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關閉
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4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04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9 20:08 編輯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八章 備嫁


    團練的小伙子們因今年八月節又是狄公子娶親,又是兩家對台唱戲,都湊趣要鬧花燈。每天中午太陽最大的兩個時辰都聚在作坊裡制琉璃燈籠,先制得的幾十個叫小伙子們提回家,第二日就有人被孩子拉著來買燈籠,來買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從別的島上尋來的。島上的玻作坊不少,然只有這群小伙子是花了心思的,花樣新鮮,人人見了都愛。

    小全哥翻過記帳本,早晨練完拳合大家說:「今日初三,俺瞧了瞧人家訂的燈數目,要晚上趕工才來得及呢。願意來的,先至各小隊長處報名,小隊長到俺漁村鋪子櫃上找黃山記個名兒,咱們趕幾日工,出力多的也換兩件新衣裳穿。」

    團練裡李公子之流畢竟是少數。大多是窮人家的孩子,誰不想替家裡賺幾個錢?散了都擠到各自的小隊長處要報名。小全哥倒被擠到人群外來了。他跟齊山黃山道:「今日齊山帶人出海去,多備幾日食水,走的遠些也無妨。」

    齊山應聲去了,黃山看那些人裡性急的都朝他跑來,笑道:「大少爺,俺也去了。」小全哥點點頭,繞著漁村轉了一圈,去看狄家的地,恰好在西瓜地裡遇到爹爹。

    狄希陳抱著一個西瓜笑道:「今日開學?」

    小全哥嚥了口口水,聲音有些發抖,道:「俺實是有些怕呢。若是這回砸了。可是大笑話。」

    狄希陳笑道:「砸了就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人生在世,哪能不做錯事?回頭那來送孩子來地,你挑著些,先考一回,剔掉些人。叫他們覺得來上學不是容易事。上了學,頭一日還要立些規矩。有事不來要合先生說,無故逃學比方十次,就不許他再來。拘地緊些個,就差不多了。」

    小全哥笑道:「就似俺們家從前辦的那義學,雖然是不收分文,然人家想來都不容易,是也不是?」

    狄希陳笑道:「不錯,還是這般道理。上回辦的學堂,學生家境多數還好。琉球又不科舉,識字實是無用,所以大家不起勁也是意料得到的。俺們這個差不多算是識字班了。學一二年,大些的就可到作坊做活,或是別人家雇了去做活,都比別人強些,想通了自然人人想來。規矩立的嚴些個不妨,若是有大人孩子來旁聽的,也許他在門外聽,只是飯食獎賞都無。」

    小全哥接過爹爹手上的大西瓜。點頭道:「俺曉得了,爹爹,其實辦學堂和團練都是一般,總要曉得人家想要什麼,你才好叫他聽你地,隨著你的意思轉。」

    狄希陳笑道:「世人所圖都不過名利二字。你慢慢琢磨罷。你成親那日,團練的小伙們人數合你妹子說了不曾?」

    小全哥笑道:「說了。紫萱的算盤響了半日。抱怨說俺成親把家裡吃空了。」

    狄希陳樂呵呵又挑了一個西瓜,跟他的小廝接了過去。他道:「吃空就吃空罷。家裡作坊貨物如何?」

    小全哥在心裡算了一算,道:「蝦干貝干之類除去收的,還有買的現成的,只是九叔說的珊瑚盆景這些,要趕著些,好在材料都夠。俺家船隊十一月能來,必定滿載而回。」

    狄家地幾個作坊原是給孩子們打發時間的,雖是不指著賺錢,仗著琉球靠海的便利,珊瑚並玻璃作坊獲利甚豐。不過狄家賣地銀子都存在狄九處,外人不曉得這兩樣利潤有多好,看狄家的海貨最是惹眼,幾大戶又都是做這個的。南山村一窩蜂似的曬魚乾蝦干,也都家道小康。

    狄希陳叫兒子把瓜交給管家,爬到鄰近的一座小山包上,指著南山村的重重院落道:「咱們來了有兩年,你瞧現在的南山村,合中國的村子比,有什麼兩樣?」

    如今地南山村比狄家初來時大了足足四倍,新搬來的幾家都在大興土木,幾座山間的平地上已是建起一條十字街,沿街的小鋪子都從那霸搬來的,每日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小全哥看了一回,笑道:「那裡還有個算命的擺攤子呢。舊年歇的茶館也開張了。」

    狄希陳指著一處挖地基地地方道:「那裡要建個大客棧呢,建在這裡,來住地除了銷贓的海盜跟走私地商人,還能有什麼人?」說罷大樂,拍兒子肩道:「叫你妹子合你媳婦說,她兩個出私房錢,叫你媳婦去開個酒館,她娘家人手又多,人面又廣。搶著些兒,休叫人家佔了先。」

    小全哥先不明白為何叫妹子出私房錢,想得一想就明白過來,笑道:「俺就去。」跑得幾步回身抱了個西瓜大步回家尋紫萱說話。

    紫萱正合彩雲春梅幾個在八字樓下的小廳商量菜式。小全哥抱著大西瓜尋來,春梅就先站起來接過,道:「大少爺,就要成親的人了,就沒個大人樣

    小全哥笑道:「有正事呢,紫萱,俺有要緊話合你說。春梅,你們吃西瓜去。」

    春梅笑道:「趕俺們走還要與點甜頭,罷罷,咱們先走罷。」彩雲跟彩虹都笑嘻嘻跟立腳點去了。

    紫萱道:「給俺留一塊。」從桌邊跳起來,繞著哥哥轉了一圈,問他:「可是有什麼話要捎給俺嫂子?」

    小全哥跑的滿面通紅,此時倒瞧不出害臊,只道:「方纔俺跟著爹爹走了幾步,說道村裡有人要建大客棧,爹說,叫你跟陳小姐同出些私房錢,在那左近開個酒館,就用陳家那些人手。」

    紫萱皺眉想了半天,道:「不怕俺為了銀子合嫂子吵架?」

    小全哥搖頭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是怕她在家悶地慌。替她找些事情解悶。用地是她家的人,自在些。好處豈能都叫俺家人佔了?」

    紫萱看著哥哥微笑起來,道:「人還沒進門呢,哥哥就替她打算起來。看著哥哥面上,俺出三百兩私房錢罷,她家出人工,俺出本錢,再搭上兩個酒方兒。捨一個廚娘,可使得?」

    小全哥笑道:「須她親自管,每月算三次帳。」

    紫萱笑道:「那個俺不管,等她成了親你親自合她說去。生怕她不會管家似的,人家在娘家也管了幾年了。」

    小全哥正經做了一個揖,道:「你速去,時機不等人呢。去晚了隔壁客棧建好了只怕人都曉得了,就占不得先機了。」

    紫萱叫他纏的沒法,只得放下正事。換了出門的衣裳。因陳大海娶了晴姑娘,備了點心、汗巾、首帕、香粉幾樣禮物,在東廂房裝盒子。

    素姐瞧見。問得有事去陳家,不好空手去,見者有份,笑道:「與那位正房加厚三分,既然禮上要過得去,就要投其所好。晴姑娘合你嫂子都不是計較小節的人。」

    紫萱依言又挑了兩方銷金首帕放入盒裡,吩咐捧盒的管家娘子道:「嫂子,記著些。這個是與那位大陳夫人的。」笑對母親道:「俺先去瞧過她,再合晴姑娘說說話兒,再尋嫂子說正事呀,只怕轉得這麼一圈,中飯都不能回來吃。」

    素姐笑道:「就當放日假罷了,你在陳家多耍會。」

    紫萱笑嘻嘻應了,帶著一個小丫頭並一個捧盒子地媳婦子出二門。自有跟著小姐們出門的管家跟上來。遠遠跟到陳家門口,一個管家上來道:「小姐要回來。嫂子先合俺們說聲。」掉頭回去了。

    陳緋自收了聘禮那日,叔叔伯伯們都來恭喜她,臊的她躲在院裡不肯出來。突然聽說狄小姐來耍,先到陳大海院裡去了,她待要過去又不好意思,央她院子裡的嫂子道:「好嫂子,你去合狄小姐說,叫她來我屋裡吃中飯。我就不去了。」

    紫萱在秋芳屋裡喫茶,媳婦子過來說緋小姐不來了,秋芳臉上就有些掛不住。

    晴姑娘忙道:「阿緋這是害羞呢,從那日下了聘,就躲在院子裡不肯出門。」

    紫萱笑道:「嫂子休去,俺將了些小物件兒與她,你先捎了去罷。」狄家媳婦子就將包袱解開,第一層盒子是與秋芳的,先送至秋芳手上,第二層是與晴姑娘的,晴姑娘接過隨手放在几上。第三層是與陳緋的,交到那個媳婦子手裡。

    秋芳掃了兩眼,看那兩盒裡的東西好像比自己盒子裡少一兩件兒,笑道:「狄小姐來瞧咱們,還這麼客氣做什麼。」取了一個首帕在手,認出是松江老鋪子尚雲樓的,突然傷心起來,道:「若是能回松江,就是過窮日子也是好地。」

    晴姑娘想到舊事有傷心,她兩個相對看了一眼,眼眶都發紅。紫萱安慰她們道:「如今島上中國人越發多了,比松江不差什麼。聽說有家還要開織坊呢。」

    晴姑娘笑道:「你說的也是,只要大海哥出息了,誰說沒有機會回鄉呢,秋芳,咱們不是會織布,不如也買兩架織機回來,也可消磨時日。」

    松江織風本盛,她們原都會紡織。男人不在家,婦人紡織打發時日原是松江婦人常事。偏生話從晴姑娘嘴裡出來,秋芳就覺得刺耳,冷笑道:「陳家又不是窮的沒有飯吃,你巴巴兒紡紗織布,是替大海哥臉上妝幌子呢。」

    紫萱坐在一邊好像挨針扎似地,晴姑娘笑笑,不合她理論,對紫萱道:「阿緋悶了幾日了,早盼著有人瞧瞧她,你去尋她去。」將她送出門去,自己止步。

    紫萱回身看她不來,奇道:「你不去麼?」

    晴姑娘搖頭道:「她待嫁她,怕我時運不好沖了她。你自去罷。」也不等紫萱回話,走回院中,背影甚是寥落。

    紫萱想追上去勸她幾句。轉念又想她已再嫁。舊事最好不要再提,悶悶地走到陳緋院裡。陳緋隔著窗笑道:「你來了,快進來,外邊日頭曬吧?」

    她院裡服侍地嫂子請狄家媳婦跟小丫頭去廂房喫茶,紫萱踏上台階,陳緋從裡間衝出來拉她的手,笑道:「快進來,叫人瞧見又要笑我。」

    紫萱才進門。就見她防賊似的把門拴上,不由笑道:「你怕什麼?」轉身看去,狄家的聘禮連同抬盤都擱在她屋裡,三間屋地上客上椅上都擱的滿滿的。

    陳緋漲紅了臉道:「我就不曉得哪些是要添嫁妝,哪些是留下回禮地。正想著你來呢,又不好意思找你。」

    紫萱笑道:「俺有單子的呀,你去翻來瞧,前十抬你照原抬盤抬回來,只取第一抬地頭面並蓋頭紅帕使。後六抬是與你做回禮的。你添上俺爹娘的衣裳鞋腳,或是果子吃食,湊十二抬或是十六抬。明日回禮就是。中間這二十抬是正經聘禮,抬到你爹爹處收起來罷。陳緋翻開那單子,果真每一抬下邊都有小小字號,她先喜後愁,道:「這上面寫的是明白,可是送進來時亂放的,哪裡曉得哪個對哪個?」

    紫萱將一隻抬盤上地紅綢拉下,指著提手處纏地花結下一根布條道:「你來瞧。地字十八號。」

    陳緋拿著禮單對了下,笑道:「果然是這樣省事。原來我白愁了兩日,先還說每頁下邊寫這個做什麼,我去喊人來把後六抬抬出來,備好了回禮是正經。」

    她開了門照舊伸頭喊人,並不肯出房門一步,紫萱看她這般。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行事也合她一般可笑。忍不住笑道:「你越縮,人家越要看你這個樣子取樂呢。」

    陳緋漲紅了臉道:「我們家人都是粗來粗去慣了的。」一邊說一邊翻。她兩個力氣都不算小,一人拉一邊,將六隻回禮地抬盤提到門口。

    董新娘帶著人過來,陳緋道:「這是回禮,東廂房箱子裡有綢衫鞋腳等,你把咱家地抬盤取來裝。」董新娘漲紅了臉道:「我們家回禮,雞魚肉面四盤就使得,這個怎麼裝?」

    怎麼裝?陳緋扭頭看紫萱。紫萱笑道:「你去提六個抬盤來,我來替你裝。嫂子記著些,俺嫁時你替俺收拾呀。」

    本來董新娘合陳緋都不好意思,叫紫萱這句話逗的滿屋子人都笑起來。幾個人趕著動手裝好了回禮吃中飯。陳老蛟使人來說:「狄小姐是自家人,還請狄小姐姐幫著把嫁妝收箱,好合回禮一併抬過去。」
    紫萱站起來應了聲是,笑道:「那俺可是把嫂子的私房都看光了呢。」

    陳緋啐她:「你也合他們欺負我。」

    董新娘要回去服侍陳老蛟睡午覺,吃過飯辭了去。陳緋拉紫萱到她裡屋裡,一起看嫁妝單子,問她:「瞧你比從前不同,是不是親事也定了?」

    紫萱笑瞇瞇點頭,道:「等他來提親。」

    「今年同辦不好麼。」陳緋羞答答問。

    紫萱道:「俺才十六呢,俺娘原是想留俺到二十地。嫂嫂,你要嫁人了,怕不怕?」

    陳緋低頭半晌,甜滋滋道:「原是怕的,你請我同去中國的時候,我上船兩腿都抖,生怕婆婆嫌我。合你們處了四五個月,倒還好。」

    紫萱笑道:「俺娘也是合俺說來,說俺家規矩多,所以喚你同去,先做幾個月客人,也省得嫁過來怕呢。」說罷抿著嘴只是笑。

    陳緋怕人家聽見,爬起來四下裡看過,院裡院外都靜悄悄的,方才放下心來,重回床上問紫萱:「你今日來是做什麼?」

    紫萱附在她耳邊將來意說了,問她:「你曉得為何要搶在人家客棧前頭開酒館?」

    陳緋笑道:「我家叔叔伯伯裡邊,人面廣的也有幾位,要是能分三分好處過來,大海哥在海上來來去去,人家都要讓我哥哥幾分。他實是出的好主意。咱們兩個就辦起來!」

    紫萱這才曉得那開客棧的做的是海盜銷贓地生意,爹爹叫自己合陳緋合辦。卻是留了個退步。人家不好合狄家小姑嫂兩個計較,陳家也可借此插手,可以保得陳大海在外平安。因笑道:「那俺回去就把本錢送來,廚娘麼,等你嫁過來自家挑。」

    陳緋頭一回做生意,極是興奮,拉著紫萱問個不停,正熱鬧間。秋芳在外喊門:「阿緋,聽說你們忙不過來,我來助助你們。」

    陳緋做了鬼臉,對紫萱道:「她今兒好興致,平常總抱怨我瞧不起她來著。」

    紫萱心猜是那兩張帕子地緣故,笑道:「多個人助你也好呀。」開了門請秋芳進來,過了一會董新娘也來了。四個人將嫁妝裝箱裝箱,裝抬盒地裝抬盒,忙了兩個時辰料理妥當。俱都累成一攤爛泥,四個人半躺在一張大羅漢床都爬不起來。

    秋芳突然道:「卻是有一件要緊事,阿緋。你沒有陪嫁丫頭!」

    陳家哪裡來的丫頭?董新娘也犯愁,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幾日功夫到哪裡買來?」

    陳緋合紫萱都笑起來,都道:「狄家人手夠使。」

    紫萱笑道:「俺娘一回家,就替嫂子挑了四個小的,我哥哥房裡原有三個大的,不過各有執事。」她掉過頭笑對陳緋道:「可是對不住你,都與我使罷。過一二年。大的也要嫁了,小地就能派用場了。」

    秋芳奇道:「少爺房裡地,不抬舉她們做個姨娘?」

    陳緋也有些緊張,看著紫萱不說話。

    紫萱道:「俺狄家家規不許納妾。這三個丫頭雖說是我哥哥房裡的,也只照管衣裳飲食罷了,都在俺那個院子住呢。」

    秋芳合董新娘頭一回得知,俱都不言語。看神情很是羨慕陳緋。陳緋心裡有了底。將快活都壓在底下,爬起來道:「晚上咱們吃點子什麼?」

    紫萱忙道:「我回去了呀。你們家送嫁地女客定好了,送個名單到俺家去,俺們那邊好避開請接親的女客。」

    陳緋漲紅了啐她:「你哪裡有未出閣小姐的樣子,樣樣都曉得。」

    紫萱笑道:「彼此彼此,秋芳嫂子,董姐,俺去了,你們休送。」

    陳緋合她熟了,曉得狄家自家人是不講虛客套的,只揮揮手送她,道:「叫我們吳嫂子送你。」

    紫萱出來,只有小丫頭從廂房裡出來,問及媳婦子是回去喊人了。紫萱道:「慢慢走罷,不過二里來路,說不定咱們到門口,他們就來了。」

    一路行來,果然陳家大院裡的婦人都豪放,衫子的袖兒挽到肩上,褲腳捲到大腿根,來來回回也不避人。男人都是赤著上身,看見狄小姐還曉得讓過一邊,看見那些婦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紫萱頭一回瞧見這樣的人,狠是好奇,走到陳家大門口,對守在外邊的幾個管家笑道:「他們過的真快活。」

    一個管家伸頭進去瞧瞧,恰好瞧見一個胖大地婦人掄著棒槌滿院子追打一個大鬍子,忍不住笑道:「前日肥嫂也是這般揍肥哥來著。大小姐是沒瞧見。」

    門外一個年青管家道:「好哥哥,你老快些,晚上還要去試燈呢。」

    因紫萱笑嘻嘻看著她,他就指著十字街那邊道:「團練作坊要試燈少人手,俺們交了班也過去耍。小姐,他們的燈不如咱們家的精緻,咱們家不如出制些燈,十五掛起來,也叫人家瞧瞧俺們家。」

    紫萱笑道:「燈籠夠用了,倒是這幾日沒下雨,要不要雇土人來澆園呢?」唬得這個管家縮頭跑了幾步,大家笑成一團。行至半路,已是能看見狄家大門前地石獅子了,紫萱回身看看村子裡的兩條街,燈火通明,論熱鬧合明水也差不多,站住了伸懶腰打呵欠,道:「要是再有條河就好了。琉球什麼都好,就是……」

