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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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0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39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九章 陳知府納妾(上)


    小全哥上得船來,指著那霸港外排隊進港的許多船隻笑道:「只怕要等七八日才能進港呢,換了小船先回家去罷。」

    陳緋縮在丫頭後邊不肯露面。小全哥也只當看不見,指揮家人將貴重細軟搬至幾隻小漁船上,又喊一隻大些的船,叫搭上跳板請母親過去,他自家卻走到一邊去照看朝另一隻漁船搬箱子的管家。

    陳緋睃到他轉過另一邊,忙忙的出來隨著彩雲過跳板。踏足至甲板時回頭,恰好合小全哥又打了一個照面,兩個人俱是面上一紅,低頭各自走開。惹得彩雲跟幾個丫頭嘻嘻而笑。紫萱瞧未來嫂嫂眼波流轉,神情婉轉,再瞧哥哥在那船上絆了一下,顯得他兩個相互都有喜歡的意思,她很是替哥哥喜歡。

    「哥哥臉紅了呢。」小妞妞靠在母親身邊拍掌笑道。素姐輕輕按住小女兒的手,也有三分安慰。真是老了,從前怎麼就沒看出兒子對陳緋有意?

    陳緋行至艙內坐地定定的,紫萱跟小妞妞喚她出來看風景她都不肯。素姐體貼她害羞,禁住紫萱道:「你帶著小妞妞鬧什麼?快些進來。」

    狄家漁船靠在小碼頭上,狄希陳搶先上船,先看素姐不曾瘦,再看紫萱跟小妞妞都長高了些,曉得她們沒吃苦,心裡就安定下來,笑對陳緋道:「先來家歇歇,你爹爹中午吃的大醉。在小全哥院子裡午睡呢。」

    陳緋漲紅了臉嗯了一聲,跟在紫萱身後慢行。狄希陳示意小妞妞跟著姐姐先走,落後幾步扶著素姐輕聲道:「張公子將他妹子跟崔南姝送到我家為質。合陳大海同去做生意了。」

    素姐吃了一驚。輕聲問:「島上出了大事了?」

    狄希陳道:「又換新王了,還來俺們家求紫萱為正妃,叫俺一口回絕,納了李家地一位小姐為側妃。」

    素姐聽得納了李家女兒,那是必定不會再找狄家女兒了,安心笑道:「卻是欠張公子並崔小姐一個大人情。」

    狄希陳苦笑道:「崔張兩家都被抄沒了。張公子帶著幾船貨物並倭國十來只船回來,林家沒敢為難他,將張家產業都還給他。他將去跟幾個富家盡數換了銀兩。帶著船隊去中國。只是……」

    素姐笑道:「只是把張小姐合崔小姐托給我家了?」

    狄希陳微微點頭,為難道:「咱們不照應,明柏必要出頭照應她們的。不曉得紫萱可能想的明白。」

    素姐想了一回,問:「張夫人呢?」

    「張夫人被指了毒殺尚王地罪名,吊殺在神宮外。張家倭人都殺盡了。」狄希陳曉得娘子地心思,苦笑道:「崔家幾位小姐都被送至神宮,只怕這輩子休想再出那個門呢。」

    素姐冷笑道:「這位張夫人倒是好手段,可惜還是栽在林家手上,反害了許多人性命。若不是林家發了昏找上俺家,只怕俺們要吃大虧呢。」

    狄希陳正色道:「可不是。你真將他們帶至湖南?」

    素姐道:「他們要去湖南尋,掘地三丈也尋不著,另藏在妥當處,只春香曉得,別人通不知。兩位小姐你安置在哪裡?」

    狄希陳道:「學堂後邊不是有個夾道?夾道通的那個小院,叫幾個媳婦子伴她們在那裡居住。一來離作坊也遠,二來經過的人也少。三來那邊孩子們上學每日都要鎖夾道門。也省得她們亂跑。」狄希陳又問:「正德有兒子沒有?」

    素姐搖搖頭,歎息道:「照舊,所以我也不看好大哥二哥在台灣。島上怎麼來了這許多船隻?」

    狄希陳笑道:「狄得利打聽來,多是沿海富豪之家的旁枝,想必也是看中了琉球的做中轉,好做走私生意呢。可惜本島住不下,好些人來求地。尚王都與的外島。倒是在港口建了極大極多的倉庫,說是與他們安置貨物。你來時可瞧見了?前些日子還多呢。小半隨進貢的船回中國去了,還有些去倭國了。素姐笑道:「還是比不得月港。俺們出港時,小妞妞數了許久,也數不清有幾千幾百隻海船。似這般一窩蜂都做南洋西洋生意,哪有賺頭?」

    他二人說了半日話,到得正房廳裡。狄希陳因陳緋在廳裡暫坐,遂出去看抬箱籠,叫人去請陳老蛟起來,亂到天黑,將陳老蛟並陳緋父女倆並陳緋地箱籠都送走。一家人掩了門吃過晚飯,聚在一處閒話。

    紫萱坐在一邊聽著,聽說崔南姝合張小姐都在她家住著,面上雖然不說話,心中卻是不大快活。然狄家實是欠張家跟崔南姝人情,助她們也是應當。她一直悶悶的,因小妞妞打呵欠,就送她去睡。

    待她走了,小全哥就道:「怪了,妹子居然半點不惱。」

    素姐道:「紫萱大事上又不糊塗。倒是你,還沒合你算帳呢!陳大海要娶妻,你攙合什麼?還胡亂替人家出主意!」

    小全哥縮在桌邊,小聲咕嚕道:「原是陳大海求俺的,俺只說他當真是愛李小姐。就不曾想他會納李小姐為妾……」越說聲音越小。

    狄希陳替兒子出頭,道:「你娘是惱你不曉得輕重,你是陳家女婿,陳家事體原當避開才使得。這麼些年,你瞧薛家幾個舅舅的事,你爹爹俺可曾出過頭?都是你娘說話!」

    素姐輕輕抽了狄希陳的胳膊一下,嗔道:「你們男人懂得什麼?晴姑娘多好的姑娘,生生叫陳大海害了,小全哥你就是幫手!」

    小全哥不敢做聲。狄希陳看素姐像是真惱了,忙打發兒子道:「明日還有地忙,你先去睡罷!」

    掩了門安撫素姐。道:「小全哥原是合陳大海好。替他出頭也沒什麼,若真是袖手,倒顯得薄涼了。這個事原是李家搞的鬼。他們又想跟陳家聯姻的好處,又不想擔嫁先王妃地名頭,所以嫁了另一位李小姐來,叫陳家半夜換了。這種事陳家如何肯?」

    素姐聽得是這個緣故,雖然不再怪兒子,還是不滿。道:「不論李家陳家,還是你兒子,都沒把女人當人!」

    狄希陳好笑道:「這是明朝呢,除了我兩個是穿來地,誰把女人當人了?」

    半晌,素姐回過味來,苦笑道:「你說說,我們兩個,養出來的兒子,十足十是個明朝人。明明婚姻之事任由他自主,他只挑最合適的不挑真心愛的。將來若是遇見他真心動的姑娘,待如何?」

    狄希陳取了扇子替素姐扇風,笑道:「隨他,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想想,就是兒子女兒能自由戀愛。孫子們呢,重孫子們呢?這個年頭都是父母之命。你偏要孩子們自己挑,也要有人選與他挑得呀。」

    素姐奪過扇子用力扇了幾下,苦笑道:「兒子還罷了,到底這幾個月相處下來,看陳緋倒似對兒子有幾分情意,方才瞧兒子對她也似還使得。想必將來成親兩口兒也能和氣過日子。倒是紫萱,只說婚事聽爹娘的。這孩子實是叫人操心!」

    狄希陳想到紫萱。也自揪心。紫萱從小都跟著素姐,受他兩個的影響要多些。兒子要是像明朝人多些,女兒骨子裡就是像現代人多些,跟同年紀地小姐們都不大處得來。豈料紫萱大了也是越來越像明朝人,可見環境地力量不容小視。

    狄希陳拈鬚道:「父母之命,自然是明柏,依她自家,也只有明柏。說起來也不怪都要父母之言情,叫她自家挑,也不過是媒人上門來說,媒人又哪裡靠得住。孩子們的聘禮嫁妝都備齊了?」

    素姐自隨身的妝盒裡取出三本帳,笑道:「替小妞妞的都備下了,都在這裡。聘禮要不要增減你再看看。」

    狄希陳先瞧兩個女兒的嫁妝,俱是一般兒的首飾綢緞,看著也不算顯眼,最後一頁寫著兩個鋪子,一萬銀子一千金子地壓箱,又是五十頃地地莊子一個。他還嫌少,笑道:「只這麼些?」

    素姐笑道:「這是壓箱底的私房,只咱們曉得就罷了,莊子已托九叔去置辦了。明柏將來想是還要回中國地,自是要替紫萱張羅到。小妞妞卻是太小,只怕將來咱們看顧不到,也要替她留一手。」

    狄希陳曉得素姐地意思,明朝有兒子的,至多嫁女時嫁妝豐厚些,絕對不會將家產與兒女們均分。所以先提出部分來做個備手,務必叫女兒們衣食無憂。他在壓箱銀上將一千兩改成三千兩,笑道:「小全哥也不是愛錢的,多與些妹子他必是喜歡的。」將兩本嫁妝帳交還素姐,揭開聘禮來瞧,是照著男女兩邊都是知府規格備的一份整齊大聘,約也值六七百兩銀子。最後幾頁是替陳緋置辦的頭面衣裳等物,跟紫萱小妞妞的都差不多。

    狄希陳看了笑道:「陳大海地婚事,是問俺家借了幾個媳婦子操辦的,已是極體面,咱們這個卻是壓過他了。幾時行聘的好?」

    素姐已是累的伏在他肩上,笑道:「瞧過日子了,下個月初一下聘,十五畢姻。陳家的家俱是央明柏打的?」

    狄希陳點頭道:「已是使人去問過了,大約只夠一半使用,那一半小全哥房裡有現成的,拼在一處用罷。已是至親,倒不必計較那些虛禮。」

    素姐呵欠連連,一邊說依你,一邊倒到床上,才脫了鞋就合眼睡著。狄希陳將燈吹熄,出去察看前後大門,恰好小全哥巡夜回來,兩個同去飯廳吃了宵夜才睡。

    第二日清早起來,尚王宮裡李氏側妃就使人來請紫萱去耍。狄希陳只說紫萱得了重病,並不理會那新尚王,李側妃一連請了三回都被拒絕,才罷了。

    紫萱在家,雖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然自覺比中國舒心許多。每常管家閒了合陳緋書信來往,倒不寂寞。這一日她制好兩對干茉莉花枕頭送到陳家去,一對是與陳緋地,一對卻是托陳緋轉交晴姑娘。

    陳緋將了那對枕頭至堂哥院裡,問一個丫頭:「二少奶奶呢?」

    那丫頭是李家賠送地,回說:「二少奶奶在東廂歇覺,大少奶奶在正房。」

    陳緋徑至東廂。東廂垂著擋日頭的竹簾,箱籠衣箱將三間屋擠地滿滿噹噹的。晴姑娘睡在暗間羅漢床上,聽見腳步聲爬起來瞧是陳緋,笑道:「你總來瞧我,也當去正房瞧瞧的。」

    陳緋笑道:「她是她,你是你。咱各交各的。你的傷好可些了?」

    晴姑娘笑道:「好了,只是到下雨天有些癢。你這是什麼?倒是像狄小姐的針腳。」

    陳緋將兩隻枕頭排在席上,笑道:「她繡了兩對荷塘翠鳥的枕頭送咱們,這一對是你的。」

    晴姑娘是妾,用不得大紅,紫萱繡的荷葉翠鳥花樣通體翠綠,自是用了心思。晴姑娘接過來細瞧,讚道:「她這個像是蜀地繡樣。」看了又看,就置在床上,歎息道:「她跟咱們都不大合得來,只覺得她性傲。就不曾想有一日你合她成了姑嫂。我倒合你成了至親。」

    陳緋很是不過意爹爹跟哥哥將她為妾,極是抱歉道:「原是我家對不起你。」

    晴姑娘笑道:「在家才氣悶呢。嫁過來倒比在家好些,我是嫁過一遭的人兒,論什麼嫡庶?只是秋芳很是悶悶的,偏我又不好勸她。」

    秋芳身上總像有怨氣似的,從前又不怎麼打交道,陳緋不大喜歡合她親近,只笑道:「大嫂嫂原是運氣,偏她不知足,真是叫人無可奈何呢。大海哥說了幾時回來?」

    晴姑娘取了小本翻來與她瞧,指著一行某年月日起身,笑道:「差不多也到了,發賣貨物再買糧食回來,想必還要一個月。你的婚事定的哪一日?」

    陳緋漲紅了臉道:「八月初一下聘,十五出閣。」

    晴姑娘附耳道:「前幾日聽說你爹尋妾呢。」

    陳緋吃了一驚,好半日才笑道:「俺嫁了,原來要尋個人照管衣食。」朝上房方謝指了指道:「我只說我管家不在行,她比我還不如,只你們院子都亂七八糟的。」

    晴姑娘苦笑道:「她鑽了牛角尖,休提這個。你在杭州可遇見什麼好耍的事?」

    陳緋想到那個兒子替娘討簪子的知客僧,就當個笑話說與晴姑娘。

    晴姑娘眼睛發亮,不住羨慕道:「我還沒游過西湖呢,倒是你好福氣!」陳緋因她嫁的不如意,低著頭不大搭腔。晴姑娘也省得,換了話頭道:「紫萱哪一日成親?」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40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章 陳知府納妾(中)


    陳緋含糊道:「她是妹子,自要等……等她哥哥成了親才好提這個。」

    庭中傳來李秋芳罵丫頭的聲音,晴姑娘皺了皺眉頭,歎氣不語。晴姑娘從前似是對嚴公子有意,陳緋巴不得她不提紫萱的婚事,走到窗邊隔著玻璃窗瞧。李秋芳站在一個跪著的丫頭跟前不曉得罵些什麼。小姑子還在院子裡就打罵丫頭,陳緋想到她在濟南松江的那些日子,不論哪家的主母對丫頭都是極和氣的,小丫頭們縱是有錯,也有大丫頭教訓,何曾見過哪位夫人親自動手?她也連連搖頭,替晴姑娘不平道:「每日都這樣?」

    晴姑娘微笑搖頭道:「她心裡必是不好過的,由她罵幾聲罷了。」

    「那你呢?」陳緋問她。

    「你爹爹要納妾,你真心樂意否?」晴姑娘尋了一把染成紅色的羽扇扇風,其實並不想等陳緋回答。

    陳緋低頭不語,良久,抬頭笑道:「如今你是陳家人了,當曉得我陳家只一叔一侄,實是人少。我爹爹納個妾,替大海哥添幾個小兄弟,正是互為膀臂的大好事。」

    晴姑娘的扇子停了一停,擋在臉上,笑道:「你這一嫁,必然早生貴子,說不定外甥比舅舅大呢。」

    陳緋到底還是姑娘家,漲紅了臉不依她,掀開簾子出門。又回頭道:「過幾日得閒再來瞧你。」

    晴姑娘送她至院門。搖著扇子回頭,看李秋芳還在那裡教訓小丫頭,走過去道:「小姑子才進門,你就教訓小丫頭,給人家下馬威呢?」

    李秋芳挽了挽滑下地鐲子,笑道:「姐姐說笑了,這個丫頭不聽話,實是氣不過。就不曾想那麼多。」

    晴姑娘叫小丫頭去廚房取熱水來泡茶,將秋芳拉進屋裡,惱道:「你心裡不好過,我也是一般,偏你鬧成這樣,如今陳家人都瞧不上你。陳大人待納個妾來呢。若是生了兒子。陳大海算什麼?不過是個侄兒罷了,你還做當家大少奶奶地美夢!」

    秋芳手指甲在桌邊磕了兩下,養至一寸多長的小指甲折斷,她卻不覺得痛。只問:「真的?我怎麼不知?」

    晴姑娘冷笑道:「你對底下人非打即罵,她們有話自是不肯與你說。咱們嫁了陳大海,自然要替他著想。他替叔叔在外跑船,沒的叫他掙下的家當叫咱們雙手送與別人!」

    秋芳突然冷笑起來,道:「親叔叔生的小兒子是別人,那我合你一個大房一個小妾,生出來的孩兒自然是路人!你休拿我當槍使!陳大海就是再寵你,你也是見不得光的妾!」

    晴姑娘愣了一會,掉頭而去。秋芳擦掉眼淚,走到晴姑娘窗下。大聲道:「離間了他叔侄兩個,也只李家得好處罷了。與你真是有益?你從前何等為李家著想,李家又如何對你?」她冷笑幾聲,又道:「好容易有人來求親,卻是不敢正大光明將你再嫁,偏要瞞著大家將你送來,須知嫁到陳家來就是陳家人。」

    晴姑娘隔著窗戶將一張帕子扭成一條麻花。秋芳這般說話。傳到陳家人耳朵裡,就是將她兩個都賣了!從此以後她兩個都休想在陳家出頭!

    陳老蛟聽說侄兒媳婦合侄兒地妾在院中吵架。暗樂道:「果然大家人家的小姐心思都多,還好老子耍了個花招,不然叫晴姑娘做了正室,必要哄的大海跟老子離心!」侄兒再好也不是親生的兒,納妾還要先行!

    替陳老蛟尋妾的媒人跑了三四日,挑出一家新搬來不久的董秀才家的大女兒,董家窮的辦不起嫁妝,董小姐二十來歲還沒有許人。董家實是窮極了,聽人家說琉球遍地是黃金,就賣了家當來琉球尋生活,借了人幾間破屋住,聽得陳知府要納妾,索要一間石屋合一百兩銀子彩禮。

    陳老蛟央狄家使了兩個管家娘子去瞧,說那位董小姐生的也還好,也認得幾個字兒,在家操持家務也還嚴謹,陳老蛟就將三家村舊宅裡地一間院子並一百兩銀子送至董家,一頂小轎把董小姐抬了來。

    明朝時南邊人叫姨太太都叫新娘,陳老蛟叫陳家上上下下喚她董新娘,吩咐她在陳家祠堂外磕了頭,只叫她在東廂後的兩間耳房居住。又辦了幾桌酒請狄親家、李親家並村中長者吃了半日酒,叫董新娘出來與幾位親家太太敬酒。

    李夫人端坐受了董新娘的酒,微笑點頭與了兩套新衣做拜錢。到素姐跟前,小露珠將出一個包袱,有一枝點翠地小銀釵,又是一對四兩重的銀鐲子並兩套紗衣料。別家不是姻親,或是一件紗衫,或是一條裙子,或是一對銅鈕扣,意思意思也就罷了。

    素姐留神看這位董新娘眼中似有憂愁,很有幾分替不平。然明朝世道如此,不平又能如何?

