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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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34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0:4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九章 偶遇南姝(上)


  琉球長公主雖然也惱,然此時崔家正主不在,就將此事按下。秋祭風平浪靜過去,狄希陳來家合素姐並孩子們抱怨:“尚氏王族怎麼合我似的?”

  狄希陳時時自嘲為面團、面瓜,素姐會心一笑,從桌底暗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道:“似他們這般鬥氣,吃虧的都是管家、土人。倒是他兩家結怨深了,咱們家待如何?”

  狄希陳看著孩子們只是笑。小全哥就道:“俺跟明柏算過了,若是照著今年的收成,俺們家還能養活二三百人。若是多出二三百人來,再養活幾百人也不難。”

  小全哥躊躇滿志,將他心裡的想法一古腦倒出來,笑道:“爹,娘,咱們家有船隊,一年到琉球來一回,只琉球這一塊賺些差價足夠養活三五百人。俺合明柏哥商量過,琉球可種甘蔗。榨糖極是劃算,只要俺們把榨糖的手藝緊緊把在手裡,每年運幾船砂糖回去就夠買糧食了。”

  狄希陳道:“這個手藝俺家沒人會呢,你們誰會?”

  紫萱睜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爹爹,卻是像有話說的樣子,甚是著忙。明柏看著她微微一笑,那意思叫她等等。偏偏紫萱沒有會意,問道:“明柏哥會?”

  狄希陳合素姐都看明柏,明柏將出一本《煮酒夜話》的刻本來,翻了數頁,遞到狄希陳跟前,笑道:“我們翻閒書翻出來的。許多好東西在裡邊呢。”

  紫萱掃了一眼,兩個大黑字“甘嗜”下邊,細細寫著如何種甘蔗。狄希陳愣了一會,搶過來翻了數頁,果然後邊有制糖的法子,俱是文言文,並不像是穿越者的筆記。他心裡乒乒亂跳,不及細看制糖。前後翻翻,還有釀酒、制香胰子的方子。狄希陳緊張地翻到第一頁,落款是東海山人,由杭州文海樓寄售。狄希陳沉吟半響,將冊子交給素姐。

  素姐翻了一翻,也自心驚。他們穿越到明朝來也有二十年,憑他兩個小白領的一點小聰明也能在明朝過的這樣滋潤,心裡都有些兒小看古人。若是手中這個冊子不是穿越人士的手筆,那明朝的手工業不是一點點發達。

  “咱們不妨試試香胰子。”素姐的手有些抖。

  狄希陳的聲音也有些抖:“素素,你記不記得有本書叫《天工開物》?”

  素姐不解道:“怎麼不記得,那是明朝宋應星……”她突然領悟,驚喜道:“那本書包羅萬象,不見得就是他一個寫的,說不必是搜羅了別人的。”

  狄希陳點頭道:“我不記得這本書是哪一年的了,但他一個人怎麼寫得出來的,必是搜羅來。”他拍拍桌上這本書道:“人都不把這些奇淫技巧當一回事,不過寫在書裡閒耍罷了。明柏,你們是從哪裡尋來的?”

  明柏雖然不大聽得懂狄氏夫妻的話,還是笑道:“夾在一堆卷子裡,還有一本戲本子,黃山翻出來,還笑說這個人拿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來印書,叫俺們看見了。”

  狄希陳跟素姐都大樂,這不是典型明朝讀書人的想法麼,就是後代中國人也不曉得什麼叫做技術保密,什麼叫做專利保護。看這本《煮酒夜話》的行文,也是札記,日常起居飲食多些,想是因他家制得好香胰子,榨得好糖要炫耀。偶然讀到的人也不過當他是炫耀罷了。等閒商人誰又有空閒去看這個?以此類推,想必那宋應星也是個有心人,搜羅了許多散落的科學技術合成一集,所以後人都只記得他,只當是他寫的。

  狄希陳看看素姐,素姐明白他的心意點頭,他就道:“把咱們家裡的書本都搬來,咱們都翻一翻,說不定還有別的好東西,在中國平常,在琉球卻有大用處!”

  素姐又道:“此事只俺們至親幾口曉得便罷,老爺,家事交與孩子們,只你我二人來找罷。”素姐想到孩子們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明朝人,雖然他們比同時代的人看的遠些,到底沒有自己兩個站的高,看得遠。什麼樣的東西有用可不是他兩個更拿手些。

  狄希陳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點頭同意道:“使得,再寫信與你們九叔,多多的買些閒書回來。”

  明柏已寫完,隨手添上一句:“爹爹說有個宋應星著的什麼天工,所記在琉球甚是有用。還望九叔找一找。”

  他兩個雖是尋得制糖之法,覺得此法甚易。爹娘此舉卻是有些兒怪,只是自家爹娘向來愛行怪事,也就不放在心上。那邊明柏跟紫萱湊在一處,將要種蔗制糖的想法也細細寫了一封書信與來富大叔。他家連夜打點貨物書信,打發了兩個忠僕,第二日清早送至張家船上。

  那李員外最是精明,怕崔家合尚王衝突,他只留一個大兒在家,別個都帶在船上回中國去了。黃村長收集了滿村的值錢貨物,叫他兒子附在李家船同去。陳家也有人附船同去。過了午時尚王賜了使節三杯酒,貢船就扯起帆來向中國去了。

  卻過琉球秋祭之後是一年中最寬裕的時候,不只稍為富有的中國人,就是土人們,也要換些魚糧扯幾尺布做件新衣,再打幾升酒回去痛飲一回。狄家的鋪子就趁著這個時候開張賣酒。賣的也不算貴,包谷燒性極烈,也不過一個錢一碗,一碗也有四兩,人多買得起的。不過半月功夫全島都曉得狄家種的那個玉米棒子釀得好烈酒,就連王宮都來討了幾壇,這一回狄家不等人家開口,就在鋪子現賣玉米種子。卻是比番薯土豆貴了許多。

  這一日紫萱得閒,不肯陪爹娘在書房裡翻書抄書,跟著明柏送玉米到鋪子裡去,兩個騎著馬一路說笑。半道上歇腳,尋了塊大石坐下。那運糧的幾輛牛車都歇在一邊,眾管家聚在一角談天,說起村中某家賭錢,崔家有位公子贏了誰家一個女孩兒去,那女孩子卻是有情郎的,寧死不從,被打了個半死送回來,崔家還要賭債,一個老管家就道他家為富為仁,狠是不平。

  紫萱頭一回聽到這種事體,狠是不平,握著拳頭問明柏:“真有這事?”

  明柏這些日子總想到素姐說他對紫萱太過遷就,正下定決心要對她硬些兒。這些別人家的閒事若是說與她聽,必是要管的,就道:“沒有的事,休聽他們嚼舌。”揚聲道:“背後嚼舌不是漢子,你們休說他家是非!”

  管家們唬了一跳,都縮頭不語,取了隨身的竹筒吃水。

  紫萱看了明柏兩眼,道:“有沒有,你說給俺聽。”

  明柏苦笑道:“這事沒什麼可說的,就便是真的,也只能怪那女孩兒的父兄不爭氣要賭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別人也管不了。”

  紫萱曉得明柏哥說的也有理,狄家的丫頭裡就有是家裡欠了債才賣女兒的,然她心裡極是不滿,同是丫頭,為何那崔家這樣糟踏人!越想越惱,正是一肚皮火氣不得出的時候。

  誰知極是湊巧,崔小姐這一日出遊,照舊請陳小姐並李家兩位小姐,一人騎著頭小驢漫山閒逛。正好逛到近處,崔小姐遠遠看見明柏,芳心亂動,不由自主就朝這邊來了。

  晴姑娘跟倩姑娘卻是數日不見紫萱,正要合她說話兒,也尋了過來。陳緋大小姐,卻是明白一二分崔小姐的心事的,也曉得狄家這位表少爺將來必是狄小姐的夫婿,卻是來不及避開就叫晴姑娘拉著一路過來了。

  那崔小姐穿著大紅的綢衣,系著寬大的結,海風一吹,飄飄蕩如仙子凌風一般,飄到紫萱跟前,笑道:“狄小姐,數日不見,倒是清減了。”

  紫萱摸摸臉頰,笑道:“哪有,倒是崔小姐這幾日豐潤了些呢。”因晴姑娘三個來了,她要合那三個敘闊,就故意把崔小姐丟過一邊不理。

  崔小姐雪白的小臉可憐巴巴的皺成一團,一臉“她為什麼不理我”的表情,看著明柏,輕輕道:“狄少爺,奴是崔家南姝。”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0:53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章 偶遇南姝(下)


  明柏只裝做沒聽見,自顧自跺了下腳,就走到管家那邊去,借以避開小姐們。

  崔南姝自命生得美貌,他高麗國的風俗合中國不大一樣,小姐們平常出來耍,遇見少年公子說說笑笑平常。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到了琉球,那遇見她的少年男人愛她家世美貌,待她都極是客氣,癡情的也不少。偏生她鐘情的這個少年視她如無物,她又羞又惱,含著兩泡眼淚怔怔的看著明柏。

  明柏愛慕紫萱久了,自是猜得到崔小姐的心事。然他天性只愛爽利開朗的女兒,並不喜這等嬌怯怯的小姐,更不必說心有所屬,不想沾麻煩。明柏叫她瞧的週身不自在,索性將背對著她,大聲道:“歇夠了沒有?走罷”

  管家們都有眼色,紛紛站起來。明柏走到女孩子們身邊喚道:“紫萱,俺們走罷。”

  紫萱跟晴姑娘正在說倩姑娘腰間拴的那個荷包的針法,不舍得就去,軟語央求明柏道:“好哥哥,俺跟她們一會耍好不好?”

  明柏微皺眉頭,本能的不想紫萱合崔小姐攪在一處,輕聲勸她:“還有事呢,改日請幾位小姐家去耍不好麼。”

  紫萱想到酒坊釀酒是大事,只得按下頑心,跟幾位小姐揮手作別。崔小姐一雙秋波恨不能化做月老的紅絲線纏在狄家表少爺身上。

  陳緋看在眼裡,先讓開了。晴姑娘也有察覺,雖然她心裡也想合明柏說一兩句話,然中國姑娘到底含蓄些,安安靜靜站過一邊。

  紫萱心中惱崔家行事過份,胡亂對著崔小姐說聲回見。明柏替她牽馬,她只按著鞍一跳,就跳上了馬背,又利落又幹脆。休說養在深閨的晴姑娘姐妹,就是見多識廣的陳緋也自問身手不如她,羨慕這位狄小姐實是投了好胎。父母慈愛,兄長友愛,又有這等溫柔體貼的表兄,天底下實是沒有比她更快活的人啦。

  明柏繞到另一邊,也似紫萱那般跳上馬,行動間說不出的溫文爾雅。南姝癡癡的看著他,含情脈脈,卻不敢上前搭話。

  陳緋覺得她極是不爽快,若是喜歡那人,為何不直說,偏這般巴巴的粘上來,又眼巴巴的看著人家牽別的姑娘的手走,這等粘粘糊糊的實是煩人,她忍不住道:“那位公子早就走了!”

  晴姑娘微微紅了臉,輕輕拍了下妹子,又像是勸崔小姐,又像是勸自己,道:“嚴公子跟狄小姐真是天生一對呢。”

  “他姓什麼?”南姝並不把紫萱放在心上,她合狄家打交道不多,一直以為他是紫萱堂兄,扯著晴姑娘的袖子驚道:“怎麼是姓嚴,不是狄家表少爺麼。”

  晴姑娘輕輕抽過衣袖,道:“嚴公子是狄夫人娘家親戚,是狄小姐的親表兄,並不是狄家人。”

  南姝失望至極,狄家雖然合崔家不對付,舉人身份擺在那裡,合她家正是門當戶對,自是親事有指望。嚴家要不是官,爹爹必不肯把她許白丁。她實是不甘心,自言自語地道:“那嚴家……嚴家可是做官的?”

  晴姑娘看她樣子可憐,輕輕搖頭道:“不曉得,想來也是罷。”

  方才叫霜打過的大白菜轉眼就變成水靈靈的小白菜。南姝自言自語道:“狄家是舉人,他家親戚必然也是舉人。明柏哥他家肯定也是舉人呢。”

  倩姑娘極想和她說:若是那位嚴公子也是舉人家的公子,必不肯隨姨母到琉球居住的。她看了眼姐姐,晴姑娘輕輕搖頭。倩姑娘就移到陳緋一邊,抱著她的胳膊笑道:“緋姐姐,這幾日去找你耍,你都說功課不曾完,今日我們坐船到古北島去叫土人摸珊瑚好不好?”

