好盆裡還有大半盆水碗碟都不曾破,只冬梅濺了一身洗碗水。

  紫萱見了她的異狀,心中暗道:若不是曉得冬梅姐有意中人,只她這般,倒好像是對明柏哥有意一樣。

  小砂鍋中的綠豆湯已冒泡。紫萱舀一勺蔗糖倒下去,突然道:“冬梅姐,俺們家有了漁船就不必買那些幹貨,港口處的鋪面開個小酒館兒,賣些丸子熟食,可使得?”

  冬梅笑道:“自然是好,橫豎那裡是要放兩房家人住著通消息的,做什麼都無妨。”

  紫萱笑道:“你也說好,想來就可行得。如今爹娘甚是可惡,什麼事都一問三搖頭,哥哥也不替俺張羅了,俺還是去問明柏哥。”她坐在爐邊沉思,深紅的灶火映在她臉上,現出或喜歡或煩惱的神情。

  冬梅這日原不當值,是替她小嬸嬸班兒,洗完了碗助廚房管事清點盤盞,諸事忙完看紫萱還在那裡發呆,卻怕她鑽牛角尖兒,拍她笑道:“大小姐,醒醒,綠豆湯俺都替你盛好了,你還要問表小爺什麼話,不妨早些兒送去。”捧過一只大白瓷湯盅送到紫萱跟前,道:“老爺那邊的俺送去了,叫彩雲替你留洗澡不?”

  紫萱捧著湯盅點點頭,跟著冬梅出廚房穿夾道過八字樓上台階。因為狄家建在山上,台階極多,所以素姐的主意,沿著台階隔二十來步就樹一個石燈座,裡邊擱盞大油燈。他家又有玻璃作坊,制上燈罩罩住防風防雨。此時道邊都是明燈,每燈下各有二三個不等的青年男管家捧著書本苦讀。紫萱跟冬梅就不再說話,在正院邊分手,冬梅向右進正院去了。

  小全哥合明柏雖是一人一個院子,然他兩個極要好,只在一間院子裡住。明柏佔了三間東廂,小全哥佔了三間西廂。正房五間卻似個大書房,他二人的貼身小廝並狄希陳的蜀山、廬山。還有幾個年輕木匠都在正房廳裡,各據一張小桌讀的讀寫的寫,偶爾還爭幾句。

  明柏獨據一張大案,皺著眉奮筆疾書。紫萱在院中看看不好打擾他的,徑入西廂。小全哥房裡有冬梅、春雪、夏雨三個大的。因小全哥醉了,雪雨兩個都在,一個坐在床邊扇風,一個坐在燈下做鞋,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抱怨小全哥貪杯。

  紫萱笑嘻嘻進來,道:“俺哥洗澡了沒有?怎麼屋子裡一股酒氣?”

  春雪道:“可不是,明柏少爺一般兒吃酒,就不似這般爛醉。”忙用力扇了幾下除酒氣,又推小全哥道:“少爺醒醒,小姐煮了解酒湯來,起來吃兩口。”

  小全哥醉眼朦朧,嘟喃著“俺再躺一會。”翻個身又睡。

  三個人相對而笑,春雪最是調皮,就道:“少爺,你今日的功課還不曾做,真的就這樣睡?”

  拖長了腔調又問了一次。

  小全哥惱了,從床上爬起來大聲道:“醒酒湯拿來。與我備衣備水!”兩個丫頭都笑著去了。

  紫萱就把湯盅交給哥哥,他一飲而盡,從床上跳起來,郎聲道:“妹妹作證,俺以後不多吃酒!”

  紫萱擠眼笑道:“俺盼著哪一日把你灌醉呢。哥,俺們家在琉球只怕要住一輩子,你跟明柏哥還放不下?”今日正好哥哥吃醉了,紫萱借著玩笑話勸他。

  小全哥頭還是暈暈的,尋張椅子坐下,好半日才道:“有備無患,將來的事,哪裡說得定呢。”說罷只是搖頭嘆氣。

  紫萱也有些不懂父母的心事,道:“爹娘自有他們的道理,雖然俺也覺得搬到這裡來太遠些,可是你瞧,自從到了琉球,爹娘臉上笑都多了。他二人時常手牽著手在海邊耍,從前哪裡這般似神仙。”

  “娘還有那麼些新奇點子。”小全哥酒意湧上來,把心裡話都倒了出來,道:“爹也是,哪有從前那般沉穩,俺從前偷偷問九叔為何爹娘總和別人不同,九叔說爹娘都是飛揚跳脫的性子,不肯受拘束。可是這不喜受拘束的人不少,似俺們家這般把家搬到這個鬼地方的,有沒有?”

