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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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1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3 14:52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八章 沉船(上)


紫萱聽得哥哥要半夜去鑿船,慌道:「使不得,若是人都睡熟時沉船,傷了人命怎地?哥哥休胡亂行事。」

小全哥曉得紫萱是怕傷了林家將來明柏怨他,笑道:「俺正肚內尋思要與他們吃個虧呢,還想著回頭合明柏哥商量。不曾想明柏哥就動了手。」

明柏的臉色有些發白,彩雲送來一碗熱湯,他捧在手裡吃了幾口放下,道:「俺原也是想夜裡去的,卻怕誤傷旁人性命,白日與他們一個教訓也罷了。」

小全哥道:「如今不比從前,港口聚集的那群摸蚌撈珠的男女,人家貨物掉到海裡,把持著不許老實人撈,他們替人家撈時總要昧下大半。這一回林家可是吃了大虧。」

紫萱推明柏進裡屋找衣服,趁著他不在眼前對小全哥擠眼,等明柏夾著乾淨衣裳去洗頭洗澡。方對哥哥道:「哥哥,他家的事,你不要管!」

小全哥佯怒道:「你受了欺負俺不管?休說明柏哥合他們不認,就是認了,叫你大伯子調戲你使女,俺照樣把他打個稀爛。」

紫萱漲紅了臉,低聲道:「哥哥,俺曉得你疼俺。只是……那到底是俺婆家,明柏哥想怎麼做由他,俺只好勸不好煽風點火的。」

小全哥細細思量,果然妹子處境十分為難,笑道:「依你就是,林家不欺負你就罷了。若是小瞧了俺們狄家,哥哥必不叫你吃虧,就是翻臉也顧不得了。」

紫萱橫了一眼哥哥。道:「俺是肯吃大虧的主兒?將心比心,若是嫂嫂合你口角,叫大海哥總來收拾俺家堂哥哥們,你待如何?」

陳大海雖然不大老實,卻從來不曾把爪子伸到狄家,就是一個愛妾李晚晴。因她挑撥陳狄兩家,還叫他送回娘家去了。若是叫陳大海在狄家人跟前指手畫腳,只怕不等狄家人說話,就要叫陳老蛟揍他。小全哥摸摸頭,嘿嘿嘿笑了幾聲,道:「俺們家又不會有人去調戲陳家女兒。依你不提就是。帳算的如何?」

一共只有三本帳,一本是家裡開支地流水帳。一本是鋪子裡的採購支出帳,第三本是鋪子裡的收入帳。紫萱俱替他算過,除去幾處無關要緊的地方算錯外,總帳都合得起來。紫萱笑道:「算完了,吃過中飯要打發雇工合學徒回家過年。哥哥,你想吃什麼,俺去燒。」

小全哥道:「整治一桌體面席面送到衛所去。俺們自家要省事,下些面吃罷。晚上收拾桌酒,張公子要來,你收拾完了早些回去。」

紫萱面上微微一紅,嗯了一聲自去廚房。小全哥在廳裡坐了一會,候明柏出來。吩咐他:「俺叫紫萱收拾一桌酒送去衛所,俺們中午吃麵罷了,你先去睡一會子,晚上等阿慧來吃酒,好不好?」

明柏點點頭。走到床上一頭撲倒就睡著了。小全哥替他掩上門,前前後後照應了一圈,走到碼頭去。他尋了一個能遠眺的小酒館,在人門口討了一張小桌子,要了一碟小魷魚,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豬頭肉,一碟拌海蜇,問店小二討了一壺琉球本地的椰子酒。慢慢吃著。坐等林家地船沉。

天使的親戚叫無法無天的琉球人扒個精光。不只林大人顏面無光,就是劉內相也惱火的狠。對著通事好一頓發作。

那通事一聲不吭等官兒們挨個發作完了,道:「敢問林大人的貴戚在市集做了什麼?」

林大人無言可對,劉內相還不曉得實情,看向副使。副使摸著鬍子慢慢道:「下官方才在林大人處合通事說話呢,若是林大人不曉得,下官更是不曉得了。」

劉內相對站在艙門邊的錢真多使了個眼色,一轉眼錢真多就尋了個商人過來,稟道:「小的去打聽了下,這位客人從到頭尾都瞧在眼裡裡,諸位大人不妨問問他。」

那位商人走地是劉內相的路子,並不把林大人放在眼裡,上前問過公公好,笑道:「小人早晨去岸上耍,因走累了在一個茶館歇腳。卻是瞧見林家那位公子當街調戲人家使女,人家管家娘子再三與他說休要胡作非為,他卻口出污言,說要去聘人家家的小姐為妻。後來麼……」商人沖林大人笑了笑,道:「後來麼,惹得那家的小姐出來拍了林公子一磚頭,還嚷著要送到神宮去吊死他。」

副使揣摩劉內相地意思,問道:「怎麼?調戲使女也是重罪麼?」

通事笑道:「這位狄小姐可是出了名厲害的主兒,連從前崔國丈家的管家都是一磚拍倒。狄家又是極護短,誰敢惹她,壽星老兒吃砒霜,找死呢。」

林大人咳了兩聲,道:「下官就不明白了,調戲他家使女不過是小小風流罪過罷了,那狄小姐把下官的侄兒打成重傷,才該嚴懲……」劉內相瞪了林大人一眼,把他後半截話都瞪了回去。

副使忙問:「後來呢?後來可是狄小姐動的手?」

「狄小姐想是氣不過,也只拍了一磚,正要合林家人講理尼,誰知林家的管家喊說他們老爺身上有值三千兩的玉,休叫打壞了。」商人笑道:「聽得有三千兩的玉,一群人不要命的把狄家小姐都擠了出來,再後來林大人去了,親眼所見大家都曉得。」

「貴府地管家真是蠢得狠哪,」劉內相幾乎笑破肚皮,摸著光光的下巴道:「錢真多,尋點子傷藥,替咱家去瞧瞧林大人的侄兒去。」

他越想越是快活,當著眾人的面說林大人:「不是咱家說你,你這個侄兒可是真替咱們中國人長臉,調戲人家使女。還嚷著要娶人家小姐,被女人打了,也是活該!」

劉內相都說活該,官面上自然不會再追究。那通事索性加把火,笑道:「狄家不過暫住琉球,還是中國人呢。我們中山國原管不到他的。」他重重歎了口氣,卻不再說話。

林大人叫劉內相合通事一唱一和擠兌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乾笑道:「若是這麼著,俱是中國人,下管就管得了。」

劉內相冷笑一聲,道:「咱們不妨合你說實話,這位狄小姐當年出城尋母又獻糧。先帝青目有加,她就是砸了皇親國戚的頭,也有的是人與她撐腰。你只想想她敢在白衣賊裡幾進幾出,那是何等膽色。拍土包子兩磚頭算什麼?」

副使雖然是偏著劉內相的,卻不好太傷林大人的臉面,笑道:「原來是明水的狄大人寬,狄大人聖眷極好,他家近親相大人薛大人都是山東顯宦,同年、門生、故交滿天下地,細論起來,從前在成都就合林大人認得?」

林大人有苦說不出,僵著一張笑臉不吭聲。

原來這位狄大人合林大人從前就認得。林大人的兒子說是跑了的婢生子。又成了狄家東床。卻不曉得是不是從前有舊怨。劉內相沉吟了一會,決定這事不再插手,笑道:「原來你們是舊識,中山國原管不得我們天朝地官兒,你自合狄家打商量去罷。」甩甩手叫那商人退下去。才合通事說:「你說世子跑了,是怎麼一回事?」

那通事笑道:「先王只得二子,二世子許多尚姓王族在亂中沒了,大世子還沒來得及請封,叫崔國丈下藥害死了。林家扶出一個人出來,說是先王外宅所生。那人並不是先王骨血,就在前日,聽說大人們要驗真偽,唬得帶著愛妾跑了。」

林大人變了臉色。出聲問道:「那林家。不是說……」林家來合他認本家的人還在他艙裡,在座的諸位都曉得地。

劉內相極是頭痛地看了他一眼。道:「通事,你可曉得這事不能亂說?」

那通事將帽子除下,郎聲道:「我蔡征明敢拿我久米村一百二十戶幾百口的性命擔保,我們原是洪武爺賜與中山王的中國人,實是不忍見天使被一個小小林家愚弄。」

劉內相沖副使使了個眼色,副使打個哈哈道:「此事非同小可,自然是要查的,蔡通事,你且在船上暫住幾日。劉大人,林大人,咱們是不是使人去請個尚姓王族來問問?」

這是越過林大人說話了。劉大人點頭道:「好容易謀個差使,休鬧出狸貓換太子地戲文來。沒有咱家的命令,不許人上下船。」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面喊聲一片,都叫:「不好了,船沉了。」

大家奔至甲板上看時,卻是林家的那隻大貨船,正慢慢歪向一邊。船上的人似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朝下跳。林大人心痛船裡的貨,顧不得天使體面,嚷道:「跳什麼海?去堵船!」

林七老爺扶著楓大爺從艙裡鑽出來,在甲板上立身不得,轉眼就滑到海裡去了。各船水手紛紛跳下去救人。林大人鐵青著臉,眼睜睜看著他滿船的貨物沉到水裡。那裡面,有綢緞,有紙筆有書本,多是不能浸水的。這一沉到水裡,就是撈起來也賣不脫了。還有這船,也是重金買來的,原是想賣把倭國商人。林大人從前窮的狠了,在家兄面前極是想不開的一個人,從前因為貪墨丟了官,好容易起復,這一回卻是將半輩子心血賠進去,惱得他話都說不出來。

劉內相摸著光光的下巴看了一會,笑道:「林大人,身子要緊,你還是多歇歇罷。」轉身帶著官兒們回艙,就將他丟在外邊。

林大人回過神來,劉內相這是叫他把林家的人趕走,此時為著頂上的紗帽兒著想,卻是只有把林家送來的銀子推出去了。他回到艙裡,合來人說:「下官這裡事忙,改日再合你們家主說話。這些禮物還是請你帶回去罷,公事未完,不好收得禮。」將沉甸甸一盒銀子交還,親自送他上岸,頭也不回地去了。

那林家人也是惱火。明明是這位林大人自己要認本家,討要銀子的,怎麼一轉眼就翻了臉?他抱著銀子從酒館經過,正好遇見小全哥。小全哥拉住他,笑道:「林九哥,久不見你。來歇歇腳吃兩杯酒。」

林九哥坐下來道:「好,吃兩杯。」坐下來吃了一杯酒,看碼頭那邊救人地,撈貨物的亂成一團,很是解氣,笑道:「官兒都是一個鳥樣,那個林大人先還說要合我們家認本家。又問我家討五百兩銀子,一轉眼就翻了臉。」

小全哥差點被酒嗆到,看著林九哥道:「他要合你們認本家?他……你們就認了?」

「廣結善緣,廣結善緣。」林九哥有些不好意思。琉球是中國的屬國。琉球人在中國人面前原就矮一等。他們本是中國人,叫洪武爺賜與尚王使用,越發的比琉球人還要次一等了。說白了就是琉球人的奴僕。一個來冊封尚王的天使要合奴僕認本家,也只有想錢想地發昏地貪官才幹得出來,若不是江玉郎跑了。林家外被尚家擠兌,內被別家賜姓排擠,又豈會送銀子與他?林九公子吃了兩杯酒,笑道:「明日我家請年酒,一定要來呀。我回去交差了。」帶著兩個管家擔著大銀箱子去了。

小全哥拱拱手送他們走,回來坐下,看著那船沉到海底,朝那裡去撈東西地人越來越多,他極是快意。

這邊船沉了。又遠遠瞧見小全哥坐在岸邊看熱鬧,阿慧問合他談生意的客人:「這沉地船是誰家的?」

那個客人將嘴一扭,道:「正使林大人的。人家多是遠親隨著船隊跑買賣,只有他,自家兩船貨不算,還有親兄弟並侄兒地兩船貨。連個避嫌都不曉得,這個官,我看他是到頭了。」

不必說,定是小全哥做的手腳。阿慧笑了一笑。道:「所以說老天是長眼的呢。這一回來的客人,都是大人們地親戚?」

那客人笑道:「也有些不是。都是在港口聽說到琉球到倭國的船少,大家都一窩蜂來了。早曉得這裡不比月港差,我們還是去南洋划算的。」

阿慧笑道:「我們這般也有船隊去南洋的,你只少賺些罷了,到底這一路比南洋安靜,南洋海盜可是不少。你們敢去?」

「不敢。」客人歎了口氣道:「常走南洋的那幾家本錢大人頭熟,海盜也不敢惹他們,他們又只肯搭些小客人,似我們這種不上不下的,可是難過日子呢。」

「運到我們這裡來也是一樣。」阿慧笑道:「琉球又不上稅,中山王通不管事的。我們這裡也能買到南洋貨物,什麼香料染料要多少有多少。只怕你本錢不夠多。」

那客人會意,從泉州到琉球這一種風平浪靜原是有緣故的,想必海盜們在南洋打搶,都到此處來銷贓,所以留出一條路與客商們走動,大家便宜。能合他們拾上線卻也不錯。因道:「如今順不順風都行得船,跑一趟個把月,若是有路子,還怕少本錢麼?」

阿慧笑道:「此時不好詳談,你過幾日到島上南山村的陳家酒館去尋我,我們再細說。」看那人有些猶豫,安慰他道:「劉內相也合我們做生意呢,你怕什麼?」

那只得這句話做定心石,卻是放下心來,笑嘻嘻道:「使得,過幾日就去尋你。這些貨物想來客人你也看不上了。我指你一條路,你看見那個桅桿沒有?人都是紅風旗,只他家是鯉魚地那個,那是松江大戶張家,他們將了許多綢緞要去倭國貨賣呢,你若把他家的貨都吃下,可是有賺頭。」

阿慧細長的眉長都絞在一處,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用鯉魚旗的除去他的本家還有誰家?此事卻是怠慢不得,要去尋義父合岳丈商量。他隨指了一事辭去,上了岸合小全哥說:「我有事,要去尋義父商量呢,你地事了了?」

小全哥笑道:「我無事,不過白逛逛。你又有什麼事,可是揀著大買賣了?」

阿慧皺眉指著港外的船道:「煩的狠,我本家來了,只怕要生事。我還把妹子送到你家暫住兩日。」

小全哥道:「使得,俺就去合妹子說聲。叫她家去。不然你乾姐姐只怕又要鬧身上不好。」

阿慧妝做沒聽見,兩人並肩到明柏鋪子裡。阿慧只在鋪面坐,他本是常來的,自去倒了碗茶吃著。小全哥進後院合紫萱說了,道:「張家來人了,阿慧說把妹子再送到我們家去住幾日,你回去呀。」

紫萱曉得哥哥是怕嫂子為難,抿著嘴兒笑道:「就去,哥,你在港口可瞧見什麼了?」

「也沒什麼,不過是只船沉了,想來船主要吃點子虧。」小全哥一本正經,輕描淡寫。

他越是這般,紫萱越是樂,笑道:「那俺就回去,也好站在山坡上瞧瞧。哥哥,俺把彩雲留下,晚上使人送她回家。」小全哥點點頭。紫萱就將彩雲留下合得利嫂子做伴,自帶著兩個小丫頭依舊坐車回家。出了港口在山坡上看了許外,遠遠瞧著那些撈東西的撈出來的東西都是綢緞。紫萱越發快意,吩咐管家說:「你去打聽下撈出來多少綢緞,俺要算算帳。」

那管家去得一會回來道:「也有四五百個綢緞,還有些紙筆墨並書本,聽說那一船有三四千兩的本錢,是一位林大人的貨。」

紫萱可惜道:「聽說那位林大人有好幾船貨呢,只沉了一隻,真真是可惜。」

且說阿慧目送紫萱的車子出門,才走到後邊來,笑道:「明柏哥呢?」

小全哥道:「明柏哥在睡呢。你本家來了,你是個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看義父合岳父怎麼說。」阿慧無奈地苦笑,道:「我不過是個幌子,豈是能自己做得主地?」

小全哥笑著拍拍他的肩,道:「我岳父總是要回中國地,如今他就是想放手也不能的,你要看開些。」

阿慧自是看得開,不然他又何必要認陳老蛟做義父,也不會在小全哥面前說老實話。因道:「你是怎麼看的?」

小全哥指指裡間道:「合他一般,就是抵死不認四個字。」

明柏不認,原佔著天時地利人和,只要他自己一口咬定姓嚴是林家認錯了,官司就是打到大明天子面前也不怕。自己卻是在張家長到十七歲。如今雖然只得兄妹兩個……阿慧尋思良久,若是他一口咬定不認得張家人。這滿島上誰認得他們是自己的父族?「抵死不認!」阿慧咬牙道:「不是因為他們,我母親怎麼會尋上崔家,不尋上崔家,又怎麼會被牽連害死。說起來,是他們害死了我母親。」阿慧的兩隻手不自覺的揪住衣角,只聽得「嗤嗤」兩聲,衣衫被撕下兩塊來。

張夫人行事到底是對還是錯,小全哥也說不好,然看阿慧這般模樣必定心中狠是敬愛他母親的。張夫人雖然不招人喜歡,到底是個死了丈夫在婆家存身不得的可憐婦人。就為著她是倭國人,將回中國去不體面,連帶阿慧都被排擠。小全哥也想不通張家人是怎麼想的,若是嫌倭國婦人做不得正妻,當初何必去娶?成親幾十年,嫌人家無用礙事就要丟掉,這般的輕義重利。就是同為中國人,也不好助他們的。小全哥搖搖道,道:「要不然,你也把他們的船鑿沉嘍?」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6 11:18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十九章 沉船(下)


阿慧想了想,笑道:「這樣頑倒有趣,就怕狄世兄笑我邯鄲學步。」

小全哥笑道:「也不過是惡作劇罷了,正好趁著現在港口人多好做手腳,到晚上只怕有了防備就不好辦了。」

阿慧笑道:「這個我不在行,然陳家有的是在行的人手。我就去辦,你且等著瞧好戲罷。」

「俺們等你來吃酒。」小全哥看了一眼裡間,笑道:「若是能再叫那位林公子落一回水就好了。」

阿慧會意點頭,笑著去了。尋幾個人把張家合林家的船都挨個敲幾個洞眼,對他來說實是小事一樁。

到得天黑,林家那只沉船裡的貨物還不曾打撈出一半,又有一家沉了兩隻船,唬得大家都去查底艙,查出好幾隻船底滲水,綢緞貨物多少都吃了些虧。

最是倒霉的是林家,四隻船沉了一雙,還有一對底艙的貨物都浸了水,差不多算把本錢虧完了。那位楓大爺聽得船又要沉,卻是慌了神,搶著要跳到舢板上去,人堆裡被拌了一下,一頭栽進海裡,又吃了一回鹹水,額頭上合身上的傷口浸過海水,痛楚勝似針扎,痛的他似殺豬般叫呼。林七老爺喊了幾個人把他撈起來送到林大人處,自家守著破船傷心大哭。

林大人請了使節團隨行的一個能醫的小吏與他瞧過,開了一個方子到島上去買藥,偏至要緊的幾味藥只有南山村的大藥鋪才有得賣,轉托衛所地隊長去南山村尋。那隊長慢吞吞說:「你們這位公子不是要去人家家下聘?這個藥人家不要你們錢,必是白送,叫咱們去做什麼?」原來南山村的藥鋪是狄家開的,林大人情知狄家必不會賣藥把他,只得罷手。眼看著楓大爺發起熱來。滿口胡言。林七爺守著他不能照應船隊,林大人又不敢明目張膽去料理船隊合貨物。情知這一回的生意是折了血本,兩位林老爺都把鑿船的本家恨入骨髓。