  陳緋笑瞇瞇道:“使得,走,隨我到碼頭去。”她率先上了她的小黑驢,揚著鞭子對牽驢的管家道:“你先去碼頭找石頭叔,就說我們要用船。”那管家依言而去。

  替倩姑娘的牽驢的管家就來牽了了陳小姐的驢,拉著兩頭驢走上大道。陳小姐回頭,順了順頭發,對倩姑娘嫣然一笑,道:“走呀。”

  倩姑娘拉拉發呆的崔小姐,兩個追上去。她們繞過幾座小山,居高臨下看著空蕩蕩的海港,那裡原本泊著幾十只大海船,岸邊的大石上總有三五十個船工聚在一處賭錢。此時棧橋上無人,落著十幾只海鳥,只有兩只漁船孤零零泊在那裡,桅桿上頂上的紅布叫海風吹的抖來抖去,好像兩只紅色大鳥在船上盤旋。碧藍的海面反射著陽光,晴姑娘微微瞇起眼,指著下邊那一片石屋裡最高大的一座笑道:“還不到飯時,狄家鋪子怎麼就做飯了。”

  陳緋看了一眼狄家正在冒煙的煙囪,有些不自在的說:“她家不是賣酒麼,想必是在蒸飯呢。”

  南姝瞇著眼看狄家的酒坊,突然道:“聽說狄家的賣得一種果子酒,又香又甜又不醉人,咱們去買些,在船上吃不好麼。”

  倩姑娘並不懂得她們三個的心思,聽得有果子酒吃,已是忍不住了,笑道:“快走快走。”一驢當先衝下小山坡,驢蹄揚起一陣灰塵。

  陳緋對紫萱還有心結,然她也是愛酒的,想了一想也就追著倩姑娘去了。晴姑娘在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對崔小姐道:“南姝,明日我妹子過生日,你可來?”

  南姝的心早飛到倩姑娘前頭去了,隨口應了一聲,就叫管家快走。等她兩個到了狄家鋪子門口,倩姑娘跟陳小姐早坐在狄家院中的小方桌邊,左手執果子酒,右手取小點心,正和紫萱談笑風生。

  紫萱看見她兩個來了,笑著接出來道:“快來,嘗嘗俺們這個幹炸鹹蝦米。”

  院裡搭著高高低低的架子,掛著許多幹魚,地下也見縫插針擺著許多竹匾,曬著紅通通的蝦仁。氣味有些刺鼻,崔小姐微微皺眉,隨晴姑娘到桌邊坐下,她叫魚腥味擾得心神有些不寧,無意中坐到主位上。倩姑娘合晴姑娘都是先看了她一眼,偏她沒察覺。

  紫萱也吃了一驚,看崔小姐像是想心思的樣子,倒不好發作。狄家雖然規矩不少,然狄希陳兩口子就是頭一個不愛守規矩的。從前怕出門丟人罷了,請了丁媽媽這樣的人物來教孩子們,只要外邊過得去,平常在家卻是不大管的。所以紫萱只吃了一驚也就放手,笑道:“廚房裡還在烘肉脯,俺瞧瞧去。”她看了崔小姐一眼又進去了。

  狄小姐一進去,晴姑娘就輕輕推崔小姐道:“南姝,你坐錯了。”

  南姝察覺,臊得面紅耳赤,忙移到陳緋身邊坐下,小聲道:“她可瞧見了?”

  倩姑娘吐舌笑道:“自是瞧見了,怕你下不了台,所以進去了。”

  陳緋吃了兩大杯酒有些醉意,滿面緋紅,執著青瓷杯笑道:“不過坐錯罷了,怎地如此計較?她若是合你計較這個,她方才為何不發作?”晴姑娘就替主人倒酒布菜。

  紫萱在屋裡聽得清清楚楚,覺得這位陳小姐為人爽利又看得明白,真是她知音。就是那南姝,坐錯了位子羞得滿面通紅,為人也不算太壞。她捧著一碟紅通通、香噴噴、甜滋滋的肉脯出來,笑嘻嘻道:“來嘗嘗,俺家才試做出來的。”

  陳氏姐妹本家離太倉不遠,彼處肉鬆肉脯最是有名,她兩個嘗了都說好吃自然是真好吃了,樂得紫萱合不攏嘴。

  倩姑娘吃完一片,又取了一片,含在口裡感慨:“好容易吃到這個。姐姐,若是還在鬆江住著,想吃什麼就叫人去買來,何等容易。”

  她說話引得個個都想家。紫萱就先道:“俺們家這個時候已是秋天,樹止有又紅又亮的大柿子合大棗,滿山都是大板栗,還有那麼大的肥鴨子,使蜂蜜一抹,烤著最好吃。”

  陳緋也笑道:“我們家要吃叉燒,魚丸,還有鍋邊,蚵仔煎。”

  “還有大螃蟹!”晴姑娘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前年妹子把蟹八件藏了兩樣起來,惹得管金銀器皿的二娘到處找。”

  南姝想許久,卻是想不出來有什麼好吃的,只道:“我們那裡天冷,狗肉湯最好吃。”

  紫萱怕她難為情,就先道:“俺爹常說想吃香肉呢,俺們家醃火腿,每一大缸裡總要放只狗腿子,不然都不香的。”

  陳緋實是吃多了,覺得紫萱雖然合她打過一架,卻是比這幾位對她脾氣,暈乎乎扶著桌沿站起來,笑道:“紫萱,上回在你家吃酒,那個辣椒好呢,可還有沒有?”

  紫萱也就是瞧她最順眼,笑道:“有呀,琉球四季都溫暖,我家地裡好些辣椒苗呢,你若是喜歡吃辣,移些家去種。”她想了一想,又笑道:“俺這裡有才曬好的辣椒糊,正好廚下有幾只魷魚,你們等俺去炒來下酒。”

  晴姑娘要攔她,卻是來不及了,好在紫萱是個快手,她們吃了半盞果子酒,紫萱已是捧著一盤香噴噴的炒魷魚來。幾位小姐離了家人沒拘束,又說又笑,個個吃得大醉。

  明柏百忙中抽空來瞧,看到她們都吃醉了為難。鋪子裡雖有床鋪,卻是臭男人睡的,怕小姐們受不得那個氣味,總不好叫幾個姑娘睡在院子裡。明柏正在發愁,聽見對門滿子小姐吩咐家人的聲音,他想到張家鋪子後宅不小,倭國人又是不用床的,這幾位小姐搬過去睡在一處倒也不難。

  明柏就走到對門,隔著布簾道:“舍妹並幾位小姐都吃醉了,想在府上借一間空屋與她幾個歇息。”

  滿子起先當是小全哥,興衝衝揭了布簾來看,卻是明柏,她把失望藏在心裡,滿面微笑道:“奴去收拾臥室。”掉頭一路小跑進後邊去了。

  明柏掉頭回去,喚來幾個來做活的管家娘子,把幾位小姐都架到張家鋪子後邊,一個倭婦引著明柏到後邊,拉開紙門倒退讓他進去。

  倭國女孩兒的屋子明柏卻是頭一回進來,他也不敢細看,只叫媳婦子把小姐們都扶進去。滿子極是體貼,親手替她們脫去鞋子。明柏因這事不當她做的,極是過意不去,謝她道:“張小姐太過客氣,俺那邊還有事要辦,留一個人在這裡守著,可使得?”

  滿子微笑點頭,明柏就點了個機靈的婦人留下,辭了出去。滿子送到門口,略一遲疑,問他:“狄公子不曾來?”

  明柏承她大情,自然不好不理她,微笑道:“不曾來。”

  外邊張公子笑著進來問:“誰不曾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2:2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一章 冰釋(上)


  明柏看出張小姐似對小全哥有情意,微笑道:“狄家大少爺不曾來。”

  阿慧使折扇挑開布簾,笑道:“狄兄怎麼沒來?”

  明柏道:“今兒恰好有事。”

  阿慧雖然是中國人的裝束,然他隨身的兩個小伴當都是倭人,倭人風俗頭發剃得只有小半,看著就扎眼。明柏最是看不慣這個,略站了一站,衝滿子作揖道:“有勞張小姐,告辭。”

  他去了,阿慧就問妹子:“他來做什麼?是不是尋你說話?”

  滿子就將幾位小姐吃醉,他來借屋子一事說了。阿慧惱道:“該死,他曉得避嫌,我就不曉得麼。”只在在前店坐著,就不肯到後邊去。

  滿子送茶出來,因店裡恰好無人,笑道:“嚴公子留了個人在屋外守著呢,我叫幸子在門外陪她。哥哥,你為什麼要避嫌?”

  阿慧道:“狄家必是有屋舍與幾位小姐歇息的,只是這位嚴少爺想是怕人閒話,所以才送來我家。後宅只有你合姨母,就是傳開了,是在你這裡吃醉了睡一會子,你是女眷,與小姐們的名聲無礙。他怕人說閒話,難道我是不怕的麼”

  滿子心道:若是還在我國,公子們日思夜想的就是鑽進小姐們的閨房。她想到哥哥打發那些使女們,掩嘴竊笑不已。

  阿慧想到倭國小姐們成親都自偷情始,並無什麼男女之防,也是好笑。因方才妹妹問狄公子,就提醒她道:“從前母親有意將你許與狄家呢,這一向又不提了。我倒情願你不要嫁他家。”

  滿子淡然道:“就是哥哥的婚事,自家也做不得主呢。”雖然嘴上這般說,心裡卻是有些不快,就將阿慧丟下,徑去照看生意。

  張家的米鋪生意尚可,又有許多倭國的貨物,茶葉、和紙、倭布種種,每日所得的利息足夠養活張家上下幾十口人,俱是他兄妹二人細心操持之故。

  阿慧看妹子好像是真對狄公子有意,卻是替她可惜,幸得妹妹性子溫順,將來就是不如意別適也不是難事,又有誰個的婚姻大事由得自家做主的?他想到自家身上,也覺得煩悶,隨走到後院尋了間靜室,摸出一本書來讀。

  卻說狄家那個媳婦子在廊下合張家使女閒話,一個是扯著侉腔的山東明水人氏,一個是僅會幾句中國話的倭國婦人,說起東家長西家短來,指手劃腳的極是快活,唧唧呱呱說個不休。

  紫萱睡夢中只覺得外邊有兩大群馬蜂在嗡嗡嗡,爬起來大喝一聲:“彩雲,把馬蜂都趕出去!”話一出口,看見都是紙門和風,爬起來頗有些哭笑不得:怎麼明柏哥把她們送到張家來了?

  陳緋聽見有人叫嚷,先就驚醒,爬起來正好合紫萱相對揉眼,兩個看看榻榻米上還睡著三個,俱是滿面通紅,一室酒香,都覺得好笑。

  紫萱細打量屋子,屋角設著一架寫意山水的屏風,另一邊擺著兩只箱子,一只箱蓋上放著針線籮,還有一件做得一半的倭袍,另一只箱子想是當妝台使,端端正正擺著一只寶座式妝盒,擱著一面發渾的玻璃鏡。紫萱是頭一回見識倭國人的內室,覺得這間屋子樸素的過了,

  偏生屋裡浮動著一股甜絲絲的幽香,又不像是僕婦的臥室。

  陳緋也在東張西望,因紫萱合她一般,忍不住問道:“這是哪裡?”

  紫萱聽見外邊的兩群馬蜂裡有一群是山東明水的,心裡猜是對門張家的鋪子,必是大家都吃醉了,明柏哥不好留女孩兒們在狄家店裡,就道:“這是對門張家罷,他家後宅只有內眷。”

  晴姑娘也醒了,起先怕是陌生地方不敢說話,聽得她兩個說了幾句,曉得是在張家鋪子後邊,心中大定,爬起來笑道:“怎麼都吃醉了?”

  紫萱笑道:“卻是俺做主人的勸的狠了,偏生你們做客人的也不虛讓讓。五個人醉倒兩雙半,家去俺娘要是曉得了,不曉得怎樣笑話俺呢。”她挪到門邊,推了兩下才把門推開,喊道:“得利嫂子,打水來與俺們洗臉。”

  那倭婦已是爬起來去了,得利嫂子遲疑了一下,守在門口不動,小聲道:“小姐關門,張公子好像在後宅呢。”

  紫萱唬得就把門拉上了,隔著紙門問:“明柏哥呢?可是合張公子一處?”