    待董新娘進去,李夫人就道:「這麼一位如夫人,論性情、模樣做正室也夠了,陳親家好福氣。」

    素姐微笑不語,吃了幾杯酒推頭痛來家,紫萱接著,好奇的問母親:「陳緋的爹爹真納妾了?」

    素姐點點頭,走到妝台前將頭上的鳳取下。小露珠已使布包接過收起。素姐換了家常的小小珍珠耳墜,對鏡中不捨就去的紫萱笑道:「你想問什麼?」

    紫萱小聲道:「娘,俺家是不許納妾的,為何陳家納妾你們說是好事?素姐歎氣道:「陳大人無子,大明律四十無子可納妾。原是要繼承陳家香火地大好事。雖然娘親看不得好人家女兒去做妾。然別人家的事體,咱們怎麼管得了?」

    紫萱想了想,笑道:「娘說的是,各人有各人緣法,俺家有家規,所以嫁到俺家來的陳緋就比晴姑娘好福氣。」

    素姐微笑道:「一來是運氣,二來也是為人。陳緋跟晴姑娘都是好姑娘,可是晴姑娘實是太偏心娘家了,所以這樣的大虧她都吃下。若是不然,換了你,你當如何?」

    紫萱笑道:「娘也不會昏了頭把俺送到別人家去,俺就是死也不會不明不白嫁給什麼人的。」她想到江玉郎,面上微微一紅,此事她曾悄悄問過依霜,依霜說若是她叫男子摸過手,還扛在肩上跑了半宿,除去嫁他別無二法,就是死,也不得清白呢!可是母親也曾細細問過她當時情景,只說江玉郎不是好人,又說她行事孟浪,雖然也抽了她一巴掌,並沒有像依霜說的那樣非要把自己嫁給姓江地。

    紫萱漲紅了臉,輕聲道:「娘,若是換了你,當如何?」

    素姐想了想,微笑道:「母親走時我就緊緊拉著她一同走了,試問這世上哪有把女兒留在別人家,自己先離開地?所以說晴姑娘只怕心裡也有一二分願意。後來她鬧,也是鬧給陳大海看的。這些事只怕你是想不明白地。」

    紫萱點頭道:「實是不明白。」

    素姐歎氣,摸摸女兒的頭髮,道:「李家本來妻妾就不少,後宅豈能無事,必是斗來爭去,李家小姐們想必從小就看慣了的。俺家跟你二舅家都無妾,所以依霜依雪兩個嫁到婆家去就不大如意。大家庭裡邊婆婆多,妯娌也多,一樣要勾心鬥角,她兩個唯我獨尊慣了,行事必然要惹到人。」

    紫萱想了想,笑道:「原來納妾還有這般好處。俺就奇怪,大舅舅家的表姐妹們,嫁過去都不大吃虧,怎麼依霜依雪兩個在娘家極是出挑,嫁了人反不如意。原來只說大舅舅是個官,人家要敬他,現在才明白合人打交道才是大學問。」

    素姐微笑道:「等陳緋嫁過來,你休像對你哥哥那樣對她,從前你合她是朋友,就是言語上有些差池兩個人一笑就完了。等成了姑嫂,你那個直脾氣的性子當改改。陳緋就是有什麼讓你看不慣的,咱們都只妝做看不見,曉得否?」

    紫萱吐舌道:「那若是她做了錯事呢?」

    素姐笑道:「你哥哥又不是傻的,做錯事自然會說她,他若不說,背地裡叫你爹合他說就是。些須小事,休合你嫂子直接使性子。「那大事呢?」紫萱吐舌,好奇的問。

    「大事麼,居家過日子也沒什麼大事。」素姐微笑起來,道:「可惜咱家孩子小,不然你跟姐姐妹妹亂哄哄鬥成一團,說不定到婆婆家就曉得怎麼做人家兒媳婦了。照你那個直炮仗的性子,叫人如何是好?」

    陳緋在家算這幾個月的家用帳,算了大半日,卻似點了炮仗,砸了一個茶碗,一迭聲叫喊爹爹跟董新娘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43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章 陳知府納妾(下)


    陳老蛟聽得女兒是算帳砸了一隻茶碗,心中已是有數,攔住要跟他同去的董新娘,打發她到廚房去。

    他獨自走到女兒院中,笑道:「我們家大小姐怎麼惱了?」

    陳緋將帳本摔到爹爹面前的桌上,惱道:「我出門才幾日?這幾個月怎麼花了許多錢?」

    陳老蛟掃了一眼帳本,帳本翻到的那頁是陳大海娶親的花費,那筆帳原有些纏夾不清。然替侄兒做親已是花了不少銀子,再在小處計較何必。因道:「大海畢竟不是你親哥哥。」

    陳緋將帳本翻了又翻,使性子道:「那也不能這樣!」

    陳老蛟樂呵呵道:「不過幾個錢罷了,花了就花了。你到婆家也這般斤斤計較麼?」

    陳緋冷笑道:「爹,你這是糊稀泥。家有家規,這一開了頭,還叫董姨娘怎麼管家?」

    陳老蛟笑道:「前二三年你沒管家,家裡不也過得?好孩子,你嫁妝都備齊全了?」

    自己不在家幾個月,家裡就東倒西歪不像話,提到婚事陳緋憂多過喜,上前拉著爹爹的手道:「嫁狄家不如招個女婿在家呢。」

    陳老蛟笑罵:「胡鬧,上哪再找狄家這麼好的人家去?小全哥這麼好的女婿你不要爹爹可捨不得。家裡還有你大海哥麼,爹爹老了扛不動刀槍了,也是叫你大海哥出頭的時候了。」

    陳緋微皺眉頭,做慣了海盜的人家,做生意都覺得不如搶來的省心,堂哥重去做海盜原也是意料中事,難怪爹爹要先與大海哥娶親,晴姑娘原是娶不得的還是替他娶了。陳緋想到大海哥此去生死由天。轉而消了氣,將帳本合起,親手倒了杯茶遞給爹爹,笑道:「叫大海哥在家使不得麼?」

    陳老蛟笑道:「他的心在海上呢,也只得由他去。可惜你三個哥哥,有一個活著也不至於此。」看女兒低頭不快,又安慰她道:「將來董新娘替你生個小兄弟,你娘家也有靠。大海雖然還好,到底隔一層了。」

    陳緋叫爹爹招地眼淚汪汪的。一邊點頭一邊揩淚。和爹爹商議:「我嫁了過去。董姨娘管家只怕不中用呢,不如叫晴姐姐管。」

    陳老蛟笑道:「要管也是你嫂子管家,就是你嫂子管不了,也輪不到她管。不過是些家用帳。就是管不好,也不過多花幾兩銀子罷了,你就休操心了。」

    陳緋聽得這樣說,必是不會叫李秋芳或是晴姑娘沾手家裡的帳目。她不明白爹爹的心思,只覺得爹爹才娶了妾,心就偏到妾那一邊去,心裡隱隱有些不快活。想到昨日的帳上有董家來借兩石米。忍住了還是沒有提,將帳本並家裡的鑰匙都收拾好裝在一個大盒裡交給爹爹,道:「女兒管不得幾日了,爹爹收起罷。」

    陳老蛟笑將盒兒收起,安慰女兒:「女兒家長大了都要嫁人,你嫁的又近,想回家就回家。這樣傷心做什麼?」說著自己也傷心起來,妝做有事出來,將盒子收在他極少去的一間書房。新媳婦也有三日好,這個董新娘雖然柔順,然不曉得她為人如何,豈可輕易將家事交付她?

    陳老蛟想到跟隨他幾十年的老兄弟們,老地老、小地小。都依附他過活。外人只說陳家人多勢大。就不曾想過陳家做不來正經生意,就是種地都不如人家。如何照顧得這麼多人衣食周全?也只得讓孩子們重操舊業。

    一陣轟隆隆地雷聲響過,烏雲似跑馬般從天邊奔來,轉眼就將日頭遮住。豆大的雨點狠狠的砸在香蕉樹上,董新娘提著裙子一路小跑進後院,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頭,搶著收衣裳床單。看見老爺站在雨地裡,董新娘跑上前來拉他,一張臉不曉得是羞紅的,還是方才跑紅的,煞是惹人愛。陳老蛟從前在海上飄泊時也不是沒有搶過人家的妻女,捉住了她的手,笑道:「幾點雨怕什麼?你與我換干衣裳去。」

    狄家院中一樣忙著收衣服,收曬的海貨。學裡還不曾上課,小丫頭們散在四處助忙,嘻嘻哈哈笑鬧成一片。素姐站在後門口看她們嬉戲,笑著吩咐:「仔細著涼了,又嫌林郎中的藥苦不肯吃。」唬得幾個管事的媽媽們一迭聲喊:「休鬧,休鬧。」

    紫萱撐著傘走來,灑線白紗裙下赤著一雙天足,趿著一雙草鞋,倒狠有幾分像閩人。素姐看她挎著一隻籃子,像是去燒香地樣子,忙衝她招手兒,問她:「幾時回來?」

    紫萱笑道:「上三柱香就回來,已使彩雲喊人陪俺去了。」看母親放心地點頭,笑嘻嘻出了二門朝前門去。如今家裡的男管家們要麼遷至八字樓外作坊後居住,要麼在後門外居住,內宅不留男人,前後門都有守門的守著,等閒不開門。一來是因為狄家後邊漁村作坊人越來越多,二來也是因為滿子合崔南姝在前宅居住,不得不小心些。

    紫萱出來,早有彩雲跟幾個管家在大門邊候著,彩雲接上來笑道:「且等雨略小些再走罷。」

    紫萱看看村道上積水流成淺溪,也只得暫候,合彩雲有一搭沒一搭說些閒話。

    卻說滿子合南姝得狄家收留,居住在前邊一間極偏僻的小院裡。雖然狄家並沒有軟禁她兩個,然每日家學裡上學,夾道必定上鎖,卻是不能輕易出門。南姝因崔四老爺合張夫人都叫新尚王殺死,對張家也就不似從前怨恨,如今雖然還時常鬧鬧小脾氣,倒是合滿子情同姐妹。

    滿子因哥哥合陳大海一同去做生意,每日唸經求菩薩保他平安,她寄人籬下,每日唸經還罷了,卻是不好問狄家請尊菩薩回來祝拜。平常南山村極是熱鬧,她兩個又不好出門。今日因天降大雨,南姝就動了心思,勸滿子道:「離狄家家學上課還有一個時辰,又是落雨,不如咱們去廟裡拜拜?」滿子也心動,兩個問同住在院裡的媳婦子討了兩頂斗笠,踏著木屐出門,卻是合紫萱撞個正著!

    紫萱穿著湖綠紗衫,繫著白紗裙兒。腰間還繫著一枚青玉環。耳畔一對雪白的珠子耳墜。頭上又是一枝小金鳳,含著一串碎珠。這般打扮在濟南松江都不算什麼,擱在崔南姝眼裡,卻是著意妝扮,極是扎眼。偏偏紫萱又合彩雲在說話,談笑間顧盼神飛,很是得意的樣子。

    崔南姝看著越發扎眼了,忍不住道:「偏她投得好胎,偏她這樣愛顯擺。」

    滿子很是尷尬,拉她道:「狄小姐不過家常打扮罷了。既然遇見了。咱們尋她問個好,也是在人家做客一場。」

    南姝惱道:「咱們是客,怎麼她回來不見尋咱們說話?」賭了氣甩手先出大門去了。

    她兩個說話紫萱都聽見。崔南姝如今寄居在狄家,說起來也可憐地緊。紫萱惱她纏著明柏哥不放手,也不過眼不見為淨罷了,並沒有想對她怎麼樣。叫崔南姝這樣說話,紫萱只說她可憐。只妝沒聽見,跟滿子牽手問好畢,問得她也是去廟裡燒香,紫萱就笑道:「我也是要去呢,不如同去呀。」轉手將雨傘遞給彩雲,問管家討了個斗笠要戴。彩雲忙過去替她將金鳳取下,笑道:「小姐有伴。婢子就回去了。」撐著傘就回內院去了。

    滿子牽了紫萱的手前邊慢慢走著。後邊就有幾個管家跟著。崔南姝賭氣走了幾十步,回身看見滿子合紫萱笑嘻嘻牽手同行。卻是氣人地緊。

    本來是她陪滿子出來,誰知滿子卻丟下她合狄小姐親熱,反將她拋在一邊。南姝狠狠的瞪紫萱一眼,紫萱只當沒看見,笑問滿子倭國風俗如何。

    滿子對南姝這般任性也是無可奈何,幸好紫萱不合她計較,不然撕破了臉怎麼好在狄家住下?她也只當看不見,笑道:「倭國比不得中國有趣,只是吃食比琉球多些。」

    說到吃食,又是怎麼收拾魚,又是怎麼做點心,她二人越說越投機。南姝對滿子使了好幾次眼色,都無人理她,偏生狄家幾個管家瞧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屑。南姝如何忍得,使性子走了一條岔路,她只說自己孤身一人怕遇見李大少那幾個浮浪子弟,卻是打算從從後門進廟裡。

    紫萱跟滿子都留意她是朝後門方向走,也不理論。在紫萱,實是要謝張家通風報信。只是之前因為南姝同住的緣故她不肯到前邊去。在滿子,卻是蒙狄家照應,必要傾心結交,是以她兩個忙著說話兒,都不去追南姝。

    南姝因滿子不來尋她,悶了一肚子氣,推開後門坐在姑子三間木屋的後廊下,將斗笠隨手拋在地下,抱怨道:「她不過是投了好胎,憑什麼騎在我們頭上耀武揚威?」

    「說地好。」江玉郎自屋裡邁出來,笑道:「崔小姐,好久不見?」

    南姝吃了一驚,跳起來嚷道:「你是誰,誰認得你?快走開,不然我喊了。」

    江玉郎靠在門框上,笑道:「你喊呀,把李大少喊來,看你如何脫身!」

    南姝咬著嘴唇縮到柱邊,雨越下越大,偏生斗笠叫她甩地太遠,她瞪了江玉郎一眼,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哪家的公子,為何對她地事這樣清楚,難道是對她有意?

    江玉郎抱著胳膊走近南姝,繞著她轉了一圈,輕聲笑道:「你忘了?上一回見你,你待脫你明柏哥地衣裳呢。」崔南姝馬上想起那一夜合紫萱在一塊地那個男人好像就是他。她忍不住冷笑道:「你合狄小姐不清不白地又算什麼?」

    江玉郎一本正經道:「不過湊巧在一個屋簷下躲雨罷了,就似現在我合你一般,比不得有位小姐摟著男人死活要做人家的妾,再不然通房也使得。」

    崔南姝一張素面漲的合豬肝似的,咬著牙衝進雨裡,跑到前邊去。

    紫萱跟滿子正在觀音菩薩跟前燒香許願,聽見一陣腳步聲亂響。紫萱怕南姝遇到李大少,忙道:「使個人去瞧瞧,休叫崔小姐落單。」

    滿子原就想開口央狄家管家照管崔南姝,然紫萱已是提前吩咐人去瞧了,可見狄小姐心地實是極好的。

    她抿嘴一笑道:「聽說這裡的姑子最是客氣,怎麼咱們來了這半日也不見人?」

    紫萱偶爾來一兩回,那三個姑子圖狄家佈施,不要喫茶也要奉茶,不要吃點心也要上點心,再不然就要替你拈香,與你提籃,熱絡的合什麼似的。怎麼今日居然影子都不見一個?紫萱正吩咐管家去瞧姑子哪去了。

    崔南姝怒氣沖沖奔進來,嚷道:「滿子,咱們快走,撞了人家的好事呢!」拉著滿子的胳膊就要她回去。

    紫萱合滿子都莫名其妙,驚見一個男人笑嘻嘻進來,對紫萱抱拳道:「狄小姐。」

    紫萱這才悟得崔南姝方才說話是何用心,漲紅了臉福得一福,慌亂中吩咐管家道:「已是燒過了香,咱們回去罷。」

    幾個管家不認得江玉郎,只將自家小姐並張小姐圍在中間。紫萱因管家不走,省得方纔她是太慌張,此時廟裡沒有人,不能把張崔兩個留合合這個姓江地獨處,忙道:「滿子姐姐,你們合我一同回去呀?」

    滿子聽南姝私底下合她說那一夜的情形何止百遍,從前只說狄小姐八成是合那個男人有情。今日一見,倒像是男的糾纏不休,狄小姐並無情意的樣子。她忙笑應道:「咱們同來,自當同去。」沖江玉郎也福了一福,牽著紫萱的手走到門邊,對南姝招手道:「回家去罷。」

    南姝偷眼看那人,那人一雙俊目卻只盯著紫萱瞧,她在心裡冷笑一聲,上前挽著滿子的胳膊,笑道:「狄小姐這是嫌我們在此不好說話?咱們先走就是。」拉著滿子先行。

    紫萱想辯白,然那晚的事原也沒幾個人曉得,這種事只有越說越離譜地,倒不如不要合她爭那口閒氣,只以目示意管家們跟上,緊跟著滿子出去。

    江玉郎送她們至廟門口,恰好幾個村婦也來燒香,他故意當著人家的面笑道:「狄小姐莫忘了咱們的約定,改日晚生再請媒上門說親可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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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一章 所謂伊人在牆那端(上)


    婦人們都吃吃的笑起來。崔南姝的笑聲夾在一群婦人裡邊極是刺耳。紫萱惱怒至極,恨不得尋塊磚頭拍他幾下。她忍得滿面紅紫,上前一步道:「婚姻之事並非兒戲,奴已許人家,公子實是錯愛了。崔小姐尚未婚配呢,倒是公子良偶。」

    崔南姝好像突然被人掐斷脖子,一雙秀目瞪的溜圓。江玉郎愣了一下,笑出聲來,問崔南姝:「南姝,你對我也有意?」

    崔南姝恨恨的看了紫萱一眼,正要說話。滿子用力拉住她拖出去。紫萱吸一口氣,邁著端莊的步子跟在滿子身後,一群管家簇擁著出了廟門。江玉郎摸摸鼻子,自嘲道:「怎麼防我合防賊似的?」轉身回到後院,姑子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掩了房門到前邊接待香客去了。

    卻說紫萱越想越覺得不對,到了家尋到來福,道:「來福哥,方才俺去廟裡燒香遇到那個江玉郎了,你們不是說在南山村遍尋不見他麼?」

    聽說是江玉郎,來福如臨大敵,驚道:「噯喲哎,那人是跟白蓮教勾結的呢,小姐還當合老爺商量,小人先使人去盯梢去。」他點了幾個又忠心又心思靈巧的人到一邊吩咐幾句,請小姐速到老爺書房去。

