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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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33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20:44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九章 船來了(下)


  陳老蛟坐在廳裡吃茶,看見狄希陳慢悠悠進來,笑容也掩飾不住焦急,騰地站起來道:“怎麼辦?”

     狄希陳笑道:“我正要尋你呢,實話說與你聽,他們在我家碼頭搶走不少壇好酒,都是下了料的,我打算讓管家去倭國賣些貨物,好打探消息。”

     陳老蛟只當他家下的是毒藥,咧開大嘴樂道:“這敢情好,只要倭國誰家出了事,就合誰家脫不了幹系。”

     狄希陳微笑道:“只是啞藥,就是不醫,過幾十日也能自愈,不過是借此尋些線索罷了。你家大海不是追去了麼,怕什麼?”

     陳老蛟叫狄希陳不緊不慢幾句話說的心也定下來,笑道:“咱們兩家聚起來也有三四百人,再搶他們幾只船,如何?”南山村裡幾大戶,張家跟崔家都有嫌疑不能指望,李家又是跟崔家交好的,平常又滑頭,也不能指望。陳老蛟如今但有事只尋狄家。

     狄希陳看陳老蛟不脫海盜習氣,卻是好笑,道:“我家人口早都安頓好了,只守在八字樓上,進可攻退可守,倒是不妨,想必你家也是。只是村中那些人,待如何?”

     陳老蛟要打要殺在行,叫他和村中那些人打交道,卻是不成,皺著眉頭半日也想不出好主意來。

     狄希陳道:“咱們練團練,各家出一丁,每日早辰聚在一處練半個時辰。我家有現成地教頭可以教些棍棒。把大家組織起來,但有事,婦孺們都躲藏起來,男人們出頭,如何?”

     陳老蛟道:“若是這般。碼頭倒不急著先建,卻是要先建個大石堡。怎奈人心不齊?”

    “不論這一回是不是倭人來襲,咱們只束手不理。各自堅守,他們自然尋上來求助。狄希陳站起來,看著窗外,感嘆道:“若是那夜大家都肯出頭,就是再多一百人也能全殲,哪裡會死上百人呢。”

     陳老蛟點頭道:“不是我吹。這要是在我們閩地,隨他哪個村子不是齊心協力一起打強盜,偏生這裡的人都不講義氣,實是要多死幾人才曉得厲害。”他二人約定改日再議,陳老蛟就趕著回家去約束家人孩子。

     狄希陳送他到大門,看看村中那一片瓦礫連連嘆氣。村中已有不少人家知道消息,正呼兒喚女要去別處暫避,看到狄舉人背著雙手站在三層台階上,那臉板得跟左右兩邊的大石獅子似的。男人面上都有些掛不住,訕訕的勸妻子快走。狄希陳想到明柏去了那霸,就叫備馬也去港口瞧瞧去。

     黃村長那邊地山上,他們也砌了有圍牆,或可抵擋,然人心不齊。有拿著菜刀站在山腳下的。有拿著棍棒守著自家大門的。李家早緊閉大門,一群管家守在牆後,卻是不放外人進去。黃村長卻是心寒,他持著一柄鋼刀出來叫大家休要四散,卻是無人肯聽。

     黃村長無法,只得先去三家村。三家村裡。崔家只有家僕。還有一個瑟瑟發抖地四老爺守著。崔老爺在首裡買了間小院,卻是全家搬去暫避。張家人口少。一群倭僕正趕著車要去北島莊上。陳家卻是嚴陣以侍,牆後槍棍林立。黃村長遠遠看見這樣的情形,嘆口氣又尋到狄家去。

     狄家卻似無事一般,大門依舊洞開,守門老頭子坐在門檻上懶洋洋曬太陽,看見黃村長持著刀來,站起來行禮道:“我們老爺去了港口,黃老爹要是不放心,也去那霸看看去。強人一時半伙也不見得上岸。”

     狄家有漁船十幾只,有事狄舉人必是要去碼頭照應的。黃村長從前也是個膽氣壯的人,將心一橫,問狄家借了匹馬追了去。他翻過幾道小山梁,只只船上都掛有尚字的大旗,哪裡是倭人來。卻是中山王去中國朝貢的船回來了。卻是虛驚一場!黃村長又好氣又好笑,提著菜刀回狄家還馬不提。

     那霸一改早前地淒涼,熱鬧非凡。一群一群的青衣小吏從船上下來,飛奔到首裡去。趕著豬羊出去避禍的人家又趕著豬羊回來,一路豬哼哼羊咩咩、雞亂飛貓亂跳,人人臉上都是大難得免的歡喜神情。狄希陳站在碼頭上,一眼就看見有在外邊打轉的船裡,有兩只船上掛著狄家的旗子,卻不曉得是誰來了,他心裡又是歡喜又是緊張。

     明柏看狄希陳的手微微發抖,勸道:“姨父,必是哪個想你們來瞧你們來了,若是狄家有事,不會只來這幾船。”

  尚王的船先靠的岸,別家地船都排在外邊,有那想家心切的早放下小舢板蕩上岸回家去。狄家船上也放下一只空船來。明柏先跳上去,第一句就問:“誰來了?”

     “九老爺!九老爺來了。”搖櫓的管家眉眼裡都是笑,衝狄希陳做個揖,道:“大老爺跟二老爺也在船上,五老爺莫怕,中國無事。”

     狄希陳聽得狄九來了,大樂,跳下船道:“快些兒。”小船似箭一般離岸而去。

     到得大船,狄大,狄二並狄九都在。老兄弟幾個數年不見,極是親熱。明柏就被家人請去看運來的東西如何處理。

     艙中無外人,小九笑瞇瞇道:“五哥,我們來陪你過年。且別先樂,還有大事呢。”

     狄希陳揚眉道:“你不說我也曉得,你們是想遷人口到台灣去,是也不是狄大衝小九伸大姆指,道:“小九神猜,果然你五哥跟你情投意合呢。”

     小九笑道:“五哥猜的不全對,其實已是遷了上萬人過去了,如今大哥二哥全家都在那邊。”

     若不是迫不得已,中國人最講究的是落葉歸根,打死不肯離故土地。狄希陳不由盯著狄大狄二發愣。

     狄大苦笑道:“相家卻是發達的狠了,咱們如何能勸得?那張家楊家行事太過,將來必沒有好下場的。”說罷了合狄二相對哎聲嘆氣,看神情還是不舍故土。

     狄希陳曉得必是小九搞鬼,不然他兩個必不肯搬的,因道:“咱家都搬了來?”

     小九道:“山東的家業都與你處置了,咱幾家合伙買下六十頃祭田,建了個大祠堂,還有小翅膀,都請薛二舅老爺幫著照著呢。”

     薛二舅娶的是巧姐是狄希陳地妹子,他們算得半個狄家人,卻是託對了人。狄希陳放心,笑道:“台灣情形如何?”

     小九笑道:“我們只說是到南洋種甘蔗,在海上轉個大圈子,從台灣東邊上岸,橫豎這些人也不曉得是在哪裡。台灣可是比琉球大多了,五哥,不如搬到台灣去住罷。”

     狄希陳看了小九一眼,微笑道:“你當曉得我為何在琉球地,退一步不如進一步,是也不是?”

     小九笑道:“咱們只搬家,不撤退。就是搬到台灣去也還要數年。方才我聽說南山村被倭人搶了,是也不是?此時就是五哥要走我也不讓的,這不是叫倭人趕跑地麼。”

     他兩個說話,狄大狄二聽著,又像是聽明白了,又像是聽不明白,都道:“咱們這回來原是想瞧瞧琉球可能長住,若是有個退路,就在台灣放手大幹如何?”

     狄希陳道:“尚王不是很有眼力,又實是窮。若是想尋此為退路,只怕還要動一動呢。我看島上幾家都不大安份,不如以靜制動罷,或者可以見機行事。”低聲把打算建團練的事說了。

     狄大狄二還沒有反應過來,狄九已是拍著桌子大笑,道:“小全哥可是要受累。”

     狄希陳哭笑不得,看了一眼狄九,嘆息道:“你呢?那曹家可還煩心?”

     小九正色道:“我們兩口子極是恩愛,你弟媳婦替你添了三個姪兒了。”

     狄大狄二都哄笑起來。因正事完了,他們要看狄家新居,就坐了小劃子上岸。

     尚王已是親自來接船,看著一車一車的綾羅綢緞流水般運到王宮去,笑的合不攏嘴。他身邊幾個王族也都改穿了中國衣裳,圍著一個七品服色的中國官員不曉得說些什麼。狄希陳帶著狄九幾個遠遠繞過,因他們好奇看那邊,小聲道:“過年尚王有祭祀的,等你們到王宮去就曉得了,還不如咱們的大戶人家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5 20:49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章 蝴蝶隨春去(上)


  許是為了補償之前的虛驚一場,到狄家鋪子買酒的人家格外的多,有些人等不及狄家送酒去,徑到南山村來買酒,俱是幾壇幾壇朝家裡搬,渾是把前事忘記。

  狄希陳帶大兄弟三在他家莊裡轉了一圈,把他們安頓在小全哥院裡住。小全哥跟明柏就把九老爺拉他們屋裡去了。是日一家團聚吃了一夜的酒。第二日清早狄大狄二還在酣睡,小全哥已是拉著九叔,要帶他去釣魚,明柏自是跟從。紫萱數年不見九叔,也是有許多話要說。四個太陽還不曾出來就出門去了,閃得小妞妞早飯時找不到哥哥姐姐,又找不到九叔,只是哭。

  素姐曉得她新交了幾個好朋友,尤其是後門聞老太家的兩個孫子小寶合小靜,一個九歲,一個六歲,跟她最是相得。就道:“你九叔捎了幾箱子玩具與你,不如娘陪你挑幾樣送你的朋友,好不好?”

  小妞妞叫娘牽著手去挑玩具,就把九叔忘了。在箱子裡挑來揀去,素姐替她挑了木頭做的大刀跟長槍各兩柄送小寶兄弟兩個。小妞妞自家在腰間拴了一柄木頭大刀,就扛著四樣禮物去見小朋友,還不要青玉送她。

  素姐打發走走了女兒,再去找兒女們,卻是一個都尋不著,尋到小全哥院裡,狄五已是合狄大狄二又喝上了,她退回來親手炒了幾個下酒菜送去,自去料理家務不提。

  且說小全哥三個借著九叔的名頭偷閒。上了船小全呵陪著九叔說閒話,明柏因紫萱在一邊,他就尋了根魚竿走到甲板上釣魚。紫萱陪九叔坐了一會,總覺得不自在。只說看日出,轉了一圈轉到明柏身後看他。

  因有客來。明柏穿了件綠綢地歲寒三友花樣的新長衫,黑還是照舊,然收拾的極是清爽,直挺挺地站在甲板上,好似一竿青竹。紫萱安安靜靜在他身後站了許久。很想合他說句話,又怕他不理自己,總是不敢開

  明柏也猜紫萱站在他身後,他怕紫萱惱他,卻是不敢扭頭。兩個都沒有說話,此時無聲音勝有聲。千般滋味在心頭。明柏每回想先開口,想到素姐說他對紫萱太過遷就,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在紫萱,從來都是明柏哥千依百順,只有她不理他。如今明柏漲了脾氣,她反沒了主意,站在海風中,只覺得寒風刺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明柏心中一抖,棄了魚竿掉頭道:“外頭風大,快回艙裡去。”

  紫萱咬著嘴唇,冷冷地道:“你穿的也不多。”扭頭進艙,兩頰燒的飛紅。

  小全哥只說妹子叫風吹著了,笑問:“外頭風大?”

  狄九輕輕敲敲桌子,打斷他道:“接著說。首裡還有幾家有錢人?”

  紫萱走到角落裡,搬個骨牌凳坐定,悶悶的不肯答話。過得一會,明柏帶著一陣冷風進來,忙忙的吩咐小廝黃山:“煮姜湯來。”話才落音一個接一個地打噴嚏。

  紫萱也隨著他打起噴嚏裡來,兩個此起彼伏。還要抽空看對方一眼。偏偏哪一個都不肯開口說話。

  小全哥心中納悶,他們前幾日還說話。不知為何昨日又惱了,打死不肯說話,這一回看著倒像是明柏賭氣似的,只見妹子賠著小心看他。雖然一個是兄弟,一個是妹子,然他打小叫素姐教的,是男人必要讓著女人些,所以那心就偏著妹子些,袖裡一塊帕子掏出來遞到紫萱跟前,道:“還是穿少了呢,快擦擦。”

  平常遞帕子的總是明柏,今日換了小全哥遞,明柏很是不自在。他扭捏了一會,吸著鼻子到後艙去了。

  他一走,紫萱就有些撐不住,又是惱又是羞,眼淚巴答巴答掉到地板上,化成一團一團的濕印子。小全哥于“情”一字全是霧裡看花,躊躇了一會撥腿去問明柏緣故。

  狄九微笑道:“傻孩子,可是跟明柏賭氣,合九叔說說。”

  紫萱越發覺得委屈,抽泣起來,道:“俺害臊,不是真不想合他說話。他就是不先跟俺說話。”

  “他呀他呀,是哪個?小全哥?”狄九假裝挽袖子要揍人,佯罵:“臭小子長大了,只會欺負妹子,且抽他幾十鞭!”

  紫萱急得跺腳,她本不是溫婉的性子,直來直去慣了地人,一急之下,就將昨日的事倒出來了,道:“是明柏哥,他不理人也罷了,昨日俺在草亭子那邊遇到張公子,在一塊說了幾句話,他巴巴的跑來,拉著俺就跑,倒像俺跟張公子有什麼似的,到家又不問俺。”

  她囉裡囉嗦說了一堆,俱是小兒女的情事,卻是找對了人。明柏的心思小全哥全然猜不著,狄九卻是盡知。明柏這個孩子雖然說是外姪,倒是當著半子養的,狄家上上下下都禮遇。可是終不脫寄人籬下的意思。明柏又是個有心地,打小合紫萱處的極好,自家心中也有數將來紫萱必是配給他,所以坦然的很。可是紫萱害臊不理他,他若是低聲下氣去哄轉,自家又覺得沒骨氣,只有不理紫萱一條路走得。

  狄九看著紫萱越哭越傷心,小聲問她:“那張公子可是對你有意?”

