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明朝五好家庭2 作者:掃雪煮酒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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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gyuen 2009-3-30 22:00:2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89346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0:03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9 19:36 編輯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三十九章 風波定(上)


    紫萱帶著一群大小丫頭躲在八字樓上,聽見吊在水池邊石屋外的一串鐵馬墜落,就曉得哥哥跟明柏做的那個小機關發動了,想必明柏哥將人都誘到那裡去,她心中一熱,就想去助忙,想到上回的事,心中又是一涼,跟守在外邊的媳婦子說:「你去給大少爺傳信,就說前面拴鐵馬的繩斷了。」

    那媳婦子聽不懂小姐的話,到了正院只有照搬。小全哥一聽就明白,一邊抱怨明柏哥膽大太大,一邊帶著一群人先將二門以內盡數驅狗搜過,才小心開了八字樓的大門,先放出幾條狗。

    琉球似乎只有狄家養狗,那望風的聽見狗叫嚇得要死,先跑到石屋邊報信,裡邊一疊聲叫他開門,然他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推不開門。他聽得狗叫聲越來越近,顧不得大家,撒腿就跑。明柏帶進來的的那處地方,進來時有樹搭腳極是容易,出去卻難,光溜溜的一堵高牆使不上力。那個賊爬了許久不得上,只得跳進邊上一個大水缸裡躲藏。

    幾隻狗追著氣味將水缸圍住,卻是輕輕巧巧捉住一個。

    小全哥想到這群人的處置卻是頭痛,偏生爹娘又不在家,只得叫先將他堵了嘴捆起,趕著到水池邊去,那石屋的地底原是設了個小機關,地下還有一層,人從櫃中跳下去,從側門中鑽下去,將門軸卡住就不得開。原是他兩個建屋時打算哄紫萱耍做著玩的。明柏把人誘到這裡,想必他是躲在地下無事。小全哥帶人將石屋團團圍住。就喊:「明柏哥,裡邊有幾個賊」

    明柏大聲問答:「一共六個。」就將卡住門軸地契子撥出。幾個管家就踢開門先伸進幾竿長槍比著大門,又使長棍綁著火把桶進去。

    屋裡坐臥著四五個人,都有些兒發呆。小全哥道:「都蹲在地下,用手抱頭。若有一個動,管叫你們都被扎死!」

    這幾個人相互看看,俱都蹲下。小全哥這回帶來的管家。都是從南洋一路跟著來的,也曾打過海盜,又忠心又細心,點了一個叫他走出來,再將繩捆住。自家卻不叫人進去

    眼看裡邊的人都拖出來了,小全哥就喊:「明柏哥,出來罷。」

    明柏已是推開櫃門,一眼就看見門後還藏著一個,大喊:「門後還有一人。」自家就將頭一縮把櫃門扣上。

    話音未落。門後跳出一個鬍子,揮著刀向小全哥撲去。

    小全哥還來不及反應,邊上一個管家將身前的賊推上前去。那鬍子收刀不及,結結實實砍在自家兄弟身上,那賊挨了一刀,慘叫數聲。

    幾隻長槍齊出,一轉眼間鬍子身上多出幾個血洞,在地下扭動不已,就叫一個管家踩著頭割了喉。

    小全哥雖然心中極是不忍,也曉得動了手只有不死不休。放這些人一條生路固然容易。然這些人日後必會回頭為難狄家。他強忍著噁心直視滿地的鮮血,讚聲:「好!」

    一個管家點了點數,道:「六個都在。」

    明柏已是推開門自櫃裡爬出,一邊拂灰一邊問:「俺家可有傷亡?」

    小全哥笑道:「沒有。死了一個傷了一個,活捉四個!」

    明柏愣了一下,轉笑道:「死了倒好。」

    他們做海盜的,得了手就是別人死,失了手就是自己死。有一個怕死地強撐著道:「少了六個人,你以為陳家會放過你麼?」

    明柏認得他就是誘自己上當的土人老頭,冷笑道:「你們冒充陳家人,膽子倒不小呢。這個活口卻是留不得。殺了也罷。」這幾個人紛紛求饒,言語間卻多是威脅之意。

    小全哥惱道:「你們曉得陳家合我們交好,還來打俺家主意,倒不怕俺們翻臉?」

    鐵牛嚷道:「就是陳老蛟來了也沒的說,他自家有錢就拘著不叫別人吃飯?咱們就不認他是老大。」

    明柏跟小全哥都頭痛。若論下令殺人,他兩個都做不出那樣的事來,然這幾個人殺又不忍心。放又是不能。卻不曉得如何是好。尋思許久,小全哥道:「請陳大哥來罷。」

    陳大海半夜聽說狄家尋他。就曉得大事不好。依附陳家的人越來越多,眾家兄弟都是吃酒賭錢快活慣了的人,一不如意就有人嚷著要去搶王宮吃大戶,雖然每次都叫叔叔壓下來了,然小偷小摸卻是不斷。他家團練最是上心,一來就是想借團練把這些人綁在一處,控制在自己手裡,二來也是自保,就怕哪一日誰糾結了些人要搶陳老蛟的老大寶座。陳老蛟已是吃過一回這樣的虧,斷送了兩個兒子的性命。是以不只陳大海,就是陳老蛟也來了,到狄家看見地下倒著一個,邊上捆個五個,不消問也曉得是怎樣一回事,為防這些人反咬是他指使,陳大海上前也不問,一刀一個盡數殺了。

    陳老蛟就道:「我陳家沒有這樣地敗類!卻是要殺一儆百。」就叫把這幾人拖去吊在村口的大樹上。拍著小全哥兄弟兩的肩好生安撫一番才去。

    明柏臉上身上都有傷,小全哥喊林郎中來替他醫治。他兩個對坐在桌邊,想到今夜極是冒險,都後怕起來,不約而同發抖。林教頭從碼頭回來,帶人繞著宅子巡視再三,確信無事,小全哥才敢叫大家安歇。紫萱先使人送了一回茶水點心,再一回送宵夜聽說他們睡了,曉得哥哥肯留明柏住下,他兩個必是合好,也就放心。

    她擔驚受怕一夜沒睡,到清早吩咐了些家務。打聽得哥哥跟明柏哥還不曾起來,卻不曉得明柏哥傷勢如何,她心中千回百轉,都在「見」與「不見」上打轉。一會兒「見」字把「不見」推到一邊,一會兒「不見」又把「見」字踢的遠遠地。

    彩雲幾個早就撐不住了,排了班去睡覺,留下一個彩霞守著紫萱。那彩虹原也是有些淘氣的。看小姐在那裡心神不寧的撥算盤,就尋了個借口出來,央個媳婦子喊華山來,問他:「少爺跟表少爺昨夜都做了什麼?可曾受傷?」

    華山盯著自家腳尖,小心道:「大少爺不曾受傷,表少爺的臉腫了半邊。倒是昨夜摸進來的六個賊是陳家的,陳老爺來了,都叫殺死。」

    彩霞是狄家從南洋回來之後九老爺送地,經地事少。聽得死了人大吃一驚,顧不得再問話,飛奔回來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小姐,表少爺昨夜殺了六個人呢。」

    紫萱聽見這句話卻是不信的,她哥哥跟明柏哥心腸都比她軟,平常重話都不說人一句的,怎會如此?再者說他兩個雖是學了些拳腳,也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離能傷人還早呢。紫萱越想越不對勁。帶了幾個人出來,到水池邊察看,正好看見幾個家人潑水澆地,陽溝裡的水果然有些發紅。她就喊住一個管家問他:「昨夜真的死人了?」

    那管家是個老實的,小姐問話句句都不打敢逛語,回說:「明柏少爺把他們誘到石屋裡關起,大少爺帶了人去,因為是陳家的人。喊了陳家來看,陳老爺惱,俱都殺死。」

    紫萱歎氣道:「怎會如此!誘他們來,這是俺哥地主意還是明柏哥的主意。」

    管家實是不曉得。低著頭不敢說話。紫萱跺腳道:「傳令下去,昨夜地事不許議論!」她也顧不得還在合明柏鬧彆扭,帶著幾個丫頭媳婦子徑至哥哥的院子,站在廊下喊:「哥哥,起來。」

    明柏聽見紫萱地聲音,忙睜眼下地,然他走到門口。看見紫萱秀眉微顰。氣鼓鼓的樣子好似又在賭氣,他有些遲疑。怕紫萱還惱他,就退了一步,重回屋裡坐下。黃山從後面小屋出來伸頭看小姐站在外面,也不言語,又縮回他的小屋。

    小全哥打著呵欠伸頭,卻是被妹子嚇著了,道:「紫萱,哥哥沒有得罪你吧?」

    紫萱惱道:「哥哥,你跟明柏哥幹的好事,叫明柏哥做餌,若是他出了差錯,你於心何安?」小全哥愣了一會,皺眉道:「明柏哥原是尋燈籠,被他們捉去了,卻是將計就計遞了消息與俺,並不曾有什麼特為做餌的事。」

    紫萱原以為是有意為之,聽得是明柏哥被壞人捉去在先,曉得誤會了哥哥,忙道:「哥哥,我與你陪不是!」

    小全哥指指她身後道:「叫他也對你陪個不是,你也與他陪個不是,好不好?」

    紫萱漲紅了臉跺腳道:「他哪裡對不起俺了,為何要他賠不是?俺又哪裡對不起他了,又要俺陪不是?」說罷慢慢走出去,心中實是等明柏來尋她說話。

    諸位看官都不曉得,世上女子這般說話多是撒嬌,那少年郎只管貼上去說幾句甜言蜜語,縱有天大的不是都煙消雲散。

    然明柏從前只曉得苦讀詩書,頂多將本詩經來唸唸。平常也無大膽丫頭勾搭,也不曾去煙花之地尋歡,並不曉得什麼泡妞大法,追妻寶典,還在那裡尋思:她怎麼又惱我了?想的早飯都不肯吃,沒精打采辭去。

    紫萱等他不來,打聽得他回那霸去了,假惱變成真惱,暗自磨牙道:「原來明柏哥心裡還是沒有俺,俺又何必將他放在心上。難道也要俺做崔南姝那一流地人麼?還是把他當哥哥罷!」

    且說陳家將幾個死人拖回去,陳老蛟就趁著這個良機搜撿翻抄,居然還抄出幾個偷自家人東西地,審得都是為賭錢才如此。

    陳老蛟暗自心驚。海盜賭錢原是常事,然琉球島上的賭風好似越來越盛,此風一漲,別家或者無事,陳家就先亂了。他到琉球島上來原是想過些安生日子,順便看顧老兄弟家眷。似這般養一窩傷人又傷己地狼崽子卻不是他地本意。陳老蛟極是灰心。就有散了陳家的打算,合侄兒商量,叫他帶家裡的青壯出去重操舊業

    陳大海來投叔叔,原是有一番雄心壯志。然琉球島一來無甚出產,二來張崔狄幾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又不是陳老蛟的兒子,繼承不得陳家地家業。聽得叔叔交人手與他再為馮女。倒也歡喜,應道:「我聽叔叔的。只是妹子地婚事還不曾定,我家若是重操舊業,只怕妹子不好尋親事呢。」

    陳老蛟笑道:「除了狄家的小全哥,誰配得上我女兒?」

    陳大海也道他二人絕配,小全哥也有二十歲,這個年紀在世家公子裡邊還沒有成親極是少見,不過堂妹地婚事他只消贊同就使得,倒不必多說。因笑道:「叔叔,莫忘了替侄兒也尋門親事。「

    陳老蛟尋思許久,道:「常到我家賭錢的老衛,聽說有個女兒,生的也不錯,不如去他家問問?」

    陳大海倒不理論這個,雖然他眼裡也見過幾個小姐,似崔南姝李小姐他都中意,然小姐們都是看不上他的,倒是窮人家的女兒省心。就應道:「侄兒聽叔叔的。」

    陳老蛟盤算許久。衛家親戚不少,多合島上閩人通婚。侄兒娶了他家女兒,再把緋兒嫁到狄家,陳家就是真在琉球站穩腳跟,那些心野的人留不下也罷了,年老體弱靠著他陳老蛟討生活地老兄弟們也能安心過日子,正是兩全齊美。只是狄舉人不在家。等他們回來,先將女兒地親事定下。那衛家就是不肯。憑狄陳兩家之勢也不得不肯了。卻是不動聲色將此事按下。

    陳家殺人的消息傳到宮中,尚王猜測狄陳兩家必然結盟,就打著離間地主意,問側妃李氏:「狄陳兩家小姐如何?」

    晴姑娘合陳緋紫萱都算友好。看出尚王想納她們為妃之意,心中大驚,面上笑道:「她兩個極好,又都學過功夫,常在一處使刀弄棍呢,聽說尋閒三五人不是對手。」

    尚王原是想納一個為側妃的,聽得這樣說。哪裡放心把自的小命送到別人手裡?摸摸脖頸笑道:「女孩兒家這般誰敢娶呢。我原是想替族弟擇配,叫你這樣一說。誰能消受這兩朵玫瑰花?不提也罷。」