偶然沉船是運氣不佳。一日連沉三隻船,還有好幾隻船底發現被鑿地洞眼,就是傻子也曉得有哪裡不對。

劉內相狠是怕死,顧不得天使體面,搶先搬到衛所邊驛館住下。拍桌子打板凳地怒罵:「廢物,這要是傳回中國去,咱們能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你們速與咱家查清楚,到底是誰合咱們過不去。」

林大人怕丟了紗帽兒,盡力撇清關係,給劉內相出主意,道:「想是為著咱們要查尋林家的底,他們這樣裝神弄鬼。還當多尋幾個尚氏王族來問問。」

這是正經話,副使一力贊成。也說:「快刀斬亂麻。早些收拾了這個人,立了新世子。咱們冊封完了事。」

劉內相怕夜長夢多林家再生花樣,也巴不得早些封過王回轉。就叫把所有尚姓王族都傳來,要連夜查問。驛館外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一時之間那霸港人喊馬嘶,極是熱鬧,尚氏王族,各島島主都連夜趕來。仗著使團帶來地那幾百個兵丁把守,卻是只許姓尚的進去,旁人都不許出入,

林通事在驛館外候了一夜都不許他進去,急地團團轉,想了一個主意,把一千銀藏在食盒裡,親自去與劉內相送點心。進了驛館,卻不曉得林通事合劉內相說了些什麼話,裡邊就傳話請林家子孫都去驛館。一時間人心惶惶,有說要滅了尚姓的,有說會殺了林家的,那霸港謠言四起。

把林家合張家的船鑿沉幾隻,原本只想出一口氣,這事並不算體面。是以三個小伙兒都不曾合長輩們商量,就不曾想沉了三隻船,唬得這幾個官兒如臨大敵搬到岸上來,把尚姓都拘到驛館去。明柏合小全哥並阿慧不曉得為何要拘尚氏,狠怕此事牽連到尚氏,緊張的一夜未睡,到天明聽說林家男丁都去了驛館。

小全哥一聽就明白了,跳起來道:「壞了,他們必定以為是林家做地。只怕姓尚的得了這個機會要滅林家。俺們這個事,可曾走了消息?」明柏想了想,道:「俺這邊只有你們兩個曉得,阿慧你呢?」

阿慧苦笑道:「我們那幾個都是鐵了心要跟我的人,絕不會說出一個字。難道真要出事?」

小全哥皺眉道:「你們說把林家的男丁都叫進去,卻是為何?」

明柏沉聲道:「尚氏是正統,立他們沒有後患。林家麼,由著他們做了琉球之主,這幾個官兒得的好處也有限,卻防不得天底下悠悠眾口。林家到底是賜姓,算不得中國人又不是琉球土人,兩邊都不搭,尚家得勢,將林家斬草除根卻是容易。」

小全哥跺腳道:「麻煩大了,俺先回家報信去。張世兄,有什麼你再使人回南山村報信。明柏哥,你小心些。」他站在門口看看漫天的烏雲,歎了兩口氣匆匆去了。

琉球改朝換代原也礙不著中國人什麼事兒,林通事是阿慧的仇人,阿慧巴不得他們倒霉的,倒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林通事合狄家不對付,倒是怕林家咬狄家一口,此事須要防。

明柏卻是曉得狄家扣著林家十來個孫子的。此事若是林家硬氣不說,狄家自然無事,若是林家存心要拖狄家一起死,狄家就有大麻煩。所以小全哥要趕著回去報信想法子。可是又能有什麼法子想?就是能使銀子買通這幾個官,有他父親從中做梗事也不會成。明柏想了許久,只有冒險合林通事見一面,答應他們好好照顧林家子孫,他們為著林家地血脈想必不會亂說。當初為著瞞住尚姓原做足了戲地,為著此事狄林兩家還故意大鬧一場。只要林家自家不供出來,就合狄家不相干。

明柏拿定了主意。笑對阿慧道:「張世兄,助俺一件事可使得?」

阿慧笑道:「說。」

「你瞧,驛館外擠著許多送禮,現在進出倒是極容易。你使人去驛館獻些酒水,俺扮個小廝混進去尋林家老三說幾句話。不然怕咱們惹的禍會牽連到狄家呢。」明柏尋思再三。笑道:「若是俺叫人發現,你只一口咬定不曉得此事。俺親爹是正使。大不了隨他回中國去,俺坐一天半天船跳海回來就是。性命卻是無礙。」

阿慧道:「淘氣我也有份,不能只叫你一人擔風險,我合你一同改妝去尋人。若是林老三嚷起來,也可助你滅口。」

明柏不肯,道:「我沒什麼風險地。你落到他們手裡才是麻煩。你休出面呀。」

阿慧非要同去,明柏勸他許久,說:「你只在港口邊尋條船,俺要脫身,正好接應。俺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也可見機行事。做個後著,比合我同去用處卻大。」阿慧衡量許久,確如明柏所說,只得依了他。

明柏處有現成的好酒取出四壇。阿慧出面去集市上買了一口豬兩腔羊。又十來隻雞,湊成四樣裝了幾擔。明柏換了苦力的破衣。在臉上抹了灰土,又將頭揉的亂篷篷的,妝成一個雇來地腳夫模樣,夾在阿慧地雇來的腳夫中間,一點也不起眼。

阿慧寫了個貼子,叫個能說會道地管家去驛館送禮,他自家就去尋船,停在港口不遠處候明柏消息。

且說劉內相見了貼子,上面是極實惠的豬羊酒雞四樣,倒是有些喜歡,就叫送到廚房去。明柏在廚房將東西放下,趁著人多雜亂地時候就鑽進廚院一間堆雜物的屋子藏起來,也沒有人發現。

驛館裡原有幾個土人服侍,劉內相合幾個官兒又各自帶了管家服侍。又有尚氏王族並他們帶來的從人,還有隨天使同來的這些商人們,多是合官兒們有交情的,也來探望。又有島上各大戶來送酒席,送土儀。人來人往地極是熱鬧,誰都不認得誰。

明柏潛在那間屋裡聽了許久,大膽出來在階下坐了一會,來來去去也無人理他,他越發大膽了,到廚房裡探頭,看見除灶上幾個大鍋都冒熱氣,靠牆還有一排小爐子,都使陶罐煮著開水。明柏就取了一隻水壺,倒了一壺熱水出去,妝著送炎迷路的樣子到處亂走。

驛館裡人雖然多,然幾家管家夾在一塊,誰也不肯多管事,就叫他走了一會就走到關押林家人的小院子裡。看守見廚房使個陌生小廝來送水,都笑道:「琉球土人真是有趣,又黑又髒,卻是來的正好,你去房裡把尿桶提出來,倒過洗淨了再提回來。」

也不問他是不是驛館的人,開了鑰匙叫他進去。明柏低著頭進門,站在門檻不肯進去,說了幾句罵人的琉球土話。那兩個看守聽不懂,笑罵道:「臭小廝,你不會說中國話麼?聽說琉球人都會說中國話的。」

明柏捏著嗓子結結巴巴道:「馬桶臭,要賞錢。」

看守笑道:「合咱們要賞錢?賞你幾個鍋貼,快去快回。」

明柏裝做不懂,問:「那是什麼,好吃麼?」慢吞吞進去,外面就把門掩上,聽不只上了拴,還上了鎖,看守隔著門板道:「你尋著尿桶提到門口敲門,我們就放你出來,」就壓低了聲音道:「馬桶在哪裡?」

這間屋裡也有二三十個林家人,都是被一條長繩拴住了手腳,雖然都能走動幾步,卻是牽一個動幾個,捆的花樣兒倒新鮮。聽出是明柏的聲音,當下就有幾個沉不住氣地小伙子低聲使琉球話問他:「怎麼是你,你來做什麼?」

林通事在隔壁聽見,曉得必有緣故,低聲喝道:「莫亂。馬桶在我這裡。」

明柏順著聲音尋到裡間,果然見窗邊使鐵鏈子拴著地就是林通事。離林通事兩步遠的所在,就是一隻大尿桶,裡面滿滿蕩蕩一大桶黃湯,又騷又臭。

林通事一夜不曾睡,又被鎖了兩三個時辰。樣子憔悴蒼老,小聲問:「你是誰?」

明柏湊近了將頭髮挽起,道:「是俺。」

屋裡還有幾個林家人,都盯著他,以為是宮北島主派來地救星。聽出明柏的聲音狠是失望。俱都低下頭,林經濟冷笑道:「你不過是狄家養地一條狗。你來做什麼?」

明柏用倭語道:「來與你們吃個定心丸。林大人,你是明白人。曉得若是狄家有事,就照應不到孩子……」

林通事會意,搶著道:「當真?」

明柏笑道:「俺說是當真你也不見得就信的。你們自己算算怎麼做划得來。」將尿桶拖到門口,輕聲道:「俺去了。」

林通事瞪了一眼想說話的林經濟,咬著牙道:「不信你又怎地?定心丸老夫吃下。只求你們說話算話。不然,我林家滿門一百二十一口做鬼都不放過你。」明柏點點頭,道:「彼此彼此。」提著尿桶走到門邊。林家人默默的看著他出門。明柏待要敲門,轉身回來對著大家做了一個羅圈揖,輕聲道:「俺必會好好待他們。」他轉身大力敲門,使琉球語道:「臭死了,快開門。」

守門的開門放他出去,罵道:「臭小廝,唧唧咕咕說些什麼?」掩著鼻讓他提著尿桶出去。正待關門。屋裡地人卻鬧起來。個個都嚷:「我要拉屎,我要小解。」

守門地大聲喝道:「忍不住就拉在褲襠裡。」大力將門帶起。踢了明柏一腳,道:「快去快回!」

明柏提著尿桶慢慢出來,一路騷風四溢,是人都讓著他。他自驛館後門走到一條通向海邊的小巷子裡,隨手將尿倒進路邊一個毛坑,就拖著尿桶到海邊去,將桶在海水裡晃了兩晃,遠遠看見阿慧在不遠地一條船頭吹風,他就棄了桶下海,潛到水底游離岸邊,到了深水浪大的地方才冒頭,回身看海邊也無人注意他,他才放心游到阿慧船上。

阿慧已是等了他好幾個時辰,好容易將他等來,一邊拉他上船,一邊喊道:「咱們回南山村去。」

明柏爬上甲板,接過酒壺吃了兩口燒酒,把全身上下地衣衫都剝下來,換了乾衣,才緩過勁來,問:「你聽到什麼新消息沒有?」

阿慧搖頭道:「不曾。艙裡替你熱了粥,你吃些?」

明柏點點頭,就著一罐粥盡力吃了一個飽,笑道:「我睡會子,到南山村叫醒我。」一點都不合阿慧客氣,就在艙裡尋了塊地方,倒頭就睡。

阿慧看明柏睡著了,曉得無事,合手下說:「我也睡一會,你們到地頭喊我們。」就在明柏腳邊尋了塊空地睡倒。

且說小全哥快馬加鞭趕回家,一路狂奔到書房,也顧不得規矩,推開房門道:「爹,娘,不好了。那幾個官兒把林家的男人都抓起來了。」

狄希陳放下手中的筆,指指外面,道:「你慌什麼?這個事滿南山村都曉得。」

小全哥急道:「別人家無妨,俺們家合林通事家原就不合,又跟林大人不合,就怕他們聯手……」

狄希陳笑道:「林通事是生意人,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會做的。」

小全哥低頭,吞吞吐吐道:「港口船沉了幾隻,都是俺們做地,唬得官兒們都搬到岸上驛館住。都傳說是林家要害他們呢,林家不認,自是要查。尋不到人頂缸,八成就栽到俺們頭上了。」

紫萱怕哥哥合明柏哥挨罵,昨日回家並不曾合爹娘說是明柏鑿沉了林大人的貨船。狄希陳聽得是小全哥合明柏做的,卻是一愣,隨即道:「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也做,你們真是閒的!」

小全哥大著膽子道:「是明柏哥的一個堂哥在市集調戲綵雲,還說要娶紫萱,這口氣是人都忍不住,鑿他兩條船破破悶氣。」

狄希陳又是好笑又是有氣,道:「你們是出氣了。就不想想,要是你是冊封尚王的官兒,你的船隊接二連三的沉船,會怎麼想?」

小全哥沉默了一會,還是不伏:「俺不是官兒,俺要替自家妹子出頭。退一萬步說,明柏哥成了親再回去認親爹,俺也要先叫林家曉得狄家是惹不起地。」

狄希陳盯著兒子看了許久,道:「林通事本沒有做這個事,若是他們猜到是你們干地,要把我家扯下水,待如何?」

小全哥道:「俺們除去林家的船,還把別家地船鑿通了幾隻,懷疑不到俺們身上的。林家本就自身難保,若是不把俺家拖下水,他們的孩子還能保命;不然,咱們最多有些麻煩,他們林家就絕後了。」

狄希陳冷笑道:「為著出一口氣,惹下這樣的麻煩,可值得?要叫大伯二伯家棄了新建的宅子隨俺們去南洋?你們真是自私。要出氣明明還有許多法子可想,你們也不合家裡人商量!」

素姐從裡間出來,將手按到狄希陳肩上,道:「做都做了,現在怪孩子有什麼用?且先想法子彌補過去。回頭合他們兩個算帳。」

狄希陳道:「你不明白,這事掃了幾個官兒的面子。若是不查個清楚,丟的是天朝上國的臉,他們幾個也不肯臉上無光的回國,必是要大查的。林通事不過在琉球算出挑的罷了,論手腕合那幾個官油子比差的遠呢。何況那位正使大人現在巴不得扳倒咱們家。他們惹的麻煩可不小。」

素姐道:「來福已是合劉內相的管家搭上線了,劉內相那邊,只要銀子使的足,就是明知是咱們合林大人過不去,也能把這個事推到林通事身上,倒不足慮。何況,他們還沒有疑心到兩個孩子身上。咱們只在林通事那邊動腦筋罷,只要他們不咬咱們一口,萬事好辦。」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28 13:04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五十章 狼來了


狄希陳叫素姐攔著不好就合兒子算帳的,只有先把這楂放下,道:「他們膽子也太了。劉內相那裡,總要這個數?」他舉起三個指頭示意。

素姐道:「這個使不得。沉甸甸的銀子太顯眼。咱們不是收了幾盒上等好珠?取來我挑些,再配幾樣禮物,候他們走時叫小全哥親自送去。」

「轉眼就要過年,咱們家要不要送些吃食過去?」狄希陳點頭,問道:「雖然林大人可惡,到底要與明柏些體面。」

素姐微笑道:「有些人與他三分顏色就開染坊,替紫萱著想咱們寧可傲著些。照著島上的風俗送些牛皮海帶過去也罷了。」

小全哥得母親偏著,曉得老娘為了妹子將來好過,是想給林家點顏色看看的,心中大樂,移到母親身後替她捏肩,笑道:「娘,那這個事怎麼辦?」

素姐板起臉道:「你說呢?」

小全哥才想明白方才爹爹是提醒他,忙道:「先使人去驛館打聽消息,俺再裝些禮物送過去,得便看清關林家人的所在,晚上再摸過去,可使得?」

狄希陳哼了一聲道:「你惹出來的禍你自己去扛,當初沉人家船怎麼不曉得回來問爹娘?」

小全哥低著頭出來,先喊了齊山,叫他先去那霸想法子打聽消息。回來尋到紫萱,道:「昨日的事鬧出亂子來了,天使以為是林家做的,把林家男丁都拘走了。」

紫萱唬了一跳。道:「不過沉得一隻船,也是常事,怎麼就……」

「阿慧看見他們張家的船了,氣不過一口氣鑿了好幾隻船。一共沉了三隻,還有幾隻都浸了水。天使正查林家,以為是林家嚇唬他們呢。」小全哥連聲歎氣,又道:「俺們只說出口氣,就不曾想到這上頭,如今後悔都遲了。」

一陣狂風吹地院中香蕉葉嘩嘩作響。霎時大雨傾盆。屋裡小丫頭們忙著關門窗。紫萱坐在椅上一動不動。突然道:「江玉郎跑了是為著什麼?就是沒有這個事。天使也是要收拾林家的。這樣也好。倒省這幾個官傳俺爹去問話。白吃人家羞辱。哥哥。爹娘可曉得?」

「曉得。叫俺們自己合林通事家通消息。」小全哥苦笑道:「娘叫收拾些牛皮海帶。送去驛館打聽消息。」

紫萱皺眉道:「這些現成。只是誰去?」

「俺去。」小全哥笑道:「惹禍俺有一份。俺去也沒什麼風險。」

紫萱搖頭道:「你不要去。叫來福哥去就使得。」隨走到桌邊。一邊取筆一邊問:「除去正副使。劉內相。還有別地官兒沒有?」

小全哥道:「沒了。正使才是七品。下面地不入流。個個都照應到。倒像是咱們心虛似地。」

紫萱微微點頭,取來一張島上大戶送來的禮單。略斟酌了一下,揮筆寫下禮章,笑道:「六壇果子酒,十二壇椰子酒。俺們家制的各色醃貨十箱,再配兩箱醃海帶,一石上等好梗米。一石白面,十張牛皮。可使得?」

酒是家釀的,醃貨是家裡作坊制地,海帶是人家送的,只有米面是花了銀子的。看著一大堆,其實要不了十兩銀子的本錢,又極是實用。小全哥點頭道:「可惜了俺們收的那些牛皮都沒處擱。」

紫萱笑道:「真是可笑,這一年越發的作興送牛皮了。哥哥,俺叫春梅姐看著打點。你去瞧瞧嫂嫂呀。」

小全哥滿腹心思。低低應了一聲,接過小丫頭遞過來地斗笠。走到階下又回頭道:「這樣大雨,大伯那邊想必也歇了工,俺去那邊瞧瞧。」出了院門,朝東邊去了。

春梅送他出去,回來道:「昨兒不回家,也只隨口說一聲。到底大少奶奶有身孕呢。倒像是有意冷落人家一樣。還好俺們等閒不過去那邊,不然,不曉得小玉米又要磨唧什麼。」

紫萱笑道:「小玉米雖然平常些,到底還曉得分寸。若是外頭買來的,看俺們家只有哥哥一個,說不定日日夜夜都想著做姨奶奶二夫人呢。春梅姐,你將著禮單去收拾禮物罷。這樣大雨,俺去後邊作坊瞧瞧倉庫漏不漏。」回屋換了窄褲小袖衫,又取了綠雨綢雨披繫上,合青玉都戴著斗笠出來,後門處喊了幾個管家跟著,頂著大雨到漁村去。

天空陰沉沉的,滿地都是雨水打出來的麻子坑。紫萱一路走一路見田里的蓄水池都積滿了水,笑道:「才說不下雨呢,這會倒好,可以過個乾淨年了。」

青玉摘了一片纖塵不染的葉子摸了摸,笑道:「大小姐,沉林家幾隻船,想必老爺合夫人也是快活的,為何還要給少爺臉色瞧?」

紫萱微皺眉道:「他總是明柏哥的親生爹爹,再怎麼不好也要看明柏哥面上。」在沙地上跺出兩個坑來,頂著雨走在最前面。

作坊裡靜悄悄的,放了年假,此時只有幾個管家看守。後門上了鎖,只能從前門走。等他們一行繞到前門,大雨變成小雨,一隻漁船正緩緩泊向棧橋。紫萱看甲板上站著的幾個人都**地,其中一個的背影極像明柏,忙道:「分一個人去碼頭瞧瞧。要是明柏哥,請他先到這裡來避會雨。俺們走快些。」

趕著到鋪子裡,先叫燒熱水尋乾淨衣服。還好鋪子裡擺著十幾隻大火盆在烘魚乾,就有兩隻上架著大水壺。等到渾身透濕的明柏合阿慧進來,洗澡水並干衣都擺在帳房裡間裡。紫萱遠遠看見阿慧同來,就藉著查看倉庫地幌子避開。等她挨次將倉庫都查看過回來,只有明柏一人坐在櫃前吃熱茶。