    「琉球什麼都好,那我好不好?」江玉郎從一條小道緩緩走來,問道。

    太陽即將落海,只有滿天餘暉,遠遠的海邊群鳥飛翔。江玉郎的影子被拉成細長的一條,橫在紫萱腳下。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48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9 20:58 編輯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十九章 賊(上)


    紫萱側頭看了江玉郎一眼,微微傾身福得一福,毫不遲疑朝狄家大門走去。狄家幾個管家攔著江玉郎真合防賊似的。那個小丫頭經過時還啐了一口。

    待紫萱進了狄家大門,江玉郎才醒悟:人家是真把他當賊防。他搖頭苦笑,逕至姑子住的後院敲門。

    良久,一個姑子推開一條門縫,見是他,忙讓他進去,小聲道:「狄家把張小姐合崔小姐都搬到我們這裡來住,還使了四個管家娘子看守。」

    江玉郎沉著臉道:「我都曉得了,你把張小姐跟別人都支開。我要尋崔南姝說話。」

    那姑子愁眉苦臉進去,過得一會跟滿子,還有兩個狄家的媳婦子奔廚房去了。江玉郎走進裡間,笑道:「好南姝,我來瞧你來了。」

    崔南姝見是他,恨的抄起一把剪子撲上去,罵道:「姓江的,叫你害我!我扎死你。」

    江玉郎將她手腕握住,笑道:「我幾時害你了?」手下略一用力,就將南姝緊緊夾在懷裡。

    崔南姝羞的滿面通紅,恨聲道:「島上誰不曉得李大郎對我心懷不軌,你引他翻牆尋我……」

    「你聽哪個說的?狄家?」江玉郎笑起來,貼著她的耳邊輕聲道:「你要搶狄家的女婿,他家合你說的這些話你也信?」崔南姝已是信他了。然這般鑽在男人懷裡也是頭遭。她臉紅地能滴出血來,在江玉郎懷裡用力掙扎,偏生掙不脫,扭來扭去好不彆扭。

    江玉郎笑道:「好南姝,再扭哥哥可就忍不住了。」輕輕鬆開崔南姝,在她常坐臥地小几邊坐下,自在倒了一杯茶吃,慢慢道:「我合你爹爹認得呢。不欺負你。」

    那只玻璃杯原是南姝的。他的嘴好貼在杯沿南姝的唇印上,南姝搶回來道:「我憑什麼信你?」

    江玉郎從懷裡掏出一樣用絲絛繫住的東西,吊在南姝頭上晃來晃去,笑道:「憑這個!」

    南姝一眼就認得這是她縫的小荷包,跳起數次都奪不到,惱道:「你與我瞧!不然我就喊了。」

    江玉郎笑道:「你喊呀,你喊我就把你按倒在席上剝你衣裳,叫世人都來看你光身子。」

    崔南姝被他氣的半死,擦淚道:「你算個什麼?狄小姐家有錢有勢你不去欺負她。偏來欺負我這個沒爹沒娘的。」

    江玉郎愣了一下,將那東西遞把她,道:「與你。」

    崔南姝搶過來解開。一枚潔白地羊脂玉環在燈下閃光。「這是我爹的!」崔南姝驚道:「怎麼會在你處?」

    江玉郎笑道:「你爹爹許我金銀,將這個玉環與我做信物,說執此環可討。」

    崔南姝想了一想,冷笑道:「你哄我呢。你又是什麼人?倒叫我爹與你錢?再者說,我家的金銀都叫姓尚的搜去了,你找姓尚的去問問有沒有。」

    江玉郎道:「區區在下姓尚名清。」

    尚清乃是新國玉的名諱,崔南姝瞟了他兩眼,冷笑不語。實是不信。江玉郎沒奈何,道:「你若不信,明日我將你幾個姐妹都送來,好不好?」

    窗外傳來姑子的咳嗽聲,一陣腳步兒亂響,想是滿子她們要進來,江玉郎笑嘻嘻在崔南姝臉上彈了下。道:「笑笑。整天繃著臉,男人都叫你嚇跑了。」不等崔南姝變臉。拉開她身後的窗戶跳出去,一頭鑽進姑子的屋裡。

    南姝探頭,正好看見兩個姑子捧著吃食說說笑笑進去。她等了好久也不見那屋裡有動靜,猜想這個江玉郎必是姑子地舊識。若真如她所想。那晚在樹林裡遇見他合狄小姐,必是兩個人要到這廟裡來麼會!崔南姝替明柏不平,小聲道:「她哪裡配得上你!」

    外間滿子擺好碗筷,喊她來吃飯。南姝等服侍的媳婦子回廚房吃飯,就道:「方纔江玉郎來了,他說遭賊是狄家騙我們的,其實……」

    滿子打斷她地話,笑道:「不是你約了人家翻牆來的?不是你在窗台上擺兩盞燈的?你做了這兩件事,就是請賊進門,不論人家來不來,狄家怎麼肯再留你在家住?」

    崔南姝漲紅了臉道:「難道我求狄家收留麼!不是為了你我才不在這裡住呢!」

    滿子因她執迷不悟,惱道:「是,多謝你來陪我。廟裡每夜前邊賭錢,狄家又添了兩個人守夜,生怕我兩個吃虧。南姝,你醒醒,那姓江的聽說不是好人,你總合他纏在一起,怎麼是好?」

    南姝冷笑道:「狄小姐合他有交情無人說她,我合他說幾句話兒就不好,滿子,你太偏

    她二人各執一詞,誰也不能說服誰,吃了晚飯梳洗過,一個睡在東邊蓆子,一個睡在西邊蓆子,一夜無話。到第二日下午,廟門口來了一輛大牛車,兩個青衣小吏把崔家三位小姐送來,來人沒合崔南姝打照面就走了。

    那三位崔小姐只當南姝死了,重在廟裡見著南姝,又驚又喜又傷心,姐妹四個抱頭痛哭一場。崔南姝發現她們三個身無長物,只有兩個肩膀抬一張嘴來,發愁道:「這可怎麼處?你們的箱籠呢?」

    一位崔小姐道:「尚王今日說你還活著,將我們三個送來合你住,哪裡還有什麼衣裳首飾?」

    難道江玉郎真是尚王?南姝心裡格登一下,問她們:「新尚王長的什麼樣子?」

    還是那位崔小姐道:「生的甚是好看。笑嘻嘻地對人很是客氣。腰間繫一條寬帶,上面鑲著一塊獸紋碧玉。」

    江玉郎昨日就是這個妝扮,原來他真是尚王。狄小姐真真是命好,連尚王都愛她,南姝酸極恨極,微微漲紅了臉,勉強道:「原來是他,你們放心在這裡住下。吃用都不必操心地。」

    那三個人在家也是一般兒養尊處優慣了的,就是南姝不提,她們自家也不曉得操心到衣食上。就是南姝自己也覺得多三個人吃飯不值什麼,狄家銀錢多,必定會照五人的份例送來。

    尚王將崔家三位小姐也送到崔南姝處,消息第二日一早就傳到狄家人耳裡。紫萱冷笑一聲,只妝聽不見,自去打理家務。

    等屋裡只有素姐合他兩個,狄希陳笑道:「這個江玉郎倒是有趣。嫌廟裡人少不熱鬧麼,把崔小姐們都放出來,待如何?」

    素姐道:「咱們在廟裡安插了人手。想是嫌不方便了,所以要鬧的她們兩個住不下?」

    狄希陳笑道:「崔小姐那樣的人俺再招回家來住,只怕你閨女瞧不起俺呢。不理不理。」搖著扇子道:「報了兩天名了,下午識字班開學呢,我去後邊瞧瞧。」全不拿三位崔小姐當回事。素姐傳來在廟裡當差的兩個媳婦子,道:「將十弔錢去,合崔小姐說,」她想得一想。道:「就說她那裡人多了,只怕我家一時照應不到,這幾個錢與她添補生活罷。」

    小露珠叫人提了一籃十吊鐵錢來,笑道:「崔小姐只怕不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了呢,慣得她人憎鬼厭才好。」叫個媳婦子把錢送去。

    崔南姝聽了傳的話,一張俏臉白了又紅,恨恨地道:「誰要你家地錢!」

    她一個堂妹艷姝將錢籃子奪下。笑道:「你吃人家的穿人家地。也好意思說這個!這是與我們的,我收下了。狄家嫂子。多謝你,回去合你們夫人說,蒙她照管,我們家老爺夫人就是在地底下也是感激的。」

    送走了狄家人,滿子就道:「十串錢實在是不少,依著我說,雇個閒漢去各村收些魚蝦回來,咱們收拾好了賣把狄家,一來一去也能積些銀錢。咱們不能叫狄家養活一輩子。」

    艷姝笑道:「不必養活我們,我合一位林公子相好,他晚上就來帶我走。」

    南姝愣了一下,惱道:「不是林家挑撥,我們崔家怎麼會只剩我們幾個!你們怎麼能失身從賊?」

    艷姝冷笑道:「那是大伯自作自受。他老人家不是想以崔代尚麼,就是真做了琉球國主,也只捨不得你罷了,咱們幾個都是送人的命。林家怎麼了?林家如今大權在手,我合林七公子情投意合。尚王也同情我們,將我們姐妹三人送來此處。不只我,就是熙姝妹子,也尋了夫家。只有銀姝老實呆,叫她在這裡陪你做姑子罷。」

    數月不見,她們怎會這樣無恥!南姝無話可說,氣的一頭倒在裡屋睡下。

    滿子冷眼旁觀,只念她的經文,並不理會崔家的事。

    這一日晚間,果然有兩個人被姑子放進來,艷珠熙姝二人過去相會,到天亮都沒有回來。狄家媳婦子得地命令是守著崔南姝合張小姐,別的都不理論,那三位崔小姐來去自由合狄家不相干,也管不了,所以她們也不問。

    南姝起來到姑子房裡尋,並不見她兩個,問銀姝,銀姝道:「林家兩位公子守著我們,合姐姐們日久生情,她兩個都有孕在身,實是在神宮住不得了,所以大膽求了尚王。尚王心腸極好,打聽得你在這裡,就將我們送來。她兩個想是被林家人接走了。你不怕替她們擔

    南姝惱道:「林家是什麼東西,倒偷上他們,實是丟我們崔家的臉!」

    銀姝老實道:「她們都是學地姐姐你,只是姐姐你運氣不大好,嚴公子沒有看上你呢。艷姝教我,說廟裡來賭博錢的公子極多,我哄得一個上手就便得。」

    崔南姝氣得發抖,指著銀姝說不出話來。滿子怕她兩個吵出來叫人聽見,越發丟人了。忙道:「人各有志。南姝,咱們燒香去罷。」拉南姝出來,小聲問:「銀姝真是你們姐妹裡最老實地那個?」

    南姝點頭道:「是,她打小就老實,家裡姐妹們都欺負她,只艷姝待她好。」

    滿子鬆了口氣道:「那還罷了,不曉得尚王耍什麼花樣呢。」

    南姝冷笑道:「尚王就是江玉郎,他打我家藏金地主意呢。當時亂的緊。誰知道是誰藏的,如今來問我。我若曉得,也不在這裡受狄家人的冷眼。」

    滿子沉思半日,道:「原來如此,南姝,你離他遠些。不然嚴公子必當你們兩個從前就相識,那夜是你們合演戲給他看。」

    南姝嘴上說是不擾明柏,其實心裡還是放不下他。得滿子提醒,惱道:「分明是狄小姐的私情叫我們撞見。這算是什麼!我合他勾結有什麼好處?」

    滿子實是不想南姝合尚王有牽連,拿定主意要敲醒她,笑道:「狄小姐跟嚴公子鬧翻了。尚王娶了狄小姐,得狄家為大助力,你可嫁嚴公子,不是兩全其美?南姝,休被人當槍使。狄家對你已是極厚道了。」

    南姝冷笑道:「把咱們挪到這裡跟姑子一起住,就叫厚道?你原本心向著狄家,又叫狄家地小恩小惠收買了。他家若是真肯助你,就當替你們張家做主。讓你在張家大宅住著,保你張家平安。」

    「我家有我家的緣故,合你說不清。」滿子勸不轉她,反吃了一肚子氣。哥哥要做海盜,島上再留著張宅這樣大的家當,只怕前腳才走,後腳尚王就要連鍋端了張家。她轉過笑臉。道:「南姝。咱們回去罷。」

    南姝道:「不回去,瞧見銀姝我生氣。我去外邊走走。」她回身看後邊沒有人跟來,正暗自快活,誰知滿子大聲喊:「嫂子,崔小姐要出門。」

    她惱道:「滿子!」

    「當心撞到李大少爺。」滿子看見一個媳婦子小跑過來,笑一笑回去不提。

    那媳婦子不遠不近跟在南姝身後,甩又甩不掉,看見又心煩。南姝在廟外一陣亂走,突然聽見有人喊她,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艷姝牽著一個青衣少年地手,笑嘻嘻走過來,道:「我跟七郎在南山村安了家了,離這裡幾步路。南姝,你來坐坐?」

    那青衣少年附在艷姝耳邊說了兩句話徑直去了。艷姝上來牽南姝的手,南姝甩開她,冷笑道:「你們原來是私奔?」

    艷姝笑道:「有尚王替我們撐腰,怕什麼。七郎說等我生了兒子再接我回去,林家不會不認的。」

    南姝冷笑道:「你是林家人了,合我不相干。」不顧要去。艷姝哪裡肯放,兩個拉扯好一會,她才道出實情:「尚王在我家等你呢,去去不妨,休叫我為難。」

    南姝心裡有些羨慕她成家,半推半就隨她去,進了門道:「你在外面候著。」將狄家的媳婦子隔在外邊。

    江玉郎躺在廳上地一張小榻上,兩個小丫頭一個替他捶腿,一個替他捏肩,看見崔南姝進來,他笑道:「現在你信了呀?」

    南姝道:「我姐姐也是高麗王后,你當你是尚王我就怕你呢。」自尋了一張官帽椅坐下,冷笑道:「你轉了這許多彎,不就是想要我家藏地金銀麼,實話說與你聽,沒有!若是有,李大少爺頭一個要大吹大擂娶我進門,又怎會拿做妾來羞辱我?」

    江玉郎笑道:「這些金子銀子埋在地下無人使實是可惜,你一個人孤身怎麼去取,不如合我說了,取了來,二一添做五,我們一人一半。你有了豐厚嫁妝,還怕那位嚴公子不娶你?就是正室無份,做個妾也容易。」

    崔南姝冷笑道:「一來我不會做妾,二來我也沒有錢。大王,你打錯主意了。」站起來呸他一口走到門口要去。

    江玉郎笑道:「不合我說,走了消息,林家必想法子讓你合他們說的。你又何必自尋苦頭?」

    不是林家使壞,崔家怎麼會叫張家滅了?她又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崔南姝實是恨極,卻是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好主意,轉過身來笑道:「我說,你休叫林家人來尋我。」

    「哦?不叫他們來就是。」江玉郎站起來,打發兩個小丫頭出去,笑道:「你說。」

    「那筆錢不在琉球,是我爹爹運回高麗去了,你使人帶著那個玉環去我家老宅尋一個叫崔三秋地人。什麼都不必說,他自會與你。」

    江玉郎撫掌笑道:「果然藏的好,這麼遠本王實是插不上手呢,罷了罷了,你家地銀子都是你的,這個玉環你拿去。」自懷裡掏出那個小荷包丟到南姝手裡,打著呵欠睡倒,道:「出去時煩你叫個丫頭進來。」

    南姝沒有想到江玉郎這般好騙,這般容易放手,她握著玉環滿心歡喜。艷姝從廂房出來喊她,她也不理,忙忙的跑回廟裡去,將玉環藏在貼肉處,想到爹娘死地冤,狠狠大哭了一日,到寅時才沉沉睡去。

    豈料清早起來,崔南姝在胸前一摸,空蕩蕩並無東西。她在枕下席下各處都摸過,哪裡摸得到,急的嚷起來:「鬧賊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51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章 賊(下)


    這個後院,正房三間住著三個姑子,一個替姑子做飯的老道婆在廚房住,後來又建了兩間靜室是給首裡來燒香的有錢香客歇息喫茶的,裡間是崔南姝姐妹合滿子佔住,外間每晚有狄家三個媳婦子守夜。一共十個人,突然丟了值錢的物件兒,除去崔南姝自家,這九個人,人人都有嫌疑。崔南姝一嚷起來,三個姑子就先惱了,都道:「嚷什麼?叫人曉得我們這裡鬧賊,誰還敢來燒香?」合南姝吵成一團。

    狄家媳婦子已是交過班,當班的媳婦子聽說崔南姝丟了東西,都道悔氣,分出一個人回家稟報主人。

    素姐聽說崔南姝丟了一枚白玉環亂嚷,好笑道:「你們服侍她也有時日,可曾見過這個物件

    四個媳婦子都站在下邊苦苦思索,都道:「不曾見過。她妝盒裡不多幾樣頭花飾物,都是高麗合倭國東西,倒是也有一兩塊玉珮,何曾有什麼玉環?」

    素姐笑道:「聽你們說她昨日出去亂逛,叫她家那個妹子拉去,想是昨日得的也說不準。你們的為人我心中有數,不必理會這些。她若是找上咱們家,你們只問張小姐,請她處置。咱身正不怕影子歪。」

    幾個媳婦子齊聲答應,出來聚到一處商量,道:「俺們家家規最嚴,這些年手腳不乾淨的打發了多少?這盆污水要是倒到咱們身上,幾個管事的曉得。好差使就輪不上俺們了,今日大家齊心,必要找出這個賊來。」商議定了齊至廟裡。

    崔南姝合三個姑子你一言我一語吵地熱鬧至極,滿子正頭痛。見早晨走了的幾個狄家媳婦子都來了,想來失竊一事狄家都曉得,漲紅了臉對她們說:「好嫂子,這裡鬧的不像了,你們先回去。」

    領頭的媳婦子道:「張小姐。丟東西是大事呢,這院裡只俺家人出去過,嚷出來俺們地名聲可不好聽。崔小姐的那個玉環說不定是不小心滾到哪裡,何不關上門大家先翻起來。翻出來大家都清白。」

    外邊崔南姝跟三個姑子橫眉相對,滿子很是為難。本來在這裡住著,是姑子看狄家面子,南姝合姑子吵鬧,這裡也住不得了。已是翻臉倒不如各處翻一翻,南姝只得這一枚玉環做個念想,總是尋著失物為上。她上前道:「師傅們休嚷,不怕外人聽見麼。南姝不曉得把玉環丟在哪裡,咱們各處都翻翻。先翻我箱子去!」拉著兩個姑子進屋。將她的兩個衣箱拖到外間,笑道:「休笑話我破衣爛裳都收起。」將兩個箱子打開,每件衣服都抖開,與大家看過。又開妝盒,裡面不過十來樣飾物,連玉都沒有一塊兒,休說玉環了。再次兩間屋裡所有櫥櫃都細細翻過,都沒有。