  狄得利媳婦在屋外咳嗽了兩聲,道:“表少爺忙呢,小姐不如略等一會,等張家小姐來了再辭去。”

  得利嫂子說的是正理,紫萱無可奈何應了一聲,對滿面不在乎的陳緋苦笑:“俺們等等罷。”

  陳緋挑眉毛笑道:“狄小姐原來也是怕人閒話的?”

  紫萱待反駁她,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其實她心裡對明柏的安排也有些不以為然,只是世間規矩如此,她不在乎,卻怕連累幾位小姐閨譽。

  晴姑娘看情形不大好,忙打岔道:“這是張小姐的閨房?我還是上一回初搬家時見過張小姐一回呢。”

  紫萱合陳緋都是不大合張小姐打交道的,齊聲問道:“張小姐?”

  晴姑娘抿嘴笑道:“她小名喚作滿子,性情極是賢淑的,家母曾想聘她做我三弟媳,可惜打聽得她已是十七,比舍弟大了足四歲,只有作罷。”

  李家三公子是二房生的,虛歲十三,其實只得十一,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這位張小姐同是側室所出,樣樣都好,只是年紀太大了些,若是只隔二三歲,想必李夫人就去提親了的。隔的年紀太大,雖然娶來無幹,卻怕二房生事,所以李夫人想想就丟開手。李家內宅情形如何紫萱合陳緋都盡知,晴姑娘這般說,實是提醒她兩個:張家想把這位小姐嫁給狄家大公子。

  這位張小姐嫁到別家都容易,只有狄家必是不能,且不說狄家對倭國人無好感,小全哥日日早起晚睡,吃飯時都合明柏手不釋卷的在那裡看時文,巴望功名有份的人豈肯娶商人庶出的女兒為妻?是以紫萱只是笑笑,並不當一回事。

  陳緋卻不大明白晴姑娘的意思。陳家本就談不上什麼家世,陳緋的母親原是陳老蛟搶來的,三個哥哥活著時也不曾正經娶親。搬到琉球後,陳大小姐合崔小姐這幾位做了朋友,幸好她天性聰明,看著別人做規矩也不曾出過大錯兒。然小姐們說話彎彎繞的本事都是打小學起的。她一個半道來的和尚念不好經。是以晴姑娘的好意到陳小姐這裡是春風不入牛耳。

  陳緋看紫萱笑笑並不接口,她也只笑笑,走到箱台對著鏡子理妝。晴姑娘拍醒了妹子,又去拍崔小姐。五個人一團和氣,你幫我我幫你梳過了頭,得利嫂子已是推門進來,道:“小姐們,主人家已是備下洗臉水了,就在廊上。”

  門外的木廊下擺著五只木盆,還搭著雪白的手巾。只有紫萱是不施脂粉的,洗過臉便罷。陳小姐原也是不擦粉的,見狄小姐都不使粉,她也樂得不擦。那三位卻是坐在廊下,執筆的執筆,調朱的調朱,一絲不苟弄起來。

  偏生主人不來,紫萱不得請辭,只得跟陳緋在院中閒走,站在一叢玫瑰花兒邊說話。

  話說張公子看了一會書,聽見外邊女孩兒們說笑,到底是少年心性,就忘了照中國人的風俗不能偷看──倭國偷看人家小姐卻是風雅的事體。他忍不住推開紙門偷看,這五個女孩兒裡頭,若論美貌當數崔小姐第一,生得極是溫婉秀氣,又是著意打扮,當得起美人二字,然她面上總有些驕氣,叫個看著心生離意。李家兩位小姐都是團團的臉,白生生的似兩團面人般。鬆江小姐衣衫秀雅,她二人又是稟承家學,從來都是不笑不說話,一團和氣倒把崔小姐比下去了。

  若以花比美人,崔小姐似櫻花,兩位李小姐就似油菜花。張公子有些惡作劇的想,又打量狄陳兩位,想她們是什麼花。狄小姐生得高挑,穿著青布衫青布褲,外邊罩著一件長比甲,腰間系著一枚碧玉佩,雖然看上去穿著合狄家丫頭們差不多,然站在那裡挺撥的跟春天裡的小竹子似的,看人說話極是雍容安祥。張公子越看越有趣。倭國女子但笑時都要使袖掩口,好現最是一低頭的溫柔,阿慧平常覺得也算婉約可愛,偏生狄小姐笑時露出雪白幹淨的牙齒,就襯得他妹子笑容小氣了。

  此時紫萱正合陳緋說到她兩個頭一回見面打架,兩個回想對方出手都樂不可支。

  陳緋就道:“我實是小時候怕吃苦,爹爹偏疼我不叫我學功夫,所以只會三腳貓。”

  紫萱道:“俺師傅不會打架,只教了些輕身功夫,並一句致勝妙訣。”

  陳緋奇道:“還有致勝妙訣?那日怎麼不見你使?”

  紫萱眼珠一轉,笑道:“還沒到使處呢,你若是想知道,俺教你也無妨。”

  陳緋本就好勝,不然也不會因為紫萱讀書認字她也要讀書,就笑嘻嘻抱著紫萱的胳膊道:“說來聽聽。”

  紫萱合她熟了些,覺得她最是爽朗,心裡很願意合她親近,就一本正經道:“說了你不許笑,其實只得一句:‘打不過就跑‘。”

  張公子本極好奇,支愣起兩只耳朵聽,驚聞“打不過就跑”五個字,笑倒在榻榻米上,恨不能再學小貓打幾個滾,覺得紫萱憨的可愛。

  他這裡動靜不小。紫萱跟陳緋都聽見,俱是揚眉挽袖喝問:“是誰?”

  “出來,不然姑娘揍你!”陳緋最見不得縮在背後的小人,衝上去拉開紙門,卻見一個人躺在地下笑得喘不過氣來。陳小姐原見過張公子幾面,覺得他是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何曾見過他這般小兒行徑,卻是愣住了。

  張公子偷看被捉住,卻是不大好意思,趁著人家發愣,忙爬起來施禮,只是想到紫萱說的話還是樂,忍都忍不住。

  紫萱經上回捉賊一事,行事要穩些,先喊了一聲“得利嫂子”,待管家娘子過來,才慢吞吞跟在管家娘子後邊過去。

  這兩個人一個笑容滿面爬起,一個玉面微嗔欲揍人。紫萱也覺得好耍,雖然張公子偷聽不對,然這裡是人家的家,要怪罪人家也不合適,她就拉住陳緋道:“緋姐,咱們避一避。”

  得利媳婦上前兩步擋在張公子面前,紫萱用力一拉,陳緋回過勁來,滿面通紅叫她拉走了。

  崔小姐正在描眉,描了一半驚見對面屋裡有個青年男子,想到妝容不整叫人看見,尖叫一聲飛撲進屋裡。李氏姐妹也覺得狼狽,躲進屋裡,拉上門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紫萱跟陳緋先笑起來。

  晴姑娘難為情,笑道:“緋姐姐揍他了麼。他可曾討饒?”

  倩姑娘年紀最小,孩子氣的推開門縫又瞧,道:“姐姐們看,張公子叫狄姐姐家的管家娘子趕出去了呢。”

  紫萱跟陳緋都撲上去看,果然,得利嫂子跟在張公子身後不住嘮叼:“張公子,你且暫避避。小姐們只當後宅無人呢,您老避在屋裡也使得,為何……”

  紫萱笑道:“這個媽媽子最是嘴碎,若是俺哥來了,打從俺哥落草說起,能說到替俺哥的孫子娶媳婦哪家小姐。”

  陳緋因方才她們說話都叫那張公子聽見,又羞又惱,現在看張公子灰頭土臉被得利家的請出去,心中實有幾分快意,笑道:“這人可惡,實要治治他。”

  過了一會得利家的回轉,滿子跟來,極是不安,跪坐在她們跟前連連道歉屋子窄小。

  紫萱笑道:“不妨事,滿子姐姐,俺們還沒有謝你呢,卻是打擾了。”就轉身問陳緋:“你們不是說要出海,想是去不成了,不如咱們結伴回去罷。”

  陳緋就問崔小姐。崔小姐已是補上半條眉毛,巴不得就走。眾人辭了滿子出來,恰好阿慧少爺就在店堂,卻是不說話也不好,走上來做了一個大揖,道:“原是小生的錯,幾位小姐大人有大量,休要再惱。”

  紫萱跟陳緋都惱他不夠光明磊落,回了禮就出來,崔小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紅著臉跟了出來。唯有晴姑娘福了一福,起身定定的看了張公子幾眼,叫張公了一雙鳳眼勾住了魂兒,霞飛滿面,忙忙的拉著妹子去了。

  滿子都看在眼裡,走到哥哥身邊笑道:“這位李小姐倒有趣。”

  阿慧笑道:“不如狄小姐有趣。”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2:32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二章 冰釋(下)


  陳緋因時候還早,還請大家去她船上耍。紫萱本待要去,想到她原是來助忙的,先吃醉就睡了一覺,極是不好意思,就不肯去。送她們幾個到碼頭回轉,羞答答站在明柏身邊。

  管家們在大竹匾上攤煮熟的番薯,幾個雇工帶來的孩子縮在一邊看著熱氣騰騰的番薯吞口水。紫萱有些不忍,借著要吃茶走出來。明柏也瞧見了,問她:“可是還頭痛?”

  紫萱搖頭道:“不痛,那幾個孩子與他們點吃的吧?”

  明柏道:“中午飯時已是與他們吃過一餐了。這是饞呢,倒不好開這個頭。”他看紫萱不以為然的樣子,就轉移話題,“方才麻煩了張家,咱們送點子什麼到對過去?”

  紫萱嗯了一聲,問得利媳婦討了一個食盒,親自裝了些肉脯、蝦仁、魷魚絲、烤魚片。因大家都忙,她就親自捧著出來。

  張家鋪子的布簾早已拉起,滿子兩只大袖子使繩子捆起,光著一對白胳膊,正跪坐在那裡包餃子。張公子系著圍裙也在一邊助忙,看見紫萱進來,止不住的笑意湧到臉上,側著臉笑道:“狄小姐貴客。”

  他偷聽可惡,紫萱實是想在他臉上搗一拳,只對滿子笑道:“這是幾樣小點心,送與姐姐嘗嘗。”轉手交與一個倭婆,就道:“姐姐忙,改日得閒到舍下去耍。”跟滿子對福了一福就出來。

  張公子在邊上笑的一朵花似的,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待人去了,他就有些懊惱地問妹子:“我不招人喜歡麼?”

  滿子低低的笑起來,道:“哥哥,你也有眼睛,看不出她合那位明柏少爺……麼。”

  張公子將一只劑子拍扁,佯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哥哥只是覺得她有趣罷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嫁娶豈能如意。”他嘴上說的硬,其實心裡卻是覺得可惜,若是他們張家出過個把做官的,去狄家提親何等容易。母親的意思是娶陳家的小姐,不然就在外家替他聘一位小姐。似狄家這般的人家,勢必不會跟商人家結親。只是他越明白此事絕無可能,越覺得狄小姐一怒一惱都招人喜歡。

  狄小姐送了一盒點心來,他就打著回禮的幌子裝了一盒餃子親自送過去。那個話極多的管家娘子出來說主人已是回宅了。他心中失落,不肯回去叫妹子笑話他,順著小坡走到棧橋上看海。琉球的海邊並無腥臭氣味,沙白水清,阿慧坐在一塊礁石上看風景沉思,卻不防也有人當他是風景。

  陳緋家那只船在近海打個轉就回來,小姐們站在船頭指點風景,遠遠瞧見岸邊有個少年。崔小姐與晴姑娘都當是明柏,不錯眼珠只看那邊。倩姑娘有些替姐姐難為情,沒話找話,問陳小姐:“緋姐姐,你家的船回中國,可是還有人要來?”

  陳緋道:“還有些,我家的屋子空著一小半呢,只怕都搬了來不夠住。你家呢?”