    晴姑娘只是微笑,又合他說些松江的風土人情,商量今年的朝貢送哪些貢品去,還要使人去松江蘇州買哪些貨物,將尚王哄的龍心大悅,就將此事忘了。

    狄希陳兩口子在宮北島住了二十來日,將許多事情安排妥當才回琉球,卻是正好跟張公子的船前後靠岸。

    狄希陳看見張家船上搬下不少東西送到明柏地住處,笑指給素姐看,道:「你瞧,明柏倒是會買東西了。」

    素姐看了也滿意,笑道:「這孩子千般都好,只是性子太面,耳根子又有些軟。」

    狄希陳嗔道:「你嫌我真接說麼,偏要拿孩子說事,說得好像他才是我親生的兒。」

    素姐歎息道:「他還真有些像你,小全哥跟紫萱性子都燥了些,尤其是紫萱,原來也磨了些火氣。卻是天不從人願,叫她認個老不修的師傅,你家相表弟捧著她就合金鳳凰似的。若不是怕這個,我也不依你到南洋來。」

    狄希陳也自歎息,道:「相表弟一心只想向上走,真真是煩人。我最怕的就是他拿著咱女兒做招牌哄人家錢。還好早早避開。」

    素姐沉思良久,道:「福兮禍所依,當初原是咱家福氣,如今已是避開,倒沒的說。照你說,紫萱的師叔是什麼人?真是今上的親生母親麼?」

    狄希陳極是小心看了看周圍,遠處小露珠正跟幾個丫頭帶小妞妞耍,他苦笑道:「誰曉得呢,還好咱們避開了呀,不論是什麼,正德一死,誰爬地高誰就跌的快。沾上了他們,唬得我連官兒都不敢要了。相表弟要是曉得今上生不出兒子來,只怕也沒有那樣熱心,可惜這話合他說不得。」

    素姐抿著嘴兒只是笑,道:「林家那十來個孩子你都交給大哥了?」

    狄希陳點頭道:「不曉得林家要搞什麼,這十幾個孩子咱們要守緊些,我倒巴不得他謀反呢。」

    素姐歎息一聲,不再說話。

    張公子也看見狄家的船,叫兩隻船退了出來,讓狄家船先泊岸。

    狄希陳使個管家過去張家道謝,他卻想去瞧瞧明柏,素姐拉他道:「休去。孩子要自立只能靠自己。」

    狄希陳笑道:「也罷也罷,過幾日再去瞧他。俺覺得他手裡人不夠使呢,依他的性子必不肯找咱們開口要地。」

    素姐慢慢道:「由他,趁年紀小多吃些苦,就多長些智慧。若真是要你扶才站得起來,他就是合紫萱成了親,紫萱能打從心裡敬他愛他麼?若是不能,與他固是不幸,與我女兒也是一樣不幸。」

    狄希陳皺眉道:「這孩子算是極好的了,我兒子還不如他呢。」素姐嗔道:「他比你兒子像你。所以你總偏著他些。我家小全哥雖然毛病不少,然有一門比他好,不必調教將來也是疼愛老婆的。」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0:04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四十章 風波定(中)


    陳老蛟打聽得狄希陳來家,第二日就請黃村長為媒,合他同到狄家說親。他兩個常來,照舊在前面廳裡坐,狄希陳喊後邊上茶。黃村長笑瞇瞇道:「今日來要討碗糖茶。」

    閩人風俗,媒人來說媒,若是許了就與人家糖茶吃。狄希陳約略也曉得些。再看陳老蛟笑得眼都瞇成一道縫,如何曉得他的來意,笑道:「請說。」

    黃村長掏出一個紅布包推到狄希陳面前,道:「這是陳大人千金的八字,端的是旺夫益子。」

    陳家有此心久矣,狄希陳跟素姐都曉得,私底下也商量過一回。兒子好像也沒看上人家,他們也不肯將兒子的婚事做交易,若是陳家明白提出來,就拒絕人家罷了。

    狄希陳就笑道:「這個事還當問過拙荊,容我到後邊去去再來。」鄭重將紅布包兒袖起走到正院。

    西廂書房裡素姐正聽小全哥跟紫萱說家務,看他進來忙問:「怎麼就打發了人家?」

    狄希陳將紅布包丟在桌上,苦笑道:「那話兒來了。」

    紫萱跟小全哥對看一眼,都極是好奇。那個紅布包離小全哥近些,他就拾起來看,布包裡包著一張寫生辰八字的紅紙,翻過來一看,名字裡帶個緋字,想來就是陳家小姐了。小全哥看了就擱下,微皺著頭不曉得想些什麼。

    紫萱看見婚貼,臉上微微一紅。說到親事時。小姐們原是不能插嘴的,她極想合爹娘說哥哥必是不肯地,然想到這幾日彩雲從肥嫂那裡打聽來的那些規矩她就好似甲魚咬住了稱勾,不不好意思開口。

    素姐看兒子神情又不像不樂意,又不像樂意,笑:「俺合你爹都不想娶陳家小姐做兒媳婦,然這是你的終身大事。還當問問你,咱們回絕了他家?」

    小全哥想是做了決定,居然笑起來,道:「俺要娶她!」

    狄希陳握著素姐的茶碗在喫茶,聽得兒子這樣說,驚得茶碗都掉下來了,奇道:「你……」

    小全哥鎮定的說:「兒子要娶陳家小姐!」

    素姐狠是吃驚,緩過勁來惱道:「使不得,她哪裡好來。字都不認得幾個!」

    小全哥慢慢道:「她合紫萱也合得來,生的也不醜,家世也馬馬虎虎配得上。如何娶不得?」

    素姐氣的說不出話來,她這個兒子明明跟陳小姐都沒有見過幾面,壓根就談不上喜歡,更別提有愛情,為何要讓兒子為那點子結盟地好處受委屈娶海盜之女!

    狄希陳握著娘子的手,安撫她道:「你別急,問明白。」看著兒子的臉問他:「你喜歡陳小姐?」

    紫萱回想陳緋幾次跟哥哥打照面並無異狀,好像有一回哥哥還把陳緋跟晴姑娘認錯了。怎麼看也不像喜歡陳小姐的。事關哥哥一輩子的大事,她忍不住道:「俺哥只怕都不認得她!」

    小全哥瞪了妹子一眼,道:「怎麼不認得,橫豎俺是要娶。爹爹,你不去合人家說,俺自家去說!」

    狄希陳看素素氣得滿面通紅,拉著兒子到一邊勸他:「你想娶誰都使得,哪怕就是村裡的打漁妹子。只要你合她真心相愛,俺合你娘都不攔你。那個陳小姐雖然沒什麼不好,也沒什麼好,你……」

    小全哥笑道:「爹爹。俺總是要娶親,姓陳姓王都使得,娶誰不是一樣?俺去尋紅紙來寫生辰八字。」

    「站住!」素姐拍案,怒道:「終生大事豈是兒戲?娶了就不能翻悔,就要對得起人家姑娘一輩子。你倒好,姓陳姓王都使得?不許,必要你自己去尋一個你真心想合人家過一輩子的人。」

    紫萱忍得極是辛苦。一邊沖哥哥搖頭。一邊撫著娘的背勸道:「哥哥,你只想想俺們大舅家的大表姐。大妗子不是看中她娘家一個中了舉地外甥?大表姐嫁了去。兩個人性子不合,那位表姐夫故意納了許多妾,叫大妗子帶著人上門打傷了那個妾,生生親家變仇家。」

    小全哥笑道:「俺狄家有不得納妾家訓麼,你莫怕陳家帶人上門揍俺。」

    狄希陳利誘,素姐威逼,紫萱好言相勸,說的舌頭都斷了,小全哥卻是偏要娶陳緋。

    素姐氣得半死,賭氣道:「你真肯娶也使得,將來可沒有後悔藥吃,也不許你納妾收通房。」

    小全哥漲紅了臉道:「那是自然,俺不會納妾,也不會搞三搞四。」

    素姐還不死心,換了一副好臉勸他:「做夫妻總要兩情相悅,陳小姐合你只見過一兩回,家教又合俺們家不一樣,合你實是不合……」

    小全哥卻是認了死理,就要娶她,扭著脖子坐在桌邊不說話。

    狄希陳看他母子兩個較上勁來,打和道:「也罷,先拖一拖呀。又不急在一時,也叫你們母子都合陳小姐打打交道,好不好?」

    小全哥眼疾手快,把陳緋的生辰八字揣到懷裡,一邊跑一邊道:「都聽爹爹的,俺去那霸耍。」

    狄希陳追了幾步卻是跑不動,到廳上笑道:「拙荊也甚無話說,然她最信杭州上天竺的一個先生,還要拿生辰八字去合一合,過幾日俺家的船就要來,且看先生怎麼批來?」

    這般兒說話卻像是個極鄭重的意思,並不像是推辭的話,何況陳小姐的生辰八字也不曾還人家。陳老蛟雖然精明,也沒有聽出言外拒絕之意。樂呵呵道:「實是要好好合一合,若是將娶親的日子一併批了就更好了。」

    狄希陳也只得陪他哈哈哈。傳話到後邊去,備桌酒來請他兩位吃中飯。素姐叫小全哥氣得頭痛,關了門在臥房裡睡覺,家事都還叫紫萱料理。

    明柏收了幾個土人家地孩子做學徒,這一日正在那裡教孩子們寫字。看見小全哥跑來,吩咐孩子們在沙盤上練習,拉著小全哥到屋裡說話。問他:「你家裡農活就要忙起來,你怎麼得閒?」

    小全哥自袖內掏出張紅貼子遞把他,笑道:「俺的紅鸞星動了呢。」

    明柏翻來翻去看了許久,道:「你想娶陳緋?這不是你的為人。」

    小全哥正色道:「九叔來時,俺問他為何棄了春香姐娶九嬸,他合俺說:娶妻要娶最合適的,春香姐雖然極好,卻做不得九奶奶,讓她做妾他又不忍。如今春香姐跟來富哥過不是極好?」

    「你也曉得春香姐跟來福哥是極好。他兩個相情相悅呢。」明柏勸他:「島上雖然沒有合適的小姐,不見得咱們就在琉球過一輩子,說不定過二三年回中國去,就找不出一個你愛的?」

    小全哥笑道:「中國的小姐們都養在深閨,只憑媒人一張嘴說地天花亂墜,還不如陳小姐是見過地。論好處,第一,俺不要小腳,陳小姐正好。第二,俺不要有丈母娘。陳小姐正好,第三麼,陳狄兩家最好要結一門親,不是俺娶陳小姐,難道叫你去娶?」

    明柏恨恨的瞪他幾眼,嗔道:「你也不必娶她!又不是說你心裡有她,非她不娶。陳家來說親,回絕了他也罷了。狄家又不怕他家。」

    小全哥悶悶道:「挑什麼?誰能有你的運氣?俺娶哪家小姐不是娶?倒不如娶個曉得脾氣的。」

    明柏怕勸得多了反壞事,只得暫且放過他,笑道:「俺還存得有幾貫村鈔,打算開個小作坊。卻是要問你討兩個木匠,他們地工錢俺還是照舊支給,何如?」

    小全哥笑道:「俺正要打發他們回國去呢,你要,想幾個挑幾個罷。」

    明柏就報了三個他平常看中的木匠名字,俱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兒,小全哥就請狄得利家去問那三個人可肯跟明柏少爺。

    狄得利去得極快。一個時辰回來就把三個小木匠並幾擔木器傢伙帶來。鋪子裡屋子不少。收拾出三間安排他們住下。原來木器作都是明柏管的,此時只得七八個人。倒算不上煩難,指點大家收拾原來烘曬魚乾地大棚子放木料,又收拾兩間屋子放工具。小全哥幫著他收拾完了,感歎道:「明柏哥,俺現在有些羨慕你了。」

    明柏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際遇。」突然想通了小全哥為何要娶陳緋,因道:「姨父跟娘都是為你好,你偏要跟他們對著來,何苦來。」

    小全哥扭頭看那幾個木匠跟孩子們嘻嘻哈哈耍到一塊,道:「俺覺得爹娘行事都……都有些不合時宜,就拿娶親來說,俺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是要門當戶對。叫俺看上誰娶誰,說是村女也使得,村女到俺家來,當得家麼?」

    明柏因他提及父母,就不肯接腔,顧左右而言其他,笑道:「前日買了幾條干海蛇,請了個土人煮得一鍋好湯,你將去給娘嘗嘗,說是大補呢。」

    正說著,得利嫂子已是捧過兩碗濃湯來,笑道:「這個俺原是不會做,花了錢僱人來,小火煮了兩三天,倒是叫俺學會了,還有幾條,少爺回頭連方子一同將去,叫肥嫂煮與夫人吃,也是少爺合俺們表少爺一片孝

    小全哥看那湯極是濃綢,使湯勺一攪都能撈出絲來,然吃在口內卻又不粘,又鮮又香,真真是好吃得能咬下舌頭來,忍不住一飲而盡,道:「再盛一碗。」

    得利嫂子已是連湯罐都掇了來,又回去取了一個新木盒,揭開來與小全哥看,笑道:「這是俺寫地煮湯地方兒,雖是好吃,極是費功夫。琉球土人都說此物與婦人最是有益。偏此物只有一個小島有,又是極毒,卻是少的緊。」盒內放著幾條琥珀色地蛇干,上邊是幾頁紙,卻是得利嫂子核桃大的扁扁的字兒。小全哥接過來,謝過得利嫂子,跟明柏將那罐蛇湯盡力一吃。得利嫂子又送了一大疊烙餅並大蔥、辣醬來,又是一壺釅釅的茉莉花茶。