    南姝沉著臉將她的兩個箱子也拖到人前。連妝盒都與大家看過。一般兒也無,對三個姑子道:「到你們了。」

    三個姑子雖是不想翻。當不得狄家幾個媳婦子怒目而視。一群人回到姑子的宿處,將衣箱並幾個櫥櫃都打開查了一回,玉環沒有翻著,倒是翻出些角先生、相思套、春宮畫兒、春線、還有一個布包,崔南姝揭開來看,裡面包著幾枚緬鈴,她不認得這是什麼,隨手放下。

    三位小姐見了春宮畫都扭過頭去。狄家幾個媳婦子俱掩嘴而笑。姑子們漲紅了臉,賠笑道:「這是一位施主寄賣地,咱們修行最誠,從來不用這些物件的。」南姝因姑子這般低聲下氣很是好奇,探頭去看,狄家媳婦子都盯著三根黑漆漆的醃黃瓜樣的東西笑地古怪,她不認得這是角先生,好奇道:「那是什麼?」

    姑子結結巴巴道:「沒什麼。崔小姐,我們這點子家底都叫你瞧過了,可有沒有?」

    南姝沒了方才吵嘴的氣焰,小聲道:「不是你們,必是她們。」她指著狄家媳婦子道。

    滿子道:「還有廚房沒有搜過呢,咱們去那邊瞧瞧。」

    銀姝突然道:「我瞧那個老道婆不像個好人。」

    一行人到廚房,灶上一口大鍋裡煮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白粥,老道婆在一張小桌子前彎腰切酸豆角,一進門酸辣之氣撲鼻而來,崔南姝第一個進門,掩鼻道:「這是什麼?」

    老道婆笑道:「是老身自家醃的豆角,拿些姜沫炒一炒,正好下粥。」

    滿子打斷她道:「崔小姐不見了一樣東西,卻是忘了丟在哪裡,要翻翻這兩間屋子。」

    這個老道婆忙將自己一個衣箱打開,裡面不過幾件舊衣罷了,別無他物。崔南姝因銀姝說道婆不像好人,親自動手搜的分外仔細,連鹽罐子都使筷子紮了幾下,還是不見玉環蹤影,盯著狄家幾個媳婦子道:「到你們了。」

    那幾個媳婦子每常守夜,各人都有些零碎放在廚房外屋。大家輪流當南姝的面翻過,還是沒有。狄家的媳婦子都洩了氣,這裡也搜不著,難不成還要回狄家去搜,丟主人家的臉麼?幾個人對看,突然一個媳婦子想起來,道:「天濛濛亮時俺曾見一個人影閃到廚房,不如再細細搜搜。」她們實是怕背著賊的名頭回狄家叫人瞧不起,幾個人一齊動手,將瓶瓶罐罐都搬到崔氏姐妹跟前翻抄。一個媳婦子揭開米缸地蓋,驚道:「俺昨日做地記號不對呢,這是誰動過?」

    大家都圍在缸邊,那媳婦子使手撥得幾撥,就撥出一個布包來。南姝認得這是銀姝常使的帕子,搶在銀姝前邊將小包捉在手裡,只捏得一捏,就曉得是玉環了。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扭身出去。

    滿子也認得那方帕子,看銀姝一張臉白的合白紙似地,搖搖晃晃站在門邊,也猜是她。南姝好生嚷嚷捉賊反捉到自家人頭上,難怪漲紅了臉走開。

    三個姑子都不幹了,追上去合南姝理論,道:「在你們米缸裡翻出來的是什麼,是誰藏起的?都要說個明白。」

    南姝漲紅了臉不說話。滿子走過來。陪笑道:「想來是她妹子合她耍呢,已是還了大家清白,再計較這些,真要讓南山村的人都曉得你這裡丟過東西麼?」

    一個姑子笑道:「張小姐。都曉得你為人甚好,狄家都照管你。這兩位崔小姐俺們可不敢再招攬了,請到別處住去罷。」

    滿子歎息良久,央求道:「咱們實是無處可去,只要師傅肯收留,願將狄家送來地米糧分一半與師傅。」

    姑子們笑道:「可不敢欺心,張小姐但住不妨,她們兩個存心朝我們臉上抹黑,斷是留不成。」

    南姝從屋裡跑出來。冷笑道:「走就走。艷姝住地地方隔壁招人租住呢,咱們到那裡去!銀姝站在門口怯生生地勸滿子:「是我一時糊塗連累了姐姐,這裡實是住不得了。」

    滿子看看三個姑子。俱是一副請她快點走路的神情。她沉默了一會,對南姝道:「我哥哥把我托給狄家照應。原是因為你在狄家住不得了我才陪你,如今你們姐妹幾人在一起,想來也不要我陪了,你們自去罷,我還在這裡。」走到裡面將屏風擋住蓆子。睡下再不肯吭聲。

    南姝愣了一會。狠狠瞪了銀姝一眼,罵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尋艷姝去!」帶著她出門去了。

    狄家幾個媳婦子對看一眼。分出一個跟著出門去了。管事地媳婦子隔著屏風笑道:「張小姐,你們搬出來那個空院子還替你老留著呢,還是搬回去住罷。」

    許久,滿子低低地應了一聲,道:「等南姝搬走了我再搬。」

    傍晚,紫萱聽說滿子搬了回來,備了幾樣菜餚叫彩雲送去,道:「滿子姐姐只管放心在俺家住下,就是要出門走走,叫兩個人跟著就是。等俺哥哥親事辦完,俺得了空閒再來尋你耍。」第二日又送了許多書來。

    去了一個崔南姝,狄家下人對滿子都客氣不少,滿子在林郎中隔壁住著,紫萱又送了許多書本與她消譴,不必出門也不悶。只是她還有些放心不下南姝,合服侍她的媳婦說要去瞧南姝。

    那媳婦子笑道:「請容小婦人去打聽崔小姐住在何處。」去了小半個時辰捧著一個盒子進來,道:「我家夫人聽說張小姐要去瞧崔小姐,替張小姐備了兩樣薄禮。」就將盒子揭開,裡面兩格,一格是葷素兩樣點心,一格是掛面。

    滿子笑道:「替我謝謝狄夫人。」親手將盒蓋蓋上,取了個包袱包起,帶著這個媳婦子出門。

    崔南姝仗著狄家送了她十串鐵錢,在艷姝隔壁租了一間小院,一年房租就用去了一串錢,再添些柴米油鹽並幾樣家俱,又用去了四串錢。只兩日就花去一半,她的手就緊起來。銀姝沒有衣裳穿,問她討錢買綢緞布匹,她不肯與,將出兩件自家的舊衣與她,道:「不是你偷我玉環,我們在廟裡住著不好?」

    銀姝還嘴硬不肯認,道:「分明是狄家想趕我們走,偷了你地玉環合我的帕子,故意做成圈套。」

    南姝惱道:「你休胡說。她們怎麼曉得我有玉環?我妝盒裡還有兩塊玉,擱在櫃上幾個月也不曾丟。分明是你害我!」

    銀姝冷笑:「我是故意叫你在廟裡住不下!憑什麼從小全家都寵你,如今家裡敗落了,你還好吃好喝有人使喚,我們就要以身侍人?你如今又沒有狄家人送供養,又沒有狄家媳婦子使喚,我看你一個人怎麼過日,以後休來求我們。」推開門向隔壁去了。

    南姝怔怔的看著院門,想不通一向老實的銀姝為何這樣恨她。她回房梳頭,卻發現妝盒裡值錢的兩塊玉都不見了,回想方才銀姝出門時袖子裡好像塞著什麼東西,又氣了個半死,將箱籠都翻過,除去那五串鐵錢擺在顯眼的地方不曾動過,她箱子裡凡是值錢些的衣裳細軟都被剪刀剪出許多道口子。南姝傷心落淚,握著玉環哭起爹娘來。

    滿子走到院門口,聽見裡面哭聲,趕著進來喊:「南姝!」

    南姝撲進滿子的懷裡,淚珠兒似雨水般滴落,泣道:「銀姝故意害我,還將我衣裳都剪壞了。」

    席上果然放著七八件破衣。「銀姝呢?」滿子惱道:「你們不是一家人麼,怎麼會這樣害你?」

    「她到艷姝那裡去了。」南姝指著隔壁道:「她恨我。」

    隔壁的院落中傳來女子地歡笑聲,兩個女子用高麗話談笑,滿子聽不明白,然看南姝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就曉得說地是她,忙忙的按住她道:「你休合她們計較。我若是似你這般性急,早死了不曉得多少回了。」

    南姝哭道:「就算我從前對她們不好,她們對我說了我不會改麼。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原來姐妹們同心過活,她們還這樣害我!我去合她們拼了。」

    滿子緊緊抱住她的細腰,道:「那林家不是什麼好人,她們吃虧的日子在那裡呢。」

    「小南姝,幾日不見,哥哥想你呢。」江玉郎搖著一把灑金大折扇,一步一搖的進來,笑道:「張小姐,你也在?」

    滿子來時並沒有見身後有他,猜他是從隔壁過來的,說不定就是他設的圈套,如今南姝在這裡住著甚是叫人不放心,不如回去尋狄家人求情,將南姝再搬回來。滿子想畢,放手對南姝道:「你無事只管到我那裡去。我出來也有些時候,還要去廟裡燒香呢,先走了。」

    江玉郎笑嘻嘻道:「這是合你好的?見你有事,走地可是快。南姝妹子,這世上除去金銀,人都不可靠呢。」

    崔南姝本在一邊抹淚,叫江玉郎說地心裡活動,很是不滿滿子此時棄她而去,惱道:「就算你說的都對,難道你又是好人?滾!」尋了一隻大掃把,沒頭沒腦打過去。

    江玉郎身手本來就好,跳出院門,笑道:「過幾日來瞧你。」搖著扇子揚長而去。

    南姝拴上門,靠在門板上又哭起來。隔壁傳來笑語聲,炒菜聲,雞叫聲,彷彿熙珠並那兩個姓林地都來了,幾個人在院中說說笑笑極是熱鬧。襯得南姝這邊極是淒涼。南姝哭的累了想口茶吃,水桶裡倒有小半桶水,灶下也是冰冷。

    她從小兒養尊處優不慣做活,家道敗落之後先有滿子,後有狄家,都將她的衣食照料的周道妥貼,如今獨自過活極是艱難,沒奈何雇了個土人婦女做活,卻是樣樣不合心意。世上萬物都有的賣,只有後悔病無藥可醫,南姝轉而念起滿子合狄家的好處來,細細思量,越想越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53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一章 官迷七舅(上)


    且不提南姝漸有悔意,只說滿子回到狄家,思索替南姝求情,她合媳婦子說要見狄夫人。媳婦子道:「大少爺娶親正忙呢,小姐住在這裡又無要緊事,且等忙過了這幾日小婦人再替張小姐上去說,好不好?」

    狄家實是忙極,滿子也看得到,再至南姝家,見她雇了個婦人做伴,暫且放心。

    南姝吃了兩三日的苦頭,又每日受隔壁閒氣,比照這一邊滿子依舊待她友愛,就是她合那幾個媳婦子合不來,人家照樣照顧她周全,她心中又悔又愧,每日總要到狄家滿子處呆一兩個時辰,尋滿子說話解悶。

    滿子住的原是狄家宅後,十來個大小院落拼成一處,兩個門出入,一個是正宅後門,有管家娘子嚴加看守,一個側門通漁村方向,也有個老管家看守。崔小姐每日都來,管宅門家人的不敢怠慢,稟報夫人。素姐笑得一笑,吩咐守門的媳婦子好生守門,外人一慨非請勿入。又吩咐服侍張小姐的兩個媳婦子把崔小姐當客待。

    紫萱從窗外經過恰好都聽見,回到房中喫茶,對彩雲說:「那個崔南姝臉皮真厚,連那幾個姑子都容不下她,如今見天朝俺家跑。」

    彩雲笑道:「小姐若是不喜歡,吩咐後門上不許她進來就是。」

    紫萱搖頭道:「不必,橫豎她只在滿子的屋裡打轉。她自請為妾明柏哥都不要她,俺還合她過不去做什麼?雖然不喜歡她。還是照娘說的,拿她當客人待罷。」吃了一碗茶略息一會,春梅尋過來道:「前邊李家送中秋節地節禮來了,已是拿賞封打發來人回去。咱們家的幾時送?」

    紫萱道:「問過娘沒有?」

    春梅笑道:「夫人說哪日都使得,看小姐可忙的過來。」

    紫萱站起來甩手,笑道:「偏都湊到一處來了,原說過節娶親大家熱鬧。還不曾娶呢,咱家倒是熱鬧的夠了。走,擬單子去。」出來到八字樓下地小廳裡,將收來的禮單看過,照著來禮的厚薄估量了。紫萱心中有數,又問:「可打聽過他們家送別人家怎麼樣?」

    春梅笑道:「問過,都說差不多的。咱們家怎麼回?」

    上等的每家兩罈子家釀地酒,一隻鵝,再得兩盒月餅,並一對狄家造的玻璃繡球燈。中等的似黃村長這樣的人家,一盒月餅、一罈子酒,一隻鵝並一對狄家造地紅玻璃燈罩。管家們都有定例不必說,作坊的工人們發四個月餅二斤面。學生是兩個月餅。

    春梅算過人數。笑道:「四個月餅做起來費功夫呢,換成一個大的不好?」

    紫萱微笑道:「聽齊山說有些婦人還要送親戚,還是四個罷。叫家學裡男女學生都歇一日助忙,咱們家的兩個烤爐不歇火,想必一天就夠了。你看著人先把送禮的月餅拾出來裝盒,配上禮物先送了去。陳家的,叫俺哥自家去送。作坊閤家裡的月餅十四那日上午你經手發了罷。」春梅笑應著先去了。紫萱又算擺酒那日碗碟器皿,幸好家裡有木器作坊跟琉璃作坊。兩邊輪流趕工。製出許多木碗木碟,又是玻璃杯、玻璃壺。都要清點數目,洗淨運至廚房待用。

    這場辦婚事素姐合狄希陳全不插手,只叫兒女們料理,紫萱在內宅忙的飯都吃不好。小全哥在二門外還有團練、作坊要照管,雖有明柏助他,兩個人也是一般忙碌。

    這日是陳家送嫁妝過來,早晨小全哥被春梅幾個喊醒,他揉著眼央求道:「隔壁院子都收拾妥當,嫁妝來了搬過去就是。鬧我做什麼?」

    春梅笑道:「女客們要來呢,少爺快起來,老爺說今日放你半日假,叫你去明柏少爺那裡耍,中午回來吃飯,快去罷。」

    小全哥歡喜道:「真的?」一古碌爬起來,拍拍腦袋笑道:「果然,今日是女客來送嫁,俺沒有丈母娘拜見,倒是省了好些事。」伸手穿了件新裳,笑道:「叫廚房備幾樣早飯,俺帶去合明柏哥同吃。」忙忙地梳洗一回,因怕從前門出去撞見人,叫管家牽了馬在後邊候著。他連小廝都不帶,提著食盒興沖沖走到拐角地月洞門裡,正好看見崔南姝從後門進來。

    崔南姝到狄家做什麼?小全哥停下腳步看她走到林先生隔壁敲門,出來開門的是滿子。滿子搬回來他也曾聽管家們說過,只是崔南姝還有臉回來,真真是叫人無話可說。他打馬至那霸,明柏接著,笑問:「正要去南山村呢,你怎麼來了?」

    小全哥道:「爹叫我歇半日,中午合你回家吃中飯,聽說陳家送嫁妝要繞南山村好大一圈,俺又沒有丈母娘要拜。」

    明柏接過食盒送到廚房去了,小全哥背著手看明柏的作坊,門面三間,有兩間租把別人開了個小茶館,靠東邊一間,半邊安著櫃檯,狄得利坐在櫃後算帳,半邊安著桌椅擺著大茶壺合一摞茶碗,陽光穿透了隔扇的玻璃,照得圓桌那塊一片明亮。狄得利的算盤隔一會才響幾下,合熱熱鬧鬧的狄家比,這裡又安靜又適意。小全哥打了個呵欠,伸手去摸茶壺,居然是溫熱的,忙倒了一碗茶在手,一邊吃一邊看牆上掛的一副草書。

    倒茶地聲音驚動狄得利,他站起來看見是小全哥,問了一聲好重又坐下算帳。

    明柏一邊挽袖子一邊從後門出來,笑道:「得利嫂子熱早飯去了,俺這裡還有些事,你睡一個時辰?」

    小全哥笑道:「你去忙你地,我只閒逛逛。困了就去睡。」伸了個懶腰又道:「還是你這裡舒服呢。紫萱每日在家忙家務,總抱怨人太多。」

    明柏微笑道:「我這裡也還要添人手呢,幾個大戶都來打家俱,一家就夠我吃一年了。」

    小全哥信步走到院子裡。院裡子搭了個大棚子。幾個雇來地琉球土人在那裡磨海貝,一個木匠在旁邊指點。靠著牆地陰涼處有幾個大木盤曬著漆,廚房邊使竹子紮了個籬笆,圈著一群雞,唧唧咕咕的啄食菜葉。廚房邊還搭著個架子。架上爬著葡萄,因是頭一年,還沒有結果,若是堵起雙耳。合明水鄉下不差什麼。小全哥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將茶碗放在葡萄架下地桌上,走到明柏房裡補覺。

    明柏教學徒識字合算術,說了大半個時辰,留了些作來與他們,繫著圍裙又去倉庫點數,上回那個客人訂的妝盒都已做好,一排排碼在架子上,每個邊上都擺著塊刻著數字的小木牌。除去妝盒。還有精工細嵌的藥櫥、官帽箱、小書箱。已是積了兩間倉庫,雖不似妝盒華麗,然鑲嵌的貝母、珊瑚、琉璃都是挑地上等好華細細打磨,只等狄家船來運回中國。這些,都是他憑自己的雙手掙來的,明柏一一看過,心頭泛起些些苦澀。

    從小母親教導他: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己的爹爹不必說。為了榮華富貴出人頭地。休妻棄子。狄姨父卻是為了尋張護身符才做地官,然白衣賊一來。山東河南兩地多少做官的人家被殺的乾乾淨淨,就是做了官,也是護不得家人周全。倒是開了這個木匠作坊,靠著自己的雙手吃飯才塌實,想來今生不能如母親的願替她掙個封誥了。明柏走到靜室替母親再上一柱香,念道:「娘,你一心想著爹做官,爹做的好官連咱們都不要了,俺也差點叫人害了。不做官兒又何處,還是做個富家翁閒適呢。等兒子掙些家當,俺娶了親,帶她回家去看你。」祝罷出來,瞧小全哥還在憨睡,他就走到前邊看帳。

