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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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35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0:17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3-31 20:29 編輯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十九章 初見(上)


  吉永夫人一張粉面叫茶湯衝得七零八落,明知道是狄小姐故意潑在她面上的,她卻不敢發作。蓋因上回狄小姐拍了崔家管家一磚頭,崔家吃了大虧,白叫神宮打死幾個人不算,還賠上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然狄家卻合掌神宮的長公主家攀上了交情,不過損失幾斤番薯罷了。

  若是自己發作,挨了這位小姐的拳頭只怕也是白挨,反倒失了狄家這一大助力,卻是得不償失。想明白這母女兩個都不好惹,吉永夫人轉過彎來,擺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邊上的媳婦子早去打洗臉水來,紫萱站過一邊挽袖子要替張夫人洗臉。素姐輕喝道:“你粗手粗腳的,弄疼了你張嬸嬸怎麼處?”

  張夫人心中雪亮,這是狄夫人叫自己老實些,以後休招惹她們,忙笑道:“休嚇著孩子,我自己來。”把倭服的大袖子擼起,撈水洗了許久才洗淨面上脂粉。

  這一回她是存心來找麻煩的,狄家自然不似上回客氣,並無妝盒與她使。吉永夫人素著一張臉好生難為情。看官們都曉得,女人家若是不喜脂粉還罷了,若是喜歡調朱弄粉,叫她幹幹淨淨一張臉對人,比不穿衣裳還難為情。所以坐了一會她就告辭。

  素姐送了幾步,叫個媳婦子送她回去,吩咐道:“張家在俺家是客人呢,你們要小心服侍。”

  吉永夫人的木屐在石板上滑了一下,這個明朝女人怎麼這樣潑辣,硬生生趕人家走!

  倭國在男女之事上甚是隨便,達官貴人娶了女兒搭上丈母的也不少見。親家公勾搭丈母娘也不算什麼。她借狄家房子住,原是打的主意尋機會把滿子嫁給狄家公子,若能勾搭上狄舉人就更好了。想到狄家男女主人對她都無好臉色,她也自省:這一家是女人說話。狄舉人白生了副官老爺的樣子,卻是個怕老婆的,所以那日調戲她,卻又不敢放開手腳。

  狄家八字樓隔了內外,裡邊內宅再無一個外人得進,男女各司職事,她住了這幾天,也不曾合狄舉人搭上話。今日有事又故意不喊她家去,實是把她家當外人看待了。吉永大小姐的性子上來,喊過一個待女,狠狠甩了兩巴掌才道:“叫恭子來。”

  恭子是她貼身近侍,最是曉得她的心意,一路小跑過來,笑道:“夫人,奴婢才從那邊過來。”

  吉永夫人道:“家裡怎麼樣了?”

  恭子道:“這幾日修好了幾間屋子,已經可以住人。”

  張夫人冷笑道:“我們搬走。阿慧回來問為什麼要搬,都說不知道。”

  ******

  紫萱又做了一回狗腿,不須別人教她,帶著彩雲跟兩個管家到那霸逛去了。那霸港口正是琉球一年最熱鬧的時候,許多土人正在朝貢船上搬運糧食清水,李家跟張家都有船同去,兩家都擺著攤子收購幹貨海菜,張家的米鋪門口擠著許多頭頂貨物的婦人。紫萱一路行來,都有人指著她竊竊私語,雖然琉球土語她聽不大明白,也曉是不是什麼好話,心中極是鬱悶,趕著進了門到後邊歇息。

  紫萱坐定,想到方才人家不曉得怎麼編排她,忍不住抱怨道:“俺爹娘這是打的什麼主意,但是壞人都叫俺做!”

  底下眾人都掩嘴而笑,嬌滴滴的大小姐撒潑,好似豆腐跌到灰堆裡,吹不得打不得,人能奈她何?紫萱自家也曉得這個道理,當出手時絕不手軟。然曉得人家背後必有說她,多少不快。

  彩雲曉得她的心思,取來一壇酒道:“小姐,時候想是到了,俺們開壇瞧瞧?”

  紫萱就把煩惱丟到腦後,笑道:“快瞧快瞧,若是使得,叫人捎幾壇與九叔吃。”

  管家取了小木鎚來敲碎泥封,一般濃鬱的酸甜香味飄出來,滿室皆香。狄家釀各色果子酒最是拿手,琉球地處亞熱帶,果子最多。甘蔗椰子葡萄之類,都能拿來釀酒。這一壇卻是芒果釀,守鋪子的管家狄得利送了一盤洗淨的杯子來,倒了幾杯,笑道:“好吃呢,俺們上個月忍不住就吃了一壇,酸甜適口,小姐們吃最好。”

  紫萱取了一杯在手中細看,酒汁微黃,帶著芒果特有的甜蜜香味,吸到口內又涼又酸又甜,比不得葡萄酒微澀,卻是像果子汁多些,她忍不住一飲而盡,笑道:“比南洋土人釀的好吃多了。得利叔,這個釀了多少?”

  狄得利道:“頭一回釀,怕壞了,只得二十小壇,椰子酒多些,有五十壇。”

  紫萱親自動手,又倒了一大杯,捧在手裡慢慢吸飲,眉開眼笑道:“送一半家去,那一半留給九叔和舅舅。”果酒入口甜絲絲的,然後勁不小。紫萱一時貪嘴吃了三大杯,就覺得頭暈暈的,又覺得熱。

  彩雲一邊抱怨一邊扶她到院中吹風。院中種的幾株香蕉,正開著紫花,掛著一圈一圈青綠色的果實,看著怪討人喜歡的。紫萱在樹下轉了數圈,笑嘻嘻道:“俺卻有些不知足,想吃桃子呢。可惜俺們家的桃子林叫白衣賊一把火燒光,卻不曉得琉球桃子長得好不好。”想到那一年她合母親在亂世中掙扎求生,紫萱撫著蕉葉低頭不語。

  提到白衣賊,彩雲也有些傷心,抬頭看天。琉球的天空又高又藍,雲朵就合銀子似的白的發亮,一群海鳥發出響亮的聲音,撲扇著翅膀在半空中盤旋。這卻是像有船靠岸的樣子。

  狄得利就道:“小姐,俺到港口看看去。”

  紫萱還在沉思,彩雲揮手叫他自去,走到小姐身邊勸道:“其實叫白衣賊燒去的人家不少,為何老爺就不肯再建呢?”

  紫萱苦笑道:“爹說去了白衣賊還有青衣賊黃衣賊,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若想安居樂業要尋一個樂土。可惜俺們在南洋轉了一圈,也不曾尋到樂土。就是這琉球地方偏僻,然居住了這些時候,相與的都是些什麼人家?”紫萱看向門外。

  張家的木屋門簾上寫著軟軟如肉蟲的“吉永”二字,海風吹起布簾,可以看見幾個倭人男婦在櫃邊點頭哈腰在稱稱數錢。紫萱看不慣倭人奴顏婢膝的樣子,厭惡的扭過頭。

  一行人從港口方向過來,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夾在當中,穿著深黑色的倭服,衣裳上使黑圈圈著一朵白花,一邊走一邊笑,卻似鶴立雞群般。紫萱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個人穿倭服可惜了。

  那個少年本是要進對門的,看見院子中的紫萱,掉過頭走近了笑道:“狄小姐。”

  紫萱一聽他那夾生的鬆江味中國話,就曉得他是張公子,忙施禮笑道:“張公子,從倭國回來啦?”

  阿慧笑嘻嘻道:“是呢,緊趕著回來了,你哥哥呢?”就向她院裡看。

  紫萱道:“家兄有事不曾來,只我一個,張公子有事家去尋他。”施了一禮就要回屋。

  阿慧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舉止極是斯文,想到傳說她敲了人家一磚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紫萱是頭一回合陌生男子說話,叫他這一笑,顧不得那些扭扭捏捏的規矩,睜大了眼瞪他,惱道:“笑什麼?”

  她杏眼圓睜的樣子好似被惹惱了的小貓,越張牙舞爪越是招人喜歡,阿慧忍不住大笑。

  因他笑的甚是可惡,紫萱本來敲他一拳,想到他終不是明柏哥不好動手,恨恨的回屋去了。

  阿慧走到門邊掀門簾,側過頭看狄家的院子,正看見紫萱杈著腰氣呼呼一步跨了三級台階,裙帶被門邊一盆茉莉花枝刮住,卻是一頭栽進屋裡,他靠在門邊大樂,笑得喘不過氣來。

  滿子從門簾後探頭看見,用日語低聲道:“哥哥,她很可愛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0:33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章 初見(下)


  慧少爺笑道:“你不覺得她活潑潑有趣麼,狄家兩位公子都有些兒迂,怎麼就養出這麼一位拍磚頭的小姐來?”說完了還是笑。想是他的笑聲叫屋裡人聽見,裡邊立時丟出一個杯子,“乒”一聲摔在院中的石板上,興高採烈的粉身碎骨。

  阿慧還要笑,滿子嗔道:“哥哥。”拉著他進屋。 t]PcP8VKI[Ld[NUmh

  紫萱丟了一個玻璃杯,還是惱怒,拍案道:“倭人可惡!”想到方才她跌個大元寶,說不定連褲子都叫人瞧見,又羞又怒,臉上飛起兩片紅霞,摀著臉咬牙切齒叫“可惡!”

  彩雲一邊替她理衣裳,一邊好言勸她。誰知張家人偏不消停,過了一會慧少爺就使人來請狄小姐:“我家運了許多大米來,還請狄小姐過去驗驗,才好裝袋運到府上。”

  這是要看她的笑話了,紫萱摸摸臉上還發燒,她天生不服輸的性子,偏不肯讓人小瞧了她,叫彩雲打盆水來與她洗過臉,又把衣帶小心結在絲絛的比目玉佩上,她才把袖子拉下來,試走兩步,問彩雲:“這樣可使得?”

  她方才跌的那一跤和小妞妞果然是親姐妹,彩雲掩著嘴笑道:“小姐,你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敢笑話你,使磚頭拍他!”

  紫萱橫了她一眼,惱道:“你也笑話我,以後拍磚叫你去!”氣呼呼邁了兩大步,到底慢吞吞出了門。

  張公子卻是換了明人妝束,穿件青綢衫,頭上網巾青帶,腳下白襪絲履。這一身甚是順眼,襯著他那一雙顧盼神飛的鳳眼,手中的白折扇。紫萱覺得自己仿制是站在蘇州哪個巷子裡,正好撞見一位濁世佳公子。只是這位公子的笑容極是可惡,把那一點點順眼都磨完了。她帶著管家並婢女走到張公子數步遠處,微笑道:“有勞張世兄久候。”

  照理說世兄比公子親熱些,偏叫紫萱說得好似隔了三千裡般遠,阿慧曉得這位主兒是惱他呢。他心裡卻是有些後悔,也端正還禮,笑道:“小姐這邊請。”就在前邊帶路。

  到了港口,要過那長長的跳板。慧少爺拉起衣衫下擺走了幾步,想到女孩兒們走不了這個跳板,急忙回頭。誰知紫萱就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他這一回頭,二人正好臉對臉,四目相接,阿慧只覺得狄小姐一雙圓溜溜、又黑又亮的杏眼,一眼看去看不到底。此時這雙眼睛瞪著他,生氣勃勃,又招人喜愛。

  他見過的女孩兒們,要麼就是他妹妹滿子這種極是溫柔聽話的倭國女子,要麼就是他幾個堂表姐妹。鬆江的女孩兒都有嬌驕二氣,不論高不高興,都嬌滴滴喊你“慧哥哥”,惱了縱是背後咒罵,當了人面偏要扮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可憐樣來。比不得眼前這個女孩兒喜怒都擺在臉上,要麼丟你磚頭要麼扔你杯子。卻不曉得將來誰娶了她家去,極是有樂子瞧。他這般想著,心中卻是一動,就把她放在心坎裡。

  紫萱叫他看得不耐煩,屢次以目示意,偏他不曉得動彈,卻是耐不得了,使手指頭頂他後背道:“張世兄,有這麼看人的麼?”