    他兩個吃地都是滿頭大汗,看看日中,明柏請小全哥睡了中覺再走。小全哥揚揚那個匣兒,笑道:「家去呀,不曉得娘在家怎麼惱呢。」將陳緋的生辰八字揣在懷裡,夾著匣兒出門。

    張家的鋪子照舊是中飯後將布簾收起通風,滿子帶著幾個倭女灑掃除塵,偶一仰頭看見小全哥站在對門,滿子嫣然一笑,低頭依舊擦地。

    小全哥突然心酸,想合滿子說些什麼,搖了搖頭,一言不發打她家門首經過。一陣熱風從海面上吹來,袍袖被風吹得漲起來,他的心卻空空的,忍不住扭頭看看滿子。滿子以為他不會回頭,卻是倚著門看他背影,兩個人四目相接,小全哥極是歉意的搖搖頭,滿子明白他是說他不能娶自己,微笑點頭,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淚來。

    小全哥轉過身,大步朝南山村走去。風呼呼的刮過,他卻越走越是輕鬆。前面,有他的爹娘,有他地妹子,有他的家。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0:06
第二卷 琉球風雲  第四十一章 風波定(下)


    滿子一邊拭淚一邊奔向她的屋子,木屐在走廊上敲得噹噹響。南姝推開門看看,極是好奇,遂到前邊問上門板的倭女:「誰給你們小姐氣受了?」

    倭女道:「方纔滿子小姐跟狄少爺打了個照面。」

    南姝苦笑幾聲,重走到滿子房外,道:「每常你勸我,你自家怎麼就想不開?」

    滿子雙眼紅腫,拉開門道:「我沒什麼,哭哭就好了。」

    南姝啐道:「你就是個沒出息的。你雖是庶出,也有親哥哥,你哥哥又合狄家好,為何不去提親?」

    滿子只是搖頭,道:「他……分明從來不曾……我又何必……」欲說還休,伏到門上泣道:「南姝,我……你不必管我,去歇中覺去吧。」

    南姝看她這樣傷心,實是同病相憐,默不做聲到房裡睡了一會,聽見隔壁嚶嚶哭聲不絕,小聲惱道:「從來好東西都是要搶的,似她這般爛好人也只得吃一輩子虧罷了。」翻過身又去睡,卻是睡不著,又尋思:我再無好聲氣,滿子對我都是一般好,卻是愧對她。卻要想個法兒助她一助。她想來想去,她自家去尋狄家人說話人必不理睬,如今跟狄家交好的只有陳家,卻不如去尋陳緋,請陳緋合狄紫萱說說,似滿子這般的姑娘配不得她的明柏哥,配狄公子卻是綽綽有餘地她想到就行,換了件衣裳到後院,問倭女討了個驢,頂著白花花的太陽出來,行至三家村已是汗流浹背,渾身衣裳盡濕,形容極是狼狽。

    陳家大院原是走慣了的,她輕車熟路至陳緋住的小院敲門。開門的僕婦見她,忙喊道:「緋小姐,崔小姐來了!」

    陳緋正在後窗下描紅寫大字,出來見她渾身上下都叫汗濕透,一張小臉白的嚇人。大吃一驚道:「南姝,你怎麼了?」扶她到竹榻上坐下,又叫僕婦去打水與她洗浴,自家倒了一大碗涼茶與她,道:「仔細中暑,你慢慢吃著。」隨手取了個扇子替她扇。

    南姝吃了幾口就道:「你也曉得滿子的心事,今日她哭的異樣。」

    滿子對狄公子有意,南山村只怕沒有不曉得地,陳緋想到爹爹昨晚說要去狄家提親,面上微微一紅。不好意思說話。

    「我想請你看在我們兩個要好的份上,去合狄小姐說說,叫她哥哥瞧瞧滿子去。」

    陳緋極是為難,不論她合小全哥的親事成不成,她都不好合紫萱說這個事。親事不居,不必說;成了,試問未婚妻子央未來夫婿去瞧另一個對他有意的女人,婆家會怎麼想?她想了一想,對眼巴巴看著她的南姝道:「這個我卻幫不得她地忙。」南姝看陳緋的樣子是不肯助忙,分明是見她家沒了勢力怠慢。然為了滿子她還是強壓下惱怒,笑道:「她實是可憐的緊,助她一助又何妨?我縱是去狄家,他們也不樂見我,求求你啦。」

    一來南姝一直認為是狄家阻礙她合嚴明柏的好事,二來也不好合她說:我爹上狄家提親了。不論成不成,我都當迴避。陳緋漲紅了臉只是搖頭。

    南姝從前何等驕傲的性子,除去在明柏跟前死纏爛打之外,等閒人都不肯青目的,這一回實是因滿子待她極好。才低聲下氣央求陳緋,只說她們從前常在一處耍,陳緋必是肯助她的。她從不曾想過陳家要跟狄家聯姻,陳緋怎麼好助人家這等忙?陳緋一味兒搖頭,南姝灰心,心中暗道:從前她也是合我好的,如今這樣小忙也不肯幫。可見從前的好是假的了。遂站起來辭道:「如此。我回去罷。」

    陳緋留她道:「這樣大日頭底下行不得路,你又是一身是汗。不如洗個澡歇歇,待天氣涼快些再走?」

    南姝冷笑道:「舉手之勞地小忙你都不肯助,休需假惺惺留我?」甩了手出門。

    陳緋也惱了,道:「我好意留你,倒成了假惺惺?你這個嗆人脾氣不改,如何使得?」

    南姝回身狠狠瞪了陳緋一眼,就覺得頭暈,扶著門框咬牙道:「你是陳家大小姐,我哪裡配合你交朋友。」飄著出了院門。

    陳緋追了幾步,咬著嘴唇道:「這個人越扶越醉,李嫂子,麻煩你跟在後邊瞧著她。」

    李嫂子只得應了一聲跟上去。出了門正好瞧見張公子下山,直奔著崔小姐去了,她就回來道:「張公子合崔小姐一路。」

    陳緋聽說是合張公子一路,歎氣道:「他兩家合一家,想必不會不顧她的,且由她去罷。南姝的性子從來都是只想自己不想別人,她叫我去說項,怎麼就不想想我的難處?」

    李嫂子笑道:「其實小姐不妨大方些,就是去替她說說又何妨?狄家是真真的官宦之家,公子納幾個妾也是常事,與其等姑爺自家要納,不如你替他挑幾個。」

    陳緋猶豫半響,搖頭道:「不論親事成不成,此時狄家什麼事我都不好出頭的,叫人家怎麼說我:人還不曾進門就管起事來了?」過了一會又道:「南姝也是個講義氣的,可惜了嚴公子沒有看上她,不然倒是極美滿的一對。」

    李嫂子笑道:「嚴公子搬出狄家,不是擺明了他是想娶狄小姐麼,世上依附姨母娶親生孩子幾十年也過得,何必巴巴的獨立門戶,分明是不想做吃軟飯的上門女婿。」

    陳緋搖頭道:「不見得,我瞧著紫萱想是灰了心地樣子,只怕她是不肯的。」

    李嫂子笑道:「她肯不肯有什麼相干,這世上誰家女子的親事不是爹娘做主,看狄舉人狄夫人待嚴公子的情形,倒比待親生兒子還親些。」

    陳緋不再說話,歎了口氣又去寫大字。最初她是不伏氣紫萱讀書識字,所以吵著要讀書。讀了一年多,先生講了許多書,她自家又問紫萱借了好些個書來讀。倒是想明白不少從前想不通的道理,如今陳家內宅家事都是她掌管,卻是管的事越多,越覺得所學不夠,越是覺得從前虛度時光。所以人家睡中覺地時候。她都拿來練字讀書,極是勤勉。

    看小姐寫字出神,李嫂子就退了出來,自去門邊小屋守門不提。

    且說張公子才出門,就見崔南姝似個落水鬼一般搖搖晃晃從陳家出來,他唬了一跳,上前扶住南姝道:「你怎麼一個人出門?遇到李公子那幾個人怎麼處?」

    南姝冷笑道:「那幾個軟腳蝦,怕他怎地。」

    張公子也怕了她這個脾氣,不合她理論,將她扶進張家歇息。吩咐使女守著她,還要出門。

    南姝從地席上抬身道:「你回來。」

    張公子愣了一下,好笑道:「崔小姐,我有正事,歇到傍晚,自有人送你去那霸,好不好?」

    南姝惱道:「你只顧你的正事,就不替你妹子想想?今日她撞見狄公子,哭的好不傷心呢。」

    阿慧比誰都明白妹子地心事,想了一會道:「我妹子的處境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若有心不如勸她死了心地好。」

    「怎麼嫁不了?狄家難不成是中國的皇帝?就是皇帝,也有納我高麗的民女為妃地,怕什麼?」南姝瞪眼道:「難道高麗人倭人天生就比中國人差一等麼?」

    阿慧待合她說理,又覺得說不通,吩咐一個倭女好生照顧她,自顧自去莊上不提。

    南姝一連兩次受挫。卻是越挫越勇,使性子道:「我自去問狄公子!」她在張家歇夠兩個時辰,一個堂妹子送了幾件衣裳來與她換了。她就趁著守她的倭女有事離開,偷偷出門在狄家後門繞來繞去。

    幾個管家瞧見,若是不管。她一個年輕姑娘在狄家門口出事傳出去也不好聽;若是管,又怕崔小姐鬧出什麼事來,只得偷偷去尋小全哥說了,小全哥就叫人去崔家送信,說崔小姐在他家後門打轉。

    小全哥好笑道:「明柏哥不是合她說清楚了麼,她這般算是什麼?」出來道:「崔小姐在寒舍門口轉來轉去,不怕人家說閒話麼?」

    崔南姝嘲道:「奴不過纏著嚴公子一個男人罷了。比不得府上紫萱小姐。合誰都要好。」

    紫萱天真燦爛,對男人並無機心。若不是眼前這位崔小姐鬧騰,只怕還不曉得什麼叫做男女這情。小全哥怒的直想搗崔南姝一拳,冷笑道:「崔小姐請回罷,休叫我說出不中聽的話來。」

    掉頭就走。

    南姝原是為著滿子來地,聞言道:「你站住,我來原是好意。滿子今日見了你一眼,哭地極是傷心,你去瞧瞧她呀?」

    這個崔南姝居然有替別人出頭的時候,小全哥吃了一驚,笑道:「俺合張小姐並沒有什麼。」

    「難道她喜歡你也有錯麼?」南姝想到自家,無限淒苦。

    小全哥本是撥腿要走,聽見崔南姝這樣說,鄭重道:「俺已經定親了,請崔小姐休要再壞張小姐地閨譽,你當她是朋友的話,這般張揚她對男人有意,是叫她嫁不出去麼?」

    「怎麼會如此?」崔南姝愣住了。

    小全哥看她這樣,也不理論。候得一會,崔國丈淌著汗跑來,拉著崔南姝的胳膊罵道:「小賤人,你還當你是大小姐麼?你這般亂晃,叫人佔了便宜不是壞你妹子地名聲?」崔南姝還要掙扎,吃崔國丈甩了兩個耳光,被拉到牛車上去。小全哥眼裡瞧不上這個國丈,搖搖頭家去。

    素姐已是聽說兒子去打發崔南姝,使人在後門口候著,等小全哥進門就喊他來,問他:「崔小姐還是不死心麼?」

    小全哥苦笑道:「她來說項,叫俺去看看張小姐。」

    素姐看著兒子不說話。小全哥叫母親看的心裡發毛,搖手道:「娘,你們總說俺的親事俺自己做主,俺做主挑了陳小姐就是。休管俺這個事。」

    素姐歎息良久,道:「你的婚事最叫母親操心。你小時候說看不慣纏小腳的小姐們,多少人家來說親都回絕了,只說叫你自己找個心愛的。你若是喜歡陳小姐,娶她爹娘自是樂從。你又不像是喜歡她的樣子,這般是為何?」

    小全哥瞪在一邊聽的津津有味的小露珠。小露珠掩著嘴偷笑,把幾個小丫頭都喊走了。小全哥才道:「娘,你總說盲婚啞嫁害死人。似妹子合明柏哥這般就不害人麼,明柏哥一日裡倒有半日想著紫萱,悶了要逗她開心,惱了要哄她轉意。閒了還要帶她去逛。勞心勞力的,偏生紫萱又不大懂事。娘,若是要找個喜歡地人是這般,俺寧願不要。陳緋何等爽利乾脆,說打就打,俺瞅著倒喜歡。」

    素姐聽了又是惱又是笑,推他道:「訂了親就是一輩子的事,翻悔不得,你再想想,若是不合,將來可沒有後悔藥吃。」

    小全哥扭來扭去,笑道:「娘,你合爹爹小時候還不合呢,成了親不是一樣恩愛?爹惹了你還不是一樣使棒槌?」

    素姐啐道:「母親勸你,你倒拿母親取笑,娶了陳緋,仔細她使鞭子抽你!」

    小全哥樂道:「娘不肯的。娶了陳小姐,俺們家做不成良民還能做海盜。娘,你不是說要去歐羅巴瞧瞧?咱們索性以船為家,揚帆遠航去多好?」

    「哥哥不要做官了?」紫萱從裡間伸出頭來,笑盈盈問。

    狄希陳把女兒推出來,道:「敢情你哥哥是想做海盜王呢。」

    原來狄希陳跟紫萱都藏在屋裡偷聽。小全哥笑道:「俺從前是想做官,這幾日看琉球奪這個王位,好像幾隻土狗搶骨頭,奪來搶去不過是塊骨頭罷了。俺跟明柏哥笑了好久。回過頭再一想,俺們想做官兒,中國的官兒,不過是塊肉多些的骨頭罷了,俺不要做土狗!」