  紫萱也點頭道:“說的不錯,李家晴姑娘偷偷合俺說過,這島上的中國人,俱是在俺大明朝犯下重罪的,她幾個叔伯家都是全家抄沒,只有一個遠房李家因三奶奶夫家是知府,走了門路不曾受牽連,她家沒有門路可走,只得在島上避居,還要受那高麗人的氣。”

  小全哥跟紫萱平常相處,身邊總有人,雖然各有心思,並不曾這樣暢談過。今日兄妹兩個深談,都覺得爹娘雖然說不出不一樣在哪裡,跟薛家舅舅相家表叔卻是完全不同。

  小全哥突然道:“九叔!俺覺得九叔跟三舅舅兩個一見面就鬥嘴耍,雖然要好。然九叔倒是跟爹娘最合得來,你覺得呢。”

  紫萱笑道:“極是,俺覺得九叔才像俺爹的親兄弟。”

  他兩個不約而同想起小翅膀來,小翅膀比小全哥還小些兒,已是娶了小嬸嬸。再親近的兄弟不走,隔了十年八年也就平常。如今想起來,他並姨奶奶都是不相幹了。小全哥又嘆氣道:“卻是爺爺偏心留下來的禍事,許是怕姨奶奶歪纏,爹娘才避到這裡來。”他給自己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心中疑惑減去,就推妹子道:“俺去洗澡,叫她兩個隨你回去罷。”

  紫萱點頭笑道:“你們這般用功,俺也不能叫你們比下去了,說不定哪日開女科呢。”又笑指燈道:“幸好此地出產桐油,不然點燈都點不起。”她出來在院中略站一站,等春雪跟夏雨兩個收拾好了出來,方手拉著手回她的側院。

  第二日風向漸轉,狄家搶收最後一百畝花生、番薯,卻是趕在大雨之前歸倉。下了兩日雨晴了三日,又下起小雨來。已是在琉球住過數年的一個黃老爹就使兒子來狄家說:“今年台風想是提前了,府上要當心呢。”

  狄希陳跟素姐在在海上也是經歷過台風的,又有許多家人助力,安排並不費事。一邊叫人把家裡備著的缸桶都清洗幹淨,一邊趕著在低窪處淘污泥,做攔水壩蓄水。漁村的漁民們原是經歷慣了的,收拾過了自家的房子,都冒雨來替主人家照料莊稼,指點管家們挖排水溝。還不曾收拾好,狂風卷著暴雨來襲。人通行不得路。狄家的木屋還有十數間都叫大風吹壞了窗,掀走了一間毛廁的屋頂。

  狄希陳道:“我家建屋比別人家加倍下本錢,還有屋頂吹走的。不曉得別人家如何。叫小全哥跟明柏都穿上雨衣,等風雨小些跟我去那兩座山上瞧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28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七章 助人不一定樂 (上)


  明朝時候已有防水的雨綢,富貴人家常用來制罩燈籠的罩子。狄希陳嫌在海上簑衣累贅,當年出海前在蘇州購了數十件雨綢制的雨衣。其實此物不如簑衣鬥笠好處多,每次素姐都要想個法子哄他穿簑衣。

  狄大人發話要穿,狄夫人自是要從。素姐一邊叫人去取雨衣一邊對兒女都使了眼色。小全哥就道:“雨衣雖然稍輕便,然貼身穿著,叫雨水打到身上冷,兒子怕冷,還是穿簑衣罷。”

  紫萱已是帶著人將他父子三人的簑衣鬥笠都取來,笑道:“爹爹,人人都毛刺蝟般,只有您老穿得像只才從池塘裡跳上來的綠蛤蟆,怕人家笑呢。”