    自男僕都在二門外。狄家老爺合少爺的書房都遷至前邊客院,一個在東廂一個在西廂,每日有事時狄希陳方在前邊書房,此時正合小全哥商量事情。

    紫萱漲紅著臉奔進來,狄希陳合小全哥都吃驚,問她:「怎麼了?」

    紫萱羞道:「方纔俺去廟裡燒香,遇見那個江玉郎了。他說還要再到俺家來求親。」

    狄希陳的眉頭皺成「川」字,端坐在桌後拈鬚不語。

    小全哥惱道:「爹爹!」

    狄希陳慢慢道:「紫萱你還合誰說了?」

    「來福哥。出門時遇到張小姐合崔小姐,她兩個都在場。」紫萱冷靜下來,輕聲:「來福哥吩咐人去盯梢了。」

    小全哥聽得崔張兩個都在,出皺眉道:「真是麻煩!」

    狄希陳敲敲桌子,驚醒發呆的紫萱,問她:「此事當如何辦?」

    紫萱低頭道:「俺合他說了,俺已許了人家,他是錯愛。邊上還有幾個婦人都聽見。崔小姐說話不大好聽,俺就把她捎上了。叫江玉郎向她提親。」

    小全哥忍不住笑了一聲。正色道:「此事原不好聲張。還當等來福回話。這個人咱們搜了幾次,都不曾搜著他,卻是連來歷都不曉得。偏生衛老爹處又不好直接問他。」

    狄希陳笑道:「吾家有女百家求,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女孩兒出門原就容易惹麻煩。以後紫萱出門,爹爹陪你同去可好?」

    紫萱心裡好過多了,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福哥說江公子是白蓮教,若真是,廟裡姑子只怕也是。江公子是從後院出來的。」

    狄希陳笑道:「那幾個姑子是尚氏王族地人,不過攬賭罷了,倒還算老實。紫萱啊。你去廟裡燒什麼香?」

    紫萱漲紅了臉道:「沒什麼。」羞得掉頭就跑,進了二門才停下來,慢慢走著。回想方才崔南姝為人,實是可惡,她咬著嘴唇回母親院裡。小露珠帶著人開箱子翻東西,在將聘禮裝盒。紫萱看見一隻大板箱裡使稻草纏著許多人像,好奇的問:「這是什麼?」

    一個小丫頭看了看箱子上的記號。去翻帳本,回道:「是九老爺送的無錫泥娃娃,還有幾尊菩薩像。」

    紫萱房裡原是供著一尊瓷觀音的,前日小丫頭掃灰跌壞了。島上又無處買,所以今日紫萱才要出門上香。聽得有菩薩像,忙道:「翻翻有觀音沒有?」

    小丫頭再去翻翻帳本,笑念道:「白衣大士有五尊。小姐都要?」

    紫萱想到合她同去的滿子。道:「取兩尊小些的與我。」

    那小丫頭真個照著字號取了兩尊小的來,剝了草繩先使干布擦過。再送至水桶裡洗淨,就要送至小姐房裡。

    紫萱原背著手看幾個大丫頭拼燈籠,看見小丫頭朝她院裡去,喝道:「與我瞧瞧。」

    兩尊觀音,一尊是獨立蓮花座上一手執瓶一手執柳枝,除柳枝是綠的,蓮花座描了一圈金線,通身淨白。另一尊卻是坐像,五彩纓絡掛遍白袍,蓮花台也是紅蓮翠葉,極是體面。

    紫萱就接了那尊立像,道:「你再問劉媽要幾把香,再要個小香爐,給前邊張小姐送去。」小丫頭應了一聲尋管香燭地劉媽去了。紫萱將佛像恭敬供到供桌上,誠心上了三柱香,祝道:「救苦救難地觀音菩薩,你老人家教教俺,如何才能叫明柏哥不惱?」

    一陣涼風吹來,彩雲跟幾個使女說笑著走進院裡來。紫萱只覺得厚厚地石牆將自己跟她們隔開。她們自是無憂無慮,自己卻像一張白紙被人使毛筆蘸濃墨在當中重重塗了一大筆,再不清白了,人人都瞧不起她。紫萱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到包在蒲團外的繡墊上,淺紅的荷花紋上一大團濕痕,她怕人看見,縮在屋角一邊擦淚一邊輕聲抽泣,卻是越想越傷心。

    且說滿子收了紫萱送來的觀音像,高高興興賞了小丫頭幾個錢,就將菩薩供在堂屋裡,又取了些土傾入小香爐,自己點了根香拜過,又喊南姝來拜。

    南姝哭的眼紅紅的從房裡出來,惱道:「這是狄小姐送來的?我不要拜她的菩薩。」

    滿子好笑道:「你現住著人家的屋舍,吃著人家地茶飯,倒不拜人家的菩薩?來呀,求菩薩保佑我哥哥平安回來,再討個好嫂嫂,咱們也不必寄住在狄家。」

    南姝冷笑道:「我什麼都沒有。只有賤命一條,才不要拜!」她方才嘲笑紫萱,反叫紫萱把她拉扯進去好生嘲笑了一回,卻是又氣又惱。從前都是一般兒的小姐,如今她什麼都有,自己卻窮的要依附她家吃住,南姝如何嚥得下之口氣。她忍不住跟滿子說:「你手裡還有不少錢呀,為何不在港口鋪子裡住,偏要投到狄家來吃他家地冷茶飯?」

    滿子微笑道:「我們從前獨居港口。原是因為有張家。如今我哥哥出遠門做生意去了。一年半載才回來一次。你我兩個孤身女人待如何?別人且不論,只那位李家公子……」

    「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那個李大少從前在崔家人面前跟哈巴狗似的,叫他朝東他就不敢向西,口口聲聲要娶南姝,年紀二十多都不肯娶親。如今崔家沒了就放出話來必要納崔南姝為妾,極是狂妄。南姝恨的使手摳桌子,惱道:「世上地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滿子安撫她道:「我哥哥不是好男人麼,你若是肯嫁……」

    「滿子!你哥哥滿心想著的都是狄小姐!」明柏哥滿心想的也是狄小姐吧。南姝打斷她的話。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幾盆被大雨打的東倒西歪的花,覺得極是無趣,忍不住把心裡想了許久地話說出來:「狄小姐哪裡好?長像不如我,也不如我白,還比我粗一圈,還會打人。還合你哥哥,還有方纔那個壞男人不清白。她哪裡好來?」

    狄小姐性子爽朗,為人大方又體貼,滿子一一數給她聽,笑道:「別人不知道,跟我哥哥可是清清白白地。不過說過幾回話兒罷了,若是這也叫不清白。你合嚴公子早不清白了。」

    滿子向來好脾氣。卻是受不了南姝這樣說她哥哥,冷不丁綿裡藏針扎南姝一下。南姝半日才反應過來。氣地抖了半日,恨恨的道:「張阿滿,你好,叫人家幾餐茶飯就向人家了。」使性子奔出門,走得幾步,雨水淋到脖頸裡,冷地她打了個哆嗦。偏生前面夾道門因為孩子們上學,已是上了鎖。她進退不能,只道天下之下,偏沒有她崔南姝的容身之地,果然似書上說的那般,紅顏命薄。

    南姝不想就回屋裡,順著夾道拐了個彎,裡面是狄家的雜物倉庫,並無人看守,盡頭的牆外就是菜園,南姝走到牆邊,摸摸生了青苔的石磚,歎氣道:「難道就要在這高牆裡住一輩子麼?」

    「原來崔小姐住在這裡?」江玉郎從牆那邊的大樹上伸出頭來,笑嘻嘻道。

    崔南姝怔怔的看著他攀著大樹翻過牆來,走到她面前,貼著她地耳朵問:「狄小姐住在哪邊?」

    帶著麝香味的熱氣噴到南姝的脖頸。南姝微微發抖,讓開兩步道:「你…你…放尊重些。」

    江玉郎挑了挑眉毛,逼進一步,笑道:「大聲些,蚊子哼哼似的,怕人家看到我兩個在一處說話,污你清白麼?」

    南姝縮到牆角,急的哭道:「你走開,不然我真喊了。」

    江玉郎笑嘻嘻走近她,抱著胳膊等她喊。南姝擦淚,抬頭瞪他,怒道:「你不是愛慕狄小姐麼,招惹我做什麼?」

    江玉郎天真的眨眼,笑道:「我問路呢,你又不肯說,我只當你對我有意。得美人青睞,是玉郎我的榮幸呀。」

    麝香地香味越來越濃烈,南姝按著胸口推開他,大力吸了幾口氣,瞪他道:「順著這條夾道向前,這裡是狄家前宅,狄小姐住在山上呢。」她指著重重屋簷之上的高牆道:「你去呀,就是那裡。」

    高牆上爬滿了綠意盎然的青葉,自牆頭伸出幾枝青竹,還有兩片芭蕉,想來那裡就是狄家小姐們的居所了。江玉郎跳了幾次,摸頭笑道:「可惜沒長翅膀呢,不然我就趁晚上飛過去。」

    崔南姝冷冷的哼了兩聲,她才問過滿子為何男人愛狄小姐,此時心中汪著的醋又潑灑些出來,將害怕都擋去了,她大著膽兒問江玉郎:「你看上狄小姐什麼了?」

    江玉郎笑的極好看,一口雪白地牙齒卻是少見。他湊到南姝身邊道:「你吃醋了?」

    為何明柏哥一個愛她不夠,張公子也愛她。連這個不曉得哪裡冒出來地男人還愛她。南姝實是叫十年陳醋浸了幾日,心中酸的緊,忍不住道:「你休想欺負我。我嚷起來,大不了我是不要臉了,你也休想近狄小姐地身。」

    江玉郎拍掌道:「夠狠,我喜歡。美人兒,若是早些遇見你,說不定我就愛上你了呢。」

    南姝不住冷笑,道:「我問你話呢。」

    「我愛狄小姐傻乎乎的。又極聽話。你生的雖然美。可惜心眼太多。又太不要臉。」江玉郎沖南姝擠眼,笑道:「晚上在窗邊點兩盞燈,我手裡有你們崔家的好東西。只要你助我,都還給你。」他自懷裡掏出一個鐵爪,丟到樹杈上,只幾步就蕩出去了。崔南姝原是氣的滿面流淚,聽得他手裡有崔家的東西,癡癡的靠在牆邊,任由大雨將她淋的透濕。

    滿子看見又下雨了,尋出來拉她回屋。抱怨道:「病了如何是好?等開了夾道門,央人個問郎中要貼藥與你吃呀。」

    南姝一邊打噴嚏一邊脫濕衣,想到方纔那人的話裡有話,她合滿子從來是無話不說,就問滿子:「我們崔家還有什麼好東西,你可曉得?」

    滿子翻出一塊乾布與她,笑道:「你們崔家有好東西。只當問崔家人,怎麼問起我來了?說不定你那幾個姐妹們曉得。可惜她們拘在神宮裡,今生今世是不得見人了。」

    若不是張家兄妹帶她去倭國,想必她也合她們一樣。南姝實是感激阿慧合滿子,卻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打聽清楚那人手裡拿著她家何物。要是值錢,就要來送把滿子。

    將晚學裡放學。夾道門洞開。南姝就覺得頭痛腦熱,涕淚交流。滿子看她不大好地樣子。忙忙地出來尋人。正好撞見小全哥。

    小全哥見她滿面急色,站住了對跟著他地齊山道:「你去問問張小姐有什麼急事,得助她就助她。」自家卻是先去了。

    齊山上前行禮,滿子不等他問,急道:「南姝像是病了,煩你請林郎中來瞧瞧。」

    齊山笑道:「使得,張小姐莫慌。作坊待散工呢,休叫粗人衝撞你。先回去呀。」將滿子送至夾道門邊,他才回過頭去後門外請在藥房配藥的林郎中來。

    林郎中聽說是崔小姐病了,笑道:「我這裡配傷藥呢,一分一厘都錯不得。你去前邊學裡央青玉大姐去瞧瞧,若是她拿不準再來喊我去。」

    藥房的桌上几上擺忙了瓶瓶罐罐,幾個小廝走馬燈似的在那裡切藥,磨粉。林郎中實是走不開的樣子。齊山只得到前邊尋青玉。

    青玉聽得是崔小姐病了,狠是不樂意放下筆,洗了手隨他出來,抱怨道:「這才住了幾日,偏又不安生了。她處處合我家小姐做對,還要咱們客客氣氣對她!」

    齊山為難的歎氣,道:「來的都是客呀,青玉,你客氣些,回頭我體己做個妝盒謝你。」

    青玉道:「誰不曉得你的心思?又是想要我捎什麼。你死心罷,彩霞對你沒想頭。」

    齊山歎氣,在院門口止步,道:「裡邊都是小姐們,俺就不進去了。就在這裡候你呀。」

    青玉應了一聲,進屋萬福,問過了張小姐好,方笑道:「林先生配藥走不開,叫婢子來先瞧瞧,若是小病取兩貼藥來就罷了,若是婢子瞧不了再請林先生來。」

    滿子曉得青玉在狄家是說話算話的,很是敬她,請她至南姝臥室裡。南姝已是燒的滿面通紅。

    青玉看衣架上搭著幾件濕衣,猜她必是淋了雨。再搭脈,確是傷風。就將她屋裡地窗子打開,笑道:「沒什麼,傷風了。吃點藥發發汗。吃的清淡些就好了。俺去合廚房說,叫他們按時送藥來。」

    滿子忙道:「我閒著也無事,何必麻煩,我自己煮罷。」

    現在內外宅廚房分開,外宅廚房人多事雜,交給他們煮藥原也不大讓人放心,青玉略一遲疑就應了。笑道:「那俺先使人送個小爐子並炭合藥罐子來。」

    回去先至素姐處說了。素姐又叫加了一小壇吃藥過口的蜜棧,吩咐廚房單獨替崔小姐煮幾日粥,拌些泡菜。卻是正正經經當崔南姝是個客。

    青玉出去了,素姐房裡的小丫頭看看紋風不動坐在一邊看帳目的大小姐,湊到夫人身邊問:「為何對崔小姐這樣客氣?」

    素姐微笑道:「她是她,咱們是咱們。若是因為人家不客氣,咱們就失禮,那咱們跟人家有什麼不一樣?」

    紫萱假妝聽不見,偏偏臉上不能假妝。慢慢漲紅了臉。卻是看不下去帳了。棄了帳本道:「娘。俺今日有錯,不該故意叫江公子去她家提親。」

    素姐笑道:「你自己想明白了?罰你每日去探一次病。」

    紫萱不情願,咬著牙應了,站起來道:「俺就去。」出來站在院門口,等青玉提著幾包藥過來,就跟在她後邊去前院。

    青玉笑道:「小姐得了閒,跟著林先生看看醫書倒好。」

    紫萱點頭道:「等嫂子嫁進來,慢慢家事交與她管,俺是要尋些事做呢。」一路行至小院門口,站住了看牆上的青苔好像被人踩過。驚道:「上回那群賊就是從這裡翻過來的?」走近了細瞧,卻是新鮮印子。她原本練過輕身功夫,退後幾步,看中了兩處落腳之處,使了巧勁跳上牆頭看看,菜園地一道田埂上有幾個腳印,叫雨水沖的不大清楚。今日下雨。分明沒有人在菜園做活的。難道有人翻牆過來?紫萱越想越驚,看看牆外的幾棵大樹極是容易搭手,她跳下牆,對青玉道:「只怕是有人翻牆過來。你速去合俺爹說,把家裡搜一搜,再叫人把牆外那幾棵樹都砍了。」

    青玉忙掉頭奔去。紫萱將裙子拉下來,對捧著藥包的滿子笑笑。道:「俺來瞧瞧崔小姐。」

    滿子看看外面那堵高牆。再看看紫萱,驚的說不出話來。邁了幾步緩過勁來,笑道:「這麼高你也能跳下來!」

    紫萱苦笑道:「過年時扭了腳,比從前差多了呢。方才俺瞧牆上有腳印,不曉得是什麼人翻進來。不搜一搜不放心呢。」

    滿子也有些怕,雖然她們院裡住著七八個管家娘子,然都是女人,到底還要小心些好。幾個媳子在廳裡點小爐子,看見小姐進來,都站起來問好。紫萱吩咐她們將各屋可以藏人處都翻翻,俱都無事,才放下心來進南姝房裡瞧了瞧。

    出來滿子留她喫茶。紫萱心裡猜崔南姝是方才遇見了什麼人嚇病了,合滿子一邊喫茶一邊閒話。

    等外邊都搜過了,小全哥板著臉進來,問妹子:「這屋裡你們可查過了?」

    紫萱站起來道:「查過了,沒有呢,說不定是翻進來時叫人瞧見了,又翻出去了。牆外的大樹砍了沒有?」

    小全哥惱道:「上回只砍了一棵靠牆近地,只說那幾棵隔地遠還罷了。就不曾想還是有人翻過來!爹帶著人過去看砍樹了呢。晚上這邊還當多加幾個人巡夜。」

    他身邊幾個小廝都應了。紫萱留神看滿子神情半是憂傷半是醉,忙拉哥哥胳膊道:「她兩個住在這裡叫人膽寒呢,還當另尋個所在安置才好。」崔南姝還罷了,張小姐卻是要看顧好。小全哥想了想,道:「林先生隔壁那屋也有個小院子,不如請張小姐搬到那邊去住罷。」

    只要是小全哥說話,滿子俱都依從,笑容滿面應了聲是,就去收拾衣箱。狄家人手本來就多,喊了十來個人先將衣箱家俱搬去。再抬了頂軟轎將崔小姐送過去。就將林郎中隔壁住地幾個管家換過來在這邊居住。到掌燈時分俱都安置妥當,狄希陳還不放心,親自在牆內外都看了一回,吩咐道:「只怕是外邊有人曉得這裡住著兩位小姐,起了邪心。你們晚上警醒些,若是捉住了,也不必留活口,就當賊殺了。也省得傳出去與人家名聲有礙。」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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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二章 所謂伊人在牆那端(下)


    住在這個偏僻院裡落了單,十幾個小伙子都不大快活。主人又發了話說是有賊來打,青年管家們吃過晚飯無事,使繩在小院裡布下幾個絆馬索,又去茅廁舀了兩大桶臭溺,比著腳步兒頓在院外高牆下,都憋著氣要好好收拾來賊。

    到了二更天,管家們等的不耐煩了,大半回屋去睡。靜夜裡傳來幾聲響亮的「哎喲」聲,驚得小伙們俱都爬起,相對笑道:「何曾見過這樣的笨賊,喊的這樣大聲,是怕人不去捉他呢!」取了刀槍棍埋伏在兩廂,將小院的門拴取下,要看是來人笑話。

    過一會,一個捏著鼻子說話的聲音輕喝:「小聲些,休把那個倭女驚醒!」眾人都道:必是那位崔小姐惹的官司,從前沒纏上表少爺,這一回又不曉得纏上哪個冤大頭。

    一個管家就小聲道:「此事顯見得合張小姐無干,俱是那個棒子惹的人來。不如咱們捉活的,捆起來送到後邊去,好好羞羞那個姓崔的。」眾人聽他這般說話,都將磨利的刀槍都放下,抄板凳的抄板凳,拾磚頭的拾磚頭,靜候賊人進門。