明柏看見紫萱,忙放下茶碗重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笑道:「這樣大雨,怎麼是你來?」

明柏臉色比昨日還差些,紫萱瞧著極是心疼,顧不得邊上還有人,上前按著他的手道:「你原當好好睡一覺地,怎麼也跑出來了?」

「回來報個信兒。阿慧去尋小全哥了,俺想瞧瞧你。就留下了。」

「我有什麼好瞧的?」紫萱難為情的看了看四周,青玉在屋角翻一本帳,幾個管家在照看火,無人理會她們。她羞答答道:「方纔哥哥都合俺說了,爹娘說他了,已是打點了禮物。叫他去驛館打聽消息,想法子合林通事家打交道呢。明柏哥,你莫怕。」

明柏微笑道:「無事,俺已合林通事打交道了。」他輕輕握住紫萱的手道:「就是半道上吃了點粥,現在餓地慌,你做個什麼與我吃?」

紫萱被他微溫的手緊緊握住,心裡暖暖的,待想抽出來去做飯,又捨不得他。他二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握手對坐,一言不發。心中都是甜蜜蜜的。

突然外面地雨聲又大起來,青玉從她們兩個身邊跑過去關窗,腳步兒略重了些。紫萱忙抽出手來。像是被人抽住的小偷似的,低著頭一溜煙跑去鋪子後面的小廚房去。

明柏想跟過去又害臊,走到一隻竹榻前,藉著打呵欠坐下,雖然肚內餓地緊,卻敵不過睏倦。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紫萱捧著碗湯麵過來,見他睡地那樣香甜,卻是不忍叫醒他,放下碗取了條薄被與他蓋上,就倚著他坐在一邊看雨。這樣累,想必為了合林家打交道花了許多心思,也吃了許多苦頭。紫萱看明柏地左眼角破了皮,有指頂大一塊又紅又腫,輕輕把手搭在他地臉上。對青玉使了個眼色。

青玉悄悄兒過來把湯麵捧走。過得一會取了一隻青瓷小瓶並一碗浸著幾團棉花的開水過來。取了只銀簪纏住棉花沾了藥膏遞把紫萱。紫萱低下頭,一邊吹氣一邊替明柏上藥。突然漲紅了臉道:「青玉,你使個人去小碼頭瞧瞧。」

青玉曉得小姐害臊,忍著笑意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明柏其實在紫萱坐過來時就驚醒,因紫萱緊緊挨他坐著,卻是捨不得她就起來才裝的睡。那傷藥擦在傷口狠有些痛,他眼皮動了幾下妝不得,睜眼看到紫萱臉紅如熟透了的櫻桃,心中格外甜蜜,輕聲道:「怎麼了?」

紫萱跳起來道:「沒什麼,你歇一會呀。」袖子帶倒邊桌上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盡數滾到地下跌碎。因屋裡人都看過來,紫萱越發不好意思,結結巴巴道:「面還在鍋裡。」飛一般逃開。

明柏站起身讓管家來收拾,等了許久也不見紫萱出來,尋到後廚,卻見紫萱捂著臉坐在灶後發呆。紅紅的灶火映著紫萱的臉,亮晶晶的眼睛,還有手腕上的一對嵌寶金鐲子,紅紅地極是溫暖。明柏只覺得自己的心也似灶膛一般有一把火在燒,他退後兩步,輕聲道:「紫萱。」

紫萱見是明柏,鬆了一口氣,笑道:「面在鍋裡。」

「這情形倒像俺小時候,有一回下大雨,俺餓了,俺娘也是下的雞蛋面。」明柏揭開鍋蓋,果然白氣騰騰地鍋裡臥著一團雪白的麵條,撒著翠綠的蔥花,還有四隻金黃的煎蛋飄在面上,熱騰騰香噴噴。

紫萱替明柏盛了一碗,夾給他兩隻蛋,笑道:「俺來這前吃過點心,你不要讓俺。」另取了一隻碗盛上面,又把那兩隻蛋夾在面上,擱在一邊,盯著明柏笑瞇瞇看他吃麵。

明柏早晨就沒有吃,又在驛館餓了大半日,雖然喝了幾口粥卻不頂飽,揚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的極是香甜,一口氣吃過兩碗,又補了小半碗,才滿意的放下筷子笑道:「若得日日吃你一碗麵,就是做神仙俺也不換。」

紫萱低頭啐道:「貧嘴。」扶著門框回首遞與他一把秋天地菠菜,道:「你涮鍋。」又躲到前面去了。

明柏看還有小半鍋面,尋了個大面盆盛起,真個挽起袖子把鍋涮了。才使抹布擦手,卻見紫萱領著冷的打哆嗦的小寶合阿靜兩兄弟進來,忙問:「這麼大雨,這兩孩子哪裡來?」

紫萱道:「拾海菜呢。叫青玉看見拎著耳朵拉回來地。明柏哥,你燒火,俺再煎兩隻蛋給他們吃麵。」把兩個孩子推到灶後,就去開碗櫥取雞蛋。

此時南山村的百姓日子比一年前好過許多,雞蛋也不算稀罕物,紫萱與他們一個煎了兩隻蛋。小寶合阿靜在灶後烤了一會火暖和過來,出來一人捧著一隻大麵碗一邊大口吃一邊嘟喃:「謝謝大小姐。」

紫萱看他們吃的香甜,曉得他們是餓狠了,再抻面來不及。還好熱水現成,又撥了兩碗麵魚兒與他吃。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兩個孩子吃的一點都不比明柏少。候他們吃飽了。青玉才板著臉進來,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

小寶縮著頭一聲不敢吭。阿靜結結巴巴道:「李家廢碼頭那邊,擱淺了一隻大怪船,我們早上去撿海菜,看見那些人,都是紅頭髮綠眼睛,使的會冒煙的大鐵棍子。兵一聲,就打死一條大魚。」

紫萱聽他說地有趣,笑道:「那不是怪人。想是西洋人,俺們在南洋時也遇見過幾個。那個船是不是釘了鐵皮地?」

小寶點頭道:「有許多大鐵釘,合我們中國的船全是兩樣。」

紫萱笑罵:「沒見過。你們就縮在一邊瞧了大半日?你娘可是都上俺們家尋過一回了。吃飽了?叫人送你們回家去。」

阿靜吐舌頭道:「忘了撿海菜,怕回家奶奶說我們。大小姐,還讓我們去撿些海菜才好回家。」

青玉道:「回家去,這樣冷天,病了不值幾斤海菜錢?」

明柏側著頭坐在一邊,道:「倒是有趣。怎麼有船到咱們這邊來,紫萱,俺們快回家去問問姨父。」

紫萱點點頭,道:「先去那邊瞧瞧,若真是西洋人地船,再回家合爹娘說不遲。」

小寶合阿靜聽說,都跳起來搶著說:「我們帶路。」

青玉扭住他兩個的耳朵道:「你們兩個給我回家!」拉著他兩個出門,合紫萱說:「小姐,俺先回家捎信。若是西洋人。只怕要多帶幾個人去。」

紫萱點點頭,興沖沖去拿雨披斗笠。明柏也是年輕人。一樣好奇西洋怎麼會跑到琉球來,尋了個大斗笠,帶著幾個人陪著紫萱到李家的海灘去。

李家這邊荒草比菜地多,石頭比樹多。紫萱合明柏都是一路走一路替李家的地可惜,順著一片不到一人高的椰樹林走到一個大礁石灘上,果然在白濛濛的細雨中現出布帆地一角。跑琉球這邊的中國船隻合琉球本地的船都是使的竹帆,似這般用布帆的確是西洋人。

紫萱就先道:「怪事,這些人怎麼到這裡來了?」再朝前走幾步,轉過礁石隱約可見一隻十來丈長的大船,桅桿都折斷了,甲板上有幾個西洋人在四處巡看,樣子甚是緊張。

明柏瞧了一會,小聲道:「走,咱們先回去。」緊緊拉著紫萱回轉。他怕海邊有西洋人,帶頭鑽進一片雜樹林,從李家的地裡穿過去,上了大道。

天上的雨忽大忽小,明柏緊緊拉著紫萱的手不肯放,半邊身子叫雨淋的透濕。紫萱見將到村口,輕聲道:「明柏哥,放手呀。」

明柏應聲鬆手,對紫萱道:「你先回家去,俺去黃村長家,再請陳親家來家說話。」紫萱雖是不捨得合他分開,還是聽話地點頭,帶著管家徑直回家。

青玉回家已稟過主人,狄希陳合素姐並小全哥阿慧都坐在小廳候他們兩個回家。紫萱一進家門就被請到小廳。

小全哥忙站起來問:「真是西洋人的船?」

紫萱點頭,道:「是,俺們親眼看見甲板上的洋人是紅頭髮。明柏哥去請嫂嫂地爹爹來了。」她一邊說一邊解雨披,轉身卻看見阿慧眼珠都不錯的看著她,面上一紅,轉到母親的身邊將雨披遞把丫頭,附在母親身邊道:「明柏哥還喊了黃村長,俺去叫整治兩桌酒菜?」

素姐打發女兒到後邊去了,就道:「這個卻是真麻煩,還要請大哥二哥來說話,俺親自去請罷。」

狄希陳點點頭,等素姐把底下人都**去,對眼前的三個孩子道:「西洋人來了就不太平了。」

阿慧不解,問道:「為何?他們不是一樣做生意麼?」

小全哥道:「他們在南洋名聲不大好呢,一向不過馬六甲的。不曉得怎麼到琉球來。」

狄希陳道:「小全哥,只怕有些話明柏不好說,你去接你岳丈去。」連小全哥都支走了,方對阿慧說:「他們最愛強賣賤買,又愛佔地築城。若是只得一隻船,為保我南山村,必要將他們除去,若是一隊,就要合明朝官員商量行事,然自保是必定的。你如今最弱,狄大叔與你四十條火藥槍,何如?」

西洋人也不過是做生意罷了,為何這樣如臨大敵?阿慧本待推辭,見狄希陳臉色極不好看,他本就極會察言觀色,忙問:「狄大叔可是曉得些什麼?」

狄希陳苦笑道:「我不過比旁人看地長遠些罷了。西洋人跟中國人不一樣呢。俺們做生意發了財就買田買地,守著自家那一畝三分田過小日子。西洋人生意做大了極少買田地……這個世道啊,從今日起,就要慢慢變了。」他回想當年背過的歷史課本,無限感慨。

狄家常到南洋,或者曉得的確是比大家多些。阿慧心裡沒有底,打算回頭再去問明柏,也就一言不發坐在椅邊喫茶。

狄大狄二先過來,緊接著黃村長拉著李員外也進來,最後明柏合小全哥隨陳大海進來。

狄希陳請大家到他書房裡間的一張大方桌坐下,對小全哥說:「你把俺畫的那張大地圖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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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這隻船是十幾年後被風暴刮到日本的,俺移一下,呵呵,蝴蝶效應咩。

第四卷叫啥好呢?新時代?
fongyuen 發表於 2009-5-30 17:15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6-22 12:34 編輯

第四卷 大時代 
--西洋人的到來打開了一扇明朝人看世界的窗戶。身為穿越眾的狄希陳夫婦,能否轉變兒女的思想,讓他們更接近現代人一些呢?

第一章 世界這麼大(上)


自打狄希陳起意要繪一副世界地圖,尋了幾年,全是《山海經》那樣的玩意兒,中國畫寫意不寫實,連帶著地圖也看不出個形狀來,連個借鑒的地方都沒有。是以狄希陳對自己回憶不起來的地方,比方海岸線曲折的挪威啦,非洲的莫桑比克啦,還有海地有幾個小島啦這些小節,一概以圈圈替之。

一張又厚又軟的大宣紙上,畫了幾大圈幾十小圈不曉得什麼東西。陳老蛟看了一好會看不明白,把視線稱到看地圖人的人身上。阿慧瞧的極是認真。黃村長皺著眉頭也不吭聲。李國丈拿手在紙比來比去,嘴裡不停的嘟喃:「這是哪裡?」

明柏雖然沒少聽狄希陳兩口子說歐羅巴,說南北極,卻也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大地圖,不曉得這張圖上畫的都有哪裡,想問又不好意思問,趁人不備對小全哥使眼色。小全哥漲紅了臉站在一邊不好意思做聲。

狄希陳只說他這張世界地圖就算不是舉世無雙,也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偏生這幾位都看不出好來,他又不好意思合人家說:「這是在下憑著穿越前記憶畫的世界地圖,連南極洲都在,是極全的。」也只有站在一邊摸著鬍子微笑。

屋子裡一時間靜悄悄的。在座的只有李國丈合黃村長不是自己人。陳大海前幾日才休了他女兒,雖然還是親家,到底面上不好看。若不是因為黃村長說什麼紅頭髮的西洋人的船擱淺在他的地裡,他卻是不想登狄家門的。到了狄家這許久,狄員外只將出一副不像畫的地圖來,大家比著妝有涵養,他越發的氣悶了,忍不住道:「有外人佔了我的地方你們不管,直把我叫來瞧這勞什子地圖,狄員外,恕不奉陪!」一甩袖子徑出門去。

黃村長合他本是緊鄰,多少有些鄰里之誼。追上幾步沒拉住,苦笑道:「李國丈這一二年越發漲了脾氣。」

狄希陳笑道:「那船到底擱淺在他家。原也是為著咱們同是一村人,下官才出頭攬個事。他既然不想叫咱們管,咱們袖手也罷了。倒是難為黃老爹跑這一趟腿子,咱們吃酒說話。」

陳老蛟估摸著狄希陳是不想叫黃村長傳話,應聲笑道:「由著他折騰去就是,親家釀的秋露白想也到了時候,咱們好生吃一回。」就將此事揭過不提。隨手把地圖捲起丟到小全哥手裡,笑道:「收起。叫你媳婦蒸魚、醉蝦,快去!」

小全哥應了一聲抱著地圖交還母親。素姐只道狄希陳總要對明朝人說一兩個時辰的世界地理課,卻不曾想才盞茶功夫就把地圖拿回來了,好奇地問:「這麼快?」小全哥不好意思的笑道:「爹爹地新花樣大家都沒瞧明白,李國丈是個急驚風,發作一場甩手走了。」

素姐把地圖小心收起,歎氣道:「休說是明朝人,就是我們……就是西洋人,一二百年前也不曉得地球是圓的呢。」

小全哥笑道:「俺可不敢合人說這個。村裡鄉老都說是天圓地方呢。」

素姐道:「到什麼地方念什麼經。你倒看地透。這幾日娘看書上也寫著咱們腳底下地大地是圓地。可惜這些個書尋常人也看不到。就便是有限幾個看到地人。都是一門心思要考舉人進士做官兒撈錢。渾不把這個當回事。」

「圓也好方也好。飯還不是一樣吃?」狄大嫂抱著兩件新衫進來。笑著接口道:「你們大少奶奶又鬧吐了。小全哥還是去瞧瞧呀。」

小全哥點點頭去了。狄大嫂伸頭瞧瞧書架子上擺著那一大排狄希陳兩口子抄寫地書本。笑道:「五弟妹。俺說句不當說的話兒。窮人只要吃飽肚子就使得。這些個天文地理。不是看風水地陰陽才當曉得地麼?」

這才是明朝人地想法。素姐歎了一口氣。笑道:「老嫂子。學些天文地理。在海上可是有用。不是五哥合小九他們搗古這個。又尋著幾個會逆風行船地老船工。咱們家地船可能一個月跑個來回?」

「那到是。」狄大嫂笑道:「俺們從前哪裡想得到離了濟南。天地是這樣大?那些海商。從前一輩子能跑幾回南洋?咱們如今可是兩年能跑三次。」

素姐微笑道:「可不是。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是一點不假。學問都在這裡邊呢。只是要你去沙裡淘金。就能比人家多賺銀子。嫂子。青松可是要成親了?」

提到孫子,狄大嫂兩隻眼睛瞇成一條線,喜的心花都開了,連連點頭道:「是呢,過了年就打發他回山東去迎娶去,親家也要來呢。倒是要買些地才使得,所以來問五弟妹討個主意。」

琉球少水,種地的產出原有限。素姐思襯再三,道:「大嫂,種地不如辦作坊賺的錢多,似俺家這般,買幾隻船辦個小作坊不好麼?」

狄大嫂道:「我們親家老爺好不容易做了幾日官,豈是肯做生意的?也只種地還使得。五弟妹,如今可還能使銀子跟尚王買地?」

琉球將換新主,當著天子使節誰敢為了那幾個錢賣地?何況這一二年琉球也不比從前窮得烏龜都不生蛋,素姐笑道:「使得使不得,試試才曉得。且等二三月看新王登位,再使人去打聽去。親家老爺幾時來?」「早呢,這一來一去,總要大半年。」狄大嫂放下心來,將手裡兩件小衫遞把素姐,笑道:「這是青松娘給小妞妞做地新衣。」

素姐忙道謝收起,笑道:「費心。俺們家明日開祠堂祭祖?」

狄大嫂道:「可不是,明日須早起,休叫兩個老頭子吃醉了。」狄大嫂原就是怕狄大吃酒誤事,才藉著送衣裳來走一遭兒。此時新宅還不曾完工,祠堂裡要鋪陳,帳幔要趕製,比不得素姐這邊人手多活兒輕,她吩咐完了就忙忙的要走。素姐送她到夾道通東宅的門口回轉,天已將黑。狄家正在點燈。

一盞一盞通亮地璃燈籠被吊起來,給狄家的宅院都鍍上了一層黃暈。簷角還在滴滴答答。一陣帶著雨氣的風吹過,掛在八字樓簷上的鐵馬丁丁噹噹響起來。素姐站在台階最底下一層朝上看,幾處院子俱是燈火通明。琉球除去缺水,真真是樣樣都好。她繞過兩棵新移過來的椰子樹,衝來尋她的小露珠招手兒,問道:「阿緋今兒可好些了?」

小露珠笑道:「小全哥去瞧她,就好多了。」下來扶著素姐上台階。回身看看八字樓上,道:「大老爺二老爺趕著搬過去,家裡就可冷清多了。」

素姐笑道:「那邊雖然還不齊全,到底是自己家,大太太二太太都是當家作主慣了地人,叫她們在俺家做客人,可是難過。」

小露珠低著頭只是笑,扶著素姐進正廳。小妞妞才洗地頭,一頭烏溜溜的黑髮披在肩上,正合兩個小丫頭圍著圓桌追著頑。素姐進來。那兩個小丫頭就藉著上前行禮退了出去。小妞妞失了頑伴,撲到母親懷裡,笑道:「娘。他們說正月南山村要鬧花燈,俺們家也要辦個花燈隊呀?」

屋裡服侍地大小丫頭都眼巴巴瞧著素姐,露出想去的樣子。素姐道:「若是能辦,你哥哥自是要辦的。你們要出去看可不成,在牆裡搭個看台,不許出大門。」

她還不曾說完。小妞妞已是一步一跳出了門去尋小全哥了。連最是穩重的小露珠都跟了過去,只有一個春梅留下布筷布菜。

少時紫萱牽著妹子的手笑嘻嘻進來,道:「娘,李家那邊的西洋人不要緊?」

素姐道:「李國丈先惱了,不曾說什麼就走了。這幾日作坊鋪子那邊都要多加人手巡查。」

紫萱直言道:「必又是想出什麼鬼點子來,明是好心要尋他商量,倒嫌俺們多事。」

素姐回身在椅子上坐下,皺眉想了許久,才道:「或者這一回沒有事。然西洋人曉得了琉球倭國怎麼走。再打聽明白這裡地出產。只怕叫這些人回去了,過幾年就有許多西洋人來佔地盤。琉球就不是世外桃源了。」