  張世兄臉上微紅,笑道:“不好走呢,叫他們把兩張跳板並在一處叫你走罷。”

  “俺在船上住了兩年了,不妨事,你快走。”紫萱此時恨不能使塊磚敲他一下,縱是被人笑話也值得。

  偏張公子非要伸出一只胳膊,磨磨蹭蹭護著她走咱。紫萱急得火星亂迸,好容易蹭到甲板上,就跳開兩步,道:“俺自己會走。”

  阿慧平常都是這樣對待母親妹子的,雖然他妹子離了他一樣走的又快又穩,然下了跳板必要謝他。似紫萱這般當他是塊甩不脫的牛皮糖卻是頭一遭,他有些失望,指著一個門笑一笑道:“都在這邊船艙裡。”

  紫萱彎腰進了艙,就把裙子的下擺提起,合條小海魚般溜下梯子,確是像在海上過活的漁家姑娘。阿慧跟在她後邊只喊得一聲小心就住了嘴,他何曾這樣溜下去過?小姑娘溜得甚是容易,他一時童心大起,也學紫萱般溜下去。

  只聽得“咕咚”幾聲,他沾衣十八跌滾到紫萱腳下。紫萱張著的嘴好半日都合不攏。

  張家的船工趕著來扶,唧唧呱呱不曉得說些什麼。張公子爬起來一邊揉腦門子一邊不好意思的笑道:“見笑,見笑。”

  紫萱因他跌的狼狽,卻是忍不住哈哈兩聲,怕失禮又把嘴合起來閉得緊緊的。阿慧也覺得尷尬,引她到糧倉裡驗了大米的成色。紫萱只說得一個“可”,掉頭走到梯邊,攀著梯子極是輕巧的上去,走了幾步回頭道:“俺自己能過去。”

  待張公子手忙腳亂爬上來,狄小姐已是在岸上了。張公子待要過去送一程,狄家的管家早迎上來把他們家小姐夾在中間。狄小姐跟一個管家說了幾句話,帶著使女先走了。

  那管家過來施禮道:“張公子,我們小姐說就回去叫家人來駝米,還請張公子留人在此暫候。”

  阿慧笑應了,免不得還要裝模作樣在船上照應一二。待他回鋪子裡,紫萱一行數人早走了。看到他尋不著佳人,微露失望之色,滿子輕聲道:“哥哥,你是喜歡她了,請母親大人去提親吧。聽說狄小姐……很是潑辣,一直沒人去求親呢。”

  阿慧笑道:“我不過覺得她好玩罷了,何至于喜歡。”卻是走過一邊尋思:若是能說動母親去他家提親,倒比那位陳緋小姐好呢。

卻說紫萱回家,那位張夫人正搬家,長發使手巾束在脖後,收拾的極是利落,偏說話又柔又嗲,正站在大門邊對狄氏夫婦道謝。明柏合小全哥站在素姐身後,都在盡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聲。

  紫萱遠遠在馬上看著,覺得那位張公子生的甚像這位夫人,一樣是細長臉,臉色白得近似蒼白,然這位夫人面上雖是微笑,卻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倒是她兒子爽朗些。

  明柏聽見紫萱的馬打了個響鼻,忙接了出來。他走到馬前伸出手去。紫萱就把手交給他,借力跳下來。明柏順手就把韁繩牽過,笑道:“怎麼跑的滿身是汗?”平常他兩個挨的都是這般近也沒什麼,然紫萱今日合那位張公子也曾在一步近的地方對視,卻是不如合明柏哥挨的近舒服。

  那張公子身上還有香味呢,只是衝鼻些,紫萱突然打了一個抖,定定的看了明柏一眼,道:“明柏哥,你有些不一樣。”

  明柏微微紅著臉笑道:“哪裡不一樣?”

  紫萱想了想,湊到他身邊聞了下,才道:“你比較好聞。”

  明柏大著膽子道:“其實你也好聞的。”羞答答牽著馬搶在前邊走。

  “俺怕蚊蟲咬,抹了點薔薇花露。”紫萱想了想,笑道:“莫非明柏哥也抹了,可是聞著不像呀。”她追上兩步拉著明柏的胳膊道:“俺再聞聞,倒像是汗味兒,平常俺覺得你合俺哥臭呢,為何今日覺得你香?”

  邊上女孩兒的爹娘、哥哥都笑嘻嘻的看著她兩個,並不出言阻止。這等打情罵俏都不曉得避人,也是中國人?吉永夫人目瞪口呆,咳嗽了兩聲,道:“打擾了,狄舉人合夫人請回罷。”

  素姐微笑道:“夫人太客氣了,遠親不如近鄰呢。得空常來耍。”

  吉永夫人還想主人送她幾步,略站了一會,誰知狄希陳聽得素姐說客氣話,早拉著兒子去尋明柏去了。只得素姐站在石獅子邊平靜的微笑。

  吉永夫人心裡恨得磨牙,偏笑的合蜜般甜:“夫人請留步。”

  素姐道:“好走,不送。”

  又客氣了一會,那駝行李的幾個倭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吉永夫人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素姐送走了客人,趕著到正房裡,狄希陳合小全哥把紫萱擠在當中,正問她:“俺們身上的汗味好聞麼?”面紅耳赤的明柏在一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是為難之際。

  紫萱側著頭想了一會,笑道:“不如俺娘身上好聞。”

  素姐要替明柏解圍,嗔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爹爹合哥哥,紫萱,港口有何新聞?”

  紫萱笑道:“娘不問俺都忘了。張家的船從倭國回來了,那位張公子婆婆媽媽的,叫俺去船上看大米,俺驗過不差,許了他就叫人去駝。”

  明柏平常最是愛護紫萱,常被紫萱抱怨婆婆,聽得紫萱說張公子婆婆媽媽,卻是著忙,顧不得害羞,追問道:“他是怎麼個婆婆媽媽法?”

  紫萱咳呀一聲拍掌笑道:“走路生怕俺跌著,過跳板也要扶俺。可是好笑,俺從梯子上溜下去他又學俺,卻是跌了一跤,俺覺得他有時候有些傻呢。虧明柏哥還說他風雅。”

  狄希陳跟素姐對望一眼,女兒還是沒開竅呢。似這般說來,那位張公子想是平常小意兒慣了的,也不見得是對女兒有意思;縱有,女兒也不像對他有意思的,倒可以放心。只是明柏這孩子心思有些兒重,只怕……狄希陳合素姐交換了一個眼色。

  紫萱看爹娘眉來眼去,哥哥在一邊笑的怪裡怪氣,明柏哥又紅著臉偷偷看她。不知怎麼的,心就虛起來,道:“娘,你覺得誰身上的汗味最好聞,不是明柏哥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0:40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一章 教的鳥不靈


  素姐笑瞇瞇看著狄希陳,學方才吉永夫人嬌滴滴說中國話的樣子道:“俺覺得你爹爹身上最香,卻不曉得人家是不是覺得他香呢。”

  狄希陳一口茶噴了小全哥一身,唬得跳起來道:“學那位倭國夫人做甚,休把孩子們教壞了。”

  小全哥已是看穿父親對那位張夫人絕無好感,卻是笑得東倒西歪,按著桌子喘不過氣來,許久才對睜大眼睛的紫萱笑道:“俺妹子叫她使磚拍人使得,叫她妝廝文卻難。”

  紫萱氣得揚起拳頭,追著小全哥滿屋子亂躥。小全哥的腿腳不如妹子靈便,吃紫萱捉住袖子掙不脫,滿口求饒。紫萱偏不依,叫小露珠尋磚頭來,要拍哥哥幾下。

  小妞妞放學回來,正好看見姐姐要磚頭,就從她的書包裡翻出一塊方硯台遞過去,笑道:“俺幫姐姐拍。”

  明柏忙衝過去把小妞妞拉開,道:“哥哥姐姐作耍呢,你今日在學堂可淘氣了?”

  小妞妞搖頭道:“先生不曾說俺。只是今日外邊來了幾個野孩子,在外邊聽了許久,先生叫他們進來,他們就跑了。”

  因學堂是紫萱的事,她聽得出神,小全哥趁機甩脫妹子的手,笑道:“俺叫人駝米去。明柏哥同去否?”

  明柏正要答應,素姐正色道:“明柏我有事呢,紫萱你去廚房看著去。”

  狄希陳笑嘻嘻道:“俺卻是無事,小妞妞,走,爹爹瞧你寫功課去。”就把小妞妞架到脖子上,另一只手提著紫萱去了。

  桌上一盆石榴結著小指頭大的小果子,卻是叫風吹落一個,跌下來滾到明柏腳邊。明柏彎腰拾起,握在手裡把玩。素姐沉默了一會,小露珠就把房裡幾個丫頭都支走了,自家出來在台階上坐著。

  素姐方道:“明柏,你的心思我們都很明白,紫萱的心思你也很明白。你不覺得你待她過于遷就了?”

  明柏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素姐看著他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明柏才道:“娘,俺要怎麼做?”

  素姐卻是頭痛,若是在她穿越來的那個時代,十八九的小伙子談戀愛哪裡要人教他。可是天底下到底做沒有做娘的教人家追自個女兒,她按著額頭揉了良久,慢慢道:“紫萱當你比親哥哥還要親哥哥,然你到底是不想做她哥哥的。她雖然才十五,然十五出嫁的也不少。咱島上的中國人也不少,少年男女也不似中國那等防的緊。”她說了幾句卻不曉得說什麼好,連連嘆息。

  明柏聽出素姐話中之意,是怕紫萱只把他當哥哥卻看上了別人,叫他防微杜漸,他忙漲紅著臉點頭,聲如蚊蚋:“妹子還小……”

  素姐此時才感受到明朝人跟現代人之間的距離比琉球到太倉還要遠。她哭笑不得揮手道:“俺們做父母的自是巴不得不要再有波折才好。你去罷。”

  明柏聽的心頭似小鹿亂撞,又喜又憂,似酸還甜。他信步走到廚院門口,想找紫萱說話又害羞,在院外台階上上下下十數回,到底轉個彎回他屋裡去了。

  明柏少爺想是有話尋小姐說,廚房的管家媳婦們都低著頭笑。只有紫萱埋頭看這幾日的菜單不曾察覺。等她抬起頭來看外邊,母親扶著個小丫頭走來,溫和的問她:“都妥當了?”

  紫萱笑道:“這幾日的都安排定了,娘,您可是有事找俺?”

  素姐道:“你既無事,陪母親走走也好。”

  紫萱忙將小圍裙解下,扶著母親掉頭下來。經八字樓出夾道,卻是從學堂的後門進去,打前門出來。學堂裡內外兩班大孩子都不曾放學,先生們看著,人手一只沙盤在寫大字。

  素姐瞧義學裡最大的只怕也有十五六歲,笑對紫萱道:“還好不曾叫你做他們的先生。那一個只怕有十六了?”

  紫萱看一眼,吐舌笑道:“那是首裡打鐵的胡大叔的小兒子,聽說十七了。還好九叔請來的都是老夫子,要是叫俺一個弱女子教他們,誰肯伏氣?”

  素姐笑道:“可不是,閩人得男輕女,咱們家學裡才有女學生,就曉得如何了。紫萱,你今日在港口遇見了張公子?”

  紫萱隨口應道:“遇見了,那人甚是古怪,比俺明柏哥還婆婆媽媽,又合牛皮糖似的,可惡。”想到自家曾在人家跟前跌了一跤,又摔過一只杯子,臉微微有些紅。

  素姐因女兒臉莫名其妙紅了,想了一會,不如替明柏添把柴火,因道:“我瞧著你明柏哥也婆媽的緊,你覺得他可惡麼?”

  紫萱驚道:“明柏哥不同,他是俺哥,就是婆婆媽媽……俺……俺也不厭惡他。”

  素姐故意嘆氣道:“可惜他不姓狄,這幾年在咱家還罷了,過一二年你跟小全哥都成了家,他就是外人呢,只怕不好處。”

  紫萱先道:“怎麼會,”轉念一想,將來哥哥有了媳婦,若是那媳婦也似小姨奶奶般有私心,明柏哥必然不肯在家住的。紫萱若是叫她離開哥哥是舍不得的,叫她離開明柏也是一樣。母親從不亂說,既是這麼說了,必定會在這幾年安排明柏哥走,她心中著忙,嗓門都提高了,大聲追問:“娘,你會叫明柏哥單過?”

  素姐微笑道:“可不是,你明柏哥還想著回國科舉呢。他又不是俺狄家人,何苦叫他陪俺們在這裡住著,白耽誤他功名。”

  紫萱想到明柏哥每日早起晚睡苦讀,可不是還想考個功名?考進士做大官固然是好,只是大伙熱辣辣住在一處,要分開她卻舍不得,只纏著母親央求:“娘,要不俺們也回去?叫哥也去做官?”

  素姐見繞了許久女兒也沒想明白,很是無力,搖頭道:“你相表叔哪一日死了攀附權貴的心思,俺們才好回去得。”

  “表叔一家都是官迷,”紫萱皺著鼻子哼哼,突然道:“其實明柏哥跟俺哥也是官迷哎。就是明柏哥真做了官,相表叔犯事,他一樣逃不脫。為何他們就想不通呢?”她自以為想通了,心裡就好過多了,對母親笑道:“娘,俺明白了,明柏哥是做不得官的,俺哥也是。要不俺們現在就替明柏哥置個宅子,先與他娶房媳婦安了家,再與俺哥說親好不好?”

  她們母子二人已是繞過了一座小山,正站在斜坡上。碧藍的大海上,浮著一團一團的綠,那是生滿海藻的礁石。幾個漁婦在椰林裡織網,七八個五六歲到二三歲的孩子都在她們腳邊的沙地上爬,拾貝捉蟹極是歡喜。椰林的那一邊是狄家造船的小作坊,丁丁當當的聲音響個不歇。紫萱拂了拂頭發,覺得心裡叫海風吹的空蕩蕩的。

  素姐偏不放過女兒,指著那群婦人笑道:“就是先替你明柏哥安了家,將來他有了妻兒,可不會向如今這樣,凡事總讓著你,好吃的好玩的都記著你。”

  紫萱曉得母親說的對,就不肯接口,只覺得方才空蕩蕩的地方升起一片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叫人又是氣悶,又是想掉淚。她掉頭看那邊,幾叢亂草後邊,卻是一雙漁家兒女湊在一處說話兒。那女孩兒像是十六七的樣子,生的倒也俏皮,正一邊吃吃的笑著,一邊捶情郎的背。那個少年卻不躲,一邊笑一邊道:“碧蘭,我去求你爹把你許給我罷。”

  碧蘭收回拳頭,漲紅了臉不肯說話。那少年就轉過來,深情的看著她。兩個頭湊著頭不曉得說些什麼,突然一齊笑了。

  紫萱卻是看得呆了,方才那少年看他情妹妹的神情,她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素姐也瞧見這對小情人私會,只妝做看不見,壓低聲音道:“走,再陪娘到地裡轉一圈。”

  狄家在要緊處砌的石牆,上回台風來了也有一二處地方倒塌。此時管家們正同幾十個雇來的土人在修補圍牆。素姐扶著女兒轉了一會,就看見小全哥騎著大馬,帶著一隊車馬朝那霸去了。素姐忍不住敲打女兒,道:“張家要建石屋,想必要花不少錢呢。紫萱,他家這回運來多少米?”