    一陣騷風吹進院來,兩個黑影追風而至,一個道:「你不是說南姝窗前有兩盞燈麼,燈在哪裡?」另一個咦了一聲,驚道:「不好,有人!」拉著前邊一個人疾退。幾個管家掄著棍子追出去,辟哩啪啦一陣亂抽,將兩個人俱都打倒。裡邊早有人點了兩個大燈籠出來。那二人見光,俱都捂臉要逃。管家們認出一個是李大少,李家新合陳家結親,此人打還是不打?卻是有些為難,都使棍子比著不好動手。

    一個機靈些的就喊:「快去合老爺說,來了兩個賊!」把那個賊子咬的重重的,卻是掉頭先跑了。

    不是李大少的那人捂著臉笑出聲來。想是還捏著鼻子,嗡聲嗡氣道:「咱們不是賊,原是來赴約的。不信你們問南姝去。」

    帶頭的管家沉聲:「崔小姐在我家是客,你們來尋她。為何不白日來?何況崔小姐並不住在此院。」

    李大少藉著那人的話頭,大聲道:「我合南姝妹子原本情投意合,白日裡不得閒,晚上來瞧她也是常有的事,她怎麼不住這裡?裡面點燈地不是?」

    管家們都不理論,一時院中靜的只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一個站在李大少身邊的管家受不得李大少身上地騷臭味,打了一個天大的噴嚏。大家都笑起來,紛紛掩鼻,道:「這是什麼香料。這般好聞?」

    趁著大家鬆懈的當口,掩面的那人笑道:「李賢弟,我去也。」使一隻手推開一個管家,巴著院牆跳得幾跳,依舊從來路逃走。管家們措手不及。追出院門正好看見那人的背影跳下牆頭。回來將李大少守好。

    卻說二門裡傳話,守門的一邊去老爺少爺屋裡稟報,一邊使人去大管家來福處傳話。少時狄希陳帶著小全哥出來,來福已是領著二十來個管家舉著燈籠聽命了。

    狄希陳也不問李大少。先至高牆邊察看,因兩隻糞桶倒在地下,牆上還有兩個黃腳印,他冷笑一聲道:「帶狗去牆外,追。」

    小全哥掩著鼻子叫人抬水來打掃。狄希陳笑道:「不忙,使人去請黃老爹。再去李家送信。」

    同伴逃走。李大少反鎮靜下來,靠在一根柱上嚷嚷:「你們把我南姝妹子藏到哪裡去了?」

    狄希陳背著手冷笑一聲。道:「將他看好了,等他老子來再說。」掉頭回內院穿衣裳。小全哥平常合李大少不過點頭之交,此時恨他做賊,也不合他理論,跟著來福出門去搜另一個。

    他們出門,才到菜園外的沙道上,就嗅得一股騷臭,幾隻大狗汪汪的叫起來,養狗的吩咐幾聲,幾隻狗奔跑起來,繞了南山村小半圈,正好在廟後門停下。

    小全哥推門,門拴地緊緊的。來福就去前面轉轉了,回來道:「西廂有幾十個人娶賭,大半眼生呢,姑子們也在那裡茶水侍候。想來……」他壓低了聲音道:「這是替李大少他們留的門了。已是使人合李家說,不如替大家留點臉面。」

    小全哥恨恨的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木屋,回到廳上,惱道:「追到姑子庵後,不見了。若不是紫萱細心瞧出牆上有腳印,只怕張小姐要吃虧呢,俺還有什麼臉見阿慧!」

    狄希陳吃著茶,笑道:「今日實是湊巧,你再去牆那邊瞧瞧,咱們砍了大樹,怎麼還能翻過來。」將小全哥支走了,問來福:「姑子那裡怎麼樣?」

    來福道:「還是那些人,吃酒賭錢。小地想著老爺必要合李家說地,就不曾追了。」

    狄希陳點頭道:「若是別人必定是賊,李公子原合崔小姐常在一處耍,只怕他說的是真的。你去二門合夫人說,叫使人去後邊瞧瞧動靜。」

    來福去了一會,帶著一個張小姐院裡住的媳婦子過來,那媳婦子道:「張小姐念佛至一更才睡。崔小姐發了汗醒來,合張小姐吵了幾句嘴,掩了門早早上床睡了。」

    狄希陳聽說她兩個居然吵嘴,必是有問題,忙問:「她們吵地什麼?」

    「好像是抱怨張小姐自作主張搬家,崔小姐很是不樂意。」那媳婦子想了許久,又道:「崔小姐有些怪呢,在窗邊點了兩盞燈。」

    來福笑道:「這可是對著了,李大少進院門時就嚷沒有兩盂燈。」

    張公子臨走時將妹子合崔小姐托給狄家照管,一來是狄家承他一個人情,不好不管;二來他合陳家合夥出海為盜,將妹子留在狄家為質,跟留在陳家一般;三來妹子對小全哥有意,他若是回不來,狄家無論如何不會虧待滿子,說不定叫小全哥娶了滿子也說不定,他若是得意回來。妹子在狄家住了這幾年,又怎麼能嫁別家,端的是進退都容易。

    狄希陳做主將這兩位小姐留下,一來確是感激張公子遞消息叫狄家少惹好些麻煩。二來當初送信是經崔南姝的手,若是不收留她們,崔南姝嚷出狄家是先曉得消息才去的中國,尚王那裡臉面不好看,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鬧出來倒顯得狄家太過薄涼,今後誰還敢合狄家打交道?橫豎不過是個孤女罷了,客客氣氣當客人養在外宅,倒不值什麼。

    今日李大少跳牆來尋崔南姝。狄希陳也聽說過他兩個從前的故事,拿定了主意候黃李兩個來,笑道:「兩位隨我去瞧瞧。」

    李員外皺著苦巴巴的臉到牆邊看過,兩隻十里飄香地大桶還倒在牆下,這分明是狄家設地陷阱!然今時不同往日。他雖然還是國丈。倩兒卻跟娘家不貼心,在尚王跟前也不甚得寵,不然他也不肯合陳狄兩家結親的。狄家悄悄兒殺了李蟹那幾十戶人家,連半個活口都沒留下。自家地管家也殺了十幾二十個,實是心狠手毒。兒子落到狄家手裡,卻不曉得如何。本來大兒子當隨海船去中國做生意的,誰知臨行前他怕吃苦不肯去,卻是不該心軟由著他。

    黃村長瞧了瞧,心思轉動。狄家必是不想跟李家過不去。所以請了李員外合他來。不然捉住了當賊打死丟到海裡。誰曉得?這是叫他做個下步的台階兒呢。他忙笑道:「李大郎最是頑皮,我家今年結的桃子都叫他偷光了。」

    「昨日我家發現牆上有腳印。怕是有賊常從這裡出入,就將外牆地幾棵大樹都砍倒。」狄希陳笑道:「管家們在此居住,嫌尿桶在院內臭呢,擱在那牆下,居然就叫令郎踩翻。李國丈呀,你兒子對崔小姐有意,正大光明來尋她有何不可?為何要半夜翻牆呢?」

    李員外的臉色越來越好,笑罵道:「這個臭小子在哪,總要好好教訓他一回。狄大人,小兒實是對崔小姐一往情深,此事也不好張揚,不如就請黃老爹為媒,替小兒聘了崔小姐呀?」

    狄希陳笑道:「這個在下可做不得主。崔小姐不過借寒舍幾間屋住罷了,她可不是狄家人!」伸手指那邊小院說聲請。

    李大少濕答答香噴噴在院中站了小半個時辰,好容易盼到爹爹露面,一邊打噴嚏一邊低頭挪到一邊喊:「爹爹。」

    李員外看見兒子臉上並無青紫,心裡好過許多,撲上去抽了兒子兩耳光,罵道:「臭小子,你學什麼不好,學偷人!」也顧不得臭,扯著兒子對狄希陳陪笑道:「回家必好好管教他,有勞狄兄了。」

    狄希陳笑瞇瞇送他們出門,黃老爹有心,留下來笑道:「李家大少已是合新搬來的吳家訂了親事。」拱拱手辭去。

    小全哥查得牆那邊擺著的一架梯子是他家從前送與姑子的,氣沖沖扛回來,坐在他的小書房裡生氣。狄希陳送了黃村長回來,看兒子在書房著惱,進來笑道:「你惱什麼?」

    小全哥道:「那幾個姑子可惡,梯子原是俺家送她們的,她們就由著李公子扛來翻牆。以後不與她們半文錢的佈施!」

    狄希陳笑道:「這幾個假姑子攬財止非一日,並不是清修的人呢,你當曉得她們地為人。何必認真。」

    「聖人說水至清則無魚,爹爹總說最方便是混水摸魚。」小全哥消了氣,苦笑道:「爹爹,這事就這麼算了?」

    狄希陳笑道:「你明日使人去合姑子說,叫她們來取賊留下的梯子就是。」打發兒子去睡,他回到臥房,素姐合紫萱都在等他。

    狄希陳看女兒一臉緊張,笑問:「你怎麼也來了?」

    紫萱聽說家裡來賊,卻是睡不著,跑來母親說,那江玉郎身手甚好,帶她上樹不費力氣,猜翻牆來的是江玉郎。這個人倒底是什麼人?素姐自問穿越前看了許多電視劇跟言情小說,也想不明白。

    狄希陳皺眉道:「若真是他,他怎麼會合李家勾搭上?難道……」

    素姐將一張紙推到他面前。紙寫著尚氏、林家、李家、崔家、張家,衛家。還勾著許多細線,指著圈外「江玉郎」三個字道:「你瞧。他在衛家住過。似合衛家有親。衛家又跟林家世為姻親。如今他要是合李家走的極近。」

    狄希陳笑道:「要麼他是林家人,要麼他是尚氏王族。」

    「他說他要再來俺家求親!」紫萱漲紅了臉道。

    江玉郎是尚王!

    狄希陳唬得跳了起來,只有是尚王才說的通。然,他若是尚王。在那晚會遇到紫萱,必是林家合白蓮教有勾結!張公子走時曾合小全哥說起要防著林家。林家曾想對紫萱下手,必是早就布了局。只怕崔張兩家倒台也是合林家有干係。

    狄希陳跟素姐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訝和膽寒。到狄家提親地只有尚王,紫萱也琢磨過來了,她也唬得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那晚江玉郎是故意在林子裡等她,若是這麼著,林家早就把主意打到狄家頭上了,只怕那晚……

    紫萱羞地滿面通紅。伏在桌上輕聲道:「原來如此。」

    狄希陳卻是慶幸當初將教頭管家並李蟹都殺了。彼時還有些不忍,只說狄家待他們不薄,實是想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背叛狄家。若是林家或是尚氏王族許他們小富貴,就說的通了。還好當時他因這群人打紫萱主意,怕留下活口與女兒名聲有礙。心一橫全殺了。如今想來卻是該殺。不然林家撥去了崔張兩家。收伏了李家,裡外合擊打狄家如何打得過!

    素姐的聲音好似浸了冰水,歎氣道:「林家捨得把孩子腿都打斷,還許了許多好處。求咱們把他家孫子送回中國,必是想推倒尚家自立為王,你還說我小說看多了。」

    狄希陳想到林家的七八上十個孫子還在他手,鬆了一口氣道:「是俺不好,你說要留一手,俺還說你太多心。」

    素姐看女兒聽地發愣。推她道:「你去睡吧。明日去瞧瞧張小姐去。叫她小心些。崔小姐不大老實呢。休叫連累了她。她若是肯合崔小姐分開,另與她尋間屋子住。」

    紫萱點頭應了。回到房裡又是羞又是惱。若是翻牆進來的真是江玉郎,他合崔南姝有勾結簡直是一定。明明狄家好心才收留她,她反搭搭壞人。這樣的人留她在家做什麼!卻是要想個法子請她走路。紫萱想了一夜,等天明就起床,好容易等到早飯時,叫人取了張小姐並崔小姐的早飯,親自送至後邊小院裡。

    狄家後邊這些石屋已是用高牆圈起,如今住地都是成房管家。滿子跟南姝住的那間就在林郎中地藥房隔壁,紫萱進門時正好瞧見兩個媳婦子掃地,就問:「崔小姐可好些了?張小姐呢?」

    媳婦子道:「崔小姐早晨吃了藥,又睡下了。張小姐在她屋裡念佛呢。大小姐,昨日前邊真捉到賊了?」

    紫萱微微點頭,走到廳裡,看東裡間有木魚聲,猜滿子必在東裡間,她就吩咐將食盒擱下,笑道:「滿子姐姐,你昨夜睡地可好,後邊鬧賊沒有?」

    滿子早換了倭服,家常穿著翠綠小衫白紗裙,雖是舊的,倒比倭服清爽。她笑著接出來道:「後邊極是安靜,聽說前邊鬧賊了。」

    紫萱輕聲道:「也不是鬧賊,倒是有人私會,不說也罷。滿子姐姐,吃早飯呀,俺瞧隔壁門是掩地,崔小姐還不曾起?」

    滿子聽得私會,再想到昨夜崔南珠有些異狀,已是心領神會,想必崔南姝昨日跟玉朗約定了晚上見面,天幸叫狄家撞破,不然晚上那人進來,油腔滑調的還不曉得如何呢。自己已是打定主意安安靜靜過完下半輩子,何苦陪她胡鬧。

    紫萱不提,她也就不再問,笑道:「方纔去瞧她,比昨日病的還要重些,已是請林郎中瞧過,重開了藥方兒。」

    紫萱道:「那俺還是瞧瞧罷。」滿子在前邊推門,引著紫萱進去瞧瞧。紫萱一眼就看見窗台上擺著兩盞燈,正合李大少說的話,臉色就不大好。

    滿子也是一樣,她自問對崔南姝極厚,然南姝這一回引著男人翻牆來會,又是寄住狄家,極是尷尬地時候,她就一點都不為別人想想,真真是可惱,叫她傷

    紫萱揭開帳子,卻見崔南姝兩隻眼珠在亂髮中亂轉,倒叫她唬了一跳,問她:「你可好些了?想吃些什麼合嫂子們說就是,養病要緊。」

    崔南珠冷笑道:「你們家昨晚鬧賊,狄小姐倒還有心情來瞧我?」

    紫萱笑瞇瞇道:「不曾鬧賊,倒是有位李公子說是合崔小姐有約,大大方方翻牆來會。叫李國丈來接回去了。這是崔家事不是狄家事,不消我狄小姐操

    崔南姝只覺得血都湧上腦子,捉住了紫萱的手怒道:「怎麼會是他!不是江玉郎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51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三章 崔南姝敗退


    紫萱慢悠悠道:「聽說是兩個人翻過來的,不曉得那一位逃走的是什麼郎,倒是李公子被李國丈狠狠揍了一回,李國丈走進說要來提親呢。」

    崔南姝無力的鬆開手指,倒在枕上只有喘氣,喃喃道:「江玉郎為何要騙我,他為何要騙我?」她原本就瘦弱,病了一日越發蒼白柔弱的似春天裡第一朵梨花。

    紫萱雖然惱她,此時也有三分憐她。想說些什麼話安慰她,又說不出來。

    滿子站在一邊聽的明白,像是昨日南姝出去合那位江玉郎約定了什麼,晚上要點兩盞燈引人家來。想必江玉郎是哄騙她,反將李公子勾來要叫南姝吃虧。此中關竅狄小姐必不曉得。南姝又是不肯嫁李家的,此時她不開口替南姝說項,不是白合南姝要好?

    滿子計定,上前扯了被子將南姝蓋住,又拉紫萱在床邊坐下,笑道:「狄小姐,我合南姝同住久矣,她雖然常使小性,心地卻不壞,想來也是上了那位姓江的當。卻是幸得昨日你細心瞧出牆上腳印,不然只怕南姝要吃那個姓江的合李大少的虧呢。」

    紫萱心道:那位姓江的分明是打的俺的主意,只是此事不好合你說。只是嘴角含笑看著南姝,並不說話。

    南姝慢慢體會她兩個的說話,也曉得那個江玉郎要她指點狄小姐的住處,沒有先說的謝禮反把李大少引來,此人實是壞極。她咳嗽了兩聲,咬著牙道:「卻是要多謝狄小姐,不然我必要吃那兩個賤人的虧!」

    紫萱跟南姝彼此不合已是久了,頭一回見南姝低頭。見她可憐的緊,那惱也去了五分。可是想到南姝昨日做的事,她心中還有不平,因道:「俺看見牆上有腳印。因你們住地近怕賊人摸進你們院裡。趕著叫你們換地方住。你卻點了兩盞燈做表記開門揖盜。這是在人家做客的禮數?若是你們昨夜住在那裡出了什麼事,叫我們狄家如何見滿子姐姐的哥哥?」一席話說的南姝滿面通紅。

    滿子想到南姝地行事也有些氣惱,坐在一邊不言語。滿子也不站在她一邊,南姝惱羞激成怒,忍不住道:「江玉郎對你有意,央我指點你住在哪裡,要去瞧瞧你。我哪裡曉得他不安好心,只說你們兩個有意有義……」

    此時還要朝人身上潑污水,紫萱氣地要死,恨不得抽她一巴掌。偏崔南姝又是個病人。紫萱手高高揚起,還是輕輕放下,想了想,冷笑道:「崔南姝,俺不打你。俺家也照管不了你這樣地人,請你病好了搬出去罷。」她站起來對滿子福了一福,道:「滿子姐姐。令兄之托狄家不敢忘。你但在俺家住不妨。只是這位崔小姐,住俺家的房,吃俺家的糧,還要引人翻俺家的牆,壞俺名聲,俺家廟小供不起這樣有本事的大菩薩。」

    南姝掙扎著爬起來,冷笑道:「不住就不住。滿子姐姐。咱們回碼頭鋪子住去!」

    滿子冷靜的搖頭,道:「我哥哥不在島上。失了依附,只怕轉眼就叫李公子欺負了。我是不敢的。」

    南姝喘了幾口氣,正要說話,又軟軟人倒在床上,像是暈死過去。紫萱原也看過幾本醫書,伸手試試她鼻息平穩,對滿面著急的滿子道:「她實是病弱,睡一會就好了,不妨事。」

    滿子聽得紫萱這樣說,放下心來,狠是抱歉道:「她總是這個樣子,說話極是傷人。」

    紫萱冷笑一聲,低頭看手指,道:「原是俺沒忍住,拿李大公子的事扎她。不怪她來扎我。俺那晚合姓江的只是初見,還不曾說幾句就見她跟俺明柏哥纏在一處。」她看了床上地南姝一眼,苦笑道:「卻是要多謝她這麼一鬧,俺從前只當明柏是俺哥哥,就不曉得表哥……」低了頭不好意思再說。