  全家也只得紫萱可以當眾跟父親說幾句沒大沒小的頑笑話,明柏倚在一張幾案邊,看著紫萱只是笑。

  紫萱察覺,只當臉上有髒東西,忙去擦。明柏就轉過身子去看雨。紫萱正想說“俺臉上沒有髒東西,為何明柏哥盯著我瞧”,卻看見父母哥哥三個人都盯著她瞧,個個眼中都帶笑意。難怪真是臉髒?紫萱又去擦臉。

  小全哥忍不住大笑起來,明柏害臊,漲紅了臉走到隔間裡去翻書。

  紫萱小聲道:“明柏哥怪怪的。”

  欲速則不達,素姐瞪了兒子一眼。紫萱實歲才十四,雖然素姐自己十四五歲就會跟狄自強眉來眼去,然那個時候比不得眼前。那時候連動畫片裡的小朋友都談戀愛,明朝人卻是含蓄許多,也難怪女兒不開竅。

  素姐看看兒子,突然覺得也要替兒子擔心,紫萱不開竅,小全哥又何嘗開竅了?

  素姐一雙眼睛在兒子跟女兒身上轉來轉去,狄希陳最明白她的心思,紫萱還罷了,還有個明柏配她,琉球島上與兒子擇配卻叫他做老子的頭痛。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小全哥因爹娘都瞧他,有些兒不自在,看門外雨勢漸小,忙喊明柏道:“走罷。”

  明柏忙從隔壁出來,跟小全哥穿好簑衣鬥笠去前邊八字樓喚管家。紫萱聽見小妞妞在東廂房裡哭,也趕著過去了。

  屋裡只得他兩口兒,狄希陳還想穿雨綢衣服,素姐打了他伸出去的胳膊一下,嗔道:“不許穿,綠油油的像個大燈籠,其實又哪裡方便了?”就替他脫長衫,扎褲腳,又尋了兩根帶兒來替他扎袖子。

  狄希陳因邊上無人,小聲道:“我們兒子的婚事,怎麼辦?”

  素姐苦笑道:“日本人跟棒子你肯麼,別家隨他看上罷。若是沒有合適的,過二三年咱們回蘇州去住到他娶親再回來。”

  狄希陳皺眉道:“那可更難了,琉球的大姑娘滿街走也沒人管。咱大明朝的小姐們,兒子也見不著,定要盲婚啞嫁不成?”

  他兩口子穿到明朝來也有二十年,都是主張戀愛自由的人,偏偏明朝人,越是身份高些的,婚姻越是不能自主,他二人對兒子的親事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相對發愁不語。

  小全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爹,人都齊了,俺們走罷。”

  素姐跟在後邊送他們到院門口,吩咐孩子們:“路上小心些。”

  小雨還在下,一路上所見的坑窪都積滿了水。狄希陳站在高處看了一眼,他家的莊稼地裡因為有排水溝,水都聚到最低處匯成了幾個明晃晃的大池塘。玉米地裡一片狼籍,此時卻不顧上了。

  他們一行人先到中國人聚居的山上,果真有幾家的屋頂叫狂風吹壞了。一個老婦使帕子纏著頭站在牆邊嗚嗚的哭,數說她的小孫子被壓壞一只胳膊。黃大叔在一邊勸她,看到狄希陳帶著幾十個人來,忙迎上來,高聲道:“狄舉人,你家如何?”

  狄希陳拱手為禮,道:“我家壞了幾間不住人的屋,人都還好。所以來瞧瞧大家。”

  老黃衣衫盡濕,一邊擰衣襟上的水,一邊道:“俺們這邊也還好,都是在琉球住了數年了,大家都曉得當心,只有這幾家新來,建屋時俺們勸他也似俺們那般,卻是不信,如今就成這般模樣。”

  狄希陳看看那邊還有數間屋子倒了半邊,他帶了不少傷藥來,卻不曉得可有人受傷,就問道:“可有人受傷?”