  紫萱搖頭,拭淚道:“他為何要對俺有意?誰不曉得俺將來是要嫁明柏哥的?”

  “那你樂不樂意嫁明柏?”狄九看門外好像有青衫衣角一閃,就推了她一把。

  紫萱漲紅著臉道:“怕是明柏哥不樂意。”低著頭小聲嘀咕:“女孩兒從來是出嫁從爹娘,俺的親事俺娘說了算。”

  狄九心中大樂,笑道:“你從小最不喜歡人家說你不如男兒,如今倒懂得三從四德了,卻是好事呢。既然如此,嫁誰不是嫁,且聽你娘的就是,為何明柏不理你,你又惱成這樣?”

  紫萱摀著臉跺腳不依,狄九已是樂呵呵出門,把躲在外邊的明柏推進艙裡去,揪著竊笑地小全哥道:“還有你呢,你的親事待如何?”拉著他到後艙。

  小全哥無所謂的學紫萱說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我說話的地方。”

  狄九卻是愣住了,看了小全哥半日,覺得姪兒神情不似做偽,嘆了口氣道:“你爹娘必是隨你心意的,你自家也要上心留意。”

     船已行至一個小島,琉球海水本極清,隱隱可見水下珊瑚礁裡遊魚戲水,狄九趴在船舷上看的得趣,輕聲笑道:“你爹娘狠是會挑好地方呢,台灣雖然比這裡舒服,卻無這等美景。叫人忍不住想跳下去呢。”

     一輪紅日跳出海面,波光閃耀,他兩個臉上也有一道一道地亮紋,小全哥長長吐氣,笑道:“我最愛曹操地《觀滄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狄九朗聲誦畢,指著天空的海鳥笑道:“它們活地最是自在。”

     小全哥看慣了這些,看著遠處那霸港口的大船都變成小點,一列漁船出港,他指著那列漁船道:“九叔,我們家的船隊出海了,今日要是撈得海參來,晚上叫妹子做紅悶海參吃。”

     狄九很是好奇打漁,笑道:“橫豎無事,咱們也跟過去瞧瞧,你瞧船工們都有些著忙呢。”

     這只船本是陳大海奪來的倭國船,比狄家自造的漁船大著一倍,船工們有一半是漁民,眼看著伙伴們出海有收獲,他們卻要陪著老爺少爺閒逛,眼中都有不耐之意。

     狄九看穿,順手推了一下,小全哥會意,就叫跟去。船工們快活起來,升起大帆追過去。泊在港口的兩只狄家船遠遠瞧見,也追上來湊熱鬧。十數只船盡數朝東邊海洋深入去了。

     卻是狄家運氣,他們的船離開那霸一個多時辰。倭國方向來了七八只裝滿了船工的大船,到得港口殺上去,砍死十幾個琉球官吏,居然在土兵來之前,搶了尚王兩只大船並崔家張家共三只大船走。

     尚王得知,船上的貨物還有大半不曾搬下船,連都被搶去,氣得中了風。那日只說港口人多,陳家跟狄家的人手都回家歇息去了,崔家跟張家主人還不曾回村,三船貨物裡有一半是尚王的,一半是他們自家夾帶的,卻是吃了個極大的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13:06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一章 蝴蝶隨春去(下)


  各家收到消息趕到港口,已是“大船一去不復返,此地空餘破碼頭”。港口的許多人家都是木房,在亂中被點了火,靠碼頭近的地方燒得亂七八糟。尚王上一回想借倭人之手削弱南山村,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一回倭人再來,陳家合狄家點了人手慢吞吞去追,哪裡追得上?

    到天黑小全哥他們上岸,齊齊對著七竅冒煙的那霸發愣。

    狄希陳在棧橋處候了大半日,見他家船回來,親自登上船點數,數清不少一個人才放心。留了人手看船,才帶著兄弟兒女家去。

    道上已有不少人拖兒抱女,頂著細軟包袱去投奔親戚。小全哥跟明柏頭一回親眼見到庶民流離失所,心中慘然,都不肯說話。狄希陳見了也覺得于心不忍,一路嘆氣。這樣的情形紫萱卻是那一年圍城時見慣了的,她跟狄九都不覺得怎麼樣。

    走到一座小山梁,狄九回頭看看那霸,再看看建在半山的首裡王宮,笑道:“這兩處隔的真不算遠,不過幾百小賊,怎麼堂堂一個土王偏治不住人家?”

    紫萱笑道:“尚王愛財。一年一貢呢,將些不值錢的物件貢去,再把今上賜下的綢緞運到倭國去換米面。這一回倭國人怕尚王累著,先來取罷了。”她看爹爹瞪她,吐了吐舌頭,移過兩步,挨著明柏站定。

    明柏心裡好似沾了桃毛,手足都無處安置。狄希陳看到她兩個這樣,就道:“早些家去,他們得了這個大甜頭,只怕差三差五就要來一回。團練的事還要抓緊。”他們趕著到家,天色將晚,南山村裡陸續點燈,以村外的廟裡為最,燈火通明,青煙裊裊。許多人在那裡燒香磕頭,求滿天神佛保佑。

    黃村長已是在狄家門口等的久了,看見狄舉人回來忙接上來,問:“那霸情形如何?”

    狄希陳道:“陳大人的姪兒追去了,只怕要過幾日才得消息,首裡如何?”

    黃村長苦笑搖頭,道:“好些人家都要搬到咱們村住,勸都勸不住。這有錢的人家多了,下回人家來只搶南山村呢。”

    狄希陳虎著臉站了一會。道:“俺合陳大人商量辦團練,過兩日做法事咱們再說。黃老爹不如到舍下吃鐘酒,歇歇罷。”

    黃村長自是樂從,因他算是個客,狄家索性把陳大人請來做陪,在前廳擺了吃一看三的大席面,雖然沒有金玉器皿。然木石酒具極是雅致,糖獅糖仙都是家人自制,活靈活現的,比黃村長從前在泉州大酒樓看過的還要精致。這也是狄家頭一回認真擺排場請客。一桌四十八碟細果子先擺上來,連瓜子仁都能擺出花兒。看得黃陳兩個目瞪口呆。

    狄九猶說沒下筷處,拈了幾個鬆子慢慢磕著,只與小全哥明柏閒話。說他在揚州養了一班小戲,又說薛三舅老爺養了兩班女戲,全養成了大人們的姨太太。狄大狄二兩個都是老實人,看狄九合賣假藥似地、一真捎十假的胡吹,倒不好說他,只跟狄希陳相對勸酒。黃村長跟陳老蛟其實都沒見過大世面,沒吃幾杯就被狄九侃得暈乎乎分不清東南西北。

    明柏跟小全哥兩個小伙兒都是暗笑,你丟我一眼。我悄悄踩你一腳,相互提醒“你多跟著九叔學著點。”

    到酒過三巡,後邊廚子捧著水晶肘子上來獻割,站在陳老蛟跟前許久,陳老蛟也不曉得放賞錢。狄希陳猜他是真不懂得,揮手叫他下去罷了。

    黃村長也不懂這個。猶道:“府上對家人一向寬厚。卻是過寬了。”

    陳老蛟點頭,狄希陳苦笑。狄大舉杯尋狄二吃酒。

    狄九看著明柏微微一笑:“明柏。你去後邊瞧瞧,就說九叔要吃鍋貼,問大小姐什麼時候送上來。”

    明柏借著這個機會退席,想到白日裡聽到紫萱跟九叔說的那些話,卻是越想越喜歡,嘴角忍不住掛上笑來,轉過八字樓上台階,只覺得春風拂面,一時興起跳台階耍。

    偏生紫萱牽著小妞妞的手到廚院去,正好看著明柏蹲成個大蛤蟆一樣在跳。小妞妞就忘了男女有別,掙脫了姐姐的手,也跳著下去,歡喜道:“明柏哥,俺兩個比比誰跳的高!”

    明柏還不曾抬頭,就聞到紫萱常使的薔薇露的香氣,他心裡一陣比一陣軟,滿面微笑道:“寶齡,九叔要吃你姐姐煎的鍋貼呢。”

    紫萱心頭暗喜,也借著小妞妞說話,輕輕哼了一聲道:“小妞妞,借九叔地光,咱們煎鍋貼去,你愛吃羊肉的是不是?”

    愛吃羊肉的分明是明柏。小妞妞看了看明柏,又看了看紫萱,指著天上的繁星道:“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圓呀。”

    紫萱啐她,她咯咯笑著先跑進廚院去了。去了小妞妞,紫萱就不肯合明柏說話,低著頭扭手指,只是微笑。明柏也是一樣,只願這台階長長久久能走一萬年,偏生只幾步就走完了。明柏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看著紫萱噯了一聲。

    紫萱含羞帶怯看了他一眼,只是笑。明柏忘了想說什麼,跺跺腳,突然道:“月亮是很圓呀。”貓著腰一邊笑一邊跑走了。

  紫萱靠在院門上笑了一會,想忍住笑進去,越是想忍著偏越是忍不住。到了屋裡連燒火的老媽子都看出小姐今日十分快活。

    紫萱拌餡時也笑,捏劑子時也笑,包鍋貼時還在笑,只是她自家不覺得,待第一鍋鍋貼澆上混了水的油蓋上蓋子,她才摸著臉,暗自道:“怪事,臉怎麼這樣酸法?”想了想又覺得害羞,幸好無人看她,縮了頭害了一會羞又要笑。還好鍋裡“滋滋滋”響成一片,揭了鍋蓋白氣騰騰,她怕火大了鍋貼都焦了出醜,收了心做活不提。

    小妞妞牽著素姐地衣角,看母親擺菜盤。素姐就教她如何配菜。小妞妞突然問:“小寶今日請俺吃中飯,只得一個煮雞蛋,為何他家那樣窮,我家這樣有錢?”

    素姐愣住了,好半響才道:“從前咱們家也是窮的,如今的家業是爹跟娘辛苦掙來的呢。”摟著小妞妞到一邊坐定,問她:“你知道什麼叫窮,什麼叫富?”

    小妞妞想了一想,道:“俺家叫富,小寶家叫窮,俺有穿不完的衣裳,他過年連新衣都無。”

    後門地漁民都算是狄家家僕,過年每家都與了夠一家人做新衣的青藍布,不致于做不起衣裳。素姐聽了小妞妞的話緊皺眉頭,很是想不通。因幾個大管家都在外邊守船守港口,素姐急切間找不到人來問,把小妞妞交給小露珠,就衝紫萱招手:“陪娘出去走走。”

    紫萱早覺得心裡發熱,橫豎鍋貼就要出鍋,就交給青玉,洗了手扶著母親出來,在門口站定,素姐輕聲道:“你陪我到後門去轉轉。”

    紫萱方才也聽見小妞妞說話,曉得母親是想去聞老太家瞧瞧,就扶著她轉到後門。

    後門幾個管家帶著十來個小小廝守著,看見主母跟大小姐過來,都不曉得何故。素姐等他們行過了禮,挑了兩個老實地跟著,開了東邊側門出來。

    狄家東邊側門外有十幾二十棟屋子,當初建屋的時候,只在門外空出一畝大一塊空地,所有房子都是繞著這塊空地建的,石屋的牆都是加厚,窗口都開的又高又小。幾十棟石屋亂七八糟排在一處,看著處處是路,其實只得一條道兒出入。

    初建的時候紫萱覺得有趣,每日過來轉,也曾送過妹子到聞家去尋小寶幾個耍,是以借著人家窗口那一點點明來滅不不定的燈光,引著母親到聞家門外。她正要敲門,叫素姐攔住了。

    素姐做了個聽的手勢,示意女兒聽他家人說話。紫萱不大好意思,看看左右人家都關著門,拉母親貼到兩屋之間地窄弄裡,這裡開著小窗,因窗開在一人多高的地方,裡邊看不到外邊,外邊要偷聽卻不怕被發現。

    素姐沒想到女兒偷聽的業務這樣熟鍊,狠狠瞪了她一眼。恰好屋裡傳來說話聲,母女兩個都靜心細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16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二章 宗教的妙處(上)


  屋裡仿佛是母女兩個爭吵,還夾著兒媳婦勸和。紫萱聽了半日才聽明白,原來聞家老太為保兒子跟女婿平安,許了願要替廟裡的天後娘娘做霞帔,擅自把狄家賞的布都拿去換了一匹紅綢緞。她女兒翠蘭要替孩子做新衣,翻了許久翻出綢緞來,就替姪兒小寶跟自己的兒子小靜一人裁了一件小衫。老太太自是不依,兒媳婦卻是知道婆婆拿了全家做衣的布去換綢緞,當時不好說什麼,心裡也是偏著小姑子的。

     素姐明白原委,一言不發回來,睡前跟狄希陳抱怨:“寧肯自己家裡人不吃不穿,也要敬菩薩,難怪女兒跟兒媳婦都合她吵。”

     狄希陳笑道:“老太太想些什麼你還能不明白?其實也是為了家裡人好,只是方法不對。”

     素姐笑道:“你就聽不得人家抱怨婆婆,我也不過有感而發罷了。這個廟香火盛了,只怕就有和尚尼姑要來趁生活。”

     狄希陳笑道:“你兒子昨日被人請去吃酒,就是為這個事呢。長公主的公子親自薦了兩個姑子來,令郎已是許下替她們蓋三間屋,明日就動土。”

     素姐愣了好一會,苦笑道:“我倒忘了,兒子比我們信鬼神的。就與他建就是了。倒是九弟說的,咱們搬台灣去不好麼?省得在這裡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狄希陳想了想,道:“你從前歷史學的比我好,你記得台灣是什麼時候開發的?當初又是什麼樣一個情形?”