  倩姑娘看著天邊一朵流雲,嘆息道:“我們家李家死的死,賣的賣,實不曉得我爹爹此去能尋回幾個。”

  陳緋想到她的三位兄長,也自嘆息,小聲道:“若是早些搬到琉球來,我三個哥哥也不致送命。”諸位小姐都有兄長扶持,只有她兄死父老無依可靠,偏生琉球又無合適的男子與她為配。想到此,她對崔李兩位倒不似方才那般看不慣,走到艙中取了茶壺倒茶。爹爹是個粗人,就不曉得替她張羅親事,她心中苦楚,那茶水傾滿了杯子也不曉得,卻是流了一桌子。

  倩姑娘在門口看見,輕呼一聲,陳緋才回過神來,笑道:“你可吃茶?”

  倩姑娘笑道:“不吃,你快來看笑話兒。”

  陳緋不想出去,倩姑娘進來拉她,指著張公子那邊笑道:“你看,張公子叫兩個乞兒纏住了。”

  此時陳家的船已是將靠岸,陳緋一眼就看到那位張公子身上的綢衫上有兩個泥巴手印,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崔小姐跟晴姑娘先當是明柏,還替人家著忙,待看清是張公子,南姝就咬著嘴唇道:“活該。”

  晴姑娘愛他人物兒風流,覺得他比明柏活潑討喜,只啐:“他就似個活猴!”

  轉眼船靠了岸,早有管家牽著驢接上來,幾位小姐跨上驢回去,一路無話。

  過得幾日紫萱閒下來,寫了帖子請幾位小姐賞菊,第二日李小姐回請,第三日陳小姐回請,第四日本是崔小姐要請的,偏生那日她病了,約了過幾日再聚。

  誰知崔老爺自高麗回來,帶了許多造紙的工匠,還有兩房姬妾並幾十戶家人,買地蓋房子忙個不休,崔老爺偶爾得閒,聽說狄家把玻璃手藝傳給大家,只有他家無份。村中建新碼頭卻要他家出錢,卻是氣得要死。把四老爺痛罵了一頓,又禁住南姝,再不許她合中國人耍。

  張夫人見崔家起作坊造紙,她也就在家裡建了個玻璃作坊,每日親守著幾個工匠,制些花瓶杯碗之類的小物件,要運回倭國賣。

  張公子勸她:“母親,狄世叔雖是不禁大家借此生財,到底也等別家先動手,大家臉上才好看呢。”

  張夫人心中大怒,道:“兒子,你怎麼不問問那幾日你不在家,我為何要搬回家來住?”

  張公子本也有些懷疑,聽得母親這樣問她,惱道:“你不說,人家不說,我怎麼曉得?”

  張夫人待要說是狄舉人調戲她,又說不出口,只道:“我搬回來原有搬回來的緣故。那狄家上下都不是什麼好人,只有狄舉人老實,偏又做不得主。”

  張公子叫母親說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說母親是倭國婦人見不得旁人比她強的脾氣,也不曾真往心裡去。因他合小全哥曾說過此事,此時要辦玻璃作坊也不算太失禮,是以也就由著母親了。

  他家船到倭國一月一來回,轉眼又去運貨,裝了幾十樣狄家的木器,還有小半船玻璃碗盞。南山村的人看著眼熱,合計了兩日,公推黃村長合李保長來尋狄家、李家、陳家說話,狄希陳聽說是要合伙辦作坊,不肯來,只說大家隨意。那李家還不想合崔家撕破臉,也退避三舍。因屋舍是陳家一家之力,就是他家佔大頭,與眾村民合伙辦作坊,擇了吉日開工,吹花瓶,制碗盞。打算積多了賣到高麗去,那原來的公共作坊就成了一句空話。狄家三個大些的孩子都不大快活,覺得島上再無一個好人。

  尚氏王族原是學會了就辦了個小作坊的,先是制玻璃片裝窗戶,再是瓶碗缸盆,諸樣試制下來,首裡王族已是家家用玻璃碗了,聽說還在試制玻璃家俱。

  這麼一陣風兒辦玻璃作坊,狄希陳跟素姐在書齋裡翻書的人都聽說了。他二人相對大樂,他們穿來的那個時代,農村裡說養成兔子賺錢,一窩蜂的去養兔子,待家家雌兔伴著雄兔滿院走,兔毛已是不值錢,家家都是賠錢,兔子俱是吃一刀吃肉了事。又一陣風的去養狐狸,最後狐狸養多了也不值錢了又棄掉。如今琉球辦玻璃作坊就合那養兔子一般,賠大錢倒不至于,賺錢卻是不可能了。

  這一日中午吃飯,紫萱看爹娘都是滿面笑容,好生不解,問道:“他們都拿著俺家教的手藝辦作坊呢,為何爹娘還這般快活?”

  小全哥使筷子敲她,笑道:“且等著他們虧本賠錢罷。”

  紫蒙天生性子直,看全家都滿面笑容,她想了一想轉過彎來,也不不惱了,道:“那俺們家的作坊待如何?”

  狄希陳笑道:“俺們家的麼,制些小瓶小罐家裡使用麼,外邊的生意一概不接。待明年糖廠建成,咱們家收果子制果脯,只怕家裡的玻璃瓶還不夠用呢。”

  素姐也道:“咱們家收上全島的甘蔗來制糖,做果脯,放一年半載不在話下。只要這一樣做得好就使得。這裡的田地麼,夠全家吃飯就完了。聽說崔家佔了北島一大塊地,想必李家跟張家也要從中國運人來?”

  紫萱點頭道:“都是這樣說話,就是陳家,聽說也有不少人要來,家家都在蓋房呢。”

  小全哥笑道:“碼頭的事不提了?我們家如今正好有八艘漁船,已是將小碼頭擠得滿滿的。俺們家只用得上四艘,那四艘李蟹他們來求租,俺尋思著不如租把他們。”

  狄希陳笑道:“兩艘與他們,那兩艘與土人。”小全哥會意。

  明柏也將這些日子木匠作坊的收支說與大家聽,道:“張公子前日來尋我,說木器不要了,問能不能拿辣椒玉米等種子換糧食,俺依了他,只是聽說張夫人將種子轉手就賣把崔家運到高麗去了,甚是惱人!”

  素姐笑勸道:“這些東西不過這一年稀罕罷了,哪裡買不到?就是咱們家不賣,他們到山東去只怕買的還便宜些,上回你舅舅的信裡還說呢,他在鬆江這幾年,番薯極賤,一個錢兩斤,窮人都不肯吃的。休那般小家子氣。這些都不如你翻出來的那個制糖法值錢呢。”

  不知不覺那個鋪子又到了明柏哥管,紫萱突然發現自己又無事可做,卻是急的慌,道:“你們都這等忙,偏俺無事可做。”

  明柏合小全哥對看一眼,小全哥就道:“紫萱,俺問你,張家那個鋪子交給張家小姐管,旁人怎麼說?”

  紫萱想到她也不樂意哥哥娶這樣的嫂嫂,心裡嘆息一聲,皺眉:“他家……算了,俺不管鋪子了。”

  素姐看女兒這般,心中有些失望,笑道:“以後家務交給你管罷。人情往來,你拿不準來再來大家商量,外邊的事還是交給男人們罷。世道如此,又能如何?”

  “合別家小姐比,我家紫萱已是極能幹的了,”狄希陳看女兒的扁著嘴心灰意冷的樣子,替她打氣,道:“你看島上這幾家,除去張家小姐打理鋪子,那幾位可不是除去吃穿就是耍?你也合她們耍了幾日,總抱怨沒意思,是不是?”

  紫萱點頭道:“爹爹說的是,俺總說俺不比哥哥們差多少,憑什麼家裡那些事體不讓俺出頭?可是看張小姐管鋪子,又覺得女子整日拋頭露面實是不雅,想著要出頭,就想做些事,想著怕人笑話,就不想出門。”

  明柏輕輕道:“紫萱,俺們聽張公子說過,倭國的天皇還有女子當,所以婦人開鋪子也常有。然此處閩人最多,實是重男輕女,所以人多說張小姐不當出頭。俺們也是不想人家那般說你,所以把你的事都搶了去,不然鋪子還交給你管,只是每次你去俺們陪你去,可使得?”

  紫萱想了想,搖頭道:“不了,古人雲男主外女主內,俺以後只管家罷。”她想想自個從前也狠覺得張小姐住在鋪子裡不妥當,那出頭露面的事實是不能再做,可是為何她跟哥哥一般兒的人,她就只能在家裡打點家務?

  她心灰意冷出來,無意中走到學堂後邊一棵大樹下坐著發呆。小全哥合明柏來看了幾回,俱叫素姐攔了回去。素姐待要去勸,狄希陳把她拉過一邊小聲道:“就是咱們穿過來的兩千零幾年,還有不少女大學生情願一畢業就結婚做家庭主婦的。這個年代,紫萱跟那些小姐們比已經很超前了,現在她自己覺得不大好,我們還是讓她自己想吧,想得通自然好,想不通,還有明柏呢。”

  紫萱這般,若是嫁出去必是與婆家合不來的,素姐想到還有一個明柏,那提著的心放下一半,提高了聲音問道:“明柏,將來怕他娶妾呢!”

  狄希陳笑道:“小全哥是不肯娶妾的,自然不會由著妹夫納妾。這事兒呀,你就別操心了,咱們出去走走,這幾天涼涼的,倒像個秋天的樣子。”兩口子手拉著手出門耍去了。

  遠遠躲在後邊的小全哥聽見了父母最後兩句,曉得確是把紫萱許給明柏了,喜歡的拿手肘拐他,道:“聽見了?俺娘是怕你納妾呢,所以不敢把妹子就許你,並不是為著別個。”

  明柏心中大樂,紅著臉道:“你為什麼不肯納妾?你當明白我也不肯納妾的緣故兒。”他覺得自己這般說話就合求婚似的,臊得不得了,說完了掉頭就走。

  小全哥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八字樓後,也是大樂,想了一想來找妹子。紫萱跟一個穿紅衣的少女站在門口說話。那少女半身都叫大樹擋著,小全哥只當是家裡的使女,道:“紫萱,哥有話與你說。”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2:35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三章 女孩子的心思你別猜


  紫萱愣了一下,正待說話。小全哥已是笑道:“方才爹娘說要是明柏哥來提親,就把你許給他!好不好呢?”

  紫萱雖然極大方,到底是明朝姑娘,當著外人的面說她的婚事,霎時間臉紅得能滴出血來。小全哥轉過來一看,卻是陳家小姐,他也是一愣,自家妹子要緊,他也顧不上失不失禮,就對陳小姐使了個眼色。

  陳緋會意,一時想不起來說什麼,指著頭頂的大太陽笑道:“雲上來了,好像要落雨呢,我家去叫人收衣裳。”也不等他兄妹兩個回話,抬起腿就走。

  小全哥又是一愣,抬頭看天,明明晃晃的日頭,萬裡無雲。紫萱詫異的緊,顧不得羞也抬頭。小全哥看妹子臉紅的異樣,忙拉她道:“走,家去歇歇。”

  紫萱重又低頭,走了幾步抬起頭來,道:“哥哥,你休胡說,爹娘不是把明柏哥當成子姪麼。為何……”說到提親她就說不下去,只覺得心裡亂成一團,又酸又澀又堵,淌下兩行清淚。

  小全哥看妹子居然哭了,慌了手腳,把她拉到八字樓下的廳裡,忙忙的問:“你不高興了?”

  紫萱一邊抽抽,一邊哭道:“俺不知道。”停了一會又道:“俺一輩子不要嫁人。”

  小全哥後悔的直跺腳,拉著妹子的胳膊央求:“你休哭,女孩兒長大了沒有不要嫁人的,誰在娘家住一輩子?”他這話卻是火上澆油,紫萱哭的越發的狠了。

  黃山經過,聽出是小姐在裡邊哭,飛一般去尋明柏。明柏正在房裡使冷水澆臉,聽說紫萱哭,心裡亂得都沒有問誰合她在一起,胡亂使袖子擦了一把,大步跑到八字樓下的小廳,忙忙的問:“紫萱?”