  老黃指著那老婦人道:“她一個孫子壓斷了腿,方才幾個人送那孩子到首裡醫館去了,別的都還好。”

  那老婦人的哭聲就大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說琉球不好,死都要回家鄉去。邊上蹲著的幾個想必都是她兒,一個個黑著臉不說話。

  狄希陳不好勸的,就道:“這邊若是不要人手,俺就去三家村看看,俺瞅著那邊不大好呢,張家的木屋好像都塌了一大半。”

老黃是中國人推出來的村長,明明合他有生意來往的張家也要照料,還是先來就中國人,可見狄家之情份,因道:“狄舉人請去,我們這裡人手也多。方才李家人已是去崔家了。俺們這裡出十來個人與你同去吧。張家那孩子卻是可憐呢。”

  狄希陳點點頭,他要助張家,也為的是這個溫和有禮的混血張公子孤懸海外甚是可憐。不然他兩千年穿越來的人,對侵華的日本跟無恥的棒子都是極無好感的,怎麼會助他們?老黃既然也肯出人,想來這邊人的是夠的,狄希陳就叫兒子留下些治跌打損傷的藥與黃村長,會齊了村子裡的人同去三家村。

  三家村卻是慘得多。陳家還能自救,崔家又有李家相助。最傷心的就是張家,只有幾間石屋是立著的,木屋的屋頂都被掀去,卻是住不得人了。偏偏他家的男人又不多,此時女人們都縮在幾間石屋裡不能動。只有張公子並幾個男管家在雨中翻木板尋衣箱。

  狄希陳帶著一群人到大門外,吉永夫人看見冒著雨接出來,行禮道:“多謝狄大人援手。”她的脂粉想必還沒有翻出來,此時素著一張臉,細而長的鳳眼沾了雨水,水汪汪的反著光。一把黑油油的頭發使手巾纏著,額頭光潔寬闊,比那面糊鬼的樣子好看許多倍。

  生的就和南波杏似的,倒也算個美人。狄希陳想,轉念又覺得自己有些不厚道,看見日本婦人就想到女優,忙打個哈哈笑道:“夫人請回,還請令郎說話。”

  吉永夫人愣了一下,深深鞠了一躬退到一邊,叫一個待女去喊少爺來。

  狄希陳聽她聲音倒有幾分耳熟,想了了許久,才想到,那日在張家赴宴,錯喊了人家美女的不就是她!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甩了兒子一身水珠。

  吉永夫人見他這般,側過身去使袖子掩著嘴輕笑起來。狄希陳叫她唬得倒退一步。

  小全哥看看爹爹,又瞄瞄吉永夫人,若有所悟,突然道:“爹爹,陳大人家也有屋壞了,不曉得傷到人沒有。”

  狄希陳得兒子與他台階下,忙道:“不錯不錯,俺們帶來的那傷藥呢,取些把爹爹,爹爹帶兩個人上陳家去。你們兩留下助你慧兄弟。”他衝過來的阿慧揮揮手,不等說話就帶著兩個小廝走了。

  吉永夫人覺得狄舉人恁般年紀還和毛頭小伙子般的毛毛燥燥,好像受不得婦人引誘的樣子,倒覺得他可敬可愛。她不由自主的跟在狄希陳身後,送他出門,長長的衣襟沾滿泥水也不覺可惜,在大門處纏著狄希陳謝了又謝,看他進了陳家大門才依依不舍地回轉。

  從前童寄看爹爹的眼神好像也是這般,小全哥都看在眼裡,心中不快,暗道:果然倭人煩人,難怪爹娘都不喜歡。他不比小明柏吃過苦頭,從小蜜水裡泡大的狄家大少爺喜怒都在臉上,那臉就馬上搭了下來。

  明柏看見,輕輕拉了他一下,道:“阿慧可還是不錯。”

  小全哥點點頭,換了副笑臉跟他一起上前幾步,拉著阿慧說話。

  慧少爺正是欲哭泣無淚的時候,有人來助,那方才不得出來的眼淚就借著臉上的雨水做俺護,淌了兩行。謝他二人道:“兩位哥哥來助,阿慧感激的話說不出。”

  小全哥拍他道:“咱們不都是中國人麼,謝什麼謝。走,替你家搬箱籠去,休叫雨都泡濕了。”狄家的帶來的管家們多是木匠,連明柏跟小全哥都會拼個窗子打個箱櫃,都是心思靈巧之輩。他們動起手來又快又好,一個多時辰就幫他家修補了幾間破屋頂,只是屋裡都叫水泡的濕答答的,卻是住不得人了。