     素姐想了又想,嘆氣道:“書上沒說,只是倭寇差不多就是這幾十年的事。”

     狄希陳道:“咱們是穿來的,照理說歷史是因為我們改變了。可是你看,大的都沒變。差不多還是那樣子。正德皇帝還是那德行,估計還是掉水裡淹死的。台灣只怕還不如琉球安全呢。倭寇怕什麼,咱們家也算是銅牆鐵壁了,倒是九弟跟大哥二哥。說是陪咱們過年,還是打發他們走罷,萬一再來偷一回船,可是走不成了。”

     素姐推他,笑道:“你淨挑不吉利的想。倭人搶了咱們,只怕也能去台灣搶他們。還是要小心些的好,你說了算。”

     狄希陳就把脫了的長衫重穿上,踩著兩只千層底地布鞋取了個手燈,道:“我去找九弟說說。”

     素姐也披衣送他。輕聲道:“小心看腳下。”

     狄希陳在她臉上輕輕咬了兩下,笑著出來。

     琉球人極少養狗,多的是貓。只狄家來時帶了十幾只狗看家護院,晚上就放出來,在各條夾道裡跑的正歡。此時院外的台階上還有十來個人坐在石燈邊看書,狄家規矩讀書時見到主人不必行禮。狄希陳看著這些用功的管家們,贊許的點點頭。爬了幾十級台階到兒子院裡。

     他走進院子沒幾步,就聽見正房裡一片笑鬧聲,好像是狄二吃醉發酒瘋在唱小曲兒,小全哥跟狄九並幾個小廝都在那屋裡熱鬧,哄笑聲老遠就能聽見。

     西廂點著燈。十幾本時文選集整整齊齊豎在窗台上。窗上印著一個人影,不必走近了瞧也知道是明柏,只是姿勢有些古怪。狄希陳從窗格眼裡看進去。原來明柏屁股底下並無板凳,正蹲著馬步在練字。案上也無紙墨,只有一張木板一小盆清水。他在木板上寫寫畫畫,清水轉眼滲到板裡去,卻是看不清他在寫什麼。

     狄希陳輕輕咳了一聲,喊道:“明柏?”

     明柏忙棄筆笑迎出來,道:“姨父,俺這裡有現成的茶。倒一碗你老吃?”就在五連櫃上的五更雞裡取出茶壺,倒了一大碗還燙手的濃茶送上來。

     狄希陳捧著茶碗笑道:“你這是做什麼?”

  明柏笑道:“新來地王教頭教了俺們這個法子,說是蹲馬步寫字畫畫兒,最少要蹲半年,再跟他學七十二路大聖拳,必能無敵。等閒一二十個人不得的近身。”

     他說完了。狄希陳大樂。明柏自家也忍不住笑道:“雖然不見得是真的,卻是好玩。所以我閒來無事試一試。”

     狄希陳笑道:“琉球不太平了,將來還有的折騰呢,有一技傍身自然是好事。我跟你娘只嫌你們兩個太秀才氣了。若似陳家那個大海似的倒好了。”

     明柏想到那位陳大海公子,粗中有細,細中帶粗,看著像個二百五,其實也是個極聰明的人,忍不住笑道:“大海哥說要教我們打拳呢,總叫讓小全哥拜他叔叔做師父。”

     狄希陳笑道:“習武你們年紀卻是大了,陳大人幾位公子都無壽,可見陳家功夫還不足以防身。”他只略點一點,猜明柏曉得他話裡意思,就掉轉話頭道:“紫萱說你如今八股文寫的狠好了,將幾篇與我看看。”

     明柏附翻出一本自己訂地油竹紙本子雙手遞上來,不大好意思道:“題目都是俺們自個擬的。”

     狄希陳突然想到崔家的造紙作坊,因道:“崔家聽說造的紙不少,你明日使個人去問問,若是價錢合適,買些回來咱們自己印幾本書玩。”

     明柏就取了筆在個小本上記下,又問:“初八做法事,只怕村裡人家都要去,還要先打發兩個人去,多備些茶水點心。”

     狄希陳點頭道:“要趁那一日商量團練的事呢。去地人只怕不少。”

     明柏笑道:“那樣,只備茶水瓜子罷。”

     狄希陳低頭看明柏的破題,心裡卻是亂成一團麻,他只說在南洋轉了一圈又在琉球住了一年,兩個孩子必是死了做官的心了。可是這厚厚一迭子八股文放在手裡,分明是兩顆想做官地心哪。他將冊子翻了又翻,擱在案上笑道:“你的文章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科舉麼,到底是看各人福氣,強求不來。”

     明柏點點頭,笑道:“有時候覺得似九叔那樣,做個富貴閒人也是極好,只是……我想為我娘討個封誥。”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狄希陳看著眼前這個明朝少年很是無奈,自家那個一樣是原裝正版的明朝兒子必定也是一門心思想著做官光宗耀祖,他很是後悔當初去成都任上沒把兒子一起帶走。現在小全哥跟紫萱比起來,就不只是迂腐多了。

     燈坐上的大蠟燭結了一個大燈花,屋裡一會明一會暗。趁著明柏找竹剪的機會,狄希陳把八股文放下來,背著手走到門

     黃山想是出來小解,看見主人上來請安,笑道:“老爺,二老爺方才唱曲兒呢。現在是九老爺在唱。”

     狄希陳笑著招呼道:“明柏,走,聽你九叔唱曲兒去。”就先進了正屋。這裡平常是明柏跟小全哥兩個當書房用的,中間明間擺著方桌板凳,大愛圍坐在方桌邊,狄九正自己敲著拍子唱曲兒,看見狄希陳進來,微笑示意。

     狄希陳跟素姐穿越到明朝也有二十年,別地都適應的不錯,只有看戲聽曲這幾樣敬而遠之。小全哥讓了爹爹坐,拉明柏搬了兩張凳坐到一邊,小聲說悄悄話,想來方才小全哥也是顧著叔叔伯伯們的面子湊趣而已,不是真心愛唱曲兒。

     明柏最是細心,看狄希陳仿佛有心事,猜他是有事來尋狄九說話,借著狄九換氣時敬九叔茶。

     狄希陳就趁著這個空檔道:“倭人搶了船去,得了這樣大的好處,只怕過幾日還會再來。就是不來,尚王問我借船倒不好合他說不,大哥二哥回去也要早做準備,不只要防倭國人,就是我朝官兵並洋鬼子,也要防著些。”

     狄大狄二都不肯就走,狄九想了一會,點頭道:“五哥說的極是,大哥、二哥,咱們回去罷,咱在台灣建個大寨子,五哥若是住不穩琉球搬來就是。”

     狄希陳又道:“上回你帶來的女孩子們,都帶到走。明日搬食水上船,你們就走罷。”

     從來狄家事體都是狄五跟狄九商量,狄大狄二一來年紀大了沒有稱王稱霸地雄心壯志,二來狄家只有狄五做過官最有本事,他才是狄家有實無名地族長,都依他吩咐。第二日早上狄家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飯,一家老小聚在一處吃了個團圓飯,太陽才到白馬山頂就送他們走,連帶狄家上回買來地幾十個女孩兒並二三十年紀小的小廝,這近百人並隨身行節,也把兩只大船裝的半滿。小全哥跟明柏送了大半日的水路,坐著自家漁船回來,遙遙看見陳大海坐在棧橋邊的一塊大石上發呆。

     港口少了幾只大船,極是顯眼,想必這一回陳大海是無功而返。小全哥心腸軟些,就道:“咱們去勸勸他罷。”

     明柏拉著他的手道:“休去,他這是等俺們呢,俺們只到鋪子裡去,你看他追不追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21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三章 宗教的妙處(中)


  狄家鋪子裡的貨物被搶走了小半,還有大半都交狄九帶走。狄得利正帶著幾個人在掃院子,看見小主人來,接上來道:“陳家少爺使人捎話,說有事要說。”

  小全哥看了一眼明柏,明柏微笑點頭。他就道:“大海哥在外邊,你去請他來。先叫得利嫂子備幾樣點心。”

     過得一會,得利媳婦送上一只大盒,裡邊裝著蘿卜糕、鬆糕、梅花糕並方片糕,笑道:“家家都說要搬到南山村去呢,少爺,已是有幾家來問,俺們漁村那些空屋可租?”

     小全哥笑道:“租,怎麼不租!叫他們去尋來福哥。”

     明柏想了想,道:“我瞧著那霸燒了也有幾十家,只怕屋子不夠住。大過年的,不如咱們把學堂也讓出來,也不叫收錢,叫他們拿工抵,如何?”

     小全哥笑道:“既然是拿工抵,都出工罷,一個鐵錢不要他們的就是。得利嫂子,你且等會。”他喊住了媳婦子,跟明柏兩個頭湊著頭商議,來租狄家房的,一個月只要一個工,男須十日,女須十五日,替狄家做活。這個價錢實是便宜。畢竟琉球地方肯雇人做活的並不多,就是真要租錢,也不過去海裡撈些魚蝦做抵,比不得做工來得劃算。小全哥決定了,就寫了封書信,叫狄得利捎回去給父親。他兩個吃上些點心,靜候陳大海來。

     陳大海昨日率部追擊,果然叫他追上賊船,卻是幾位世叔打頭,雖然也有倭人在裡邊,大半都是世交,敘了舊才曉得是倭人請他們來打劫的。講定了劫來的貨物與倭國人平分。船歸他們。因曉得島上無人,也不曾認真逃,走了不遠正鬧分贓,就叫陳大海追上來。既然是自己人,看陳老蛟面上還要與他一分做彩頭。

     陳大海因被搶的船都是崔家與張家的,也不樂意替他們討,只道:“如今我家住在琉球。島上都是中國人呢,還望各位叔叔給我陳家面子,來歇歇不妨,休與島上人為難。”

     陳家追來的船也有數只,船上人壯刀亮,除去陳家的青壯還有狄家的管家,俱是強壯漢子,一個個都不像軟腳蝦,

     一位世叔就道:“這一回原是受人之託。咱們燒也燒了,搶也搶了,大家勞累一場,也要幾個酒錢。東西是斷不能退。”

     陳大海笑道:“搶那高麗人和琉球尚王,原是大好事,我中國人替他們出頭做什麼。只是島上中國人,都是大明一脈。原是無處可去才到琉球的,倒叫叔叔們燒了幾十家。叔叔,這世上沒有一輩子順風順水的事體,難保將來叔叔們不到我琉球來歇個腳,添些食水。又何必攪得人家見了你們就逃?”

     這話是站在海盜們一邊替他們著想。聽地人雖然覺得叫個小伙兒說不大快活,然多條退路自然是好,都應了下一回不再搶琉球的中國人

     陳大海不肯要那份彩頭退。笑問:“那起倭人跟島上的倭人是親?”

     島上倭人只得張家一家,陳家跟狄家都猜這事與張家有幹系,既然有機會,自然是要問的。因他分文不取,人也不瞞他,就有一個笑道:“沒有家鬼引不來外賊。是哪個你們也猜得到。上回被搶了幾只船,想來也是你做的?倒是出息了。”

     陳大海拱手笑道:“找我們算帳,還要勞動各位世叔出手。是他們不濟事。叔叔們,他們少了船,那尚王的船狠是咬手,不如換了他們的貨物省心。”

     幾個老海盜送他出來。陳大海因追來的只有狄陳兩家人,陳家人自是不妨事,狄家人卻非同小可。所以磨到天過午才到那霸。只說歇一歇添上食水還要去追,卻是要跟狄家討主意。又不好就回南山村,只有苦等小全哥跟明柏兩個。

     明柏原比小全哥心細,猜他必是有為難事,所以不肯就讓小全哥找他。果然等到點了燈,陳大海才摸黑過來。

     得利嫂子熱了一大壺加話梅的黃酒,已是倒了熱氣騰騰地三大杯擺在他跟前。陳大海滿飲一大杯,又夾了一筷木耳炒雞蛋,一邊嚼一邊苦笑道:“尋到了。都是熟人,已是合他們說定了以後不搶中國人。所以貨物合船我通沒要回來。”

     小全哥跟明柏相對看了一眼,兩個站起來做揖,謝他道:“俺們狄家謝謝你。”

     陳大海拉他兩個坐下,笑道:“也不過這麼一說罷了,若是狄家有錢無人,只怕還是要來搶的。謝我做什麼。誰家拳頭大,他們就賣誰家面子。”

     明柏最會看人眼色,就曉得陳家在島上裝知府,跟那群人有了交易怕狄家人漏底,所以來尋他們說話也要瞞著人,因道:“隨你去的管家都是極忠心的,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他們極是曉得。後日初八,陳兄轉一圈,初七晚上回來就使得。”

     陳大海笑了一笑,一人敬了一杯酒,連燈也不要自去了。明柏跟小全哥收拾了家去,一夜無話。

     第二日是初七,早起就有港口的人家來問租房事體,狄希陳覺得兒子的主意不壞,就叫個幾個管家管這事,自家背著手在大門口看小廝們搬桌椅。因明日是臘八,狄家又得了確信海盜不會再來,自是要殺豬殺羊殺牛,那去池塘挑水的管家娘子們來來回回都沒得歇。素姐其實很是憐惜聞家地女兒跟兒媳婦,因小妞妞無事,就道:“娘有個差使,交與你辦好不好?”

     小妞妞不曉得是什麼事,只要與她事做,她覺得自己像大人了就喜歡,跳來跳去的喊:“好。

     素姐道:“明日要煮臘八粥,又要供佛,俺家少幾個數豆子念佛的人,你去問問小寶娘可有空閒,若是得閒,數了豆子。俺們謝他些什麼。”

     小妞妞樂的拍掌道:“就謝他們些豆子,好不好?昨日俺到他家耍,小寶娘拿赤豆糊給俺吃。可是小寶都沒得吃。”

     紫萱摸摸她的頭,笑罵:“家裡什麼沒有,你偏到人家家去蹭飯吃!你也曉得不好意思?”就向母親討差使,道:“娘,俺去合他們說罷,叫小妞妞說,只怕人家當她孩子不懂事強要來地,不肯受呢。”

     素姐點頭,紫萱就叫各樣豆子都裝了二三升。一共也有兩石,叫兩個力大的媳婦子挑著,自家拉著小妞妞的手到後邊去。

  狄家這些漁民自到了琉球,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比從前日子好過多了。雖然是依附狄家過活,然日子過地比李保長他們自由身也差不多。是以男人們都出海去了,婦女們都在屋前空地補漁網。做新衣。看見狄家兩位小姐來,粗人只招呼一聲:“大小姐,二小姐。”紫萱微笑點頭,到了聞家門口,聞老太就當後邊兩個擔子是小妞妞強要來送他們的。一迭聲罵小寶野到哪裡去。

     紫萱笑道:“聞老太,俺家今日極忙,因俺妹子常到你家耍。說您老空閒多,所以明日送到廟裡煮粥地豆子託你老人家念佛,如何?”