    滿子微笑道:「嚴公子對你如何大家都瞧出來了。只有南姝她明明心中曉得嚴公子對她無意,偏是放不下。」

    這是頭一回有人合紫萱說明柏對崔南姝無意,紫萱只覺得又酸又甜,有一百隻小鹿在心頭亂撞,她忍不住問:「滿子姐姐,你怎麼曉得?」

    滿子卻是瞧見南姝的眼皮眨動,猜測她是妝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要藉著這個機會點醒她兩個,因道:「嚴公子極是溫和,對哪個都客客氣氣的。他在鋪子裡時,去鋪子裡的小媳婦可是不少,就不曾見他瞧你那麼瞧人家。」

    「俺們打小一起長大,不覺得他瞧俺有那麼……合別人不一樣。」紫萱羞答答道,捉住衣帶上系的一個掐花金絲香囊把玩遮羞。

    第一縷陽光從窗格子裡照到香囊上,反光映得紫萱不施脂粉的臉明媚如春天地桃花。紫萱從小到大,合表哥堂哥們打交道也不多,親近的除了哥哥就是明柏哥。明柏哥又合她親近至極。她只道小伙兒對女孩子家都是那般,明柏的心思實是沒有想過。就是那張公子,江玉郎,合她說幾句話兒,別人眼裡看著算是親近了些,在她,還是比照著平常合明柏哥相處的情形,還故意離著人家遠些了的。叫滿子這樣說開,紫萱羞裡邊又有些喜歡,還有些小得意:縱是崔南姝生的比她好,明柏哥也是不愛人家的,明柏哥心裡只有她。

    提到明柏心裡只有紫萱,紫萱就是這般動人模樣,南姝微瞇著眼都看得到,心中又酸又澀。明柏哥已是拿話逼住了她,自是從此不會再糾纏他,卻是白叫狄紫萱撿個大便宜。

    偏生狄小姐這般好運氣,但是世上有地,莫不雙手捧到她跟前。一個兩個三個男人都是愛她地。偏自己這般命苦,從前許多公子都說愛她,偏生她家破人亡。李公子就嚷著要收她做妾,南姝咬著嘴唇,眼淚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流過耳邊,滴到枕上。

    滿子怕南姝又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推紫萱道:「紫萱。咱們出去坐坐。」

    紫萱點點頭。任由她拉到廳裡坐地。滿子就替南姝求情,道:「南姝除去狄家,卻是無處可去,你看著我們兄妹面子上休合她計較,還叫她在這裡住下罷。」

    紫萱聽見滿子這樣說,想了一想,冷靜下來,道:「滿子姐姐,若是俺家破人亡寄住在你家,引壞人翻牆去你地閨房。張公子待如何?」

    滿子語塞,好半日才道:「若是我家,我家大母只怕就將你殺了。我哥哥麼,只怕也要趕你出門地。」

    紫萱微笑道:「這就是了。她是捎了信叫俺明柏哥小心,就算俺狄家欠她情罷,可是她又引人來害我,這話是你親耳聽見的。就算抵了俺家欠她的情,俺不問從前,可是也不好留她在家住。」

    紫萱說完這些,拍拍手沖西裡間道:「俺曉得你都聽得見,休妝了。」帶著幾個管家娘子並丫頭出去。

    滿子勸了南姝沒有幾句話,就有個媳婦子帶著李家的三夫人進來。滿子不認得那是李家三夫人,接出來正要施禮。狄家地媳婦子笑道:「這是李員外地三姨奶奶。是來替崔小姐說親地。」走到西裡間門口,笑道:「崔小姐。喜事來了,有人家就來說親。」

    崔南姝朦朧中以為是明柏哥使人來說親,喜歡的爬起來,一眼看見李三姨太太的臉,氣的又倒下了,惱道:「她來做什麼?叫她滾。」

    三夫人從前受崔小姐冷言冷語也不在少數,臉上的笑容依舊,走到南姝床邊坐下,笑道:「我家大少爺對南姝小姐一往情深,拼著挨了老爺好一頓打,也要娶你來家。南姝,如今比不得從前,你就依了罷。」

    南姝冷笑道:「你們大少爺昨夜偷偷摸摸想潛進我房裡,這會子又來說媒,你哄孩子呢。我清清白白的人,才不會嫁這種人,你們李家死了這條心罷。」

    三夫人乾笑兩聲,道:「哎,南姝小姐還是一張利嘴不饒人。實不相瞞,大少爺已是聘了新搬來的吳家小姐為妻,若是正經聘你自當正經使媒人來說。我們少爺實是愛你好顏色,要抬你回去做個美妾。」

    休說南姝氣的半死。就是滿子在外邊聽見,也忍不住,走到房裡來,道:「三姨奶奶,你自做妾覺得做妾體面,別人可看不上,請回罷。」

    李家原也不是真心來提親。不過是昨晚兒子叫人家捉住了,不來應應景兒,卻怕怕狄家追究下去牽出別人來。三夫人也不惱,笑嘻嘻甩著一方大紅的帕子,道:「過了這個村就可沒有這個店。!崔小姐,我們李家抬舉你做大少爺的妾也是瞧你生得地還好。不然,依你摟抱著人家要死要活要做妾做通房,誰家敢娶你進門?咱們念著從前崔李兩家的舊情份,可惜有人還不領情,罷了罷了。這世上果真是好人難做。」出來站在院子門口猜猜朝門裡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你也有今天,就是你想做妾,我們李家不收你,看誰家敢收!」

    狄家上下曉得那夜是崔小姐引了李大少這等歪人翻牆,還有同來一個男人逃走,都道: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那院子裡只有兩位小姐,若是真叫李公子合那人摸進院裡,可想而知張小姐會如何,只怕要鬧出人命來連累狄家也說不準。

    似崔小姐這等禍害原當早日送走。狄家這些管家媳婦子並丫頭們,都憎惡崔小姐,雖然一日三餐並茶水點心藥不曾怠待,然來來去去並無一個對崔小姐有好臉色。

    崔小姐養了幾日病好,自家將心比心想想,若是將她合狄紫萱對調,她也不肯容人家在她家住,這一日早晨起來稍覺有力,就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要出門。

    滿子出來攔她,問她:「你能到哪裡去?」

    南姝搖頭道:「我去崔家舊宅居住。」滿子急的扯她袖子道:「崔家舊宅已叫人買去,你去不成,依我說,你合狄夫人陪個不是。還在這裡忍幾日,等我哥哥來再說。」

    崔南姝冷笑搖頭道:「我就不信天下之大無我崔南姝立足之地。」扛著個小包袱硬撐著出門。滿子死死抱住她,哭道:「你在這裡李公子不敢造次,出了這個門不是就落到他手裡麼?不要去。」

    南姝想到李公子。兩腿就有些發軟。然她越是明白她是靠著狄家才保李大少不來尋她麻煩。她心裡越裡難受。越是不想承狄家情賴在狄家住。她兩個在院中這樣一鬧,早有管家娘子們奔走相告:崔小姐要走了呀。

    消息傳到狄希陳夫婦耳裡,素姐叫小露珠打點五兩碎銀並衣服被臥,笑道:「你送她去姑子那裡住罷,這些銀子與她防身,再取六串鐵錢給姑子,算做半年飯錢。」

    小露珠應聲去了,狄希陳笑道:「你不留著她給閨女練手了?」

    素姐笑道:「這不是叫女兒大大方方請出去了麼。橫豎那姑子幾間屋都是俺們家捨的,送個人去住也還是在俺家照管下。除了那裡,她還能去哪裡?」

    狄希陳想了一會。笑道:「我原以為紫萱要揍人家幾拳呢,就不曾想她大大方方攤開來說,倒是比你為人強些。」

    素姐白他一眼,問:「我為人哪裡不好了?她做了這樣不光彩的事,我家還替她張羅,送她到姑子那裡住著,咱們按月送些錢米過去。只要她曉得她還要靠狄家才能過活,老老實實過活誰敢欺負她?就憑她昨日做下的那些事,換了誰家不綁石頭送她跳海?」

    素姐要送她到廟裡是一舉數得,狄希陳也不說破。

    誰知小露珠去了一會,回來道:「張小姐要同搬去呢。」

    素姐皺眉想了一想,道:「你撥四個年紀大老成地媳婦子同去,兩日一班輪換服侍。」坐在窗邊想許久。笑起來。道:「張家這個滿子倒是精的狠,紫萱若有她一半精明就好了。」

    狄希陳樂呵呵道:「人家那精明吃了多少苦換來的?我倒情願女兒笨些。張小姐同去最好不過。錢糧還須加倍厚給。」素姐橫了他一眼,道:「那是自然。她知趣,咱們也不好虧待她。她哥哥打的好算盤,算準了咱們必要收留這兩姑娘。替小全哥想想,滿子留在俺家,媳婦進了門要亂想了,倒是她自己搬出去地好。」

    滿子要去合姑子做伴,崔南姝卻不鬧了,摟著她大哭起來,道:「你在他家守著終有出頭之日,何必跟我這個沒時運地混在一塊。」

    滿子只道:「你有你地緣故,我有我地緣故,在這裡還是在那裡都是一樣,在哪裡都使得,」

    兩個提著兩個小抱袱走到後門口,小露珠帶著幾個媳婦子抱著大包袱趕來,笑道:「那姑子地木屋原是俺家捨的,你們在那裡住幾日休身養性也好,住煩了再回來也使得,只是那裡人有些雜,俺家使幾個人伴著你們,可好?」

    這是怕她兩個在那裡吃虧,所以添幾個人做個防護,滿子很是明白,笑道:「原就想問夫人討幾個人地,如此多謝了。」

    到了廟裡,三個姑子唬了一跳,然狄家送人來住又不敢不應,收拾了兩間屋與她們住,兩個小姐的臥房在裡間,幾個媳婦子就在外間盡心服侍,倒合在狄家小院差不多。姑子們得了狄家些財物,又看還有管家娘子服侍,曉得狄家還要照管她兩個,卻是不敢怠慢,將後門牢牢上鎖,不許人出入,倒還安穩。

    且說紫萱聽說滿子隨崔南姝一同搬了出去,狠是過意不去,放下手頭的事到母親跟前道:「還是把滿子姐姐請回來罷。」

    素姐搖頭:「她在那裡,對大家都好,過幾日就要去陳家下聘了,你再去查查短了什麼。」

    紫萱想了許久,才想明白母親是怕滿子合哥哥生出什麼事來,卻是無可奈何。若是真生出什麼事來,狄家家規不許納妾的,。在哥哥不過是和嫂嫂生場氣罷了,滿子將來待如何?滿子原是不在狄家的好,想來張公子還是想讓滿子嫁給哥哥,才托給狄家的吧。可是,就是沒有家規,依哥哥討厭舅舅家姬妾地臭脾氣,也是不肯納妾的。滿子還是不在狄家住的好。

    紫萱想明白了,心中也替滿子難過,等手頭事完,收拾了幾樣點心,只說要去廟裡燒香,想去看看滿子可安頓下來。她帶著幾個管家並小丫頭從後門出來,正好遇見小全哥從作坊回來。

    小全哥聽得妹子要燒香,笑道:「哥哥陪你去呀。」不消分說將彩雲提的香籃搶在手裡,打發幾個小丫頭回家去,對紫萱道:「燒完了香帶你去船上耍,今日雇了人去摸珊瑚呢。」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55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四章 衛家(上)


    小全哥一迭聲吩咐,叫準備食水送到小碼頭去,又叫合老爺夫人說他要帶小姐同去,大約傍晚才參來家。紫萱想不明白哥哥為何要陪她去,還在發愣,小全哥已是拉著她走了幾十步。紫萱看哥哥的貼身小廝齊山笑的有些異樣,突然明白哥哥是要去瞧滿子。哥哥從來對滿子都不假辭色,怎會如此?她忍不住輕聲問哥哥:「哥哥,你喜歡滿子?」

    小全哥吃了一驚,笑道:「你怎麼問這個?俺不喜她。」

    「那你……為何還要去瞧她?」紫萱想到那一回明柏哥也是棄了她去救崔南姝,斟酌許久,還是開口問他。

    小全哥搔頭,想了許久才道:「她對你哥哥有意,不過哥哥俺實是不喜愛她那樣的姑娘……她過的不大好,去瞧瞧她……也不值什麼。做人不當這樣麼?人家好意來的,總要好意還回去。」

    紫萱卻是不明白男人為何會這樣想,若是人家愛你,你就要對她好,似崔南姝那般纏上來,傷人呢。她走到廟前停下,道:「哥哥,明柏哥對崔南姝好,俺是不樂意的。」

    小全哥想了想,道:「崔小姐合張小姐不一樣為人,似崔南姝那般,就當不與她好臉色瞧。張小姐是個明白人,俺已訂了親,她就曉得迴避……走罷,俺只在院外守著,你進去瞧瞧就罷了。」

    哥哥都這樣說了,紫萱自是依從。白天去廟裡燒香的年老婦人不少,看見狄家兄妹俱都讓開,紫萱隨在哥哥身後至姑子住的後院門口,一個管家伸頭喊:「來興嫂子,大小姐來瞧張小姐了。」

    來興嫂子接出來,紫萱看了看哥哥。小全哥早轉過背去抬頭看天。那只香籃丟在一邊。紫萱提了香籃進門。來興嫂子引她至外間,笑道:「滿子小姐有客呢,有位姓衛的姑娘來尋她說話兒。」

    裡屋南姝面朝板壁睡在屋角。屋中靠窗下鋪了一張大席。滿子合衛妮子坐在席上靠著一張小几喫茶,聽見紫萱進來,她兩個都站起來笑道:「正說你呢,快來。」

    滿子將一隻大瓦碗送到紫萱面前,笑道:「你嘗嘗她送來的土筍凍,真好吃。」

    紫萱見碗裡是白生生的十幾條長蟲,搖頭道:「不敢吃這個的。俺帶了些點心來。」將食盒揭開。一共三盒點心都取來,笑道:「這是早晨俺親手做地,這是新鮮玫瑰餡的江米糕,大家嘗嘗。」

    滿子取了一隻小碟每樣挑了幾塊放在櫃上,將三盒點心就擱在幾上待客。得興嫂子送了一壺茶進來,這是狄家待客的茶,比姑子們吃地茶好些,所以小露珠揀東西時揀了兩瓶送來。

    衛妮子別的都不理論,捧了茶碗細細賞玩。讚道:「這是杭州產的雨前。果然比福建的清香。」

    紫萱吃了一口,吃出果真是在杭州買的,笑道:「實是杭州買的呢。」心中卻是有些驚奇,看來衛家確是有問題。衛小妮子一個尋常村女,怎麼就曉得這茶是杭州的?說話間就留意看她。衛小妮子也似察覺。只揀村中閒事說來,說起街坊們在她家聚賭,男人如何賭,婦人如何上門吵鬧,笑道:「還是這裡住著舒心,我家每日晚上賭錢,煩人地緊。」

    滿子只是微笑,並不言語。紫萱也捧著茶碗只看茶湯,由著衛小妮子抱怨。唯有崔南姝在屋角哼哼道:「吵死了。」

    滿子有些尷尬。衛小妮子吐舌道:「擾了她呢。改日我再來。」站起來要去。紫萱來是要看滿子住的可好,已是看過她屋子裡樣樣都不少,又有幾個媳婦子侍候,合在家差不多,也就放心。哥哥在外等她,早想辭去,因人說話不好中途走。見衛小妮子要去。也就同辭去。滿子送她們至門外,還要尋木屐送她兩個出院子。紫萱合衛小妮子都笑道:「原是我們忘了房裡還有病人。你回去守著她罷。」都不叫她下門廊。滿子待說話,聽見屋裡碟子摔到地下的聲音,曉得南姝又鬧脾氣,苦笑目頭她兩個出院門,掉頭回去不提。

    且說小全哥在外邊看了好半天的雲彩,脖子都要看酸,才聽見妹子出來的話說話,笑嘻嘻迎上去,道:「妹子,你可來了。」正好合衛小妮子打了個照面。

    衛小妮子黑溜溜的眼珠轉得幾轉,轉過身笑道:「狄小姐,你哥哥守在這裡呢。」移開兩步對狄公子萬福,也不等小全哥說話,就先去了。小全哥怔怔的看著衛小妮子的背影消失在門洞裡,問紫萱:「這是誰?」

    紫萱笑道:「衛家姑娘,哥哥你見過?」

    小全哥點頭道:「見過,上回碼頭有事,就是她把滿子母女藏起。」

    「原來她合滿子早就認得,俺就說呢,怎麼滿子姐姐一到廟裡住就有人來瞧她。」紫萱理理衣裳,笑問哥哥:「誰說要帶俺去耍?」

    小全哥回過神來,摸著發酸的脖子,笑道:「走罷,前日幾條船在港口買食水,說如今最是時興珊瑚珠手串,今日咱們去尋批好地。」

    紫萱起了興致,一邊走一邊追問哥哥:「又有船來,可有人搬來島上住?」

    小全哥回身看南山村,指著原來的三家村道:「有呀,你瞧那邊,都換了新主人,住了上百家呢。」紫萱跟陳緋在一起久了,曉得的卻比小全哥多,她笑道:「陳家的是租把人住。俺們不在島上半年,好像添了一多半的人家。」

    小全哥因妹子不常出門,由著她停下腳步眺望,等她看夠了才道:「聽說首裡住地人也不少,新尚王把尚氏王族的舊宅都賣了,合林通事家還鬧了一場,又納了新搬來幾戶人家的小姐做側妃。」

    紫萱道:「想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心中卻是有些惱怒新尚王江玉郎把主意打到她頭上。

    小全哥笑道:「娶一個是助力,娶幾個就是添亂了。這必是林家的主意,想來替他娶了這幾房子媳婦,必不會再叫他纏著你了呢。」

    紫萱惱道:「哥哥又胡說了。」跑了幾步。帶頭朝碼頭去了。小碼頭上只有一隻漁船在碧波中蕩漾。上得船來,紫萱除了簪環藏在懷裡,討了一個斗笠坎在頭上,走到船頭坐在哥哥身邊。

    正是上午的時候,早起打漁地船隻都已回程,船上的漢子們個個笑上帶笑,隔著船招兄喚弟要同去港口的小酒館吃酒。

    那霸港地鋪子原是因為紫萱想釀酒才買的。為了那個鋪子花了狄家兄妹三人許多心血。如今鋪子沒開成,明柏卻搬離了狄家獨居在那裡。紫萱有些失神,因有只船經過時,有人盯著她看,她就輕聲道:「哥哥,俺去艙裡坐會。」