  張公子帶著十來個人把不能受潮的箱櫃翻出來堆在石屋裡,就擠得女人們無處可去。張公子無法,跟小全哥打商量道:“台風不知幾時才去,寒舍不好住人,想問府上借幾間屋住。”

  小全哥雖然心中不想叫吉永夫人住在他家,然幫人沒有幫一半的,只得應承下來,笑道:“俺家那些木屋還沒有拆,正好與你家暫住。”

  張公子因他許了,就去合母親說,吉永夫人歡喜應了。過一會狄希陳曉得兒子出頭做好人已是遲了,吉永夫人帶著一群倭國女人抱著一大堆包袱已是在他家門口了。

  狄希陳皺眉,暗道:請神容易送神難,爛好人豈是那麼容易做的?只怕到時候倒霉的又是俺呢。

  小廝來說:“張家屋舍壞的厲害,少爺借了幾間木屋與他家住,張夫人已是來了。”

  素姐雖然不喜歡日本人,然此處只有狄家有多的屋舍,倒不好白空著不助人,何況兒子做主許了人家,自是說話要算話,就把她們安置在木屋裡。

  素姐每日親去照看一回,狄希陳上回受了驚嚇,哪敢出頭,縮在書房裡悶頭看書。素姐曉得他是怕自己吃醋,偏在狄希陳跟前做出一副抱怨狄大人爛好人的樣子來,狄希陳越發不敢動彈了。

  話說張家建屋不比狄家舍得花錢花料,吉永夫人當家,只說過幾天回倭國去,都是能省就省,所以那木頭搭的房子叫風吹吹就壞了。其實他銀錢不少。過得幾日雨過天晴,吉永夫人因這回吃了大虧不再省錢,就叫兒子雇工照狄家的樣子建石屋,他們母子二人每日忙進忙出都遇不著狄舉人,夫人心裡卻是有些失望。

  這一年台風雖然較舊年的厲害,狄家屋舍幾乎沒有損失。有那百頁木窗護著,玻璃窗都無傷。琉球不比明朝,玻璃滿大街都是。從明朝到琉球來回賣玻璃又劃不來,所以王族都覺得此物希罕。聽得狄家那明晃晃透亮的玻璃窗甚至牢固,上至尚氏王族,下至黃村長,都找狄家買玻璃鑲窗。

  狄希陳跟素姐商議,他家不缺這幾個錢,倒不必敝帚自珍,不如教會中國人燒制這些東西。一來自家獨攬實是應付不過來,二來也省得人家當這個是奇技起壞心使絆子。

  是以這一日狄希陳就請了所有男主人來狄家說話,說玻璃並不要什麼本錢,不過費人工而已,既然大家都要裝窗,不如一起來建個小窯,狄家把配方教給大家,誰要用什麼,自己動手,連碗盞也可制得。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19:30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八章 助人不一定樂(下)


  狄希陳此言一出,諸位都吃了一驚:玻璃難道合燒磚燒炭一般是人都使得麼?

  李員外生意做得大,見識也多。他曉得山東濟南原是大明朝最盛產玻璃的地方,差不多的人家都有玻璃作坊,聽說當地一個大玻璃碗只賣一兩文錢,然運到蘇州極少也要十二文錢一只。若聽說的都是真的,只怕這狄家是不想因獲利太豐厚被中國人孤立才會如此。若是李家習得此技,將些琉璃碗到高麗倭國去賣倒是一樁好生意,當即道:“此物在琉球極少有,利息極厚,狄舉人這般我們哪好意思。”

  有人開腔,眾人都隨聲附和。

  狄希陳微笑道:“玻璃在俺家鄉賤的狠呢,也沒聽說過哪家靠這個致富的。不過合燒磚燒瓦似的,叫俺拿這不值錢的物件兒賺大家伙的錢,俺可不好意思。各位不必推辭。”就從袖內掏出一疊配方來,叫小廝散與眾人。

  眾人也有大大方方接過的,也有再三推辭了才接的,也有等不及過來討的,不一而足,接到手上卻合說好了似的,一個一個看的極認真。在座的二三十位都是一家之長,只有陳老蛟不大識字,他執著配方合左右兩邊對對,字字筆畫俱是一樣,也就放心收起。

  狄希陳等眾人都看夠了,清了清嗓子道:“各位意下如何?”