紫萱無所謂道:「俺們大明朝地水師也不是吃素的,再者說,區區二三船就是俺們家也能收拾了,怕怎地?」

素姐待想說女兒把西洋人想地太弱,一低頭看見小妞妞亮晶晶的黑眼珠正盯著姐姐咕碌碌亂轉,卻是啞然失笑。紫萱合小全哥明柏都是明朝人呢,怎麼曉得中國後兩百年的苦難歷史?難道好合他們說,再過幾十年,西洋人要來佔台灣,再過一百來年,西洋人要如何?素姐夾了一筷子炒空心菜給小妞妞,又夾了一筷子與紫萱,道:「你們嫂嫂又沒胃口了?」

紫萱笑道:「俺與她做了幾樣清淡的粥菜送去,哥哥在哄她吃呢。」才吃得幾口,守二門的媳婦子來說:「李家合西洋人幹上架了。李夫人使人來報信,叫團練去助拳。」

素姐忙問:「老爺他們可曉得?」

那媳婦子道:「都聽說了,親家老爺回家點兵去了。黃老爹去尋李大少了。」

素姐站起來道:「李家使人去首裡送信沒有?」

那媳婦子道:「不曉得呢。李家通沒個主事的人。李家管家說李家親眷都不理他們,李夫人合三夫人正在家裡哭呢。只叫他來送信,別的通沒吩咐。」

素姐對著女兒們說:「多行不義,親戚畔之。你們說當不當助李家?」

紫萱對母親的考問習以為常,笑嘻嘻看著小妞妞道:「你先說。」

小妞妞道:「娘說地那句話先生說有講。他們是壞人,為何還要助他們?」

素姐看著紫萱只理笑。紫萱也笑,對小妞妞道:「他們雖然不好,可是咱們同在南山村住著,誰都有遇到麻煩的時候。人有事你不助雖然是本份,然若是這個事關係到全南山村的存亡地時候,就要把平時的小隙拋開,大家齊心協力過難關。」

「原來不是助人,是助自己呀。」小妞妞側著頭想了一會,笑道:「可是這個道理?」

素姐道:「助人,原就是要盡力而為。力所能及不妨助之,若是超過了你的本事。也不必勉強。比方說,小寶跌倒了,你拉他起來是力所能及。若是他坐船跌到海裡了,你又不會游水,只能大聲喊人來救他,而不是自個跳下水。你明白了?」

小妞妞想了想,點點頭道:「明白了。小寶哥要是跌倒了俺就扶他起來。要是掉海裡了,俺就喊人來救他,俺是不能跳下海的。不過小寶哥會游水呀,上回俺還看他扎猛子撈海菜呢。」廳裡大小丫頭都笑起來,紫萱摸摸妹子的頭,笑道:「罷了罷了,你出門還是多帶兩個人罷。」

素姐笑道:「教的鳥不靈,總要自己多吃幾回苦頭才想得明白爹娘每日念地經。罷了罷了,你們吃飯罷。俺去李家瞧瞧去,紫萱。你照看好你妹子。小露珠去看轎。」素姐趕著吃了小半碗飯,進裡間換過青綢衫白綾裙,使藍布包頭。出來紫萱就道:「娘穿地太素了些。」

素姐笑道:「不妨事,俺去李家,再去海邊瞧瞧,你爹爹的英語可是不行。」

「英語是什麼?」小妞妞一邊問一邊跑上前。紫萱忙摟住妹子,笑道:「說了你也不懂,吃好了?俺們瞧瞧嫂子去。」小妞妞還掙扎著還想要問。被紫萱扛在肩上,惱地哇哇直叫。

素姐扶著小露珠下了幾級台階,聽見姐妹兩個鬥著嘴朝小全哥院裡去了,卻是放下心來。有了紫萱照看,阿緋合小妞妞自然無事。她走到廳邊,隔著隔扇對裡邊說:「俺去李家安撫李夫人去,五哥,你回頭去那邊接我同去瞧瞧西洋人。」

狄大狄二都張口要反對,狄希陳已是搶先答道:「使得。俺們等團練同去。你且穩著李家些。再叫李家去首裡報信去。」素姐輕輕應了一聲,慢慢朝轎廳去了。狄大就道:「這等大事。還當叫婦人都在家。」

狄二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不出也使得。人家才與俺們臉色瞧呢。」

狄希陳苦笑道:「西洋人手裡有火槍,真叫他們把李家滅了,嘗了甜頭又合中國人結下仇來,安知不會把手伸到咱們家?」

且說李夫人慌亂之中,只曉得使個人去陳家送信,長子不曉得在哪裡嫖賭,第三的兒子又小,第二的兒子又不肯出頭,親戚們一個也不肯來。急的她合三夫人兩個抱頭痛哭,宅裡亂成一團糟,前門大敞,連個守門的人都不見。

素姐在門外候了一會,使了兩個媳婦子進去,那李夫人聽說狄夫人來了,恰似要溺死的小狗撈著大草繩,哭著接出來,滾到素姐地懷裡,道:「救救我家老爺。」

素姐還來不及說話,三夫人擠上來,跪倒在大門外,哭道:「狄夫人,與你磕頭,求你救救我家老爺。」

素姐讓過一邊,道:「都是親戚,快請起來,休要折了奴地壽數。」

小露珠力氣也不算小,強把三夫人拉起來,道:「我們老爺合親家老爺都點人去了。我們夫人不放心過來瞧瞧。」

聽得陳親家點人去了,李夫人慢慢止了哭聲,道:「我們老爺這一二年脾氣越發古怪了,親家們原是為著我們好要合他一起商量,偏生他就使性子就先去了。」

三夫人軟軟的靠在小露珠身上,只是哭。

素姐瞧她們這一大家子一個能當家作主地都沒有,也是頭痛,道:「此時還不曉得那邊情形如何。你們當安排人手巡查宅前院後,以防有人趁火打劫。還要燒熱湯備傷藥……」她說一句,李夫人就順著她的話吩咐一聲,慢慢鎮定下來,一邊哭一邊道:「我們家原是姑奶奶當家。自從晴兒……就無人助我了。我的晴兒呀」想到她的兩個女兒生死未卜,淚如泉湧,越哭越傷心。

三夫人大事做不得主,擦乾了眼淚親自上茶上點心,站在素姐身側怯生生道:「狄夫人,還要做什麼?」

素姐也替李夫人傷心,慢慢勸著道:「李夫人,團練只怕還要留一半兒護村。你當使人去首裡送個信。人多些才不會打起來。」

李夫人哆哆嗦嗦站起來到裡間去,親手稱了一百兩銀子捧出來與素姐看。道:「這些可夠了?」

素姐苦笑道:「先使五十兩碎銀子打點,許你們老爺無事再與他們五十兩酒錢,再備一百兩的謝禮與主事人。」

李家自前幾日用青樓贖回兒子,卻是差多了。李員外把所有銀錢都收到他自家手上。這一百兩卻是李夫人的私蓄,此時為著老爺活命也顧不得許多,就依狄夫人的話先取了五十碎兩出來,使了幾個管家去首裡報信。

素姐又吩咐了幾句。叫他們看好門戶,依舊坐轎子下山。村口的幾株大樹下,聚著五六百人,挑著幾十個長燈籠,十幾個大火把。狄希陳合陳老蛟都在。見素姐地轎子過來,陳老蛟皺眉道:「不大好罷。」

狄希陳笑道:「賤內會說幾句西洋人的話,或者能助上點忙。」隨叫狄家的管家把轎子護在當中。大家一齊朝海邊去。

這一群人浩浩蕩蕩站在李國丈身後,卻是把那幾十個手持火槍地西洋人唬住了。過得一會阿慧又帶著汪家二三百持刀提棍的壯漢過來,將西洋人團團圍住。

帶著地一個頭戴黑帽的西洋人哇裡哇拉說了一大通話。狄希陳聽了許久,猜不是英語。上前使英語問了幾句話。那紅頭髮的西洋人唧唧瓜撤又是一大通,說的又快又急還有口音。狄希陳依舊是一句不識。因他說了幾句英語,大家都以為他聽得懂。幾百人都盯著他瞧。

狄希陳定了定神,走到人後,隔著轎簾問素姐:「怎麼辦?」

素姐道:「八成是荷蘭人。還好我早有準備。」從轎內遞出一卷紙來。狄希陳展開來看時,圖上是素姐使眉筆畫了哄小妞妞耍地一副圖,有奶牛,有風車。還有穿木鞋擠奶的荷蘭女人,那肉乎乎身材,火紅的卷髮,確是歐洲婦女地長相。

狄希陳曉得素姐也只英語比自己略強一點,那荷蘭人說話也是一樣不懂的。舉著這張畫兒走到那個船長打扮的人面前,與他看。

那人見了這畫兒,激動的指著天又罵又說。狄希陳指指被他們捆著的李員外。那船長狠識時務,就將李員外合幾個管家俱都鬆了綁交還,上前握著狄希陳的手一個勁唧唧咕咕。

洋人本來體味就重。這起人又不曉得在海上漂泊了多久。個個都像才從泡菜缸裡爬出來一樣。狄希陳忍著酸臭之味。笑指著他們擱淺在沙灘上地船做出敲打地手勢。那些洋人卻是看明白了,俱都鬆了一口氣。

李員外退到中國人一邊。看他這邊有千把人,卻是壯了膽氣,大聲喊道:「殺了這些人,老爺我把船上的財物拿一半出來打賞。」他一連喊了數聲,卻無一個人動彈。

陳老蛟笑瞇瞇道:「你再挑撥,咱們都走,只把你一人丟下。」

李員外滿面通紅道:「我吃了這樣大地羞辱,不能不叫我報仇。」

陳老蛟冷笑兩聲,不再理他。那邊西洋人已是搬來一張小桌,取了紙筆鋪在桌上。狄希陳挽起袖子把記憶裡地幾大陸畫出來,正合那個船長你一筆我一筆在那裡畫航線。

小全哥咳了兩聲,道:「好像無事了,俺們散了罷。」

狄希陳好容易在這個時代遇到一個西方人,卻是興奮的有點過了頭。被兒子提醒才醒司過來,棄了筆道:「他們是荷蘭人,在爪哇遇到狂風,不曉得怎麼被吹到這裡來。卻是無事。」

小全哥合阿慧湊在一處商量了一下,跟父親說:「俺們留幾十個人在這裡守著,不叫他們到岸上去才使得。」

狄希陳點點頭道:「原該這樣。咱們回家送些食水來與他們。先回家。」又去合那船長筆談了一會。西洋人就把火槍都收了起來,挨個回到船上去。

小全哥把團練、陳狄兩家,汪家三家各抽了些人在這裡守著,就叫大家散去,卻是無人理會李員外。

李員外湊到狄希陳面前,傷心道:「狄大人,看在中國人的份上,你要替我討回公道。」

狄希陳笑道:「這不是叫他們把你放了?」扭過頭去請陳老蛟合阿慧再到他家吃酒。李員外被晾在一邊,正無處出氣,卻見黃村長帶著李大少一路小跑過來。

李大少見他老子無事,掉頭就走。黃村長扯住他道:「令尊受了驚嚇,還當陪他回家,再請個郎中瞧瞧才好。」扯著他到李員外面前,笑道:「貴公子叫小老兒好找,有事你們父子商量。還是你們親家陳大人合狄大人出力呀,只聽說你被綁了,就放下酒杯點兵來救你。」

有幾十個燈籠照著,大家都瞧得見李員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狄家合陳家還有團練都罷了。汪家人問陳家人打聽明白緣故,齊齊地哄笑起來。一位汪公子笑道:「李世兄,你合在家的族妹有婚約,幾時休了吳氏娘子來娶?」對李員外拱拱手,揚長去了。

狄希陳回到狄家,連明柏阿慧都喚到廳裡坐定,把服侍的管家都打發了去,對陳老蛟說:「他們船上裝的,全部是香科!」

陳老蛟吞了一口口水,握拳道:「還等什麼,搶了這一票,咱們回中國吃香的喝辣的。」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2 11:02
第四卷 大時代 第二章 世界這麼大(中)


陳老蛟在島上一直打著知府的幌子妝斯文,今日這樣直白,把三個孩子嚇了一跳,連阿慧看著他都說不出話來。

狄希陳笑瞇瞇道:「親家,先不說當搶不當搶,只說搶了之後,如何善後?」

南山村有汪家,琉球有尚家,港口還有中國使節的船隊。西洋人只有幾十個,下手搶是容易,要保密卻是極難。南山村人多口雜,傳到中國使節耳裡如何告老還鄉?陳老蛟摸著鬍子尋思良久,極是捨不得道:「果然做不得,可惜了這注大財,要是合汪家、尚家分就沒意思了。」

狄希陳笑道:「搶是不能,卻能買花銀子買呀,。」

陳老蛟剛才還像一隻洩氣的皮球,一轉眼又被吹滿了氣,睜著大眼晴盯著狄希陳。

狄希陳舉起手指頭一一算與大家聽:「第一,西洋人的船不能再用,貨物不如金銀好帶走。第二,他們回去還要從南洋經過,滿船的香料就這樣運回去卻是不划算的。第三,是人都一樣,能多賺幾分利,哪怕是他仇人,也是肯合你做生意的。只要合他們說明利害,他們必肯賣的,俺們要搶在大家前頭使金銀把他們的香料吃下來。他們無船,又帶著大包的金銀去搭船,可就保不準別人會動他們主意了……」狄希陳低頭吃了幾口茶,掩口不再說下文。

小全哥心知爹爹一直防著西洋人,問有什麼緣故又從不肯明說,實是古怪。自家爹娘再古怪也要替他們遮掩一二,小全哥忙替岳丈倒了一碗茶,又替阿慧並明柏也倒了茶,笑道:「這些紅頭髮的西洋人必是要在俺們這裡賣香料,俺們要搶在大家前頭把這船貨吃下,一倍的利息可是少不了的。」

陳老蛟的把桌子用力一拍。歡喜道:「這個主意好。咱們公平買賣,誰敢說咱們閒話?這起倒霉蛋將著金銀離了琉球島,死活都合咱們沒干係。」

阿慧笑道:「狄大叔叫我們來。可是要合股把香科買下來?」

狄希陳笑道:「我合他們筆談了一會,大致說定了價錢,只在南洋原價上漲三成,用金子換。不也要四五萬的本錢,俺一家只怕吃不下來。是以想請親家合阿慧合夥,咱們骨肉至親吃下這船貨不是正好?」

陳老蛟算了一會,這個事要搶在大家都曉得之前辦。卻是不能叫幾個老夥計插手,就道:「這是沾了親家的光呢,我厚著臉皮出一千兩金子罷。」

阿慧想了想。道:「我地錢多是買了船。就出五百兩罷。」

狄希陳道:「明柏這一年也存了有五百兩金子。俺們狄家就連明柏地拚個整數。一共出三千兩金子。一共四千五百兩。俺們佔個大頭也罷了。買下就裝船運回中國去。」

陳老蛟讚道:「兵貴神速。這個時候正是香料貴地時候。過了正月就要等端午了。親家。你一手操辦。我合阿慧就著分銀子。」

阿慧在一邊微笑點頭。狄希陳也不推辭。笑道:「那就說定了。小全哥。你合明柏去收拾船。尋兩個做帳地人來。親家。咱們分頭湊錢去。俺約了他們明日早晨。須趕在別人前頭把這事了了。」

陳老蛟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地小全哥。喊住他吩咐道:「女婿。你挑你們家地好酒送幾罈子過去。連守夜地帶洋鬼子都送些宵夜點心去。暗地裡叫我們地人小心些。休叫旁人合西洋人說話。」

小全哥扭頭看爹爹。狄希陳點點頭。他清脆地應了一聲。合明柏一起出門去了。

陳老蛟合阿慧回家把金子送到狄家來,因第二日還要早起,就在狄家歇了。

第二天一早,小全哥回來吃早飯,黑著兩個眼圈。一邊打呵欠。邊大口喝粥,笑道:「守夜的小伙子們俱被俺們灌的大醉。來換班什麼話都沒套出來。」他吃了兩大碗粥,告了個罪回裡面看陳緋去了。

狄家手腳極快,等那幾家聽說西洋人要賣香料換銀子,都去狄家打聽時。狄家已是把那隻船上地好貨都買了去。狄希陳在碼頭送走了船,還回家祭過祖,狄家大小聚在狄大家新建的廳裡吃酒聽曲兒,大門關的緊緊的。那幾家無法,只得各自去尋西洋人說話。洋人船長見船修不得,巴不理把船上的破爛都換成金銀去中國進化,自是肯賣。然狄家把值錢的貨物都買了去,船上現有的都是不入流的南洋土產,縱是西洋人賤賣也無人肯花銀子去買。別家還罷了,做生意原就是有快手手慢無,唯有李員外自覺吃了虧,極是惱怒。

陳老蛟一來一去不費什麼力氣就賺了一萬兩銀子,就是搶也沒有這樣快這樣容易,卻是大樂,在陳家酒館擺了幾桌酒請西洋人來吃酒,叫小全哥合明柏都去做陪。

明柏合小全哥不耐煩合汪家人打交道,一個推要照看陳老蛟的女兒,打死不肯出內宅一步,一個趕著要回鋪子裡照看生意,打後門匆匆走了。來請客的阿慧坐在前邊客座吃了兩大杯茶,眼見酒館連使人來催,只得獨自回去。

候阿慧走了,小全哥才出他那院出來,問爹娘:「爹,您不是想把這幾西洋人都留下,怎麼改了主意?」

「李國丈被荷蘭人扣住,把事情鬧大了,倒不好下手地。再者說,」狄希陳的眉頭絞的好似剪刀,「爹爹合他們打了兩日交道,倒覺得那個船長不像壞人,到底下不了手。將來地事……聽天由命罷。」他重重歎了兩口氣,又道:「世界那麼大,也不只一隻荷蘭人的船想到中國來做生意。要以殺制殺,是何等的愚昧的事。還不如趁著這個船長好說話,從他那裡偷師學些本事。」

偷師?那群身個臭哄哄的番邦大猴子能有什麼讓人偷師的?