  紫萱細想了一回,笑道:“三五百石而已,倒是俺一直在想。爹娘都說倭國極窮。張家換了俺家這些家俱去,真能賣得掉?”

  素姐微笑道:“那是人家的事,等咱們家收拾清楚了,家裡留兩三個師傅帶十幾個徒弟,那些人都打發回山東去,個個都不肯把家搬來,由他們去罷。”

  紫萱還不曾真正當家,滿心想的都是自家的船隊什麼時候能來,九叔又會捎什麼好東西,一轉眼就把母親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拋到海裡喂了海魚。

  卻說小全哥趕到那霸去接米,那張公子接著,請他到屋裡吃茶歇息。阿慧看小全哥跪坐不慣,忙移席到屋外木廊長。此處幾間小巧木屋圍出一方小小庭院,院中搭著架子,曬著許多倭袍,風吹得衫袍起起伏伏。他二人坐在廊上俱是一言不發,一個看日頭,一個看飛鳥。

  卻是張公子忍不住,先道:“今日阿慧惹令妹生氣了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0:43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二章 滿子


  “俺妹子最是頑皮,也只明柏哥制得住她。”小全哥笑,輕輕搖晃手中的青瓷杯,淡褐色的茶湯散著淡淡的香氣,卻是不像中國的物件兒,他好奇道:“這是什麼?”

  張公子道:“這是我外祖家送的野茶,家母舍不得故國,飲食都和出閣前一模一樣。”他指指院中的單衣,道:“從小只給我穿這些,我合堂兄弟們為穿衣吃穿也不知打過多少架。如今離了他們,倒有些想他們。”

  狄家只得小全哥一個兒子,雖然叔伯兄弟不少,卻隔的遠了,所以他少時很是孤單。後來來了一個親如兄弟一般的明柏,小全哥才算得了伴。小全哥想到母親帶著妹子去成都的那兩年,爺爺只偏疼小翅膀叔叔,奶奶雖然疼他,可是家中都是調羹姨奶奶說了算。原先還好,自打童氏母女來了,他漸漸吃穿都不如意,還是夏荷跟調羹吵了一回才罷了。

  “但凡家裡人口多了,總有不如意處。有不好的,也有好的。”小全哥嘆氣,道:“你娘也是護著你,才不肯回鬆江呢。”

  阿慧點頭道:“我曉得,當初我爹娶我娘是為著張家能在江戶立足,其實中國人多不肯娶倭人做正妻的。我這樣的,更是叫人瞧不起了。”

  小全哥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勸他道:“哪裡話。對了,俺正要合你說。俺們所有中國人湊在一處拼個小作坊,各家燒制些玻璃,碗碟之類的東西,也有你家一份的,回頭等作坊建好了,你挑個人來。”

  阿慧聽得是玻璃,卻是有些吃驚,這個東西若是放在十年前是極貴重的。如今中國玻璃雖是不值錢了,然在江戶一盞琉琉璃燈價值不菲。這般厚贈同鄉,也不因他是半個中國人就不算他。狄伯父待他果真如子姪一般。阿慧心中感激,點點頭道:“我記得了,必挑個聰明人去。”

  小全哥想到吉永夫人不像個正經人,待要說又不好說起,嘆了口氣吃茶。

  日影西移,海風吹來漸有涼意,想是哪裡又下雨了。小全哥換了個姿勢坐,對一絲不苟盤著腿的阿慧道:“今年台風季想是過了,聽說過幾日神宮祭祀,你家送什麼去?”

  阿慧苦笑道:“我家來的遲,雖是買了些地,都是荒著的。這一回我家船去中國,打算招攬些人來種地。本當我親去的,偏家裡蓋房正在要緊處。”

  小全哥聽的一驚,不動聲色笑問:“你從倭國將些人來不是一樣麼,自家挑還放心些。”

  滿子低著頭從一間屋子裡膝行出來,一邊收衣裳一邊用軟糯糯的中國話問:“哥哥,留狄公子在這裡吃晚飯麼?”

  阿慧應了一聲,對小全哥道:“你家車隊還沒有回來,想來要到天黑了,就在舍下便飯。”

  小全哥正要打聽他的底細,略推了一推就應下來,笑道:“我去對過取壇酒來。”他不慣跪坐,站起來伸了個腰出來。滿子早一路小跑替他拉門。在狄家這種活從來都是男人做的,小全哥窘的不行,忙道:“張小姐休要這樣客氣。”

  滿子抿著嘴笑道:“狄公子客氣了。”抬起頭來,單眼皮眼睛笑成一雙彎彎的月芽兒,恰好一陣風吹來,她伸手理被吹亂的發絲,又溫柔又嫵媚。

  小全哥掉頭,走了幾大步,打了個哆嗦,暗自吐舌搖頭道:“這位張小姐怎麼合張夫人一般怪怪的?還是離的遠些兒好。”

  因鋪子裡空場大,狄家兩只漁船捕撈來的海貨由漁婦收拾好挑送來晾曬。狄得利正在院子裡看人收魚幹。少爺進來,他忙接了出來。

  小全哥道:“取壇秋露白與俺,再跟齊山鬆山兩個說,留一個下來等俺回去。”

  狄得利曉得是在對門吃飯,就道:“少爺,倭人的飯食極是清淡,俺媳婦炸了帶魚,還有一罐海蛇湯,都與少爺掇去。”忙忙的合他媳婦捧著酒菜過去。

  張公子在方才的廊上設了一席,倭國人本就吃的清淡,花花綠綠盤盤盞盞擺滿一桌,俱是中看不中吃的豆腐蘿卜。休說小全哥,就是慧公子的筷子也只朝炸帶魚招呼。滿子送了兩次酒上來,見桌上菜餚都不曾動過,委委曲曲道:“可是滿子的手藝不好?”

  雖然小全哥對這個滿子並無情意,到底不肯失了禮數,微笑道:“合張世兄說的開心,就忘了,府上的廚子手藝極好的。”就取了一片切成樹葉樣子的蘿卜嘗了嘗,和他家地裡刨出來的蘿卜滋味一樣,只是他家的蘿卜刨成片或是切成絲之後並不直接上桌,還要燒煮燉,調和出百般滋味才罷。

  偏生小全哥對蘿卜絲燒紅燒肉起了相思之情的時候,滿子小姐怯生生問:“好吃麼?”

  小全哥點頭道:“好吃。”又取了一片吞下,心中發恨:改日必要請他們兄妹二人到家好好吃一頓。這切成樹葉子的生蘿卜片算一碟,切成圓片的生蘿卜片又算一碟,難怪倭人大多生的矮小瘦弱。

  滿子看著小全哥左一片右一片吃得盡興,心中極是喜歡,只當蘿卜合了狄公子的胃口,喜滋滋退回廚房,又洗了數只蘿卜,細心切成各色花樣,取了各式小碟妝好,再使磨鈿櫻花黑漆盤送上來,殷勤勸道:“請,請。”

  妹子平常對哥哥極是細心週到,然今日這般卻是有些過火,張公子想到母親有意把妹子嫁給這位狄公子,若是得成倒是極好的親事。可惜狄公子是長子又是嫡子,娶親必要娶門當戶對的小姐,哪裡輪得到他這個在港口開鋪子的妹子。他自以為看穿了她的心思,很是憐惜妹妹,就道:“滿子,你合姨母吃飯去罷,我們吃兩杯兒,還要趁天光回三家村呢。”

  滿子嬌羞的嗯了一聲,臨別時還瞧了一眼狄公子。等妹子走了,阿慧就把狄家送來的那一大盆帶魚挪到中間,執筷在手,笑道:“實不相瞞,家母的口味極是特別,家裡又沒有中國廚子,小弟想吃餐中國飯卻不容易呢。”

  小全哥因他這般灑脫,也就不妝,把群英會萃統統挪開,取大碗倒酒,笑道:“俺家從前在濟南開盒子鋪,但是吃酒,擺一只九格攢盒就得。可惜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如今在琉球住著,各色幹果子卻是難尋。”

  張公子指著跟前這一桌,苦笑道:“這桌在江戶已算是豐盛的了,其實並無下箸處。狄世兄,你說的作坊是何故?”

  小全哥笑道:“卻是人都說俺家的玻璃窗好,個個都將錢來買。因這個不值什麼錢,俺們也是好意思賣與眾鄉親,所以將配方贈與大家,全村人合建一個作坊,把大家都教會了,從此以後誰要用什麼自己去制,卻不是好?”

  張公子瞇著眼笑了一會,小心問道:“若是有人憑此技取利又如何?”

  小全哥笑道:“與眾鄉親添點油錢點燈也好呢。俺不說假話,俺們山東,大大小小的作坊有幾百呢,誰家沒幾個玻璃碗?實是個賤物兒。不過沒見過的人瞧著稀罕罷了。”

  狄家佔著狄家船隊一小半的本錢,在山東又有房又有田,實沒有看上這等小錢。一來此物只偏僻地方少有,然把高麗、倭國都算上,三個地方都國弱民窮,老百姓飯都吃不飽的所在,就是有錢人也有錢不到哪裡去,再要一兩銀一只玻璃杯,只怕琉球王都買不起的。不如索性教會大家,拿玻璃當個平常物看待。二來卻是借這個本薄利豐的東西做個試金石,看看這些人裡邊誰值得結交,誰最是貪錢。所以小全哥並不把這個當一回事,只道:“你明後日得閒了到俺家去,與你留了一張配方的。”

  張公了本是想問可否將此技外傳,轉念一想狄家這樣大放送,想必也沒打著保密的念頭。母親得知,必會借此生利,卻是好生叫人難為情。他自覺臉上發燒,一連吃了幾大杯,自問酒意上來蓋住了臉,方笑道:“那阿慧可要跑得快些呢。只是我家習得此技家母必要借此謀利……”

  小全哥因他坦蕩,倒不討厭他說這樣的話,笑道:“你家學會了,想做什麼自家做就是,不必問我們。俺們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你們一個碗賣一萬金都使得。”

  正說話間,一個倭婆進來道:“林通事來尋狄公子說話。”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0:48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3-31 20:54 編輯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三章 抱團(上)


  林通事來尋必是有事,卻不曉得能不能當著人說,小全哥請辭,笑道:“必又是短了什麼,我去罷。”

  張公子不好留他,送他至鋪子門首,滿子使個倭婆送來一只小包袱,說是狄公子不曾吃飯,與公子點心。小全哥隨手接去丟給他家管家。

  他家鋪面裡,林通事坐在圓桌邊正吃茶,看見小全哥進來,笑著站起來道:“幾日不見世姪,越發能幹了。”

  小全哥心猜他是為著玻璃作坊之事,笑道:“哪裡哪裡,林世叔卻是大忙人呢,前幾日家父請世叔小酌,府上說世叔在王宮住著,所以不曾再請。”

  狄家請他確有其事。林通事長嘆道:“我們王宮近侍,看上去風光,其實不過是尚王問太祖皇帝求來的僕役罷了。在這荒島上住叫,永不得回故土,算個什麼呢。”

  小全哥想到自家老爹也常感慨,就使出對付他爹的那幾句,勸道:“哪裡都不得安生呢。俺們家鄉鬧白衣賊,許多人家的莊子叫賊人燒了個精光。倒是這裡好,連稅都沒得。”

  林通事笑道:“實話說與你聽,尚氏王族一年一貢,不過拿些不值的物件去,換幾船值錢的貨物回來,一國之主靠這個渡日呢,有什麼好的。今年我要隨船去走走,你家可要捎些什麼?”

  小全哥心思活動,想了想,笑道:“俺大舅舅在松江做知府,想是升了。卻不曉得他升到哪裡去,雖是想捎信也不能呢。”

  松江富甲天下,能在松江做官兒,朝中必有大佬撐腰。那狄希陳的舉人想必是真的了,卻是不曉得犯了什麼事躲到琉球來避風頭的。但看他搬來幾十戶漁民做僕役,也當曉得狄家不凡,又是有至親是現任官兒,林通事肅然起敬,小心翼翼道:“那府上就不使一兩個人家去?”

  小全哥思索一會,慢慢道:“這個須問過爹娘,世叔幾時動身?”

  林通事拈鬚,道:“大祭第二日就走,我來就是想合你說,今年不比往常的秋祭,是三年一次的大祭,你家豬羊夠不夠?”