  小全哥越勸,妹子越是傷心,正急得滿頭是汗。明柏進來,紫萱就扭過身去,倒不似方才大聲,肩頭一聳一聳。

  小全哥在一邊擠眉弄眼叫他出去。明柏哪裡肯,平常紫萱被小全哥逗惱了都是他當和事佬,只當這一回也是小全哥逗她,輕輕拍紫萱的肩道:“有事說與明柏哥聽,可是你哥哥又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小全哥恨不得就地搗開一個洞,先把明柏塞進去,再自家跳進去。

  紫萱從來不曾想過她合明柏哥做夫妻,哥哥說爹娘有意把她許給明柏哥,她回想明柏哥這一二年對她極是溫柔體貼,越想越覺得明柏哥對她有意,偏她只當人家是哥哥,從來都不曉得回避,卻是越想越羞。偏明柏還來問她,她就惱了,站起來將手一撥,恨恨的說:“男女有別,你拍什麼?”甩開二人奔走。

  明柏看著紫萱似受驚的小鹿般逃開,想不通她為何這樣,只有發呆。小全哥自悔說錯了話,也是滿面通紅,帶著歉意道:“實是俺不好,方才俺合她說爹娘有意叫你來提親,她就……”

  一時兩人都無話說。明柏安安靜靜站了一會,小聲道:“她若不肯,就罷了。”掉頭出門。

  小全哥一時不曉得安慰誰好,對著廳裡的畫軸自言自語:“明明他兩個情投意合麼,為何一提到成親紫萱就羞答答?”

  畫軸裡山不動,水不流,高士依舊做著撫琴的樣子。只有風兒吹過,竹簾撞到門框上,發出輕輕的嘩嘩聲。小全哥走到花架子邊,一盆月月紅正嬌豔,大朵大朵的紅花紅得似火一般,氣味又香又甜,小全哥想到爹娘偶然鬥嘴,爹就撿那開的好看的花朵掐一二枝送娘,他兩個就好了。他就伸出手去,揀那開得極好的掐下一朵來。怎奈這活狄大老爺常做,狄小少爺卻是頭一回,一時不察就叫花刺扎到手,痛得他一邊甩手一邊握著花飛跑。

  紫萱屋裡。彩雲幾個都在外間做針線,看見拿著花進來的不是明柏是小全哥,彩雲站起道:“小姐在屋裡呢,可是合明柏少爺惱了?”

  小全哥輕輕道:“不是不是,你把這個給紫萱。”他也不曉得怎麼說,把花兒丟到桌上,忙忙的出門。

  幾個丫頭看大少爺走了,都趕過來看花兒,笑道:“大少爺這是替明柏少爺送來的?今兒倒奇了,平常明柏少爺都是自家送來的。”

  彩雲對著裡間擺手笑道:“想是賭氣呢,誰都不讓在裡間呆著。”她是個有心的,一邊說話一邊就把小全哥帶到外邊去,拉著他出月洞門到小園子裡,笑問:“小姐可是合明柏少爺吵嘴了?”

  小全哥扭捏了一會,紅著臉道:“不是,是俺合妹子說的,爹娘有意把她許給明柏。妹子就這樣了。”

  紫萱不開竅家裡大丫頭們都是曉得的,女孩兒在情事都懂得比男子多些,彩雲笑不得惱不得,道:“少爺,小姐這是害臊。她只當明柏少爺是哥哥,說笑坐臥從不曉得避讓,叫你這樣一說……”

  小全哥抓頭發,極是苦惱,問道:“真的不是惱了?”

  彩雲笑道:“不是惱,就是害臊。俺們再暗地裡勸勸,等她轉過彎來就好了。”

  小全哥鄭重作揖道:“多謝彩雲姐姐,俺還不曉得姑娘們的心事這樣奇怪呢,彩雲姐得空多提點提點。”

  彩雲正萬福還禮,聽見小全哥補的這兩句就鬧了個大紅臉,臊得跺腳跑了。

  這是第三個甩下他走路的,小全哥摸頭腦袋自言話語:“我又說錯話了?”

  陳家大宅,雕花隔扇都裝上了玻璃,明晃晃的廳裡不透一絲風。供桌上擺著暫新的玻璃紅花瓶,綠香爐,爐上三根手指頭粗的大香,燻的廳裡似太上老君的丹房一般。

  廳外樹下擺著張矮桌,擺著幾樣下酒菜。陳老蛟蹲在朱紅漆凳上吃酒,看見女兒來家,舉著明晃晃的玻璃大酒杯笑問:“狄家這酒夠好,叫什麼?”

  陳家幾日功夫就收拾得明晃晃亮晶晶,陳緋在自家還不覺得什麼。到狄家走了一圈,看看人家的白牆紅瓦綠樹,說不出的清雅,再看自家擺的合玻璃作坊似的。陳緋沒好氣的說:“這個是包谷燒,就是那個玉米棒子釀的。”

  陳老蛟美滋滋的吃了一口,舒舒服服打了個飽嗝,感嘆道:“琉球的日子就是舒服呀,你爹前幾十年算是白活了。”陳大老爺在海上漂泊半生,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連三個兒的小命都沒保重,守著緋兒這麼個老閨女過日子,早年的雄心壯志早消磨的差不多了。

  爹爹摟著酒杯萬事足矣,想必也不曾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陳緋想到方才狄家公子同狄小姐說的那些話,心中又酸又苦,忍不住掉淚,狠狠的跺了兩腳衝回自個的房裡。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2:37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四章 移民潮


  崔家第二次從高麗運了兩百來個壯勞力來,在北島墾荒種地。吉永夫人也不示弱,親自回了趟倭國,再回來也帶了幾十戶農戶來,拼拼湊湊也有三百來口人。張家糧食就有些吃緊,不肯再買米面,將糧食鋪改成了雜貨鋪。跟隨吉永夫人來的,還有三四個倭國小商人,送了黃村長些禮物,就在陳家作坊邊建了幾間木屋開小鋪子,賣些倭國的布匹、生漆、清酒。李大公子看出便宜,也說要開鋪子,同崔家在倭國人對面同起了一排木屋。陳家也不甘落後,他家橫豎是要建房子的,也挨著建了兩大排房子。

  南山村裡鎮日建房忙,鬧得木料都漲了半分。明柏月底結帳,極是不快活,夾著帳本來書房。紫萱正好在書房裡替母親抄一種甘蔗的法子,看見明柏進來,她就丟了筆一言不發出去。明柏也似不曾看見她一般,將帳本遞到狄希陳跟前,道:“這幾家都搶著在空地上蓋房呢,俺們這個月的成本增加的不少。”

  狄希陳對他合紫萱那點子事也只妝不知,聞言笑道:“咱們家接了什麼活?”

  明柏道:“長公主家的大公子來訂了一只漁船,三王爺訂了一只。本來就沒什麼利息的,叫這一鬧,都不賺錢了。”

  狄希陳笑道:“琉球島也就這麼大,咱們家再造三四艘出海打漁的大船,以後只造小船罷。”

  明柏道:“只怕窮人買不起。”

  “是買不起。叫他們分期付錢。一只船若是要五十千錢,一年只要他給十千錢,給滿五年船就是他家的,到期還不起,俺們把船拖回來。如何?”分期付款麼,狄希陳看明柏發愣,胸有成竹道:“換個說法,就說我狄家的小漁船租錢要高些。只要租夠了五年,這個船他就三折拿走,如何?”

  明柏想了一想,就道:“這樣實是極好,就是他租不夠五年,也必想必子去借錢來,俺們的租錢低些,也好租些。”

  素姐停筆道:“凡是看上去有便宜可沾,人想都不想就鑽進來了。其實第一個法子合第二個是一樣的,只是換了個說法,你就肯了,是不是?”

  明柏仔細想想,可不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又道:“那俺們家的家具就全停工了?”

  狄希陳笑道:“他們不是有許多人要搬來麼,接著幹,制些臉盆架吃飯桌。對了,外邊還有空地否?”

  素姐橫了他一眼,嗔道:“你也想炒房?”

  狄希陳大樂道:“俺們要賣家俱,自然也要佔個鋪面,去找塊地方建個,接受來料加工,替新搬來的人家打家什。你去合小全哥商量著辦罷,他那邊說要制個什麼舉世無雙的琉璃燈,可成功了?”

  明柏搖搖頭,辭了出來安排人手,又找小全哥去看好地方,就抽了些人手去建新屋。南山村幾大戶都建房,又有現成的鋪子。卻是不少土人動心,也跑來擇地蓋房。不上一個月功夫,南山村就添了一二百戶人家,頗成個樣子。人一多,那建碼頭的的事不得不提,偏崔家幾次請都不來。李家又沒有主事的,李大少心裡是偏著崔家的,只說他家出地,別的都要等乃父回來。黃村長來來去去跑了許多回,狄家無可無不可,陳、張兩家常借狄家小碼頭使,卻是不急,此事只有擱下。

  卻說琉球王進貢的海船到了太倉,李員外帶著二兒子悄悄潛回鬆江,一路與狄家管家同行,親眼看見狄家管家站在知府後衙送了封信,轉眼就有人出來領著他們進去,他才曉得狄家是真的與知府有親。李家世居鬆江,事發之後藏起的近支不少,李員外的召就至,卻也有三五位肯隨他們同去。李員外將出藏起的金銀,買了四五百的奴婢,又請了些工匠,悄悄兒走水路到太倉,遠遠的看著一長串大海船出海去了,召來留在港口的家人一問,才曉得那是狄家雇的船,因為他家的船工很是本事,所以不順風也敢行船。

  李員外盤算許久,打定了回去棄掉崔家,合狄家結盟的主意,將人都安置在船上,又去買糧,靜候陳家並張家。

  張家老太爺看了孫子的信,聽說他家那個倭國兒媳婦在琉球立穩了腳跟,又捎了很多值錢之物要換些人口。張家人多口雜,狠是眼紅,吵嚷了數日,買了些男女,又拐了些農戶,也有二百之數,推出一個二大爺來,帶著妻兒去琉球。

  張李兩家雖然行事小心,然越小心人家越好奇,就有些人以為他們尋著什麼好地方,也有十來戶中等之家借著各式各樣的關系尋來要同去。他們兩家無可奈何,都捎上了。

  那陳家卻是簡單,徑去陳老蛟的舊部所在,陳老蛟的一個做小頭目的姪兒情願投奔叔叔,將有家有口的海盜們召集起來,還有從前留下的孤兒寡婦們,也拼了夠兩大船。他三家擠在一處商量,這般浩浩蕩蕩的不敢跟著尚王的貢船回去,因狄家現成的前車在那裡,也去訪了幾個會逆風行船的老船工,冒險頂著風回程。

  自太倉到琉球,順風不過六日,狄家船隊花了二十二日到琉球,來富來貴並小桌子小板凳幾個得力大管家在內宅住了四五日,明柏與小全哥在港口跟南山村不合眼的跑了四五日,來富跟來貴小桌子就裝了一船半的琉球土產回去。小板凳就留在琉球,因他是外宅管家,年紀又輕,怕人家不伏他,狄希陳替他改了名字叫狄來福。

  狄家這一回挑來的是狄、薛兩家的青年男僕八十名,狄九老爺又在人市上買了五六十個男孩兒,近百個女孩兒,俱在六歲到十歲不等,只人口裝了兩三船。明柏合小全哥看著烏壓壓一片小腦袋,哭聲此起彼伏,極是頭痛,飛奔回家稟與父母知道。

  狄希陳聽說運了一二百的孩子來,也是頭痛,只有素姐省得,笑道:“這是怕青年管家們在島上娶不到媳婦呢,所以買了些女孩兒來。這些孩子們,女孩兒都安置在山頂客院裡,男孩兒都在八字樓的三樓。十人一間,也不過多佔三四十間屋子罷了。叫紫萱去安排去。”

  狄希陳也道:“先把託你九叔買的書搬回來。別的慢慢再說。”他家現成有小碼頭有船,只要將海船停在近海處,使小船搬運,樣樣都是極便當的。只五日就搬空了大船,又將狄家在琉球這一年積下的海貨、珊瑚、並玻璃瓶裝的各樣吃食都裝了個幹幹淨淨,狄家三位大管家還意猶未盡,將著在中國有家小的木匠們回去。

  紫萱自那一日起就不肯跟明柏說話,明柏也是一般,吃飯時兩個都是低著頭吃飯,但有事也不肯在飯桌上說,若是頂頭碰見,不是這一個低頭,就是那一個扭頭。小全哥急的似熱鍋上的螞蟻,勸誰誰都不理他。到爹娘跟前搬救兵。

  狄希陳道:“物極必反。”依舊翻書。

  素姐道:“順其自然。”照舊翻書。

  小全哥惱了,出來看著天上的浮雲,哼哼道:“先兄後妹,我還不曾找媳婦呢,誰來找我妹妹提親我跟誰急。”哼哼完了回頭看,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吐了吐舌,一溜煙跑了。