    幾個做苦力的人進來討茶吃,對狄得利道:「都管,碼頭來了幾隻大船,要買食水去倭國呢,你家不是要去倭國買漆?何不去托他們。」

    狄得利笑對明柏道:「小人去瞧瞧。」過得一會笑容可掬進來,對明柏道:「少爺,有個客人聽說我家的妝盒都是三兩黃金一個,想來瞧瞧。」

    明柏笑道:「這世道,越貴越有人買。小全哥說有人拿著我的妝盒到三舅那裡賣,足足一百兩銀一隻,他能賣得掉否?」

    正說著,一個穿醬色綢直裰,鬍子焦黃地客人進來,一進門只問得一句:「聽說貴鋪地妝盒……」盯著明柏眼珠子都不錯一下。

    明柏本來生的俊美,雖然黑了些也擋不住有些人愛慕,見人一來就盯著他看,只當來人有龍陽之好,他不耐煩合這樣的人打交情,掉頭就朝後邊去。

    「天賜,」那人一邊擦淚一邊喊道:「俺是你七舅舅。」

    明柏驀地回過頭來,道:「休胡說,俺七舅舅是監生,怎麼會出來做生意?」

    那人摘了瓦楞帽子,苦笑道:「七舅舅留了鬍子你就不認得了?」他將鬍子撩到兩邊,果然那個下巴合明柏一模一樣。

    明柏原是不信他母舅會做生意,細細端詳,七舅舅他小時候見過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秀才居然真做了海商?他將七舅舅拉到臥房外的小廳坐地,還來不及開口說話。

    七舅舅已是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你爹爹說你被拐子拐去,你怎麼在此?娶親了沒有?」

    明柏笑道:「實是被拐子拐去,叫一位狄老爺救下來,因鬧白衣賊,不曾回得家鄉,隨狄老爺在琉球住著,還不曾娶親。」

    七舅舅歎息良久,抹淚道:你幾個舅舅全家都叫白衣賊害死,只有我跟你三表舅全家去蘇州投奔你一個遠房表舅舅,回家認得的人都死了,田地也叫國舅府佔了,沒奈何收拾了你舅媽幾件簪環出來做生意。那位狄老爺在家否?俺要備份禮去謝謝他。」

    嚴家幾個舅舅對明柏都還好,只是嚴家是世代書香門弟,人人讀書,卻是越讀越窮,當年自家衣食都不得周全,也照應不到他們母子多少。如今陰陽兩隔,也陪著舅舅抹眼淚。聽得舅舅要去謝狄老爺,明柏忙道:「他住在南山村呢,俺認了他做姨父。」

    七舅舅只當這個作坊是狄家地,叫明柏在此看守,忙道:「你在此替人家看鋪子不好擅離,你指了方向俺去。」

    小全哥在裡間醒來,因他舅甥相認不好說話,聽得這位七舅舅誤會明柏是替他家看鋪子地,忙從裡間出來,笑道:「七舅舅,這是俺哥自個的小鋪子。」

    七舅舅聽說這鋪子是明柏地,喜歡的握著明柏的手,道:「狄家是好人呢。」

    明柏笑道:「這是狄姨父的兒子小全哥,他明日成親呢。舅舅合俺同去吃杯喜酒?」

    小全哥鄭重做揖道:「請七舅舅賞光。」

    七舅舅樂呵呵道:「必去必去,狄公子真是客氣。」他本是個讀書人,看見明柏廳裡滿架詩書,壁上又掛著幾軸山水,外甥屋裡還是個讀書人的書房樣子,實是喜歡,拉著明柏的手道:「等舅舅回程,合舅舅同回去罷。想來你在這島上也沒有好人家結親,我把你表妹淑惠配你,好不好?」

    明柏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小全哥跳起來道:「使不得,俺明柏哥定了親呀。」

    七舅舅也不過一說罷了,只是為何小全哥叫天賜「明柏」?就問他:「你改了名字?」

    明柏笑道:「狄家姨父替俺落籍,改了姓嚴叫明柏,不然不好進學呢。」

    「你進學了?」七舅舅又驚又喜,道:「哪一年的事?」

    小全哥笑道:「也有六七年了呀。」

    七舅舅皺眉想了一會,道:「天賜,你爹爹如今官運尚好,你隨俺回中國去罷,尋個人情總能中舉,你爹爹走走門路,榜下尋個知縣也使得。」

    明柏微微笑道:「家父已有嫡子,俺去尋他是替他找麻煩的,俺連姓都改了,就是不想替他老人家添麻煩。舅舅,俺在這裡很是自在,不想回中國。」

    七舅舅摸了摸鬍子,勸道:「傻孩子,你十幾歲就得進學,可見天姿極好。就是如今二十多,中了舉也還是個年輕舉人,將來前途大好,你爹爹見了你這樣出息,必不會似從前對你。」明柏但笑不語。小全哥因這是明柏哥的家事,不好插嘴,倒了碗茶慢慢吃著。偏生七舅舅勸不轉明柏,就來尋小全哥,對他說:「你勸勸他呢,在這個荒島上實是埋沒了他。男子漢大丈夫,還當以功名為重。」

    小全哥搖頭道:「俺自家都不想做官了,不好勸得明柏哥。」看看時辰,笑道:「到俺家吃中飯去,七舅舅也去。明柏哥合俺妹子訂了親呢,俺們都是一家人。」他生怕七舅舅把那個什麼淑許給明柏,拉著七舅舅,一口一個舅舅叫的極是親熱。明柏漲紅了臉默認,也道:「走罷,姨父待俺合小全哥一般,不用必禮。」

    七舅舅在懷裡摸了許久,摸出兩塊玉來,將一塊遞給明柏,笑道:「這個雖然不是好玉,你舅舅帶在身邊幾十年,就與你了,這一塊與狄小姐,也是舅舅的一點意思。」又對小全哥道:「你明日成親,舅舅明日再備禮去吃你喜酒。」

    小全哥笑道:「與俺妹子的就是與俺的,舅舅走,吃酒去。」

    七舅舅點頭道:「要去要去,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窩在這裡可惜了,七舅舅要好生勸勸狄大人,叫他勸你們兩個回中國科舉,做生意到底叫人瞧不起呢,還是做官好。」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56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二章 官迷七舅(中)


    嚴七舅站在南山村的十字街中央,驚訝道:「這裡是琉球?」他的左手邊有一家茶館,青布幌上挑著一個茶字。竹窗裡高麗紙做的窗簾半卷,一隻玻璃水瓶露出瓶口,瓶內插著竹葉,柏枝和幾枝說不出名字的花,論清雅還勝江南小鎮的茶館。他的右手邊有一家脂粉鋪子,牆壁上掛著一塊板子,上書「杭州官粉、揚州鴨蛋粉、各色胭脂、全套牙梳牛角梳」。他的正前邊是幾家綢緞莊、酒莊、點心鋪子、果子鋪。一棵大樹下還有個梳頭的待詔,肩上搭著白手巾歪在籐椅上睡的正香,那個的腳下是梳妝匣子還有一盛滿清水的玻璃盆。等閒小鎮還不如南山村呢。只是街上玩耍的孩子不少,從五六歲到十二三歲都有。

    嚴七舅惋惜道:「到底是海外荒島,不曉得讀聖人詩書。」

    小全哥只是笑,明柏勸舅舅道:「此處又無科舉,做一兩個時辰的活就夠一人溫飽,又沒有稅賦,所以嬉游的不少。肯讀書的也多呢。俺帶你去狄家後宅瞧瞧。」

    狄家守門的遠遠看見大少爺,跑過來請:「新親已是坐席了,大少爺快去應個景兒。」明柏推小全哥道:「你速去,俺替你到後邊走一遭兒。」拉著七舅舅繞到漁村去,引他看作坊合識字班。

    識字班上,一群穿小衫單褲打赤腳的女娃娃們個個都手執小棍在沙盤上寫字,一個青衣少女走來走去指點。嚴七舅嚴守著男女授受親的古訓。只站在門口看了幾眼,道:「狄家甚是風雅,僕婢想必都會解得詩經。」

    明柏笑笑不做聲,引舅舅出來。笑指前面黑壓壓一大片宅院,道:「那都是狄家地屋舍,這後邊是管家們的居所,前面是作坊閤家丁們的住處。七舅舅是自家人,咱們徑到內院去罷。」

    引他進門。守院門的管家笑著上來問個好,並不問他帶來地是什麼人,由他們自進去。

    常人二十多歲兒子都養得好幾個,天賜實是拖的太久。狄家待天賜親如子侄。七舅舅心裡越發有數,拿定主意見到狄家人,要合他們說說,把兩個孩子的婚事早些辦了。

    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桌上還擺著一缸涼茶並一摞茶碗,七舅舅在琉球八月的大太陽底下走了也有大半個時辰,尋思要吃碗茶,笑道:「這裡倒涼快,歇歇罷。」

    明柏隨他過去。倒了碗涼茶捧到七舅舅手裡。滿面含笑正喚得一聲「舅舅」,就見拐角處一個瘦削的白衣少女撐著傘走來,看見他笑,先是露出又驚又喜地神情,轉而滿面悲傷,道:「明柏哥,我是來瞧滿子的。你……過的好麼?」

    七舅舅聽得少女說話,探頭來看。聽見她哥哥妹妹叫的親熱。只當這是狄小姐,笑瞇瞇站起來道:「天賜。這是狄小姐?」

    明柏抿了抿嘴,笑道:「這是狄府一位世交地小姐,舅舅喫茶。」

    七舅舅做了幾年生意,已是看明白這位小姐似是對他外甥有意,外甥蒙狄家搭救,又要娶狄家小姐為妻,豈可再合別家小姐勾反搭。他坐回去吃了兩口茶,正色道:「明柏,你已是合狄小姐定了親了,休合別人家小姐哥哥妹妹的,壞了別家小姐名聲,是一輩子的事呢。」

    南姝見了明柏,只想多看他一眼,怔怔的站在那裡看他,突然聽得他的舅舅這樣說他,忍不住上前道:「合我明柏哥沒有干係,原是我……」她漲紅了臉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轉身逃走,瘦弱的背影好似風雨中的嬌花嫩蕊,著實可憐。

    七舅舅細心看明柏的神情沒有憐惜只有一絲厭惡,笑道:「這位小姐看著怪可憐的。」

    明柏板著臉道:「她合一位張家小姐被張公子托給狄家照料,在前院住著。她居然引賊入室,指點賊人半夜翻牆來尋狄家麻煩,這樣地狠毒心腸哪裡可憐了。休要理她。」

    七舅舅抬頭看看狄家主宅高高地圍牆,兩三丈高的山坡上的院落,猜測這個姑娘必是合他外甥有些話說,因道:「琉球地方沒什麼男女之防,你原生的還好,離小姐們遠些才好呢,休要招惹這些不曉得禮數的女人。」他一邊說話一邊皺眉,鬍子微微翹起,甚是著惱。

    明柏苦笑搖頭,他何曾招惹過小姐們,就是這位崔小姐,原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因為不能接受她的愛意,心中對她有二三分愧疚,所以才待她客氣了些,豈料反叫她存了心,跟那個江玉郎勾結起來鬧出許多是非。然這些話都不好合舅舅說的。明柏含糊答應了一聲,笑道:「是。」

    七舅舅滿意地點點頭,站起問道:「狄家有幾個子去?」

    明柏笑道:「只得小全哥一個兒子,她是大小姐,還有個小妞妞,才六七歲呢。」

    七舅舅摸摸身上還有一隻小玉牌可以做見面禮,放下心來,笑道:「你帶路呢。」

    再行得幾十步進了一個月亮門,好大一個長方形院裡種著些花木,兩邊廂房都有門廊,前面兩扇大門緊閉。屋簷上掛著雙喜地紅燈籠,這方是正經後宅門。

    明柏走上台階喊道:「嫂子開門,俺是明柏。」

    後門吱呀一聲拉開一條縫,裡面的媳婦子見是明柏少爺,笑嘻嘻道:「表少爺還不曾吃中飯呀?今日女眷都在八字樓小廳,小婦人到前邊合老爺說聲,把中飯擺到前邊去?」

    明柏笑道:「有客呢,俺舅舅來了,你合娘說聲。」

    那媳婦子看後邊進來一個鬍子客人,跟明柏眉眼裡有幾分像。忙笑道:「不曉得是親家舅老爺來了,快裡邊請。」她身邊一個已是小跑著過去報信兒。她自家拴了門上鎖。在前面帶路。

    七舅舅留神細看,順著山腳建了半圈遊廊,靠山地一邊砌著圍牆。從縷花窗裡可見山上種著各色花草樹木。另一邊有幾重院落,可見一條夾道通一個小門,那邊高牆圍了一大圈地,卻是看不見是派什麼用場。走得幾步又是一道牆,小小一扇門。門邊牆上鑲了一塊巴掌大地玻璃,裡面人看見外邊來人,開了門笑道:「怎麼不從前門走?」

    鄰路的媳婦子笑道:「前門不是排著新媳婦的嫁妝麼。」放他們進來,守門的自去鎖門。他們上得幾十級台階。就從一處大院落地牆外經過,此處遍植翠竹,俱有碗口粗細,綠森森的極是涼爽。明柏指著下邊的兩棟高樓道:「那是二門的八字樓,想來今日在那裡請女客?」

    那媳婦子笑應了一聲道:「是呢,還叫了幾個小戲子來唱小曲兒,天氣這般熱,只怕要吃到太陽落山才好鋪床。」再走得幾十步經過一個寶瓶門轉進院裡,炙熱的陽光烤得七舅舅身上立刻冒出汗來。明柏在琉球住慣了倒不覺得。搶上前幾步推開虛掩地廳門,笑道:「這裡改成客院,真真是安靜了許多。舅舅這裡坐會。」

    此處原是廚院,極是寬敞高大,自把廚房移到八字樓外。狄希陳將廚院重新粉刷修整,隔成裡外兩個院落,裡院是倉庫,外院一排隔成五間。中間一個廳。左右各兩間臥房,算是客院。

    他們才坐定。就有媳婦子送進兩盆洗臉水來,明柏面前那盆搭著的是條舊手巾,七舅舅那條白手巾卻是簇新的,疊放在一隻雕花大木盒裡,上面還壓著一塊香胰子。

    只這塊香胰子,在南京老店裡也要三四錢銀子,七舅舅有些心痛,看明柏那邊的木盒子裡是塊用過一半地,笑道:「自家人客氣什麼,將新的收起罷,俺等你洗過了使你那個。」

    送水來的媳婦子笑道:「俺們都是各人使各人的習慣了。舅老爺使罷呀,這是待客的禮數。」

    七舅舅咋舌道:「只洗這一回,好幾錢銀子呢。」

    明柏笑道:「不值什麼,舅舅但洗不妨。」一邊自家洗了臉,將手巾搓了一把擠干晾到一邊的架子上。媳婦子過來接過洗臉水出去。七舅舅洗過了臉提到面盆走到門邊要潑。明柏接過來道:「這水還可澆菜,潑了可惜。」轉手交給媳婦子。

    一轉身幾個媳婦子送上一大玻璃盆的西瓜,俱是切成薄片,明柏請了幾次,七舅舅方取了一片吃著,問明柏:「狄家好生奢侈,怎麼在琉球住著?」

    明柏笑道:「這卻不知,舅舅此去倭國做何生意?」

    七舅舅道:「販了些唐詩合筆墨紙硯去賣,打算再販些白折扇回去。」

    明柏喜歡道:「舅舅,這些物事琉球都缺呢,不如就在琉球賣了販些海貨搭船回去,這一年半年去倭國的商人極多,不見得多賣出錢來呢。」

    七舅舅笑道:「橫豎還在停兩三日,且尋個買主瞧瞧,若是賣得出,哪裡不是賣?舅舅在月港聽說琉球出得好妝盒,極是華麗,賣幾十兩銀子一隻,外甥真真是出息了呀。」

    明柏笑道:「島上無事,做幾個耍子,賣掉也是湊巧。」正說生意說的熱鬧。一個披髮地小姑娘跳進來,撲進明柏地懷裡,喊道:「明柏哥!你前日與我做的木匣真好看。」

    明柏笑道:「這是俺七舅舅,來,叫舅舅。」

    小妞妞忙跳開兩步,正經萬福,道:「舅舅好。」

    七舅舅盯著小妞妞的腳下,鬍子抖動了幾下,還是忍不住問外甥:「這是狄家二小姐,為何不與她纏腳穿鞋?」

    明柏瞧小妞妞腳上穿的是布涼鞋,奇道:「這不是鞋麼?」

    七舅舅指著小妞妞的腳道:「腳趾頭腳後跟都在外邊……」

    琉球本來天氣炎熱,又是近海,土人都不穿鞋,就是尚氏王族,平常出行也是赤腳,常有穿著綢衫,脖上掛著兩隻鞋,光腳到處逛的貴人。至於中國人,窮些的都打光腳,富些的多是穿蒲鞋。狄家除去素姐是小腳不好赤腳,連狄希陳都是赤腳穿狄家自制地布涼鞋。嚴七舅初到琉球,不曉得這裡風俗。

    明柏笑道:「這裡家家都是如此,王宮裡地王后還是光腳呢。」

    七舅舅正色道:「小小荒島藩王,曉得什麼叫做禮儀廉恥?大家小姐,原當謹慎些。」

    小妞妞叫七舅舅嚇著了,安安靜靜站在一邊,待狄希陳進門,溜出去合落後幾步的素姐道:「娘,這個七舅舅好生古板,見不得俺赤腳穿鞋呢。」

    素姐微笑道:「所謂入鄉隨俗,在中國自是要穿地嚴實些,此地炎熱,大家都穿的少。跟天冷穿襖,天熱穿紗是一般道理。」拉著小妞妞再進去,跟嚴七舅行過禮分賓主坐了。

    嚴七舅謝了又謝,就將話題轉到明柏的婚事上,問明柏幾時畢姻。狄希陳哈哈笑了幾聲,因嚴七舅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就不好合他說天氣晴好,問素姐:「你說幾時好?」

    素姐微笑道:「我家紫萱一來只得十六歲,年紀還小,二來家中是她管事,總要等她嫂子能管家了才好出閣。明柏,你說呢?」

    此時成親,手邊只有一個小小作坊,只怕都不夠聘禮,明柏搖頭笑道:「俺也說要等兩年呢。」

    嚴七舅急道:「十六也不小了,你大表妹十五就給舅舅俺添了個大胖外孫,照舅舅說,你們擇個日子把事辦了,等俺回轉同回中國去,成了家當立業呢,也當早些把舉業重拾起來,替你娘請道封誥。」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20:58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三章 官迷七舅(下)