  小全哥略算一算,搖頭道:“不夠的,還要現買。”

  林通事笑道:“使得,快些。你家都不夠了,那幾家想是也不夠的。若是有什麼別的心意,不妨獻一兩樣。”

  小全哥笑道:“可巧,我家作坊裡這幾日制了幾架琉璃屏風,正要送去呢。”

  繞來繞去總算繞到這上頭。兩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林通事就道:“前幾年琉璃碗還是個稀罕東西呢,也只佛前上供使。”

  小全哥道:“俺們那家家都使的玻璃碗,實是極賤的物件兒,差不多人人都會燒制,俺爹就是閒時在人家作坊邊瞧了幾回,回來自家耍耍就會了,世叔若是喜歡頑,叫個家人來學,也沒什麼難的,看一二日就會了。”

  林通事眉開眼笑道:“那世叔就不客氣了,那制玻璃的法子並方子,你家不妨一式二份進與尚王,雖然不值什麼,到底這地方是姓尚呢。”

  小全哥心中已是有些惱了,面上微笑,點點道:“有勞世叔提醒。”

  天邊的晚霞燦若雲錦,微風習習,碼頭處極是熱鬧,來來去去的人們雖然勞累,卻人人臉上都帶著笑。琉球風俗,秋祭之後,各家才吃秋糧。是以秋祭最重,家家都要收拾幾樣好菜,土人們過秋祭就合中國人過年一般,是一年當中最快活的時候。

  小全哥悶悶的家去,將張家合林家的事都說了。狄希陳笑笑道:“果然。小全哥,你說獻不獻?”

  小全哥悶聲道:“都說了是與中國人的,獻與他們做什麼!”

  素姐微皺,眉道:“那林通事還與你說了什麼話?”

  小全哥把他兩個的對答學了一遍,狄希陳笑的打跌,道:“俺就說呢,原來這閩人三十六姓是尚王問洪武皇帝討來的家僕。難怪小吏都是他們,卻不見一個做官的。”

  素姐展眉笑道:“獻與他們。等哪家忍不住自個建作坊打算賺錢了,才有樂子瞧呢。這中山王本就有些無賴,一年一貢虧他們也有臉去。”

  有爹娘做主心骨,小全哥的悶氣煙消雲散,也就把這事放到腦後。第二日各家都出人出力,就在三山中間的無主空地上建房。散居全島各處的中國人聽說,都有意把家搬來。閩人三十六姓中,除去還替尚王服役的十幾家,那十幾家聽說了都要搬來,哪消七八日功夫,作坊建成,左右也起了幾十間小院子,這塊空地成了個小小街市的樣子,屈指算算,大大小小居然有上百戶,看著合福建海邊的村鎮也差不多。

  狄家買了些豬羊,搭了屏風等禮物,就使小全哥合明柏送去。尚王收了琉璃方子甚是喜歡,就把林通事的小兒子喚來,叫他去作坊學藝。小全哥心知林通事定是尚王心腹,只裝不知。

  出了大殿,明柏拉著林六公子的手,極是親熱道:“明日就開工,你明日早起來。俺們中午請你吃酒。”

  那林六公子年紀十八九歲,合明柏差不多大,卻是極老實的一個人,第二日果真極早就來,夾在人眾裡話也不多。小全哥冷眼看他,卻是有些替他可惜,雖然同是中國人,然在土人眼裡,他們卻是賤一等的僕役。

  狄家出了個工匠教了大半日,叫他們一一試來,果然不難,個個都學會了。再教得兩日,一大半人制的瓶盞碗碟都合師傅差不多了。狄家就功成身退,由著各家都在那裡使勁。

  這一日有青衣小吏來,在作坊院外的牆壁上貼了一張三日後秋祭的告示。人人都出來看。狄希陳遇見黃村長,叫黃村長拉到一戶相識人家的門首,借了條長凳坐,敘了寒溫,黃村長就道:“狄舉人,小老兒有句話說。”

  狄希陳因他不避人,曉得必沒什麼要緊話,笑道:“請講。”

  黃村長就道:“如今我們這裡人家越發多了,是不是大家聚一聚,推幾個議事的村老?大家的事體也有個主張,就是跟前的秋祭,照琉球的規矩,各村都要將出產送至祭台,求上神保佑的。”

  狄希陳笑道:“這卻是好呢,這許多人的一個大村子,連個名子都無。幾時聚?俺帶兩個兒子去。”

  黃村長道:“只待合三家村那三家說過就使得,就是今日中午在作坊裡罷,橫豎中午熱也無人做活。”

  狄希陳點點頭,回來與素姐說:“中國人果然愛鬥,這點點地方,也要推舉幾個頭目。”

  素姐笑道:“再過一二年土豆玉米推廣開來,咱們這一圈也算是富有了。捆成一股繩到比一盤散沙來的強些。”

  中國人的勤勞本是少有的,到哪裡種莊稼收成都比土人好。所以素姐有這樣的話。狄希陳如何不明白,他看上了琉球是因為這裡窮的無人肯來。若是這裡豐衣足食,且不說那倭寇,就是海盜來幾十個也吃不消。他將出琉璃配方實有作餌之意,引得大家抱成一團,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狄希陳點頭道:“捎信回去,叫來富多尋些學徒送來。雖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底拳頭硬才好說話。”

  素姐瞟了他一眼,笑道:“這一回你不面了?”

  狄希陳摸著下巴道:“對付姓狄的,怎麼硬得起來?這裡麼,若是與我三五千小弟,砍了中山王的頭,我們也搶個島主做做也好耍呢,是不是?”

  素姐啐他道:“休想,你真當古人都是傻子了?”

  狄希陳大筆一揮,寫就“鐵爐堡”三個大字,笑道:“我又不是沒打過架?從前,從前我們部落跟聯盟打架,哪一回輸過?”他給素姐看過,笑道:“明日做個匾掛在書房裡,如何?”就先貼在板壁上,走來走去美滋滋的看。

  素姐眼球一轉,寫了兩張小紙條貼在左右,左邊一張是“魔寡”、右邊一張是“獸婦”。狄希陳撫掌大笑,隨將三張紙條小心收起,問素姐道:“村名取什麼好?”

  素姐嗔他:“你就當成自家村子了?”然她也放不下,過了一會道:“待孩子們來取。”就叫小露珠把三個孩子都叫來,問他們:“今日要商議替我們這片村子取個名兒,你們可有好名字?”

  明柏極是曉得分寸,狄家待他雖好,女婿卻是半子凡事當退讓半步,就先道:“俺覺得叫甜水村最好,也不枉俺們是從明水來的。”

  紫萱就瞪他,道:“這裡哪有甜水?休說泉水了,接的雨水都不中吃。俺覺得,叫杏花村。俺們家的莊子不就叫杏花村麼。”

  小全哥搖頭道:“老家有個杏花村,這裡又有一個,卻是容易亂。書信來往都要多費幾滴墨汁呢。俺們這不是在首裡南邊?老老實實叫南山,如何?”

  南山雖俗,卻隱著陶亮吉的“悠然見南山”,又切著狄家隱居的身份,狄希陳合素姐想一想,都覺得甚好,因道:“雖是南山村,然咱們家也當取個別號才好。”

  三個孩子齊聲道:“鐵爐堡。”

  素姐使手帕子摀著嘴放聲大笑。小露珠並幾個小丫頭都躲出去在門外笑。狄希陳笑嘻嘻道:“你們笑罷,哪一日誰的把柄落在俺手裡,俺就加倍還給你們。”將手抄在背後,轉了數圈,笑道:“有了,我們閒居在此,無賦稅之勞形,無官吏之擾人,雖然有小小煩惱,到底比在山東隨意許多。就學五柳先生,叫五柳園罷。”

  紫萱快人快語道:“可不只五棵柳樹。倒是松樹不多,只得九棵。要名符其實,不如叫九松園?”

  明柏倒不在乎是五柳還是九松,只要是紫萱說的他都肯贊同,正想說妙,卻見素姐衝他微微一笑,他想到母親說他太慣著紫萱了,就忍住不說。紫萱也慣了明柏附合她的,這一回人家不應,她就有些奇怪,偷偷瞪了明柏一眼。明柏一張俊臉漲的通紅。

  小全哥笑著替明柏解圍,道:“明柏哥閒時喜歡讀詩,不如明柏哥來取個好名兒罷。”

  素姐當然曉得明柏方才胡亂說什麼甜水村鹹水村打的什麼主意,笑道:“明柏取個罷。”

  明柏心裡暖哄哄的,想了一會還是道:“還是不起罷,想來人家必要指著我們家這大片地方叫狄家大院。”

  紫萱突然道:“俺們學堂也沒名字呢。整日義學義學的叫,倒不大好。取個又響亮又好聽的,人家一提就曉得是俺家狄家不好?”

  明柏小全哥都贊妙,三個人都不作聲埋頭苦思。狄希陳笑道:“那院裡有幾叢竹子,又有棵香蕉,叫綠蔭學堂罷。將來孩子們認幾個字或者有用,好比借著大樹的綠蔭可乘涼。”

  素姐咂摸了一會,道:“好像施恩圖報似的,改成松影堂。咱們再多多的種幾棵松樹,自稱竹蔭裡,好不好?”

  這卻是比狄希陳的雅致多了,紫萱頭一個叫好,就挽起袖子來磨墨。狄希陳待要來寫,管家已是來說:“村裡眾人都向作坊去了。”狄希陳只得棄了家務事,帶著小全哥合明柏同去。

  作坊裡卻擠不下,眾人都站在院中,門外還站著許多看熱鬧的婦人孩童。黃村長正滿頭是汗的勸這個坐下,喊那個休吵。狄希陳進來,就看見作坊裡擺著一張方桌,坐著陳老蛟幾個富戶。狄希陳心中笑了一笑,徑直到屋裡,眾人推讓一番,按年齒排序坐定。

  阿慧滿頭大汗的趕來,坐著的都是長者,他自然而然就站到狄家兩個兒子一處去了。陳老蛟看了狄希陳一眼,心道:“那個倭婆來求親叫我罵走了,難不成求了狄家的女兒為妻?若是他兩家聯手,可是麻煩。”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3:06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四章 抱團(中)


  中國人自古到今都是一般,誰有錢有勢誰說話大聲。升鬥小民們雖然愛吵吵,然遇見一個比他們有錢的,拳頭硬的,不消人家說什麼,自然就消停了。將琉球島上的中國人數一數。有錢的人家也不脫李家、狄家、陳家這三家。就推他三家做村裡的長者。黃村長還是村長,又推出一個李蟹做裡正。

  這個李蟹是個窮漁民,不曉得在家鄉惹了什麼禍事,聚了他們村子十幾二十戶駕著幾只大船漂泊到此,原是在港口居住的。漁民們身家都在海上,偏生琉球的魚蝦極賤,正窮的無法可想的時候,狄家帶頭收幹貨收珊瑚,倒是解了他們的圍。這一回他是聽說人都把家搬來,卻是動了讓孩子們上學的心思,所以也搬來。他們這群人在靠三家村那邊的小山坡上搭了幾十間窩棚。雖然窮,然幾十個男人一條心,旁人也爭不過他們。

  黃材看看大家都無話說,就道:“琉球一共也只有我們這些中國人,大伙既然都肯聚在一處居住,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還當和和氣氣。一家有難,一人搭一把手。”

  李員外就接口道:“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出力的自是大家伙,出錢的就是我們幾個。”

  他的話說得明白,大家都哄笑起來。

  因他賣乖,陳老蛟就瞧他有些不順眼,不肯搭腔,瞟了狄希陳一眼。

  狄希陳到底做過幾天官兒,笑瞇瞇坐在那裡和沒聽見似的。李家跟黃村長住的近,想必早就勾兌好了,說什麼都不稀罕。這點點小地方有什麼可爭的? 。

  黃村長又道:“轉眼就是秋祭,照舊例,秋祭上頭各村都要獻些秋糧去。咱們今日就商量下,獻些什麼?”

  在座的除去那二十戶打漁的,家家都有幾畝薄地,有的就道:“能有什麼?一家兩斤蕎麥。”

  李蟹道:“我們去年獻的兩簍幹魚,今年還是兩簍罷。”

  李員外看著狄陳兩位道:“這裡只咱們幾家是富戶,我家雖然沒什麼出息,獻頭牛罷。”

  陳老蛟看狄希陳紋絲不動,也笑道:“這個秋祭,我買地的時候就寫明了的,三年一次,繳物若幹,我家已是送去了的。張公子,你們呢?”

  阿慧笑道:“我家是尚王使人來要的。”

  狄希陳也接口道:“俺家也是,催了數次,俺們送去已有幾日了。”他三個同進退,李員外也無可奈何,幹笑兩聲,道:“黃村長怎麼說?”

  黃村長笑道:“已是獻過了的自不好再叫各位獻。咱們還是照舊罷。還有一事,就趁今日人都在,一並說了罷。狄舉人,你家漁村的碼頭最近,可否讓大家的船使……”

  狄希陳眼皮都不搭一下,笑道:“我家碼頭小的只能泊一兩只船,若是大家都使只怕不夠擠,正想問李員外,你家海邊有處所在種莊稼不行,建碼頭卻是極好,我買來建碼頭大家使可否?”

  李員外愣了一下。陳老蛟看出狄家是要敲打李家,他本就跟崔家不對付,心中大樂,大聲笑道:“哈哈,老李,人家狄家恁般值錢的玻璃作坊,說聲教大家伙,一個都不拉。你休叫他比下去了。”

  在座的都是受過狄家好處的,誰家沒幾個玻璃碗盞?那心思笨些的都不作聲,精明些的都大聲幫腔:“李員外最是熱心呢。”

  李員外還在遲疑,陳老蛟又道:“若是老李你說舍不得錢,我陳家照你原價加二成買來。”

  就是再加二成也不值什麼錢的,李員外心中恨極老黃不會說話,笑容滿面道:“陳大人就會說笑話,沒的說,大家的事就是我們李家的事,不過一塊地罷了,就讓出來與大家做個公共碼頭就是。”

  “李員外高義,俺果然就叫李員外比下去了,不服都不行吶。”狄希陳笑著說,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道:“我們村裡還有個崔家呢,雖然高麗是俺們中國的屬國,俺們以德服人,也不當看輕他們,怎麼不請他家來?”