    「唔。」小全哥躺在甲板上,瞇著眼晴依舊看雲。船隻輕輕搖晃,海浪輕柔,小全哥突然歎氣。爬起問道:「遠不遠?」

    船工都笑起來。小全哥看看琉球本島在身後變成花團錦簇的一團顏色,曉得他發呆時候並不久,也笑起來,進艙討茶吃。紫萱彎腰到艙門看外邊,白花花的陽光曬在身上有些刺痛。船工們身上的布衫上都結著鹽霜。

    竹篾編成的帆掛在桅桿上,藍天被一個一個小格子割成藍玻璃一樣的碎片。紫萱看著藍天,好半日才道:「哥哥,俺家能制藍玻璃麼?若是這樣地藍色花瓶擺在架上,可不是把晴天擱在屋裡?」

    小全哥想了想,笑道:「這樣地藍?回家試試。九叔上回跟俺說,待首飾作坊的工匠曉得底細,就挑些送到這裡來,這裡辦作坊。帶一二十個學徒,橫豎倭國地銀子便宜,咱們制了銀器販回中國換金子,最是賺錢。俺就想著,制玻璃器皿模子的時候叫玉匠來制,必定精細得多,說不定可以製成九龍杯。」

    紫萱抿著嘴兒笑道:「哥哥只愛玻璃。俺們家又不指著這個賺錢。」

    小全哥拉妹子回艙。笑道:「你不曉得呢,鑽進去了。俺覺得制玻璃比做官有意思多了。做個小官兒,百十年後誰還會記得你?若是俺製出精緻的玻璃器皿來,都有俺狄家的識款,不是更有意思?」

    狄家到底是官宦人家,哥哥不想做官,只怕將來嫂子不樂意呢,紫萱正想笑話哥哥沒志氣,猛然想起陳緋是海盜之女,受她身份所累,哥哥還是不做官的好,遂改口道:「人都說千里做官只為財,俺們家已是有財,官兒不做也罷。」

    小全哥點頭道:「打小奶奶總合俺說必要做官,好為狄家光宗耀祖。可是瞧瞧相表叔做的官兒越來越大,他家聚了許多閒人,越來越鬧騰。就是大舅舅,也不似二舅舅小舅舅過地快活。琉球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幾大戶似搶骨頭的小狗,看著真真叫人好笑。」

    紫萱叫哥哥招的笑起來。遠遠傳來歡呼聲,一個管家走到艙口,笑道:「到了,他們在前邊嚷呢,好像摸到什麼好東西了。」

    紫萱跳起來想搶先,想到小姐要嫻靜,又縮了回去。小全哥看她這樣,笑道:「你妝小姐樣子給誰看,俺們家這些人,脫不了都是看你長大的,誰不記得你小時候爬到樹上偷桃,跟明柏哥吊在樹上下不來?」伸出長腿在妹子身邊踢了一腳,笑道:「快出來,琉球婦人也有會潛水地,你要不要瞧她們採珠?」

    紫萱聽說有婦人採珠,極是好奇。出得艙來,前面景致極好。一個小島,圍著一圈銀白的沙灘,如同銀盤盛著的一枚青螺,藍瑩瑩的海水下深一塊淺一塊,那是珊瑚礁。島東邊一處地方十幾隻船散在四圍,遠遠就能看見那中間的海下像是有東西似的,十幾個人潛下去浮上來。許多人站在船邊,紫萱只認得一大半是狄家的人。

    這隻船收了帆,船工慢慢搖櫓上前,貼在幾隻狄家船邊。明柏一邊跳過來,一邊笑道:「小全哥,你猜咱們尋著什麼了?」看見紫萱戴著頂大斗笠站在小全哥身她,他微微愣了下。露齒對紫萱一笑,問她:「曬不曬?」

    紫萱微笑搖頭,反問他:「吃不喫茶?」

    明柏微微點頭。她就反身回艙取了一隻大竹杯,倒了七分滿的一碗涼茶,還不及捧出來,明柏已是彎著身子伸過手來。紫萱將竹杯遞過去,明柏的手指輕輕拂過紫萱地手背,兩個人面上都是微微一紅。

    紫萱下意識的道:「明柏哥,你手上長老繭了呢。」

    明柏微有些不自在。舉著杯子慢慢吃盡了茶,方笑問:「扎痛你沒有?」紫萱搖搖頭,對上明柏一雙含笑的明亮眼睛,忍不住也微笑起來。

    明柏就道:「方纔俺叫人撈些貝殼上來,敲開了集了有一把碎珠子,都有手指頭大,只是成色平常,回頭你拿回家給小妞妞耍?」他就從懷裡掏出那把珠子來,小心丟進竹杯。才交還紫萱。紫萱收起貼身藏好了。

    外邊傳來一陣陣喝彩聲,她兩隻腿在地板上劃來劃去,分明是想去瞧地樣子。明柏笑道:「戴上斗笠,咱們坐舢板到邊上去瞧。」扭頭出去叫人放舢板。

    紫萱磨磨蹭蹭出來,明柏已是在小舢板了衝她招手。小全哥笑道:「你去。俺在船上守著。」拉著妹子的手放她下去。自家只在船上小心守著。

    四五隻小舢板來來回回,載著摸上來的珊瑚枝並各色海貝運到大船上去,卻是分成兩邊,中間隔著有三四十丈遠。紫萱雖然曾在海上漂泊一二年,從來都是在大船上,沒有這樣貼近海過。此處四周環繞礁石,幾乎無浪,她將手伸進海水裡,只覺得溫熱。極是適意。

    明柏叫把船搖到自家這一邊,指著在水裡浮沉地那些男女道:「這邊八個是俺們家雇地,那邊水幾個婦人是首裡來地人雇的,這會子還不見他們主人家露面呢。」

    那邊只有五六個身著白衫地婦人,每次潛下水時兩條發白的大腿總是似魚尾般在水面下游動,浮起來時都有些面色發青。偏生舢板上的人接過珊瑚時總要罵幾聲。紫萱氣不過,貼著明柏地耳朵問他:「她們力氣原不如男子。為何要讓她們下水?」

    明柏輕輕道:「她們幾個原是陪男人來耍的。昨日俺們在這裡撈了一日。回程叫那些人看見,今天早晨死活跟了來。看俺們撈的好。他們就開高價要雇這些人替他們做活。

    土人們有信用,說俺們家給了五日工錢了,撈到好東西還有賞錢,都不肯依從。然又捨不得他們開的工錢,隨來的女人們都會水,就下水替他們撈。」

    這分明是看見別人尋著好東西,就來明搶。紫萱兩道秀眉一豎,怒道:「他們什麼意思?」

    明柏笑道:「大海裡多的是無主之物,誰撈到算誰的,計較什麼?這一片就是再來一百個人下去砸,撈上來的東西也有限。誰是能吃獨食的呢?」

    恰好狄家這邊撈出一枝鮮紅地珊瑚來,眾管家都喝起彩來,打斷了明柏的話。紫萱瞧瞧舢板上那些都是好的,也就不言語。眼看狄家一枝一枝上好珊瑚抬出水面。那邊撿起的都是小枝,船裡的人坐不住了,出來罵道:「必要合他家一樣,不然不與你們工錢!」

    那幾個婦人默默沉到水裡,過了許久,兩人合力抬出一枝大珊瑚來,果然鮮紅可愛,比這邊還要好不少。那邊地人用力鼓臊起來,好像非要壓倒這邊才使得。

    紫萱瞧明柏臉上有些變色,拉他衣袖道:「明柏哥,俺只覺得曬的慌,咱們回去罷。」

    明柏點點頭,將船划回,小全哥伸手把妹子拉上去,看妹子臉上有不平之意,笑道:「這個蠢人,得了好東西不曉得打賞,得不到好東西偏要罵人,水性好又會取珊瑚的人能有幾個?有道是一分錢一分貨,不與厚賞,人家肯替你賣命?你瞧著。」

    果然,過得一會那幾個婦人撈上來的又是次等貨色。那邊的主人又叫又罵,卻是無用。幾個婦人攀著舢板都不肯再沉下去,非要主人結算了工錢再說。兩邊唧唧呱呱吵成一塊。

    狄家這邊的男人有一個合舢板上的管家說了幾句話,分出一個游過去助罵。琉球土語明柏合小全哥都會一些,因兩邊對罵的都是些不能入耳的話,拉紫萱進艙暫避。

    過得一會,突然狄家管家驚呼:「不好了,出人命了!」他們三個出來,只見幾個婦人將兩個滿面是血地婦人摟在懷裡,那幾個男人將一隻舢板團團圍住,舢板上有個提砍刀的人,刀上還有血跡。此時那人縮成一團,將刀比在胸前,嘴裡不曉得說些什麼。然那邊的幾隻大船卻不顧他家的兩隻舢板上還有四五個人,扯帆要走。

    明柏跟小全哥對視一眼,他們兩邊都是琉球土人,有何糾紛自是由尚王管,不必狄家出頭,然這兩個婦人還當搭救。

    明柏就使琉球語說起話來,喊了一陣,那幾個婦人拖著兩個受傷的婦人游到狄家舢板邊,將兩個婦人送上舢板,她們又游回去將對方舢板圍住。明柏喊了好幾聲,有一個婦人說了幾句。明柏惱道:「她們說這兩個婦人受了刀傷,又浸了海水,必死無疑,不消救得。」雖是抱怨,還是叫管家們將船划回來。那兩個婦人衣衫都紅了半邊,緊閉雙目不能動彈,狄家管家們都不大敢伸手。小全哥合明柏不約而同跳下水去,合力扯著一個婦人送上甲板。紫萱撲上去,小心拉著那婦人。管家們遲了半步,替過紫萱將婦人拉起。小全哥沖紫萱道:「取淡水將她們傷口澆一澆,再用七厘散拌黃酒喂。七厘散在艙裡神龕後小匣上。」

    紫萱見這裡幫不上忙,忙奔進艙尋七厘散。裡邊的人早提著一大一小兩隻罈子出來。紫萱見那幾個女人都不曾上來,只有自己動手,取小勺將清水淋在她們身上。

    這兩個婦人,傷都在肩上。紫萱因船上都是男人,有些遲疑。明柏已是取小稱稱了七厘散在兩個竹杯裡,看紫萱遲遲不動手,忙道:「紫萱,事急從權,不必拘泥男女之防。」

    小全哥笑道:「俺們到裡邊去尋兩件衣裳來。」拉著明柏進去了。紫萱就不再遲疑,將她兩個上衣拉開,將傷處澆了又澆,在匣裡尋了現成的傷藥敷上。一個管家送了一包乾淨布條來,紫萱認得這是哥哥地新衫,上回冬梅幾個找了幾日都沒找著,原來下落在此。

    一個婦人包紮好,紫萱手裡剩下地只有兩尺長一小截。她正想脫外衫,明柏已是笑著將一卷才撕好的布條丟出來,道:「俺這個老闆今日出海,連布衫都賠上了。兩個婦人如何?」

    紫萱笑道:「看著駭人,只是刀拉了兩條長口子罷了,並不深,回去好好將養,二三月就好了。」

    待她將另一個婦人纏好,裡邊又送出兩件布衫來,紫萱替她二人穿好,管家們出來餵她們吃下七厘散並黃酒。一個婦人得了酒力,問紫萱:「小姐,我們要養二三月?」

    紫萱點頭笑道:「放心罷,俺家有郎中,回去抓幾貼藥吃,你們好好將養……」

    那婦人喃喃道:「要養活二三月,就是二三月不能做活,活著做什麼?」她地手撐了幾次撐不起,睡在甲板上只是流淚。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57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五章 衛家(中)


    紫萱心有不忍,叫個管家守著地下兩個婦人,走到艙裡小聲和哥哥說:「她們實是有些可憐。」

    小全哥皺眉道:「此時咱們不好過於插手,所謂救急不救窮。」

    「知道啦,」紫萱看哥哥這般老成,笑應道:「若是與他們錢財,俺就不必合你們商量了。」

    明柏微笑道:「家裡不是有現成的郎中?家裡的藥不是不少?白放著霉爛了,不妨在村裡開個小醫館,請林郎中帶幾個徒弟坐堂,來買藥的不拘多少,都要收他幾個錢。何如?」

    紫萱笑道:「明柏哥這個主意甚好。俺家一直都是捨藥,然來求醫的多是富家,謝禮都多過藥錢了。偏窮些的人家並不敢來求。若是人有錢就多收些,窮的就少收些,真無錢就捨些與他,方是上策。」

    他二人都存著助人的心思,一問一答間相對微笑,又變得合從前一般融洽,頓時和風滿室,小全哥舒展眉頭,點頭讚道:「爹也曾提過,只是舊年過年時亂了一場,到如今也不得心定,倒是忘了。現在南山村跟那霸、首裡的中國人越發多了,船隊來回也常有,托人回中國買藥也便宜,正是開醫館的好時候。紫萱,幾時嚷著要學醫來著,怎麼如今倒忘了?」

    紫萱道:「不是說小姐不能出二門麼,林郎中搬到後院去之後,俺怎麼好去?」

    紫萱的直爽脾氣並不曾改,小全哥跟明柏都低低的笑起來。明柏道:「你還是這般好些,吞吞吐吐的叫人憋地慌。」

    紫萱將眼看他,明柏微紅著臉扭過頭去。小全哥樂道:「照著俺說。你們兩個分明都是一個心,都怕那一個多心要小心,反生成兩個心來,是也不是?」

    紫萱叫哥哥說中心思,嗔道:「哥哥,你又胡說。!」

    榮國府的故事明柏沒有聽過,狠是好奇的問:「娘說的是什麼故事?

    小全哥一本正經道:「這是娘前幾日說的那個榮國府的故事呀,那個寶二爺跟表妹,不就是這般?紫萱說給你聽。這起人是不曉得他們地厲害。得罪了一兩個,就無人與他們家撈珊瑚採珠。俺出去瞧瞧去,休要再鬧出什麼亂子來。」笑著出去了。

    他二人安靜坐在小艙裡,都覺得有些氣悶。紫萱就道:「外邊不曉得怎麼樣了呢。」

    明柏道:「這種事常有,上回在竹島那邊發現一隻沉船裡有些值錢之物,俺們聽說了也去瞧,許多人拼了命搶呢。後來還是尚王派了土兵來,捆了幾個帶頭的送到神宮去才罷了。」

    提到尚王,紫萱兩隻手在桌下扭來扭去,顯得心煩意亂。明柏瞧見,只當她哪裡不舒服,問她:「你哪裡不好過?」

    紫萱不肯瞞著明柏。老實道:「新尚王就是那夜借衣裳把俺的江玉郎,前日俺去廟裡燒香,還遇到他,說要上俺家來提親,俺合他說,說俺……」

    明柏微笑的看著她,輕聲道:「你合他說什麼了?」

    紫萱拈衣帶在手打同心結,漲紅了臉不肯說。

    明柏伸手握住她地手。緩緩道:「姨父合俺說了許多,紫萱,從前的事,咱們都忘了,好不好?」

    紫萱微微點頭,抬頭對明柏嫣然一笑。明柏將她的手捏了一下放開,笑道:「你從小就不曾在繡樓裡當嬌小姐養活過一日。學她們做什麼?」

    紫萱叫他揭破心事。又羞又惱,橫他一眼。嗔道:「彩雲她們說那才是小姐的樣子,俺學了大半年,彆扭。」明柏樂呵呵只是笑。紫萱索性道:「明柏哥,俺見不得你對別人好,惹惱了俺使磚拍你!」

    明柏大樂,道:「琉球建屋都使大石頭呢。」一邊笑,一邊彎腰出去。慪的紫萱跳起來追他,走了兩步,停下只是笑。

    小全哥在船尾大聲說話,隔著二三十步聽的極清楚。「此處原是咱們狄家的人找到地,看到同是中國人一脈上有財大家發原也沒什麼。你們強雇俺家的人手又是把俺狄家放在眼裡?沒有面子可講,此事你們自己了結。」

    土人們不曉得說些什麼,小全哥又道:「俺妹子心腸軟,已求俺醫治這兩個婦人。你們是琉球人,主持公道自有國王管,俺們管不著。」

    紫萱出艙踮起腳尖,看到對方的兩隻船有一隻被這群揀珊瑚採珠的男女奪了去。想是兩邊都央狄家調和,小全哥全然拒絕了。

    明柏看他們兩邊相持不下,輕聲對紫萱道:「這個熱鬧可不好瞧,你在家,俺合你哥哥說聲,俺們先回去。」走到小全哥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小全哥高聲道:「你們使一兩個人到俺家船上來,俺們要送這兩個受傷的女人回去醫治。」

    就有一個男子從那邊船上跳下,奮力划水到狄家船上。小全哥一聲令下,狄家的船隻都扯起竹帆掉頭去了。紫萱在艙裡聽見男子地哭聲,明柏哥使琉球語問他話,那人也是使的琉球話回答。紫萱的琉球話只會尋常幾句,模模糊糊猜出那人是哭訴從前被貴人欺壓採珠不得溫飽。這半年來都是中國人家雇的多,只說日子會好過些,豈料琉球貴人如今越發猖狂了。他妻子受了重傷,縱是撿回一條命也不得再下海,少了一個人掙錢卻多了一個人吃飯,養不活家裡的孩子們。小全哥滿面是汗進來,紫萱忙遞手巾合茶過去,問哥哥:「那人說的可是真的?」

    小全哥苦笑道:「差不多,從前咱們是雇不到這些人的。就是中國人雇他們,工錢也不甚多,俺家不好提價地,只有變通了下,有好東西就打賞。所以他們替俺家幹活最出力。」

    明柏在門口招手道:「那人不放心呢,紫萱你去瞧瞧那兩個婦人。」

    紫萱出來看看,兩個婦人臉色都不大好,因是轉了個方向,她兩個正好躺在日頭底下,忙道:「取席替她們擋日頭。」她跟著林郎中學的也不多,替兩個婦人切了一會脈,看不出什麼來,再看看傷口也沒有滲血,道:「回去叫林郎中來瞧,船上只有止血的藥,卻是無法可施。」

    那個男人怔怔的看著紫萱進去取了兩條濕手巾替兩個婦人擦面,臉上苦巴巴的全是皺紋,好像刀刻一般。明柏拍拍紫萱的胳膊,拉她進去,道:「他們取席來了,地方小施展不開,你進去罷。」