     若是別的事體,老太太必要推辭,聽得是念豆佛,這是替人家積福,也替自己積福的好事,她忙應承下來。搬出板凳,使袖子揩灰塵請紫萱坐。

     紫萱笑道:“小妞妞在這裡念,既然是替俺們做活,中午叫人送飯來。小妞妞,你要吃什麼?”

     小妞妞本是想要雞鴨魚肉,卻怕姐姐說她。含著手指頭不敢說。

     紫萱笑道:“今日殺牛。做你最愛吃的土豆牛肉蓋澆飯,好不好?”摸摸湊到小妞妞身邊的小靜的頭。贊他:“生地好相貌,過了年都到俺們家學來念書。”又吩咐小妞妞:“老實念佛。”

     叫兩個管家娘子連擔子都放下了去。

     聞老太禮佛最誠,洗淨了手又去涮大團匾,把在後院補魚網的小寶娘跟翠蘭都喊了來,叫她們洗手數豆子。

     翠蘭正想抱怨,叫嫂子使了個眼色,看到小妞妞衝她們甜蜜蜜的笑,就把抱怨地話吞了回去,笑問小妞妞:“今日不是偷跑出來的?你小寶哥跟幾個大哥哥去海邊摸蟹去了,中午炒蟹與你吃好不好?”

     小妞妞扭頭道:“俺姐說中午吃土豆牛肉蓋澆飯。”

     在場的都不曉得什麼叫土豆牛肉蓋澆飯。聞老太聽得牛肉兩個字,就念聲“阿彌陀佛”,道:“罪過罪過,不能吃葷,還是吃粥罷。小妞妞,你跟小靜去耍,跟你家管家說聲,休叫送飯來,咱們女人中午不吃飯地。”

     她這裡話不曾說完,小妞妞地使女青葉已是提著一個食盒尋來。青葉只得十一歲,當初挑她,原是因她生得好,又會帶小妞妞耍。如今她長大了些,大丫頭也常有執事與她。青葉尋著小妞妞,笑道:“大小姐怕你淘氣,叫俺來送點心,吩咐你不許亂跑。”

     青葉將食盒裡的物件取出來,卻是一尊小小觀音像,並一個小香爐合幾大束香,笑對聞老太道:“叫念佛地時候點上,就與你家供,可好?”

     聞老太早就想請位菩薩回家,從前衣食不週時只有想想。到了琉球雖然生活一日好過一日,這些物件卻不似從前好買。狄家若是送別地東西來,她必不會受的。這個精致觀音,白瓷佛衣,腳踩繪金線的蓮台,手中淨瓶柳枝都活靈活現,落到了她眼裡九頭牛都撥不出來,當即接過來供到供桌上。老太太親手香爐裡倒了些柴灰,點了一根香磕了幾個頭。青葉早已挽著袖子跟小寶娘站在一處念佛數豆了。

     聞老太擔心自家幾個人念不完,要去請同村的幾個婦人來。翠蘭看娘走遠了,就問青葉:“你是家生子兒還是買來的?”

     青葉笑道:“俺是家生子兒,俺爹娘跟哥哥嫂嫂都在山東老家呢。”

     翠蘭因他一團孩子氣,說話又和氣,很是可憐她小小年紀跟爹娘分開,還問:“那你想不想家?到了琉球,可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呢。”

     青葉笑道:“俺們家每年都有船來回,說不定明年俺爹娘就來了呢。”翠蘭再問她山東情形,她就不肯說,低著頭念佛數豆子。過了一會,小妞妞耐不住。說要解手,她就帶著小妞妞跟小靜去毛廁。小妞妞又要去海邊耍,青葉原是個大孩子,天性還是愛耍地,大小姐只叫她看著小二姐,她就隨著二小姐去海邊了。

     待她們走了,小寶娘就道:“翠姑,你問人家那些做什麼?人家大戶人家規矩多,哪裡能隨口亂說?”

     翠蘭嘆氣道:“你妹夫你又不是不曉得。最近狠是愛賭,所以我想著到狄家去尋個活做,原是想合她親近的意思。”

     小寶娘也嘆氣,道:“你哥不也是,人家有事,出錢出力大方的很,到小寶頭上連幾尺布都舍不得。”她扶著腰歇了一會。嘆氣道:“這一個都三個月了,若是個男地還好,若是個姑娘,只有丟了。哪裡備得起嫁妝?”

     翠蘭笑道:“是個姑娘,與我做媳婦。”

     小寶娘點頭道:“也只得如此。咱們兩個換親還罷了。”

     翠蘭看老娘帶著一群老太太過來,推嫂子道:“你去燒水去,我在這裡找個花狐哨。一會去尋你補魚網。”

     小寶娘放下豆子,到觀音像跟前看了看,拜了幾拜祝道:“觀音娘娘,保佑小寶爹跟小靜爹出入平安。”到後邊燒了一大鍋開水,取大壺盛了送到前邊來。翠蘭就跟著嫂子出來。看一群老太太站的筆挺,眼皮都不搭一下念佛數豆子,兩個不由自主都屏聲靜氣出來。

     過了一會,又有幾個老太尋來。聞家一片念佛聲,極是虔誠。

     到了中午紫萱記著送飯的事,使了個管家先來看,說是聞家擠了十幾個老太太,小妞妞卻是在海邊瘋耍。紫萱打量送葷不好,就叫燒了一大桶青菜香菇燒豆腐並兩大桶飯送去。

     平常漁民們一日兩餐都是稀粥。極少吃幹的。縱有,也是雜糧。何嘗見過這樣白花花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好飯食。

     聞老太並不是個小氣地,曉得狄家是怕她吃虧才送飯來,就道:“這些飯咱們幾個也吃不完,不如到觀音娘娘跟前磕了頭,咱們大家平分了菩薩的福澤罷。”老太太們都似後世吃了蓋中鈣似的,一個一個跑得飛快,家去取大玻璃盆來。

     聞老太也不是迂人,先舀了一大盆飯,小半盆菜藏起,招呼媳婦女兒道:“把孩子們地飯留出來。”

     小寶娘跟翠蘭都覺得好笑,慢吞吞道:“叫孩子們回來吃呀。”翠蘭就去喊孩子們。

     小寶娘估計量一下,取了一大一小兩個葫蘆瓢笑道:“大的舀飯,小的舀菜,俱是兩下,想是還能多出些來,俺們煮成菜粥大家吃,好不好?”

     聞老太笑道:“還是你會過日子,就是這般好。”

     老太太們分了菜飯,推說在觀音娘娘跟前吃不恭,將了家去,過得一會回來接著數豆子,小寶娘曉得必是藏起與兒孫們的,想必個個都沒有吃,就將剩下的小半桶飯倒進鍋裡加了水煮粥。等粥滾開了倒下菜去,叫大家來吃菜粥,就無人說不恭了。

     青葉帶著小妞妞回來時,正好鍋裡還有些粥,她兩個都要吃粥。只有小寶跟小靜,都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吃大米飯,兩個連吃了兩大碗還要吃,叫小寶娘一人一巴掌打下去,道:“人家吃稀的你們吃幹地,當心吃壞了。”轉過背走到後門口卻是傷心,日子雖然越來越好過,男人們去追海盜,卻不曉得如何呢,二三日都不曉得消息。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25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四章 宗教的妙處(下)


  因兩個姑子迫不及待搬到廟裡住,狄家有事就不好叫兒子出頭,素姐叫女兒送豆子過去預備第二日煮臘八粥供佛並款待眾人。紫萱的師傅就比丘尼,禮佛甚誠,她打發和尚姑子狠是有一套,所以素姐放心叫她去。

     日頭向西時,紫萱換了件素淨衣服到聞家。兩擔豆子擺在門邊,一群老太太坐在門檻上的,站著靠牆的,都在喝粥,一群孩子手裡捏著飯團跑來跑去。看見大小姐來了,老的小的都忙忙的避開。小妞妞跟在小寶後邊一身是汗,玩的極是快活,叫姐姐捉住,很是掃興,聽得帶她去廟裡看菩薩,又快樂起來。

     紫萱隨叫兩個管家去挑擔,她自家卻拉著妹子的手同去,小寶還要去海邊撈海菜,只有小靜年紀還小做不了活,他膽子又大不怕大小姐,就跟著小妞妞同去耍。

     那廟原是兩進,前進正屋裡供著媽祖,狄家幾十個管家在廟後建木屋,還有許多村民來助忙,砌牆的、打柴的、挖貯水池的,幫著打家俱的,人人都比建碼頭時熱心。紫萱到時正鋪瓦,個個忙的腳都不沾灰。

     兩個姑子站在一邊不住聲念佛,看見有人挑東西過來,一個姑子過來唧裡咕嚕不曉得說些什麼,紫萱卻是不會琉球土語,不住搖頭。另一個會說中國話,上前攔住她,笑道:“你們送什麼來?”

     紫萱道:“明日臘八做法事麼,挑兩擔粥米來與你們煮粥。”那個姑子聽了眉開眼笑,跟同伴唧唧啾啾說了幾句,叫她引管家去放擔子,自家引著紫萱各處隨喜。紫萱因這個不曉得叫什麼名字的廟裡,又有劉關張,又有八仙,又有媽祖,又有大肚佛,又有如來、又有觀音。除去媽祖擺的還是地方,別個俱是亂放一氣。何仙姑與張飛對視,龍王挨著觀音閒話,真真的叫人笑破肚皮。

     她忍不住道:“這些佛像放的不是地方呢。俺叫幾個家人來與你重搬一下罷。”大小姐喊了一聲,狄家管家就從房上溜下來三四個,

     那姑子曉得她是狄家人,自是順著她,笑道:“我們初來,因大家忙。就沒叫貴府管家搬呢。幸得小姐來說,不然拖到明日就是個笑話了。”

     紫萱因她會說話,倒不好不理她的,笑道:“師傅哪裡話,這些原是俺家搬來時就不曾留意,卻是罪過。”就吩咐第一重院東廂房擺龍王,西廂房空著與送子娘娘。第二進正房擺如來。左右安放觀音與大肚彌勒佛,東廂房擺劉關張,西廂房擺八仙。她本來性子就有些調皮,想到各色都齊全了,只少個土地公公。笑吩咐道:“前院與土地公公也蓋一間兒,回去俺請張土地公公的神像來。”

     她說是回去請,其實是打算自家畫。一邊說一邊覺得好笑。雖然古人都信鬼神,然似這般把神仙們都聚在一處,實在是可笑可嘆,狄希陳跟素姐都是不把鬼神當一回事的人,閒話時常調侃。紫萱認了個姑子師傅,連帶著小全哥跟明柏都偏著菩薩些,她因動了神像,要燒香。打發妹子跟小靜去耍。

     誰知小靜叫外婆教的很是心誠,定要跟在紫萱後邊,一個挨一個的燒香磕頭。

     那個姑子陪著紫萱磕過了頭,請她到前進西廂暫坐,就與她閒話,左一句右一句想探狄家地底細。

     紫萱哪裡耐煩。瞪在一邊扭來扭去的小妞妞。道:“你可是坐不住了?俺送你家去罷。”站起來辭姑子道:“師傅,明日俺再來。這西廂還要擺些桌椅,明日俺家先搬些來用。”一手拉一個孩子出來。先打發了兩個管家回家,就對翹著嘴的妹子笑陪不是:“方才借你做個筏子,休要惱,俺們去海邊耍好不好?明日買幾枝好珊瑚,與你磨個妝盒,好不好?”

     小妞妞這才轉怒為喜,笑道:“那過了年,叫小寶哥跟小靜哥都在內宅上學,好不好?”

     紫萱笑道:“他們是俺狄家的人,自然是在內宅上學。走罷,天黑還有會子,家裡殺豬呢,俺們去看小寶撈海菜去!”

     小靜就道:“我曉得在哪裡,你們跟我來。”他在前邊跑得飛快。紫萱不甘示弱,因小妞妞胖,就把她背到背上,跑了好大一會,到得一個陌生地方,海邊俱是礁石灘塗。許多大人孩子在礁石上翻來翻去,或是在灘塗上尋什麼,有些穿的還算整齊,有些卻是衣衫破爛,形若乞丐。紫萱看著出神。小寶脫了鞋直奔哥哥去了,小妞妞脫了鞋才走一步,叫沙石扎的哎呀大叫。

     紫萱啐道:“你幾時打過赤腳?只在這裡瞧瞧罷。”彎下腰來替她穿鞋,小妞妞又挨了扎,又挨了姐姐說又想跟小寶小靜一起耍,狠是委屈,小嘴一扁一扁哭起來。

     一個少女背著竹簍過來,放下竹簍掏出一個大海螺遞過來,笑道:“二小姐,這個與你耍,休哭。”

     小妞妞止了哭聲接過花花綠綠的海螺,紫萱忙站起來道謝。那個少女笑道:“大小姐,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呢。”

     她光著腳,褲腳挽到大腿,衣裳上卻不曾沾半點泥點,就是圓臉上也幹幹淨淨的,雖是不施脂粉,卻是眉目如畫。此時面上帶著不卑不亢地笑意,紫萱馬上就喜歡上她了,笑道:“順便閒走呢,你是新搬到南山村來的?”那小女道:“是呀,還租了你家房住。”她指指山那邊漁村的方向,道:“你們家作坊過了年還開嗎?”

     紫萱笑道:“開的,不只作坊要請人,還要雇人種地。”她的聲音要稍大些,海邊空曠,傳的很遠,好幾個離的近些地人聽見,都圍攏過來,不敢敢問紫萱,都問那個少女:“衛家小妮子,大小姐說的可是真的?”