  李家依附崔家是大家都曉得的事,這般一說,連黃村長都會心一笑,只看李員外。

  李員外笑道:“崔大人帶著幾位公子回高麗去了,總不好叫崔夫人來合我們男人一處說話吧。”

  想借狄家碼頭原是李員外的主意,只說狄希陳連玻璃這般大利都輕輕讓把別人,想必讓大家使他家碼頭必允。黃村長也道狄家好說話,當著大家的面必是許了的,正好借人多時賣個好兒,要叫大家曉得他是為大家辦事的,所以李員外提醒他,他就提了。

  此時叫狄希陳當著大家的面點明這位李員外是高麗人的走狗,他心中就有些後悔,暗道:“休看這幾個有錢人和和氣氣的,原來個個都有心眼子,以後還是少攙和李家的好。”

  一時間屋裡屋外無人說話。李蟹等了許久,不見人再提碼頭的事,他們搬到這裡住著,離港口來回總要個把時辰,若是不建,狄家又是不肯借碼頭,他們這些人家如何活?他忍不住開腔:“黃村長,我們村子離那霸遠的緊,碼頭建的越早越好,不如今日就把此事說定,也好似建這作坊似的大家作興起來。”

  小全哥跟明柏站在後邊,聽得這句都大樂,不提還罷了,提了誰家好意思叫狄家出錢出力?黃村長滿頭是汗,為難道:“搭個碼頭也要不少人工呢。各家都能出多少工?”

  在坐的心頭都打起了小算盤,論碼頭,修一個出行方便是極好,然這些人工出去不過是出行方便罷了。比不得玻璃是門手藝,帶到哪裡都能換飯吃換衣穿。何況狄家現成的碼頭合船,從前有事不花分文也可搭他家船。兩下比較,誰肯做那白出工的事體,大家都懶洋洋的不說話。

  黃村長卻是越想越悔,他原是想撿個現成好人做的,豈料狄舉人反看上了李家的地。若是新碼頭不起,他合李員外就白做了惡人。若是要建新碼頭,一來大家不肯出力,二來李員外吃了虧,要恨也只恨他。他想來想去,老好人是做不成的,就道:“陳大人怎麼說?”

  陳老蛟看出有便宜可撿,使眼角掃狄希陳,狄希陳正一臉無所謂。他就心定,笑道:“我家有船,這新碼頭我家必要出力的。”

  阿慧也道:“自然少不了我家。”

  狄希陳微笑道:“我家雖有碼頭,到底是不夠使,也算我家一份。”

  李蟹道:“我們有多少人工出人工。”

  大家都說了話,李員外卻是沒法小氣,就道:“好說好說。”

  陳老蛟看他沒奈何,又擠兌他道:“還當問問崔家,他家船最多呢。若是他家不出力,碼頭小了可擠不下這許多船。”

  大頭已是叫這幾家富戶出了,這叫高麗人出血的事卻是大家都喜歡瞧的,方才懶洋洋的人都拍手哄然叫妙,鬧成一塊。陳老蛟趁熱打鐵,催黃村長道:“就趁現在去把崔家人喊個來,我記得他家有位四老爺在家,能當一半家的。卻是要當面叫來說好。他們最會假妝,休空口不應。”

  黃村長為難,叫李蟹推出來。他兩個走了幾十步,黃村長就抱怨道:“卻是叫這個李財主坑了我喲,平常狄家極好說話,誰家搭他家船有二話?”

  李蟹卻是個明白人,冷笑道:“你們欺人家好說話,就要得寸進尺。這分明是狄家先將出一個大甜頭來擋了大家的嘴,叫大家以後休煩他呢。”

  黃村長苦笑道:“有錢人果然無一個好相與。這崔家最是瞧不起人,誰去說誰碰釘子!”

  李蟹笑道:“你忘了狄家小姐不是收拾過他們家一回麼。鬧得崔家吃了個啞巴虧。”

  擔到狄家那位小姐,黃村長也見過一兩回,斯斯文文的甚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那一回扣著字眼拍崔家那個人憎狗嫌的管家一磚,就是不叫神宮的人撞見,這個事傳到尚氏的耳朵裡,也必是要收拾崔家的。他家輕輕巧巧就就借了刀子殺了幾個人。

  黃村長越琢磨越覺得不是味道,回想到當初陳家初來氣燄何等囂張,也是這位狄小姐合陳小姐打了一架,兩家吃了打和酒,反親熱起來。他心中打了一個抖,試探李蟹道:“你是初來琉球不久,可曉得狄舉人是犯了什麼事來的?”

  李蟹搖頭道:“不曉得,不過我看他家氣派不小,連玻璃這等賺錢的生意都不看在眼裡,想必不是等閒人家。你只看姓林的狗腿子隔幾日就到他家去一趟,那幾家可有這樣?”

  黃村長道:“我只當他家好說話,姓林的狗仗人勢去打秋風的,照你這麼說來,像是另有隱情似的。我家小二子這一回要隨貢船去,且叫他去打聽打聽。”

  李蟹道:“尚王問這幾家都借了船,只有狄家一船不出。我還記得他家船隊來時,合他們一個船工敘起來,他說他們是從南洋來的。黃大叔你從前是做什麼的你也曉得,大明朝有幾家敢去南洋做生意?”他說著心裡也怕,打了個哆嗦,道:“俺們以後只看他眼色罷了,狄舉人只要不惹他,甚是好說話呢。”

  黃村長點頭道:“狄家實是舍得的。”

  他兩個就不再說話,到了崔家門首扣門。崔家的管家聽要尋四老爺,就叫他兩個在外邊站著。

  黃村長又有些惱,道:“我到狄家去,哪一回都是請到廳裡吃茶,還有四碟細點心呢。”

  李蟹想到他從前有一回到縣衙裡賣魚,正好撞見廚房裡的管家泡茶,就問道:“可是果子茶,有圓眼,有炒香的芝麻並金桔?”

  黃村長想了想,點頭道:“切的細細的,花花綠綠極是好看,又中吃,倒像是有芝麻似的。”他咂了咂嘴,笑道:“以後有事你到他家去,也吃得到的。”

  他二人共事,李蟹卻是想妝個見過世面的人,就唬黃村長道:“你說的,倒像是大官大富貴人家待客的茶。”

  這話若是叫狄家隨他哪個管家曉得,必要笑個臭死。明朝如今時興的是清茶一碗,那等福仁泡茶、果子茶,不過是窮人吃的罷了。狄家因為到人家去都時興的是這個,所以客人來主賓吃的都是這個。家常吃的都是配好了的涼茶,只有狄希陳只吃綠茶,每日都是素姐親手衝泡,只邊只幾根茶葉而已。

  且不提這兩個土包子議論,只說崔家四老爺聽說村民議事來請,本是不想去,偏崔夫人道:“這起中國人都瞧不起咱們,只怕他們背著我們做事叫我們吃虧,你只去聽聽。”

  是以四老爺滿臉不高興隨著黃村長來,走進新建的琉璃作坊,他臉上抽動幾下──狄家連倭國那個小雜種都與他方子了,偏不與他們家,大哥回來曉得,必要責罵他不會辦事。他就轉動心思,要在哪裡哄一份來。

  李員外見了四老爺,卻是不搭理不行的,兩個說寒溫,問候家人。眾人都是冷眼旁觀。彼時大明朝一統天下,在坐的雖然大多是在朱姓天子治下不老實的,然瞧不起一年一貢的這幾個小國卻是一般。似李家這般依附高麗小民,實是丟中國人的臉。大家都看不過眼,陳老蛟大樂,大喝一聲道:“崔四,你可做得崔家的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3-31 23:09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五章 抱團(下)


  崔四老爺吃了一嚇,打了個哆嗦,因陳老蛟氣勢洶洶瞪著他,高麗人的性子最是要面子,就挺胸道:“如何做不得主?”

  狄希陳笑道:“李員外捐地與咱們村子建碼頭,大家的事體大家有份,尊府待如何?”

  崔四老爺看了李員外一眼,不肯說話。

  狄希陳自吃茶,陳老蛟本想說話,看狄舉人吃茶他也捧著茶碗不言語。屋裡靜得能聽見“沙沙”的海浪聲。

  崔家在高麗原是大族,不過是因為走私招紅了人的眼暫避一時罷了。放眼琉球,除去尚氏王族就是他家,狠是瞧不起這些在大明朝犯了事的小民,所以平常行事諸多傲慢。到狄家小姐出來拍磚頭,崔家人起先都好笑:堂堂舉人家,使個弱女子出頭,果然書讀多了的人最是無用。豈料撞到中山王手裡,崔老爺氣了個半死,方才自省再怎麼說高麗與琉球一般兒都是大明的屬國,在尚王眼裡他還不如這些明人值錢,若是久居琉球,想必從此以後但有事他家都是被敲打的那個。是以他就帶著兒子們回了高麗,只把家眷留下。崔家並不曉得將來是在琉球久居還是不日就能卷土回高麗。

  出份子建碼頭自然是要銀子的,這可出可不出的銀子如何能出?崔四老爺看著李員外,眼珠子都能說話。

  李員外如何不知崔家的行事,然建碼頭他已是出了一塊地,方才眾人話裡都無叫他再出錢之意,算來還是他沾了便宜。他是個生意人,講究的是無利不起早,和氣生財,要的是大家給面子。叫崔家連累的到琉球避居也是沒得法子的事體,他如何肯在這許多人面前替崔家說話,非但不肯,還要擺明他只跟中國人一條心。可是他到底是不肯得罪崔家的,兩家生意糾纏在一處,利害相關。李員外撫著胡子想計策,那崔四老爺的兩個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堂中漸聞竊笑。

  李員外狠一狠心,索性賣大家伙一個好,笑道:“這碼頭建成,說起來還是我們幾家得了大好處,出入最是方便,依著我看,就我們幾家大戶打伙平均攤罷。”

  狄家搭的那個小碼頭,不過是平整地土,炸幾塊礁石,再買幾方木料搭個棧橋罷了,也不曾花什麼大錢,就是他家獨出也是出得起的。李員外肯出一份兒,也就不為難他,笑道:“俺聽李員外的。”

  陳老蛟想是幾家中最窮的,偏生要養活的人又最多,能少出些兒自然是好,妝出知府的樣子文縐縐的道:“李員外所見極是。”

  崔四老爺若不應,就是把李家推到中國人那邊去,失了李家,他崔家將來的生意也做不成。他若是應下,家裡卻不好交待。他權衡得夫,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這樣的好事,我崔家自是要出一份的。”

  李員外曉得四老爺回去必受責備,合他就是仇人了。他心中也自盤算:崔家已是失了勢,就是要東山再起,憑崔家人的性子,依附崔家的李家就不是伙伴,而是伴當了。身邊坐的這些人,就是貧賤的漁夫,也是瞧不起高麗人的。算來算去,不如趁著崔家勢弱時慢慢抽身,將來崔家若能東山再起,再與他家合伙做生意便是。不然,這裡坐著的陳家,張家,狄家都是有船的人家,幾家絞成一股繩,上至倭國下至南洋哪裡去不得?

  李老爺想通了,就把討巧賣好的心思收起,笑道:“這般,大家都作興起來罷!”

  黃村長接口道:“秋祭之後再得一月就是農閒,我們就訂下三十日後在此再聚,如何?祭品麼,還照舊例。還有一事,咱們聚居在此,還要取個村名才好。”

  陳老蛟大手一拍,震得桌上茶碗跳起:“就叫三家村罷!”

  李員外拿定了主意合中國人共進退,只看狄希陳。狄希陳廝條慢理的說:“咱們在首裡南邊,又有山,不如就叫南山村罷,平平常常的,也不招人掂記。”

  大家都想到崔家的人叫神宮吊死的事,不約而同點道道:“南山村好。”

  陳老蛟先覺得狄舉人小心太過,後想了想,三家村原是他們三家,若是就叫三家村,人家提起來只是陳崔張三家,風光是風光了,實是叫人掂記。如今比不得從前,他看人家不順眼不能盡數綁了拴塊大石沉到海裡,到底還是退一步的好,也就依了。

  大家議定建碼頭時再在村口豎個牌坊,也就各自散了。狄希陳耍了大半日的心眼,覺得自己極是無聊,到家把兩孩子拉到書房裡吃茶,笑問:“針尖大點的地方,還要這般算來算去,爹爹俺是越活越回去了呢。”

  小全哥跟明柏都嘿嘿笑起來,小全哥道:“俺想起來了,張家好像這一回到中國去,要招攬些人來種地。”

  狄希陳微皺眉道:“他們怎麼不在倭國移人過來?中國人多些倒不是壞事,由他們罷。倒是咱們家人手少了些,還當再覓些人來。”

  小全哥笑道:“爹爹,九叔和尚大叔不是商量在南洋建船廠麼,工匠們三年學徒在咱們這裡,四年在南洋,如何?”