    明柏到底想不想做官?狄希陳合素姐對望一眼。他畢竟不是小全哥,問都不好問得的。

    狄希陳想了想,把話題調開,笑道:「聽說舅老爺也是讀書人,怎麼想起來做生意?」

    七舅舅握著茶碗,鬍子抖動,傷心道:「鬧白衣賊,俺們嚴家原就不多的田產都歸了別人,屋舍也都被燒壞,沒奈何棄了儒業做生意。」他看向明柏的眼神極是疼愛,又道:「明柏這孩子打小聰明,我姐姐為著他……」

    明柏想到小時候每天白日做活,晚上母親在燈下一邊做針線一邊守著他練大字,眼中也是微現淚光。

    「明柏原就上進,就是再過十年,也還是個年小進士」素姐怕嚴七舅提起傷心事,微笑道:「論學問原是好的,只是年紀輕些,還要磨礪。」

    狄希陳點頭道:「做官實是不易,下官做了幾年官,全仗有個好師爺。倒是七舅舅,想是還存著棄商歸儒的心思?」

    嚴七舅苦笑道:「咱們嚴家世代書香,怎麼不想高高中個舉人進士光宗耀祖,只是咱們沒那個命哪,嚴家這二十年都無一個中舉,更休提做官,若得一二個做知縣知府,嚴家也不至於此。」

    狄希陳笑道:「確是如此。將史書來抖一抖,古往今來,權傾一時的高官顯貴,能得善終的也是少數,平平安安做幾任知府知縣實在些。」

    嚴七舅當年也不曾認真合舉人進士這些貴人結交,聽得狄大人的話心裡又酸又澀。他不住歎氣,又將眼光轉到明柏身上。笑道:「這孩子改姓了嚴也好,就替我嚴家光大門楣,也替你舅舅出一口氣。」

    繞來繞去還是要明柏去做官,真真是個官迷。狄希陳無可奈何吃了一口茶,叫小妞妞:「叫你姐姐來見過舅舅。」

    小妞妞跳著出去了。素姐笑瞇瞇問七舅家中有幾房妻室,子女可曾婚配等語,又問他們現居何處,生意如何,合他慢慢攀談。

    狄希陳暗中擦汗。狄家避居海外。一來是因為紫萱攀著一位好師傅,要避幾年;二來是因為不論是做官,還是在家合狄氏親族相處,狄希陳兩口子都為難。雖是穿越來了二十年,他們內心依然還是現代人,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東西壓的喘不過氣來。琉球島上雖然亂了些,在別人眼中是沒有王法教化地地方,然不論穿衣吃飯,還是教養孩子都能隨心所欲,倒正好對了他們兩口子的胃口。尤其是素姐。回中國去轉了一圈,越發覺得琉球海島的好來。

    且說紫萱聽說是明柏哥的親舅舅來家,很是不安,她回房收拾了許久,在鏡前左照右照都不滿意。爹娘合妹子早過去了,她還在房裡磨蹭,問丫頭道:「俺這樣可使得?」

    彩雲幾個都抿著嘴兒笑個不停,青玉道:「聽說嚴七舅境況不大好,小姐穿的平常些罷了。」

    紫萱忙對鏡把頭上一枝嵌寶步搖取下,換了一枝玉簪。又換了一件素色綢衫,才覺得好些。

    小妞妞已是笑嘻嘻進來牽姐姐的手,道:「姐姐,你七舅舅見不得赤腳呢。」

    紫萱忙又脫去涼鞋,穿了布襪、繡鞋,羞紅了臉問小妞妞:「你七舅舅是什麼樣的人?」

    小妞妞咬著指頭憨笑。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十本練習本。」

    「你要那許多本子做什麼?淨糟蹋東西,不成。」她走了幾步,又猶豫道:「公帳上使不得,姐姐體己與你十本?」

    小妞妞搬回一根手指,再伸出來兩根,笑道:「不能再少了。」

    紫萱啐道:「二十就二十,你說。」

    小妞妞笑道:「七舅舅有些古板,極是疼愛你明柏哥。一個勁要明柏哥回中國做官兒呢。」

    「什麼你明柏哥俺明柏哥。你就不叫他明柏哥了?」紫萱笑罵道:「合誰學的?再胡說看俺不撕了你的嘴。」

    小妞妞躲到彩雲身後,笑道:「姐姐休惱。俺明柏哥地七舅舅還等著要見你呢。」

    已是使妹子來催了。實是不能再讓人久候。紫萱再照一回鏡子,自覺挑不出毛病,拉著妹子的手道:「走罷。」姐妹兩個進了客院,慢慢走進廳裡,道萬福問好兒,都是丁媽媽教的那一套,甚是得體。

    七舅舅乍一見紫萱,極是愛她端莊安靜,忙從懷裡掏出兩塊玉,給她二人做見面禮,紫萱身邊的媳婦子過去接了交到她二人手中,紫萱笑著道過謝就拉著妹子退出去。

    出了院門,她面紅耳赤心跳不己,按著胸口問跟從的人:「俺失禮了沒有?」

    彩雲幾個都笑道:「極好,就是妝的太斯了。」

    紫萱走了幾步,笑道:「好在這位舅舅偶然才見一回,少不得也要妝一二回呢。」她將握在手裡的玉看了又看,鄭而重之藏到妝盒裡,又怕妹子把她那塊玉鬧丟了,也替妹子收起。因大家都說好,心定了依舊去廚房照料不提。

    見過紫萱,七舅舅極是滿意,滿面笑容看著明柏道:「若是俺姐姐還在,見著這般好媳婦,必定喜歡。」

    狄希陳怕他說得幾句又要明柏去做官,忙笑道:「他兩個雖是定親,還沒寫婚書,就央舅舅來寫好不好?」叫人取了大紅灑金帖子合他兩個的生辰八字來。

    這是正經拿七舅舅做男方親戚了。七舅舅歡喜非常,提筆就寫,問得明柏考取秀才用的名字是「嚴明柏」三個字,鄭重用姐姐的名字寫了婚書,自家做個中人見證。寫畢交與狄希陳。笑對明柏道:「舅舅要厚顏討一杯媒人酒吃吃。」

    素姐先是不解這話是何意,看明柏眼圈微紅,再看婚書落款是嚴氏,曉得明柏地母親必是極得這個兄弟敬重,所以嚴七舅寫婚事要用姐姐地名義,笑道:「原該這般。明柏,俺家等你擇日來下聘。我們兩家愛親才做親,也不必拘俗禮爭聘禮厚薄。紫萱狠愛你替小妞妞做的那幾個盒子,你送只妝盒來就使得。」

    這話越發合了七舅舅的心意。他樂得鬍子翹的多高,笑道:「原當如此。俺嫁大小女時,也不過收得女婿半邊梳子。嫁娶原當盡力而為。偏如今有那起俗人,必要計較聘禮厚薄嫁妝高低來結親,全不將人品放在心上,婚姻大事倒成了買賣了。真真是世風日下。」

    狄希陳笑道:「本當如此,今日雙喜臨門,走,前邊吃酒去。」拉著七舅舅先出去。素姐落後幾步,合明柏說:「你七舅舅的意思還叫你做官呢。俺們家這一二年還回不去,且過兩年再商量這個事。」

    明柏低頭想了一會,道:「娘,俺舅舅原是極想做官的,他自家不能做成的事,總想在孩兒身上做成。姨父做官時帶著俺們,看的多也想明白了,中舉做官總要看各人福氣,不是強求得來的。」

    素姐點頭笑道:「就是這般。」想到將來說不定要合女兒分開,歎了一口氣又道:「且再看罷。將來地事誰也說不准呢。」兩個在二門邊分開,素姐徑回內室將婚書收起去前邊待客,賓主盡歡不必提。

    到下午炎熱散去,送親女客們鋪床畢,明柏合七舅舅辭了狄希陳回到那霸。七舅舅原就吃的大醉,走到明柏內室看見姐姐的牌位。大哭一場。道:「姐姐,你受了半輩子委屈,必要叫天賜替你掙個封誥,好好替你出口氣!」拉著明柏又道:「做兒子的說不得爹爹的不好,俺做兄弟的也不好說得姐夫,前事只有掩口不提。你若得考中進士光大門楣,才是狠狠羞辱了林家一回呢。」

    明柏含淚點頭道:「都依舅舅。」兩個抱頭痛哭一回,倒在床榻上睡去。第二日早晨起來沐浴更衣。正要出門去狄家吃喜酒。

    一個陌生管家到鋪子裡,問狄得利:「可是有位賣筆墨紙硯地嚴姓客人宿在你家?」

    狄得利道:「就在俺家。都管有何事?」

    那人笑道:「小地是新搬到北島的胡家管家,我們家大小爺要開個紙筆鋪子,正要買些貨物。」

    七舅舅聽說,歡喜帶他去船上看貨,那人將他帶來的貨物盡數買下,捧出白花花十錠五十兩地大元寶道,笑道:「一共五百零一兩七錢銀子,一二兩的零頭就與小人做個潤手罷。」拱拱手去了。

    這些貨物運到倭國去只得二分利,在琉球反倒賣出三分利,同船的小商人都道嚴客人好運氣,個個都去招攬那個管家,豈料那個管家雇了只船將貨物裝起,已是去的遠了。

    舅舅也不像個會做生意的人,明柏猜必是狄家援手,心中極是感激。嚴七舅看外甥神情,也約略猜到是狄家不出面轉托了別人來買貨物。卻是、是替他嚴家留面子,不然怎麼這樣巧法?他二人走在山道上,嚴七舅因四下裡無人,就道:「狄親家待你實是極好。」

    明柏笑道:「孩兒省得。」

    嚴七舅想到昨日那個撐傘地白衣姑娘,不放心道:「舅舅也看出來了,這島上風俗不比中國,小姐們出門亂走地極多,你休合她們歪纏。須知漢子是婦人的夫主,你將真心待她,她才肯塌實合你過日。一好換兩好不好麼?難得有岳家這般體貼女婿。休學那起輕薄地人見一個愛一個的,鬧地後來妻子鬧岳家抱怨。」

    明柏漲紅了臉道:「不會。俺爹爹給俺樹了個好樣子呢。」

    外甥將姐夫休妻棄子另娶的事都搬了出來,七舅舅不好再說他,歎氣道:「他雖是如願,到底為仕林不恥,你改了姓也罷了。好在你命大遇得貴人,可見老天有眼不負俺姐姐。」牽著外甥的手又是傷心又是歡喜。

    這日狄家唱戲擺酒,熱鬧不必提。滿子住在後院,聽見前邊鼓樂喧天,心裡實是堵的慌,早晨前邊又送了一桌酒菜來,她就道:「我去南姝那裡耍一日罷,煩嫂子將這些都使食盒妝起。」

    那媳婦服侍張小姐久了,曉得張小姐對自家大少爺有意,心中也替她可惜,笑道:「原當出去走走,崔小姐那裡極好。只是這些個菜兩個人吃兩三餐怕是不夠,小婦人去討兩罈子泡菜,再拾一盒子饅頭來呀。」卻是喊了她家漢子,整治了一擔吃食挑去崔家,她自家提著一盒細點心陪滿子到南姝那裡去。

    南姝昨日遇見明柏,明柏偏不理她,傷心了一夜。早晨起來雇的那個老婦人又請了假去吃狄家的流水席,她坐在房裡正氣悶,聽見滿子喊門,忙出來開門,強笑道:「正要尋你去呢。」

    滿子道:「總是你來瞧我,今日我來瞧瞧你。」看她院中地也不曾掃,水缸中只得小半缸水,屋裡更是亂成一團,歎氣道:「你雇地那人呢?」

    南姝冷笑道:「吃喜酒去了。由她!」她這般狄家媳婦子就有些站不住了,上來辭滿子道:「張小姐,俺們家中還有事,先回去了,到晚來接小姐回去。」

    滿子微微點頭由她們自去。

    南姝惱道:「打發她們走做什麼?正好叫她們與我收拾洗涮。」

    滿子微笑道:「你還是不改大小姐脾氣。」在她三間屋裡轉了轉,就挽起袖子來,道:「咱們一起動手,收拾完了吃飯,有你愛吃地泡菜呢。」

    南姝聽得有泡菜,忙笑道:「先吃飯,我早飯還不曾吃呢。」將泡菜罈子抱出來,抱怨道:「我買了幾十個錢的菜,泡了兩壇都不得入口,都叫我倒掉了。」

    滿子皺眉道:「你身上只有那十串錢,也要省著些花。我勸你做個小生意呀。」

    南姝變了臉色坐在一邊,好半日才道:「我能做什麼?」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0 18:41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四章 泡菜


    且說小全哥成親那日,狄陳兩府極是熱鬧,不只大擺宴席,還在後村作坊處設了流水席款待村民和狄家作坊的工人。南妹雇的那個婦人擠上去,守門的問得她不是南山村的人,與了她四個饅頭,道:「這流水席是與村民並作坊工人吃的。你是村裡人雇來做活的,與你些吃食也罷了。」

    那婦人把饅頭揣在懷裡回來,進了門藏在柴草裡。南姝見她回來鬼鬼祟祟的格外有氣,冷笑道:「你不是告了假去吃人家喜酒了麼,怎麼又回來了?挑水去!」將她支使的團團轉。

    滿子替她收拾臥房畢,問她:「你妝盒裡還有兩塊玉,哪裡去了?」

    南姝惱的滿面通紅,恨聲道:「是銀姝那個賤人偷去了。不然拿去換些銀錢,也可多雇兩個人使喚。」

    滿子好笑道:「她已是偷過一回你的東西了,你還帶著她,又不防她,這虧原是你自找的。」

    南姝皺眉道:「原不值幾個錢,誰放在心上了?……她本沒有那樣大的膽子,這幾日我聽見隔壁說話,偷東西剪衣裳都是艷姝她們兩個教的。我原說她一向老實,偷東西叫我收拾了她一回也罷了,到底是自家姐妹……她服侍我原比別人強些……」因滿子有些惱火的瞪著她,南姝低著頭不敢再說。

    南姝落到這樣地步還是不改崔家大小姐脾氣,滿子實是無話可勸,沉默了半響,道:「你如今後悔了罷?住在這裡是找氣受。」

    南姝小聲道:「我是上了艷姝的當了,她合我說隔壁是空著的,咱們在廟裡住著不方便,勸我合你搬來住的。你陪我去瞧瞧哪裡還有空房我們就搬了去。好不好?」

    滿子道:「你又性急了。似你這般,手裡還有二三個錢,總要尋門生活,或是織布,或是針線……」

    「織布我不會,針線也不大好,」南姝想了一想,歡喜道:「從前大家都誇我畫的蘭花好。字也好,多有來求字畫回去掛的,不如開個字畫店?」看滿子默不做聲,軟語央求她:「這個不好麼?」

    滿子歎息道:「島上從前只有我一家雜貨鋪子兼賣些紙筆墨硯,生意如何你看不見?你的字畫再好,誰肯花銀子來買?依著我說,不如你泡幾壇泡菜賣。這個又不難也不要大本錢,兩三個錢賣一碗。就是人累些,看著不起眼,利錢極好地,存夠了本錢再轉個小雜貨鋪。不必靠別人也衣食有靠。」

    「你總叫人家去賣泡菜!你怎麼不去?」南姝惱道:「除去這個就不能做別地了麼!」

    滿子替她算:「一棵高麗菜才一枚鐵錢,黃瓜白菜刀更是便宜,你泡幾十壇菜也花不到幾百錢。南山村裡的婦人在作坊做活的日多,一斤半斤的泡菜還是買得起的。你說呢?」

    南姝低頭在心裡算了一回,果然如此,她就道:「是了,只是泡菜我泡不好呢。」

    滿子笑道:「昨日你走了,我問得勝嫂子學了一個泡菜的方子,昨晚泡了一罈子在那裡,過二三日嘗嘗可使得。除去鹽、酒,再有一包辣椒面就使得。」

    南姝聽了記在心裡,她本是愛吃泡菜的。忍不住就要試試,忙叫琉球婦人熱過飯菜送上來,她二人吃完,南姝就要去買菜。

    到底是開了竅,滿子笑道:「你急什麼?今日大家都去狄家吃喜酒了呢,且到明日,你叫人去喊個賣菜的來,要什麼叫他挑到你家來就使得。」

    南姝看滿子笑嘻嘻地說狄家親事,替她不平道:「狄家真沒良心!」

    「南姝!」滿子嗔道:「就是我家不曾落敗,我一個番邦妾庶出的小姐,還是商人家的女兒,也配不上狄家的。他家一直待我合你很好,你又何必合他們對著幹?不是狄夫人贈你十弔錢,你待如何?」

    南姝低頭不語,好半日才道:「狄家真是小氣的緊……不說就是。我總要活的比隔壁她們三個強些才是。」

    滿子笑道:「這才是呢。那個姓江的後來找過你沒有?」

    南姝冷笑兩聲,道:「昨日傍晚還來過呢,我沒理他。」

    滿子想了一會,笑道:「那個玉環不過是你爹爹的心愛之物,並沒有什麼地,不如你拿去當了,換些銀子換個地方居住,也離了這個是非窩。他不是想借玉環求財麼,你玉環都不要了,他也就不法可設。在這裡,總是有些叫人不放心。」

    南姝叫滿子提醒,笑道:「可不是。我當了只說無錢贖,也斷了他的想念。」興沖沖拉滿子出門,直奔南山村新開的一個小當鋪,將玉環當了十五兩,比她們想的還多了五兩銀。南姝握著一大包碎銀子,笑逐顏開拉著滿子去尋新租屋舍。

    突然間鞭炮齊鳴,鼓樂喧天,一隊人從陳家出來,排成一條長龍繞到村外去。狄家大公子穿著大紅狀元袍,烏紗帽兩翅插著金花,騎著高頭大馬在彩轎前慢行。嚴公子穿著寶藍地新綢衫,陪侍在接親女客的轎邊,那轎內想來就是狄小姐。她兩個站在道邊看著心上人喜洋洋遠去,滿子強笑道:「走罷,過一會只怕無人了呢。」

    南姝不捨的回頭,也強笑道:「走呀走呀。」卻是不知不覺跟著接親地隊伍出了村,腳下踩到軟軟的沙子,才醒悟到了海邊。

    回想從前她出門,有李家姐妹合陳緋陪侍,還有家人前後服侍,何等風光。如今只得滿子陪她,又是何等淒涼。南姝忍不住歎息:「為何只我命薄如此。」

    滿子在沙灘上站了一會,笑道:「那些是誰的椰子林?長勢甚好,想來後年他家可以釀椰酒了呢。」拉南姝過去看,卻是狄家的。

    早晨挑擔送吃食去南姝家的那個管家背著手正看一群土人小孩澆水。滿子看他在一邊搭架子,蓋草葉椰樹葉,問他:「大哥,這是做什麼?」

    那人抬頭看是滿子。笑道:「要出苗呢。搭個棚子擋日頭。滿子小姐渴不渴,將兩個椰子去?」就叫一個孩子到不遠處的椰樹上摘下幾個椰子下來,抽出背上的砍刀砍開,與她二人一人一個吃水。又說滿子:「張小姐,今日大家都要去吃喜酒,你老出門小心些,不然俺回去叫俺媳婦來陪你?」