    紫萱扭頭又看了那人一眼,走回艙中,兩腿微微有些發抖。少時明柏進來,關切的問她:「可是嚇到你了?」

    小全哥正要出艙,聞言也停下來看著妹子。紫萱面色有些發白,她道:「俺見過見人,只是這樣受了傷地人在眼前俺們無能為力……若是俺跟著林郎中好生學醫,必不至於這樣。」

    小全哥突然道:「無能為力地事情多著呢,豈能件件如你心意?」言罷出去,帶起一陣微風。

    哥哥怎麼這樣?紫萱發愣,臉色越發不好看了。明柏看看艙外,笑道:「今日這事他們兩邊都有不對,你哥哥也是一肚子氣。咱們不如說說醫館呀,南山村的街上那個鋪子可還在?」

    紫萱點頭道:「還在呢,哥哥他們團練地玻璃作坊借去做倉庫了,只要收拾出兩間屋子來,樣樣都是現成的。」

    明柏笑道:「去瞧病的必定有婦人,還當撥一兩個小丫頭在那裡。」

    紫萱因為方纔的事,恨不得自己馬上變成神醫,好救治那兩個婦人,聽得明柏替她安排,方才吃哥哥兩句冷言冷語冷下來的心又熱氣來,笑道:「還當撥個媳婦子在那裡,俺每日下午抽一個時辰去走走,也學些本事,將來有個頭痛腳痛的,俺自己就能醫。」

    明柏輕聲笑起來,道:「可不是。」安撫了紫萱,他又出來,到船尾找小全哥。

    小全哥站在舵工邊,看著小成一個點的小島,一臉的惱怒。明柏在他身邊安靜站了一會。他扭頭道:「紫萱呢?」

    「在艙裡,你今日怎麼了?」

    「快要成親了,心裡覺得煩。」小全哥皺眉道:「想著就要合個陌生女人過一輩子,俺又有些發愁,若是合不來怎麼處?」

    誰說只有妹子是憨的?哥哥也好不了多少。明柏笑道:「還有幾日就下聘,你才想到這個。算是伏了你了。你說真心話,島上的姑娘,你瞧誰最是順眼?」

    小全哥甩了甩頭髮,苦笑道:「都差不多,若論溫柔順從體貼,自是張小姐為最,若論爽朗,陳小姐合俺妹子的性子倒差不多。若論……」他遲遲不肯說話,臉上卻浮起微笑來。

    這種神情,明柏每日清想起來梳頭照鏡是,也常在自己臉上看到,只有想到紫萱的好處時他才這樣笑。「你心裡有別人?」明柏問。

    「俺不曉得,只是今日遇到,覺得她合別的小姐不大一樣。」小全哥臉上有一絲迷茫,轉瞬即逝。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59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六章 衛家(下)


    狄家船至小碼頭時,彩霞滿天,南山村處處炊煙,狄家作坊正下工。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夏布、青夏布長衫的婦人們笑容滿面的出門,偶爾也能見到穿白的琉球婦人,大多手中都端著大木碗,碗中是中飯時發的饅頭,想是省下要帶回家的。看到漁船靠岸,十幾個大膽的婦人擠上碼頭,央求管家們:「我們來搬貨呀。」

    齊山上前笑道:「嫂子們,累了一天也歇歇罷,今日沒打漁,都是些細巧物件,俺們自家搬就使得。」

    那十幾個婦人嘻嘻笑著走了。齊山跳下船去喊人。小全哥合明柏就去點數分類。紫萱將甲板上的蓆子收起。兩個婦人嘴唇青白開裂,紫萱看看傷口沒有滲血,放下心來,對守在一邊的男人道:「俺家小廝去喚郎中了,俺家去取些細軟食物與你。」那男人呆坐船舷,只有眼珠間或轉得一轉。紫萱等了一會不見他回話,叫人管家照管,對鄰船上的明柏揮揮手,跳上棧橋家去。

    她在船上半日,汗透衣裳,。救助那兩個婦人時,袖子處又沾了些血跡,早將外衫脫下,身上只有一件豆沙綠的小衫,走在沙道上叫晚風一吹,極是涼爽。來來往往的婦人都穿著半長不短的布衫,下邊是一條闊大的青布褲,倒也不顯得紫萱這身打扮有多突兀。紫萱穿村而過,走上村後直到狄家後門的小道。學裡想是才散學。遠遠就瞧見小妞妞帶著一群丫頭們衝到海邊去了。四五個管家小跑著跟在後邊,看見紫萱一個人,就有一個管家跑過來,不遠不近跟在紫萱身邊。

    紫萱認得這個管家是守前門地,想是小妞妞她們放了學先到菜園子耍過,就問他:「今日家裡可有事?」

    那管家笑道:「幾位新搬來地老爺來拜我家老爺,晚上家裡請客呢。還有就是衛老爹的女兒來尋小姐說話兒,二門上說夫人傳話說小姐不在家。改日去回拜。」

    紫萱點點頭,踏進後宅的麻石門檻,道:「你照舊去瞧著二小姐去。」那管家應了聲是自去了。紫萱轉得兩個彎,先至林郎中住的地方,就見林郎中帶著兩個提藥箱的小廝出來。她忙道:「林先生。」

    林郎中在狄家甚受敬重,狄家安排了幾個丫頭跟他學醫,紫萱也時常來,所以見了面都稱之為先生,每次大小姐喚他先生。林郎中都樂。

    這一回見著紫萱,自不必說也是笑的合不攏嘴,笑道:「大小姐休要怕。齊山都合我說了,你回家去罷。」停的得一停,道:「好人參只怕她們禁不住,揀二錢須沫煮兩碗水,或者用得上。」卻是趕著去了。

    紫萱應了一聲,小跑至二門處,守二門的媳婦子見大小姐回來,早一迭聲傳話進去備洗澡水。又分出一個來接紫萱手上地外衫。

    素姐在院中澆玫瑰花兒,看女兒頂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進來,笑問:「今日耍的可開

    紫萱舔嘴唇,不大好意思的笑起來,道:「有兩個採珠的婦人叫人砍傷了,俺們帶了來家,林先生說要二錢人參煮水備著。」

    素姐將水壺交給小丫頭。接過帕子擦手。拉女兒到身邊,問她:「林郎中去了?可傷到俺家人了?」

    紫萱點頭。道:「不曾傷到俺家人,只是有些氣人,哥哥惱的狠。那兩個婦人實是可憐呢,俺家與她們些吃食罷。」

    素姐笑道:「使得,林郎中要人參,想必要抬回家來的,你先去洗澡去。今日有幾位客來拜,叫你明柏哥在家吃飯。」

    紫萱翹起嘴兒,羞道:「誰是俺明柏哥?不是小妞妞的明柏哥?」在石階上跺了兩下腳,飛一般逃回自己院子裡。

    彩雲在廳中羅漢床沿上坐著疊衣裳,聽見動靜站起來叫人抬水,取洗澡的物件兒,走到院中看紫萱頭髮上都結了鹽霜,笑道:「昨日才洗地頭,今日又要洗了,虧的婢子不曾跟去,臭死了。」對站在一邊笑的小丫頭道:「去廚房要個雞子兒來,小姐還要洗頭呢,多燒幾鍋熱水,只怕大少爺回來也是這般。」

    紫萱將懷中地簪環掏出來,帶出一個帕子結的小包,想起來這是明柏哥捎把小妞妞耍的珠子,剝開來再瞧,其實成色甚好,這樣一大把,給小妞妞串個珠鏈只怕還有的多,她挑了一對泛紅光的小珠子藏起,將那些依舊使帕子包了交與彩雲,道:「這個是明柏哥與小妞妞的,你拿去給娘看過再說。」彩雲看著小姐手裡那對小珠子,眼晴轉得幾轉,笑著去了。

    紫萱洗了手,親自翻香盒子找出一錠香餅子來點上,叫悶在銅烘籠裡。又挑了秋香色的紗衫跟條新裙子叫烘上,就解了裙子去洗頭,忙碌了小半個時辰收拾清爽,彩雲正好進門,使塊帕子將她長髮系成一束,笑道:「夫人說那些珠子甚好,留著與她串條鏈子,已是收起來了。對了,有個老爺在廳上看著少爺制的那個珊瑚盆景兒,極是愛,老爺被纏地沒法,送了一盆與他。」

    紫萱笑道:「那個後來運了些回國,聽九叔說才上岸就叫客人們搶個精光,叫趕著多制些運回去,遲了只怕就有仿製的。」她將衣帶繫好,問:「來的都是什麼人?」

    彩雲笑道:「兩家從林家手裡合買了崔家的舊宅,還有一家是住在張家舊宅的,另兩家好像合他們是親戚,前兩個月投奔了來,都是在首裡買的房。不過都沒有地,聽說他們帶來了許多織機,要在這裡開作坊呢。」

    紫萱走到門口又回來攬鏡照了一回。因母親說要留明柏哥吃飯。她提著裙子進廳,趕著就把裙子放下。然廳裡空蕩蕩地只有一張圓桌,桌上還擺著兩隻茶碗,她忍不住看小丫頭,問道:「人呢?」

    門口站著地小丫頭笑道:「夫人給二小姐洗澡去了。大少爺合表少爺方才在這裡喫茶,叫老爺叫到前邊陪客去了。表少爺還說了,等會子要去林郎中那裡瞧那兩個婦人,小姐候他同去。」

    紫萱原本失落地心又跳起來。笑道:「曉得了,你去問問林先生那兩個婦人情形如何,快去快回。」

    天色漸漸暗下來,碧藍的天空中飄著幾縷白紗似地雲彩,院中掛的幾籠鳥兒叫地清脆婉轉。紫萱信步走扶梯上二樓,此時狄家最熱鬧的是八字樓側新建才數月的大廚院。院中掛著幾盞大燈,擺著數張大桌,許多管家擠在院中吃飯,說說笑笑極是熱鬧。小丫頭們在裡院跑來跑去戲耍。個個手裡捉著肉包子,抬頭看見大姐站在樓上看她們,俱都老實走回裡院。紫萱板著臉轉身。各房的媳婦子都在點燈。紫萱忙下來進廳。廳裡已經擺上飯了,只有三副碗筷。小妞妞地頭髮披在肩長,濕答答還滴著水。在廳裡躲來躲去,不要她奶娘替她擦。看見姐姐,撲過來道:「姐姐,撈珊瑚好耍麼?」

    傷了兩個人呢,哪裡好耍。紫萱點點頭,笑道:「曬的緊。你今日功課如何?」

    小妞妞在姐姐懷裡扭來扭去,道:「新先生好生嚴厲。還打了俺板子。」

    素姐笑罵:「十個對子只對出四個,不打你板子,請你吃酒呢。趕緊吃飯,完了把罰寫的字寫完了,交與娘瞧過才許睡。」

    小妞妞老老實實回到坐位上,吃得幾夾子炒青南瓜。又問姐姐:「姐。你小時候先生罰你不?」

    紫萱想到那兩個婦人,有些心不在焉。替小妞妞剝了幾個蝦,拿茶泡了大半碗飯吃了,突然想起來哪裡不對勁。衛家聽說在琉球幾十年,衛老爹家差不多算是窮的,怎麼衛小妮子喫茶能吃出是哪裡的?她忙對母親說:「今日俺去看張小姐,在她那裡遇到衛老爹的女兒。喫茶時她只吃得一口就曉得是杭州的雨前。」

    素姐放下筷子想得一想,道:「娘只道她今日來的古怪,明日你使人送兩瓶雨前去,只說你哥哥要成親,家裡忙的緊,請她得閒來耍。衛家合江玉郎有些不清不楚,紫萱本就不想合她家再打交道,就依母親地吩咐,開母親樓上倉房的門,取了兩隻磁瓶裝的茶葉下來,寫了個貼兒,說「今日得衛小姐誇讚,權將此物相贈。」拿與母親看過,將回房叫彩雲明日送去。她等了一會不見明柏哥來尋她,到底不放心,帶著彩雲去林郎中院裡瞧那兩個婦人。

    進得門來,小廝說先生被陳家請去了,曉得小姐是來瞧那兩個婦人地,引到隔壁院中的一間廂房,道:「都在此處。裡邊送來的參湯拌了些稀飯餵她們吃下了,先生說收拾的早,養個把月就能下床了,叫她們家人明日去尋人抬回家去。」

    屋裡點著兩盞油燈,黑漆漆的只看得到屋裡有個媳婦子守著,就問:「原來守著她們的那個男人呢?」

    那媳婦子笑道:「說是家裡還有崽呢,林先生在廚房討了三十斤土豆與他帶回家去,想來也能撐幾日。」

    紫萱聽說只要養一個月就能走動,卻是放心,吩咐媳婦子好生看守,回來前邊酒席還沒有散。她到母親書房,看了一個時辰的帳。一牆之隔的夾道傳來一陣喧嘩,像是哥哥合明柏哥都吃醉了。紫萱忙將帳本合起,奔小廚房做了三碗醒酒湯,命彩雲送到哥哥院裡,她自家只說晚了,不肯到哥哥院裡,回來依舊看帳。

    第二日早起無話,彩雲得了閒換了出門地衣裳,將了禮物請守門的老爹陪她去衛家。衛家在南山村北佔了一大塊荒地,想是七大姑八大姨都住在一處,院牆都只到人胸口高,雖是新建的屋舍,雞豬貓驢一樣不少,毛孩子在巷道裡玩耍。老頭老太太在門口閒話。極是熱鬧。彩雲問衛老爹家,一個娃娃將她帶到東邊角上一間大院子,指著東邊套出地小院子道:「七姑姑就住這裡。」含著指頭掉頭跑遠。

    彩雲在門外站了一會,不見人出來,推小院地門,「吱呀」一聲驚動了裡邊的人。衛小妮子高聲道:「我爹四更才睡,要找他賭錢吃了晚飯再來!」

    彩雲揚聲道:「衛小姐,俺家小姐使俺送茶葉來了。」

    「啊呀。是狄小姐使你來的麼?」衛小妮子笑嘻嘻接出來,拉她到屋裡坐。彩雲原是來探消息地,推辭了一會在門邊坐下,細細端詳她家屋子。東院裡只有三間屋,一明兩暗,當中明間擺著方桌長凳,供桌上是瓶鏡之屬,牆上貼著大紅大綠地年畫兒,瓶中插著隻雞毛撣子。鏡子卻是狄家的玻璃鏡,木框上雕著雲紋,上地紅漆都有脫落。想來有些年頭了。彩雲記得這個鏡子是狄家頭一年制鏡進使的框樣子,很是好奇地盯著瞧了一會。

    衛小妮子笑道:「那鏡子還是我小時候我爹爹回中國販貨收的舊貨。」

    彩雲怕她察覺,讚道:「雖是舊的,倒比新鏡子還亮些。」衛小妮子索性拿與她瞧,彩雲拿在手裡看,摸到背面的款識,果真是狄家舊物。她不動聲色將鏡子拿在手裡轉了兩圈,正好瞧見裡屋的門簾縫中有一雙男人的眼睛。卻是吃了一驚扭頭去看。

    那人被發覺了,掀了門簾出來,笑對衛小妮子道:「才睡得一會子,叫你們吵醒了。這是誰家的丫頭,倒是機靈的緊。」

    衛小妮子笑道:「是狄小姐的使女,送我兩瓶好茶葉呢。」

    「哦?」那人一雙眼晴盯在彩雲臉上,似笑非笑道:「妹妹。去煮來吃吃。還有我帶來地蜜豆糕,將些來待客。」衛小妮子應了一聲出去。將彩雲丟下合這人獨處。

    彩雲因門外就守著有人,倒不怕他。狄家的丫頭本就比別家的大方些,那人瞧她,她也回敬,看他生地高大英俊,實有三四分像九老爺,心裡猜這個就是那位江公子玉郎了,心中暗道:「難怪崔小姐一轉身就合他勾搭上了,果然生的油頭粉面,就像是個專哄小姑娘的。」低頭不言語。

    江玉郎被她瞧的著實有趣,看她低頭,逗她道:「我臉上沒花了?」

    彩雲小聲道:「有沒有,當問過崔小姐才曉得。」

    江玉郎坐到椅上,托腮皺眉,苦惱道:「這合崔小姐有何干係?」

    彩雲笑道:「崔小姐對江公子一往情深,病的走不動路,還在窗台上擺了兩盞明燈指路呢。連我們老爺夫人聽了都道……」

    「都道什麼?」江玉郎眨眼,笑嘻嘻的問。

    「都道你們有意有義,為何不白日裡相會?如今崔小姐搬到廟裡去了,您老可就省得翻俺們家的牆頭了。」彩雲對有些發愣的江玉郎道:「你摸錯了門,惱地崔小姐哭喊了半日說你哄她。這種翻牆頭的醜事你們也做!你們不要臉,俺們狄家還要臉呢。」

    「這話……」江玉郎貼到彩雲面前,問她:「是你們小姐教的?」

    彩雲冷笑道:「俺們小姐憨憨的,還不大懂事呢,您老放尊重些。」推開江玉郎,掉頭就走開外廊。

    衛小妮子捧著一大盆點心進來,看彩雲板著臉,忙笑道:「我表哥最是喜歡逗人,你休當真。這個捎與你家小姐。」一面進門一面嗔道:「哥哥,你的毛病也當改改了。看把人家嚇的臉都白了。」她將彩雲的盒子收拾出來,連點心帶盤子都擱進去,又道:「其實我哥哥心地極好地,那一回下雨他在外邊轉,遇到你家小姐,好生看護呢。」

    彩雲笑嘻嘻接過盒子,道:「俺們合這位公子攀不上親,可不曉得他是心地極好。」她將心地極好幾個字說地重重的,對著衛小妮子萬福道:「俺們小姐如今忙地緊,不好出門。衛小姐得閒常去走走。」

    衛小妮子送她出門,彩雲再三辭過,轉身時還狠狠瞪了江玉朗一眼。江玉郎倚在門框上,摸著下巴只是笑。衛小妮子掩了門,看到江玉郎擺出的風流姿態,惱道:「哥哥!人家好意使丫頭來看我,你看你把人嚇的。」

    江玉郎正色道:「我妻妻妾妾娶了有七八個,不該風流麼?總當多多的替林家生七八十個孫兒才好。」

    衛小妮子跺腳道:「哥哥,咱們給尚家做了幾十上百年的奴才,如今尚家還有人呢,還不是洩氣的時候。」

    江玉郎冷笑道:「換個主人罷了,如今咱們是林家的奴才了。我原說不消娶妻妾,容我用水磨功夫尋一大戶結親……」

    衛小妮子惱道:「你說的那些我都不懂。爹爹說要做大事使得,休把主意打在人家女孩兒身上。」

    「舅舅只曉得喝酒賭博錢!」江玉郎皺眉道:「若是他肯出頭起事,咱們在中國住的好好的,我也不必做這個假尚王,你合劉世兄也早成了親了。」

    衛小妮子傷心道:「哥哥!前事提他做什麼!」她吸了幾口氣,強自鎮定下來,道:「哥哥,你不肯聽爹爹的話,為何當日不將她搶走?」

    江玉郎先皺眉後微笑,道:「她瞧我那眼神,合你瞧我一般,她瞧那個表哥,就合你瞧劉世兄似的,叫我怎麼好下手?」略停了一停,又道:「我瞧她家這個使女,倒是伶俐。」

    衛小妮子冷笑道:「他們家不會將使女送人的。」

    「張家那個小姐也不錯,」江玉郎重又摸著下巴笑起來,道:「我回首裡坐牢去了,得閒再來瞧舅舅。」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01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七章 八月初一