  屋裡狄希陳跟素姐都丟了筆,笑的要死。來福站在一邊,一本正經道:“老爺,小的也沒媳婦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2:40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五章 張二老爺進村(上)


  狄家的船隊回到太倉都裝了貨又下南洋去了,李張陳三家才極是狼狽到那霸港。

  陳老蛟得了一個姪兒做臂膀極是快活,李家幾房兄弟妯娌重逢也極是歡喜。唯有吉永夫人氣得要死,那二老爺一妻一妾三女一子都將了來,卻不帶她家死鬼相公那幾個妾生的兒子,分明就是來奪產的。吉永夫人最是不肯吃虧的人,豈會讓張家如意?她先將二老爺帶來的人安排下,借口屋子不夠住,叫兒子到狄家去借房安置二老爺一家。

  張公子將來意一說,狄希陳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叫兒子帶他在宅裡轉一圈。小全哥引著他從廳裡出來,站在八字樓前的夾道裡,指著八字樓道:“這上邊住著一百多的家人。內宅還有上百的使女。”又帶他到原來安置吉永夫人的那處,道:“俺家也有幾十房家人,還擠的狠呢。”

  這裡已是改成數排石屋,分派給成房的家人使用,不消小全哥說,阿慧也看得出他家屋舍是真不夠用。小全哥又指著山後在建的石屋道:“這裡還在建屋,過一二年管家們就到了婚配的年紀,只怕還是住不下。”

  張公子無話說可,回去實說:“狄家也有數百口人,他家還在趕建屋子,不能借與咱們住。”

  狄舉人這般無情,吉永夫人失望的狠,她以為狄舉人為著她必是肯出手助忙的,袖手也必是狄夫人小氣,心中只惱狄夫人,卻不恨狄舉人。除狄家外,陳家合李家都不夠住,在趕建新房。若是不把二叔安置在外邊,只怕不知不覺大權旁落。吉永夫人咬著牙兒吩咐:“我去找崔家說話。”她到崔家去了小半日,不曉得合崔大人說了些什麼,崔家就借了一間偏院與她。

  張二老爺初來,甚是和氣,聽得弟妹借屋與他們住,無論如何不肯,道:“我們不是一家人麼,這麼見外做什麼?阿慧的爹爹去了,他就是我親兒子,哪能這樣生份!”

  吉永夫人換了一身孝服站在門口,來來回回只有那幾句:“奴才們還可湊和,二伯遠來是客,不敢以奴僕之禮待二伯,所以問崔大人家借了客院,還請到那裡住幾日。”

  張家的管家多是倭人,只聽女主人的話,搶著把箱籠搬到崔家去。張二老爺連聲喊停,也無人聽他的。然他箱籠裡值錢的物事不少,勢必不能去棄,只得帶著妻妾子女委委屈屈在崔家暫住。既然是為著屋子不夠信不叫二老爺進門,吉永夫人就把她家建屋的事停下,把人手都調去在新買的地裡建村莊。

  高麗人家多半不用床,二老爺在硬地板上硌的腰酸背痛,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清早爬起來要到張家去,偏生崔家大門緊鎖,他拉住一個管家要開門,那管家不大聽得懂中國話,轉去尋主人。轉了半個多時辰開了門出來,張二老爺背著手慢慢走到山頂,巡視張家的產業,張家的大宅獨佔山頂,卻是個匯財積福的好風水,他極是滿意。

  阿慧從門縫裡瞧見與他不合的二伯,不想惹麻煩,繞著圈兒打後門溜出去了。吉永夫人正在梳頭,聽說二老爺在家中亂躥,氣得一張臉不擦粉就雪白。她本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雖然面上和軟,家人使女犯到她手裡,必要親手使鞭子抽個半死才罷。這一回張家把手伸的這樣長,又怎麼會善罷甘休?她想了想,就叫近侍中生得稍好些的美子過來,吩咐她去引誘二老爺。

  倭國婦人本無貞節的觀念,美子並無話說,隨將領口扯開,虛虛擋著兩座千年積雪的富士山,甩著袖兒走到張二老爺跟前,拿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笑問:“二老爺吃過早飯沒?”

  有道是青山遮不住,畢竟都露出。張二老爺在倭國住過數年,為人也是開朗好耍的,看見美子雙目含情,只差他拉一把,自是樂從。

  他兩個纏成一團,頑了小半個時辰,張二老爺自覺魂靈兒都叫美子吸幹了,討饒休戰,搖搖晃晃站不起。美子拉攏了衣裳扶二老爺到廳裡坐定。

  吉永夫人聽美子說他不濟事,冷笑一聲,叫人備了一桌豐盛的倭國飯菜過去,又在味噌湯裡滴了幾滴那種說出來會被打框框的壞東西,加派了一名本領高強的使女直子去服侍。

  一個美子已是吃不消,又來一個直子偏要借著勸菜奉湯,二人爭風一般做出許多撩人的風姿來。二老爺本以為會力不從心,誰知越吃越勇。他不曉得人家暗中與他吃了什麼,只說琉球實是他的風水寶地,左攬右抱好不快活。如此這般兩個多時辰,二老爺鬥敗了二女,還抓住一個來上菜的倭婦做點心,盡興而回,哪裡顧得上尋弟媳婦的麻煩。

  他老人家回到宿處睡倒養神。那邊送了兩桌中國飯菜來,二太太叫他起來吃飯,二老爺爬不起來。那二太太心中起疑,面上甚是安靜,背著老爺把帶來的那個妾拷問了一回,審明跟妾並無關系,卻是著了忙。與老爺添幾個妾平常,就怕老爺是搭上了那個倭國弟媳。

  二太太左思右想,要嚴防弟妹,只有叫孩子們跟去。二老爺一連睡了兩日,第四日又要去看張家建房,偏生二老爺只得一個兒子才十三歲,還不能頂大用。二太太不能叫兒子去,只得自家出頭,道:“我在鬆江也常出門,這不過是進院門出院門的事,與你同走走何傷?”

  二老爺心裡有鬼,不敢不從。留兩個女兒看家,連兒子都帶上,在山頂繞了一圈。阿慧出門撞見,只得上來請安,笑道:“姪兒到小莊上去盯著,二伯二嬸不如四下裡走走,琉球刑律極嚴,倒不必怕遇見壞人的。”

  那個小兄弟並不曉得大人的心思,到了這等偏僻的地方,又是在家悶了三四日的,就指著山下的集鎮道:“阿爹,我們去鎮子上走走罷?不是說要與我尋學堂麼?看那邊有許多學生呢。”

  阿慧走了幾步聽見小兄弟的話,省得這位二伯是要長住,心中極是悲苦。那狄賢齊也是獨丁,狄家叔伯不只與他捎來許多禮物,又特為寫信與姪兒,問他交朋友,娶媳婦諸事,極是慈愛。小全哥也整日把九叔掛在嘴上,他們叔姪還是堂分的,就這般親熱。偏生張家這樣薄情,棄下他們母子在琉球自生自滅也罷了,聽得他們在這裡過得狠好,還不肯放過他們。他越這般想,越覺得張家待他太薄,轉覺得母親可憐。

  狄家學堂正是早課完了的時候,上百個孩子散在院中玩耍,極是顯眼。琉球傳說是蠻荒之地,張二老爺粗粗看去,覺得合鬆江附近的小鎮子也差不多少,對自己壓倒眾人來琉球頗有些得意。他本是做生意的人,自然要打聽消息,先叫夫人去尋弟媳婦說話,他拉著兒子的手慢慢下山,一路見到的多是中國人,不論貧富都是笑嘻嘻的,他忍不住對兒子說:“這哪裡是琉球呢,倒合咱們老家差不離。”

  張二老爺走到陳家作坊門口,看見裡邊許多人制玻璃,正有一群琉球婦人頭頂玻璃碗碟朝小碼頭方向去,他就隨著人家走到狄家漁村看熱鬧,在小碼頭處數漁船,又看人家小菜園,對兒子說:“阿也,我們知府大人說辣椒是個好東西,爹爹我特為帶了半箱辣椒子,誰知這裡家家都種。早曉得這裡有,不如帶別個。”

  小少爺四處看看,很覺得新奇,因南山村處處都大興土木,村中來回卻無半個孩童玩耍,就吵著要去看學堂。張二老爺攔住一個人問,那人就指著狄家道:“看到那座削了半邊的山沒有?那山腳下就是學堂,從門口有一對大獅子的那個大門進去,進左邊院子就是。”

  他們從狄家菜園邊抄近路,張二老爺看菜地裡菜蔬肥美,又是一陣感嘆,道:“早曉得琉球不比鬆江差多少,當初我們經過琉球時就當留下來。那個阿慧看著老實,實在是最有心眼,跟你那個倭國嬸娘一模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狄家海灘邊,狄家的小廝們穿著一色的白布馬褂青布大腳褲,扎著大紅的腰帶,站成數排蹲馬步,齊唰唰的極是好看。兩個教頭光著漆黑油亮的膀子四處照看,突然看見一對眼生的父子在外邊亂轉,就有一個過來問:“你們是哪家的?”

  張二老爺道:“我們是張家人,你是我張家的麼?”

  那教頭冷笑一聲,道:“你們踏的是狄家的地,看在張公子同我們少爺還算要好的份上,趁早滾遠些,我們家不待見倭國人。”

  張二老爺在倭國住的久了,說話神氣實是有些像倭國人,聽得那人說話不客氣,卻是惱了,道:“惡奴,我只與你家主人說話!”

  教頭揚起醋缽大的拳頭,樂呵呵衝他笑。二老爺怕他真打,拉著兒子的手忙忙的避走,轉到村子中央,尋了一間有十來個客人的小小茶館坐下,才回過神來,拍著胸口道:“動不動就要打人,這島上都是土匪呢。”

  誰知他邊上正好坐著一個貨真價實的退休海盜,聽得他這般說,怒目道:“誰是土匪?老子從前頂頂有名,誰見了不喊爺爺一聲鬼見愁?”那人從懷裡掏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問張二老爺:“爺爺是土匪還是強盜?”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3 16:3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六章 張二老爺進村(下)


  張二老爺何曾與這等粗人打過交道,唬得跳起來就跑,跑出三四步才想到兒子,忙忙的回頭,小少爺跟在爹爹後頭跑,不曾想爹爹突然停下,兩個撞作一團,滾了一身泥沙。那人看他狼狽,哈哈大笑。茶館中的客人也都大樂。

  小全哥與明柏正好到新鋪子裡去,看見這一對父子被人戲弄,相對搖頭:南山村裡搬來了許多人家,不似從前安靜平和。

  小全哥走了見步,看見家具鋪子門口站著的幾個人裡有李員外,站定了不肯過去,笑對明柏道:“俺不過去呢。”

  明柏會意,點點頭道:“想必他是帶人來買家具,免不得要請他們吃一杯,家去叫人備桌酒送來罷。”理了理衣裳,笑著迎上去道:“李世叔。”

  李員外見了明柏極是親熱,過來拍著他的肩道:“好孩子,幾日不見累瘦了。你表弟呢?”