    滿子笑道:「不妨事,崔小姐要覓幾間屋子租住。咱們只在村子裡打轉。」

    那管家看了南姝兩眼,皺眉想了一會,道:「如今租房的也多,常到俺家來買茶葉地李老闆隔壁地小院子聽說就租,李老闆倒是個極老實的人,他媳婦又極熱心,不然到那裡去罷。」喚個孩子來,丟了兩枚鐵錢與他。道:「你帶兩位小姐到十字街地茶館去,合李老闆說,這位小姐要租他家的小院子。」

    南姝正是要尋個當街的店面,聽得是茶館隔壁正中下懷。歡喜道:「你叫個孩子能做什麼事?你陪我們去呀。」

    滿子拉了拉南姝的衣袖,對滿面無可奈何的管家陪笑道:「使孩子就很好,咱們自去才好還價呢。都管大哥你忙呀。」拉著南姝走到村中。看那個孩子都跑到茶館裡去了,說南姝:「他又不是你我家人,原是熱心助你,你怎麼好使喚他!須知崔家……」看南姝低頭擦淚,卻是不忍再說她。

    李老闆兩口子真是熱心人,看崔小姐是個孤身女子,單獨租一個小院並不劃道,勸她只租小院裡的兩間東廂房。滿子也勸南姝。就租下三間正房。正好一間做臥房一間做客座,還有一間可以安放泡菜地罈子。再在屋側搭個草棚砌個小灶台正好做飯。老闆娘一力主張,叫她們回去搬家什,替她們僱人來搭棚子。

    南姝性子本就極傲,前個房東那裡付的租金都不想要回來,滿子勸著,合房東說了許久,一弔錢拿回七百錢來。房東走了,滿子對嘟著嘴把錢收到箱子的的南姝道:「你瞧,七百錢呢,罈子也夠添上幾十上百個。叫你雇的那人去喊幾個人來,這一回搬家東西可不少。南姝樣樣都不在行,不知不覺中的換了滿子主事,一個時辰就把新家收拾妥當,還順便在十字街的一個鋪子裡買了十幾隻舊酒罈,七八斤海鹽合五斤辣椒粉。

    艷姝合銀姝那日到熙姝家耍去了,回來聽房東說南姝搬到十字街茶館邊,艷姝冷笑道:「她怎麼變聰明了?走,咱們找她去。」尋到南姝新居來。

    因那個琉球婦人要挑水出入,院門並沒有關,南姝合滿子正挽著袖子赤著腳在院子裡洗罈子,雖是蓬頭垢面,說說笑笑倒也開心。猛然間看到艷姝合銀姝進來,南姝將手中沾滿酒糟臭味的抹布用力砸向艷姝,正好拋到她地肩上。

    艷姝指著南姝尖叫:「你敢丟我?」

    南姝一不做二不休,提起半壇髒水做出要潑的樣子,唬得艷姝落荒而逃。銀姝腳下略遲些,叫艷姝用力一拉,正好跌倒在門檻上。南姝就想潑她,吃滿子攔住。

    滿子道:「崔銀姝,你們快將南姝的兩塊好玉還來。不然我們到尚王那裡告訴。」

    艷姝聽見瞪銀姝問她:「你還偷了什麼東西?」銀姝變了臉色,哆哆嗦嗦從懷裡摸出兩塊玉來,艷姝一見認得這是她的七郎贈她地,惱道:「做死,你連我也偷。一把奪去。」

    南姝衝上去用力拉了銀姝一把,問她:「我的呢?」

    銀姝摸了半日,摸出一包東西來,南姝搶過去打開來看,除去她的兩塊玉,還有一副葫蘆型地玉耳墜是她的,還有幾樣像是艷姝熙姝的東西,她不由冷笑道:「你果然老實,艷姝,你教她偷我東西,教她剪壞我的衣裳,就不曾想過她還偷你們吧。」南姝把自己的三樣東西收起,那幾樣艷姝伸手要來接,她一揚手丟入院門外的陽溝。乒一聲把院門關上。

    滿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已是合她們不相干,偏要賭這個氣做什麼?」走過來開門,卻見艷姝挽著袖子揍銀姝正揍的快活,銀姝抱著頭蹲在地下,她兩個使高麗話不曉得說些什麼,又快又急,滿子還要細聽,吃南姝拉回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艷姝也不要養活銀姝了,看她去討飯。」重重將院門關起。

    門外怒罵聲,討饒聲漸歇,銀姝倚著院牆哭了一會,不曉得合一個男人說了幾句什麼話,也走了。南姝重開了門,冷笑道:「該,教她害我。叫你們也吃了虧。」

    滿子望望外邊,十字街上鋪子不少,卻沒有幾個行人,是誰把銀姝帶走?她有些不安。對南姝道:「你小心些,只怕銀姝恨你。」

    南姝道:「她早恨我了,休理她。」大開院門。用力將罈子洗的嘩嘩響。

    來接滿子地媳婦子回去把崔小姐要開舖子賣泡菜一事說與同伴聽,二更時小露珠去廚房取糖水,都聽在耳內,回來就當個笑話說給主人聽。

    彼時素姐兩口子還合紫萱坐在一處閒話,商量事情。

    紫萱笑笑道:「她能自己養活自己,想來不會哭著喊著要做妾做婢了。」

    彩雲在一邊皺眉道:「老爺說高麗人是棒子,果然不假,總合俺家過不去。還學了俺家泡菜地方子去掙錢。恁沒有骨氣。」

    難道高麗人地泡菜還是狄家傳過去地?素姐肚內已是笑的翻江倒海,吃彩雲這樣一說。板著臉強道:「小姑娘挺不容易的,由她去罷。」站起來回到臥房裡撲到床上笑了個夠,出來還是樂,吩咐小露珠:「那個辣椒粉泡白菜,是廚房前幾日才試過的,想是張小姐教她的呀?還有個石鍋拌飯呢,將泡菜倒在飯上,飯好再加上一隻雞蛋,完了拌一抖,淋些油,也還中吃,你叫廚房明日做過送與張小姐吃。」

    小露珠笑道:「崔小姐極愛吃泡菜的,這種吃法倒是又新鮮又省錢。」

    紫萱看爹爹一本正經坐在那裡,只有嘴角抽動不停,笑問道:「爹爹,你為什麼這樣樂?」

    狄希陳忍不住大笑起來,指著素姐道:「你呀你呀。」

    素姐揚眉道:「我也是好心。」因女兒睜大眼看著他們,忙道:「要三更了,你快去睡罷,明日還要早起呢。」將女兒打發出門。狄希陳已是撲到在床上笑的打滾。

    素姐笑道:「我還有拉麵地絕招沒出呢。合你說正經的,你覺得明柏的這個舅舅如何?」

    狄希陳爬起來摟著素姐的腰,笑道:「是個老實人,就是太迂了些,一心要叫明柏做官兒,明柏像是被說動了。」

    素姐道:「你總說孩子們是明朝人,真是明朝人,能有幾個少年得意的時候曉得激流勇退?罷了罷了。由他們去吧。也差不多是新帝上台,要封海禁了?」

    狄希陳道:「明裡是禁,鬧的東西都漲了價,大家越發都要來趟混水。倒是海盜的生意會紅火起來呢。咱們的船隊,要多配些火槍火炮。」

    素姐笑道:「若是使得,也搬些來守宅院,島上做海盜地多了,俺們家藏也藏不住。」

    安靜的夜裡,偶然只有狄家放出來的狗叫幾聲,蟲子叫的正熱鬧。狄希陳拉開窗簾,指著那輪明月笑道:「使得。先睡吧,明日還要吃媳婦茶呢,你記不記得,那年看《桔子紅了》,你說要是有那麼一間大宅住著,養一群孩子在天井跳繩,得閒出門到親戚家吃酒,不得閒關門在家做地主婆算帳。還記得不?」

    素姐摸摸眼角地細紋,笑道:「記得,你說我癡心妄想呢。一轉眼我就當婆婆了,這二十年,真快。低頭伏小二十年,總算能過幾年舒心的日子了。」打著呵欠爬上床,使扇子趕蚊子。狄希陳將紗帳放下,笑道:「李家大公子後日成親,只我一個去罷,你合紫萱在家,好打發小全哥兩口子回門。」

 素姐輕輕將他推倒,笑道:「吃醉了人家拿小戲子款待你,不許你一個人去。」狄希陳只是笑。素姐笑軟在他身上,輕輕掐他,道:「你不依我,明日我就把那根棒槌翻出來做傳家寶傳給兒媳婦。」

    狄希陳大樂,將素姐緊緊抱在懷裡,道:「一定不吃醉,必不能叫小戲子佔了老爺我的便宜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3 16:09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五章 南姝的小生意


下午炎熱的陽光穿透碧綠的香蕉葉,在窗前留下斑駁的影子。陳緋放下手中的筆,把今天寫的兩百個大字收拾起,眼中滿是笑意。

成親以後,小全哥合她說:「俺們家沒有閒人,妹子出嫁以後家事都是你我二人掌管,你要是連青玉春雪那兩個丫頭都不如,如何伏眾?」是以替她訂下功課,每天白日她練字,晚上替她講半個時辰的書。小全哥的學問,比起她娘家那個被搶來的先生自然是好得多,何況又是新婚的時候,丈夫親自教她,陳緋極是努力,每天除去早晚兩次去婆婆處請安,都在她那個小院子裡用功。紫萱每日得閒去尋她說話兒,合她扎一兩朵花兒,說說衣裳的樣式,又或是合她商量酒館如何辦法,日子過的頗有趣味。

她嫁過來時並沒有帶丫頭來,狄家與了她四個小丫頭,又在小全哥院裡添了四個媳婦子供使喚。素姐因為自己早年做媳婦時想吃點什麼都不順心,叫在兒子院裡添了個小廚房,撥了個廚藝好的媳婦子與兒媳婦,做點心、做宵夜都由陳緋。除去不得像從前那樣出門隨心所欲,嫁到狄家來,比在娘家順心多了。

陳緋伸了伸胳膊,走到廳中空地打了一趟拳,對揉著眼犯困的小丫頭小玉米道:「去合大小姐說一聲,我要回娘家瞧酒館建的如何,問她同去否。」

小玉米去了一回,回來笑道:「大小姐正好得閒,就來的。」

陳緋想了想,笑道:「去小廚房看看,有點心收拾一盒子出來。干米線也使得。」

紫萱穿著一件秋香色的小紗衫,繫著青布裙,笑嘻嘻站在院門口,道:「嫂子,俺哥呢?」

陳緋笑道:「睡了小半個時辰,不放心團練作坊出貨,去那邊照應了。」

紫萱忙吩咐同來的彩云:「去合廚房說,煮兩桶綠豆湯送過去。」

陳緋因紫萱穿的平常,不好意思穿綢衫,拉紫萱進臥房,也似她般換了小衫布裙,連頭面都除下了,只有兩隻小全哥送她地玻璃簪子不捨得撥,紫萱掐了一朵小月季替她插上,笑道:「這般才是新媳婦呢。」兩個手拉著手出來。陳緋房裡小丫頭捧著一盒子曬乾的米線來與陳緋瞧了,交給帶出門的媳婦子,

紫萱已是替陳緋備好一隻下酒的攢盒。兩罈子家釀美酒與陳老蛟,也交給陳緋屋裡的媳婦子。她兩個戴著大斗笠出門。不過片刻就至陳家,然陳老蛟還在午睡,陳大海的妻妾也是午睡沒醒。陳緋叫把禮物收起,對紫萱道:「我家人中午睡的時辰長,咱們先到酒館那裡去?」

南山村靜悄悄地,只有海風吹過椰樹的沙沙聲。幾隻又胖又大的花貓臥在道邊的樹蔭下,熱風吹到人身上懶洋洋的,陳緋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紫萱也以手掩口應和,都笑道:「明日中午要多睡一會。」

街上店舖都掛著竹簾,風吹簾動,偶然可見伏在櫃檯上打瞌睡的夥計。還有呼嚕聲傳來。越發的叫人犯困了。彩雲指著東邊一大塊被圍牆圍起的空場道:「那是客棧?佔地地方真大。」

紫萱笑道:「直合人家的宅院似的。主人家是哪裡來地?」

陳緋道:「好像是姓汪,說原來是鹽商。甚是捨得花錢,連瓦都是在明柏他們作坊燒的琉璃瓦。咱們地酒館合他家的比,可就差多了。」

說的紫萱也有些氣餒,走到工地前,站住了細瞧,良久,道:「爹娘說物極必反,他們家造的富麗堂皇,俺們家倒不如隨意些,牆外牆內多多地種上香蕉、竹子這些,一來多佔些地方,二來在林中建些草亭吃酒,想來英雄們要自在些。」

陳緋笑道:「可不是,就是這樣。我娘家那些叔叔們,到我家來吃酒,回去都說全身不自在,直說我家東西太精緻呢。」

工地上也無工人,想來都在歇午。她兩個看了一回回轉,陳緋還請紫萱回娘家喫茶,紫萱指著遠遠的街那頭一家茶館道:「你家人都在睡呢,咱們去那吃碗茶歇歇回家去罷。吃了晚飯再出來走走可好?」

那家茶館的老闆正站在門外收簾子,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倒是可以一坐。陳緋看身邊跟從的人都是汗透衣裳,忙笑道:「聽說他家有一樣杏脯,極是好吃,我請大家都去嘗嘗。」拉著紫萱大步向前。

那家茶館的老闆見來了生意,笑盈盈讓客人到屏風隔開的雅座,又把跟從的人讓到一張大圓桌邊,站在後門口喊:「老闆娘,兩位貴客,上九樣果子。」自家先提了一隻大茶壺與管家娘子並大姐們倒茶吃。老闆娘從後面捧了一隻圓盒子出來,盒上一隻玻璃盤,盤裡兩隻白瓷盞,又是一隻白瓷壺,送到雅座裡,倒了兩盞香氣撲鼻的清茶出來,笑道:「咱們地茶葉都是從府上買地,這是自製的花茶,在水缸裡浸了有兩個時辰,大少奶奶合大小姐嘗個新鮮罷了。」

紫萱吃得一口,冰涼甘甜,笑道:「果然好茶。」

陳緋已是揭開盒子,取白銅匙挑了一塊杏脯與紫萱,道:「這是他家自造地,你嘗這個。」

紫萱接過,還不曾進口,就聽見崔南姝的聲音:「李嫂子,我做了一鍋拌飯,你來嘗嘗。」紫萱吃了一驚,將杏脯放下看向後門。

崔南姝穿著半新不舊的高麗長衫站在後門口,面上也是又驚又愧,看了紫萱合陳緋幾眼,漲紅了臉進來合陳緋打招呼:「阿緋,許久不見你。」

陳緋先站起來,笑道:「原來你搬到這裡住。」看一眼小姑子,紫萱坐在那裡不肯動,只微微點頭合她說:「俺要喫茶呢,嫂嫂自便。」

崔南姝從狄家搬出去的原因並沒有外傳,陳緋也不曉得,因她兩個都不搭理對方,很是尷尬,笑道:「如此我去南姝住處瞧瞧。」上前要拉南姝的手。

南姝甩開她的手,道:「不敢,大少奶奶還是在這裡喫茶罷。」陳緋漲紅了臉。很是惱火。

老闆娘忙拉南姝,道:「正要去瞧瞧你的泡菜可泡好了,走,到你那裡去。」一陣風兒捲著崔南姝去了。陳緋惱道:「她這是怎麼了?她合我說話,我好意合她說說家常,她倒惱了。」

紫萱因茶館裡無外人,輕聲道:「有一回她在窗台上點兩盞燈做表記。那晚有兩個賊摸到前院,吃俺們捉住一個李大公子,還有一人逃走。俺們問崔小姐,崔小姐說是約好了地,要引那人翻牆尋俺晦氣呢。這樣的為人,俺不見了她就罵。已是對她客氣了。」

陳緋皺眉道:「她從前也只性子縱些,心底並不壞呢。我家養活她,她反倒引狼入室,真真是叫醋糊住了眼珠。」

紫萱聽得一個「醋」字,漲紅了臉不說話。

陳緋又惱道:「從前我合她們出去耍,也有幾位公子隨行。那個陳大公子最是慇勤……」

紫萱因老闆站在櫃邊聽的出神,忙道:「崔家從前行事何等囂張,如今只餘幾位小姐吃苦,真真是叫人歎息,嫂嫂喫茶。」

陳緋會意,吃了兩口茶,想了想心中還是惱怒,推解手到後院,看後門開著。南姝的說話聲從對門的小院出來,尋過去責問她:「南姝,我狄家養活你也有時日。你為何勾結壞人翻牆來盜我狄家財物?」

南姝漲紅了臉道:「江玉郎騙我,說要將我崔家寶物交還,我胡亂指了一處哄他,並不是有意……」

陳緋惱的兩道眉毛都豎起,冷笑道:「養條狗還曉得防賊呢,你還有理了?」甩袖子出來,又見滿子撐著一把油紙傘裊裊婷婷走進小巷。

滿子是張公子入伙的人質,理當在陳家居住地,偏生送至狄家。打的什麼主意陳緋如何不知,她瞪了一眼滿子,氣呼呼回茶館,道:「我去問南姝,她果然招認了是她引來的。真真是氣殺我。」

紫萱微笑道:「如今她好也罷,壞也罷,都合俺們不相干了,理她呢。快吃口茶消消氣。」

「怎麼不相干了?」陳緋激動的狠,忍不住道:「張小姐不是還在俺家住著?我瞧她們來往的很是親熱。」

嫂嫂這是吃醋了。若是自己合明柏成親了,還收崔小姐在家住著也是忍不得的。然狄家實是因張公子的人情避免大麻煩,張小姐也要好好看顧。紫萱自覺不好勸得她,吃得幾口茶正要說走。卻見崔南姝衝進茶館,滿子在後拉著她的衣袖叫她回去。

南姝甩開滿子地手,衝到陳緋面前,指著她的鼻子惱道:「你說誰是狗?」

紫萱省得方才嫂子是罵了崔南姝,不禁暗道痛快。她原也惱崔南姝惱的狠,然人家搶她明柏哥不成,又家破人亡,她再出惡言好像不大厚道,是以都不肯在心中罵她,忍地也極是難受。聽得南姝這樣問話,實是忍不住笑起來。