     小妮子看著笑盈盈的紫萱,微笑點頭。紫萱就道:“俺家已是去求地了。只等尚王答應。”得大小姐再說一次,大家都安心,鬥膽圍上來的人都散去。紫萱因小妮子背簍裡海菜極多,就問她:“這個不曾聽說過能吃,為何要撈這些?”

     小妮子笑道:“喂豬呢,我們家養了四五頭豬,還好沒叫強人搶去。”

     紫萱想像不出自己喂豬地樣子,越發好奇了,道:“我還沒有喂過豬。帶我們到你家瞧瞧好不好?”

  小妮子本想問大小姐:“你家就不養豬?”看紫萱跟小妞妞都兩眼發光看著她,那話就說不出口,點頭應允,帶著她兩個家去。

     狄家漁村換了人住,收拾得合前一向又大不一樣,豬雞羊滿村亂逛,老太太抱著小娃娃聚在一起閒話。炊煙四起,夕陽把遠山、海島都染成金紅色,很是安適。小妮子一路走來,三叔叔四嬸嬸、七大姑八大姨地打招呼,跟哪個都極是親熱。紫萱心中很是羨慕這樣的日子。很想合大家也打招乎,可惜這些人看見自己就縮了回去。

     小妮子想也是察覺到了,腳下快了幾分。紫萱把妹子抱起居然也跟得上她,倒叫她很是看了幾眼一點也不嬌滴滴地狄小姐。

     衛家住的是一棟三間的石屋,外邊搭了兩個草棚子,幾根柱子上扯著麻繩,曬著海帶、魷魚等物。一只黑漆漆的大貓懶洋洋睡在海帶下,看見有陌生人來,彎起背“喵”了一聲。狄家養的貓就沒有這樣大這樣神俊,小妞妞尖叫著撲了上去。那貓似箭一般衝了出去。

     紫萱拉住妹子,笑罵:“你就不能老實些?”

     小妮子在一個棚子外放下竹簍,端著兩碟什麼東西出來,笑道:“來的就是客,請你們吃海瓜子。”

     跟在她後邊出來一個長長白胡子的老爹,古銅色地臉笑成一朵菊花。一只手提著大茶壺。一只手夾著四個玻璃碗。一開口嗓門極大,樂呵呵道:“狄小姐。明日廟裡做法事?可許咱們去磕頭?”

     紫萱笑道:“姑子巴不得人人都去隨喜地。”

     老爹聽了樂道:“小妮子在這裡陪客人,我去買香燭。”走了幾步又回轉,問小妮子討錢:“借幾個錢與爹爹。殺了豬賣肉還你。”

     小妮子放下茶壺,白了一眼老爹,回房去取錢。紫萱平常也這般跟爹爹撒嬌,摟著小妞妞看老爹問女兒討錢都樂不可支。衛老爹吃了一大碗茶,看見女兒出來就樂顛顛手背朝下伸手。

     小妮子先放了一把鐵錢,道:“這個與你去首裡買香燭。”又放了一大把道:“這些與你去請個郎中來,那個情形不大好呢。”

     紫萱忙道:“我家就有郎中的,何必舍近求遠。”

     小妮子跟衛老爹都是一愣,面色微變,衛老爹就道:“她兄弟是小毛病,買貼藥回來吃就罷了。”掉頭匆匆的去了。

     人家既然不樂意,紫萱也不好多事,看著妹子吃了幾口茶,小妮子說要燒豬食,就跟她去添柴搭手,狄家大小姐看著像是會做廚活的倒叫小妮子很是驚訝。

     村中人想是聽說明日都能去燒香,接二連三來問小妮子,都是在門口站了站,看到大小姐又退了出去。紫萱覺得很是不自在,就請辭去。

     小妮子笑道:“我們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所以怕人的狠,小姐不是要看喂豬麼,豬食馬上就好。”紫萱其實是看過喂豬的,她家養地豬羊都有幾十只,只是這些粗活連她房裡地丫頭都沒做過,何況是她!

     衛家小妮子拎過一只大桶,舀了大半桶湯湯水水,紫萱看她一人拎有些吃力,挽著袖子上前助她。出門幾十步就是豬欄。小妞妞衝到跟前又摀著鼻子叫臭退開。紫萱笑道:“你們這才幾日,豬糞都不清清?”

     小妮子笑道:“這幾日我爹樂大發了,只顧著賭錢,說了他好幾次都不肯動。”因大小姐又會做廚活,也不嫌豬欄臭,替她提了幾趟豬食,合她差不多,狠像個農家姑娘。她也很願意跟紫萱親近,拉紫萱去洗手,突然道:“呀,忘了上香了。”丟下客人奔到堂屋去。

     堂屋供桌上擺著一個舊神龕,方桌底下還有一個紅底繡蓮花遊魚的蒲團,小妮子一邊使腳勾蒲團,一邊抽一根香出來,在長明燈上點著了,跪下來磕了三個頭上香。

     小妞妞極是好奇他家敬地是什麼,可惜屋裡黑覷覷的看不見,急得直拉姐姐地衣袖。

     紫萱等小妮子站起來,輕聲問:“這是?”

     小妮子笑道:“是媽祖。”

     紫萱就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又叫妹子磕頭。小妮子忙避過一邊,還禮道:“二小姐快起來。”

     紫萱跟小妞妞天黑了都不回家,管家只曉得到海邊去耍,到海邊尋不見,狄希陳頭一個就急了,叫小全哥跟明柏出來找。他兩個帶著青葉尋聞家,問得小靜是跟著衛家姑娘走了。

     翠蘭很是不安,帶著兩位公子尋到衛家門口,因為合新搬來的人都不大認得,她只站在門口喊:“大姐,狄家大小姐可在你家。”

     小妞妞聽見,喊著“翠姑”奔了出去。紫萱跟小妮子都追出來。明柏怕她兩個是被賊人綁了去,很是害怕,雖然面上不曾說什麼,其實驚出一身冷汗。此時見到紫萱,心中大定,他顧不得害臊,上前拉著紫萱的手,就說她:“你就是出來耍,也叫人捎個話呢,姨父在家急得打轉。”

     小全哥不曾想在這裡遇港口那位少女,捏著小妞妞地手不曉得說些什麼好,只微微點了點頭。

     卻是小妞妞有眼色,衝衛小妮招手道別,道:“小妮子姐姐,今日多謝你,得閒到俺家耍麼。說得大家都笑了。

     紫萱抽開手,謝了衛姑娘,又謝翠蘭,道:“翠姑,俺們貪玩,卻是給你添麻煩了。”

     翠姑笑道:“沒什麼,看天黑了呢,我去尋小靜爹他們吃飯去。”就先辭了去。

     他們一行四人走過漁村,遇見的人都狠是和氣。小全哥就道:“可是怪事,從前這些人見了俺們都是愛理不理的,今日少爺長公子短的,叫的倒親熱。”明柏想了想,笑道:“必是因為我們捐了好些佛像,又要做場大法事罷。”

     紫萱突然想起來,笑道:“俺還叫蓋個土地廟呢,還須再捐個香案香爐。”

    明柏跟小全哥俱都大笑,一個道:“還不齊全,還要叫三舅買幾尊來。”一個道:“僧道聖人在一家,想必每日論道極是熱鬧。”

     小妞妞聽不懂哥哥姐姐笑什麼,只是明柏哥跟姐姐在一起好久不曾這樣手牽手了,她也覺得極快活,偏要從哥哥背上下來,也學他們那樣牽小全哥的手,羞得紫萱棄了明柏的手搶先逃了。明柏自是追上去。小全哥拉著妹子的手慢行。

     遠處,狄希陳已是點了四五個燈籠來接。不曉得為何,小全哥心裡卻想著方才那個少女,好像是一個人在家,卻不曉前幾日海盜來時,她收留了滿子母女,心中怕不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28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五章 臘八廟會(上)


  清早霧氣還不曾散去,狄家先使了一隊管家扛著桌椅板凳並諸般應用物件去廟裡鋪陳。小全哥走在最前邊,出了村沒有幾步,驚見廟前空場上擺著許多地攤,有賣紙筆的,有賣幹魚的,有賣吃食的,俱是平常在那霸集市上那些老面孔,也有南山村的村民。小全哥還看見幾個自家的漁婦,正彎腰在地下鋪的席子上擺些竹制木削的小玩意。這些人臉上都是喜洋洋地,看見狄家大少爺過來,俱都問好。小全哥從來不曾這樣受歡迎,一路走一路回禮,笑得臉發酸。

     他進得廟門正要把僵了的笑臉收起,卻見幾個男女正待在小小的土地廟前,腳下小竹籃裡都放著香燭紙馬,都眼巴巴的看著小全哥,想是等著他把土地老爺的神像請出來。

     小全哥只得取了妹子的大作,卻是兩張著色畫兒,一張畫著土地公公,長須過腹,左右有兩小鬼,一個舉著芭蕉扇,一個捧著一個大盤,裡邊有稻穗豆莢並瓜果,四角還轉著數只蝙蝠。卻是爹娘的主意,叫畫的俗氣些,取個五谷豐登的意思,小全哥就叫人展開貼在前邊。

     又一張滿頭白發笑容慈善的老奶奶端坐在椅上,兩邊待女一個捧瓶,瓶中插著歲寒三友,一個捧鏡,四角畫著南瓜藤蔓等物,花花綠綠的,紫萱畫時抱怨太過俗氣。才一展開,那幾個婦人都贊:“好有福氣的土地奶奶!”。

     新嶄嶄的兩張畫兒貼上去,極是喜慶,那幾個婦人不等香爐擺好。就爬到泥地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嘴裡喃喃地不曉得祝些什麼。

     小全哥只得叫家人趕緊把香爐擺上,自家連忙避開。他走到正房去看,雖然媽祖還蓋著紅布,可是香案上供著許多盤子,什麼式樣都有,想是各家獻的。香爐裡插的香跟小樹林似的。東廂房龍王案前也差不多,小全哥再走到後邊,個個神仙都是一樣,不曾露面貢品就收了許多。他轉了一會。依舊去前進西廂,看著叫人擺桌椅,今日他家做主人,又要做法事,又要在此商議村中大事,卻是怠慢不得。

     素姐帶著女兒們就在小全哥後腳出門,出了門還現還是晚了。廟外空地上擺著許多攤子,好像整個琉球的人都來趕集似的,人來人往極是熱鬧。小妞妞看見一堆人裡有小寶小靜兩個,就想掙脫紫萱的手。叫母親狠狠瞪了一眼,嚇得趕緊低著頭學姐姐目不斜視地走路。

     素姐怕自家這幾十個姑娘走前門叫人擠壞了,叫管家引著從後門進去。後面新建的半人高石牆,一棟四間的木屋還散發著木頭的清香氣味。狄家男女管家合螞蟻似地忙進忙出。兩個姑子正在中間廳裡款待請來的姑子們,聽說金主來了個個都丟下茶碗點心,爭著迎上來。

     紫萱曉得爹娘是不信仙佛的,娘也就是對她師傅和氣些,若是真叫這些人圍上來。只怕也沒好臉色與人家。忙鬆開妹子的手上前幾步笑道:“俺娘要先去燒香,師傅們還是請歇歇罷,等會還要辛苦呢。”她這裡一攔,幾個大丫頭都是曉得夫人脾氣的,都過來讓。狄夫人就拉著小女兒的手到前邊去了。

     等紫萱脫身尋來,母親正拉著妹子的手在供八仙的廂房裡說八仙過海的故事,連十幾個來上香的婦人都聽地出神,擠在屋裡不肯離去。素姐看到女兒來了,笑道:“走罷。咱們家去罷。”

     紫萱笑嘻嘻道:“俺猜娘還沒去過前邊土地廟。”那是她花了幾個時辰畫的,她很想看看到底會不會有人去燒香。

     土地廟不過是一堵半人高的牆蓋了個翹簷大屋頂.素姐本是不想去的,但看女兒眼巴巴看著她,很是想她去,就依了她。

     那土地爺爺土地奶奶跟前,早有人獻了兩個蒲團。上香磕頭地人一樣排成長龍。休說素姐覺得荒唐可笑,就是紫萱自家。平常對鬼神半信半疑的人,在此時也覺得荒謬。那分明是她的塗鴉之作,貼上了牆轉眼就成了神明,受人香火,人還要頂禮拜它。

     小妞妞看到姐姐畫兒有許多人拜,拍著掌歡喜道:“俺也要學畫兒,叫……”

     紫萱衝上兩步按住妹子的嘴,把她扛在肩上,道:“娘,俺們回家罷。”

     小妞妞在姐姐肩上哇哇大叫,驚的許多人看過來。素姐窘得臉都紅了,輕喝道:“走罷,都成了什麼樣!”就先進了廟門,依舊打後門出去。紫萱也羞得滿面飛紅,把妹子放下來啐她:“快走!”

     小妞妞咯咯地笑起來,逃到掩口笑的翠蘭身後,道:“你逮不著,姐姐,俺跟翠姑一塊耍,好不好?”

     紫萱怕她說出土地是自己畫的,忙道:“你要耍也使得,去問過娘。”

     提到母親小妞妞就老實許多,笑對翠蘭說:“翠姑,俺回去問過娘再找你們耍。”過來牽著姐姐的手,一大一小都回復了目不斜視的小姐樣子,被幾個使女簇擁著進去了。

     狄家大小姐的名聲人都曉得,那是一言不合能拍磚的主兒,雖然她每常出門都是笑嘻嘻的,怕她的人卻是不少。待她走了,前邊這些狄家地漁民們說笑聲才多起來,然還是不敢議論小姐們的。

     一個婦人又妒忌又羨慕道:“二小姐常到你家耍,想來你們過了年都能到作坊作活!”