小全哥越發不解了,揚了揚眉毛,把置疑地眼神射向母親。素姐笑道:「他們船上有炮,還有火槍,是也不是?你爹說還在一間倉庫裡看見像是織布機樣的東西。俺們且等他們賣不掉時再出手。無事你們多合西洋人親近親近,聽聽他們說說歐羅巴地故事,不好麼?」

小全哥好笑道:「滿島上都尋不出一個通事來。狠是麻煩。俺們在爪哇時要把那幾個會說荷蘭話的通事留下來就好了。」

素姐自問當年英語過四級也是死記硬背,隔了二十年,真記得的也只幾個單詞罷了。昨夜坐在轎子聽那個洋人說話卻是一句都不懂地。此時要兒子合洋人打交道,實是有些勉強,她想了想,笑道:「多合陌生人打交道是有好處的,你爹爹不是一樣不懂荷蘭人說話。可是合人家連生意都談成了。狄希陳得素姐誇獎,站在一邊摸著鬍子,極是得意道:「夫人過獎。」

素姐橫了他一眼,道:「這個事繞過了大哥合二哥,只怕他們心裡不快活呢。」

狄希陳沉默了一會,道:「他們是兄長,也不能事事都靠著俺這個五弟。俺那樣苦勸叫不要到台灣去,偏是要去,他們這幾年積的銀子都砸在那裡。如今九弟也不肯出頭了。他們又想著要自家湊只船隊跑生意,真是……」他看了一眼小全哥。兒子也是明朝人,實是不好明說正德死了幾年就要禁海,船隊跑海運生意將會越來越難。好在這是自己的兒子。也好在這是明朝,老子做事兒子只有聽從地份,縱是有疑問也不敢合他對著來。狄希陳歎了口氣,道:「大哥他們怎麼做俺們家地人都不許插手。素素,我們也到了退股的時候了?」

素姐翻出一本帳本來,翻出取出一封信遞把小全哥。笑道:「你九叔上回捎來地信。他說尚家那邊說了,海運還能做幾年,倒是不忙著先散。大哥二哥他們想把份子想撤下來單干,俺們把這份吃下來也不是難事。」

小全哥將厚厚幾頁信紙都翻過,才曉得母親上次回中國去辦了許多事情,在湖南合江西都買了兩個莊子,又把家裡的鋪子賣的賣並的並,換的現銀寄在九叔處。九叔這一回寫信來是看中了揚州幾間大宅,暫挪了爹爹的銀子買下。這封信上回就與他瞧過。這一回又將出來給他瞧。必是有緣故。小全哥尋思許久,道:「爹。娘,這是……」

素姐笑道:「明柏總要回中國科舉,你也一樣,回去頭幾年在山東住著卻是不保險,悄悄在揚州置兩間宅院,你們在那裡安靜讀書,何如?」

要回國去!小全哥上前扯住母親的胳膊搖來搖去,笑道:「真的?真的!」

狄希陳道:「真的。雖然爹爹狠愛琉球,然你們年紀輕輕地,還是回去好些。你岳丈也是要回去的。琉球麼……得閒了回來住三五個月也罷了。」

「那俺們家在這裡置下的產業怎麼辦?」小全哥突然想到狄家地田地莊園,不由皺眉。

狄希陳合素姐相對一笑,狄希陳開口道:「有你大伯二伯照應,俺合你娘得閒還要過來住住,一切照舊就是。這裡就是與俺們狄家子孫留的退步。」

素姐笑道:「你大伯連祠堂都搬來了,想是鐵了心要在琉球過日子。可也是,他只說下南洋做生意發財,離了咱們,在中國做這個,只上下打點就極是費錢,台灣不好住,也只有在琉球住著了。其實我倒情願你們大伯能在台灣立足,那邊到底地方大,又不大缺水。俺們過去就不起眼了。」

狄希陳皺眉道:「咱們這邊原是種田的人不多。不然為著水源必定也要爭鬥。人們世代隔村仇恨,哪裡能過得好日子。」

素姐想起來,突然道:「前幾日大嫂還合我說,說他們親家也要來琉球住,問可能再問尚王買些地,叫俺說過幾個月再看。他們家在台灣還有許多人?」

小全哥點頭道:「青松合俺說來,他們的管家就有二三百,還雇了一二百夥計。」一邊說一邊吸冷氣,停了一會又道:「大伯二伯的家底又不厚,兩家合起來養活這許多人,也不曉得是吃了誰的**湯。」

「肯走出來,倒比那些一輩子窩在家鄉地老古董強。」狄希陳對素姐笑一笑,還好兒子是他們兩口子教出來,比一有了錢就要買房買地收管家原裝正版的明朝人要灑脫些,因道:「明兒是正日子過年,你陪兒媳婦回娘家走走罷。你丈人也是離不開你媳婦的。」

小全哥應了一聲,笑道:「阿緋原想回娘家走走的,俺一直忘了合爹娘說。」走了兩步又道:「小酒館的帳算出來了,她合紫萱各賺了二十兩銀。說要拿這二十兩銀買鞋面做鞋給俺丈人還有爹娘穿呢。」素姐微笑道:「俺們等著,你快去罷,晚上早些回來。」打發兒子去了,又打發人去喊明柏來過年。

南山村裡張燈結綵,俱都歡喜過年,孩子們都換上新衫,隨著爹娘或是磨面,或是漿洗衣衫,或是在集上買東西,連那霸合首裡都有人來南山村趕集。那起西洋人在陳家吃了一日酒,又合村裡幾大戶打了些交道,也三五成群在村中閒走。這群西洋水手手裡原也有些小玩意兒,看見中意的東西以貨易貨。明柏來時,正好遇見兩個西洋水手。那兩人認得他是狄家人,攔著他指手畫腳做出喝水的樣子。明柏猜他們是來討水喝,就引著他們到狄家後門小廳裡坐,問守門的討了壺水請他們吃。裡面聽說是明柏少爺討茶,又送出兩碟點心來。

那兩個水手吃完了,指著空盤哇裡哇拉說個不停。明柏猜了許久也不明白他們的意思,請他兩個出去他們又不肯,真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只得叫管家去請狄希陳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3 12:06
第四卷 大時代 第三章 世界這麼大(下)


狄家的丫頭們聽說有兩個西洋人在後門小廳裡請都請不走,都好奇地去尋紫萱,要大小姐去瞧稀罕。

紫萱想到明柏在那裡卻是不肯就去,笑道:「俺又不會說那個爪哇話,去了合聾子啞巴似的,你們想瞧熱鬧自去。俺是不去丟人的。」

狄希陳拿定了主意要叫孩子們多見見世面,親自來喊紫萱去瞧,站在門外俱都聽見,笑道:「大妞,走,陪你爹爹丟人現眼去!」

紫萱漲紅臉奔出來,羞道:「爹,俺不是說爹你老人家。」

小妞妞聽見父親的聲音,從裡間跑出來,撲進爹爹的懷裡,笑嘻嘻道:「爹,俺要看紅頭髮的洋鬼子,俺合你去。」

紫萱抬起手在妹子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道:「哪有這樣說話的?就是人家聽不懂中國話,也不許這樣說人家。」

狄希陳把小妞妞甩到後背,笑對扭來扭去的小妞妞道:「私底下頑話說一二句不妨事,當了人家的面,可要有個小姐的樣子。你姐姐教訓的是呢。」

紫萱對翹著嘴的小妞妞做了個鬼臉,笑道:「俺去尋哥哥同去,你惱我,不要跟來。」拉起裙子跑的飛快。小妞妞又想去尋哥哥嫂嫂,又捨不得不叫爹爹背他,急的嚷道:「爹,俺們也去,俺們也去。」

狄希陳笑道:「好,爹爹扛著你走。」將小妞妞丟到左肩上坐著,彎著身子疾追。滿院子的大小丫頭並媳婦子掩著嘴偷笑,讓開一條道讓老爺出去。

狄家後院的側廳是買辦、管事合小商人打交道的所在,裡外兩間,外間是客座,裡間是個小帳房。帳房門外種著一大叢細竹,好像一架翠綠的屏風。狄希陳把小妞妞放到竹邊的石桌上,小聲跟女兒商量:「爹爹進去說話。西洋人身上有些氣味,女孩兒不好近身,你等姐姐來。你們兩個到裡間聽好不好?」

偷聽比進去聽還有趣些,小妞妞點點頭,老老實實在外面等候。狄希陳就把側門推開,對小妞妞指了指門邊,邁著四方步慢慢進了廳裡。

那兩個洋人是認得狄希陳地。看見他進來。搶上前把他圍在中間。指手畫腳哇啦哇啦說個不停。狄希陳把他兩個勸到屋角一張圓桌邊坐下。叫明柏從裡間取來紙筆。親手執筆蘸了墨汁在紙上畫出世界地圖。請兩個洋人看。

一個穿黑比甲(其實想說馬甲。明朝嘛。乾笑)地洋人笑著自懷裡取出一塊羊皮攤在桌上請狄希陳看。一股腥膻之氣撲鼻而來。合洋人身上地氣味混在一處。中人欲嘔。明柏怕失禮。藉著倒茶出來。站在門外大口喘氣。對想想掙脫姐姐地手跑過來地小妞妞擺手。示意紫萱帶著她到裡間去。

紫萱狠想挨近了瞧瞧西洋人地紅頭髮是什麼樣子。哪裡肯去。摟著小妞妞只是不動。

小全哥曉得西洋人身上地味道是不大好聞地。笑著把姐妹兩個推到裡門。出來小聲問明柏:「這兩個人來幹什麼?」

明柏低聲道:「像是背著人來賣什麼東西地。」

小全哥聽見爹爹在廳裡咳了幾聲。估量他老子是被那氣味嗆地。忙道:「爹。可是昨日著涼傷風了?」大步進去將所有隔扇都推開。清涼地海風吹來。狄希陳走到上風處。喘過氣來。笑道:「這回爹爹可是露了怯。這位文特森先生會說中國話呢。」

穿黑比甲的那位站起來,對著明柏拱手為禮,笑著道歉:「不是故姨要編人地,實載是說的不好……」結結巴巴,卻是帶著南京口音。

明柏忙回禮笑道:「哪裡哪裡,孤身在外原當小心些,文先生請坐。」他移到一邊想捧茶壺,小全哥早抱著茶壺笑吟吟站在上風處。偷偷對明柏擠眼。明柏也是好笑。挨著狄希陳站定,屏住呼吸不說話。

狄希陳穿越前合外國人也打過幾回交道。職場修養還在。何況味道這個東西,是在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香,忍著忍著就習慣了。這兩個孩子雖然有些受不得,到底並沒有露在面上,不曾叫人察覺。狄希陳笑一笑也罷了,舉著茶碗說:「請。」

文特林笑道:「這個是我的朋友唐納德,我們在爪哇沉了船,我們的貨物也想賣給狄先生。」他的手在那張羊皮地圖上劃了一個圈,笑道:「這張地圖就送把狄大人。」

那塊軟趴趴又腥又膻的東西也是地圖?小全哥合明柏都伸頭過去看,卻見羊皮上畫著一圈一圈細線,有些像是地圖,更像是孩子隨手亂畫。但看爹爹臉色,又像是個好東西。橫豎有爹爹在,不必他兩個晚輩說話。兩個小伙兒都瞪大眼看,支愣著耳朵聽。

狄希陳笑道:「這個雖然走了形,倒比我道聽途說畫的這個地圖要強。不曉得兩位客人有什麼貨物要賣?」

那個文特森從懷裡摸出一隻沉甸甸的小皮袋,解開來與狄希陳看,卻是一大把紅藍各色寶石,又有幾塊水汪汪的綠玉,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道:「這是在這裡換地,都跟你換金銀。」

狄希陳猜測他必合那個船長不是一夥的,他們又有貨物在身,人家船沉了自然不會再帶著他們。雖然寶石到中國去更值錢,他們也要換些做路費。因道:「這個在中國要值錢些,在我們這裡卻不值錢的。小全哥,你去問你娘討盒寶石來與他們瞧。」

小全哥應聲而去,過了一會真個捧出一隻明柏做地盒子來,揭開了與他們看,裡面有大半盒紅綠藍三色寶石,都是又大又亮的頂級貨色,比他們倒在桌上的可是好多了。

狄希陳取了一枚與他們瞧,笑道:「這麼一枚,只要一根金條的五分之一就能換到。你們這些,越發不值錢了。」隨手丟回盒子裡。小全哥將盒蓋蓋上,隨手就丟在一個花架子上。

那兩個西洋人被這一手唬住了。頭頂著頭說了一大通話,又自懷裡掏出一隻皮袋來,小心翼翼的解開。倒出幾粒亮晶晶的小石頭與狄希陳看。

狄希陳取了一粒細瞧,像是鑽石,這個東西中國向來買賣不多,還不如紅藍寶石招人愛,狄希陳想了許久,才想起前幾日瞧過一本札記,上面寫著番邦朝貢時。上等金鋼鑽是按絹四匹算地錢,狄希陳笑著擺手道:「這個不值錢。」

文特森愣了一會,道:「這個是我在天竺換來的。要是帶回我國去,只這幾粒就能換一座葡萄酒莊園。」

狄希陳道:「俺們中國管這個叫金鋼鑽,都是玉工使來鑽洞眼用地,有錢人家情願使金銀,也不要這個勞什子。也只在你們家鄉值錢罷了,你收起,若是還有紅藍寶石,俺就與你換些兒。」

文特森想了許久。把鑽石袋子收回去。另一個西洋人解衣從褲內掏出一隻大些的皮袋來,極是不捨的把袋中地紅藍寶石都倒出來,文特森道:「就與你換了。五粒換一根金條。」

狄希陳還道:「這個不如俺那盒呢,五粒換俺們就吃了虧了。」再三的不肯換。文特森再三的要換,方許了他。將他們兩個帶來的寶石細細數過,換得二十六根金條與他們。

兩個西洋人當場把金條分了,還想狄家把鑽石買下,總是不肯走。吃著茶合狄希陳閒話。

狄希陳本有意叫孩子們見見世面。也著順著那位文特森地口氣引誘他說這一路上地見聞。在狄希陳看來,這幾十個不走運的洋鬼子也沒走多少路,這個時代又極落後,並沒有什麼出奇地新聞。然小全哥合明柏卻是越聽越有意思,先還是站在一邊只聽不說,後來就迫不及待的問文特森:「你們的國王真是女人?」

文特森笑道:「真是,中國不是也有個皇后做了女皇帝麼?我們的女王狠是有本事呢,我們的船隊就是女王的本錢。說起來,要不是我的外祖父是中國人。我會說幾句中國話。還擠不上這趟呢。」「那這一回你們跟大船隊失散了,怎麼回去?」小全哥極是好奇。

「我的外祖父能去。我自然也能去。」文特森笑嘻嘻咬了一口點心,道:「你們瞧不上我這袋鑽石,只要我平平安安回國去,就是大富翁。」他的中國話卻是越說越溜。

紫萱在裡間也是越聽越有趣,偷偷出來叫媳婦子送了兩回點心過去。那兩個西洋人盡力吃的一飽才辭去。

狄希陳得了百多粒寶石,別使個小盒裝了,將回去親手遞與素姐瞧,笑道:「你猜猜,俺花了多少錢買下地?」

素姐從兒子手裡接過自家那盒寶石,嗔道:「我說你怎麼把我壓箱底的寶貝討去現寶,原來是要賺人家的寶石。瞧你那盒都要小些,三萬兩?」

紫萱笑道:「娘,若是三萬兩你老人家會不曉得?這帳是從俺手裡過地。不到三千兩。」

素姐吃了一驚,道:「這麼便宜?狄大人,你不怕下半輩子日日被人咒罵?」

狄希陳道:「狄大人極老實,沒有坑人家的鑽石呢。這些寶石在南洋原也不大值錢的,俺不肯買,是他們再三的求俺買下。」

素姐在小盒裡翻了翻,翻出七八粒紅如鴿子血的上等紅寶石,道:「這個我收起。別的……你們四個一人挑一粒做個什麼罷。」

小妞妞早看中了一粒,搶先揀在手裡,笑道:「給俺做個簪子。」

小全哥也挑了一粒紅寶玉,笑道:「與俺們阿緋也做個簪子。」

紫萱隨手撿了一粒綠寶石,笑道:「這個翠地好看,倒是要做什麼還要細想想。」

明柏揀了一粒綠的遞給紫萱,輕聲道:「正好湊一對耳墜。」紫萱偷眼看爹娘,他們好像沒有聽見明柏說什麼,小妞妞低頭只在那裡看她手裡的紅寶石。只有小全哥沖妹子擠了擠眼。紫萱羞的將兩粒石頭緊緊扣在掌心,扭過頭道:「娘,西洋人說他們國主是女人呢。」

狄希陳不大好意思道:「猜錯了,不是荷蘭人,是西班牙人。要是沒猜錯的話,好像是環遊世界的那個麥什麼。」

「麥哲倫?」素姐脫口而出。兩人都覺得又是新奇又是荒謬,相對看著說不出話來。幾個孩子都睜大眼睛瞧著爹娘眉來眼去。狄希陳不好意思的咳了幾聲。笑道:「他們的女王資助船隊一直向東,俺們中國可沒有這樣地皇帝。」

小全哥笑道:「真真是有趣,俺就想去瞧瞧,這些洋人都是怎麼過日子地,叫女人當家也罷了,怎麼這個女人還這樣大膽子。」

明柏瞧了一眼素姐,笑道:「也不算什麼。不是說前朝有個馬啃蘿蔔是從威泥絲來地?還在前朝做了官地。商人遂利,想來那位女王也是個生意人。」

紫萱合小妞妞地眼睛都閃閃發亮。小妞妞的眼珠轉得幾轉,把手裡那塊寶石交還母親,軟語央求道:「娘,這個你與俺換銀子,等俺存夠了銀子就買船,俺也要合小寶哥他們一道,帶著船隊一直向東走!」

紫萱笑道:「就怕等你長大了,你小寶哥要回中國去呢。娘,你說。一直向東,茫茫大海裡有什麼?」

素姐笑道:「你爹爹那張地圖上畫的極是明白,你自己去瞧。」

狄希陳這才想起來買人家寶石還有一塊做添頭的地圖。忙自袖裡取出來攤開,笑道:「這個上面的歐羅巴是齊全的,就是畫變開了形,倒有點像衛星拍地照片。」

什麼叫衛星?又是什麼叫照片。小全哥合紫萱都看到對方疑惑的眼晴,小全哥先反應過來,對紫萱使了個眼色。紫萱忙笑道:「小妞妞。今日是你輪值做兩個菜,姐姐陪你去廚房。」把小妞妞先拉了出去。

小全哥留心看明柏。明柏一直全神貫注在看那個地圖,嘴裡不停的低聲念著什麼。想來他沒有聽見爹爹說的怪話,小全哥鬆了一口氣,將書架上收著的地圖取來展開,跟這幅圖對著看。

明柏只看得一眼狄希陳畫的圖,就笑道:「是啦,俺就說嘛,是他們把自己畫的大了。」

因小全哥緊張兮兮的看著他。他就在歐羅巴合狄希陳畫的地圖上的美洲點了一點。笑道:「這是兩個不同地地方嘛。姨父,怎麼他們沒有把這塊畫出來?」

狄希陳想了想。道:「這個有些年頭了,夏商周,商被周滅了,舉族遷到這裡。」他在美洲那裡敲了兩下,笑道:「俺們中國人曉得這個的還不多呢,何況是那些還沒開化的野人。他們當那裡是汪洋大海也不稀奇。」

素姐指著羊皮地圖地最底下那塊陸地笑道:「這是南極,狄大人,你又撿到寶了。這是傳說中那塊……?」

狄希陳眉開眼笑點頭道:「你也想起來了?看著就像,這個東西才是真正傳家寶呢。」

一塊人家不要的臭地圖有什麼好,居然還要做傳家寶,難道是爹爹又在逗母親了?然娘居然鄭重點頭!爹娘怎麼這樣奇怪?小全哥只覺得頭都要炸開來了。他看明柏全副心神都在那兩塊地圖上,忍住了不吭聲。

「原來,有這樣大。」明柏自言自語道:「原來,琉球又是這樣小。」他忍不住推了一下小全哥,激動的聲音都打顫,道:「你看,咱們在海上兩年,只在這一小塊地方打轉,那裡,還有那裡,還有我們老祖先商人去過的地方,俺們都沒有去過!你想不想去瞧瞧?」

小全哥順著明柏的手指看過去,洋人的地圖上,被父親稱之為非洲地那個地方只有一小團,然爹爹畫的世界地圖上,卻是極大的一團,合非洲比,琉球真真只有一根針尖大小。小全哥不由歎了一口氣,也道:「原來,世界有這麼大。」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5 11:44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四章 疑是故人來(上)


元日一大早,狄大嫂親自來請素姐同去廟裡燒香。紫萱合小妞妞都打扮了跟隨。她們只說狄家起了個大早必定能燒頭柱香,豈料出門一看,廟裡廟外俱是人。

性急的早在廟外空場擺攤子,搶早的拎著空香籃已是在集上逛了。狄家婦人進去才磕得兩處頭,汪家的婦人們也來了,穿綢著緞,披金帶銀,伸出手來個個都是四五隻鐲子,七八個戒指,在初晴的太陽底下明晃晃的扎人眼睛。