    他說著沖爹爹擠眼,道:「爹爹,你不是也不想做土狗?」

    狄希陳大樂,道:「好孩子,居然想透了,做官實是如此,欺下瞞上,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臉,整日裡搶空心思擠開別人……」

    素姐打斷他道:「罷了罷了,你才做了幾年官兒,倒有這許多的苦水!」

    一提到明柏哥合崔南姝,紫萱就有些不自在。她安安靜靜坐了一會,遲疑道:「崔小姐來說項,是為張小姐罷。哥哥不想娶她,何妨對她好些?就去瞧瞧她又怎地?」

    小全哥正在那裡幻想帶著船隊在大海上乘風破浪,叫妹子冷不丁一句說地打了個抖,害怕道:「張小姐那樣的倭國姑娘俺可消受不起,難道她對俺有意,俺就要受了她的情意?你們姑娘家,整日情呀意呀的,就不曉得這世上除去這個,還有許多有意思的事呢。」這一番話說地素姐合狄希陳連連點頭,紫萱暗暗搖頭,在心裡抱怨哥哥是不解風情的呆木頭。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0:07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一章 暗流(上)


    明柏將木匠傢伙都收在工具箱裡,吩咐幾個學徒道:「放你們兩天假,大後日早上來。」幾個孩子離家將近一個月,極是想念父母,都忙忙的去了。明柏把三個年輕木匠也放了假,他自家取了只青竹製成的釣魚竿扛在肩上,並新買的大魚簍,還有央鄰舍孩子挖的一大玻璃瓶蚯蚓,赤腳沿著海邊閒逛。

    得利嫂子追出來與他一頂斗笠一雙草鞋,道:「少爺,這樣大太陽底下仔細中暑。俺在家煮鍋綠豆湯候著,千萬早些來家。」

    明柏笑著點頭,將這兩樣都穿戴上,待得利嫂子回轉,重又脫下,央一個在海邊跟貓戲耍的孩子替他看著,走到離那霸二里多遠的一處海邊礁石上坐下吹海風。其實此處算不得釣魚的好所在,然明柏怕崔小姐又來尋他,不得不尋個遠些的地方。

    這塊大石下海水頗深,又有許多海菜,魚兒游來游去,從高處看只見一群一群的黑影。明柏將香油炒的糠面丟下幾團。因海風吹的暢快,顧不上驚動游魚,忍不住吟哦起來。

    昨日有幾隻船停靠港口添食水,陳大海陪著船主上岸閒走,偶然逛到鋪子裡,見著那幾個漆盒愛極。明柏本不想賣,故意開了一個極高的價錢。誰知那船主眼眨都不一眨,開出三兩黃金一隻的高價,連陳大海都嚇了一跳。他將鋪中十幾隻妝盒盡數買去,足足的五十一兩黃金捧到櫃上,驚得一眾看客目瞪口呆。不想這個客人還嫌買得少了,又跟明柏訂了契約。半年以後再來取一百隻,又丟下五十兩黃金做訂金,必要明柏將妝盒做的富麗堂皇。

    一百隻盒子也要不了多少本錢,只是鑲嵌費些功夫,家中三個木匠都是熟手,只要他把花樣畫好,鈿片現成。一日十來只不難,明柏捧著金子只是好笑。他做這樣花裡狐哨的盒子原是想賣到倭國去哄倭人地錢的,就不曾想還是賣回中國去了。

    陳大海因妹子將做狄家媳婦,待明柏極是親熱,送了客人回來道:「你這裡人少,一百兩金子丟在屋裡卻不安穩,或者送至狄家叫你姨母替你收藏。或是花了出去才好。」

    明柏想了想,將一百兩金子分成三份,一份十五兩,卻是寫了個單子交把張公子,托他到倭國買漆,買桐油,買各色顏料;五兩托阿慧換成鐵錢收購海貨。大頭的八十兩揣在懷裡連夜送至狄家央小全哥替他收起。因為生意大賺,還要再雇幾個人來磨鏍鈿,他索性放了孩子們幾日假,自家也偷得半日空閒出來走走。

    他這裡才樂了一會。就有個木匠尋來,道:「表少爺,北島有個土人來,要俺們替他家打兩全套嫁妝,說是拿木料抵工錢。」

    明柏想了想,笑問:「誰在答應他?」

    「是得利叔。」那個木匠已是替他把釣竿都收起,背著空空如也的魚簍,笑道:「那人的中國話說的不好。得利叔跟他比劃小半個時辰,只曉得他是找俺門打嫁妝。」

    明柏跟林通事家的幾位公子打地交道多,很是學會幾句琉球土語,聞言也只得收拾回轉。

    一個挑擔賣菜的站在巷口,滿子跟崔南姝在那裡買菜。聽見腳步響。崔南姝先扭頭看,看見是明柏,心頭一痛,掉下淚來。

    明柏卻是遠遠就瞧見她們兩個的,走到近處瞧也不瞧就打賣菜的土人身邊擦過。

    南姝心中實是想明柏就是不合她說話,也必要瞧瞧她,豈料他擦身過是都不掠她一眼。這分明是真不愛她。南姝本來有八分灰心。霎時轉成十二分。就覺得腳步兒沉重,胳膊上似拴著千斤重的大石鎖。

    滿子買了十來斤高麗菜。叫倭女抱回家去。看南姝神色不大好,正要問她怎麼了,恰好看到明柏的身影消失在院門裡,她也無話勸南姝,微微歎了口氣,道:「家去罷。」

    「我還有家麼?」南姝摸摸面上叔叔留下的掌痕,冷笑道:「我爹娘是怎麼死地?」

    一個倭人在道邊掃地,滿子怕叫人聽去,輕喝道:「令尊令堂是叫海盜殺死的。你休胡思亂想,不然你們姐妹幾個還有性命?」

    南姝心裡明鏡似的,崔四老爺跟張夫人留下她們幾個,就是妝好人給人家看,也不理論,低頭著默默隨滿子到後院。滿子拉著她進房,四下裡看看無人,道:「你我兩家原本交好,你就不想想,若真是家母殺了你爹娘兄弟,為何還要留下你四叔。還要兩家並一家。索性全殺了又如何?咱們兩家都是叫一個人坑了。」

    南姝在家本是個不管事的大小姐,爹娘被殺,心中恨極崔四並張夫人,然在尚王宮中受到冷遇,她也曉得不是出頭的時候,只是一味隱忍,只道嫁了明柏攀上狄家或能有一日替爹娘討回公道。滿子這樣一說,她呆了半晌,才問:「是誰家?狄家麼?」

    滿子搖頭道:「合他家沒干係,狄家也是被人當槍使了。若是曉得些風聲,他家也不會出頭把你們帶回家。」

    南姝心中還是放不下明柏,聽得合狄家無干,芳心還有少許歡喜,低頭不語。

    滿子緩緩推開門,看外邊無人,才道:「過幾日我要隨哥哥回倭國去,你合我們同去罷?只怕島上要變天呢,咱們避一避的好。」南姝心中亂極,回到房中思來想去,若是島上要變天,狄家又是被人當了槍使,只怕明柏哥會被連累。他無情,自己卻不能無義,須合他說聲,叫他也避一避的好。她拿定了主意,到半夜起來,妝做大解。揣著畫眉的翠螺錠跟一張草紙進了茅房,在昏暗的油燈光下寫道:

    張氏兄妹雲近日鳥上有大事,將攜妹同去倭國斬避。

    恐波及狄家,望嚴公子斬避。

    無名氏字

    寫完了取塊石頭包好揣在懷裡,第二日一早起來,妝著悶悶地出門,看前後都無人。就將紙團丟進對門院子裡,裝模做樣在海邊轉了轉回來。

    狄得利清早起來掃院子,看外邊丟來一塊包著草紙地石頭,撿起來一看,卻是女子的筆跡,使眉筆寫的幾句話有些模糊,又有錯別字。他對著天光看了許久才看明白,忙送至明柏屋裡,道:「少爺,方才有人丟進來的。」

    明柏也是翻來翻去看了許久才看明白,這是崔南姝自張氏兄妹口中得知什麼,想必狄家牽連在裡邊,所以來與他報信。他將這張草紙放在桌上,敲著桌子想了許久,道:「不論她是好意是歹意,都當叫姨父知道。俺須回趟南山村。」將這張紙放在一個替小妞妞做的小妝盒裡,換了衣裳出門。東邊海上初升起的半輪太陽,朝霞滿天,海鳥撲扇著翅膀在海面嬉戲。張家鋪子裡,幾個倭女灑掃地灑掃,下門板的下門。滿子站在門廊上,叫朝霞染得半身通紅,沖明柏微微一笑。回身進去。

    明柏愣了一會,旋即明白這個消息是張氏兄妹故意放給南姝地。他繞過比從前熱鬧得多的集市,跟幾個頭頂貨物笑容滿面的中國人打過招呼,順著大道跑進來。遠遠的海灘那邊傳來叫喊聲,那是南山村的團丁在操練。明柏聽見這聲音安心了許多。也大步跑起來。風呼呼地從他耳邊刮過,一路上有好幾處都有花兒怒放,明柏想到初到琉球尋了枝花贈紫萱,心頭又是酸又是甜,停下來摘了幾枝藏在盒裡,眼看將近南山村才停下來慢慢走。

    南山村建屋子的越發多了,道邊儘是人家買來的大石。一群一群的石匠在道邊做活。明柏對幾個認得他的工匠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大步走向狄家。

    太陽還在椰林的後邊,狄家的學堂大門敞開。一群一群地男女學生夾著書本進門。紫萱牽著小妞妞地手出來,正在門邊合她說:「你原比小寶他們多讀一二年書,不許笑他們功課不好,從今日起,加兩篇字,晚上我問青玉呢。」

    小妞妞一手捏著幾冊青色封面的書本,沖停下來看她們地明柏揚手,笑道:「明柏哥!」

    紫萱略有些不自在,停了停也笑道:「明柏哥。」

    明柏過來拍拍小妞妞的頭,道:「你去上學呀,明柏哥帶了好東西來,放學回來叫娘與你。」

    小妞妞看看哥哥,再看看姐姐,把手抽出來,笑嘻嘻道:「明柏哥留下來吃中飯呀,姐姐說中午烙羊肉韭菜盒子。」

    紫萱略有些嗔怪的看了妹子一眼。待要瞪她,小妞妞極是知機,早一溜煙跑進門去,拉著小寶不曉得說些什麼。

    明柏對著紫萱也不曉得要說些什麼才好,看她不像是惱的樣子,微漲紅著臉道:「紫萱,那日原是俺的不是,俺與你賠不是呀。」

    紫萱低頭只看腳尖,只覺得學堂門口人來人往煩的狠,輕輕跺了跺腳,道:「明柏哥還不曾吃早飯呀?今日炸的韭菜盒子並蝦餅。」也不肯看明柏,只在前邊慢行,一路裙上系的兩塊玉珮沒有半點聲響。

    明柏跟在她身後,看她從前些日子瘦了好許,待要問她又不大好意思,也只有沉默。他二人前後相跟著到內院,守門地媳婦子早早看見,極是有眼色縮回屋裡。

    素姐跟狄希陳正在閒話。紫萱走到廳門口道:「爹,娘,明柏哥來了。俺去廚院瞧瞧。」也不合明柏說話,掉頭又出了院門。

    她這般走開,又不喜歡又不惱,招的明柏心裡不曉得是什麼滋味,然狄希陳已是笑嘻嘻喊:「明柏,你來做什麼?」他只得笑著邁進門檻,道:「有些事體。」自懷裡掏出個小盒子來,鄭重取了那張草紙把狄希陳看。

    狄希陳看了一會,就喊:「素素,你來。」

    素姐剛剛洗過頭。正使一把大手巾坐在後門口擦拭,聽見明柏來了,忙取包頭纏了頭出來,對明柏點點頭,就接過那張草紙看,卻是看得頭一回就猜到是崔小姐,笑問:「崔南姝?」

    提到崔南姝。明柏就覺得自己跌到海裡叫海藻纏住,氣都有些透不過來,不由苦笑道:「這是得利哥早上掃院子有人丟來的。俺琢磨著不論她是好意是歹意,想必島上都有事,所以趕著出來,才一出門,就見張小姐沖俺笑。想來……」要說崔南姝是好意通風報信。他卻說不出來,禁了口不再說話。

    素姐將這張草紙看了又看,問道:「早上丟進來的?那總有點動靜罷,想來是故意的。」

    狄希陳沉吟不語,拉著鬍子只是揪,一不小心揪斷一根,痛地吸了口涼氣,才發現兩個人都看著他,因道:「張家倒有趣,傳出俺們要跟陳家結親。他就捎來這個。」

    狄希陳跟素姐原就打算晚些時候要回中國一趟,好安置林家人,橫豎是要去,早晚隔幾日而已,素姐皺眉良久,就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家裡總要做好準備。張家兄妹要帶崔小姐去,想必此事合小姐們有礙,俺就把紫萱合小妞妞都帶去罷。咱們的船幾時能到?」