     翠蘭笑道:“不過孩子們在一處耍耍罷了,大小姐叫小寶跟小靜去學堂念書呢,別的都不曾說。”

     提到上學,眾婦人都不做聲,狄家幾次叫漁民的孩子去上學,只是一來家學規矩太嚴。二來窮人家的孩子五六歲就能做活,無人肯送孩子去,只有幾個孩子哭著鬧著去上了幾天學,因為回家要做活,功課跟不上,那幾家已是不打算再送孩子去地。翠蘭這般說,卻是打定主意叫孩子們讀書了,她們不免在心裡打小九九,都默默地磕頭。

     到了時辰,姑子們披掛上陣。在第二進佛堂裡擺上蒲團,點上胳膊粗地白蠟燭,插上三根半人高的大香,敲罄敲木魚齊聲誦起經來。小全哥過來挨個磕過頭,洗了手到西廂候著。頭一個就是陳大海帶著妹子先來,送了兩盒禮物,小全哥引著到後邊佛前敬了香,請到廂房裡坐著吃茶。

     陳緋坐了一會,看見張公子來了,站起來道:“我去尋紫萱說話。”小全哥笑道:“她在家看蒸饅頭呢。俺叫個人送你家去。”招手叫他地小廝齊山送陳小姐回家。

     張公子進來,先笑道:“我自便,去後邊上香。”把禮物放下就先進去了。小全哥因他說話裡有取笑之意,一回頭。看到陳大海咧著嘴在那裡樂,他心裡有些煩亂,下意識的就奔後邊去了,走到門邊驚見張夫人、張小姐並一群改了中國打扮顯得越發怪裡怪氣的倭女在佛堂裡。這群女人見到狄公子,一個二個就合脫了衣裳看見男人似的。掩著袖子嬌聲尖叫。

     滿子穿著中國衫裙,束手束腳站在大母身邊,微一側頭看見狄公子,又驚又喜,頭上的一枝步搖無風自動,恨不得低到塵埃裡。

     小全哥突然闖到女人堆裡,恨不得把張公子揍幾拳。張公子拈了香退出來,搭著小全哥的肩笑道:“狄大哥,你現在曉得小弟地苦處了吧。”

     小全哥甩開他胳膊。笑罵:“你也不說一聲兒,叫俺在令堂跟前這樣失禮。”走到張夫人跟前行禮問好。

  張夫人笑瞇瞇把他從頭看到腳,道:“我家二伯遇險,也要做場法事超度呢,你家要做幾日?”

     小全哥一邊在心裡猜張夫人這笑只怕是真笑,做法事卻是做給別人看的。口內應道:“七日。夫人若是要做法事,就去合住持師傅說罷。”拱了拱手拉張公子出來。道:“俺家第七日請客,男客在這邊,女客在宅裡,就不與大家請帖了。”

     張公子笑應了,雖然面上他二人還是照舊親熱,小全哥已是在心裡防備他,只是隨口說些閒話。因他母妹還在後邊,就道:“這裡地方小,請令堂到俺家坐坐麼。”

     張公子笑道:“使得,我去說。”掉頭去了一會,過來笑道:“舍妹到府上去,家母說明日開船,還要去那霸料理呢。我也要同去,且到第七日上頭再尋你說話罷。”

     那位吉永夫人就將女兒留下,只叫個使女陪她去狄家,自家出來坐了車,兒子陪著到港口去了。小全哥只得親送滿子回家去。

     滿子曉得這是大母給她的機會,雖然心中對母親把她當然結交狄家的好處有些傷心,可是見著日思夜想的狄公子,心裡卻是歡喜的,一心只想問他:“我穿成這樣好不好看?”只是一路行來,人來人往多有盯著她看幾眼的,她連開口說話都不敢,只低著頭在小全哥身後幾步遠處,踩著小碎步跟他走。

     小全哥很是不慣她這樣,幾次都站住了要等滿子跟上,偏生滿子看小全哥停下她也住腳。這般哥行妹也行,一直到進了狄家大門,小全哥看見青葉走過來,就喊住她,道:“把張小姐送到大小姐那裡去。”一聲不吭出去。

     狄家跟陳家要結盟,紫萱自然不會照舊在八字樓下待客,何況她跟陳緋又合得來,卻是把她拉到自己院裡坐著。

     青葉老實,就照著大少爺的吩咐把滿子帶進內宅。紫萱跟陳緋極是難得捧著一個繡繃在說針法,看著中國衣裳,倭國妝容的滿子進來,一個手指頭叫針扎了一下,一個張大了嘴合不攏。

     滿子很是別扭的萬福,紫萱甩了甩手,跳起來回禮,笑道:“見慣了張小姐穿倭服呢。”

     陳緋因那些強人是張家勾結來地,對滿子就沒有好臉色,哼了一聲道:“紫萱。你教我做那個刺蝟饅頭呀。”

     滿子已是對陳緋行了禮,人家卻不理她,有些尷尬。

     紫萱雖然也猜兩場禍事是張家搗的鬼,卻曉得合這位張小姐不相幹,笑道“緋姐姐是個直脾氣,合俺還打過兩架呢。俺哥上回在你家吃飯,回來好生誇說滿子姐姐……”

     “真地……狄公子真的誇我了麼?”滿子驚喜至極,脫口而出。

     她分明是看上狄大少爺了。陳緋冷眼看她滿面紅暈,幸福地快要暈倒的樣子,就把她歸到崔小姐一類。因崔小姐許久不曾找她耍。如今崔家跟張家走的近,她忍不住問:“南姝許久不見她出來耍,張小姐,你這一向可見過她?”

     滿子輕聲道:“不曾,聽說崔家送到王宮的那位小姐小產了,被送回家休養,崔家幾位小姐都在家呢。”

     提到崔家那位送給尚王的小姐,紫萱就沉默。陳緋心中也覺得不好受。同是花朵一般地女孩兒,那位崔小姐失了父母庇護,就成了伯父結交權貴的禮物。她兩個一邊慶幸自家父兄疼愛,將來不至于到此,一邊又有些兔死狐悲。

     滿子原是隨口說說的。她比這兩位都會看人眼色,曉得兩位小姐是想到自家身上。不由苦笑,她將來還不曉得會被送給誰做姬妾呢,若是運氣好些,就是哪個表兄表弟,若是運氣不好些。只怕將死地老頭子也有可能。

     紫萱偶一抬頭,看到滿子眼中的悲傷,心裡一軟,就笑道:“只怕李家姐姐要來,不如咱們等她們來了,同去海邊耍耍?”

     陳緋在家是不受拘束的,自是樂從。滿子極少有閒暇嬉戲,也巴不得去耍。紫萱就叫收拾八字樓下的小廳,請兩位小姐那裡坐。

     滿子一路看他家屋子後邊都有大缸。屋頂又有水池,外牆都是厚石砌成,那八字樓更是極厚,好奇道:“狄小姐,你們山東房子都是這樣的麼?”

     紫萱想到她們在濟南的宅子,嘆息道:“俺家地舊宅可是好。園子裡有一眼泉水。出了門走不多遠就是大明湖。城裡賣好吃的可多了,俺還開了個賣頭花的鋪子呢。”她想到頭花。就叫個小丫頭去問彩雲討兩匣頭花來。

     那邊小廳裡幾個媳婦子正在灑掃,她們三個就站在外邊等候。明柏興衝衝進來,深情的看了一眼紫萱,不曾說話就走了。紫萱覺得難為情,指著樓上笑道:“這上邊有俺家大書房,放著好些書,俺去取兩本來與你們瞧!”

     陳緋就道:“我與你同去。”她兩個手拉著手轉進樓道,就把滿子落了單。滿子待想跟去,一個媳婦子笑著過來請她進去坐。

     過了一會一個才留著頭地小丫頭送了兩只大錦盒過來,隨後李氏姐妹進來,看著滿子都是一愣,見禮說了些閒話,才見陳緋笑盈盈抱著一摞書跟紫萱過來。她兩個都沒有進來,就在外邊打發人把書送到陳家去。

     晴姑娘就笑道:“今日集市這樣熱鬧,不如咱們也去瞧瞧?方才我們從後門出入,真真可恨,什麼都沒瞧見!”

     陳緋跟紫萱相對一笑,笑嘻嘻進來,道:“正等你們呢。”

     紫萱道:“那裡有什麼好的,不過哄孩子罷,咱們到海邊耍去,俺叫人裝幾個食盒,咱們聽濤吃茶,好不好?”

     倩姑娘不等姐姐答應,已是奔出來牽陳緋地手,笑道:“就去就去,我們雖是搬到這裡來,一共也沒在海邊耍過幾次,難得今日太陽大,總叫我去浸浸水。”

     一群小姐們湊到一處,嘻嘻哈哈說笑,驚得道上地海鳥四飛。幸得狄家離海邊不算太遠,到了亭中坐定,早有管家把茶水點心送上來,連那兩盒頭花都一並拿了來。

     紫萱就將兩只錦盒都打開,笑道:“這是我家做地頭花,各位姐姐若是喜歡,取一兩只插著耍罷。”

     陳緋看中一枝大紅點金蕊地,揀在手裡笑問:“倒跟平常的通草花不大一樣,就沒見過這麼像真花的頭花。”

     晴姑娘讓了妹子,又讓滿子挑,自家取了一串小紅花叫妹子替她插到頭上,笑道:“這個仿佛是濟南城的,聽說這幾年濟南地頭花比蘇州的好,價錢也要貴些。”

     倩姑娘活潑,挑挑這個,拿拿那個,個個都愛。滿子也是一般,雖然不似倩姑娘般吱吱查查說個不停,也是哪個都愛,不曉得選那一個好。

     紫萱看她們都是愛的,笑道:“濟南賣的,都是俺們家的,其實極好做的,只是要費不少功夫。若是姐姐們得閒,俺教你們做幾個耍。”

     一陣海風吹過,倩姑娘手裡一只花兒沒有拿穩,叫風吹的在半空打了幾個滾。晴姑娘站起來要追,卻是帶翻了一只錦盒。大家哄笑起來,四散開了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45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六章 臘八廟會(中)


     紫萱飛奔到亭邊一棵大椰樹上,轉眼就爬了上去。陳緋朝山坡跑了幾步,掉頭看紫萱都上了樹,笑道:“我算是伏了你,我就不會爬樹。”她跑回去按住滿子發抖的肩膀,問她:“你看到什麼了?”

     滿子不假思索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倭話。陳緋瞪大杏仁眼喝道:“說中國話!”

     滿子臊得滿面通紅,結結巴巴道:“是……跟我們夫人娘家有仇的……德川家……。”

     陳緋冷笑一聲,道:“沒的你有千裡眼,幾個黑點也認得清是哪家的。”滿子在她手下縮成一團,越發顯得嬌小可憐。

     紫萱從椰樹上溜下來,朝海那邊看了幾眼,道:“倒像是高麗船的樣子,咱們回家去罷。”

     提到高麗,兩位李小姐都有些不自在,連地上的頭發都顧不得了,就請辭去。陳緋也看出來什麼,笑道:“你們先行,我與滿子同路。”拉著滿子的胳膊,跟在晴姑娘身後。

     倩姑娘原與陳緋交好,扭頭想跟陳緋說話,被她姐姐隔著衣袖捏了一把,低著頭走到岔道,回頭看陳緋扯著滿子進了狄家大門。倩兒奇道:“姐姐,你為何不叫我同緋姐說話?”

     晴姑娘嘆氣,道:“上回來村裡打搶殺人的都是高麗人妝扮呢。崔家固然有嫌疑,我們跟崔家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也是脫不了幹系的,有什麼好說的?”

     倩姑娘翹起圓嘟嘟地小嘴,惱道:“這事合我們不相幹。誰不曉得是張家做的?”

     “話雖這麼說,可是張家死了幾十口人,又被搶了許多貨。他們不認,何必多說。”晴姑娘伸出手指在妹子額頭上戳了一下,啐她:“你放精細點,南山村就這幾家人,你不想嫁到崔家去,少說話,多笑。”

     提到出嫁倩姑娘很有些難為情,母親說話時也有透露把她嫁到狄家的意思。她年紀還小,覺得狄公子已是近二十,就是與狄家結親也是姐姐配她,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看姐姐說話的意思,分明她也曉得母親有意把自己許給狄家,小人兒紅著臉低低的嗯了一聲,一轉眼看見廟門口敲鑼打鼓的熱鬧,就扯著姐姐的衣袖道:“姐姐,去那邊看看吧,我出門時答應九弟。要買個什麼與他的。”

     晴姑娘雖然沉穩,十七八歲的年紀還是愛頑的,遲疑了一會也就依了,道:“今日爹爹跟大哥二哥都在廟裡。咱們只在外邊轉一圈罷,狄小姐跟陳小姐都在家不出來,休叫人家說我們沒規矩。”

     倩姑娘指著一棵大樹下地幾個穿綢著緞婦人笑道:“姐姐,你看,表嬸她們都來了。咱們合她們一處,拼著叫爹爹說幾句也罷了。”提起裙子一路小跑,帶起的衣帶纏到一棵矮樹上。晴姑娘趕上幾步替她解開。那幾個婦人看見,又是揮手又是喊:“大姑娘,六姑娘,快來。”

     人群因著這幾個婦人的喊聲湧動,好似風吹柳枝般,轉眼就把一個穿綠袍的少女晾在當中。倩姑娘眼尖,看見是崔小姐。小聲抱怨道:“是南姝呢,她連個從人都不帶,咱們又要陪她耍了。”

     晴姑娘笑道:“說起來,她的命還不如我們。”替妹子理了理衣衫,兩個笑盈盈接上去,一左一右拉著她的手。問她這幾日在家做什麼?

     崔小姐這一向又瘦了。一張臉只得巴掌大小,穿著高麗式樣的長衫。越發像個綢布做的人偶。她見了晴姑娘很是高興,劈頭就問:“你們從狄家來,遇見明柏哥了?”