紫萱合小妞妞平常在家都是紗衫布衫,出門才換的青綢衫,因為過年簪了兩朵像生花兒,其餘俱是照舊,只是比尋常村婦整潔乾淨些,並沒有多華麗。就是狄大嫂他們這幾年乍富,也還是平常人家的打扮,不似汪家那樣暴發。兩家人在第一層正殿撞面。阿慧就拉著滿子從人後出來先給狄家婦人問好兒。

滿子拉著紫萱的手走到一邊,低聲笑道:「只說狄小姐不來呢,我合汪家人實是說不到一塊去,就合你同走走好不好?」

滿子也是中國人的妝束,不過比紫萱多一個玉鳳,跟汪家女人比寒酸的甚是扎眼。紫萱看小姐們的眼睛對著她兩個睃來睃去,會意笑道:「俺正要去走走,姐姐合俺同去呀?」妝著去解手的樣子合滿子先到後邊去了。

素姐合汪家幾位夫人見過禮,大家慢慢燒香磕頭,才在一處說些閒話。汪家的幾個婦人多少有些盛氣凌人,狄大嫂合狄二嫂俱都忍耐不得,頻頻對素姐使眼色。偏生阿慧的丈母拉著素姐又問個不歇。

小妞妞察言觀色,拉著母親的衣袖扭來扭去,吵鬧著要去集上買玩意兒。

素姐佯怒道:「就是你愛鬧。」轉過臉卻是一副慈母的樣子對汪家夫人笑道:「失禮了,俺們趕著燒過香去集上逛呢。」

狄大嫂早伸手把小妞妞摟在懷裡到第二進去了。阿緋站在婆婆身側,笑道:「娘,大伯娘走了呢。」素姐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笑道:「可是娘不好,就忘了你怕嗆。俺們快快的燒過香出去。」汪家婦人還當他們要客氣幾句,豈知狄家的女人們一轉眼就走的精光。

阿慧肚內暗笑,縮到門檻邊,趁人不備就退出去了。汪家二夫人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咳了兩聲道:「那個狄家小姐真是可惡。都不曉得什麼叫敬上。」

一個一直沒有吭聲地婦人道:「狄家是鄉宦,雖然穿的窮酸些。禮上半點都沒有錯,二嫂。你又何必合人家過不去。」

二夫人瞪她一眼。惱道:「我就看不出狄小姐哪裡比我們秀珠強。」秀珠漲紅了臉推她母親。道:「娘。燒香去罷。」步搖在耳畔搖來搖去。回首正好看見阿慧出院門。白衣一角被風吹起。她咬了咬嘴唇。扶著母親慢慢到裡面去。

紫萱合滿子手牽著手兒燒罷香。先走到姑子後院去喫茶。那幾個姑子失了靠山。正巴不得抱狄家大腿。上茶上點心忙地腳不沾灰。

狄家婦人後腳進來。狄大嫂合狄二嫂又是信這個地。禮佛甚是誠心。與的香油錢也豐厚。姑子自是誠惶誠恐不敢怠慢。過得一會汪家婦人也到後院來歇息喫茶。三個姑子有一個在前面照照。那兩個都圍著狄家人打轉。卻無一個肯理會她們。汪家婦人在院中站了一會。悄沒聲音地走了。

紫萱見她們走時臉色都不好看。指著汪家婦人地背影悄悄問滿子:「她們這是怎麼了?」

滿子笑道:「他們汪家人多。婦人也多。有事沒事就愛合人比。」

紫萱吐舌道:「汪家難道從前是官?」

「說是鹽商。」滿子想了想道:「徽州出來地,在揚州住了十來年。」

原來是徽州鹽商。紫萱小聲笑道:「原來如此。徽州婦人最是要要強。偏生夫主在外頭做生意又極愛討個兩頭大,越發的不好相與了。」

滿子低低應了一聲,笑道:「可不是。這一撥都是徽州老家來地。還有一撥是二夫人黨,兩邊見了面合仇人似的。」一邊說話,一邊偷偷瞧了一眼陳緋。陳緋衝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滿子也是一笑,低下頭喫茶。小玉米移到大小姐身邊,待想說話,被紫萱合陳緋同時瞪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紫萱見長輩們都站起來。曉得要回去了,就邀滿子去耍。滿子笑道:「我哥哥訂了正月十五的吉期下聘。趕著去新宅收拾屋子,且等我哥哥成了親再去耍,可好?」

紫萱愣了一下,笑道:「你的人手必定是不夠的,俺借幾個人與你使好不好?」

滿子忙站起來謝道:「那是求之不得,旁人我通不大認得,還請那幾位老嫂子去助我一助就使得。」

紫萱就依了她,吩咐彩云:「叫彩霞合春梅姐去張小姐處助她幾日,連舊日服侍張小姐地那幾位嫂子都喊了去。」

彩雲在階下應了一聲,走到後院門口合守門的管家說了,一個老管家陪著她先回去。少時明柏穿著一身筆挺的綢衫來接狄家婦人回去。一路行來,不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俱都盯著他不捨得轉眼。有一個大膽的隨著他到姑子後院,直愣愣的盯著他瞧。明柏微漲紅了臉讓開,走到階下道:「就要開席了,請伯娘合各位嫂子們過去。」

紫萱聽得是明柏哥地聲音,就先探出頭來瞧,正好瞧見一個生的狠是水靈的小媳婦對著明柏發愣,心頭卻是有些惱,揚聲笑道:「那位嫂子,你瞪著俺們明柏哥做什麼?他欠你家銀子?」

那個小媳婦回過神來,粉面漲的通紅,啐了一口道:「看兩眼怎地?又不曾生吃了你家漢子。」

明柏顧不得害臊,移到紫萱身邊道:「這位大嫂,請你自重。」

那個小媳婦一對桃花眼在明柏合紫萱身上打了兩個來回,狠狠瞪了紫萱一眼才出去。明柏因一屋子的婦人都看著他兩個嘻嘻的笑,臊的頭都抬不起來。紫萱也極是不好意思,縮在明柏身後不敢則聲。陳緋走到人後牽紫萱的手。小聲笑道:「你醋勁倒是不小。」

紫萱嘟喃:「這個婦人真是潑辣。」

陳緋道:「那是個暗門子,這種人最是不要臉,你休理她們。」

「暗門子是什麼?」小妞妞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睜大眼睛問。

陳緋就忘了大姑子還是未出閣的小姐,一時間紅紅地好似關二爺。紫萱看嫂嫂的神情也猜出幾分來,立時就是關二爺第二。小妞妞在姐姐合嫂嫂處問不出來什麼,上前搖著明柏地手問:「明柏哥。好姐夫,你合俺說。什麼叫暗門子?」

明柏原是個老實孩子,連花酒都沒吃過的人,哪裡曉得什麼叫暗門子,看紫萱神情那不是個好所在,他吱吱吾吾不敢接腔。

狄大嫂最愛小妞妞,忙把她拉過一邊。唬她:「那不是好話,快休問。似方纔那般的婦人,休合她們打交道。回家大伯娘包扁食與你吃。」就把小妞妞拉走了。

素姐對陳緋使了個眼色,陳緋笑拉了滿子的手出門。大家齊齊出去,只把明柏合紫萱落在最後。紫萱方才吃了虧。咬著手帕子輕聲道:「俺哥怎麼不來?」

明柏將下巴一揚,道:「本是他來的,聽說張小姐在就迴避了。怎麼又合她攪在一處了?你哥狠是為難呢。」

紫萱笑道:「恰好撞見了她合汪家家眷在一處,她合她們合不來,在俺們這裡說說話兒罷了,又不到俺們家去。」

明柏見院裡只有她兩個,小聲道:「這幾日汪家問張家求親呢,阿慧推到張小姐身上,張小姐不肯。」

紫萱突然想明白了。笑罵道:「這個張小姐心眼真不少,俺只為什麼汪家人對俺們這樣不客氣,原來叫她做了擋箭牌。」她且笑且罵,又是活潑又是嫵媚。明柏站在她一邊護著她,小聲道:「俺們走呀,今日狄家家宴,明日小全哥兩口子要回娘家,俺今日回家去,初五再過來?」

如今狄家不只一房。家宴明柏也去。名聲卻不大好聽。紫萱點點頭,小聲道:「你……小心些。若是有什麼不對就趕緊回來。」

明柏笑道:「得利叔捎信來說,已是無事了,你放心罷。」

紫萱抬頭看著明柏的眼睛,現出不安的表情,道:「琉球地事定了,公公他得了空閒,不是還要尋你麼。」

明柏捏住紫萱地手,輕聲道:「俺是個男人呢,但有事就縮到姨丈合娘地身後可怎麼處?這是俺嚴家地事,好不好,俺都要自己扛。」

紫萱輕聲道:「明柏哥,還有俺。俺們一起扛。」

明柏的手握得更緊了,他不再說話,把紫萱送到狄大家門口,目送她進了二門,才掉頭到狄家牽了馬回那霸。

從首裡到那霸的大道上,三三兩兩都是穿著新衣的琉球王族,男人將靴子掛在脖上,敞著綢衫,露出裡面的白衣,坐在馬上搖搖晃晃說笑。婦人們額上,手腕手背上都使墨汁畫著花紋,使白布遮面,側坐在馬上,一樣露出光腳。看見明朝人妝束地明柏顛著馬從身後追上來,有些認得明柏的人合他點頭致意,更多的卻是抬著頭對他不屑一顧。

越近那霸,琉球土人越多。明柏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索性牽著馬打小道從海灘上走到他們那條巷尾,使馬鞭子輕輕敲後門。

狄得利開門接過韁繩,小聲道:「午時三刻林家行刑。」

明柏唬了一跳,驚道:「這麼快?」

狄得利苦笑道:「傳說神宮外的樹林都掛滿了。只留了幾十個首惡。土兵早晨挨家挨戶借馬,還好俺們家的幾匹馬都在南山村。如今唯有南山村,那些琉球土人不敢去呀。」

明柏皺眉,進了屋先去給母親上上香,出來洗澡換衣裳。狄得利送了壺茶進來,道:「俺們院門口就能看到刑場,看坐在檯子上人數,好像少了一個人。」

明柏抬頭看著狄得利,狄得利咬咬牙。道:「林大人不在台上。少爺,你還是去瞧瞧吧。」

明柏提起茶壺倒茶,淡黃清香地茶湯冒著熱氣從壺嘴裡緩緩流出,茶鍾待滿,明柏卻像沒看到,一動不動。狄得利待勸,搖了搖頭退下去尋抹布。

熱茶從杯中瀉到桌上。滴滴答答淋的一地。明柏身上才換的布衫也被淋濕了一角。良久,明柏醒悟過來。苦笑道:「得利叔,俺換件衣裳去碼頭瞧瞧。」起身換了家常做活穿的粗土布衣裳,走出小巷,隨著人流擠到碼頭邊的刑場去。

刑場上大半是各島上來的琉球貴人,小半是與琉球國王服役地賜姓合在港口居住的中國人。明柏夾在人叢中看高台上坐著的有內相有官兒,還有幾個穿官服地尚氏王族。偏生不見他那個老子。再看底下跪著的幾排人,全是林衛兩家的男人。明柏歎了一口氣,若是江玉郎不逃,也不定林衛兩族還能保全。再想到追老婆去的陳大海幾日都沒有回來,明柏搖搖頭。不動聲色地朝人後擠。擠到一半時,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個兵丁牽著一長串馬過來。大家紛紛讓道。明柏一愣神就被晾在了路中間,正好合林通事打了個照片。林通事看著明柏,眼中流露出哀求之意。

明柏微微一笑,退到一邊。

林通事突然狂笑起來,指著高高坐在上頭的尚姓罵道:「洪武爺把我們賜給你們,你們就把我們當豬狗使喚。我呸,你們除了狗仗人勢還能幹什麼?」

林家合衛家地男人俱都出聲大罵。幾個王族坐在上邊極是不安。待要罵回去,有天使在此又不敢造次,漲紅了臉不敢開腔。

劉內相笑瞇瞇道:「真是脂油蒙了心。洪武爺把你們三十六姓賜與中山國主做家僕,你們就當老實當差。居然起了異心想造反。今日就與你們一個痛快!」將他案前一隻裝滿染紅一頭的竹籤筒輕輕推倒。

一個大嗓門的軍士大喊三聲:「行刑」。明柏卻是不忍看,慢慢移到一棵樹後,借樹擋著視線,微微喘氣。人群越聚越多,一個琉球婦人擠過來,伸手抱住大樹。把臉貼在粗糙地樹皮上。肩頭微微聳動。像是在哭地樣子。明柏看了一眼,卻是吃了一驚。雖然這個琉球婦人臉上,眼窩下巴都畫的花裡狐哨,然那雙眼睛一看就能看出來她是衛家地小妮子。

此時還不曾行刑,她已是低聲啜泣,到了衛家人行刑時又會如何?明柏卻是不敢想。抄家的事體他也聽說過幾回,婦人們雖然不致死,發到教坊司還不如死了呢。明柏看人人都擠到前面去了,趁著衛家小妮子不備,照著林教頭教的訣竅,在衛小妮子腦後敲了一拳,把她打暈。扶她貼著樹半躺下,繞了幾步又鑽到人堆裡去,他是存心不想看行刑的,人家都朝裡擠他朝邊上移就容易,不知不覺移到驛館門

驛館大門洞開。守門的十來個土兵都只留了個背影。明柏幾大步邁進驛館,順手在門邊提了只茶壺,慢慢朝廚院地方向走,想從後門出去。

驛館裡各院都靜悄悄的,就連廚院裡的雜役也不在。明柏提著一壺開水出來,憑著記憶將幾個院子挨個看過,只有最東頭一個小院,院門緊閉,裡面隱隱有說話聲。明柏因一牆之隔就是關押林通事他們的那個院子。所有人犯都被提走,一時半會不會有人到那裡去,卻是正好到那邊去聽聽。

待他走到那院裡時,果然也是院門虛掩,幾間屋門大開,一陣一陣又騷又臭的穿堂風吹過來,明柏捏著鼻子尋了只大掃把握在手裡,貼著牆細聽隔壁說話。一個聲音蒼老些,帶著泰安口音的像是七叔,一個年輕急躁的像是楓大爺,還有一個是他老子。聽了大半日。明柏才聽明白。起先他爹問林通事要銀子。人家抬了銀子來他又沒有收下。是以審問時林通事反咬他一口,說林大人合他們認了本家,許了助他們做中山王。這些胡話雖然無人會信。

偏偏劉內相又合林大人不對付,當即摘了他的官印,請他在院裡靜養。他們兄弟叔侄三人在這個小小院裡住著不能出去,那兩個心痛貨物,林大人心痛買官的銀子,總是說句就要吵起來。

這個麻煩不大不小,能使銀子打發。明柏鬆了一口氣,湊到牆邊再聽了一會。卻是聽見他爹爹罵楓大爺:「分明是你得罪了人,叫人家來鑿我們地船。連累大家賠錢。」

楓大爺一邊哼哼叫痛,一邊蔫不拉機的道:「那是你兒子害的。怨不到我合七叔,這個錢自然是你賠。」

林大人冷笑道:「你們不要以為我是真丟了官。楓兒,你也不要以為你嬸母拿你當兒子養活,你就真是我兒子了。」

林七老爺見他們兩個越吵越不像,和稀泥道:「楓兒,你被人家打破了頭,連話都說不來了?豈有這樣合長輩說話的道理?」

林大人冷笑道:「天賜才是我兒子呢。我拼著官職不要,把舊事翻出來,只要他能青雲得意,我是他的親生父親,還是林老太爺。」

聽得林大人要翻舊帳認兒子,楓大爺還罷了,林七爺忙道:「天賜認了容易,家裡嫂子怎麼處?還有嫂子的娘家……」

林大人不過隨口唬唬他們罷了,林七爺每一句話都拿著他的七寸,叫他說不出話來。許久,林大人道:「這一回的生意是蝕了,咱們空手回去,不必等人家來摘我的烏紗帽,我們也要叫古錢莊地古胖子煩死。天賜地手藝極好,作坊也不小,想必這幾天攢了不小銀子,俺們且把這些銀子哄出來填了虧空,再圖發財的法子,不好麼?」

明柏聽到這裡卻是一刻也不想留,咬著牙將掃把靠在牆上,忙忙地出院門過夾道,打後門出來,卻是叫他合衛老爹打了個照面。

衛老爹先是吃了一驚,見是明柏放下心來,笑道:「裡面無人了?」

明柏搖頭道:「還有些人,你們怎麼回來了?快走。」

衛老爹道:「我來尋小妮子。」

明柏想到被他敲鉗的那個姑娘,卻是頭痛,小聲道:「俺在刑場遇她在哭,怕她招來土兵,就把她打暈了,你到前面那棵第二粗的椰子樹下邊尋她去。」

衛老漢又驚又喜又心痛,瞪了明柏一眼,也不出去,就穿過驛館的夾道到前面去了。明柏搖搖頭,歎息良久,慢慢走回家去。

是日林衛兩族盡滅,那霸港血流成河。天使立尚氏王宮中一個父母雙亡、年紀二十來歲的尚婚小史為世子,世子自取名為尚清。受了天朝的封誥,換了琉球畫王的妝束,帶著所有琉球土人浩浩蕩蕩回首裡去了。

明柏做了一宿惡夢,醒來時天色大明,而林衛兩家受刑時的慘叫聲還在耳邊迴響。他披著衣服站到院門口透氣,就聽見有人拚命的砸門。

「是誰?」明柏走到門邊問。

「是我。」李晚晴的聲音裡帶著驚恐,隔著門板就問:「你可瞧見衛大叔合衛家妹子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6 22:27
第四卷 大時代  第五章 疑是故人來(下)


明柏搭在門栓上的手停住了。他慢慢道:「大海哥帶著人出海去尋你還沒有回來呢。李家也在四處尋你。你既然孤身一個,俺叫人來送你回李家去呀。」

門外沒有一點聲音。明柏慢慢推開門,只看見晴姑娘閃進一條小巷子。明柏追了兩步,回身合狄得利說:「方纔門外有人經過,看著彷彿是李家小姐,問俺衛家父女下落,你去陳家送個信去,合不合李家說,看陳家主意。」

狄得利皺眉道:「雖然報信是好意,到底男女有別,合俺媳婦說,只說是她撞見的,叫她去送信才好。」

明柏苦笑道:「不合她家人說良心上又過不去;說了,又裡外不是人。還是得利哥你的主意好,就煩嫂子去走一遭罷。」

狄得利把得利嫂子喊來,吩咐她:「方纔李小姐經過,央求少爺去替她打聽衛老爹母女下落。你去陳家合親家老爺說知,只說是你遇見的,去送個信也罷了,就說家裡事忙,請陳家與李家送信,你就回來。」

得利嫂子笑應道:「此事實不好叫少爺出頭的,俺就去。」換了出門的衣裳騎著驢回南山村去。明柏鬆了一口氣,走到工棚裡取了筆,尋了一隻妝盒搬到向光處描花樣。作坊裡的木匠們見著老闆這般,都不好意思出門去耍,俱都尋了一兩樣活計來做。

明柏放下筆笑道:「你們一年也只歇這幾日,都出去耍!」放下活計把他們都趕出去,回來重坐在窗下描花樣。

狄得利送過一壺熱茶過來,笑問:「有蘿蔔糕。還有陳家送來的肉燕合魚丸,晚上俺們吃麵呀。」

明柏點點頭,接過茶吃了幾口,另取了紙來試繪新花樣。狄得利站在一邊瞧了一會,替明柏研了一會墨,又從屋裡取了幾張紙來。方慢慢取了掃把去門外掃地。前幾日落過大雨,巷子裡積滿了落葉。狄得利自巷頭慢慢掃到巷尾,猛然間抬頭,卻見李小姐垂淚。狄得利手下停了一下。一邊掃地一邊自言自語:「昨日才死了許多人,還是南山村好呢。」