  “我姨丈今日吃齋,叫他抄經文去了。”明柏微微一笑,就請幾位客人姓名,引他們進鋪子。

  這位李員外從中國回來轉了性子,對崔家若即若離,反對狄家親熱無比。就是對張家也親熱起來,張夫人說她家屋舍不夠,他就把隨張家來的那幾戶人家接到家裡去住著。

  小全哥嫌他虛情假意,不耐煩合他打交道,已是見了他就躲。幸好李員外狠是曉得親疏有別,對明柏就不似對小全哥那樣肉麻,明柏還受得。

  明柏笑道:“俺們家田地不多,所以各位若是自備木料,俺們家手工費只收八折。”說罷指著裡間道:“這裡邊是各式各樣的家俱,每樣上邊都擺著一盒木片,看中哪樣就請取一片,選定了再尋伙計登記,與你算要多少方木料,工價幾何。”這些人裡邊只有李員外是不必添置什麼的,就抄著手在一邊閒逛,合明柏拉家常。明柏雖是不耐煩,也只有忍耐,合李員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引著大家在店堂裡到處看。

  狄家的木匠多是胡先生的學生,年紀雖然都不大,做活極是妥當。他家擺的桌椅或是束腰,或是雕花,花樣極多,都力求典雅,從不惜工。這些鬆江人見了都愛。

  伙計們一人服侍一個客人,又寫又算列出清單來:制物若幹,工價幾何,打過折是多少,需用木料是多少哪一日送來,幾時來討家俱,都算清楚了,一式兩份抄寫明白,一張交與帳房收起,一張交付客人備用。

  似這般開了鋪子與人家打家俱,一來人家不消準備飯食款待木匠,二來工錢也不貴,三來開店的不消花本錢,與大家都有益的事。偏生又獨此一家,別家都沒得他家的工匠,搶不得他家生意,是以這個鋪子開張了才十來日,攬下的活能做兩三個月。

  小全哥到家果然送了一桌酒席來,明柏款待客人們吃中飯,那李員外因狄舉人許久不見,就問:“舉人老爺怎麼不出來走走。”

  明柏笑道:“姨丈最近尋得了幾本古書,連家姨母都看入了迷,兩位老人家鎮日只是看書,別的都不理論呢。”不論李員外如何套近乎,都是油鹽不浸。

  李員外此路不通,只得換個法子,家去合夫人說:“叫女兒們無事多到狄家走走,好生結交狄小姐。”

  夫人冷笑道:“不消你說,晴兒早合狄小姐交上了朋友。”

  李員外呵呵一笑,也不計較夫人冷言冷語,想到在路上與張二老爺戲言,道:“聽說張家不曾分家,這一回張二老爺來支撐門戶,想來就是他當家作主了,他兒子十三,跟倩兒差不多大,倒是可以結親的。”因夫人不樂意,又道:“再不然,他家大小姐也有十八了,跟我家大郎年紀相當,也可結親。”

  李夫人一口濃痰啐到他臉上,罵道:“你糊塗了!張家若是不曾分家,怎麼會由一個寡婦帶著兒子獨守琉球?晴兒打聽得那位死了的張老爺不只一個妾有子,都是張家將去鬆江了。這幾個庶子不來助他們兄長,偏是二老爺帶著家小來,為的是什麼瞎子都看得明白,你趟這個混水做什麼?”

  李員外叫娘子罵醒,訕訕的道:“這不是隨口說說麼。”

  李夫人拍案道:“你當我不曉得你打的什麼算盤?那張夫人老娘也合她打過交道,若是好欺負的,她能在琉球置下這份家業?休叫人家拿兒女親家的名頭哄你去出力。倩兒的親事我自有安排,你休要管。”

  李家幾個女兒裡數倩兒生得最好,李員外最是看重,追問道:“可有什麼眉目?”

  李夫人也狠怕丈夫胡亂把女兒許了人家,老實道:“我瞧狄家兩位公子都好,那位表少爺配晴兒恰好,倩兒跟狄少爺的八字我都合過了,真真是天賜良緣。無論哪一對能成,不比許給張家強?”

  李員外道:“話是這般說,誰不知狄家是把那位表少爺當半子的,這個休想了。倒是倩兒的親事有些想頭。且使水磨功夫罷,他家正經是鬆江知府大人的親戚呢,若能攀上他家,說不定過得三五年遇上大赦,得親家一封書信咱們就能正大光明回去了。”

  李夫人實也是這般想,二人合計好了李員外就不肯再提合張家的親事。那張二老爺卻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吉永夫人因他愛色,要是他一人獨去,就將出美子、直子兩個美人款待,必要在茶水吃食裡再送些添頭,要叫他來一回歇兩日。若是帶著妻兒同去,吉永夫人客氣款待,一絲錯兒挑不出。她又把二伯帶去的人手拆的七零八落散在幾處,二老爺有力使不出來,想到路上曾合李員外戲說結親,就尋了來。

  這一日黃村長為著建碼頭的事來尋李員外,兩個在廳裡說話。張二老爺尋來,他兩個只得歇了正事與他閒話。因張二老爺氣色不好,看上去甚虛。

  黃村長面子情兒,隨口說:“張二老爺可是病了?狄舉人家聽說請了個大夫在家呢,不如請來瞧瞧。”

  李員外曉得張家必將內鬥,就不大想搭理他,捧著果仁茶吃著,笑道:“這倒不像是病,倒像是夜裡做活勞碌了,張兄想是納了新寵?”

  張二老爺以一敵二狠是得意,笑道:“哪裡哪裡,房下雖有兩個妾,如今借崔家的屋舍住著,通擠在一處,不提那話。我今日來卻是想合李兄做個親戚走動。李兄,我女兒未嫁,令郎不曾娶,不如我將兩個大的嫁與你家兩位公子罷。”

  李員外笑道:“實是對不住,老妻前幾日已是替孩子們說了親事。”轉頭看著黃村長道:“還是黃老爹做的媒呢。”

  黃村長自是偏著李員外這邊,只得笑笑,道:“若是曉得張員外有意合李員外結親,老夫就不多事了。”因張二老爺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他就走到外邊看看天,道:“這天氣想必漁船也回來了,正好去買幾條魚。”拱拱手去了。

  兩位老爺對坐,茶吃了兩大碗,張老爺看廳裡無人,就軟語央求道:“李七哥,或是你肯助我,我們兩結成親家,我的還不都是你的麼。”

  李員外是做生意的人,但是做事都要算算利息厚不厚。這個生意不劃算,他無論如何都不鬆口,只道:“張兄說哪裡話,得空來耍就是,休說的這般生份。”

  那張二老爺再三的央求李家不肯鬆口,卻是惱了,使性子道:“這島上不只你一家的,若是別家助我又當如何,你豈不是白做小人?”

  李員外因他撕破面皮,也不客氣,冷笑道:“我勸你死心罷,島上這幾家,數狄家勢大。他家少爺跟你姪兒狠是有交情,沒的現鐘不打反敲碎銅。陳家又合狄家一個鼻孔出氣,你說不動人家的。崔家麼,你只想想,別家都不肯管你們家的閒事,崔家肯借地方與你住,看的是誰的面子?”

  張二老爺原不曉得島上情形,聽得他這麼一說,卻是愣了一下,慢慢吃了半盞茶,鄭重道:“我兄弟還活著時,狠是受那倭婦的氣,若不是家父一力主張,幾個妾生的孩子俱叫她治死了。她卷了我張家的家當在琉球住著,原就名不正言不順。這家當我幾個姪兒都有份的,豈有阿慧獨佔的理?李兄若能助我,我張家上下感激不盡。難道你們李家就在這荒島上住一輩子麼?”

  李員外計較良久,張家在鬆江也算大戶,就是他不能回國,說不定兒子孫子能回去的,不如留條後路。他做生意的人,講究的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卻是叫張二老爺說動了,就道:“我與你出個主意罷,想必你也帶了銀錢來的,你將出些來買宅院田地,她必不好攔著你的。你們至親一家,又是你帶來的人手,討些來使她必不好不與你。”

  張二老爺歡喜道:“李兄大義,我張家必有厚報。”

  李員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道:“我家就有空宅,前後三進,也有三十來間,就賣與你罷。鬆江這樣的一間宅子也要四五百兩,我只收你二百五十兩。”

  張二老爺此時在島上也只李家可為助力,依了他買下,就到山腳下去看,果然是嶄嶄新一座大宅院,裡邊暫住著李家兩戶親戚。既然是賣,李員外就把親戚遷出,張二老爺回去開了箱取出三十一兩葉子金來,尋個中人寫下契紙,就問李家借了人手搬過去。

  吉永夫人曉得,卻是遲了,氣了一夜,把直子跟美子妝扮了送去,傳話道:“二老爺一向喜歡她兩個服侍,新安家怕是不夠用呢,且先使著。”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3 17:00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七章 內外有別(上)


張家情形南山村中人人都看到。也有說張家使個男人來主事才妥當,張夫人一個寡婦還是避守內宅守貞的好;也有說張家不厚道的,甩下孤兒寡婦在琉球住著,見不得人家過好日子;更有些人卻是巴不得生些事來,他好從中取利。張二老爺家裡客似雲來,不多時吉永夫人種種惡行就傳得全島皆知。

  吉永夫人在二老爺家安插了兩個美人,自是一句不落聽進耳內。她卻是好耐性,面上見了誰都和和氣氣,張二老爺說要管家,與他;張二老爺說要買田地,替他尋經濟,就仿佛二老爺在家數說種種是非的是別個。這般就有些人看出門道來,覺得吉永夫人不似二老爺說的那般不堪。吉永夫人看偏向她這邊的人也不少,就寫了封家書夾在禮物裡送去倭國,靜候娘家好消息。

  狄家到琉球也近一年,如今家中魚糧滿倉、六畜興旺,卻是可以鬆口氣了。狄希陳跟素姐在書齋裡翻了數百本雜書,挑出好些有用的東西來摘抄成冊,每日晚上點燈後把小妞妞哄去睡,他們一家聚在書房裡推敲。紫萱常常只坐一會就指著陪妹子走了,明柏也不出言留她。

  小全哥卻是無可奈何,只得學爹娘那樣妝做看不見。

  這一日狄家算帳,紫萱不想和明柏打交道,就先跟母親說:“有來福大哥在,俺不如去學堂那邊照料罷。就要過年,俺們家這二三百孩子也要考一考,俺去尋兩位先生,看看當如何獎勵。”

  這原就是紫萱的事,素姐自是由她。狄家書院因學生多,已是分了內外二院。外院南山村裡的孩子約有五十來人,每日先生教寫算。島上人家又不要孩子們應制中舉,多是認得三五百個字,會記流水帳,會寫個請帖就罷手,所以人來人去也如流水一般,管束的並不嚴。

  內院卻是管得極緊,不論是家生子還是買來的孩子們,早起都要隨教頭去海邊蹲馬步練跑步,吃罷了早飯,分了男女兩班上午學識字學算術學規矩,下午男的學手藝,女的學廚活學針錢,十日一小比,一月一大比。做先生的大丫頭並管家娘子也有七八個,管教的極嚴。

  狄家學堂原是做慣的,交到紫萱手裡,她學著從前春香的樣子,每日飯前都要抽小半個時辰到廚房各處看看,分管學堂的青玉幾個又合她住在一個院裡,遇事有商有量,卻也井井有條。

  青玉正在桌邊改算術卷子,看見紫萱進來,就站起來讓坐,指著隔壁道:“可是尋兩位先生有話說?”

  紫萱笑道:“俺來尋先生們商量年終大考。”

  青玉就棄了筆去請先生們來,狄家家學有現成的章程,說商議不過是請先生們出卷子的客氣話罷了。兩位先生領命而去,紫萱候青玉幾個忙完,就取了家裡的帳本來瞧,議定義學取前五,俱贈湖筆一封、徽墨一盒、石硯一塊,油竹紙一卷,使只木盒裝就,再糊上大紅紙,好叫學生過年帶回家喜慶。

  家裡的學生們文具都有定數,除去識字算術兩樣,各樣手藝、種菜、廚活、針線,但凡能分得出類別的,都拿出來考一考,每樣只取前三,只是獎勵紫萱覺得自家定不好,還要問過爹娘,然大考是一定的了。

  先生把大考的消息放出去,那新來的不曉得,家生子卻是歡聲雷動。狄家的管事俱是學堂裡考出來的,遠的不說,就是如今大管家來福,年紀不過二十許,主人家倚為臂膀,何等富貴體面。一時間內院的小學生個個努力,每日上午書聲琅琅,大家都攢著勁要考第一。

  內外兩重天,先生們不夠看外院懶洋洋的小學生們不大順眼,有一日一個先生發作,道:“你們一樣要大考,若是考不過內院的孩子們,可是丟人。”

  島上諸家若是良民也不會避到琉球來,這般的人家能有什麼教養?子弟們大多是“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低”,聽出先生有瞧不起他們的意思,一個二個都惱了,中午散了學十幾個孩子聚在一處道:“先生偏心,得了狄家的銀錢,就連狄家的僮僕都比咱們強,豈有此理!”