  還是李員外說話,笑道:“狄舉人這般說,咱們要是再推辭倒顯得不把狄舉人當自己人了。這幾樣物件都平常,島上都措辦得來,只是咱們這許多家,倒是怎麼出人手還要商量。”

  陳老蛟思襯了一下,怎麼出人手這話狄家肯定不會說,李賈是個商人也不肯說。他做了一輩子海盜頭,為人自然算是精明,體會狄家把人都叫來之意,就道:“沒的說,自然是一家出一個。”

  那小門小戶自是喜歡,家裡人口多的想了一會也就明白,狄家原就是打的平均的主意,若是只偏向幾家大戶,沒的叫他們跑腿,都點點頭,附合:“那就一家出一個罷。”

  狄希陳看李員外眼中微有失望之意,忙笑道:“其實極是容易,一教就會。只是俺家的作坊不大,裡頭只有十幾個工匠,倒擠不下這許多人去。倒是在咱們中間那塊地的池塘邊建個新作坊才好。”

  李員外跟陳老蛟都搶著道:“我來蓋房。”李員外到底是個商人,比不得陳老蛟有氣勢,叫陳知府一瞪說話就不響了。雖然李家合陳家同是中國人,然李家跟高麗極是交好,陳老蛟又是個假知府,眾人自然偏著他些,都道:“陳大人出錢建坊,俺們出人工罷。”

  李員外摸摸鼻子,自嘲的笑笑,不再做聲。狄希陳就把建作坊的要求和要添置哪些物件一一說明,最後笑道:“俺家的作坊原是犬子一手操辦,就叫他出來跑個腿罷。”

  小全哥從父親身後站出來,做了一個羅圈揖,道:“各位大叔有禮了,但有什麼只吩咐俺就是。”

  陳老蛟是喜歡小全哥的,樂呵呵拉過他的手,道:“都交給你,少什麼你只合你陳老叔說!”

  小全哥就道:“陳大叔,這麼著俺們同去看定地方罷。”把這一圈人都掇走了。

  李員外因沒插上手,慢走幾步,站在階下合狄希陳打著哈哈閒話,說起尚王今年朝貢問他家合張家各借了一只大船,就道:“府上可有什麼書信要捎回中國?我家的兩只船都要隨行回國呢。”

  狄希陳微笑道:“若是尊船還有空地,俺打發個管家罷,也不多有些東西。”停了停又道:“小女常常提起貴府兩位令愛待她極好,今日還說起,說明日要到府上尋她兩個耍呢。”

  李員外會意,笑笑拱手請辭。狄希陳送他到門外。正要轉身,卻聽見吉永夫人略帶鬆江口音的漢語:“狄大人有事找中國人商量,怎麼不叫我。”

  狄希陳的右腳伸出去又縮回來,在痛心疾首外面包上一層微笑,道:“令郎去了東瀛,俺們男人聚在一處說話,不好叫夫人去的。”看吉永夫人的粉面似乎有粉掉落,他跺跺腳道:“夫人,俺不曉得倭國婦人是何等規矩。琉球婦人雖然可以隨意出門,俺娘子跟女兒都是不帶從人不出門的,也不會合這般合男人說話。夫人有事說,還是請管家轉告罷。”

  吉永夫人一雙鳳眼頓時變得霧氣朦朧,使袖子掩著嘴仿佛要哭的樣子。狄希陳笑笑,喊邊上站了好一會的一個管家:“送張夫人回住處去。”徑出門去了。

  吉永夫人心中又羞又惱,略站一會,對那管家說:“我要見你家夫人。”

  那管家肚內暗笑,引著她到二門,跟守門的媳婦子道:“張夫人有話要合夫人說話。”

  那媳婦子應了一聲去內帳房稟報。紫萱正算帳呢,手忙腳亂把帳本都收起來,抱怨道:“這個倭婆真是煩人。”

  素姐彈了女兒一下,道:“你收拾什麼?”對媳婦子說:“引她到八字樓下那間小廳坐,俺就來。”