    明柏算了算,道:「來福上回去宮北島是五六日之前?說不定這一兩日就到。」

    素姐道:「這般,我只說要親自去燒香。尋高人合八字,帶著女孩兒們都去,也沒什麼。」

    狄希陳大笑起來,道:「你們都去,留俺們看家,放心?」

    素姐停了一停,笑道:「俺連陳小姐都帶了去。如何?咱們兩家還沒有訂下來。世交同去燒香也沒什麼,正好趁這兩三個月看看她為人。」

    這分明是把陳緋當兒媳婦看了。怕她有事要一同帶走,偏要嘴硬,狄希陳看著她好笑道:「依你,依你。橫豎你閒在家中無事,原當出門走走。」又合明柏商量,道:「你存在小全哥那裡的金子,捎去九叔那裡做個小分子分紅何如?」

    那些錢在琉球原是用不上的,明柏心中實是把狄希陳兩口兒當父母,自是依從。

    過得一日狄家果然有幾隻船到那霸,素姐即修書請陳小姐合她同去杭州燒香。陳老蛟拿著書信叫他們家教書的先生念了又解說半日,樂得回家就刨藏在地下的銀子,將出一千兩銀與陳緋,道:「你婆婆叫你同去燒香原是極好的事,這些銀子八百兩與你買些綢緞,二百兩你去尋個高僧做場大法事,一來解你爹爹這些年造下地孽,二來也是替你積福。」

    陳緋原是不肯去地,因爹爹發下院心要做法事,卻是不能食言,只得羞答答依了,回書給紫萱,問哪天啟程。

    紫萱將了書子給哥哥看,笑道:「倒看不出陳小姐原是對你有意,俺只說她不肯去呢。」

    小全哥笑嘻嘻道:「你們不是要好麼,為何不樂見她做你嫂子?」

    紫萱愣了一會,鄭重道:「只要哥哥樂意,誰都使得。」

    小全哥笑罵道:「爹娘那套行得通否?俺要娶了崔小姐來,不說娘惱不惱,你就先氣死了!」

    紫萱果然惱了,冷冷的道:「她合我什麼相干?」掉頭而去,將陳緋地書信送至母親跟前,道:「陳小姐肯去呢。」

    素姐笑道:「她自是肯去的,你回書與她,明日是個好日子,咱們明日就走!」因為消息是崔南姝遞與明柏的,素姐合狄希陳怕紫萱曉得了不肯同去,卻是瞞著她的。

    紫萱驚道:「這麼快?」

    素姐隨便拉了個理由道:「就要到雨季了呢,趕著些。原就是打算回去一趟地,你去收拾下,挑嘴巴緊的帶著出門。」

    紫萱心裡猜合林家有干係,雖然爹娘不曾細說,然當合她說的必會合她,也不不問。回去收拾東西,分派看家的人手。

    陳緋接到紫萱的回信,在家收拾了幾隻衣箱,她沒有使女,只有李嫂子同到船上。陳老蛟因是狄夫人帶著小姐們回去,倒不好叫男人跟隨,跟狄希陳在港口送船,極是捨不得女兒遠行。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21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二章 暗流(下)
   

  第二日阿慧帶著幾隻船去倭國,只說這次帶的貨物多一人料理不來,滿子也到船上助忙,趁著管家們不留心,滿子就拉著南姝藏在艙裡不出來。待鋪子裡的人去張夫人處稟報她兩個不見了,張夫人悔之不迭,道:「可惡,就不當讓阿慧曉得,走了風聲待如何?只有提前發動了。」卻是加緊佈置不提。

    這日是南山村團練,幾百人都在村外不遠處的海灘上打拳,吆喝聲喊的震天價響。一隊土兵自首裡來,兩個頭目站住看了一會,卻是為難,卡在村外小半個時辰,進又不敢進,退又不能退。

    陳大海看見,喊小全哥道:「你瞧那幾十個人進退不得,想是又來為難誰家了。」

    小全哥看了看,道:「怕是怕俺們為難他們,所以不敢進村。卻不曉得這一回是要為難哪家。」

    他兩個說話,李大少極是不伏,棄了手中的棍棒走過來道:「徒說何益,去問問不就曉得?你們真是鼠膽。」他自恃國舅爺的身份,狠是不伏團練由狄陳兩家主事,然他家家丁只得十來個,親戚舊友原是不少,自從尚王發還了他家財物之後又合他家不甚親近,是以除非去他家那十來個家丁外,旁人對他客氣有餘,順從不足。他正是想出頭壓一壓狄陳兩個,見了這樣良機必是要出頭的李大少大搖大擺走上大道,問:「你們來此何為?」

    帶兵的小頭目見是李大少來自投羅網,大喜道:「與我拿下!得他交差也夠了。」幾個土兵搶上前把李大少捆住,使了根大棍子穿起,抬著飛一般跑了。

    小全哥跟陳大海遠遠看見,都嚇了一跳,兩個相對看了一眼,使人去李家報信,陳大海叫小全哥守村。他自家去追。

    小全哥本想同去,然他家合李家有些兒抹不開,若是追不上只怕李員外有話說,只得讓陳大海去了。他帶著大家回村。

    才到團練新建的大作坊院裡。李員外已是跑來,倩姑娘扶著哭哭啼啼的李夫人在後邊。進了門李夫人就撲到小全哥身上撕打,哭道:「你們這許多人,怎麼叫人把我兒抓走了喲!」

    狄家的家丁都喊起來:「還沒問明白就來打人。李家沒有主事的人了麼?」將小全哥團團圍在當中,隔開了哭鬧的李夫人。

    狄希陳合陳老蛟先後趕來,問得眼前的數百人,都說是李大少自己要過去問話,就叫土人捉走了,兩個相對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李員外本是指望妻子鬧一鬧,鬧得狄陳兩家受不了了替他們出頭,豈料他兩家現在同心合意,只得伸頭道:「休要鬧了。倩兒。你扶你母親回去。」坐在那裡連聲歎氣。偏生狄希陳因為那張草紙上說島上將有大事,他就拿定了主意不開口。小全哥幾次想說話都被他瞪了回去。

    陳老蛟心痛女婿,道:「你去瞧瞧大海回來沒有。」

    李夫人正坐在一棵樹下哭,倩姑娘一邊抹眼淚一邊勸她。小全哥出來見著這個,卻是詫異。李大少被土人捆了去,還不曉得緣故,怎麼李夫人就傷心至此?他本來是個極熱心的人,不然上回去崔家也不會把幾位崔小姐接回家。此事處處透著古怪,他遲疑了一會,不肯上前。帶著小廝去村口。

    豈料李夫人看著只有小全哥出來,就撲上來,拉著他地衣裳哭求他:「你們狄家合林家要好。只要你們一句話,我兒子就得活命。」

    小全哥聽得她提到林家,越發納悶,一邊掙扎一邊道:「事情還不清楚呢,李夫人先放手。」

    男人力大,幾下就將李夫人推開。幾個小廝把小全哥圍在當中。李夫人不得上前,急道:「只要你救得我兒性命,要什麼都使得。」把倩姑娘推上前,道:「我家倩兒與你做妾!」

    倩姑娘聽得母親這般說,呆住了。誰家做娘的將女兒送人做妾?小全哥也是吃驚,惱道:「李夫人糊塗了,咱們走。」

    李夫人哭喊道:「沒了兒子。要女兒有何用?」用力推了倩兒一把。把她推到小全哥跟前,自己力脫。癱坐在地下大哭。

    倩兒呆呆站著,也不曉得扶母親,也不曉得說話。小全哥搖頭歎氣,想到明柏哥一時心軟後患無窮,他哪裡肯招惹這等麻煩,退後幾步飛跑。小廝們忙跟上去。

    幸好李家二夫人帶著十來個人趕著來了,將李夫人並倩姑娘又哄又勸地帶走。小全哥跑到村口看見她們被一群人夾著朝家去了,放心道:「還好還好,若是無人理會,俺不管又看不過眼。真真是古怪,李家這是怎麼了?」

    等了兩個多時辰,陳大海才氣喘吁吁回來,看見小全哥候他,身邊並無旁人,拉著他道:「新尚王死了,崔妃說是李妃下的毒,李妃說是崔妃下的藥。這兩家算是完了。崔家已有張夫人去了。這事咱們不好管的,你先家去罷。」

    小全哥想到李夫人的歇斯底里打了個抖,揮手帶人回家。陳大海趕至作坊,團練早散去大半,此時演武廳上坐著的除去狄陳李三家,還有十幾個富戶並黃村長。

    陳大海奔進來,道:「尚王被人害死了,崔妃跟李妃正斗地緊。李國丈,你就沒有半點消息?還是速去尋個尚姓王族打點呀。」

    李員外心裡猜到四五分,看陳大海的口氣甚是活動,拉著他的手謝他道:「這是天降橫禍啊,我怎麼會曉得。你才去過首裡,還請賢侄陪我同去。」死死的抱緊了陳大海不放。

    陳老蛟咳嗽一聲,發話道:「你陪他走一趟罷。」

    在座的多是對李家不滿的。先前狄陳兩家要辦團練,李家不肯還罷了,又遊說大家都不肯,結果團練沒辦成。南山村一連遭了幾回搶,他又連累大家破財,偏他家獻女為妃得了好處。

    雖然中國人都不大看得上這個琉球中南王,然藩王畢竟是藩王,這等牽涉到藩王生死的大事也肯多話。

    一個人帶頭。道:「我家南瓜地裡要澆水了。」辭了去,緊跟著幾個合李家不相干的人家也辭了去。最後只有黃村長留下,愁眉苦臉道:「這個事怎麼處?」

    陳老蛟笑道:「我家新屋將建好,要搬家呢。狄舉人若是得閒,咱們去瞧瞧?我就到明柏侄兒那裡打家俱去!」

    狄希陳還在那裡琢磨新尚王之死,想到張家兒子早早避開,連崔南姝都要帶走。想必此事沒有那麼簡單,只有靜觀其變。還好他家得信及時,素姐帶著紫萱早回中國去了。不然再立了新尚王,必是要娶王妃的,有前王舊例,不是狄家就是陳家。難怪陳老蛟前幾日來提親!他心裡猛的跳動一下,笑道:「使得使得,就去你家瞧瞧,黃老爹可同去?」

    黃村長真真是個外人,一絲消息都不曉得。看他們兩個也不想管,樂得不管。就將此事放下,笑道:「卻是要去瞧瞧。」三個呵呵而笑,都不再提。

    過得幾日,人人都傳說尚王是縱慾而亡,因那晚是宿在崔妃處,又在崔妃屋裡搜出數包春藥。正好崔國丈跟夫人都在宮中,卻是一併拿下。崔張兩家地管事接連被擒,招出春藥是崔夫人尋來地。崔張兩家這一回被一網打盡,除去幾位未出閣的崔小姐。崔四老爺並張夫人還有兩位側妃,並主事之人盡數吊死在神宮林外。

    尚王無子,正妃膝下只有三位小公主。側妃中只李妃有孕。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尚氏王族商議,要立族中父母早逝,還不曾娶妻的阿木為世子。王妃執意不肯,要等側妃生子。誰知李側妃前幾日受了驚嚇,又是傷心過度。偏在這個當口小產。王妃氣極,丟下兩個女兒自盡了。

    新尚王即將登位,尚氏王族果然派出使者各家訪問未出嫁的小姐們。

    這日狄希陳合陳老蛟在小廳吃酒,正感歎世事無常,尚王使者求見,說尚氏王族要聘狄小姐為正妃。

    狄希陳笑道:「拙荊帶著小女回中國探親,原就是要替她擇婿。若是晚走幾日卻是正好。如今卻是說不得了。小女要是在中國嫁了人可怎麼處?還是請大人回去稟說,俺家高攀不起。」

    那使節笑了一笑道:「我家國王原來就愛墓尊府小姐。所以將正妃位待她。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狄大人還是再想想?」

    狄希陳笑道:「小女要是在中國嫁了人,哪裡再找一個狄小姐來做王妃?不必想了,還請尋別人罷。」

    那使節笑看陳老蛟,道:「原是要到陳大人府上,陳小姐還不曾訂親吧。」

    陳老蛟樂呵呵道:「我女兒許了小全哥,庚貼都換了,只等合八字挑好日子辦喜事呢。」

    素姐連陳緋一同帶去,這婚事本就是九成九的事,陳老蛟這樣說也不過。那使節一連碰了兩個釘子,只得回去。

    到晚林通事尋來,狄希陳請他到小廳裡坐,林通事抱怨道:「正妃之位極是難得,狄舉人怎麼不肯?」

    狄希陳笑道:「縱是中國,王妃們多是沽酒屠夫家的女兒,,公主尚的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家,何苦自賤。」

    林通事愣了一會,面色極是難看。

    狄希陳心裡猜到一些,笑道:「崔張兩家地地土並農戶想是交與林大人掌管?」

    林通事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狄希陳在心中歎息,就曉得納狄家女兒做正妃是林家出地主意,原來半懸的心定定放下,笑道:「你托我的事還不曾辦好,倒是有個朋友在湖南買了幾處莊園,所以拙荊將孩子們親自送到那裡去了。」