  她的聲音又嬌又嫩,合黃鶯似的宛轉,果然引得眾人注目。倩兒小臉漲地通紅,甩手奔表嫂那邊去了。晴姑娘卻不好就走,鎮定了一下,笑道:“遇見了,南姝,瞧你一臉是汗,到那邊蔭涼處歇歇罷。”她也不想把崔小姐帶到親七那邊去,接著崔小姐到大棕櫚樹下的一個茶攤坐下,對守攤的小女孩兒說:“你這裡有什麼好茶,倒兩碗來。”

     眼見著小姑娘捧來兩只玻璃高杯,杯中卻是八分滿的黃水。晴姑娘留心看那小姑娘手指甲都剔地幹幹淨淨,數了六個鐵錢與她,請南姝吃茶。

     南姝哪裡有心思吃茶,眼巴巴看著晴姑娘,等她說詳情。

     晴姑娘搖頭嘆息,道:“我們在狄家小廳裡坐著,狄小姐出來,恰好嚴公子回家,打了個照面。我瞧著嚴公子對狄小姐一往情深,狄小姐對嚴公子也極好。想必他家就要辦喜事了。”

     崔小姐冷笑幾聲,把茶杯緊緊的握在手裡,道:“狄小姐心裡只有張公子,我親眼看見她兩個頭湊著頭說笑,明柏哥也曉得的。”

     晴姑娘看看守攤的小姑娘攀著桌子津津有味看十幾步之外一個閩人炸油檜,想是沒有聽見崔小姐的話,小聲勸南姝:“你休胡說,我瞧他兩個和氣地狠。”她心裡也打起小九九:嚴明柏說是內姪,到底不如張家嫁過去就是當家媳婦,或者狄家是想把她許給張家也說不定。若是這樣,這位嚴公子八成就落到南姝手裡。原來她覺得婚事無望,對島上的少爺們都無綺思,最多不過跟妹子說說誰家公子生的俊俏罷了,雖然每常遇見嚴公子都會為他著迷,並沒有妄想自家能嫁她。此時叫南姝說的心裡活動起來,就想誘她的話兒,笑道:“想是你看錯了罷,狄小姐對哪個都是一樣和氣。”話才說完,就想起狄小姐對眼前這位就談不上和氣,最多只是客氣,只得尷尬的笑了笑,舉著杯子吃茶。

     琉球島不產茶葉,百姓們自然是不大吃茶的,這個茶攤雖名為茶攤,其實賣的是黃蓮煮的水,取其清毒下火。晴姑娘一不留神吃了一大口,苦地話都說不出來。

     那南姝看晴姑娘滿臉苦相,嘲道:“我曉得你也是愛明柏哥的。你也不看看你配得上他麼?”

     晴姑娘合南姝做朋友,一大半是為著兩家體面,一小半是因為大哥對她有意,說不定有一天她會做自己的嫂子,才諸事忍讓。

     南姝只當李家是崔家附庸,心裡不免不大把李家小姐們當一回事。她在高麗國時因著王後親妹子的身份,驕縱些兒人都讓著她,卻是直來直去慣了。這一回說話這樣傷人,晴姑娘忍了又忍,漲紅了臉厲聲道:“崔南姝,你當人人都合你似的麼?”不顧而去。

     南姝冷笑道:“我說中了你的心事,你就惱成這樣?”隨手將茶杯擲在地下。那看茶攤地小姑娘見她砸了自己家地器皿,撲上來扯住她胸前的蝴蝶結只叫:“你陪我玻璃杯子。”

     南姝推她,那孩子索性抱著她喊:“高麗棒子打人啦!”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52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七章 臘八廟會(下)


  高麗棒子原是狄希陳兩口子私底下稱呼高麗人的,不知怎麼的叫狄家管家傳開。島上人多不喜歡崔家,是以“高麗棒子”很快傳開,也只高麗人不曉得中國人嘴裡的“棒子”是說他們。

     那孩子喊了好幾聲,南姝才反應過來是說她,她想不通為何這孩子為何喊她跟玉米,隱約猜到不是好意,又羞又惱地用力推那孩子。邊上幾個婦人本袖手要看高麗人的笑話,待看見那孩子吃虧,都圍上來嚷道:“棒子打人啦,棒子打人啦。”

     霎那間崔南姝被一群粗人圍在當中,盡都對她指指點點。她性子原本嬌縱,這一回又明明是這些人冤枉她,越發的惱了,大聲喊道:“都與我讓開,傷了我一根頭發絲,你們也賠不起。”

     眾人都哄笑起來,崔家雖然有錢,卻是半點好處也不肯與南山村的村民的。崔家雖然有人,都在北島種地。論人心,人都偏著狄家陳家,論權勢,崔家要送女兒去與半死不活的尚王做姬妾,不是硬氣人家。南山村裡的中國人,若真個個是老實巴交,也不至于到琉球來避居。崔南姝要是忍氣吞聲還罷了,越是這般喊叫,人越是要為難她,都假裝拉架推她取樂。

     那個孩子得了勢,更是揪住她不肯放手,用力拉她的綢衫。有個無賴看見有便宜可討,擠到人叢中摸婦女們的屁股,擠到哪裡,哪裡的婦人都高聲叫罵。

     恰好明柏奉素姐之命去廟裡送東西。也有十來個人捧著食盒跟隨。他經過這裡看見有婦人叫罵,就喝問:“怎麼回事?”

     那個無賴曉得狄家都是正經人,推倒一個婦人想趁亂逃走,叫黃山捉了個正著。

     黃山笑罵:“今兒是什麼日子,你幹這個,正好拿你開刀。”踢了兩腳送去廟裡發落。明柏平常對牆倒眾人推最是厭惡,板著臉站在那裡,狄家的漁戶跟房客就先怕了,俱都束手束腳地走開。

     人群散開,現出衣裳被拉了一條大口子、蹲在地上哭泣的崔小姐來。

     明柏見是她。卻是頭疼。這位崔小姐最是麻煩,不論是不是理她,既然撞見了,都是麻煩。他想了想,一個男人家氣量不能太窄,就是惹麻煩也要助她,就吩咐一個管家回去叫大小姐帶衣裳來。

     南姝聽見明柏說話的聲音,顧不得羞,微仰著頭輕喚:“明柏哥,你脫了長衫與我擋擋。”

     明柏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崔小姐還請等一會,俺已是叫家人回去說,少時我妹子就取衣裳來。”他不想跟南姝糾纏,叫兩個認得的漁婦守著崔小姐。自家就先去了。這一場英雄救美女的戲文只唱的半截,南姝滿心期待明柏解衣庇護,誰知英雄全無半點情意。原本只有十分的心酸跟委曲,就好像醒過一夜的面團,發成十二分的大饅頭。漲在心裡梗的難受極了,她忍不住痛哭起來。

     且說紫萱跟陳緋兩個把滿子哄回小廳,掩了門正打算細問,就聽見管家來報:“崔小姐不知為何被人扯爛了衣裳,表少爺看見,請小姐帶件衣裳去送她回家。”

     紫萱口內輕輕應了一聲,心中卻是惱怒:這事與明柏哥有什麼相幹,怎麼叫他出頭?雖然抱怨,她還分得清輕重。這事狄家攬上了,就要做得妥當,就請陳小姐跟張小姐暫坐。她自去取了件水田披風帶著兩個使女出門。

     出了村幾十步遠近一棵棕櫚樹下,零零落落圍著一圈男女,中間有兩個婦人守著一團綠色地錦緞。全琉球也只崔家的小姐會穿那樣嬌豔的綠色。看到狄小姐來了,眾人悄沒聲息就散了。紫萱上前將披風抖開披到崔小姐身上。輕聲道:“先起來。好多人看著呢。”

     崔小姐苦等英雄不來,卻把英雄心中的美人等了來。那苦水不由自主往外冒,她扶著紫萱站起來,哭道:“他們都欺負我。”

     紫萱因管家來時什麼都不曾說,曉得此事與狄家無關,樂得不問,只道:“我們送你回家去呀?”衝兩個丫頭使眼色。

     兩個丫頭上前一左一右把崔小姐夾在中間,紫萱在前邊引路就朝三家村去。到了崔家,崔大公子出來把妹子接進去,崔夫人又出來請狄小姐進去坐。

     紫萱笑道:“我家今日做法事,忙的緊,改日再來瞧南姝姐姐。”

     崔夫人留她,原是想問南姝叫誰欺負了,狄小姐避口不提,想來必是狄家做的好事。她動怒道:“我女兒好好的出門,衣衫不整的被你們送回來,這是何故?”

     紫萱笑道:“夫人當問過令愛,再問問廟會上眾人。”扭頭出門,嘴裡還故意自言自語:“果然好人做不得,下回遇到姓崔的俺還是拍磚頭!”

     崔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狄小姐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紫萱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是一肚子火。她出了三家村徑奔廟裡去。廟裡人比早晨少了許多,西廂房裡擺著四五張方桌,擠著五六十人,正在那裡議論這個廟要取個什麼名子好。紫萱走到西廂門口,跟明柏打了個照面就退到後邊廚房去。

     過了一會明柏尋來,紫萱瞪他一眼發作道:“明柏哥,你叫俺送那位崔小姐家去,崔夫人就差把俺打幾下!”

     明柏苦笑道:“偏生叫我遇見了,她問我討衣衫擋羞,叫俺說男女授受不親,通沒理她。只是看她到底是個姑娘,既然遇見了,還是要助一助她地。”

     紫萱哼哼道:“她是誰?誰是她?廟會上的人沒有一萬也有五千,怎麼不問別人借衣裳,只問你借?”

     明柏捎信叫紫萱取衣裳。原就是怕助了崔小姐,別人傳閒話傳到紫萱耳裡惹她惱,所以索性叫紫萱來做這事,意思是他行事光明正大,並沒有瞞著她的。誰知紫萱偏想歪了,這樣胡纏,他也怒了,輕聲道:“你無理取鬧!先回家去!”

     紫萱叫這句話梗著了,掉頭就走。明柏想到素姐說他太慣著紫萱,也不肯追她。徑回西廂房去。

     陳緋趁著紫萱不在,又哄又嚇,問張小姐那個德川家跟張夫人家有何幹系。滿子聽得那是高麗地船,曉得島上無事心中安定,拿定了主意一問三不知,到最後她兩個都是一言不發,隔著方桌對視。

     紫萱進廳時就看見兩只小鵝伸著脖頸你瞪我我瞪你,忍不住笑道:“你們兩個鬥嘴了?”

     滿子微笑道:“我們耍呢。”

     陳緋性子要直些,因廳裡無下人,索性撕開了說:“紫萱。今日這事有些蹊蹺,你不覺得張小姐有些古怪?紫萱笑道:“緋姐姐休惱,上一回港口來強盜,滿子姐姐母女險些遇害呢。幸得一戶人家助她們,不然也像她家地管家似的,就叫強人砍死了。”

     說到殺人放火這些事上,畢竟是陳緋見慣了的,聽紫萱的意思是指張夫人上回是想將滿子母女除去。她想明白了。曉得為難滿子錯了,就站起來賠罪,萬福笑道:“明人不說暗話,張小姐,方才是我的錯,以後不為難你就是。”

     滿子愣住了,慢慢回禮,流淚道:“倭國地事,就是說與你們聽你們也不懂。所以滿子不說,不是有意瞞著。”

  紫萱想到家裡一直想不通張夫人為何要引賊人來為難大家,正好趁機問她,因道:“上一回你哥哥託俺哥哥把你帶來,想是曉得你有難了?”

     滿子聽了這句心都碎了,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道:“這事我跟我哥哥都猜到些。只是大母她這一二年越發古怪了。誰也猜不透她。”

     紫萱也是氣不過,道:“令堂的行徑。豈只古怪。滿子姐姐,你也替她做了許多事,她卻不念一點舊情,你為何還要替她瞞著?不如說與我們聽聽,也好下回對付那些倭人!”

     滿子低頭不肯說話。

     她兩個等了許久,滿子就是不開腔,陳緋急了,怒道:“他們若是再來,咱們固然是跑不脫,你又待如何?”

     滿子抬頭看了看陳緋,微微搖頭,嘴唇緊緊的抿在一起,一副打死也不肯說的樣子。

     紫萱可憐她為難,嘆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緋姐姐,若是叫你跟外人說你家地情形,你也是不肯的。滿子姐姐,此事全島上人都猜得到是你家做的,你以後出門小心些罷。”

     滿子站起來,鞠躬道:“我家在那霸的鋪子重建好,我還要那裡去,兩位小姐得閒去那裡耍。”她一步一步退到門口,紫萱無法,叫守二門的媳婦子把張家地使女叫來,送她們到大門外。

     陳緋抱著胳膊靠著大門,看滿子一步三回頭,那神情是想遇見什麼人,不禁搖頭。紫萱也看出來了,不忍看她,對陳緋笑道:“我們騎馬去碼頭瞧瞧?我心裡有些放心不下,高麗的船極少到咱們這裡來呢。若是倭國人妝扮的,怎麼處?”

     陳緋想了想,道:“去也使得,若是無事還罷了,若是有事,只咱們兩個大不便,還當叫幾個人陪著才好。”

     紫萱笑道:“人手現成,我請教頭去。”

     陳緋曉得她家幾個教頭都有些真本事,依舊回小廳裡等候。少時紫萱帶著四五個壯漢牽著馬來,裡邊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對眼睛炯炯有神,兩邊太陽高高鼓起,走路下盤極穩。

     陳緋猜他就是教頭了,上前行禮道:“師傅好。”

     那人點點頭,回禮笑道:“陳小姐,咱們護著你們去碼頭耍,你們休要亂跑。”

     陳緋因他和氣,笑嘻嘻應了。上了馬緊跟在紫萱身邊,果然不似平常橫衝直撞。紫萱看了身後的人幾眼,小聲笑道:“平常遠遠瞧見你跑馬,俺極是羨慕。”

     陳緋也小聲道:“平常瞧見你們哥哥妹妹地,我也極是羨慕。”

     紫萱瞪大了眼,故做驚訝道:“緋姐姐,俺哥哥哪裡好?”