  狄希陳點頭道:“也只得這樣了,且去與你九叔寫信,咱們安排人搭順風船家去捎信。”這樣大事卻是要全家人一起好好安排,明柏就去請素姐合紫萱同來。一家人商量了半個多時辰,議定就把琉球做個培訓基地,好在狄家糧食住處都有,最多不過再建幾幢木屋罷了。將來卻多了一二百的青年男人做幫手,再稍加訓練,自保足夠。

  紫萱看大家商量完了正事,就道:“俺們家在那霸的鋪子還開不開?那邊的酒都熟了呢。”

  狄希陳笑道:“開麼開麼,你們娘兒兩喜歡吃什麼魚肉圓子豬肉幹這些,做了賣就是。”

  素姐盯著他笑道:“我倒覺得使大口玻璃瓶裝泡菜賣是個好主意。要是保存的好,水果呀海鮮呀都能做些,運到中國去賣不無少補,橫豎咱們的船空著也是空著。”

  素姐的算盤打的極細,一家大小哄堂大笑。明柏合小全哥都習慣了母親的奇思妙想,全不放在心上,只有紫萱想到那一二年海上生涯,覺得母親的主意極好,若是泡菜能像酒一樣保存的久一些,大明朝一年有多少海船在海上飄,賺這些人的錢卻是穩賺,何必乘風破浪吃苦頭?她低著頭只是不說話。

  ────────────

  李家的廳裡,李員外捧著茶碗長嘆。李夫人憂心如焚,道:“真合崔家散伙,那大郎的婚事怎麼辦?他死心塌地想娶南姝呢。”

  李員外道:“南姝是正室所生,是先王妃的親妹子,必不會輕易許人家,只怕他家要留著結門好親做助力的。咱們家是休想,我聽說狄家那位大小姐是位當家大小姐,不如去求罷。”

  李夫人不肯,板起臉道:“那個野丫頭可使不得,沒有半點家教,娶來了好便罷,若是不好,在我大郎腦門上拍一磚如何使得?”她想到兒子的親事,極是抱怨:“都是你財迷心竅,跟高麗崔家做什麼生意,行什麼險著,連累全家在這個鬼地方不得出頭。連塊衣料都買不到好的地方,孩子們的親事都耽誤了,就尋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家對親!”

  李員外卻是無處抱怨,李家在鬆江也是大家。族裡多的是巨商大賈,吃崔家連累,只有一支結了好親的安然無事,他雖是賺了不少銀子,也鬧了個有家無處回。若是在鬆江住著,他的兒子女兒們誰家不趕著來結親,就是那崔南姝,從前崔家也有意將她許給大郎,如今卻是提都不提了,心中其實也是惱的。因道:“你休要抱怨,已是隔了大半年,這一回我隨船回去瞧瞧罷,若得機會上下打點,說不定再過一二年咱們就能在鬆江老宅子給兒子辦親事了。”

  李夫人道:“我兒子女兒可以等得,你女兒們卻等不得了。第二的日日抱怨我不替你的愛子愛女擇配,你那位小夫人,嚷著要吃燕窩粥,你叫我哪裡變出來?”

  李員外一妻二妾,年小的那位如夫人是青樓出身,不曾生養,陪老爺的日子多些,又會撒嬌又會賣俏,卻是李員外的心頭肉,聽得夫人這般說,他又有些舍不得愛妾了,卻怕他走了留下愛妾受兩個大的氣,葫蘆提說了幾句安尉夫人的話,就尋去愛妾的房裡。

  李夫人看不上狄家的小姐,卻是看中了狄家的少爺。不論是狄公子還是狄家的姪少爺嚴公子,都是溫文爾雅的謙和君子,在島上也算出挑,合她親生的女兒晴兒倩兒為配也還使得。就是狄家窮些兒,李家女兒的嫁妝豐厚,又有娘家撐腰,只要女婿人好也不會吃什麼苦頭。她越想越是心急,就走到女兒的香閨。

  晴姑娘跟倩姑娘還有兩個異母妹子都在一處做針線,看見母親好像是有事的樣子,那兩個就隨指了一事回避。

  李夫人把倩兒也支走,問大女兒道:“你合狄家小姐常有來往,覺得她為人如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0:35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六章 捉賊(上)


  晴姑娘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母親想是看中了狄小姐,要為哥哥說親。她想到紫萱合那位明柏少爺相處的情景,嘆氣道:“娘,狄家那位表少爺對狄小姐有意呢。他二人極是親密,狄夫人待那位表少爺也合兒子般,必是不肯許給外人的。”

  李夫人吃驚,堂堂舉人家的小姐沒有教養也罷了,連“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也不懂,真真是混帳。

  晴姑娘看母親不言語,只當她還不舍,勸道:“娘,哥哥心中只有南姝,不如正大光明去崔家求親,崔家若是許了皆大歡喜,若是不許再替哥哥覓別家小姐不好麼?”

  晴姑娘平時替母親出的主意不少,算得李家內宅半個主心骨。李夫人實是不舍大女兒出嫁。配那位明柏少爺,表少爺成了親自然不能依附姨母居住,自然是合妻子娘家日近,這般女兒嫁了合沒嫁一樣,依舊是她的膀臂。

  天不從人願,她有些惱,埋怨女兒道:“原來如此,你怎麼不早說?”

  晴姑娘漲紅了臉,正色道:“母親這是什麼話,你老人家不問,我巴巴的合您老說狄小姐合表兄青梅竹馬,不是嚼舌麼。”

  明知事不成,李夫人樂得女兒誤會她,想了一想,就道:“狄家少爺甚好,他可是真的不曾定親?我覺得他跟倩兒倒像是有緣份似的。”

  晴姑娘細想一會,那位狄公子像是極忙,不似明柏少爺常合紫萱在一處,卻是不曉得他為人如何,事關自家妹子的終身大事,她不肯亂說,笑道:“娘,咱們幾家相處也才數月,妹子年紀也還小,不如再看看?”

  倩兒才十四歲,確是還早。晴兒卻是十七,當初在鬆江原是訂過親的,只是李家落了難,那親事自然是提不得了。李夫人就把心思又轉回大女兒身上。合崔家結親自是不能,陳家又沒得兒子,張家有個倭婦做婆婆也是要不得的,算來算去也只狄家那位表少爺合適。李夫人怎麼也放不下,就道:“你去收拾兩樣吃食,咱們去狄家串門去。”

  晴姑娘不好再勸,隨收拾了四樣點心裝盒。李夫人又把晴兒帶上,母女三人坐著三頂小轎出門。他家第二的那位看見朝狄家去了,猜到八成是張羅兩位小姐的婚事,自家幾個兒女在琉球如何能結好親,惱了,在房裡拍桌子打板凳的鬧。李員外心知肚明,卻是無法可想,只在第三個的房裡不出來。

  此時不似正午炎熱,素姐帶著女兒出來閒走,在菜園裡看管家媳婦們澆園、補種菜籽。紫萱早棄了紗裙,改著青布長褲,在腰間系了條小圍裙,亮著一雙大腳在園子裡亂走,一會兒數南瓜有幾個,一會兒量冬瓜有多長。她淌了一身的汗,卷著衣袖露出兩只胳膊來,倚著桌邊大口吃茶。

  晴姑娘遙遙看見紫萱,就對母親說:“娘,好像狄夫人合狄小姐都在他家菜園裡,你看那樹下擺著桌椅,坐著的不是狄夫人?站著的就是狄小姐。”

  李夫人伸頭去看,險些叫太陽照花了眼。她瞇著眼睛細瞧,果然狄家那叫人羨慕的大菜園裡,有一小撮人在樹下不做活,她也想看看狄家菜園,就道:“去菜園。”

  李家轎夫順著碎沙道又走了一裡多遠,方在道邊停下。李夫人是個小腳,雖然還有四寸,卻是不好走道。幸得晴姑娘跟倩姑娘打小溺愛,鬆江人娶媳婦只看嫁妝不論腳的大小,所以她姐妹二人的腳只略纏了纏妝個樣子便了,扶著母親深一腳淺一腳走來,三個人都是一身大汗。

  狄家早瞧見了是李夫人帶著兩位小姐來。素姐就叫她身邊的小丫頭秀月先去接,自個扶著女兒站起來慢慢去接。

  紫萱還想著去撲南瓜藤上的蜻蜓與小妞妞耍,極是不樂意,小聲抱怨:“沒有到人家菜園子裡來做客的。李員外想著佔我家碼頭,她又來做什麼?”

  素姐小聲道:“李家沒沾到我家便宜反叫了虧,你抱怨,人家還不樂意呢。微笑,不笑成一朵花兒回家抽你板子。”

  紫萱只得妝出笑臉,等李夫人走到近前,萬福了退到一邊拉晴姑娘合倩姑娘坐。李夫人冷眼看她面上紅撲撲的,卻是脂粉未施,論長相合自家女兒差不多,眉眼間極是精神。說話做事都很利落,吩咐家人使女做活也極有當家小姐的樣子。就是衣飾上不大講究,粗看跟她家幾個丫頭也差不多。拿她跟自己兩個女兒比一比,不如晴兒能幹,又不似倩兒嬌俏,若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怎能配那表少爺明柏?

  李夫人專瞧紫萱,素姐也瞧兩位李小姐。兩位李小姐都生得圓潤小巧,一色的銀紅紗衫、挑線白紗裙,頭上簪著白茉莉花兒,在太陽底下走了幾步路,都是香汗淋漓,正一人捧著一碗涼茶小口吃著。晴姑娘開朗些,跟紫萱有說有笑。倩姑娘生的比乃姐要美,又是一派天真,倒是兩個招人喜歡的姑娘。

  想到兩家的男人才交過手,卻是李家吃虧。素姐格外客氣,笑道:“我家園子叫大雨衝壞了,我家茄子跟南瓜都爛了小半。”

李夫人原是城裡小姐,卻是話不來桑麻,只是唯唯而已。素姐說完了自家的菜園,又問:“尊府也有個小園子的,收成如何?”

  晴姑娘看母親說不上來,笑道:“我家也合府上差不多,都爛了小半呢,這幾日都吃南瓜。”摀著嘴笑道:“捎了幾樣點心,就有南瓜餅。想必府上也是吃不下的,胡亂收下罷。”

  叫她這般說著,就是叫李夫人看得略顯不自在的紫萱都笑了,道:“我家也吃了幾日南瓜餅了,我妹子從前日起就鬧,不肯吃餅,只要吃粥。”

  一個管家娘子過來,像是有話要說,看了眼客人站在一邊不做聲。紫萱惱她沒眼色,就道:“怎麼?”

  那管家娘子不敢不說,低著頭道:“菜園東邊靠圍牆的地方少了十幾個大南瓜。看掐斷的莖葉,像是昨日。”

  琉球小偷極少,差不多家家都是大門敞開,似這般丟東西卻是頭一遭。李夫人就要看狄家如何處置,捧著茶碗只看紫萱。

  紫萱起先是惱,察覺李夫人好像是看戲的樣子,忍住不發作,道:“娘,俺去看看。”

  素姐叫她去,又合李夫人說鬆江舊事,說她娘家兄弟也在鬆江住。李夫人提到家鄉卻是有說不完的話。誰家頭油好,哪家脂粉香,又是誰家的綢緞尺寸放的比別家寬,說起來如同掃雪煮酒寫《明朝五好家庭》一般沒完沒了(惡龍說:廣告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就忘了要看熱鬧。

  晴姑娘卻是難為情,她家老娘說的那些在琉球島上全無用處,還不如想想法子不要吃南瓜呢。素姐看兩位李小姐面上紅暈不消,就曉得她兩個難為情,就嘆道:“島上無趣,連個戲班子都沒有。”

  這卻是搔著了李夫人的癢癢。李家個個都是戲迷,極盛時他家養著兩班小戲呢。叫素姐提醒了,她就動了心思,暗道不如再養一班小戲,一來可以解悶,二來琉球花錢也不多,三來只此一家,誰家辦喜事年節不要唱台戲?她談起養戲班來更是如數家珍,素姐不過略微提下,卻是聽了一大篇的高論,聽得津津有味,覺得狠是長見識。

  紫萱離了李夫人的眼,就覺得全身鬆快。她到東牆邊撥開瓜葉察看,果然少了十幾個好南瓜。奇的是好南瓜盡有,丟的卻是小個兒的,大的都還在。她想到山東有摸秋的風俗,難不成琉球也有此俗?就道:“使個人去問問在我家蓋房的土人,他們秋祭是不是要摸人家的瓜果做耍。”

  彩雲飛一般跑去了。紫萱因李夫人看得她不自在,不耐煩去敷衍客人,裝做還要查的樣子,從蘿卜地裡轉到辣椒地,又轉過豆角架子看韭菜合白菜、扁豆,都不曾被人動過。想來是因為南瓜靠著東牆極近下手方便,所以只丟了十幾個南瓜。她又轉回東牆邊細看,攀著一棵小樹輕輕一跳,跳上牆頭。

  琉球風俗,牆都只半人高,狄家把自家的地都圈起,只防將來與別家有爭地的話說,是以那石牆也只半人高。紫萱跳上牆頭細細看了看,牆那邊有沙地,紫萱跳下去細瞧了瞧,亂糟糟幾排腳印,順著那方向仿佛是首裡那邊。紫萱心裡沒數,要折回來尋母親再商量。

  她輕輕鬆鬆跳牆,狄家人習以為常。李夫人並兩位李小姐卻是目瞪口呆,敢情這位狄小姐身懷絕技呢。他家小姐都如此,想必男人更是本事,偏生平常也看不出來,若是這般說,也難怪狄小姐嬌怯怯的小姐也會拍人磚頭,難不成他家原是海賊?所以慣會飛簷走壁?