    林通事牙咬地嘎吱嘎吱響,喘著粗氣問:「你待如何?」

    狄希陳笑道:「俺不待如何。」

    林通事看著窗外的半輪月亮,許久都不說話。幾隻小蟲尋著亮光撲向玻璃燈罩,打得燈罩啪啪響。

    狄希陳捧了茶慢慢吃著。林通事歎氣,好像老了十多歲一樣,道:「尚王那裡我去說,只是……」

    狄希陳道:「我合陳家都無意在琉球稱王稱霸。不過尋個安身之處罷了。」

    「團練……」林通事道:「散了團練,大家相安無事。」

    「不能」。狄希陳斷然拒絕道:「你還曉得先將血脈移走,為何要別人斬了手足?安知何時又有海盜來?」

    林通事像是被紮了一刀,跳起來又慢慢坐回去,哆嗦著道:「都是中國人,必不害你們。不然就不只是崔張兩家……」

    狄希陳重得的道:「你也曉得都是中國人,俺也敢打保票必不害中國人。」

    林通事看了狄希陳一眼,咬著牙道:「原來狄舉人是裝老實。」

    狄希陳抱拳笑道:「不敢不敢。你狠心將幾個孫子的腿打斷。我就曉得你心懷大志。他們在中國,有我管家守著,林大人放心呀。」

    林通事咬著牙只是冷笑,沉默良久方道:「尊府與尚王結親實是互利。」

    狄希陳沉吟許久,道:「只要尚王正妃是中國人就罷了。」

    林通事歎息道:「罷了罷了,卻是我小看了你,便宜了陳家,叫他家再出一個王妃罷了。」辭了狄希陳去李家不提。

    林通事走了,狄希陳拉開裡間的門叫兒子出來,問他:「你可明白了?」

    小全哥搖頭。尋思許久才道:「看他口氣新尚王事事都要聽他地,難道……?」

    狄希陳猜測道:「或者這個新王本是林家人。上回他捉了咱們家來福時,我就疑心。後來跟你母親去宮北島耍,越發疑心了。那邊離著本島水路也有三四百里遠,看著比琉球本島還要繁華些,許多船隻進進出出,還駐著數千土兵,他們都不徵稅地,哪裡養得活這許多人?必是林傢俬兵無疑。」

    小全哥驚道:「爹爹,你是說……」

    狄希陳笑道:「猜著耍就罷了。是不是又有什麼相干,他自家把孫子送到我手裡握著,怕什麼?如今是他發愁要控制新尚王呢。咱們只過咱們的小日子。」

    小全哥想了許久也想不通這彈丸之地有什麼好爭地。若是照著爹爹說的話,好像他家倒是無妨,也就不放在心上,因道:「陳大海問我討那個什麼露的藥,俺問了林郎中他不曉得。爹爹可曉得是什麼東西?」

    狄希陳想了想,問道:「是不是下惡露的?那個是你母親收在東廂房的。你去問青玉討。」

    小全哥問青玉討得一瓶,青玉很是古怪地看了他幾眼,將吃法寫與他,又道:「上回表少爺捎來地那個海蛇極是滋補。」翻箱子尋出一隻來,都用小匣裝好交把少爺。

    小全哥送至陳家,陳大海迫不及待拉他進臥房,問他:「可有?」

    小全哥將出來與他。笑道:「都在這裡。還有條干蛇。與婦人最是滋補地,要煮好幾天才中吃呢。煮法也寫了有。」

    陳大海喜歡地合不攏嘴。謝他道:「多謝多謝,難為你費心,只是這個蛇少了些。再與我幾條兒?」

    小全哥為難道:「是明柏哥送來與我妹子的,你得空問他去。」青玉寫用法時他曾瞄了兩眼,曉得這個丸藥是給婦人產後吃地,卻是好奇陳大海替誰尋的,因問他:「你有相好的了?」

    陳大海愣了一下,笑道:「休胡說,我有急事待出門,舍妹不在家,也不留你了。」忙忙的出門去了。

    小全哥待追,陳老蛟聽說他來,拉著他樂呵呵道:「我陳家有套拳腳,來來,看你能學幾成。」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25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四章 琉球的春天(中)


    南山村幾個大戶聚在一處商量,都道今年朝庭必有使節來琉球冊封新王,彼時必定有客商同來,若是等雨季過了同尚王朝貢的船同去,回來就無甚大利。狄家的船隊一來總要來回好幾趟,想來這一路也無甚難的,倒不如搶在雨季前走一遭兒,大家湊了也有六七隻船貨,約齊了來問陳知府。

    陳老蛟已是打算讓侄兒重操舊業,海盜若是不合做生意的人打交道如何銷贓?正是要侄兒合舊朋友打交道。陳老蛟卻是有些不放心家裡得力的男人都出去,來問狄舉人可去得。

    狄希陳猜他合林家必無甚干係,不然何必來問他?因笑道:「別人去或者有礙,你家去卻是不妨,只是要先與令侄娶門親才好。」

    陳老蛟細細思量,果然必要如此,遂合狄希陳商量哪家合適。狄希陳聽到些風聲,但笑道:「令侄心中只怕有意中人,你還當問問他。」

    陳老蛟笑道:「婚姻大事原當長者做主,豈能由著他性子亂來!」略一思量又道:「然他不是我親生兒子,還是問問的好。」就叫人去喊陳大海來。

    狄希陳叫廚下治了一桌精緻酒席,燙了一壇上好花彫,又叫兒子做陪,至親四口兒吃酒,一邊說些閒話,慢慢說到南山村幾大戶人家的親事上。陳大海就道:「李大少極是好耍,從前一心只想娶崔南姝,如今崔家沒了,他倒不嚷著娶人家了,只說要納人家為妾,又趕著要聘那霸一個錢財主家的小姐。」

    小全哥本想問那位錢小姐如何,只是在未來丈人跟前說這個顯的輕浮,他捏著一把松子慢慢嗑,也斜著眼只對陳大海笑。

    陳大海叫小全哥笑的不好意思。使筷子夾根醬炒魷魚,笑道:「全南山村吃過來,只有府上的菜餚最是中吃,花樣恁多。」

    陳老蛟是閩人,口味偏輕淡,吃不得重油重鹽的狄家菜。剝著蝦道:「黃老爹家造的醉蟹倒好,只怕狄親家吃不慣。」

    狄希陳笑道:「那個實有些腥氣,俺只愛紅燒肉。」

    陳老蛟原是看中衛家妮子,趁大家都吃的半醉,就道:「卻要煩狄親家做個媒,替我侄兒到衛家說,他家原租了你家屋子住,想是說得上來話。」

    狄希陳卻是不想合衛家攀親,聽說林家幾個妯娌都是姓衛地,與他家結親還不如合李家結親。遂笑指陳大海道:「令侄只怕隔幾日就要合他賭一回罷?」

    陳大海笑道:「我不過得閒去耍幾把罷了,去十回,倒有十一回都能遇見那位衛老爹。」

    小全哥想起來道:「俺記起來了,有一回妹子說去衛家耍,衛老爹連買藥的錢都輸淨了。」

    陳老蛟天性卻是不愛賭的,他也有時賭幾把,那是合幾個老兄弟湊趣。大家都要耍他偏要不肯,就顯得合兄弟們不親熱了,所以侄兒隔幾日去賭一回他也不禁,聽得衛老爹極是愛賭,立刻就打消了到衛家說親的念頭,皺著眉道:「好賭錢的女婿偏遇上愛賭錢的丈人,這門親事卻是不能了。大海,換另家罷。」

    小全哥看爹爹專心捧著一隻螃蟹掰著吃,分明是別人家地事不好插嘴。他就不敢說陳大海實是對李家大小姐有意,也取了只蝦慢慢剝著。

    一時席面安靜下來,狄希陳看他爺倆都一聲不吭等對方先開口,倒是有些替他兩個著急。從前他極是厭惡吃酒要尋兩個小唱,此時卻覺得實要有幾個小唱來插科打諢的好。想來小唱就是無話可說或是有話不好說時的擋箭牌,一來不致冷場。二來也免主人尷尬。可惜李家那班小唱還不曾教會幾個曲兒,幾個大的不是老爺拉去做通房,就是少爺挑去做近侍。

    狄希陳苦笑搖頭,轉念一想,跟著老爺少爺還罷了,強如出來賣唱,唱完了還要陪主人家歇宿。這年頭的女人。最好的出路還是呆在二門之內管管家。

    陳大海到底年輕。不如叔叔能沉得重氣,忍不住道:「若是要娶。還是娶李家小姐罷。」

    陳老蛟睜大兩隻眼瞪他。陳大海只覺得酒意上湧,全身發燒,好似有千萬根細針扎他的後背,硬著頭皮道:「我瞧著李家晴小姐極好,又是極會做人。雖是嫁過一遭……咱們也不講究那個呀。」

    陳家是海盜的老底雖然差不多人人都曉得,陳老蛟卻不想當著親家的面被揭破,忙打斷他道:「怎麼不講究了?你見過誰家知府的侄兒娶個寡婦?再者說她還是先尚王地側妃,你怎麼好娶?」

    陳大海低著頭悶聲悶氣道:「娶她不好麼?」

    陳老蛟尋思許久,大海到底是侄兒不是親生兒子,卻不如由著他些,就退了一步道:「你真樂意也使得,只是尚家不見得肯,就是肯了,李家那個老滑頭只怕也不叫你如意。」

    陳大海笑道:「李家必是肯的,李大少這一二年斷斷續續欠了我夠一二千銀子呢,原是許了等他老子死了再還我,我明日正大光明去要債。」

    小全哥正吃酒,就叫酒嗆了一口,從前他合明柏都奇怪陳大海本不是好賭的人,卻常合李大少混在一處,就不曾想他是這般合人打交道,難怪團練時李大少常抽風,但是陳大海嚇他一嚇就老實了。他一邊咳嗽一邊衝著陳大海笑。

    陳老蛟看侄兒是橫了心想娶李家小姐,娶便娶了,只是與他陳知府的身份不配,卻是發愁,道:「傳出去不好聽呢,不然挑個日子你半夜搶了她去?」

    這一回卻是狄希陳嗆酒,按著胸口說不出話來。小全哥忙拍爹爹的後背,忍不住笑個不了。

    陳老蛟對這個女婿端的是愛極,就問他:「你為何這樣笑?」

    小全哥笑道:「卻是有個好法子的,跟外人只說是娶李家小姐罷了,到嫁地那日,抬過晴小姐就是,橫豎婦人們都是不出門。將陳大嫂養在家裡又怎地?」

    陳大海感激小全哥,拱手謝他,道:「若是成了,叫你嫂子做幾雙好鞋謝你。」

    狄希陳只覺得這個是餿主意,只是兒子話已說出口,卻是不好拆他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明日俺設酒請黃老爹來,請他做媒罷。」

    陳老蛟也覺得這主意不大妥當,親家出頭,將來侄兒小兩口恩愛還罷了,若是有口角,都要抱怨媒人的,平白的兩親家添麻煩做什麼?他也笑道:「實是黃老爹說媒最好。大海,你只合李大公子說好要娶的是李大小姐,我合你狄叔只合黃老爹說李家隨他那位小姐與你娶一個。到時他送地人不對,咱們是含糊受了也罷,就是尚家來歪纏也挑不到咱們家。」

    陳大海笑應了,等不及上稀飯,站起來道:「他們必是在龍王爺跟前賭錢呢,我上那裡尋他們去。」

    陳老蛟樂呵呵叫他去,看得出酒吃的多了。小全哥怕他像上回那樣拉著他又去練拳腳。陳老蛟教他的幾招不曉得打人如何。卻是把他這個準女婿吃的死死的,合老丈人對招哪裡打得過?小全哥高聲喊上燈籠,搭訕著跟了出去送陳大海出門,只說還要查前後門,就不肯再回席上。

    狄希陳樂得孩子不在眼前,笑道:「還有一個月雨季就要到了,說了親幾時成親?」

    陳老蛟看侄兒走了,就把醉意收起來,算了算日子道:「早些兒地好。也叫孩子心裡有個牽掛。他還有個通房,也要與他擺桌酒,叫親戚們見個面。」

    狄希陳替他打算,道:「這般,要催著明柏快些打家俱呢。令愛不家,想必你家內宅也無人使。俺叫幾個管家娘子助你,也是大家體面。」

    陳老蛟歡喜道:「使得使得。休要替我省錢,務必要喜慶才好。」這一回你來我往,真個吃地大醉而去。

    第二日狄希陳請黃老爹來,說陳知府想替侄兒娶位李小姐。黃老爹合李家緊鄰,曉得家他必是樂意合陳家攀上關係,樂得兩邊討好。真個去說了。

    李員外家除去親生的幾位小姐外。族中待嫁的小姐也還有三四位。陳家不挑,隨他哪一個嫁出去都使得。他樂呵呵進內宅合李夫人商量。正見他那個寶貝兒子笑瞇瞇坐在娘子身邊,看見他來,跳起來奪門出去。

    李員外對這個兒子又恨又疼,惱道:「好好一個兒子,生生叫你慣壞了。若是老成些,南山村哪家小姐娶不得?」

    李夫人發恨道:「你只看我們母子兩不順眼,只有第二個生的才是你親生兒子麼?我生的只有我疼愛罷了,可憐我地倩兒喲,為著爹爹的家業嫁給那個野種!」

    李員外怕人聽去,急得敲她,口內直道:「休胡說,休胡說!咱們家吃的虧還少麼?」

    李夫人冷笑道:「你也曉得怕?當初脂油蒙了心,把晴兒送給那死鬼,明曉得他活不長,為何要送親生閨女去?」

    李員外跌足道:「舊事休提,全是叫崔老四坑了我們。」

    李夫人恨恨的推他一把,道:「我呸,他害死了自家兄長,心腸何等歹毒?你偏把他當自己人,還好晴兒機靈,不然我們都叫他拉去吊死了。」

    提到大女兒,李員外歎氣道:「晴兒實是個沒福氣的,要是生下個世子,安知琉球不姓李?」

    李夫人惱道:「你還做夢呢!林通事使人送了十三太保來,晴兒若是不吃,待如何?若是不吃,將來產子好處全落到李家。尚王又死地蹊蹺,自然是李家嫌疑最大!實是一百張嘴都說不清。又有崔老四死咬著,只怕吊死在神宮外的不是崔家就是他李家了。