陳緋微微一笑,道:「我是說我狄家養隻狗都會看家護院,不會招人翻牆。不是說崔小姐你。崔小姐怎可自比為狗?」

南姝一張粉面紅的發紫,氣得全身發抖。滿子歎了一口氣,過來拉她,輕聲勸她:「你太多心了。陳小姐,她境況不好常常多心,你休合她計較。」

陳緋冷笑道:「她境況不好又不是我們家害地,我們不欠她什麼,沒的叫她指著我鼻子說話我還要笑臉讓她。張小姐,你合她好讓她就罷了,休叫我們和你似的。」站起來問紫萱:「你走不走?」

紫萱應了一聲道:「俺合嫂嫂同去。」都當崔南姝是根柱子,兩個繞過她出去了。自有媳婦子去付茶錢。彩雲故意落後一步,拿手帕子扇風,大聲道:「有些人哪,還不如狗呢。」說得幾個丫頭媳婦子都大笑起來。

南姝氣得直打嗝,看看她們。又看看滿子,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滿子苦笑道:「走,回去吃口熱茶就好了。」

南姝惱道:「她好神氣,嫁到狄家了不起麼…呃…都怪你不爭,呃,不然她嫁得出去…呃…」

滿子隱隱感覺到陳緋對她的敵意,再叫南姝這樣一說。越發地惱了,喝斷她道:「你休胡說,陳小姐比不得狄家人好說話。」

崔南姝冷笑道:「你還叫她陳小姐,分明是不承認她…呃…她是狄家兒媳婦。」

崔南姝越說越叫人難為情。滿子惱的跺腳,恨道:「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棄了南姝出門回家。

連滿子也不理她,南姝又是氣惱又是心酸,不顧茶館老闆的為難臉色。跟在滿子身後道:「你有本事一輩子不要理我!」滿子並不回頭,她也使性子回家去,砸了兩個罈子。痛哭一場,喊雇地婦人收拾,偏生那婦人又不在家。

兩灘又酸又辣的泡菜水汪在階下,滿室都是泡菜氣味,狠是難聞。南姝捏著鼻子收拾了半日,將碎壇片撿到一隻破簍裡。拖到村外垃圾場去倒。她身上本來淋了泡菜水,又沾了沙子灰土,臉上紅一道灰一道的,形容甚是狼狽。偶然過來過去的青年男人,看見她都讓著她走。南姝惱的渾身發軟,走到松林邊樹蔭下歇腳,正生悶氣間,突然有松子落到她地頭上、肩上。她抬頭看。卻是江玉郎掛在一棵大樹地粗枝上。笑嘻嘻將手中地松子丟她。

崔南姝氣地滿面通紅,揀起一塊石頭就丟。江玉郎從樹上溜下。笑道:「幾日不見,你長了脾氣?我還說你回高麗了呢,可是沒有路費,我送你幾兩銀子呀?」

崔南姝冷笑道:「你沒那麼好心!我把玉環當了,你想要崔家的藏金,自家想法子去。」

江玉郎靠在一棵大樹上,笑道:「我實有心娶狄小姐為妻,你若助我,我助你掘得你家的藏金何如?」

狄小姐出門再不似從前只二三個跟從,如今前呼後擁總有十幾人,豈是容易下手的?崔南姝冷笑一聲,道:「你又想害我,上回李公子的事我還沒合你算帳呢。」

江玉郎大叫冤枉,繞著南姝轉了數圈,正視崔南姝充滿敵意的眼睛,道:「李大郎對你實是真心,他想去見見你,並沒有別的意思。他這樣愛你又苦苦地求我,我如何不帶他同去。依著我說,你嫁了他也沒什麼的。」

崔南姝漲紅了臉道:「休提他,橫豎我不會上你的當。你想把狄小姐怎麼樣你自去,休招惹我。」轉身要走,吃江玉郎攔住。

「崔南姝,你又何必哄我,崔家在高麗害死了世子,不得不逃到琉球來,又上了張家地當,將一二千的人手運到琉球來送死,在高麗還能有什麼?你爹爹怎麼會將金銀藏回去。」江玉郎地臉陰沉沉的,冷笑道:「將藏金獻與我,我必想法子讓你嫁成嚴明柏!」

崔南姝喘了幾口氣,兩隻手將胸前的衣結揪成一團,良久,道:「實是不知,當時我還有兩三個哥哥弟弟,就有藏金的事我爹娘又怎麼會合女兒說知?你又是聽誰說我曉得地?此事我也只曉得一個影子,到底有沒有藏成我並不曉得。」

玉郎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他冷笑兩聲,掉頭而去。南姝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跌跌撞撞回家去,卻見她屋裡叫人翻了個底朝天,箱子櫃子都是敞開。南姝冷笑兩聲,將屋裡屋外並院子裡都看過,拴緊了門伸手到一個泡菜罈子裡摸了一把,銀子並值錢之物都在;再將床移開,還有幾弔錢也在。她將床移回去,開了門收拾箱櫃。

那個琉球婦人挑著一擔水回來,南姝冷笑道:「我遭了賊,請不起人了。」

那婦人倒也乾脆,棄了扁擔掉頭就走,兩桶水就擱在院子當中。南姝用力也提不動。諸位看官,木製水桶空的也有十幾二十斤,再加上四五十斤水,又豈是一個極少做家務的崔南姝能提得動的?她掙扎許久也提不動,只得提了只小盆來。一盆一盆倒到水缸裡。忙到天黑,她也燒不來火,就著涼茶吃了幾塊點心,守著一盞孤燈,嚶嚶哭起來。

隔壁李老闆兩口子聽見,老闆娘來勸她:「你一個富家小姐落到今日這個田地,實是為難。然你手裡還有錢。又有滿子姑娘這樣的好朋友,把泡菜生意張羅起來,得個餬口地營生,再尋個老實丈夫,也就夠了。似你那幾個堂姐妹,都是做了林家公子的外宅,他家是什麼人家?叫大婦曉得只怕還有地鬧呢。你原比她們聰明,原當過地比她們好才是。」

南姝叫老闆娘這樣一勸。心裡舒服了許多,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老闆娘拉她將三小壇泡菜送到一個賣肉的攤子托屠夫寄賣。到晚那屠夫出了一百錢買了她五壇泡菜,又將寄賣換得地幾十錢與她。除去本錢,八壇泡菜賺了也有五十錢。南姝捧著她有生以來頭一回賺到的錢掉淚不已。

老闆娘拍著她地肩哄她:「你瞧,你有賺錢的本事,何嘗日子過不好?張小姐狠怕你過不得日子。再三的求我助你,你看你哪裡是要人助的?」問她討了一壇泡菜充做十日的房租回去。

原來還是滿子助她,南姝心裡百感交集,倒比從前能吃苦了些。這般過了幾日,生意漸漸好起來,崔南姝就在街上搭了個小棚子,雇了兩個婦人替她做活,她鎮日守著小鋪子賣泡菜。倒得了個泡菜西施的美名。

江玉郎雖是有心尋她。然崔南姝每日早出才鋪子裡,許多人瞧著。他不好上前;每日晚歸,到家又有兩個南山村的婦人陪著,他也不好上前,只得再覓良機。

狄家的醫館恰好就在南姝地小鋪子對面。狄家人整日出入,崔南姝的事總能傳到滿子耳裡。滿子很想去瞧瞧她,又有些難為情,這日紫萱送四套新做的衣棠來與她,她就問紫萱:「你合我原極好,要是哪一日鬧翻了臉,我數月不尋你說話,你惱不惱我?」

紫萱曉得她說地是南姝,微笑道:「若是別人俺或者可以出得主意,唯有她,俺不論有沒有存好心,她曉得了都不會說俺有好心。奈何?」看滿子滿面憂傷,又有些不忍,替她出主意道:「林先生原是極忙的,每日都嚷人手不夠,你得閒不妨去耍耍?」

滿子信了紫萱地話,這一日合林郎中說要去他那裡耍,林郎中依了她。她在醫館助了半日忙,中午狄家管家送過飯來大家吃了。滿子只推解困出門,果然見到南姝以布帕包頭,在她的小鋪子裡使小灶燒石鍋拌飯。

滿子站在門外瞧了許久,看南姝扇火添椰子殼,做活狠是熟練,很是替她喜歡,笑道:「南姝,你可還惱我?」

南姝見到滿子,又驚又喜,笑道:「不惱了,我只當你還惱我,不肯來看我呢。」放下蒲扇來拉她的手,道:「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只有你對我最好,不像……」她使眼瞪了瞪對面的醫館,並不說話。

南姝好像比從前多了些心眼,想來這兩三個月做生意也學了些為人處事地道理。滿子微笑起來,道:「你比前幾月老成多了。生意好不好?」

南姝笑道:「還使得,我預備賺夠一百兩銀子回高麗去。」她指了指遠處的客棧,笑道:「他們每日都來買我一壇泡菜。」

正說話間,一個青衣小僮走來,丟下一小把鐵錢,將南姝放在櫃檯上的一隻罈子提走,口內猶道:「泡菜西施,積夠了十個罈子,你回頭使人去我家取去。」

南姝將錢收起,半分都不惱,還道:「小哥,得閒就去。」

滿子睜大眼睛看她,搞不明白她為何變的這樣厲害。南姝也看出滿子有話問她,指著客棧那邊一幢高樓道:「你看見那個沒有?銀姝合艷姝都在那裡了。」

那間高樓滿子也聽說過,是李大公子的本錢,卻是琉球島上第一個青樓,銀姝在那裡還罷了,怎麼艷姝也在?滿子奇道:「艷姝怎麼會在那裡?」

南姝冷笑道:「叫那位林七公子的衛氏夫人察覺,拉著她的頭髮從這條街上拖去了的。林七公子只在一邊叫:娘子仔細手疼。她以為哄地男人愛她就是得了好歸宿,真真是笑死人。」

滿子歎息道:「可憐。」

「可憐什麼?是她自己拿錯了主意,若是我似她們那般,吃男人幾句好話就信了,只怕也在那裡做不要臉地事體呢。」南姝冷笑不已,接過兩個鐵錢,舀了一大碗辣白菜給一個孩子,吩咐他:「路上小心些,休跌了碗。」又轉過身來對滿子說:「你在狄家住著可順心?」

滿子微笑道:「極好。吃食照應的極是周到,我哥哥前些日子還有信來,說他回來要娶親呢。」

「娶誰?」南姝揚眉問道:「島上只有這幾戶人家。」

滿子笑道:「娶汪小姐,就是建大客棧地那家。」她兩個說些閒話,卻聽見一人騎著馬狂奔到醫館,喊:「郎中在不在家?快到港口去,有人受傷!」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3 16:19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六章 血拼(上)


醫館裡亂成一片,林郎中的大聲喝道:「休要慌亂,使人去狄家套車,叫幾個大姐一同去。」喧鬧聲漸漸小了,林郎中又道:「張小姐呢?」

滿子只來得及合南姝說一聲:「我去了。」提起裙子飛跑。

南姝打發了兩個來買泡菜的,卻見狄家趕了四五輛馬車出來,陳緋合狄小姐都在車上,狄公子騎著馬陪在一邊。

馬車還沒有停穩,陳緋先跳了下來,衝進醫館喊道:「張小姐,你隨我們坐車。」滿子滿面是淚被她拉出來。

滿子什麼時候這樣軟弱過?南姝想都不曾想過,對隔壁賣菜的嫂子道:「煩你幫我照看下攤子。」衝上去扶著滿子,道:「我陪你去。」

陳緋微微皺了下眉頭,道:「你陪著她最好,都快上車。」

她們四個擠在車廂裡,都不做聲。滿子哭的極是傷心,陳緋臉色也不好看。紫萱對南姝使了個臉色,拍著陳緋的肩膀,對車窗外道:「咱們帶了些傷藥,先去港口。」

小全哥應了一聲,馬車猛然一抖,帶得四個人倒在一處,把紫萱合南姝壓在一處,陳緋把小姑子拉起來,對一邊抹淚一邊拉南姝的滿子道:「休哭了,人能回來,必無大礙。」她說話的聲音叫趕車的管家的吆喝聲蓋住了,一陣暴風驟雨似的馬蹄聲打車邊經過,卻是林郎中合小全哥幾個先走了。

從南山村到那霸平常總要走大半個時辰,馬車跑快,然車上眾人都覺得慢,陳緋還一個勁叫:「快些。」

到得港口,驚見海港裡擠得有上百隻大海船。許多船上都有破損處,海風裡有濃濃的血腥味,「嘩啦」一桶海水潑向甲板,流到海裡的水都帶紅色。

陳緋頭一個跳下車,見了這般情景,兩腿一軟就仆到地下。紫萱扶著門框輕巧的跳下,顧不上嫂子。伸手把滿子合南姝接下來,對南姝道:「你看著滿子姐姐,休讓她亂跑。」

扶著陳緋道:「莫怕,到明柏那裡去,說是在那邊呢。」

陳緋不捨的看了看擠在港口地海船,哭道:「怎麼會這樣?」

紫萱用力拉著她的胳膊,喝道:「還不是哭的時候!幫忙去!」

明柏的後院裡橫七豎八睡著十來個傷者,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陳緋越看越是心驚。滿子早撐不住又哭起來,南姝驚的牙齒打架。紫萱十一歲那年跟著母親逃難,又曾在亂中搶過白衣賊的馬。見過了死人,雖然院中血腥氣撲鼻。她卻是不怕,扶著陳緋進了屋裡。

明柏見到紫萱,先是一笑,旋即變了臉道:「大海哥的家眷不曾來?」

紫萱道:「已是使人去請了。他們就在後邊。大海哥在哪裡?」

明柏道:「林郎中在裡邊上藥呢,你們且等會再進去。」一抬眼看見南姝合滿子進來,忙對滿子道:「你哥哥無事地,只是背上挨了一刀,等會上好了藥再見你。」

此時換了陳緋兩腿發軟,紫萱扶她在一張圈椅上坐下,問明柏:「七舅舅呢?」

明柏輕聲道:「七舅舅也看過些醫書,帶著些藥去船上了。重傷的都在這裡。紫萱……」

紫萱輕輕嗯了一聲,明柏為難的說:「他們還帶了兩船女人回來,有些是受了傷的,你帶著青玉她們去船上瞧瞧罷。」

紫萱放了手,明柏拉著她到一邊小聲說了幾句,紫萱滿面怒色道:「不行!他們怎麼能做這種事?」

明柏軟語道:「雖然俺也看不慣,然……人命要緊,先救人。」推著紫萱出去,二人的影子疊在一處,先拖長又變短,在明亮的陽光下分外顯眼。

南姝咬著嘴唇看著兩個影子慢慢分開,站起來再看掩面無聲哭泣的滿子,慢慢坐下,勸她:「都說了無事,你休哭了。」

陳緋輕聲道:「哭腫了眼你哥哥越發難過,快擦了去。」站起來看過躺在外邊的人,道:「我去幫著燒水,崔小姐,你陪張小姐在此。」

走了幾步滿子合南姝都追上來,滿子一邊拭淚,一邊道:「我隨你同去。」

廚下,狄得利地媳婦在灶後燒火,看見大少奶奶進來,忙站起來道:「陳公子無事呀?」

陳緋搖搖頭道:「說是在上藥,要燒不少熱水。我們來助你,把幾個灶都燒起來罷。」

這個大廚房裡原有四個灶台,原是供作坊使用的,自明柏接手,一共也不到二十個人,只使一個灶就使得,那三個鐵鍋裡都生了銹,倉促間人手不夠,只有一個灶台可以使用。

得利嫂子也不客氣,就讓大少奶奶看火,提水倒在鐵鍋裡,對張崔兩位小姐道:「煩你們涮鍋。」她自家又提了一桶水來倒在鍋裡,看水缸已是見底,趕著扯了三條圍裙給小姐們,大聲喊:「俺去喊人送水,就回來。」揚起兩隻大腳跑的飛快。

陳緋卻是不會燒火地,看看灶裡火不小,撿了只抹布也來涮鍋。滿子在每個灶膛裡都添了些柴草,道:「熱水才好洗鍋。」挽起衣袖用力擦洗,一邊擦一邊掉淚。

跟林郎中的小廝捧出一盆浮著發黑血塊地污水出來,對陳緋道:「大少奶奶,陳公子合張公子都上了藥,已是無事了。」

陳緋聽得無事,就鎮定許多,問他:「可是還要煮些滋補的藥?」

那小廝笑道:「是,大少爺已是騎著快馬回家去了。俺們這裡要多多的燒幾隻藥爐才好。」

陳緋瞧滿子心神不定的樣子,忙道:「張小姐,你去瞧瞧你哥哥呀,這裡人手夠了。」

滿子有些遲疑。崔南姝丟下抹布拉她道:「走呀,就是現在涮好鍋。水缸裡也沒有水了。」

陳緋擠出微笑道:「快去,你去了回來換我。」那小廝甚是乖覺,丟了木盆來涮鍋。

滿子忙忙地隨著南姝重到廳裡,問:「林先生,我能進來瞧瞧麼?」聲音顫悠悠的,按在門框上地手也抖個不停。

林先生拉開門,微笑道:「進來呀。」

陳大海包的合粽子似的。半躺在床上。張公子赤著上身睡在窗邊的一張寬大的木榻上,滿子撲上去,捂著嘴,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掉落。南姝曉得這是明柏哥地臥房,站在門邊有些發癡,只覺得屋子裡地氣味都是香的,好奇地四處亂看。

陳大海瞧瞧張小姐,又瞧瞧南姝。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南姝妹子,你看我做什麼?」

崔南姝漲紅了臉退出去。張公子叫陳大海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看見妹子在身邊,忙道:「阿滿。我無事,大海哥如何?」

滿子道:「他好的狠,還逗南姝呢,哥哥你閉上眼睡罷。」

阿慧的吃力的扭動脖子。沒有看見第四個人,失望的閉眼,道:「我睡罷,你去助林先生,外面還有好些兄弟要醫治呢,快去。」

滿子含淚點頭,道:「我去換陳小姐來。」出來走到廚房,對陳緋道:「你去罷呀。」

陳緋甩了抹布飛奔至臥房。看見她們堂哥正對發呆地南姝擠眉弄眼。又是好笑又是著惱,撿他露在外邊的一條大露。拍了一巴掌,喝道:「哥哥,你家裡還有一妻一妾呢,又打的什麼鬼主意?」

陳大海待要叫,只見陳老蛟滿頭是汗衝進來,忙苦笑道:「好妹子,你把那個發呆地崔小姐帶出去罷,我們有話說。」陳緋扭頭,看見爹爹後面是公公,忙喊了兩聲,拉著南姝出來,依舊到廚下去燒水。過得一會,狄家的二十來個丫頭們在青玉地帶領下進來,接手燒水,煮抹布,倒白酒,跟小廝們一起給受傷的人擦洗傷口,上藥,忙成一團。