  李夫人心裡打了個哆嗦,看看她家似嬌花般的兩個女兒,豈能叫強盜揉捏?一個都不能嫁狄家,她霎時就斷了合狄家結親的念頭。一邊偷偷打量跟彩雲說話的狄小姐,一邊擠告辭的話。

  素姐因她看到紫萱跳牆臉色都變了,就猜她想是來求紫萱為媳的,也樂得妝做什麼都不知道。就問她家的船要回中國,食水可曾備好。說起船上生活,李夫人在船上連頭帶尾也不過二三十日,卻是一問三不知。素姐只得撿些見聞說說,提起有一回遇到大風,她們船隊失散,整整十來日才尋到一處來。

  晴姑娘好奇問道:“狄夫人,你們也去了?”

  素姐微笑道:“我們老爺愛耍,又舍不得孩子們,所以我們全家隨他在海船上住著,在南洋走了好大圈,還到天方人那裡去耍了呢。回來了老爺就嫌氣悶,只要在海邊住著。南海多盜,倒是琉球安靜。”

  晴姑娘也曉得些行情,點頭附合道:“我們家的船去過一次南洋,半道上叫一個什麼不傷人命馬三娘搶了,幸得只取財物不曾傷人命,打那以後我家只做高麗倭國生意,不敢再下南洋。”

  李夫人于種菜等俗事上一竅不通,家裡的生意卻是曉得的。狄家有船隊去南洋,不是家中有極大的靠山,就是合那馬三娘是同行。看狄小姐一言不合就拍磚,倒是像同行多些。她心中不安,就道:“還要回去安排晚飯呢,狄夫人,我們去了。”

  素姐笑留她們便飯,李夫人哪裡肯留,兩個來回客氣許久,素姐送她們上轎,紫萱不得已,過來合李氏姐妹說了幾句常來耍的話。

  打發走了客人,素姐細問緣故。紫萱就把察看的情形說了,又道:“彩雲去打聽來的,說是此地摸秋極少,倒是常有求子摸人家家的瓜果的。”

  素姐道:“那也沒有摸十幾個的,這幾日晚上叫守夜的瞧著些,正好這幾日月亮大,把幾條通到別處的道路都看起來。”

  紫萱笑道:“只是幾個南瓜罷了。”

  素姐彈女兒額頭,道:“今日偷瓜,明日就敢來偷錢。琉球刑罰極重,捉著小偷失主就是當場打死也無妨。咱們不能開這個頭,這南山村裡能有幾個老實的?想想咱們從前放過偷雞蛋的那些人,他們可曾感激?”

  紫萱想起鬧白衣賊時就是莊後偷雞蛋的那群人燒的她家莊子,險險將她也殺了,心腸也硬起來,道:“娘說的是。捉到了問明緣故,若不是求子,打上幾十板再送官。”

  素姐看女兒眼中尚有不忍之意,卻是長嘆,道:“只得如此了。你爹常說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吃人冒犯了,伸手斬手,伸哪裡斬哪裡。”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0:38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七章 捉賊(中)


  點燈時,紫萱就有些坐立不安,也只得明柏看出來了。因月亮甚大,吃罷晚飯大家閒走,紫萱跟小妞妞在庭院中戲耍。明柏執著兩杯茶來,先遞了一杯與小妞妞,道:“慢慢吃。”

  小妞妞的看到他手裡還有一杯,眼睛咕碌碌轉了兩圈,笑道:“明柏哥,明日帶俺們去拾海星耍?不然俺不去。”

  明柏臊了個大紅臉,手中的茶杯都有些握不住。小全哥忙從廊上下來,把小妞妞抱過一邊,哄她道:“走,帶你去耍。”一陣風般把她拉走。丫頭們都極識趣,有的想起衣裳沒有洗,有的想起書房還沒有收拾,有的要去串門子,轉眼間只剩下明柏合紫萱在院子裡。

  紫萱見人都走了,奇道:“咦,不是說要翻繩戲做耍麼,怎麼都走了?”

  明柏壓低了聲音問她:“紫萱,你可是遇到為難事了?”

  紫萱為難道:“俺不是陪娘去菜園麼,查出來丟了十幾只南瓜。娘說要治一治呢。”

  皎潔的月光似流水,將紫萱浸的通似發光一般,微皺的眉頭,發亮的眼睛,還有被風吹得有些亂的發絲,都纏在明柏的心裡,明柏只覺得心跳得厲害,聲音有些發幹:“你是怕小偷像上回崔家那幾個人一般被吊死?”

  紫萱將茶杯遞回去,道:“嗯,若是真壞,必不會只偷幾只南瓜,想是家裡過不得了,偷幾只瓜救急。叫咱們捉住了,就是俺家不打他,送到神宮去沒有命呢,俺心裡不忍。”她雖然不曾親眼看到崔家管家被吊死的慘狀,死人是見過的,心中實有些怕,輕輕打了一個抖。

  明柏是吃過極大苦頭的孩子,對窮人多有體諒之心,何況他心愛的人兒為難,就想了一個主意,道:“咱們家的管家想必是在菜園子裡躲著,咱們只在路口候著,看那偷東西的賊是什麼樣的人。若是真過不得的窮苦人,不妨喊一聲嚇走他,如何?”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才想起方才紫萱吃過,俊臉通紅。

  這個法子卻好,紫萱忙就應下來了,他兩個就各自走散回房換衣。明柏不曾叫紫萱看見他吃她的殘茶,竊喜不已,握著杯子看紫萱裊娜的影子飄入她的小院。

  她繞過在院中趁月亮光閒話的彩雲、青玉幾個。彩雲留心就跟進來了。紫萱正要持著燈翻櫃子尋衣裳,彩雲進來笑道:“小姐要尋什麼讓俺來。”

  紫萱讓過一邊道:“尋身男裝與俺,”她想了想不肯合彩雲說實話,只道:“俺合明柏哥去海邊走走,看看可有什麼好耍的。”

  彩雲翻出一身青布衫褲,笑道:“休叫大少爺同去,大少爺明日跟老爺要去秋祭。聽說整整一日功夫都要站著。”

  紫萱笑道:“只俺跟明柏哥去,替俺們留門。”

  彩雲一邊替她取簪,一邊道:“今兒晚上捉賊呢,廚房裡有夜宵,小姐要吃什麼?”

  紫萱摘了耳墜子,把頭發打散改了男妝,取鏡照過笑道:“哪樣都使得,這回看不出俺是狄小姐了吧。”

  換了衫褲,又取了雙明柏穿小的舊布鞋套在腳上──那鞋是她做的,所以穿小了明柏洗淨了收在櫃裡,叫小妞妞翻出來耍,被她看見收起。

  彩雲本想叫小姐換雙,想了想小姐若是叫人瞧出破綻,就是將來合明柏少爺成了親,只怕也傳的不大好聽。扮個少年郎出去耍,要叫人看不出來才好。

  明柏問黃山借了小廝的衣裳換好,已是在二門處候的久了,才見紫萱也打扮的合個小子似的,提著只馬燈過來。明柏忙把燈接過去吹熄,笑道:“這是彩雲叫你提的?卻是小心的過了,這樣大月亮不點燈還亮些呢。”

  吹熄了燈果然比方才有燈時亮些,紫萱就道:“俺說呢,今兒怎麼沒人在路燈下讀書了。”

  明柏笑道:“今兒叫兩位師傅操鍊的都抬不動腿呢。黃山躺在床上直叫喚,說他是書僮不是護院。”

  黃山是幾個小廝裡最頑皮的,紫萱想到他愁眉苦臉叫喚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就是他花樣多。明柏哥,你跟哥哥今日也有練馬步?”

  明柏滿不在乎道:“我們只鍊了半日,中午歇了半個時辰就緩過來了。倒是明日秋祭要殺豬,咱們問廚子要十幾斤肉來制肉脯吃好不好?”

  紫萱突然想到島上魚是不少的,蝦也極多,若是取來制成魚幹、蝦仁米各樣熟食,卻是比鹹魚幹好賣得多,從前她家盒子鋪裡什麼樣不?,若是尋那能放的吃食多多的制些,現成有玻璃瓶裝好封口,運回中國去不是一樣麼,橫豎船回去總是空著的。她笑道:“使得。”兩個提著盞吹熄了的燈前後出了大門。

  三山之間的空地已是建了許多屋舍,此時玻璃作坊裡還是燈火通明,一片人聲,都在趕制玻璃器皿。紫萱看到那些人忙碌,使袖子掩著嘴笑道:“難不成是要運回中國賣麼?”

  明柏跳上一塊大石,遠眺一會笑道:“想是在趕制燈罩,聽說首裡人家十個錢一個收呢。”

  紫萱哂道:“真是沒見過世面,俺家的手段都還沒使出來呢,若是叫他們見過我家琉璃串珠燈,又待如何?”

  明柏道:“俺們家又不靠這個掙錢,胡亂制些器皿家裡使麼,真教會他們制琉璃燈,賣把誰家?一個中山王的王宮也不過幾幢屋子,掛不得幾盞燈的。”

  紫萱叫明柏說的高興,在細沙鋪的道上又跳又蹦,笑道:“俺還是頭一回晚上出來耍呢,倒比白日自在。”白天她穿著裙子,豈能這般自由跳脫?

  明柏走在她後邊,看她在前邊手舞足蹈,覺得若是得閒,當常約她出來走走。

  月亮又大又圓,就是晚風吹過來也帶著花香,明柏心裡麻酥酥的,極是想牽紫萱的手,又極是不敢。紫萱心中無男女之情,不時撞明柏的胳膊,拍他的肩,合他說地裡的莊稼好不好,又是果子甜不甜。

  “明柏哥,”紫萱突然想起李夫人來意,道:“今兒李員外家的夫人帶著兩位李小姐來耍呢,看樣子是想來說親的。”

  明柏的心漏跳一拍,聲音都發虛,說出話來有些尖:“是替李公子說親麼?”

  紫萱想到李夫人總盯著她看,極是不快活,扭著手道:“哪裡話,總誇你呢。倒像是為著你來似的。”

  明柏聽得不是為紫萱,心裡就舒坦了,聽得是為他,胸有成竹地笑道:“娘那一關就過不得。是不是?”

  紫萱拖長聲音笑道:“那是,俺娘說了,明柏哥是要做大官的人,不能替你娶商人的女兒,丟人。總要替哥哥娶位門當戶對的小姐才使得。”

  這話家中常說,明柏只是笑,笑得紫萱覺得明柏哥又冒傻氣了,甩著手奔到玉米地裡,鑽進去又鑽出來,歡喜道:“還怕沒有老玉米吃,明柏哥,你看,一個比一個結的穗大。”

  她舉著兩個大玉米棒子出來,笑道:“待會見了小賊,就使這個揍他!”

  明柏接過一個,一本正經道:“這個小賊極怕的,只是少了些,若得一筐丟出去,那小賊必是望風而逃。”

  他極少說笑話,紫萱笑個不了,就拿手裡的玉米擲他。他兩個互擲玉米棒子做耍,不知不覺就到海邊。沙灘上一群漁家的孩子正戲耍,遠遠看見主人家的管家來了都散去。

  紫萱止步喘氣,笑道:“他們到是有勁,白日累了一天,晚上還有力氣耍。”

  明柏一邊掂玉米,一邊指著椰林裡一團陰影下,笑道:“我們到那裡去坐罷,卻是忘帶兩個蒲團來,只怕石頭有些涼呢。”

  紫萱已是先奔了去,摸摸影子裡果真是塊大石,奇道:“明柏哥怎麼曉得這裡有石頭?”

  明柏笑道:“每日天不亮我就合你哥哥來此讀書。怎麼會不曉得。”他貼著紫萱小心坐下,指著海那邊道:“每到旭日初升的時候,海面霞光萬丈,極是叫人振作呢。”

  紫萱回想在船上時看過的日出,心中也是豪氣萬丈,微笑道:“爹常說俺們是初升的太陽。明柏哥,你跟俺哥卻是一根筋兒直到底呢。”

  明柏極少合紫萱單獨相處,鼻中嗅到紫萱身上淡淡的薔薇露的香味,正是暗中消魂時,卻是有些恍惚,隨口應道:“不然能如何?似李家合崔家公子那般只是戲耍,常聚在一處打馬吊?”

  紫萱極是認真想了想,鄭重點頭道:“卻是哥哥們這般好,不過也不必這樣勤奮的,每日多睡半個時辰不好麼。”

  沙灘上漸漸又聚集了十幾個孩子戲耍,笑鬧之聲傳到她二人處,兩個怕孩子們又被嚇跑,不約而同收聲,安安靜靜在黑影裡坐著。

  他二人一言不發這樣坐著,明柏聽著紫萱輕柔的呼吸聲,滿腔的柔情蜜意潑灑出來,忍不住輕喚:“紫萱。”

  紫萱嗯了一聲,等明柏哥下文。豈料明柏喚過一聲,過了一會還喚“紫萱。”聲音又輕又溫柔,好似吃醉酒一般。

  紫萱心中好生奇怪,輕聲喊:“明柏哥?”