     陳緋本是指明柏,豈料紫萱偏推到小全哥身上去。依著紫萱話裡之意,又像是她羨慕人家有哥哥,又像是她對小全哥有意思。她地心裡微微一動。那臉就似火燒一般,啐了一口揚鞭打馬,馬兒撒腿狂奔。

     紫萱大樂,平常她出門騎馬,從來都是慢行,了不起小跑一陣罷了。陳小姐在前邊跑,她正好去追,也揚鞭打馬,一邊笑一邊喊:“緋姐姐,慢些兒。”她地馬跑的可一點都不比陳緋慢。

     這日人多在南山村趕廟會回來。路上行人不少。陳緋怕碰到孩子,驅馬下了海灘。紫萱緊隨她去。

     狄家教頭見兩個小姐這樣瘋法,搖頭苦笑道:“都下去罷,哪一位叫馬顛壞了。咱們幾個都不好意思見東家。”

     風呼呼從耳邊刮過,海天一色,海面上許多小船來來回回,椰林裡還有歇腳地行人。紫萱跟陳緋都覺得極是暢快,跑了三四裡地經過一個土人村子才慢慢停下。

     這個村子也有上百幢房屋。木石混雜,不論是石屋還是木屋,都是草屋頂。雞豬羊在道上走著,地下全是糞便。待風過去了,揚起的黃色沙塵“簌簌”落到衣襟上。

     紫萱只覺得惡臭撲鼻而來,掩著面道:“怎麼髒成這樣?”

     陳緋指著一堆撲滿蒼蠅的魚腸魚鱗笑道:“你瞧,也不拋遠些,怎麼能不臭?”

     再走幾步,一棵歪脖子樹上使繩子掛著幾只死貓。紫萱嘆氣,說:“難怪人家說倉稟實而知禮節。這些好東西都能漚肥。就這樣白白棄掉怎麼不窮?”

     陳緋從不下地,也不曉得什麼叫漚肥,笑道:“不棄掉待如何?你沒到我們家後山去看呢,堆的跟小山似的,天一熱臭死了。”

     紫萱笑道:“你們常說我家地莊稼長的好,為何?港口那個鋪子收些幹濕海貨能掙多少?不過借著這些人都不要地東西漚肥罷了。”她看著一路上的豬羊糞便都無人撿,連連搖頭嘆息。

     其實琉球靠海吃海。土人們只要肯吃些苦都餓不死的。就是懶些的撈些海菜也可過日,所以在種地上都不如中國人。

     狄家推行的後世的精耕細作的做法。講究物盡其用。就是人多地少地江南,田種的比他家好的也沒幾家。在紫萱看來,土人們地種田差不多就是望天收,難怪爹娘常說種地也要先讀三年書呢。

     五隻高麗船泊在近海,紫萱跟陳緋趕到港口時,看好看到一群高麗人捧著禮物向那霸官的院子走去。

     陳緋先開口,笑道:“又是虛驚一場,還好我們沒有聲張。”

     紫萱瞇著眼睛看那幾只船的吃水,覺得哪裡不太對,只是就像陳緋說地,拿不準不好聲張。她默不作聲下馬,把馬兒交給一處管家,道:“去鋪子裡走一走,”

     狄家鋪子已歇工幾日,白天只有狄得利看守,紫萱到時他正在掃院子。看見大小姐跟陳小姐來了,忙棄了大掃把要去泡茶。紫萱笑道:“港口地中國人都搬到南山村去了?”

     狄得利笑道:“可不是,還有些索性搬到首裡去住,只說靠著王宮才安心。大小姐,明年新碼頭建好,咱們的鋪子不如搬那邊去。”

     紫萱笑道:“這個你問俺哥去。俺們在這裡歇歇,你去那霸官那裡打聽打聽,來地人都是什麼來頭。”

     陳家在港口常年泊著船,取的也是打聽消息之意。陳緋專心致志的嗑瓜子,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她本是個聰明姑娘,明白狄陳兩家結盟是一定地了,就不曉得誰家為正,誰家是輔。這些都是男人的事,自有爹爹跟堂哥打算,她是說不上話的。然這種結盟不是結為兄弟,就是成為親家才放心。狄家必不肯把狄小姐許給她堂哥的,何況她爹爹狠愛小全哥,她嫁小全哥,差不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陳緋越想心越亂,她曉得自家的婚事自家做不了主,若是配給狄公子,也算是上等的好姻緣,此時還沒有成親就整日跟婆家的小姑子混在一起,卻是羞人。陳緋的臉慢慢變紅,倒了一杯茶借吃茶擋羞。

     紫萱有些心神不寧,好容易等狄得利回來,趕著問他:“怎麼樣?”

     狄得利笑道:“那群高麗人說是要去倭國做生意,叫大風刮地迷了路才到我們這裡來的。現在正到處買糧食淡水呢。張家已是跟他們搭上,說是要一同去倭國。”

     他們跟張家同行!紫萱跟陳緋都笑起來,就把此事放下。晚上吃晚飯時狄家只得素姐母女三人,素姐因女兒大半日都不在家,問她:“這大半日你去了哪裡?”

  紫萱就把滿子怎麼說,高麗船跟張家搭伙一事說了,一邊喝排骨海帶湯一邊笑道:“我瞧著那幾只船吃水不大對勁,倒不像是裝貨物的。”

     素姐笑道:“就是耍花樣,只要不傷中國人就不必管他。倒是今日王宮來把咱家的郎中請了去,說尚王情形不大好,我已是吩咐郎中說他只會治跌打損傷。現在正是找替死鬼的時候,你看著些兒,休叫家人惹亂子。少跟陳緋一起亂跑。”紫萱吐舌,趁著母親不注意,跟妹子互做鬼臉。

     待到狄希陳來家,素姐已是候的久了,一邊打發狄希陳洗澡,一邊合他說家裡大小事體。提到紫萱所見,素姐就道:“女兒倒是有些心眼,她就說高麗船不大對勁。依我看卻是多慮了。”

     狄希陳沉吟許久,方道:“若是有事只怕就是這一兩日,你先睡罷,我去找孩子們,寧可多費些手腳早做準備,休到禍事臨頭時慌亂。”

     明柏跟小全哥也都是才洗了澡,正一人捧了一本書在燈下細讀,正房裡還有幾十個管家小廝,讀書地讀書,寫字地寫字。一眼看去,很像大學的自習教室。狄希陳又覺得安慰,又覺得好笑,站在台階下輕輕咳嗽一聲,喊道:“讀死書不如不讀書呢,總要學以致用,整日地讀,哪來的時間用?累了一日了,都歇歇罷。”

     小全哥把人都打發走了,抱怨道:“爹,混了一日了,才喘口氣呢。”

     狄希陳笑道:“有正事。今日除去陳家,各家都是不肯出人手,正好那霸來了幾只說是迷路的高麗船,紫萱去瞧過了說有些不對勁。你們去召集人手,就是漁村裡,也要安排人守夜。有事點火堆報信。”

     明柏跟小全哥應了一聲,一個去喊大管家,一個去察看前後門。狄家是夜極是忙碌,因他家燈火本來就多,人卻不疑。一夜安排,第二日清早狄希陳就推身上不大好在家補眠,小全哥要侍奉湯藥,只叫明柏跟紫萱早中晚過去燒香照應。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6 22:56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十八章 情深深雨蒙朧(上)


  這一日幾大戶都不曾來,雖還有男女來廟裡燒香,卻是不必明柏跟紫萱接待的。他二人賭氣,一個只在第二進佛堂聽姑子念經,一個只在西廂房坐著吃茶看書。眼見將到中午,東邊飄來幾大朵烏雲,原來溫暖的風裡也帶上了些涼意,不多時撒下幾點雨水,廟門口的小攤俱都散去,留下一地垃圾。明柏喊家學裡的十幾個男孩子來掃地,自家撐著傘站在土地邊,盯著紫萱的墨寶出神。

     因下雨轉涼,紫萱房裡的彩雲打點了兩件夾衣送去,她遠遠看見明柏少爺看著小姐的畫兒出神,就繞了幾步路先到後堂,尋到在姑子新房廳裡敲木魚耍的小姐,笑道:“天冷了呢,小姐加衣裳。”

     紫萱沒精打採解開小包袱,上邊一件豆沙綠地繡綠萼梅花的夾衣是她的,彩雲服侍她換了。下邊一件明柏的綢衫卻是綠色,紫萱想到昨日崔小姐的綠衫,心煩意亂把綢衫一推,道:“怎麼拿了這件?”

     彩雲笑嘻嘻道:“小姐,今日家裡磨粉做餅,人手不夠,婢子趕著回去呢。”衝隨侍的小丫頭擠眼,把紫萱換下來的衣裳搭在手裡,笑道:“你替我撐傘。”就把小丫頭支走,卻是想紫萱親自去送衣,好叫她看見明柏在想她。

     紫萱生了一會悶氣,覺得雨下的越發大了,果然有些冷,就喊小丫頭:“把夾衣送與表少爺。”

     喊了許久也無人應,才想起彩雲已把人叫走了。她棄了木槌把衣包抱在懷裡打算出去,偏生琉球人多不備雨傘。只得一頂大鬥笠掛在牆上,她取了鬥笠擋在頭頂,衝到第二進的廊下。

     長廊裡站著不少聽經的婦人,因下雨俱都笑容滿面,聚成幾堆小聲議論雨停了種這個種那個。看見紫萱都笑嘻嘻地讓道。紫萱覺得人人都盯著她的衣包,微微有些害臊。轉過娘娘的金身,紫萱一眼就看見撐著傘的明柏在雨中發呆,她怕明柏受涼,忍不住喊道:“明柏哥。”喊完了才想起自己還合人家賭氣呢,氣得跺腳。轉過背不肯將臉對著明柏。

     明柏回頭看是紫萱,又是喜又是惱,進了門收傘,道:“做什麼?”

     紫萱把衣包遞過來,看他鞋都濕了,忍不住說他:“這樣大雨,你站在門裡就是,偏在雨地裡站著,那裡有寶貝麼?”她隨手一指,正好指到自己畫的土地奶奶。才醒悟過來明柏方才是在看她的畫兒,羞得滿面通紅,慌亂中一頭撞在一根柱子上,“哎呀”一聲逃走。

     明柏一手執傘。一手摟著包袱,趕不及拉她,滿口子說:“慢些,慢些。”

     紫萱覺得丟人,一邊逃一邊四下裡看。不留神又撞到第二根柱子上,忍不住抱怨:“怎麼有這樣多的柱子!”跟有人踩到她尾巴一樣,一邊摀著額頭一邊飛跑。

    明柏哈哈大笑,棄了傘把衣包摟在懷裡進廂房去換。他是個仔細的人,將換下來的長衫折好包起。他打算把衣包送到後邊去,看外邊的雨勢漸大,只得先到前邊吩咐孩子們回家去,對扶著鬥笠小跑過來地黃山吩咐:“叫廚房燒熱水給孩子洗腳。我跟表小姐等會回去,叫他們不必送中飯來。”

     黃山奔到雨中喊了幾聲。把孩子們都叫走了。明柏站在高高的廟門上看一頂頂鬥笠聚成一條線,轉過幾排房屋消失。他吐了一口氣,正待轉身,驚見的三家村方向有人撐著傘在雨幕中奔跑,看身形像是個女人,緊接著從崔家又追出來幾個人。凡是跟崔家沾邊的。都沒有好事。明柏忙掉頭。因廊上擠著許多大姑娘小媳婦,索性撐著傘從中庭走。尋到後邊姑子的屋裡。正好看見紫萱盤腿坐在席子上敲木魚耍,他就道:“妹子,下雨呢,想是不會有人來了,咱們回家去吃中飯好不好?”

     紫萱微微點頭,明柏伸出手想拉她,拉了一半縮回去,自嘲道:“咱們都長大呢。”

  紫萱原是想說“不要你拉,男女授受不親。”話還沒出口明柏偏又把手縮回去了,倒叫她無話可說,她從席上爬起來穿鞋。明柏就走到門前撐傘。豆子大的雨珠打在傘上噼叭做響。紫萱伸了伸頭看簷上滴的水又快又疾,連成一條條透明的粗線,笑道:“昨日還聽見有幾個大娘求雨呢,今兒就下,龍王真有那麼靈?”

     明柏因她笑嘻嘻的說話,只道她不惱了,也笑道:“不見得是龍王的功德,這裡這許多神仙,若是個個都求了,功德就不曉得怎麼分了。”

     紫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從後門出去。明柏也怕前邊那些三姑六婆看見,出了門貼著紫萱的耳邊笑道:“休惱了。”

     “俺幾時惱了?”不提還罷了,一提紫萱的氣就上來了,惱道:“你不曉得那位崔夫人那個臉色,看俺就合仇人似的,好像她閨女地衣裳是俺拉破的!”

     原來紫萱是為這個遷怒他,明柏好笑道:“他們性子本就有些古怪,你合他們一般見識做什麼?就是張公子,雖然一半是中國人,我也覺得他合咱們有些不同。”

     明柏不動聲色的套紫萱的話,紫萱哪裡曉得,接著他的話頭道:“極是,張公子跟張小姐都有些兒。張小姐好像對俺哥……”

     明柏笑道:“你哥曉得地,只是妝做不知道,你休做好人替他添麻煩。”紫萱似笑非笑瞪了明柏一眼,拷問他:“那崔小姐對你,你是妝不知道?”

     這句話好像在上等香醋裡泡了十來年,明柏聽著又酸又香,輕輕把手擱在紫萱肩上,小聲道:“我心如一。”

     紫萱扭了一扭,沒有把明柏的手扭開,依舊嘴硬道:“你是說你中意崔小姐?”

     明柏側頭看紫萱面上滿是笑意,就曉得她是故意說著做耍,也說戲言:“崔小姐哪裡不好?又溫柔,又美貌又安靜。”

     紫萱明知是戲語,還是氣得瞪他,怒道:“俺就不……”她心中算計,果然自己算不得溫柔,也生的不如人崔小姐好看,更加的不是安靜人,越比越不如人家呢。她轉而洩氣,耷拉著腦袋亂走。

     明柏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按著她的肩,道:“你看看前面!”

     紫萱抬頭,差點撞到一堵粗石砌的牆壁。明柏輕聲道:“休要胡思亂想,滿島上的小姐,就找不到哪一個比你能幹呢。”

     他呼出的熱氣噴在紫萱的耳朵上,紫萱覺得麻麻地,推他道:“明柏哥,你又哄人。”

     紫萱只說大雨天無人,又捶又打做小兒女態,明柏笑嘻嘻受之,盡力將傘擋在紫萱頭上,自家已是叫大雨淋濕了半邊衣衫。

     “她哪裡比我強了?”崔小姐哽咽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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