  紫萱吐舌笑道:“俺還以為娘要請她來坐呢。” 。

  素姐道:“胡說,內室豈可讓外人輕易進來?俺們本國人還罷了,倭人跟高麗人都不是好人呢,休合他們攪在一處。”想了想,又道:“只怕還是來說你哥哥親事的,你合我同去,當著孩子想必她不好提的。”說著先跨過門檻出去了。

  站在紫萱身後的彩雲跟冬梅都扯她衣角。紫萱只得把才翻開的帳本又合上,學狄希陳的樣子理了理衣裳,又搖頭又嘆氣道:“這些女人呀,就是事多。”兩個丫頭都跺腳,想看熱鬧又不敢跟來。

  狄家在八字樓下收拾了一間小廳款待女客。因狄家人平常都不在這裡坐臥,所以照平常富貴人家的花廳一般,安著羅圈椅兒、設著樹根掐的花架子、擺著蘇州盆景、磁瓶,掛上掛著幾軸字畫,收拾的甚是清雅。

  狄家媳婦子請張夫人進去坐了。張夫人還不曾說話,素姐已是扶著紫萱進來,一進廳就朗聲笑道:“張夫人今日得閒?”

  吉永夫人正要開口抱怨,看見紫萱,改口笑瞇瞇道:“我家滿子比令愛大兩歲,看著還像矮一頭似的。”

  紫萱心道:來了,娘果然神機妙算,就怕她不是中國人,不曉得中國人不能當著孩子面談親事的規矩。她上前行禮,接過媳婦子送上來的茶先敬張夫人,再遞把母親,推兩位到桌邊坐下,笑道:“嬸嬸這幾日好像瘦了些,可是家裡太忙?”

  吉永夫人笑道:“我卻是閒的緊,我家阿慧這幾日都在採石場盯著石匠做活,倒是真瘦了。狄夫人,聽說府上今日請大家議事,為何不叫我家去?”

  素姐笑道:“說請的都是男人呢,令郎不在家,難不成叫夫人去拋頭露面?聽說是商量大家伙一起建個小作坊制些家用器皿,卻不是什麼大事。”

  吉永夫人就抱怨道:“狄夫人,玻璃在我國很是值錢,教會那些窮人有何益,不如你我兩家合伙……”

  “張夫人,”素姐忙打斷她,正色道:“我家已是許了大家,你不必再說了。令郎來家,外子必會合他說的。這事不用咱們女人攙和。”

  吉永夫人本是大名家的小姐,在娘家本就極潑辣,嫁給阿慧的父親十來年,婆家因她娘家勢力多少都讓著她些,就養成了個說一不二的性子。這回叫明朝女人搶白了一頓,吉永夫人面上雖然微笑,心中卻是添了一股氣,直接道:“因著我兒子的母親不是中國人,我們母子在張家常受白眼,我才不肯隨婆家到鬆江去。沒想到在琉球這樣的地方,你們明人還是瞧不起我們!”她一邊說,一邊使袖子擋在臉上做出拭淚的樣子。

  若是別的婦人必要好言勸她。素姐合狄希陳的家鄉在八年抗日戰爭合日本鬼子打的交道多,當地人提起日本人沒有不恨的。素姐兩口子穿越到明朝過活二十年,雖然現在的日本不似後世那麼叫人討厭,但她對日本人還是無好感。

  眼前這個東洋婆子唧唧啾啾沒完沒了,素姐煩了,連慮面子都不想與她,就衝女兒皺眉。

  紫萱搖頭,素姐瞪眼。紫萱只得微微點頭。素姐才換了微笑,安慰道:“張夫人何出此言,若是大伙瞧不上你們家,怎麼會這樣助你們。俺家也不借屋與你們住呢。”

  紫萱捧著張夫人的茶,試試是溫的,移到張夫人手邊,道:“嬸嬸吃茶,誰要欺負你,俺替你揍她!”

  張夫人正等著這句呢,弱弱的道:“現在是你們家……”

  紫萱大怒,手下反應也快,就把茶碗一傾,菊花涼茶盡數潑在吉永夫人的臉上和袖子上,不等吉永夫人尖叫,她先喊起來:“哎呀呀,嬸嬸的妝糊啦!”

  素姐一邊忍著笑一邊罵:“紫萱,你這般毛手毛腳,還不與你嬸嬸倒洗臉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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