    李員外哎聲歎氣道:「晴兒實是為了李家,我做爹爹地不會虧待她地。」

    「陳家不是來求一位李小姐做媳婦麼,晴兒不是李家小姐?把晴兒嫁給陳大海!」李夫人冷笑道:「就算你不是虧待晴兒,不然,我也叫你過不得安心日子。」

    李員外驚道:「這如何使得!這是朝姓尚的頭上扣綠頭巾呢,他們必不依地。」

    「怎麼不依?我家嫁的是李小姐。過幾日我家船不是要去中國?正大光明把晴兒送走,再偷偷接回來又有何難?」

    李員外拈著鬍子想,那陳大海這些日子實是跑地勤。原只說他合兒子是賭友,就不曾想他把心思打到晴兒身上。晴兒是個機靈地,嫁到陳家去,就是合狄陳兩家攀上了親。一邊是尚王的丈人,一邊是狄陳兩家的姻親,卻是門好生意。李員外想通了。歡喜道:「就把晴兒嫁他就是,我看著大海這個孩子倒是個老實的。」

    李夫人橫了他一眼,道:「請黃老爹寫婚書去。」

    李員外應了一聲,抬腿就走。出來從二房院門口經過,二夫人出來攔他道:「老爺,聽說黃老爹替陳家來提親?我們清兒還沒有說人家呢,就是清兒呀。」

    李員外想到方才老妻的威脅,如何敢應聲,含糊道:「還早呢,回頭再說。」甩脫二夫人纏上來的手。一溜煙跑到黃家,笑道:「咱們寫婚書呀?」

    黃老爹看他衣襟都像是被人扯過,想必這門好親幾位李夫人都想結,必是在內宅爭鬥了一番,笑道:「哪位小姐?」

    李員外笑道:「是我亡兄地小女兒秋芳。」問黃老爹討了張紅帖將生辰八字寫下,笑道:「下個月想是大海就要帶船出海,事不宜遲。還煩你送去,也不必挑日子,明日就下聘,何如?」

    黃老爹笑應了,將著帖子到陳家。陳大海也是著忙,將出他積攢的財物來,央叔叔替他整治。

    陳老蛟也不曉得知府家地聘禮是何模樣,央了狄舉人家幾個管家娘子來,照著官宦人家的派頭妝了十六抬盒送到李家去。

    李夫人瞧著很是體面。看得出陳家是認真要娶晴兒,心中暗暗替女兒歡喜。李家二夫人並三夫人只說真是把秋芳嫁陳大海,俱都惱了,背地裡如何如何卻是不必細說。

    晴姑娘被蒙在鼓裡,只當真是堂妹嫁他。她只說秋芳命比她合倩兒都好,那陳大海雖然粗魯了些。實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當初爹爹強拉他出頭,他就實心實意助忙,不然她哪裡這樣容易脫身?正在那裡感慨世事無常。卻聽見外邊吵鬧,卻是三娘罵秋芳,母親擋在裡頭不曉得說些什麼。過得一會,秋芳被勸走。李夫人進來。一邊擦眼淚一邊笑道:「好孩子,替你備的嫁妝卻是用不上了。借與你妹子使可好?」

    晴姑娘點點頭,道:「秋芳嫁出去也是李家體面,原當與她使。」

    李夫人就喊人來抬她房裡的箱櫃,拼了三十二抬嫁妝送至陳家新宅,親自去那邊鋪床,接待她的是狄家地管家娘子,自是事事妥貼。她回來陪著女兒睡了一晚,卻是不好合女兒開口說的,就想了個法子,要在秋芳上轎前叫女兒穿上嫁衣與她瞧瞧,到時將秋芳反鎖在房裡,把女兒推出去,也省得費口舌。

    第三日就是迎娶吉日,晴姑娘進宮時帶去地並無嫁衣,那些衣飾都還在晴兒屋裡,李夫人就把秋芳喊到晴姑娘屋裡上頭。李夫人只道萬無一失,合秋芳有說有笑,晴姑娘在一邊替秋芳妝扮,卻是喜憂摻半。喜歡的是堂妹子得嫁好人家,憂的是倩兒天真,在宮中怕是要吃虧,倒不如秋芳了。

    誰知前夜李員外受不得二夫人的拷打,將代嫁的事都招供了。二夫人心中極是不忿。看得秋芳妝扮好了,就帶著她地女兒清兒進了房就是不出去。

    李夫人合二夫人鬥了一輩子,如何不曉得二夫人地心思?怕她嚷起來大家都不好看,只得把要看看女兒穿新嫁衣地話收起來,硬撐著等她出門。

    二夫人牢牢地牽了秋芳的手,故意笑道:「好孩子,你可是找著好婆家!將來得意,休要忘了你清兒妹子。」就要拉她到廳上辭娘家人。

    秋芳莫名其妙,偏生蓋頭蓋在頭上揭不得,只得隨二夫人出來。那二夫人當著內宅吃酒的女眷揭了秋芳的蓋頭,笑道:「都來瞧瞧我這個侄女,生的可好?這一嫁過去,三年抱兩,可是福氣。」

    李夫人隔著窗欞看她獻定,恨得咬牙切齒,卻是無可奈何,分明是老頭子不爭氣,將這等機密大事合第二的說了,生生叫她拆了台。

    二夫人笑盈盈看外邊,李夫人跌跌撞撞進內院去了。她更是得意,當著眾人合秋芳說:「你將來做了陳家的當家少奶奶,可是要謝我呢。」

    這話越發莫名其妙了,秋芳低著頭不敢接口。二夫人隨將蓋頭替她蓋上,牢牢守著她,直至吉時到,李大少背她上轎,看著轎子出門去了,她才滿意的噓了一口氣,沖三夫人擠眼,笑道:「這一回可叫夫人吃個大虧。」

    三夫人冷笑道:「她吃虧你也沒討到好處!只便宜了別人。」抽身回房,就叫使女去喊老爺進來,。李員外在外邊吃地大醉進來,聽得三夫人說二夫人將秋芳嫁出去了,惱得出了一身冷汗,抱怨道:「這可怎麼好?人家明明是要娶晴兒的。」

    三夫人掩嘴偷笑,偏要將出好言勸他:「你婚書上寫的不是秋芳,將女兒嫁他不比殘花強?偏是歪打正著,陳家想來也無話說。」

    陳家無話說,可是李夫人有話說,李夫人鬧起來不是好耍的,李員外想到她為著嫁晴兒說的那些話,方才吃的酒都化成汗冒出來。他急奔正房,誰知正房只有一個小丫頭揉眼,問她什麼都不曉得,李員外急地團團轉,偏生前邊又一迭聲尋老爺。

    李員外把後邊翻了有六七遍,急得三魂七魄散了五雙,才見李夫人笑嘻嘻從後門進來,李員外急問:「女兒呢?」

    李夫人笑道:「我只說帶她去瞧瞧新房,將她送到陳家去了。」

    李員外鬆了一口氣,女兒送到陳家就是萬事大吉,回頭再勸第二的陪個不是也罷了,他擦汗笑道:「罷了罷了,總是一家人麼,沒出紕漏就好。」

    李夫人冷笑一聲,道:「清兒也不小了,且等為妻替她尋門好親。」

    卻說晴姑娘到陳家,陳老蛟親自過來請她到一個院裡暫歇,偏生母親又棄了她自去。晴姑娘心思靈透,想到前些日子陳大海送來的那幾條海蛇,就猜陳大海是對她有意,不曉得為何爹娘又把她賣了。她本是早死了嫁人的心思,只說婦人當從一而終,雖然嫁尚王不情不願,然做了寡婦就當守貞。為何母親就不懂得她的心事,偏玩出這許多花樣來?

    晴姑娘又是惱又是傷心。幸好上花轎的不是她,還能想法子脫身,她將房門拴的緊緊地,只等第二日母親來送飯再開門問她。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29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五章 琉球的春天(下)


    陳大海吃得大醉,暈乎乎入洞房。把喜娘合兩個陪嫁的使女都趕了出去,摟著新人睡了一夜,第二日過午醒來,驚見枕著他胳膊酣睡的是個陌生女子,卻是大吃一驚,將她推下床,驚問:「你是何人?」

    秋芳跌在床下疼痛難忍,含著一泡眼淚強笑道:「奴是陳李氏。」

    陳大海回想昨夜合他如此這般,好像就是這個女人,細看她生的合李大小姐有四五分像,還比晴姑娘俏麗二三分,想必是晴姑娘的妹子。昨夜稀里糊塗將人家睡了,他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上前將陳李氏扶起,道:「怎麼是你?」

    秋芳並不是傻子,回想昨日出閣前二夫人的話,就曉得陳家原來想娶的必定不是她,卻不知為何將她嫁了過來。她思量一會,笑道:「怎麼不是奴?你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大吹大打,娶的就是奴家李秋芳,若是不信,你就去問李家問問。奴出閣前辭過所有遠親近戚,不是奴家還能是哪個?」

    陳大海用力抓頭,頭痛無比,含糊道:「我想是吃醉了,淨說胡話,娘子你略等等兒。」出來叫人守馮院門,一溜煙跑到叔叔院裡。

    陳老蛟昨夜也是大醉,還睡在床上未醒,聽見動靜抓著把刀自床上跳起來,看清是侄兒,笑道:「卻是吃醉了,就忘了今日還要吃新媳婦茶。」

    陳大海急道:「人不動!」

    「怎麼不對?」陳老蛟笑瞇瞇道:「你要娶的不是李小姐?房裡那個不是?」

    陳大海心裡涼了半截,惱道:「叔叔,我要娶的是晚晴小姐。」

    陳老蛟樂道:「晚晴小姐在別院呢。」

    陳大海聽得晚晴在隔壁院裡,越發的急了。道:「昨晚為何不把她們換過來,如今那位李小姐吃我睡過了,怎麼好退還人家?」

    「咱們這樣地人家,娶二三個有什麼?橫豎都是姓李,她們誰做大誰做小都使得。你急個什麼?」陳老蛟笑瞇瞇拍拍侄兒,道:「李家可是下的大本錢。這位李小姐出過一回閣,送回去一來她嫁不成不是你害了她?二來還要防她走了消息,不如一併收在房裡。吃虧也是李家吃虧。再者說,你再愛那位晴小姐。娶了來她也不能拋頭露面替你當家作主,倒不如藏在屋裡做個妾,大家臉上都好看。」

    陳大海低頭想了一會,點頭道:「叔叔說的是。」遂不去晴姑娘住的院子,回去將好話窩拌住李秋芳,問得她是李員外的嫡親侄女,也就罷了。

    且說李夫人打聽得新人已起來,帶著兩個媳婦子來送飯。進得新房,含羞帶怯接出來的卻是李秋芳,她驚得手中提的一罐洗臉水都潑了一半,顧不得人家看他,扯著陳大海到外間。問他:「我家晴兒呢?昨日不是合你們說了,半夜換過來麼。」

    陳大海指指隔壁。笑道:「丈母莫急,晴兒還在隔壁,昨日是正日子,今日就合令愛畢姻。」

    李夫人好似被雷劈中,呆立半晌,泣道:「你不是要娶晴兒麼,我巴巴的把晴兒送來。你就這樣作踐她,叫她做妾?」

    陳大海笑道:「我是想求晴小姐為妻,然府下花轎送來的是誰?婚書上寫地又是哪個?都是秋芳呢,我是個粗人,縱是不樂意,也只有奉秋芳為正妻。」

    秋芳在裡間聽的清清楚楚。叔叔嬸嬸平常待她不過是面子情兒,這一回忙忙的替她備嫁妝。將她嫁到陳家來。原來是拿她做幌子,實是要嫁晚晴姐!怪道二夫人那樣說話。果然是要謝她!秋芳咬著嘴唇,聽完陳大海的話,微笑起來,自裡間出來,漲紅著臉笑道:「相公心事奴已盡知。奴合晚晴是自家姐妹,除去這正室的位子不好讓得,別個都不合她爭。」上前挽著李夫人的胳膊,笑道:「好嬸嬸,您待秋芳的好處,秋芳都記著呢。」

    李夫人甩開她的手,指著她氣地發抖。

    秋芳靠在陳大海身後,低頭不敢說話。陳大海心中覺得秋芳甚是機靈,又極給他面子,自是要站在他一邊,笑嘻嘻道:「丈母要是不肯,將晴兒帶回去也使得。」他冷下臉來道:「只是晴兒是先王妃子,你送到我家來做妾我不肯要,傳出去尚家怎麼想?你在宮中的那位令愛還要不要臉?」