晴姑娘追上幾步,軟語道:「都管,衛大叔合衛姑娘都是好人。求求他們吧。」

狄得利看了晴姑娘一眼,好笑道:「側妃娘娘,俺們開個小木匠鋪子趁口飯吃而已。這等救人的大事還當去尋令尊李國丈。娘娘離家這幾日,李陳兩家都在四處尋找,娘娘還是請回去罷。」

晴姑娘被狄得利嗆得說不出話來。漲紅著臉退了回去。狄得利瞅著她走了。搖頭笑笑。把巷道掃乾淨扛著掃把回去煮飯。這位李小姐甚不安份。若是又纏上明柏少爺。必叫狄陳兩家交惡。

且說得利嫂子去陳家報信。陳老蛟聽說晴姑娘在島上。冷笑兩聲道:「這事合我們陳家不相干。還煩嫂子去李家說一聲也罷了。」

得利嫂子無法。先回狄家合素姐討主意。素姐想了許久。道:「就照著你說地去合李家報信。俺們行事問心無愧就使得。叫他們套車送你過去。報了信趕緊回去。這幾日門戶看地緊些個。休叫李小姐……」

得利嫂子忙道:「必不叫她混進俺們作坊。這個女人甚是會招惹事非。還好夫人當初沒有合李家結親。」

素姐道:「天都黑了。你快些去罷。」打發她去了。因此事必不能瞞著紫萱。使得把她從狄二家喊回來。道:「方纔得利嫂子來說。說明柏在後院門口聽見晴姑娘說話。開門卻不見人影。因怕陳大海誤會。使了她去陳家合李家送信。只說是她撞見地。」

紫萱聽說是晴姑娘。卻是吃了一驚。道:「陳大哥尋她還不曾回來。原來她還在琉球呀。滿島都在尋前世子地下落。她若是被人捉住了。還不是一個死?」

素姐皺眉道:「她走的遠遠的也罷了。走了消息被尚家人曉得。必要拷問她前世子的下落,不只連累李家。只怕連陳家都要吃些虧。既然要回來,當初又何必要逃走?她若是懂事,老老實實在陳家住著,誰能把她怎麼樣?真是自作聰明!」

紫萱咬著嘴唇聽母親抱怨完了,小聲道:「娘,俺是不是合她一樣,自以為聰明,其實淨做傻事?」

素姐微笑道:「你能這麼想,就比她強些了。娘常合你們說,做錯事並沒什麼,只要吃一塹長一智,爹娘都不會怪你。」

紫萱想了許久,笑道:「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她雖然有許多不好,可是也有不少好處。」

素姐笑道:「你休打鬼主意,她自家不肯回娘家,又不肯向娘家救助,說是尋明柏,還不是繞著圈子想俺們助她?李小姐行事一直可惡。俺們家不理她也罷了。你休強出頭!明柏使了人來報信,也不會出頭。」

紫萱湊到母親身後,替母親捏肩,笑道:「這個不是小事,俺曉得分寸。只是……不曉得崔小姐會不會也沒有走……」

「你怕了她?」素姐瞇著眼笑起來,道:「還是怕過一二十年明柏會納妾?」

紫萱羞答答低頭道:「實是有些怕。娘,俺都不敢想嫁人。嫂子大著肚子,俺們家還是不許納妾的,張家還一心想把張小姐嫁進來……」素姐笑道:「你覺得你哥哥會娶嗎?」

紫萱搖搖頭,把礙事的步搖撥下來,抱著母親小聲道:「做女人真累。」

素姐輕輕拍女兒的手,歎息著道:「從古到今都是如此。若是男人在外面有了別地女人,不只男人,就連女人都要說是那個女人沒把她丈夫服侍好。娘當年受了你奶奶多少氣,好容易把你們兄妹養大成人又要操心你。」

紫萱輕聲笑道:「難怪俺們家有不許納妾的家規。只是不曉得嚴家有沒有這樣的家規。」

「就是吃不飽飯地種田漢。多收了三五斗還想著納個妾呢。若不是娘當初拼了一把,說不定你三叔地那個妾就真成了你爹的小妾。」素姐笑道:「賢惠這個東西,並不是委屈自己成全男人的。何況,遠的不說,你只看李家,那位二夫人真是善終的麼?李夫人容不得她卻讓她進門,一輩子都沒有痛快過。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撕破了臉做一回妒婦,寧死不叫她進門。」

不只紫萱聽的聚精會神。就連陳緋也在門外聽的出神。素姐沖兒媳婦招招手,笑道:「你進來聽罷。我當年吃地苦受地氣,必不會再叫你們受。」

陳緋漲紅著臉進來,紫萱移了一隻坐墩與她坐。笑道:「嫂嫂,你都聽見了?」

陳緋羞答答點頭道:「你說南姝時我就來了,聽娘說的有趣,就聽迷糊了。」

紫萱只覺得面頰發燙,把裙上系的一根帶子拾在手裡打結玩。陳緋留意她打的是同心結,對她不住微笑。紫萱被嫂子看地極是難為情,棄了衣帶逃到一邊去倒茶吃。

素姐笑對陳緋說:「我很明白你的心事。俺們家有件舊事。也當說與你聽。當初你公公在京裡選了官出京,將了一對母女同來。人都傳說那是你公公納的妾。老夫人又有些不喜歡俺,巴不得叫你公公納個妾來家。連著狄家的親眷都明裡暗裡給小全哥臉色瞧。小全哥只當爹爹不要俺們母子幾個,哭著叫俺去把爹爹搶回來。俺拼著擔了一輩子潑婦地名聲,到底把她們打發了。你公公也不曾再起過納妾的心思。己所不欲不施與人。雖然張小姐楚楚可憐,休說小全哥自己必是不肯的,就是俺們,當初沒有聘她做兒媳婦,自然也不會讓她進門給小全哥做二房做妾。」

陳緋自嫁來那日起就一直提心吊膽。得婆婆這句話,感激涕零,掏出一塊帕子捂著臉痛哭。素姐拍拍她,笑道:「雖然俺們並沒有給小全哥納妾地意思,可是人家只說狄家富貴,接二連三想送女兒來做妾的必少不了。紫萱。你休躲在一邊偷笑,你也是一樣。這樣的事保不準常有,又要叫人家死心,又不能傷了和氣,可不容易。休學婆婆背一輩子潑婦地名聲。」

紫萱送了一碗熱茶上來,笑道:「娘,潑婦怎麼了?俺拍過一回磚,是人都怕俺。等俺嫁過去,先尋個不安份的拍她一磚。想必就無事了。」

陳緋端詳了一下紫萱。皺眉道:「若是紫萱,我拍她一磚倒使得。張小姐除去對賢齊……倒是樣樣都好。又弱弱的,只怕半磚拍下去她都活不了。」

這兩個女孩兒俱是一般的直腸子。素姐搖頭歎息,道:「誰叫你們拍人家磚了?納妾與否原是看男人的主意,他若不肯自然不會納。他若是總想著要納,你縱是把全天下的磚頭都拍碎了,也擋不住他置外宅、捧戲子、合丫頭們不清不楚。這想與不想,就要看作娘子地本事了。」

紫萱羞的頭都不敢抬。陳緋一邊推她,一邊道:「紫萱,你問娘,做娘子都要有什麼本事?」

紫萱羞道:「嫂子你都做了俺哥的娘子,你去問娘,俺還小呢。」

素姐啐道:「你們兩個推來推去,推到明日也問不出什麼來,都與我回去。過了這幾日閒下來,俺們無事閒話,見識多了自然曉得怎麼做。都回去罷。」

陳緋滿面笑容回到臥室,除去簪環,脫了外衫,又捧了一碗茶遞把吃醉地小全哥,笑道:「方纔合娘說了幾句閒話,你怎麼樣?叫小玉米去廚房要碗醒酒湯來?」

小全哥笑道:「使得,你也歇歇。今兒得利嫂子來,可是明柏哥那裡出了什麼事?」

陳緋笑道:「這個卻不曉地。若是妹丈有事,想必彩去是曉得的,不然喊她來問問?」出來就叫小玉米去請彩雲來。

小全哥雖然吃地半醉,卻是擔心明柏,扶著牆起來走到外間,爬到羅漢床上又軟軟靠下去。彩雲自然曉得得利嫂子所來為何,大少爺又合明柏少爺要好。此事又不礙著大少奶奶,自然是問一答十,連晴姑娘問的話都轉說出來。

小全哥越聽越燥,一時酒意上湧,站起來道:「胡鬧!彩雲,煩你到二門去叫人傳話給齊山,喊幾個人陪俺到那霸瞧瞧去。」胡亂披了件衣服走到門口,回頭對陳緋道:「你早些睡,俺明日再回家。」

晴姑娘已是叫大海哥休了,縱是有事也合狄陳兩家不相干。何況她又是跟著妹夫逃走的,越發的名聲不好聽。陳緋猜測爹爹必不會管這個事。沒的陳家不急狄家急。小全哥從來老成,怎麼就這樣慌?難道……他是對晴姑娘有意?陳緋搖著頭自言自語:「不會的,若是她,怎麼會替大海哥出主意娶她?倩妹妹也不像。不是她兩個還能有誰?總不會是衛小姐罷?」

小全哥策馬在沙道上狂奔,帶著涼意的夜風呼呼在耳邊刮過,他的心裡確是在念叨:要早些把衛老爹父女送走,不能讓他們落到尚氏合天使手裡。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9 23:20
第四卷 大時代  第六章 生意(上)


沿路的幾個漁村都無光亮,天空只有幾點星光閃爍。小全哥縱馬狂奔了一會,回身看家人都沒有跟上來,此時琉球獨自夜行極為不智,只得勒住韁繩緩行。良久,齊山幾個才追上來,幾個看見小全哥安然無恙都鬆了一口氣,分散開來把小全哥圍在當中。

大少爺一向鎮靜,極少這樣失態,齊山叫他嚇著了,見了面問:「可是嚴少爺那裡有事?」

小全哥半晌沒有回話,兩手拉緊韁繩,跨下的馬嘶叫著轉起圈來。轉了數圈,小全哥慢慢道:「齊山,你帶一半人去助明柏哥,俺們回家。」不等齊山答應,掉轉馬頭徑朝南山村去了。齊山愣了一會,將幾個老實的都叫跟著少爺回去,他自家帶著幾個機靈些的,一路小心到那霸,敲開後門。得利嫂子接著進去。齊山叫他們幾個去查前鋪後院,自家走進廳裡尋表少爺說話。

廳裡燒著幾隻粗燭。畫案上散落著許多圖樣,明柏抱著一隻妝盒摩挲不已,見到齊山一臉疑惑的樣子站在門口,笑問道:「你怎麼來了?小全哥呢?」

齊山道:「少爺聽說表少爺這裡有事,趕到打馬要來瞧,卻不知為何,走到半道上又折回去了,單叫小的來聽表少爺差譴。」

明柏想了一會,還是不曉得小全哥打的什麼啞迷,然這事必是合李家那位睛妃娘娘有關係,隨口應道:「夜裡警醒些個,雖是大節下,有事不能請你們吃酒了,且過了這幾日,俺們好生吃一回。」打發了人去,一邊琢磨花樣,一邊尋思小全哥此舉有什深意。直到三更才吹燈去睡。第二日早晨起來,那霸極是安靜,除去驛館門首人來人往,家家戶戶都在走親戚,去南山村逛廟會。聽戲耍子。得利嫂子出門轉了一圈,回來背著人合明柏說:「李家使了家人到處閒走,陳家沒有動靜。」

明柏歎了一口氣,道:「叫齊山他們先回去,俺們這裡收拾收拾,也都回去。那位李家小姐並衛家父女都不能惹的。俺只說病著,不去他們家吃酒,可使得?」

得利嫂子笑道:「自家親眷,有什麼不使得的?少爺不好意思見就不見罷了。」出來合狄得利收拾了些禮物並幾個衣包。把家裡物件收的收鎖的鎖。明柏親自去衛所送了幾罈子好酒,托土兵們照應他家,每日多在他鋪前宅後巡查幾回。連手裡的木匠都帶回南山村去。

明柏原是說初五日過來耍。只回家住了一兩日就回來,卻是個什麼緣故。素姐猜到三分,歎息許久,卻是越發疼愛他了,由著他裝病不到狄大狄二家家宴。紫萱只說他真是病了,頭一日不好意思去瞧。初四中午在陳家吃酒只妝頭痛,跟陳緋合董姨娘告了個罪回家。

狄家鋪子合作坊都還沒有開張,沒有執事的管家媳婦們不是坐船出去耍,就是去廟裡聽戲。孩子們都叫青玉合幾位先生帶著到海邊耍去了。諾大一個狄家靜悄悄的,紫萱到家換了家常衣裳,也不要彩雲跟,獨自到客院尋明柏。

客院地竹子依舊青翠,新移來的兩株松樹上落著幾隻麻雀。小廳隔扇敞開,明柏將大畫案擺在廊上,幾塊翠琉璃鎮紙壓著多許紙片。黃山侍立一側,屏聲靜氣磨墨。明柏在陽光下,微瞇著眼端詳一張畫樣。紫萱扶著院門看了許久。他們主僕二人也不曾察覺,索性悄悄退到廚院,問值班的媳婦子:「明柏哥中午吃的什麼?」

媳婦子指指冒著熱氣地蒸籠道:「飯菜都熱在那裡呢。送了兩回了。」移開來與紫萱瞧。幾樣燒菜。幾樣炒菜。白菜燉豆腐熱了幾回。都有些發黃。

紫萱皺眉道:「炒菜怎麼能蒸?吃不得了。俺另做罷。你們給黃山做幾樣他愛吃地。明柏哥地俺來。」挽起袖子尋了一大把空心菜來。剁地碎碎地。又尋了兩個青辣椒炒過。因明柏愛吃羊肉。有現成地羊肉湯。舀了一盆來。切了一兩個白蘿蔔再煮。廚下水池裡地魚剖上一條蒸。待得澆頭炒出來魚也蒸得了。抬出來澆上去。再撥出一碟子泡菜拌過香醋。整治得三菜一湯並一大盆香梗米飯裝了食盒親自提著。還怕明柏想吃酒。又叫個媳婦子溫黃酒。去問彩雲要九格吃酒攢盒。

明柏專心畫圖樣餓了一兩個時辰。正覺得腹內難受。卻見紫萱笑嘻嘻提著一個食盒進來。忙棄了筆過來接。嗅得紫萱頭上有些油煙氣。忍不住笑道:「叫妹子受累了。」

紫萱嗔道:「你不吃還罷了。叫黃山陪你挨餓。黃山。你去小廚房吃飯去。俺叫嫂子替你收拾了幾樣你愛吃地菜。」黃山應了一聲飛跑出去。

綠蔭蔭地炒空心菜、又脆又酸甜地泡菜、白生生地魚上澆著紅通通地醬汁。再得一盆撒著香菜末合蔥花地羊肉湯擺在眼前。明柏顧不得合紫萱客氣。替紫萱舀了一碗飯。連飯盆搬到自己面前。先扒了幾大口。才笑道:「你才吃酒來地。也吃點子飯壓壓。」

紫萱把飯碗塞到他手裡。把飯盆搶回來。笑道:「你慢慢吃。都是你地。」

明柏一笑,低頭慢慢吃飯。明柏笑的異樣,紫萱回味她方纔那句「都是你的」,漲紅了臉道:「還與你熱了些黃酒,俺去瞧瞧。」搭訕著出來,只叫媳婦子把酒菜送去,自家就不肯出她那個小院子。

正月裡南山村吃年酒,小全哥每約必赴,每回都是吃的大醉回家,連鋪子作坊開門都顧不上。幸得明柏說他的鋪子要過了正月十五才開門,合紫萱一裡一外張羅,初八日料理妥當還不肯回去。

明柏如此,小全哥又如此,就連小妞妞也看出不妥來,背著人問紫萱:「姐姐,是不是俺哥在合明柏哥賭氣?」

紫萱捂著妹子的嘴道:「沒有的事,你休亂說。今日的功課寫完了?」把妹子打發走了。想了一篇話去問母親。

素姐笑道:「連你也看出來了?娘猜是為著李家那個事。他兩個都合陳大海要好,待不管呀,大海臉上過不去;待管呀,實是惹火燒身,一個不好俺們就要合尚家背後地天子使臣起衝突。」

紫萱皺眉道:「晴姑娘真是古怪。有事不去尋她娘家,也不去尋她夫家,只合俺們家歪纏,真真是可惡。陳大哥出海也有二十日了,怎麼還不回來?」

素姐笑道:「明柏在家也好,省得合他父親打照面。若是捱到他們走了都無事,豈不是皆大歡喜?倒是你哥哥,你得空勸著他些,叫他少吃酒。」

紫萱不明母親為何要她勸不叫嫂子勸。橫豎娘說做莫名其妙也不是頭一回了,就依著她說話。一連去了幾回,不是不在家。就是醉的睡著了,只得合嫂子說些閒話回去。好容易尋了個早晨的空閒去,陳緋正在院子裡梳頭,見紫萱進來忙站起來笑道:「今兒我們董姨奶奶娘家媽過生日,她要回家吃酒,我要回娘家照看一日,正好合他們把酒館的帳扎一扎。」

紫萱笑道:「那俺中午叫人送飯過去,只怕你們家地廚子不曉得你如今的口味。」

陳緋自有喜之後,平常愛吃的一概不愛。最喜歡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家裡的廚娘裡也只肥嫂摸得著她地稟性,每日沒有肥嫂做的菜她都吃不下飯去。紫萱這般兒周道,陳緋漲紅著臉道:「我原是想合你說的,又怕人家說我貪嘴,不然叫肥嫂陪我走一回罷。」

紫萱笑道:「就叫她隨你同去。也省的這裡送過去都涼了。」

陳緋一邊叫小玉米替她梳頭,一邊笑道:「昨兒聽說了一個笑話,說張家少奶奶合大姑子鬧了一場,還是新媳婦呢。性子可真烈。」

紫萱是沒出閣的女孩兒家,一來不大出門,二來出門吃酒合小姐們坐在一處也無話說,卻是頭一回聽說,驚道:「這位汪氏真大膽。」

「可不是。仗著她娘家有些錢有幾個人,嫌這個嫌那個,」陳緋越說越惱,將放茶碗的小圓桌用力一拍,道:「若汪家疼愛她如寶似珠。又怎麼捨得把她嫁到張家?明明是個棋子。偏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張家新宅是陳老蛟張羅的,阿慧又認了陳老蛟為義父。也算得陳家人了。嫌他家不好就是嫌陳家不好,也難怪陳緋這樣惱。紫萱笑勸道:「想開些個,聽說她才十七歲,原來年紀就不大。」

陳緋狠是好笑的看了大姑子一眼,笑道:「你也是十七,不比她老成?」

紫萱吐舌道:「嫂嫂原來還嫌俺惹的禍不夠?每回到人家家吃飯,坐席時總有人指著俺偷偷說----看,那個就是會拍磚頭地----說地俺恨不得把磚頂在頭頂上叫人家來瞧。」

小玉米笑彎了腰。陳緋想到頭一回合她見面,兩個大眼瞪小眼,還打成一團,也是好笑。三個人在院子裡相對越笑越歡。

小全哥在臥房聽見妹子的笑聲,想起妹子這幾日總找他,打著呵欠起來,站在門口喊道:「叫人給俺倒洗臉水。紫萱,你尋俺有何事?」

紫萱遞了根簪子給嫂嫂,邊道:「哥,無事不能來瞧瞧你老人家?」附著嫂子地耳朵小聲道:「俺哥這幾日總吃的大醉,娘叫俺來罵他呢。」

陳緋含笑看了小姑子一眼,將髮簪插到狄髻上,漲紅著臉連頭都不敢回。紫萱穩住了嫂子,慢慢走到他們正房後邊,小全哥挪了只板凳給她,道:「你自個來尋做什麼?有話使誰來說不好?這麼早起來,回頭又嚷著犯困了。」