小全哥喘著氣進來,把妻子拉過一邊,道:「你洗洗手,去抬幾床被子把馬車墊下,把你哥送回家去。還有,合張小姐說,她哥哥也要運回俺們家去,叫她合你一同去準備。叫黃山和齊山陪你們回家。俺去船上看看,紫萱在那裡呢。」

陳緋原是有些小心眼的,怕張小姐借了這個機會在小全哥面前這樣那樣,叫他這幾句話說的心裡甜絲絲地,小聲道:「你去忙呀。」將袖裡揣著的一方帕子浸了水交給小全哥。小全哥擦著汗出去了。她就喊滿子:「張小姐,你隨我去搬被褥。」

得利嫂子忙陪著她們去了,南姝想了想,丟下燒火棍也跟了去。

到得天黑,明柏院子裡的人才全數運回南山村。狄得利合幾個木匠挑了許多擔海水把院子沖涮乾淨,鎖了前門,掩了後門叫得利嫂子看家,帶人挑著幾桶稀飯並兩大簍饅頭到船上去。船上多是輕傷,一個船主認得狄得利,拍著他的肩樂道:「咱們這一趟可是大賺,你看外面那些船,我們搶了足足六十多隻大船回來,還有兩船女人,一個比一個生的俊!」

狄得利苦笑道:「大哥,小人的身子骨架不住你老這樣拍,敢問俺們家小姐在哪邊?」

那人指著甲板上站著十幾個扛刀的大船道:「那邊,黃毛?送狄管家過去!這些湯湯水水出挑過去,咱們晚上吃肉!」

幾個狄家的大丫頭都在船艙裡忙碌,看見狄得利送飯來了,都歡喜道:「還是得利叔想著俺們。」

彩雲道:「俺去換大小姐來吃飯。底下有個婦人待生呢,掙扎了一個多時辰了。」

狄得利道:「怎麼叫小姐在那裡?就沒個成家地女人?」

彩雲道:「是老爺說叫小姐在邊上守著地,還有幾個小產的,是七嫂她們在照看。」走到狄得利身邊附耳道:「方纔俺聽看守地人說,這是什麼大海雕的家眷,都是陳公子合張公子搶來的?」

狄得利敲彩雲的腦袋,罵道:「休胡說,俺們家只救人。你快去把小姐換回來。姑爺呢?」

彩雲道:「陪著小姐呢。」一邊說一邊挽袖子提褲子,下底艙去了。過得片刻明柏臉色發白上來,紫萱跟在後面,一出來就奔到甲板上嘔吐。明柏扶著她,替她拍後背,勸她:「咱們已是盡了力了。婦人生產原就是走鬼門關。」扭頭對狄得利道:「俺送紫萱回去,你在這裡陪著她們,回頭陳家要來人,你把俺家人先帶回家。」扶著軟綿綿的紫萱下了舢板。

彩雲也臉色煞白,跟兩個媳婦子出來,一個媳婦子道:「產下一個死嬰,大人也沒的救了。他們下手真狠。」

狄得利道:「斬草不除根,替人家養活兒女麼?他們行事都是這般,聽說大少奶奶的幾個嫂子並侄男侄女,都是叫人活活打殺,罷了罷了,回家休提這個。彩雲,還有重傷要醫治的沒有?」

「沒了」彩雲道:「帶的藥也沒了,有些簪子插喉嚨的,都上過藥了。看守說她們都餓了兩天了,想來也沒有力氣怎麼樣,得利叔,俺們回家去罷。俺害怕。」

得利看一個二個手裡捏著饅頭都嚥不下,慘然道:「罷了罷了,死了還乾淨,留得這條命待如何?咱們都回家去。」將吃食交與看守們,帶著狄家人盡數下船。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17 09:15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十七章 血拼(下)   

  第二日日頭過午嚴七舅才起來,一邊揉腰一邊走出來,對在棚子裡做活的明柏笑道:「舅舅可是老了,歇了大半日還是腰酸。」

    明柏笑道:「俺也才起來不久。七舅,廚下熱的有粥,狄家還送了幾樣滋補的湯來,你老去吃些。」

    嚴七舅道:「不忙,你隨我來,有話問你。」轉身到裡屋,站在姐姐的牌位前,神情甚是嚴肅。

    小香爐裡的香才燒盡,一截香灰無聲跌落在香案上,窗外的陽光明亮的有些刺眼。明柏取一塊抹布過來將香灰擦去,又將香爐細細擦淨,整治的香案上纖塵不染,方垂手站在一邊聽舅舅說話。

    「昨天……他們……」嚴七舅盯著明柏的眼睛,問他:「狄家不是濟南做官的人家麼,怎麼會……」

    明柏想了一會,道:「舅舅也是走過海路的,當曉得大海雕吧?這夥人盤踞東海久矣,做過的壞事數不勝數,又合陳家是世仇。若不除去,咱們琉球島日益富足,總有一日他們要找上門來,所以昨日……舅舅,咱們要在琉球立足,總要做一兩樣大事叫人不敢招惹才使得。」

    嚴七舅沉吟半日,方道:「大海雕那夥人死不足惜,只是他們連大海雕都能除去,不見得不會去搶別人。」

    「舅舅,海盜也是人呢,若能安穩做生意,誰肯過那日日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明柏將舅舅按到太師椅上坐好,笑道:「陳家大仇得取,就沒有海盜只有商隊了。舅舅放心罷。俺姨父合陳家是姻親,將來還要回中國呢,豈會容他們真做海盜。」明柏心道:狄家還是陳家前輩呢,這話越發合舅舅說不得了。

    嚴七舅好半日都沒言語,深深看了明柏一眼,道:「到倭國的船隊想來也要回轉了,俺還隨他們地船回去。」

    明柏笑道:「舅舅回頭隨狄家南洋的船隊回去呀?他們再過十幾日就來,這一回要去山東的,舅舅正好回家過年。」

    中國到南洋何止幾千幾萬里。海盜多如牛毛,去南洋的船隊多備有火炮鳥槍,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也措辦不起,大明天朝,有數的也只那十來家。嚴七舅聽得狄家有船隊下南洋,方信明柏的話,心裡大石落下地,笑道:「使得,正要搭順風船才好。」

    明柏笑道:「舅舅,琉球海貨極賤。外甥這裡地方也大,你收些干海蝦,買些干海帶,還有干魷魚墨魚這些,裝半船回家不是正好過年?」

    嚴七舅遲疑了一會,道:「不好,像是沾狄家便宜似的,雖然狄家家業大不在乎,叫人家怎麼看你?有這些銀子,夠使了。」

    果然七舅是不會做生意的。明柏搖搖頭不再提。他叫夥計制三十個妝盒,他自家取了紙合炭筆在窗邊畫樣子,要趁這二十來天地功夫做出來送與舅舅帶回山東賣。

    陳家這回折扣人手不少,搶的六十多隻大船只得賣與別人。汪家買了一半去,島上富戶多有買的。剩下十來只,陳老蛟因狄家這一回夠義氣。要分與狄家四隻。又要送明柏一隻。

    狄希陳不受,道:「無功不受祿。」

    陳老蛟道:「哪裡話,不是親家施援手,大海就活不成!他一條命不值兩條船?我家這些孩兒們的命恁不值錢?」叫人把五隻船泊在狄家小碼頭附近,只叫小全哥去接手。

    小全哥合爹爹商量:「若是不收,就合大家合不來了,不若收了交給大伯二伯他們使。」

    若是眾人都在污泥裡,那一兩個清白人不只扎眼。還襯的大家越發污濁。清白人越是百折不屈。人越是看他不慣。狄希陳在官場打過幾年滾,自然曉得其中關竅,點點頭道:「也罷,叫人翻新了,與大房二房使罷。他們也當有幾隻大船。」

    小全哥笑道:「俺使人去喊明柏哥了,俺丈人送只船與他,一來是賣個好處給俺們家,二來也是他七舅救治了許多人,重謝是收買手下的人心呢。」狄希陳微笑道:「你倒看的明白。送與我們家船隻也是這個意思。明柏使人來報信,我叫你們兄妹都去助忙,就是要叫島上的人曉得,我們合陳家是共進退的,再加上張家那孩子又合你們交好,又要聘汪家女兒。咱們幾家人絞成一股繩,大海雕那樣的凶盜都除去了,別人更不在話下。」

    「爹爹,俺不納妾。」小全哥愣了一下,道:「張小姐地性子不爽利,俺實是不愛她那樣的姑娘,不然俺就挑她不挑阿緋了。」

    狄希陳看了兒子一眼,笑道:「若是要你納妾,你娘一定拆了你爹這把老骨頭。」

    明柏帶了一個小包袱進來,一邊寬衣一邊笑道:「小全哥,俺尋了幾隻干海蛇,你將去與弟妹,叫她著意看著媳婦煮好了,分送兩邊的病人罷。」

    小全哥接過去,做了一個揖,道:「替拙荊謝謝你。」真個將著海蛇去了。

    狄希陳摸著鬍子只是笑,對明柏說:「你吃了一個虧,如今倒學會彎彎繞了?」

    明柏一邊洗臉一邊笑道:「姨父教的好呀。」他絞乾了手巾擦臉,紫萱已是帶著一陣風衝進書房,嗔道:「剛才遇見俺哥叫叫嫂子做那個海蛇,說是你叫的?」

    明柏笑道:「府上找得到比她更合適的人麼?」紫萱歪著頭想了一想,漲紅了臉啐道:「你心眼真多。」明柏合狄希陳都樂呵呵的看著她笑。紫萱消停了一會,又道:「上回烙的羊肉韭菜盒子,七舅喜歡吃嗎?」

    明柏道:「喜歡。」停了停。又道:「俺聽說陳家要與俺一條船。這是為著俺七舅那半日勞碌了,紫萱,這船俺不能要,你說呢?」

    紫萱偷看爹爹。狄希陳站在窗邊正看花架子的一棵蘭花出神,嘴裡還在念:「一片,二片,三片……」她小聲道:「送與七舅呀,他老人家或租或賣都好。」

    明柏也偷看狄希陳,狄希陳衝他微微一笑。他不由自主漲紅了臉,道:「七舅說有三個表親死了妻室都續不起弦,想問陳家買三個年少婦人帶回去與他們做個填房。」

    紫萱看向爹爹。狄希陳道:「使個人去問問罷。」走到門口喊了一個小廝去問。回來明柏已是擺好了棋盤等他手談。

    紫萱笑道:「巴巴地來了,就來合俺爹下一回圍棋?俺去做些什麼吃地來。」說的明柏笑了又笑,她哼了一聲轉身,逕去廚房備點心。

    狄希陳看著女兒邁著輕快的步子出門,對明柏笑道:「看吧,叫你慣的,會嗆人了。」

    明柏低頭不說話,將一把棋子撒在棋盤上。問:「姨父要單還是雙?」

    狄希陳搖頭道:「等會還要陪你娘去外面走走呢,且等小全哥來與你耍。」

    到陳家去的小廝緊跟著小全哥回來,稟道:「小的合親家老爺說我們親戚舅老爺想買三個人。親家老爺說小半配了沒有妻子地夥計,還有大半盡數叫幾個尚姓王族買去,昨日都送到神宮去了。」

    狄希陳叫他下去,笑道:「可是遲了一步,不見得真沒有,還是怕你舅舅將回中國去走了風聲。」

    小全哥小聲道:「俺丈人這一二年越發地小心了,生怕福建老家地人曉得他是個假知府。」

    明柏笑道:「原當小心些的,是俺魯莽了。」

    「那是你舅舅。他既說了,你原當問一問。」狄希陳摸著鬍子道:「俺也曉得事不必不成,然必要替你問一問,才好跟你舅舅交差。你將那船帶回去與他,若是他要帶回去,俺們借他幾個人。還要借他的船裝半船貨物。如何?」

    明柏站起來應了聲是,重又坐下合小全哥下圍棋。狄希陳背著手看了一會,悄悄出去了。少時紫萱合陳緋送了點心來。

    陳緋就拉紫萱,道:「婆婆與了兩根老山參,叫我分一根送回娘家,還有一根要送與張小姐,你陪我到後邊去罷。紫萱曉得陳緋還是有點不大想合滿子打交道,笑道:「陪你去,還有別的吃食,也裝些,休怠慢了人家。」叫彩雲揀了幾樣滿子愛吃的點心裝成一盒,把參擱在倒扣的盒蓋上。叫個媳婦子捧著。她兩個手牽著手到後邊去。才走到林郎中門口,就聽見滿子合南姝的笑聲。

    紫萱笑嘻嘻道:「滿子姐姐,俺嫂子帶俺來瞧你們來了。」

    滿子笑容滿面接了出來,一眼就看見那根參,連聲道:「來便來,帶參來做什麼?」

    南姝瞧不上那根參,揀起來看了看,道:「這個煮雞湯還罷了。」

    紫萱並不合她計較,笑道:「就叫人送雞來,你們自己起個小風爐慢慢煨罷。」

    陳緋笑道:「張公子可好些,賢齊每日窮忙,總不得閒來瞧他。」

    南姝冷冷哼了一聲,被滿子瞪了一眼,她走過一邊,道:「我去尋個小風爐。」拉起竹簾到廂房去了。

    她一走,紫萱合陳緋都覺得鬆快許多。因紫萱看過幾本醫書,就拿了擱在桌上地藥方來看,問陳緋:「俺大海哥吃地藥怎麼樣?」

    陳緋笑道:「差不多也是這幾樣,我嫂子每日守著他,連晚晴都不叫她上前,偏我哥哥只要晚晴服侍,慪的我嫂子背著人哭了好幾回。」

    滿子安安靜靜聽著,只是微笑。紫萱雖是不解,然看滿子神情像是聽懂了似地,她也不多話,將藥方子擱下,笑道:「林先生這幾日去醫館了沒有?」

    滿子接口道:「不曾去,在陳家呢。晚間回來合早晨起來過來看一回,白日裡多是青玉帶人來照看我哥哥。」

    紫萱笑道:「陳家受傷的人實是多了些。」

    張公子在裡屋咳嗽了兩聲,揚聲道:「屋裡都是藥氣味。阿滿,你請她們到廂房去閒坐罷。」

    狄紫萱只當張公子是嫌她們說話吵,偷偷對陳緋做了個鬼臉,小聲笑道:「我那邊還醒著面呢,嫂嫂,俺們回去呀。」辭了滿子出來,紫萱先叫人送了雞到後邊去,因陳緋總看著她笑,不解道:「嫂嫂。你笑什麼?」

    陳緋笑道:「若不是七舅舅來的巧,只怕張公子要到我家來求親呀?」

    紫萱惱道:「嫂嫂說什麼呢?張公子為何要上俺家求……求那什麼?方纔你沒聽見,他還嫌俺們說話吵,趕俺們走呢。」

    陳緋抿著嘴笑道:「他是多心,怕你明柏哥曉得了又吃飛醋。」

    紫萱道:「明柏哥愛吃羊肉,不愛吃醋。」轉過背將臉對著牆壁,摸著發燙地臉龐,小聲道:「張公子的心意是過去的事了,他待合汪家小姐成親,又何必替他添麻煩?」

    陳緋「撲哧」笑出聲來。道:「都說你憨,原來你知道呀。」

    紫萱瞪了陳緋兩眼,好笑道:「原來是不懂的,後來想的多了才明白。其實,俺不過是頂著狄大戶家小姐的名頭罷了,若是個平常村姑,什麼江玉郎吳公子,才看不上俺呢。也只明柏哥……」紫萱低下頭,微笑道:「我們青梅竹馬的情份,到底合別人不同。」

    陳緋笑道:「是啦。可憐崔南姝,費了多少心思也不曾拆開你們兩個。我聽說她這幾日跑張公子跟前跑地倒勤快。」

    是因為想在張公子處遇見明柏哥?紫萱微微搖頭,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她想了想,問陳緋:「嫂嫂,這一回張公子想是能在島上買宅子了吧?」

    陳緋搖頭道:「我爹原是想替我大海哥取張小姐做兩頭大地。大海哥叫嫂嫂們鬧著沒敢答應,遂改認張公子為義子。已是在我家替他隔出一塊地來建宅院了。」

    紫萱小聲嘟喃:「必要聯姻認親麼?」

    陳緋笑道:「合你說真格的。其實是要扣著他的妻子孩兒做人質。咱們在海上行走,最怕的就是窩裡反,所以都是把婦孺聚在一處住著,叫你無後顧之憂。」她看紫萱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笑道:「我娘家原是粗人,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也只有你娶我妹子,我娶你姐姐。這樣換來換去。幾家不知不覺就並成一家人,倒是省心。」

    紫萱笑道:「俺小時候就不明白。那些官兒要好地,多是兒女親家,為何?結了親才放心,有什麼不好,抄起來大家一起完蛋。所以必要結為姻親,才好放心辦大事。」

    這回輪到陳緋不解,問她:「為何會一起倒霉?」

    紫萱就將瓜蔓抄說與她聽,舉例子道:「比方說,我家相表叔官兒做的最大,他若是倒了霉,他的兒女親家,他的父母兩族親戚,俱要查一遍。抄家這種事,經手的官差們沒有不肥己地,為著發財巴不得多抄幾戶人家,沒罪也要替你生造出罪名來。但是沾著不論官兒還是平民百姓,都要脫層皮的。其實呀,不只是百姓不肯打官司,老實些的官兒們也是不想打官司地。」紫萱原是有感而發,自覺說多了,看陳緋也不像聽明白地樣子,轉口問道:「你們家又是怎麼合大老雕結下仇的?」

    陳緋想到從前,歎自良久,道:「聽名字你也曉得,我爹地綽號叫老蛟,他的綽號叫海雕,他們原是一起從窮漁村出來討生活的好朋友,先是在一隻船上做水手,後來那船叫海盜搶了就入了伙。我爹爹比他脾氣略好些,有好處也還肯與兄弟們分潤一二。所以人都肯聽我爹爹的話。後來不曉得為何他就拉了三四條船走了。他下地原是極狠的,吃官兵打了兩次,回頭又要入伙。我爹爹自是不肯合他這種人做伴,與了他幾十兩銀子請他走了。誰知他懷恨在心,帶了一批人摸到我們女眷住的地方,搶走了大伙歷年積蓄的財物,又將女人孩子們殺的殺,搶的搶。我一個親哥哥正好回去瞧嫂子生孩子,都這樣沒了……」陳緋吃了口茶,取帕子擦淚,又道:「後來我爹爹心灰意懶,金盆洗手,帶著我大哥合我回老家去。那個大海雕還不肯放過我們,我大哥也叫他們殺了。要不是叔叔伯伯們齊心將來人都趕走,又搬到琉球來住。只怕我也是那兩船女人中地一個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 22

    主題

  • 5631

    回文

  • 2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