    彩雲捧著盒子才進院門,小露珠就接了盒子沖西廂努嘴,叫她過去。狄家人除去小妞妞上學,都在內院書房閒坐說話。明柏昨日吃醉了酒也不曾去,合小全哥也是才起,重洗了澡陪狄希陳合素姐閒話,只有紫萱還在廚房看菜單,定點心花色。

    彩雲進了門,看見沒有小姐倒有表少爺,站在當地只回:「婢子方才到衛老爹家去送禮了,衛小姐回了些點心,露珠姐收起。」

    素姐笑道:「你去,衛小姐說了些什麼?」

    彩雲看了明柏一眼,小心道:「衛小姐房裡還有人呢,說是她表哥,就是那個姓江的,油腔滑調好不討嫌。婢子斗膽罵了他幾句。」

    此言一出,小全哥的兩道濃眉就絞的緊緊的,追問她:「那個姓江的住在衛家?」

    彩雲想了想,道:「不曉得,是從裡間出來的,說是擾了他睡呢。當時婢子正瞧衛小姐的鏡子,恰好瞧見他從門簾後偷看。倒是衛小姐的鏡子,是俺家作坊頭一批製出的鏡子,雖然舊的有年頭了,款識還在。」

    狄希陳奇道:「那批鏡子,除去相表弟要了些進上,還有就是楊大人那裡,不是做官的或是楊家近親,都不得能。」

    素姐笑道:「流落一二面出來也非難事,這位衛小姐吃一口茶就曉得好壞,又使面舊鏡子,想必家底不錯。俺瞧她說話也甚大方,想來衛家也有些來歷。不然這位江公子怎麼能夠做新尚王?」

    小全哥的眉頭慢慢舒展,兩隻手卻悄悄握成拳移到桌下。明柏看見,輕輕按住兄弟的手,道:「那晚必是他們合起來做成圈套,只怕……」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只怕那位崔小姐也有插手。」

    狄希陳合素姐對看一眼。素姐清了清嗓子,笑道:「往事不可追,明柏,崔小姐到底曾與你通風報信兒。你又何必合她一人孤身女孩兒計較這些。彩雲,小姐使你去果然沒有看錯人。」素姐揚聲喊道:「小露珠,把我前日得的金花簪取一枝來與彩雲。」

    小露珠應了一聲,進來拉彩雲道:「有好些花樣子呢,走,你自家去挑個中意的。」出去還拉上了門。

    狄希陳就道:「如今島上中國人越發多了,昨日那幾個雖都掩口不提,也瞧得出來是做過官的,明柏,你的木匠鋪子想來生意會越來越好。俺們家還有二十的木匠,你可養得活?」

    明柏原本人手就不夠,島上木匠雖有,不過粗造活計,比不上狄家的木匠能幹。他算了算,笑道:「養不活,再與俺五個人手就便得。」

    狄希陳笑道:「好,俺們家裡留二三個,再帶幾個小學徒想必也夠使了,別的都打發到台灣你們大伯那裡去罷。」

    小全哥低低的應了一聲。將這一條記下。狄希陳笑道:「木匠作坊收拾出來,留著將來辦首飾作坊用,先打掃乾淨收起罷。」

    小全哥道:「作坊裡常有人來求,想要把孩子送到家學上學。俺昨日合妹子商量來,不如在漁村裡另辦個學堂,只有常在俺家做工地人。方可把孩子送來上學。男女分班,教些寫算,男孩兒再隨著團練練習,女孩兒學些針線廚活。咱們中午管一頓飯。可好?」

    明柏讚道:「這個法子好是好,只是每日都來上學卻是不能,或是三日一次,或是五日一次方好,大些的孩子在家都要做活呢。整日上學家裡就艱難了。」

    素姐笑道:「娘替你們算算。團練每日都要早起跑步,男學生早晨都跟著跑。俺家管次早飯,吃完了教一個時辰讀寫算。回家也不誤事。女學生中午飯後來罷,橫豎中午那一兩個時辰太陽曬的緊也無人做活,叫她們來學些讀寫算,管她們中午一頓飯。可使得?」

    狄希陳笑道:「使得。學生年紀也不能太小,八歲到十二歲,大的不許來,小的來了也不管飯。就沖這頓飯,家家都要送孩子來的。再隔三差五考考比比,叫學的好的孩子爹娘臉上都有光,就使得。只是先生為難些。」

    小全哥笑道:「只教讀寫算,守後門的頭兒狄二木就使得。女孩兒們,隨叫哪個姐姐來都使得。」

    狄希陳拍板道:「那使得,就這樣定下,男先生狄二木教,女學生?」他看向素姐,笑道:「你瞧著那個好?」

    素姐算了算,道:「紫萱手裡的幾個都忙不過來,還要小妞妞房裡地幾個助忙,只有小全哥的那三個,春雪從前學的最好,就是她罷。」

    小全哥執筆一一記下,笑道:「春雪有些道學氣,叫她做先生倒是正好。只是她不見得伏青玉管,還要妹妹留心照應。」

    紫萱從外邊進來,笑嘻嘻問:「要俺留心照應哪個?」一邊說,一邊大大方方坐在明柏身邊的磁墩上。明柏照著小時候的規矩倒了一碗茶與她,微笑道:「說辦學呢。」

    「咳呀,從前義學叫俺辦砸鍋了,如今這個,俺可不好意思管,等嫂子過門叫嫂子管呀。」紫萱喫茶,對著小全哥只是笑。

    小全哥漲紅了臉,道:「從前那個是沒謀劃好。這一回爹娘出了許多主意,必能辦好的。」就將寫好那幾條的紙推到紫萱面前。紫萱看了,笑問道:「後面作坊有多少人?」

    小全哥道:「你還能不曉得多少人?」

    紫萱笑道:「俺狄家人在裡頭只有三十個不到,雇的人手每日流水樣來去,前幾年月俺不在家,不是哥哥你管的?」

    小全哥細細回想。道:「常雇的有二三十,活多地時候,一百多個也有。」

    紫萱探身要取筆,明柏伸手自小全哥面前取來,連硯台都移了過來。紫萱一邊寫一邊算道:「這些人家多有二三個孩子,男學生算他六十個,照著早飯算,一人一兩米加二兩蕃薯煮粥,做饅頭也二兩雜糧面。半大孩子吃窮爹娘呢。再添些菜肉,一日總要四五錢銀子。女學生也算六十個,只怕一大半是要帶小兄弟小妹子來的,兩下裡加起來要一兩銀子的飯菜錢。再加上書本筆墨,也夠四五百兩銀子一年。倒是不多。」

    小全哥笑道:「那就定下來?」

    紫萱笑將筆還回去,對爹娘道:「使得,早飯中飯都開在作坊食堂裡,也只早飯麻煩些。娘,俺方才聽管家們說有人來打聽,問俺家木匠作坊可接活。守門的將他指到那霸去了。」

    明柏笑得一笑,道:「這麼著,俺先去問問木匠們,先喊五個跟俺走罷。」站起來沖狄希陳夫婦行了禮,對小全哥道:「你去下聘那日俺再來。」

    紫萱合明柏這一問一答,一個藉著合娘說話,一個藉著合小全哥說話,越發顯得情意綿綿。等明柏去了,小全哥就瞧著妹子笑。紫萱斜眼看他,道:「休笑俺。明日嫂子過門待如何?」

    小全哥縮回去,道:「說正事,說正事,妹子,你回來了,後邊作坊還交與你管呀?俺琉璃作坊跟團練都忙不過來。新搬來的人家都有要入團練。俺就抽不出個空去替他們挑人手。」

    紫萱磨磨蹭蹭道:「嫂子過了門叫嫂子管?」

    素姐發話道:「她才過門。哪裡摸的清這裡邊地門道,等她生了孩子,將她們屋裡地人手都管的服貼,再提管家地事。」

    紫萱還有些遲疑,狄希陳笑道:「聽你娘的,」

    小全哥也道:「她初來人都認不清,叫她管什麼?她也要多住些時日,曉得了家裡人的性子脾氣。才好知人善人任呢。」

    哥哥這般說。紫萱方應了下來,笑道:「那使得。娘。中秋節要送哪幾家禮?」

    素姐笑道:「你是不想送尚王了?面子情兒總要過得去。新到俺家來的這幾家,並陳李林尚,還有住在廟裡的那兩位都是上等份兒。八月十五放半日假,學生每個發兩個月餅,雇來做活的,每人發四個。別地你瞧著增減就使得。」

    狄希陳看她們母女兩個商量起家務來,沖兒子擠眼,道:「你去挑木匠去,劉老爺要在村中間尋塊好地蓋間茶館,差不多也到時辰來請了。」父子兩個出去。

    紫萱就合母親商量要月餅要用幾樣餡,又是成親時地酒席並點心,諸如此類。管事的丫頭們進進出出,一直忙到天黑。

    第二日紫萱合小全哥去後邊漁村選了間大屋,把前邊學堂裡地桌椅搬了幾十張過來,又到飯堂看過,重把作坊接手。小全哥只管十來條漁船並前邊作坊,兼管團練。轉眼就到去陳家下聘,明柏換了新衣帽絕早過來幫忙。

    狄家挑了三十六個小廝,三十六個管家,俱是暫新青衣,整治了三十六抬聘禮,還問李家借了吹打,繞村一圈抬到陳家去,引得許多人都來看。

    且說崔南姝合滿子在廟裡住了幾日,衣食都似在狄家一般兒,只是幾個管家娘子極是小心,若是要出門,必要跟從。那個會說中國話地姑子也是攔著,道:「我們這裡晚間常有借了廂房賭博錢的,多是浪蕩子弟,小姐們還是在後邊的好。」姑子這後院也不大,住在這裡反比在狄家前院住著還要拘束些。崔南姝一心想尋江玉郎問個明白,偏生不得單獨出門,急的火星直冒。這一日正合狄家的管家娘子使性子。

    外邊鼓樂喧天,家裡這般大熱鬧,偏叫她兩個在這裡陪崔小姐磨舌,兩個媳婦子就先有些不耐煩。一個沖另一個擠眼,道:「俺去解手,回來換你。」先出去瞧熱鬧。這一個守著崔小姐,一會摸摸耳朵,一會提鞋,甚是想同去的樣子。

    崔南姝瞧不上她。冷笑道:「狄家好規矩呢,養的奴才都似猴子。」一扭身進裡間。滿子放下佛經,勸她:「你安份些罷。」

    崔南姝惱道:「我哪裡不安份了?如今你合狄家一條心,都嫌我!」倒在屋角地席上睡著生氣。滿子也不合她爭,取靠在牆角的屏風將南姝隔在裡邊,依舊回小几邊看經。

    南姝想合她說:這必是狄家辦喜事。偏又說不出口,使性子翻身面朝裡,數板壁上爬的小螞蟻消磨時光。

    鼓樂聲漸遠,狄家兩個媳婦子坐在門外地石階上閒話。一個道:「這些人都道俺家的聘禮豐厚。真真是沒見過世面。若是在濟南,這點子算個什麼?」

    另一個道:「在琉球也算是豐厚的了,上回陳家聘李小姐咱們不是跟了去?也不過十八抬罷了,抬到李家,不是都說極厚?」

    第一個冷笑道:「你原到俺家遲,俺家老爺表親相老爺娶大兒媳婦,足足的一百零八抬。新媳婦陪嫁倒罷了。大舅老爺娶大兒媳婦,也是一百零八抬。俺家小全哥哪樣不比人家差?巴巴的三十六抬,真真只是個意思。俺聽肥嫂說,原是要多治些。卻怕轉過年明柏少爺來下聘辦不起聘禮,所以這一回大少爺娶親,就少花些銀子。」

    第二個恍然大悟,撫掌道:「原來如此,這島上的人真真是眼皮子淺地可笑。」又道:「陳小姐雖然不如裡邊那個煩人精好看,瞧她到是尊重地緊。」

    滿子手中的經書跌到席上,滿子俯身去撿,伏在席上半日才起。崔南姝忍不得,爬起來搬過屏風,看見外邊席上濕了一塊。再看看滿子雙眼略有紅腫,罵她:「你有什麼出息。你哪點不比那個海盜頭的女兒強?偏要一味賢良淑德,白白把好夫婿送把人家。依著我說,闖到陳家去鬧一場,鬧得陳家灰頭土臉才好。」

    滿子微笑道:「換了嚴公子娶親,你肯去否?」

    崔南姝呆住了。好半日慘然道:「不去。我許了他不擾他的。自在這裡發霉罷了。」

    滿子道:「那日,他衝我搖頭,我就明白會有今日,我也是許了他不擾他的。」

    南姝道:「我兩個不一樣。狄公子若不是對你有意,怎麼會把我兩從那霸接到他家去!分明是怕港口的光棍欺負你!」

    「你錯了,南姝。」滿子歎氣道:「接咱們原是為了嚴公子合狄小姐。若是咱們還在港口鋪子裡住著。嚴公子得了我哥哥的請托,時時照拂,只怕狄小姐惱呢。所以狄公子就把我兩接回家住著。」

    崔南姝惱道:「我又不是賊。這樣防我!」氣得踢了牆壁兩腳。面皮紫漲,好半日恨道:「我要找姓江的問個明白。他為何要害我!」

    崔南姝分明是又鑽牛角尖去了。滿子搖頭歎息,出來到觀音菩薩跟前燒了香,又要到前邊去燒香。崔南姝是不燒香地,滿子也不喊她。走到階下喊:「嫂子們,我去前邊燒香。」

    狄家媳婦子從廚房裡伸頭,笑道:「張小姐,你老先去,俺洗了手就來。」

    滿子點點頭,獨自一人走到前邊,先至龍王前磕了頭,再去天後娘娘跟前拈香,就見蒲團上跪著一個白衣少女,正是衛家地小妮子。

    小妮子祝完拜了三拜,回身看見是滿子,笑道:「你也燒香?」

    滿子笑道:「不過借燒香出來走走罷了,到後面喫茶?」

    小妮子上前牽她的手一同到後邊來,問崔南姝好。南姝冷笑道:「好什麼好?今日人家大喜,咱們這裡可沒有好茶飯款待!」

    正說著,狄家一個媳婦子提著一個大食盒進來,笑道:「今日廚房做了幾樣好吃地,大小姐叫送來與張小姐嘗嘗。」

    滿子接過來笑道著謝,崔南姝道:「她吃齋呢,你們送雞鴨魚肉來,不是存心壞她修行!」

    那媳婦子微微笑道:「早聽說張小姐這幾日吃齋,十樣裡頭倒有八樣是素的。只是總吃素也不成呢,所以還裝了些肉鬆。張小姐,想吃什麼合她們說。休要客氣。」將盒子丟下要去。

    衛小妮子突然道:「我倒是忘了,上回你家大姐去我家送茶葉,我拿個盤子裝了一盤點心回禮,偏生後來就忘了。你合你們小姐說,後日得空我去取。」

    那媳婦子應了一聲退去。

    滿子搶在崔南姝前邊道:「衛姐姐,我借花獻佛,留你吃個便飯罷。」就將食盒的上蓋揭去。裡面四隻大肚玻璃瓶,一隻使油紙包住瓶口,裡面是黃澄澄八成滿的肉鬆。還有一瓶紅通通地辣椒油裡浸的白豆腐乳。還有兩瓶卻是狄家的泡菜。各樣菜蔬紅的白地青的翠的裝滿了兩大瓶,裝在瓶裡極是可愛。

    滿子笑道:「可是南姝的心頭愛來了,勻一瓶與衛姐姐好不好?」

    南姝提了一瓶過去,道:「人家原是送把張小姐的,你問我做什麼?」雖然說話酸溜溜地,手下極是大方,將泡菜送到衛小妮子懷裡,道:「實是好吃呢,偏生他家小氣地緊,每回只送一小瓶。我曾問晴姑娘要過狄家泡菜地方子。可是怎麼泡都不好,分明狄家是藏私了。」

    衛小妮子笑嘻嘻道:「多謝你。早聽人說狄家的泡菜好吃,卻是頭一回見呢。」

    崔南姝從櫃裡取了兩隻大木碗,將那一瓶泡菜撥出一半,笑道:「今晚上吃什麼?」

    滿子看看盒裡,有各色點心一大盆,還有幾樣炒菜,都是素的。想是怕素的太過了,還有一缽紅燒肉,一碗川炒雞。最底下一層是一方盤做零嘴的油炸小魷魚。

    南姝瞧見小魷魚。就忘了白日裡合媳婦子賭氣,走到門口喊:「灌壺酒來。」

    滿子趁她走開,附到衛妮子耳邊,笑道:「她就是嘴上說的凶,其實沒什麼的。」

    衛小妮子也笑,道:「我去前邊廂房合賭錢的人說聲。只怕我爹不曉得我到哪裡去了呢。」出去轉了一圈回來。道:「新搬來地一家人帶著一班小戲,都說他家八月十五要唱戲。李大少爺急地在前邊跳來跳去,說他家初五就在廟前搭台唱戲。初五我還來打擾,可使得南姝聽說唱戲,極是喜歡,忙忙的放下酒杯問:「唱什麼?目連救母?」

    衛小妮子道:「說是什麼廂紅。我在窗外聽得人人叫好,想必是極好地戲。滿子,你聽過沒有?」

    滿子搖頭道:「我不曾回中國去過。沒有聽過戲呢。李家養小戲是幾時?」

    南姝坐回來滿飲了一大杯。冷笑道:「也有一二年了,養的戲子不是做了老爺的妾。就是做了少爺的妾。如今又要拿來唱戲給公子少爺們取樂。合李家沾邊的女人,就沒有不倒霉的!」

    滿子有些尷尬。豈料衛小妮子也灌了一大杯酒,笑道:「是做了女人,沒有不倒霉的!男人還罷了,極是不如意還有個跑字,咱們女孩兒家能跑到哪裡去?來,崔小姐,咱們再吃一鍾!」

    滿子笑瞇瞇替她二人滿上,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道:「我若是個男子,只怕活不到今朝。可見不論男女,都有不如意呢。」

    衛小妮子道:「佛經勸人向善,說是積修來世投男胎,可見菩薩也是瞧不起女人地,不然,為什麼修的好才能投男胎?」取大杯又是一飲而盡,笑道:「爺們吃酒都要聽小曲兒的,我也唱個與你們聽聽。」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青山在。綠水在。冤家不在。風常來。雨常來。書信不來。災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開悶不開。淚珠兒汪汪也。滴沒了東洋海。」唱完一遍又唱一遍。

    崔南姝自家吃一杯,又替衛小妮子倒一杯,兩個吃的大醉。滿子笑瞇瞇看著她兩個鬧,對守在外邊的媳婦子道:「煩你們那位去衛家說聲。衛小姐吃醉了呢,我們留她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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