紫萱一邊打呵欠,一邊笑道:「哥哥,是娘叫俺來勸你的。這些天你喝酒來者不拒,狠是傷身呢。」

小全哥愣了一會,面上現出迷茫又困惑的神情,低聲問紫萱:「你……看見明柏哥,心裡怎麼樣?」

紫萱笑道:「空空的,好像丟了一塊什麼。哥,你怎麼好好問這個?可是嫂嫂今日要獨自回去,你捨不得了?」

小全哥深深歎了一口氣。將手按在胸口,慢慢道:「不是你嫂嫂,俺……俺只覺得這裡空了一塊。自家也不曉得是何故,只有吃醉了方覺得暢快一些。」

不是嫂嫂能是哪個?紫萱吃了一驚,側著頭不言語。心裡卻似走馬燈似的打轉。島上攏共只有這幾家小組合哥哥打過交道,哥哥從來都是遠著她們,除去她們還能有誰?紫萱想了許久,才想到那個常穿白衣,肩上垂一條鳥黑油亮大辮子的衛小姐,心中一緊。衛小姐雖然沒有什麼不好,卻是逃走的江玉郎的至親表妹。她若不逃自然要合所有衛家女眷一樣被處死。跟著表哥逃走了又回來,不是自尋死路麼?助她事小,事不機秘牽出狄家還藏著林家地子孫來。大家都沒有好下場……

紫萱越想越驚,張口想說話,看見哥哥嘴唇抿地緊緊的。一臉傷心的樣子,卻是不忍說他。改口道:「哥哥,你什麼時候發現心裡有了人?」

小全哥搖搖頭道:「俺送你嫂子回娘家,回來尋你說話。」背著手去洗漱。紫萱出來,瞧著嫂嫂端坐在院中梳頭,肉呼呼的臉上帶著笑意,卻是不忍再看。這一日做事都恍恍忽忽。

到了中飯時,小全哥也不曾回來,陳家反把明柏請了去。明柏細心。去了一會使黃山回來合紫萱說:「大海哥回來了,聽說晴姑娘在島上,也沒說話,洗了澡陪俺們吃了三大杯酒回去睡覺了。俺合你哥哥並沒有多吃酒,還要替陳家去收拾船上貨物,安頓人手,晚上也不能回來吃飯。」

紫萱心裡有事,吃過中飯親自去碼頭上看看。狄大狄二的船隊泊在岸邊,幾隻小船正來回運食水。貼著狄大家地東邊。許多工匠正在忙碌,地上挖的坑坑窪窪的。紫萱曉得他們家要去台灣把家人奴僕都搬來,輕輕歎了一口氣。哥哥為著不能救衛小姐心裡難過日日吃地大醉。偏生此時的狄家不比從前只得一房。大伯二伯家業盡數在此,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狄青松看見姑姑,上前問過好兒,笑道:「姑姑,俺過幾日要回山東去呢,可有什麼要俺捎來?」

紫萱笑道:「你們家地裡的出產不夠這許多人吃的,多買些糧食回來要緊。」

青松笑道:「五爺爺也是這般說。俺記著呢。這一回回去,俺爹也同去。姑姑。俺都要娶親了,你什麼時候嫁給俺明柏叔?」

紫萱漲紅了臉啐道:「你再胡說仔細俺使磚頭拍你。」狠狠瞪了他幾眼,轉去作坊察看。

作坊裡並不忙碌,只有十幾個人在那裡洗魚蝦。前幾日還有四五十人,今日人怎麼這麼少?忍不住拉准小寶的娘問:「人都哪裡去了?」

小寶娘扭頭見是大少小,放下手中的活苦笑道:「汪家昨日開了好大一個作坊,每日結算工錢,算起來一天比我們這邊多一個鐵錢,那起沒良心地都到那邊去了。」指著學堂道:「真真是不要臉,孩子們還丟在這裡騙吃騙喝!」

學堂裡還滿滿的坐著幾十個女孩子,紫萱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出來問管事的:「他們幾時沒有來上工?」

管事地苦笑道:「俺們家前日結算地工錢,昨日就有許多請假的,俺也不曾留心。今日聽來地人說他們到人家作坊去了,正想去合小姐說呢。」

紫萱咬著嘴唇站了一會,道:「把來上學的孩子們的名冊拿來,俺們比著名冊對大人。你悄悄兒打聽,有幾個是在人家家作坊上工,又把孩子丟在俺們家的。打聽好了來合俺說。」走到後門口,越想越是不甘心,索性回家換了粗布衣裳,喊兩個管家也換了琉球人穿的白布衫,繞著南山村細細走了一回,將所有作坊都瞧過。李家的作坊裡只有十來個人,別家地小作坊乾脆都沒有開。三家村靠汪宅的一邊,卻建了一個極大的作坊,從小山上朝院裡看,怕不是有二三百工人,人聲鼎沸,極大的曬場上白花花一片,曬的都是干魚。紫萱心裡原就有本帳,只看得一會,就曉得汪家這個大作坊能把琉球島上的漁貨都吃下。給工人的工錢漲了,想必他們買魚蝦的價錢也會漲。紫萱悶悶的下山,繞著小戶人家牆邊走,果然不見小戶人家曬魚蝦。她咬著牙再到陳家作坊去看。陳大海在外面轉了這許多天,帶回不少魚蝦,陳家自家人手就不少,並不請工人,陳家地作坊比狄家可是熱鬧許多。

紫萱再轉到自家作坊裡,越發覺得那二十來個人少的可憐。惱的她提起衣裳大步跑回家,合母親說:「娘,汪家漲了工錢,俺們家的工人跑了大半。」
fongyuen 發表於 2009-6-10 09:39
第四卷 大時代  第七章 生意(下)


素姐放下手裡做的一雙小鞋,看著女兒笑道:「就不許人家漲工錢了?」

紫萱被母親一句軟綿綿話的堵的半日說不出話來,想了許久,道:「他們漲工錢由他們,只是……只是俺們家的雇工,又去多掙那一枚鐵錢,又把孩子留在俺們家上學,可是惱人。」

「你留不住雇工,是你沒有本事。何況,你什麼時候說過,雇工不在俺們家做活,孩子就不許上學來的話?」素姐豎起第三根手指頭,笑問:「第三,人家是生意人,辦作坊是要有利可圖,俺們家呢?俺們家辦作坊是為什麼?」

紫萱低著頭想了半日,道:「俺還是氣不過。汪家去年也辦作坊,今年這樣大辦,明擺是合俺們家過不去!」

素姐好笑道:「這麼說,舊年俺們家的工錢比別家高,也是擺明了合別家過不去?已是合你說的再明白不過。人家做生意是求利,你說說俺們家辦這個作坊是為的什麼?」

這個作坊原是與自己兄妹兩人練手的,一來可以消磨時日,二來小小分潤與村中百姓,也叫大家都過些好日子。紫萱想到此,怒火稍息,道:「娘,那俺們也漲工錢,不過一日一枚鐵錢而已,漲的起!」

素姐笑尋了把算盤遞把她,道:「紫萱,你嫁了人總要自己當家過日子,比不得在娘家有依靠。到底怎麼才叫賺錢?你算算作坊的所有東西的成本、運到中國的運費,再算算利潤。再翻一翻春香的回信,哪種貨物最好賣,哪路最賺錢。去,算清楚了,再好好想你要怎麼辦作坊。」

紫萱回到自己屋裡,晚飯也沒有出來吃,二更天才使人到廚房要了一碗麵。第二天一早。頂著兩個黑眼圈把一本帳本送到母親面前,道:「俺們家賣的最好的是俺們自家制的幾樣玻璃罈子裝地下酒菜,像糟魚段,油浸魷魚這幾樣,在蘇州能賣一錢五分銀子一壇。純利有二三分銀子。最賺錢的是不起眼的干蝦魷魚花生辣醬,這個是一兩銀子一大壇足足的二十五斤,本錢一錢銀子不到,純利九錢。」

素姐瞄了一眼帳本,笑道:「那費的人工呢?」

「做醬最是容易,洗涮還省水。五個人一日能做幾十壇。」小妞妞放下筷子笑道:「小寶娘合俺說,這個最下飯了,他們家裡也做這個醬吃呢。」

素姐笑瞇瞇道:「小妞妞,小寶娘還說什麼了?」

小妞妞數著手指頭道:「她說自家做地不如俺們家零賣地划得來。俺們家地滋味好。料也多。工人們買才三個錢一斤。小寶說要不是發地工錢都要拿去買糧。真想天天買俺們家地醬吃。」紫萱撫掌笑道:「俺明白了。」丟下粥碗跳起來對明柏道:「明柏哥。你陪俺去作坊?」

明柏嗯了一聲就站起。伸手摸了兩個大肉包。自己啃一個。另一個遞把紫萱。笑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紫萱道:「做海鮮醬!多放點油。只要不啟封。一罈子醬能放好幾年。又是大罈子。雜貨鋪進一罈子去零賣最是便宜。俺們還省了許多事。」

明柏笑嘻嘻道:「這個還要曬醬。還要磨辣椒醬。又要有蒜。又要有芝麻。又要有花生諸般配料。還要有各色魚蝦煮熟曬乾和油拌進去。可是不容易。」

紫萱咬著嘴唇道:「俺今日在村子裡轉了一圈看地明白。其實各家作坊地出產都差不多。只有這個醬。一來配料磨牙些。二來俺們在村子裡賣地便宜。人多是不肯做地。俺們人手不多。正好做這個。」

「那別地呢?」明柏笑問。

「別的……曬魚乾蝦干,收拾的細緻些也罷了。」紫萱笑道:「上好地收拾裝箱賣乾貨。俺們只把這個醬做好,可使得?」紫萱低頭算道:「就是這一個醬,豐減由人,可以按著配料的多寡來訂價錢。」

明柏笑道:「各家都有拿手才好,就怕俺們這個醬賣紅火了,南山村又一陣風似的學做醬。跟前這一二十個人還要看緊些個。休叫他們投到別家去。」

明柏哥說的極是,紫萱笑道:「俺若是跟汪家比著漲工錢,倒像是打擂台似的。卻是要想別的法子把他們留住。」

明柏笑道:「你開作坊不是真缺銀子。自然不如世代經商的汪家會算了。何必總合他們過不去?」

提到汪家紫萱還是氣鼓鼓地。狠狠的道:「俺就不漲工錢,俺就不叫孩子們休學。俺看他們的高工錢能撐幾日。」

明柏溫和地笑道:「他們攤子鋪的大,原就是想把島上的幾家作坊都擠倒再一家獨大。俺們不理他們,過些日子他們捨不得一日幾百錢的損失,自然會把工錢降回來。這些工人再要回頭,你只揀人品好的收下也罷了。日日都有活做,每日都有工錢,就是工錢低些,也還是有人肯的。」

紫萱點頭道:「俺此時也明白了。俺們家活多就多要人來,活少又叫人家回家吃自己,原也抱怨不得人家不跟俺家一條心,留下的這一二十個人,都是常雇的,縱是少一文錢他們也不會就走。」

明柏微笑點頭,讓紫萱先行。到得作坊,紫萱取帳本瞧過,又到各倉庫瞧過,吩咐管事的去合玻璃作坊說,以後只訂二十五斤地大壇。家裡現有的小壇只做油浸小魷魚一樣,別個收拾出來俱灑鹽曬乾貨。如今作坊裡連狄家管家一共也不過四十個人,改了只做兩樣就輕鬆許多。紫萱瞧他們雖是不說話,臉上俱都露出喜色,回到帳房歎了一口氣,對明柏道:「俺拿這些孩子怎麼辦呢?」

明柏笑道:「把學堂合作坊隔開,臨時要幫工,先挑的俺們家雇工的孩子來。那些麼,上學由他,吃飯也由他們。如何?」

也只得這樣,紫萱想了想,照明柏的主意吩咐了管事的,就要回去。

明柏笑道:「今兒原是閒著,不如到海邊走走。叫他們砍幾個椰子下來,俺們晚上吃椰子餅宵夜?」拉著羞答答的紫萱沿著菜園子的短石牆慢慢逛。

紫萱那一肚子惱火叫海風慢慢吹熄,想起哥哥昨日說的話,忍不住將心中疑惑都說與明柏聽,問明柏:「俺哥哥這是怎麼了?」

明柏愣了一會,笑道:「原來如此,叫他撒幾日酒瘋也罷了。休叫你嫂子看出來。」

「為何你也這樣說?哥哥吃酒太多,娘也只叫俺去勸,並不叫嫂子說他?」紫萱盯著明柏地臉。妝出惡狠狠地樣子來。

明柏笑道:「你哥心裡那是個小疙瘩,他自己掙一掙過去就完了。所以不叫你嫂子曉得最好。小全哥曉得輕重的,不然他那日半夜就不會折回去。」明柏說完。在紫萱肩上輕輕拍了一下,輕聲道:「笑一笑,沒事地。」

紫萱微微一笑,彎腰拾起一枚貝殼,笑道:「這個倒好看,俺撿一把回去串個手串。」

明柏接過來瞧瞧,笑道:「這個不好,俺們鋪子裡收這個的,前日得閒俺挑了一大盒好看地。明兒回去叫人送來與你好不好?」

紫萱嗔道:「那個留著你做盒子使,俺只要你合俺一起撿的這個。」在沙灘上踩出兩個小窩,索性脫了鞋襪,赤腳走到礁石間去尋。明柏替她提著鞋子,站在水線上邊笑嘻嘻看她耍,不住吩咐她:「小心些,當心滑。」

紫萱整日忙家務,難得出來耍還要照看小妞妞,極少這樣快活。撿貝殼捉海蟹糊的半身都是泥巴。忽然間一個大浪打來。她來不有避開,被濺得全身是水。明柏忙道:「罷了罷了,風吹過來到底有些涼,俺們回家去罷。」

紫萱指著椰子林笑道:「不行,必要再摘幾個椰子才使得。」雖然頭髮上,衣角都濕笨笨滴下水來,還是興致不減,提著下擺朝那邊跑。

明柏尋不見看林人,脫去長衫合鞋子。只幾下就攀上樹。自腰後撥出一柄小刀來,連手帶刀弄下六七個椰子來。

紫萱怕他在上邊會跌下來。忙道:「夠了,夠了。明柏哥你快下來。」

明柏兩腿將樹幹夾的緊緊的,笑道:「你隨俺回家去俺就下來。」如是者三五回

他兩個一個在樹上低著頭,一個在樹下揚頭說,就沒有留意到有人來。待得那個使藍布纏頭的赤腳漁婦走到紫萱身邊,明柏唬了一跳,忙忙的滑下樹把紫萱擋在後面,問:「你是誰?」

那個婦人解開頭巾,露出一張長圓的白淨臉蛋來,正是衛家的小妮子。

紫萱在明柏哥身後瞧見她半張臉,卻是替她著急,生怕她被尚王地人認出來,拉著明柏的衣袖想出來說話,被明柏用力拉了回去。

明柏對衛小妮子施了一禮,道:「上回俺已是助過你一回了,你怎麼還來?」

衛小妮子道:「聽說狄家的船隊要去台灣,能帶我們走嗎?」

明柏合紫萱異口同聲道:「不能!」明柏看了紫萱一眼,退後半步,合紫萱並排站定。紫萱正色道:「衛小姐,非是俺不想助你,到底俺們家船隊裡還有許多外人,走了消息,叫俺們狄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去神宮外地樹林蕩鞦韆耍子?俺不能為著俺們兩個的交情,拿你們幾本命換俺們家幾百口人的性命。你自去罷,俺只當沒有見過你。」

衛小妮子的臉血色全無,怔怔的看著紫萱說不出話來。紫萱自懷裡掏出一隻荷包,將裡面的小金錁子並碎銀子都倒在一塊手帕裡,打了個結塞到衛小妮子手裡,咬著牙道:「你在島上十幾日,想必也有落腳處,這個與你使用。」

衛小妮子咬著嘴唇把銀包接在手裡,慘然道:「卻是多謝你,我們去尋別的法子去。」

明柏看了一眼紫萱,將壓歲荷包裡的金銀掏出來交到紫萱手上,道:「都與她罷。回中國是使不得了,去倭國或是高麗倒不錯。聽說這幾日碼頭有船要去倭國。」

衛小妮子眼睛一亮,綻放出些須笑意,對著紫萱萬福謝道「多謝你們兩口兒。」

紫萱漲紅著臉把手裡那把金銀遞把她,小聲道:「此去一路小心,俺……俺們狄家這一大家子,實是不能連累他們。」

衛小妮子歎息道:「我懂,若換了我是你,只怕要把你捆起來送到天使那裡討賞。」對著明柏微微一福,將金奶揣在懷裡,依舊使藍布包著頭走了。

紫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一堵矮牆地後面,怔怔的站了許久。只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冷起來,不覺瑟瑟發抖,轉而低聲對明柏說:「她們,能逃走麼?」

明柏道:「休要小瞧她們,她們能在島上藏這許多日子,必定還有人脈。俺們家碰了壁,自然會去走汪家的路子。由他們去吧。」

紫萱甩了甩頭,一串水珠油到明柏的臉上。明柏使袖子擦過,苦笑道:「明日汪家就有船去高麗,只要他們今日去打聽,必會想法子混到汪家船上去。紫萱,回家去吧。」

紫萱低低嗯了一聲,悶悶不樂的回家洗頭洗澡換衣,無精打采的縮在她的屋裡,連中飯都不肯吃。狄希陳兩口兒只當她合明柏賭氣使性子,為著不慣她的壞脾氣,並不理會她。陳緋聽說紫萱身上不大好,瞧過兩回,回去看見小全哥就合他說了。

小全哥早晨親眼看見明柏被紫萱拉去作坊,也猜他兩個賭氣。明柏哥的性子溫和,紫萱合他使性子卻是有舊例。若是有事,只有勸紫萱。小全哥到廚房討開水泡了一壺好茶,親自提著到紫萱門口,問:「大妞,哥哥來瞧你來了。」

紫萱看見哥哥,越發沒好氣,惱道:「你今日沒吃酒?」

小全哥把茶壺交給抿著嘴兒笑過來接手地彩雲,奇道:「哥哥我是日日吃酒的人?今兒你嫂嫂狠是勸了俺一回,俺打從今日起不吃酒了。」

紫萱把屋裡幾個丫頭都支走,才問:「哥,你上回說你心裡空了一塊」「我忘了。」小全哥一本正經道:「俺們聽了作坊的事,你嫂子打聽來,汪家那個新開的大作坊,原是汪家幾位夫人湊的脂粉錢,並不入汪家公帳的。分錢的人越多事越不容易成,你休將她們放在心上。」

紫萱點頭道:「卻是叫嫂嫂受累了,晚上俺親手做個菜謝她。」

小全哥笑道:「要謝,給你侄兒做十件八件百納衣來。」停了一會,才想起來他是來瞧病的。就笑問:「你這是哪裡不好?可是心病?」

紫萱叫哥哥氣的咬牙切齒,站起來拉著哥哥地袖子,嗔道:「你才有心病呢,俺合明柏哥沒什麼地。只是為作坊的事操心罷了,哥哥你陪你娘子去!」將小全哥推出二門,劈手就把院門關上。

小全哥敲了幾下,嚇唬道:「真不開?不開俺就去合娘說,說你合明柏哥賭你都是你不對。」

紫萱拉開門,沉默了許道,方道:「卻是遇見了一個故事。俺們沒有助她,只是與了她些銀兩,叫她到別國趁生活去了。」

小全哥淡然笑道:「別人家地事只要不礙著俺們狄家,合俺們什麼相干?」走了兩步,輕聲道:「妹子,謝謝你。」不等紫萱說話,卻是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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