  有一個小學生平常功課也過得,就道:“強不強不是先生說了算的,萬一先生說的是真的,咱們叫那群雜毛小廝比下去了可是丟人,不如老老實實回去讀書罷。”就將幾個老實的孩子帶走。

  剩下的那幾個雖然聰明,平常不曾在讀書花過心思,明曉得要考必是考不過人家的,偏不肯伏輸。他們年紀還小,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只說把那些雜毛小廝揍一頓出氣。是以約齊了吃過中飯就到學堂,趁著無人溜進內院,趴在窗上偷看。

  內院的孩子們整整齊齊都在教室裡苦讀,或是默寫,或是寫算式,哪有人留心外邊。這起孩子看了洩氣,心裡都不好過:不只男孩子,就連女孩子們都在那裡描紅,生生是氣殺人。

  那一日偏生小妞妞拉肚子,吃過中飯紫萱送她去學堂,姐妹兩個手拉著手兒自側門進去,就看見幾個穿綢緞的孩子在院中亂躥。

小妞妞棄掉了姐姐的手,奔到院當中擺出馬步,大喝:“你們來幹嘛?”嚇得兩個孩子當場就從窗上吊下來,跌了個狗啃泥。

  狄家人在衣衫上並不講究,小妞妞穿的跟屋裡的小丫頭們差不多,一樣是青布褲白短衫,一頭烏油油的頭發使紅頭繩扎了兩個小揪揪。若是人不說,還真不曉得她是狄家的二小姐。

  前回說了閩人最是重男輕女,孩子們不大懂事,在家欺負姐妹,在外邊也是一般瞧不起女孩兒。這一回叫個毛丫頭嚇著了,那兩個跌倒的都臊得滿面通紅,爬起來推小妞妞,罵道:“賤婢,喊什麼!打死你。”

  紫萱趕上幾步把妹子藏在身後,已是挨了兩拳。紫萱將兩手一架,接住一個臭小子的拳頭,學著教頭教過的勢子,將他胳膊一扭,就反剪到後背。那孩子吃痛,不敢自主跪下來。那幾個膽怯,早一溜煙逃走。

  小妞妞早奔進教室喊:“來人呀,俺姐姐被打啦。”

  孩子們衝出來圍成一個圈,看見大小姐已是制住一個人,就不曾動手。紫萱笑揮手道:“都回去,小妞妞請先生來,瞧瞧這個淘氣包是哪家的。”

  那孩子在地下扭來扭去,不肯伏輸,只道:“你大人欺負小孩子,不知羞。”

  紫萱樂呵呵問:“敢問閣下春秋幾何?”手下卻是微微用力,她這一年狠是長了些力氣,那孩子吃痛,居然哭起來。

  先生聽說狄大小姐又合小學生打架,唬得兩腿發軟,扶著小學生出來,看見依舊是大小姐欺負人,放下心道:“李三更,你不好好讀書,淨會惹事!”

  紫萱因先生來了,放開李三更道:“先生在此,我兩個評評理,李三更,你方才要推我妹妹,你可是比她大,叫不叫以大欺小?”

  那李三更一雙眼睛狠狠的瞪著狄大小姐,咬著牙不肯說話,滿腦子都是他被女人打了,會倒大霉。

  偏生小妞妞還不放過他,蹦跳著過來牽姐姐的衣袖,笑道:“你是大男人,連個弱女子都打不過,羞羞。”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刮臉蛋。

  紫萱看他臉漲得通紅,猜他是知羞,就放手道:“休欺負女孩子,再落到俺手裡,請你吃磚頭!”

  狄大小姐的磚頭頂頂有名,連先生都忍不住側過身笑,李三更正好看見他的胡子一抖一抖,只當大家都笑話他無用,血氣上湧,掉頭就跑。

  先生正了正臉色,忍著笑意道:“老夫回頭說說他。”

  紫萱將小妞妞推進教室,辭了先生回來,走到夾道裡又看見幾個眼生孩子在那裡耍,看見她來了都四散逃走。紫萱因再進幾步就是二門,居然讓幾個孩子隨意出入,還差點叫妹子吃了虧,卻是惱的狠。她怒氣衝衝推開管家們的議事廳,道:“來福大哥,學堂後門要使人守著,方才有人要打小妞妞呢,叫俺擋了幾拳。”

  明柏不曉得從哪裡出來,撲倒紫萱跟前道:“痛不痛,打到哪裡?快與我瞧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3 17:08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八章 內外有別(中)


明柏因紫萱不理他,面上也淡淡的,然心裡卻是記掛的緊。這一回聽說紫萱被人打了,他心裡一急,就冒冒失失撲上來。紫萱臊得滿面通紅,他也鬧了個大紅臉,訕訕的放開紫萱的手,訥訥的道:“沒事罷,沒事就好。”退到門邊,一溜煙去了。

  小全哥怕妹子發作,忙問:“傷到哪裡了?”

  紫萱只覺得雙頰似火燒,嘴裡像含著一個滾來滾去的大核桃,慢慢答:“不曾受傷。”

  狄來福送了碗茶過來,打岔道:“大小姐,俺們把學堂後門封起來罷。”

  小全哥會意,點頭道:“不能科舉,誰家也不把讀書當個正事,沒的叫這群孩子攪和的俺們家裡的也學不成,還是分開的好。”

  他們這邊說定了,立時就分派了兩個人過去封門。小全哥跟紫萱來福三個看著,在圍牆上另開了一道門與學生們出入,不只內外院中間那道小門,連通前院的大門也封起。只是先生們出入要繞幾步路,這些小學生們卻是和狄家隔開了。

  守門的老管家站在一邊看人砌牆,摸著花白胡子歡喜道:“這群猴崽子無事就喜歡逗老漢耍,封了門才好。”

  李三更跟著幾個同伴一同來上學,看見狄家的少爺小姐守在大門邊,只當人家要尋他麻煩,心中害怕,退後幾步挨著牆跑了。也只幾個小學生看見他逃學,先生都不曾留心。

  紫萱為著明柏,很是心煩意亂,早把這事放過一邊。晚飯時明柏偷眼看紫萱若無其事坐在對面使筷子撥飯,他狠不是滋味,待想合紫萱說些什麼,又是賭氣這些日子不說話了,少年心性不肯先退一步。是以他也使筷子撥米粒做耍。

  狄希陳跟素姐從前也是如此這般過的,妝做看不見也罷了。小全哥就覺得憋氣,妹子從前為人何等爽快,偏生遇到終身大事就合縮頭小烏龜似的。明柏也是,紫萱妝樣子不肯理他,他就使性子也不尋紫萱說話,這樣兩個人,實在是天生一對!小全哥惡狠狠的夾一塊紅燒肉下飯。

  狄希陳正要說話,卻見二門上的一個管家娘子進來,附著素姐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臉色狠不好看。

  紫萱看到母親皺眉,就抱著小妞妞哄她:“你最愛吃赤豆糊對不對?去尋彩雲,說俺們明日吃那個,叫她開小倉庫揀赤豆去,俺們晚上就煮。”

  小妞妞畢竟還小,聽得有的吃,拍著手去尋彩雲。紫萱不放心,還送出幾步。回來素姐早已沉下臉,問:“紫萱,你把白天的事說說。”

  紫萱狠是吃驚,看到燭影下爹娘的臉都硬梆梆的,就將白日裡的事體一一說知,又道:“叫封門的也是俺。”

  小全哥也道:“妹子並沒有欺負人。”

  素姐冷笑道:“這般說來,那李家是想鬧一場了。那個小學生的爹爹尋到咱家,說兒子得罪了咱們家,千刀萬剮衝他去,叫咱們把孩子放回去。”

  就連狄希陳都吃驚,訝道:“這話從何說起,他家孩子丟了,與我們何幹?”

  明柏冷冷的道:“他家小子連狄家小姐都敢動手,大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想是那孩子藏起來了,大人就想借著這個由頭訛些銀子去。”

  紫萱瞪了明柏一眼,因明柏回看她,又縮了回去,小聲道:“娘,若真是訛錢也罷了,就怕是別家捆了去,還當找一找。”

  他兩個難得說話一樣,狄希陳趁熱打鐵,笑道:“你們兩個也休賭氣了,都出去找一找罷。去請黃村長跟李保長來,咱們家也不必多出人,合他們打伙去找。娘子,只怕今晚上咱們還要管頓宵夜。”

  素姐微笑點頭,叫丫頭去取玻璃馬燈來,就哄紫萱道:“你腿腳最靈便,去換個男妝,合你明柏哥一同去找。”也不等紫萱說不,就站起來向廚院去了。

  狄希陳就叫管家分去各家喊人,說一個小學生丟了,請大家一同去尋,不只村長並大戶家,連合李三更要好的幾個學生家,都請先生去說。那李三更的爹爹李大郎在門外合守門的只是歪纏,卻不防狄家管家們都從後門繞出去。過不得一會,幾座山上移出數條燈籠的長龍來,聚在陳家作坊門口。

  狄家離作坊也不過百十步,李大郎看見許多人聚來,就衝上前去數說,還是合狄家歪纏的那些話。

  黃村長板著臉走上前,搭著他的肩道:“你孩兒去了哪裡,且問問與令郎要好的幾個學生。”

  那幾個小學生被各家父兄推出來,都道李三更原是跟他們一同去的學堂,走到大門口不曉得為何掉頭走了。

先生就把李三更並幾個小學生到內院偷看吃個女學生喊破,孩子追打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叫狄大小姐撞見了,他還打了狄大小姐幾拳一事說知,嘆氣道:“李三更也有十三了,打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李大郎呀李大郎,你教的好兒子呢。”

  李大郎漲紅了臉,擠出一句道:“小廝們打架有什麼?學堂裡本就不當有女學生。”

  雖然在座的都覺得女子讀書無益,似狄家連使喚的丫頭都上學實是有銀子燒的。然南山村中子弟在狄家附學不花半個錢,實是沾了狄家光,卻是不好附合李大郎。

  陳家大小姐要讀書特地請了先生在家,陳老蛟就覺得臉上下不來,喝道:“胡說,女孩兒讀幾天書不好麼?姓李的,你兒子明是欺負了人家怕先生收拾他躲起來,咱們大家伙在這裡,都與你找就是,再說有誰要害你的話,老子可不管你的閒事!”

  狄希陳板著臉道:“李大郎,我請鄉親們來替你尋孩子,卻是叫大家明白我狄家為人做事,從來都是光明磊落,不似你想的那般不堪。”他走到黃村長並陳老蛟跟前拱手道:“這個人實是個糊塗的,本不想理他。到底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丟了,將心比心俺是著急的,大家看俺的面子替他尋一尋罷。”就叫管家們挑過幾擔火把來。

  陳老蛟夜行最是拿手,分派人手甚是在行,他曉得狄家是要洗脫幹系,就將自家姪兒並明柏、張少爺編在一起,笑道:“大海,你是初來,他兩位在島上久了道路都曉得,正好陪著你在狄家左近找一找。”

  明柏跟阿慧相視一笑,都拱手道:“海兄請。”

  陳大海舉著火把,笑道:“那就不客氣了,請公子在前引路,我家幾個人在後邊罷。”

  張公子就在前引著大家從學堂那邊朝菜園走去。明柏退後一步在陳大海後邊,無意中扭頭看了一眼狄家大門,就見石獅子後邊閃出一個裊娜人影來,跟在他後邊。

  明柏曉得是紫萱,落下兩步,候紫萱並肩,小聲道:“你來做什麼?”

  紫萱瞪他道:“娘說的話你忘了啦?”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火把熊熊的火光下,隱隱有些笑意。

  明柏只覺得自己的心裡住著一百個打鼓的人,亂跳個不停。他將出一只手按著胸前。紫萱只當他哪裡不好受,挨過來輕聲問他:“哥,你怎麼了?”

  明柏輕輕搖頭,指指前邊合張公子說話的陳大海。紫萱曉得那位是陌生人,若是說破了,只怕人家對她女扮男妝大驚小怪,因明柏體貼,心裡卻似吃了蜜水一般甜絲絲的。

  他兩個不知不覺挨得極近。明柏大著膽子捉住紫萱的手。紫萱輕輕甩了兩下,甩不脫,想到晚間從為都是明柏哥牽著她或是小妞妞走夜路,也就罷了。

  明柏頓覺月白風輕、山高潮平,腳下去是越發小心了,把沙子道讓出來給紫萱走,自家偏要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沙窩子裡。

  紫萱被他牽著,心裡卻是亂的。一會兒想到小時候她曾說過長大了要嫁給明柏哥,羞得雙頰發燒,一會兒她又想到她生的不如明柏哥好看,卻是為難。

  他兩個越走越慢,阿慧跟陳大海都察覺。陳大海心道:生得這般俊俏,原來卻是愛男人的,實在可惜。

  阿慧看明柏身邊那個身形合紫萱差不多,就猜測是狄家小姐。狄小姐初到島上實是有幾次男妝叫他撞見過。他側頭看陳大海笑的古怪,曉得人家是誤會了,偏生不好合人家說那是狄家小姐,偏生他要帶路,又不好到後邊去尋紫萱說話,心中卻是有些焦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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