  明柏停了一會,才道:“紫萱,你聽。”

  海風吹來,椰影搖移,一陣一陣的海浪聲裡,仿佛有人走來。紫萱忙伏到石上,又伸手拉明柏。明柏忙也伏下,一時不察,他兩個卻是臉貼著臉伏在一處。紫萱只覺得有什麼又溫又軟的東西在臉上擦過,不知為何,只覺得週身不自在起來。

  明柏卻是如遭雷擊,伏在那裡不會動彈。

  一個男人挑著兩只竹籮打首裡方向來,在椰林裡歇了一會又挑起擔子朝前行。紫萱因他挑著擔子,懷疑他是小賊,爬起來就要追過去。

  明柏怕她吃虧,一把捉住她的玉手,緊緊握在手裡,輕聲道:“休動!”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 20:45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二十八章 捉賊(下)


  那人想是聽見動靜,放下擔子回頭瞧了瞧。紫萱唬得忙伏下來,發梢擦過明柏的臉龐。

  明柏叫那發絲撩得心裡不自在,抬頭看那人已是貼著狄家的圍牆繞到幾叢蓬草後去,就拉著紫萱的手,輕聲道:“跟過去。”

  紫萱跟著他走了一會,覺得明柏哥的手越握越緊,她覺得走道麻煩,道:“哥,放手,俺自己走。”

  明柏依依不舍的放開她的手,眼巴巴看著她帶起一陣清風,跳到他前頭追上去了。他們追著追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那人挑著擔子繞著菜園轉了一圈,卻是朝狄家後門去,停在門口自籮裡抱出一抱東西擱在石階下,來來回回的走著不肯離去。

  紫萱忍不住大喝一聲:“小賊膽大,吃我一下!”就把手中的玉米棒子投出去。

  她這一聲喊出,宅裡宅外跳出許多青年管家來,不等狄小姐發話,已有三五個人撲出,將那人牢牢壓在地下。後宅門洞開,送出幾盞燈來。

  待紫萱趕到,後門處已是一片雪亮。階上那捆布包分外顯眼,明柏就猜是個孩子,若是狄小姐撿到個孩子,這話傳走了樣可不好聽。他小跑到紫萱跟前,攔著她正色道:“你回家去。”

  紫萱指指那布,明柏不好解釋,只有板著臉道:“進去!”

  明柏在紫萱跟前從來都是溫言細語,何曾當著這許多人這樣說話?若是換了別家小姐只怕也是惱了。紫萱卻是聰慧,雖然起疑,卻依著他進了大門,閃到門後去。左右的都是狄府管家,卻是無人敢說她,紫萱就躲在門後看。

  明柏喝道:“放開他,叫他自家來解這個包袱。”

  管家們也是頭一回見明柏表少爺發脾氣,依言放開那人,都不敢說話,俱小心站在四下裡。

  那個爬起來不肯動,蹲在那裡只是抹淚,嗚嗚的哭。紫萱在門後急得都要跺腳,偏生明柏就是不開口,只怒目注視那人。

  那人越哭聲越大,包袱裡就好像有什麼在動彈,拱得藍花布一抖一抖,不一會就有極細弱、吱吱的哭聲,像是貓哭。

  紫萱越發好奇了,極是納悶這人為何要把貓棄在她家後門,明柏哥為何又這樣怒,難道明柏可是想起了他小時候被他爹丟棄的事麼?紫萱想到初見時明柏哥的樣子,心裡酸酸的,下定決心以後要對明柏哥好些。

  仿佛起風了,大風刮得火光明滅不定,黑影在人臉上一跳一跳。明柏原生得俊俏,又是不笑不說話,家人心裡愛他的多,敬他的少。這一回他板著臉站在那裡,不怒自威,倒狠有狄老爺的樣子。

  地下那人摀著臉哭了一會,並無人去理會他的孩兒,他實是不忍,強忍著羞愧抱起孩子,跪倒在明柏跟前,哭求道:“少爺,救救我孩兒。”

  明柏怒道:“你把孩子丟棄,原是為了救他?”

  那人把孩兒摟在懷裡,哭道:“孩子母親昨日去了,家中還有兩個孩子,大的才五歲,小的才兩歲……嗚嗚,我一個男人……”

  明柏只是不言語。紫萱已是忍不住了,想衝出去看孩子。一只大手自她身後按住她,卻是狄希陳,素姐合小全哥也在,都板著臉。

  素姐拉過紫萱,輕聲道:“這事女孩子家不好出頭,你隨我回去。”

  紫萱扭了幾下,看爹娘合明柏哥一樣板起了臉,不情不願隨著素姐去了。

  狄希陳想了想,招呼兒子道:“你去,休說話,只交給明柏罷。”背著手去尋妻女。

  小全哥真個出來,站到明柏身邊,也不說話。明柏曉得這是狄家與他做臉,他既然出了頭,就要管到底,想了想,就道:“喚個媳婦子來瞧瞧這孩子,再取碗米湯來喂他。”

  聽說後門捉了偷南瓜的賊,早有不少管家媳婦來看熱鬧。女人家心腸都軟,一個媳婦子就把懷裡的孩子交給同伴,出來接過那包袱。她背著風揭開小包被,裡邊是一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嬰兒,看不出醜俊,張著小嘴有氣無力的哭兩聲。

  那媳婦子極是心痛,道聲:“做孽喲。”解衣將出一只沉甸甸的大木瓜,就當場奶起孩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鬧了個大紅臉,轉過身去。

  那人看見他孩子有得吃了,想到狄家一向仁厚,趴在地下磕頭,只道:“求少爺收下這孩子罷,實是養不活三個孩兒。”

  明柏實是想起了他小時候,對這種人極是厭惡,冷笑道:“你丟了小的,過幾日養不活大的,再將來丟棄?看你生得相貌堂堂,怎麼就不似個男人,沒有半點擔當!”

  小全哥走到籮邊瞧瞧,一邊墊著草,放著幾件舊衣,一邊只有幾塊石頭。他心中覺得這人對孩子倒是細心,就扯明柏道:“哥,你看。”

  明柏看那竹籮,衣裳雖然破舊,漿洗的極是幹淨,疊得也極整齊,回想方才那男人在後門處不忍離去,怒氣就消散了三分,口氣也軟了下來,道:“俺問你,你家是哪裡?”

  那個男人羞愧難當,伏在地下不肯說話。

  小全哥冷笑道:“琉球中國人能有幾個,不說人就不認得了麼。哥,咱們去請黃村長來。”

  明柏曉得他們把孩子還回去,只怕這個還要再丟,又或是狠心棄到海裡了帳,白送了孩子性命,不如找村長來,就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黃村長趕來,一見面就認出是老村子的肖雙喜,再一瞧那擔子,就曉得是他丟孩子到狄家門口叫人家撞見了。肖家的情形他是曉得的,原就極窮,肖雙喜好賭,二三年功夫輸得只剩一個妻幾個兒。閩人風俗棄女,若是生了女兒多半是送與人家做童養媳,再不然是溺死。生了兒子卻是再窮苦也要養活的。肖雙喜卻是一連生了兩個兒,第三個又是個兒子,偏媳婦產後風死了,丟下這個將滿月的孩兒沒奶吃,若是不送人必是餓死的。然送與人家,誰家肯要男孩?

  黃村長心地本來不壞,就把肖雙喜拉起來,狠狠罵了一回。他合狄希陳過招小全哥跟明柏都是親見的,曉得他心地尚好,肚子裡頗有些彎彎繞,都袖手看他演戲。

  黃村長罵完了,就道:“狄公子,府上人多,也不爭這一口吃的,不如收下這個孩子罷。”

  小全哥有些遲疑,當著明柏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明柏搶在頭裡道:“黃大叔家事厚,要收下這孩子也是極容易的。”

  黃村長鬧了一個大沒臉,甚是下不了台,站在邊上,小腿直哆嗦。

  那媳婦子把孩子抱出來,已是吃飽了奶睡著了,肖雙喜抱在懷裡,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兩腿發軟,站都站不直。

  明柏看著他慢慢道:“我方才瞧你狠是舍不得的樣子。想也舍不得把孩子真丟下的,是吧”

  那肖雙喜只是哭。黃村長臉色不好看。明柏轉了笑臉道:“黃大叔,我說的是不是?”

  黃村長助人是要與他無傷,叫他養活這個孩子,人人都曉得他是肖家的,將來養大了不貼心,肖家要來認回去更是白費數年心血。何況他家是有兒子有孫子的,此事不能做。狄家先推到他身上,再推回去,他就曉得狄家是不肯攬這等事,只得含糊應道:“雙喜,你既然是舍不得兒子,還是抱回去罷。”

  那人低頭不語。裡頭想是聽說了,使個年紀大的管家送出三鬥米磨的粉出來,道:“老爺夫人聽說了,可憐他們父子天倫,與了些米面,調成糊汁喂孩子也是一般的。俺們家雖然多養幾口人無傷,然到底好人家的孩子不好當僕僮養活。這位肖大哥請回罷,還請黃老爹勸著些。”就將那包米粉放進他的籮裡。又把石頭盡數取出,就挑起他的擔子做出要走的樣子。

  明柏跟小全哥都拱手對黃村長道:“有勞黃老爹勸他。”

  狄家與了三鬥米粉,約有三十來斤之數,只與這孩子吃也能吃小半年,當是厚贈。那人還知廉恥,黃村長勸著謝過狄家兩位公子,狄家就叫個管家舉個燈,送他二人回去。

  明柏跟小全哥回來,素姐先笑道:“今兒黃村長吃了我家明柏一個大釘子呢”

  明柏心裡實是有些怕做錯事被說,卻不曾想素姐誇他,紅著臉不好意思說話。

  狄希陳笑道:“今日這般處置極好,咱們家又不是育孤堂,人送來就收。”

  紫萱在一邊生氣,聽見爹爹說這樣的話,忍不住道:“俺家養活個把孩子極易的,叫他帶回家去,過不得幾天又餓死了。”

  小全哥也面有不忍之色,待要幫腔,看爹爹面沉如水,又縮了回去。

  狄希陳道:“不是打聽過了嗎,他家受窮是賭!養不活就不要生,已是生了兩個兒子,家裡又窮得待喝西北風,既然還要養家,為何不做活去賭?賭輸了孩子就叫俺家養活,俺家欠他的麼?”

  紫萱只在心裡打鼓,其實不服。明柏走到她身邊道:“你惱俺吧,是俺叫那人抱回去的。”

  紫萱道:“俺只心痛那孩子。”

  明柏輕聲道:“這島上窮人不少,若是開了頭,人人都把孩子送來,俺們家養不活許多的。人心總有不足,他有了指望,但是養不活就隨手丟出去,或是我家,或是那幾家,若是人家知覺了還好,若是不知,棄在外邊叫狗吃了,豈不是更慘?”

  紫萱從前曾見野狗啃吃死人,回想起來還覺得惡心,面色慘白,道:“哪能那樣!”

  狄希陳狠著心道:“一但開頭,卻是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這一回紫萱心軟與他人家米面也罷了,下一回再遇見這種丟孩子的,大棍子趕出去。”

  素姐曉得狄希陳其實比她心還要軟,狠著心說這個話,只怕將來也不見得做得到。安撫他道:“老爺休怒,這家實是母親死了孩子沒奶吃,不然他也是不肯丟孩子的。俺上回就想問,你們上回遇到的那家,孫子腿叫砸斷了的那個,後來如何?”

  小全哥搖頭嘆道:“死了。”

  素姐就道:“島上實是無良醫,若得兩個好郎中,想必死的人也少。”

  明柏跟小全哥都不說話。紫萱拍案道:“娘,詩畫當不得藥吃,俺要學醫。”

  素姐道:“我們家從來仔細,又有許多丸藥藥方,這半年來家人多是小病,所以不曾覺得什麼,看島上情形,實是要有個好郎中呢。”

  明柏看著紫萱,輕聲道:“不為良相也可以為良醫,娘,請個好大夫來教俺們罷。”

  小全哥笑嘻嘻道:“俺去寫信給九叔,就是捆也要捆個郎中來。”

  紫萱因為不能救那孩子,心裡很是內疚,爹娘許她學醫,將來婦人得病可以醫治,自然就少了無母的孩子。就是那個孩子,有那三鬥米粉煮糊,想必也是能養活的。紫萱就稍稍放下心來。

  他家鬧了半夜,後門外都是燈火通明。那偷南瓜的賊苦無下手的機會,又不肯空手而回,轉到三家村的崔家的菜園裡,很是偷了幾樣菜。

  崔家管園的管家早起發現,在三家村牌坊跳罵半日,誰知第二日賊又摸了去,那扛不走的南瓜冬瓜都使石頭砸了個稀爛。崔家氣個半死,四老爺帶著人守了一夜,捉住三四個挑著筐來撥菜的琉球土人。

  這一回捉賊拿贓,又是琉球土人,送到神宮去正好打長公主一巴掌,崔四老爺很是得意,連人帶筐都送了去。

  神宮大祭到了第三日,正是要緊的時候,土人們正等著女王一聲令下就開懷暢飲。崔家極是沒眼色送了幾個賊來,卻是殺風景。長公主把那幾個不長眼的賊都吊死,尚氏王族都說兆頭不好,個個氣悶。

  狄希陳合陳老蛟並黃村長幾個坐在一處觀禮,都看出王族這一回是動了怒,靜候長公主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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