    李夫人好似被大棍子抽了幾下,扶著桌子無力坐下,惱道:「陳大海,你來求親時說的好聽,原來都是假的。」

    陳大海笑道:「我原是想娶令愛,你家偏要與我做妾,這個可怪不得我?要麼你帶走,要麼留下,除去名份,我似待秋芳一般兒待她。」

    李夫人進退兩難,要帶女兒走,一來怕陳家反咬一口,;二來卻是白丟大宗嫁妝,還搭上一個清清白白的侄女兒,卻是虧大本;三來結親原是為了互為膀臂,這般卻是結仇了。李夫人咬著牙道:「你若是對晴兒不好,她合倩兒極要好地,就是我們不找你算帳,倩兒也不會放過你。」也不去看晴兒,怒氣沖沖回去要合二夫人算帳。

    陳老蛟在院外看李夫人被侄兒氣走,大樂,背著手到狄家去。狄希陳卻是在後院看家人運養雞場的雞糞去上地。陳老蛟尋來,捏著鼻子還是喜地合不攏嘴。

    狄希陳奇道:「你吃過新媳婦茶了,這般快活?」

    陳老蛟樂道:「不曉得為何李家花轎裡過來的是另一位李小姐。李夫人卻是偷偷把晴小姐送來,叫我將她兩個調換。我尋思他家又要耍滑頭,倒不如將錯就錯。橫豎我家娶的是李小姐,他家嫁的也是李小姐,誰坐花轎來誰就是正房。」

    狄希陳搖頭道:「小全哥出的主意原不大妥當。你提親只求李家小姐還罷了,嫁來地是誰就是誰。他家偏要耍花招,只是可惜了你侄兒。」

    陳老蛟道:「可惜什麼?他要娶一個,人家與他兩個,有什麼不好?臭小子歡喜著呢,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一時喜歡就要娶了來,也不想想這樣的婦人如何合親戚走動?」陳老蛟說著有些傷心,拍著狄希陳道:「大男人理當三妻四妾。我是時運不濟,倒是你,島居寂寞,為何不娶幾個妾解悶。」

    狄希陳笑道:「俺家有家規,子孫不許納妾,誰納妾趕誰出家門,一個大錢都不許他帶走。」

    陳老蛟聽得他這般說,方信狄家不許子孫納妾是真地了。狠是替女兒喜歡。因道:「我沒有兒子,將來女兒生了第二個兒子叫他姓陳罷。」

    狄希陳看著陳老蛟笑笑,道:「家父六十多還與我生了個小兄弟呢。你年紀也不大,何不尋門親事生幾個?外孫倒底不好繼承陳家香火,不如親生兒子好呢。」陳老蛟要狄家孫子過繼。若是輕易就許了,倒叫人覺得狄家是看中了陳家的錢財才娶的陳緋。狄希陳想到小翅膀就有些悶氣,還好陳家是沒有兒子的,可以勸他再娶。

    陳老蛟叫他說動,尋思許久,道:「親家說的在理,卻是要試一試。娶親倒不必,生出兒子來還罷了。生不出兒子將來卻是替緋兒尋煩惱。還是個尋個妾罷。只是要尋個會讀書識字的才好。」他是看狄夫人讀書識字,家中僕婢都能寫能算,很是羨慕,所以就動了心思要納個妾。

    狄希陳看他神情是想問自家討,忙笑道:「要尋個讀書人家的好女兒方配得上你知府大人地身份呢,一來家風好,二來也比討人家地使女省心。」

    陳老蛟聽出狄希陳不樂意。想到他家的家規是不納妾地。想來也不好把使女給人家做妾,也就釋然。就笑道:「實要挑個賢良淑德會管家的。」尋思許久,島上有限的幾十戶中國人家裡並沒有合適的,也就放下。在狄家磨蹭著吃了晚飯才家去。

    狄希陳極是納悶陳老蛟在他家磨蹭,問小全哥可曉得緣故。小全哥一天都在外邊看鋤草澆水,卻是曉得些消息。笑道:「陳大人怕是怕回家陳大海合他抱怨。聽說他家新娶的侄媳婦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地狠是不像話。」

    狄希陳笑道:「難怪你丈人要納妾呢。原來娶來的侄媳婦不是個省心的。陳大海是真心要娶李家的晴姑娘?」

    小全哥道:「從前也沒聽說過,自打那一回陪李家去首裡把李小姐帶回南山村,平常合俺們說話,倒是狠愛慕李小姐的樣子。今日聽說他娶地原是另一位李小姐,就想不大通了。」

    說罷極是後悔道:「原是那日俺熱心過了頭,卻是害了陳大海合李小姐呢。」他走到門口朝陳家的山莊看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而笑道:「爹,俺那時出的主意不對,你為何不攔俺?」

    狄希陳摟著他笑道:「你能自家想到不對,狠好。我當著你丈人並大舅子說你的不是,叫你如何做人?就是明知你是錯的,也要替你撐場面呢。不然成了親,你媳婦娘家都不拿你當回事,你可就受氣了。」停了一停問他:「你是真心想娶陳緋,現在後悔也還來得及。」

    小全哥笑道:「是真心要娶,她雖然是海盜家的女兒,也有幾門好處是官家小姐比不上的。俺合小姐們打交道不多,倒覺得她比紫萱還懂事些呢。」

    狄希陳點頭道:「似你娘那樣要強的,也只得你妹子。再添個一樣要強地兒媳婦,將來咱家日子過的可熱鬧。從前你娘好不抱怨你奶奶,且看她做了婆婆如何。」

    小全哥又是好笑又是有氣,道:「爹爹淨做些扯娘後腿的事,難怪娘背著俺們總收拾你老人。」

    狄希陳美滋滋道:「一晃眼,你都要娶親了,紫萱都要嫁人了,可是過的快,想從前。我合你娘連房子都……」停住了不肯說。

    小全哥小時候在奶奶跟前養活了幾年,常聽說生他之前兩年,爹娘常常爭吵。奶奶總說娘是個母老虎,把爹欺壓的死死的。然他眼中地爹娘極是恩愛。細細想來,奶奶說地爹娘倒像是兩個陌生人。小全哥搖搖頭,把亂糟糟地想法全都拋到腦後,也不敢問爹爹跟娘從前如何。只笑道:「明日無事,俺去瞧瞧明柏哥去?」

    狄希陳笑道:「去罷,問問他。作坊裡可少人使。要少再喊幾個過去。」小全哥點頭應了。回去收拾了正要睡,卻聽見有人拍院門,原來是陳大海使了人來請他家郎中過去瞧,說是家中有人割傷。

    狄希陳那邊也有人通報過了,親自取了七厘散並配好傷藥交與兒子,道:「這般急法,你親自送去,若是還少什麼。就喊人來家取。」

    小全哥接過飛奔而去,半路上趕上了踱著方步的林郎中,喊道:「急呢,快些兒。」

    林郎中笑著跟上來,道:「沒有少爺手裡地藥。我去早了也無用呢。

    到得陳家,陳大海蹲在院門口正發愁。看見小全哥極是歡喜,接上來道:「晴兒使剪子插了肚子。」

    小全哥扭頭看齊山跟了來,忙吩咐:「家裡誰跟林郎中學過包紮的,快喊一個來。快!」

    齊山飛跑回去,幸好他兩家離的不遠,過不得一會,狄來福送了青玉合幾個媳婦子過來。還有提來的開水壺並洗淨曬乾的布條等物。

    青玉進去又出來,將屏風隔在床前,請林郎中在屏風外,她在屏風內將傷處說與林郎中聽,

    依著林郎中吩咐撥剪,又察看得只是開了個口子,並沒有傷到腸子。多多地撒上七厘散。使白布條將她緊緊纏起。又吩咐幾個媳婦子替晴姑娘擦洗換衣,又吩咐煮湯藥。只她一個人,把十幾二十個人支使的團團轉,卻又井井有條。倒襯的縮在一邊痛哭的秋芳甚是無用。

    陳大海極是歎服,對小全哥說:「我從前只說你們家連僕婢都叫讀書,實是有錢人錢多燒的,今日才曉得什麼叫大家氣像呢,難怪人家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這行事這氣度,差不多的太太奶奶都比不上。」

    小全哥搖頭道:「不算什麼,幾個大些的都跟著俺娘俺妹子回中國燒香去了。不然也輪不到這個死丫頭出門。」

    陳大海心中已定,看著小全哥似笑非笑道:「原來還有更好的,我妹子嫁過去想是手指頭都不必動一下呢。」

    小全哥笑道:「俺們家無閒人。閒了必要尋些事與你做地。大海哥,你這裡事了,俺回去了呀。」等林郎中留下幾包藥並吩咐了如何服侍病人。他就將家人全數帶走。待他們都走了,陳老蛟才進來,道:「大海,這裡叫幾個嫂子守著,你合你娘子歇息去罷。」

    陳大海雖是極想留下,然叔叔這般說必有緣故,他不好當著李秋芳問的,只得拉著哭的發暈的李秋芳回去。

    陳老蛟在床邊站了一會,道:「李小姐,我曉得你是醒的。我侄兒原是真心要娶你,所以去你家求親。然令尊將你妹子嫁了來,我家若不將錯就錯,就是叫你家坑了。須知女兒嫁出門就算不得娘家人。你家將你送來是何意你也解得。依著我說,你好好養傷,養好了傷趕在你妹子前頭生出個孩子出來,她一個孤身婦人強不過你去。不然你悄悄兒死了也罷。休要再鬧,只看你鬧成這樣你家也無人來就當曉得他們待你如何。」

    晴姑娘微微睜開眼,淚如泉湧,輕輕哼了一聲。

    陳老蛟笑道:「你應了好好合我侄兒過日,不消出聲,若是想死,再哼一聲,我就叫人不與你上藥。」

    晴姑娘默默流淚。陳老蛟曉得她是認命了,出去把侄兒叫來守著她,自去歇息不提。

    且說秋芳獨宿,一盞孤燈燃到天明,才見陳大海打著呵欠回來倒在床上睡著。她心中又苦又澀,卻是不得不去看看堂姐。然守院門地媳婦子見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只道:「少奶奶去忙呀,晴姑娘才換的藥。剛睡著。」她回到房裡越想越是傷心,舉起剪子也想學晴姑娘自傷,然剪子幾次抵到腹間,卻是無力插下去,棄了剪子伏在床邊低低地哭。

    陳大海是何等警醒地人,她一進來就驚醒,看她做作一番,心中暗笑,等她哭了才撫著她的頭髮道:「她的好你固是不如她。你也有好處她比不得你。你只安心做你的少奶奶罷了。」

    不過是個空頭少奶奶,秋芳極力壓抑,卻是哭的更傷心了。她哭得半日,看陳大海紋風不動,忍不住問他:「我堂姐生的不如我,又是個寡婦,為何你這樣愛她?」

    陳大海回想幾次見晴姑娘,溫柔道:「初見她時。就喜歡上了。你也不必吃醋。陰錯陽差叫你做了正房,原是托地她的福,你若是再鬧,我不管你,你手段可不如她。」

    秋芳打了個抖。不敢說話。」

    且說李夫人回家,越想越是惱。她只生得大二兩個兒子,二房生的有三四五三個兒子。等她幾個孩子長大,第二第三地合起來卻是拼不過。李夫人將心一橫,把大兒子喊來,與他二百兩銀子道:「你每常去賭錢都是一個人去,也帶你三弟四弟去耍耍。」

    李大郎原是有些混帳,不曉得母親的心意。猶道:「也帶二弟去麼?」

    李夫人惱道:「做死,老二是個老實的,叫他在家算帳罷了,不許帶他去。過幾日家裡船回中國,你也去,還帶三弟四弟去耍耍。」

    李大郎奇道:「娘是轉了性子?」

    李夫人傷心道:「我是叫你二娘降伏了,如今怕她呢。只是娘低不下頭去。只好你去哄哄你三弟四弟。」

    到晚上陳家使人捎信來說晴姑娘自殺,李員外惱的罵:「這死丫頭鬧什麼!就不怕尚家曉得來找我家麻煩?」卻是不肯叫人去看。罵道:「只當她死了,秋芳才是我親生女兒!」

    使人送了幾樣吃食給秋芳,真當晴姑娘是死了一般。

    李夫人不敢明著跟李員外對著來,那十幾年來地怒氣已是忍無可忍。晚間趁李員外宿在書房裡合一個通房睡地機會,偷偷潛到第二的屋裡,將藏了十來年地砒霜放進茶壺裡,晃了一晃回到自家屋裡,卻是手足俱軟,一夜未眼。

    夜裡二夫人口渴喫茶,第二日早晨小丫頭請了幾次都不起,揭開帳來只見一個死人,嚷得閤家都知。李員外瞧了像是毒死,心裡猜是大地做下的,卻是無可奈何,只說暴病而亡,將去燒化了拾骨殖在壇中。就是這個小丫頭,過得幾日染了時疫也死了。消息傳到陳家,晴姑娘還不曾好,秋芳就病了。

    晴姑娘聽說二娘死了,曉得秋芳是心病。強撐著起來到秋芳處,道:「我們在家時,我對你諸多照應,如今同嫁到陳家來,原當齊心。你也曉得娘家無人替你撐腰,只要你安守本份,我們還是姐妹。」

    秋芳眼淚汪汪道:「那日情形你都盡知,我合你一樣被蒙在鼓裡。都不關我的事。」

    晴姑娘微微一笑道:「你做正房與大家都益,我為何要怪你。你去我二娘墳上燒三柱香罷,再替我也燒三柱香,謝了她了事。」

    自這一日起,她二人倒合美起來。陳大海索性將晴姑娘搬到一間屋裡住,只覺得人間至幸福不過如此。轉把從前對叔叔的些須抱怨都化成感激,果然這般面子不損,他妻妾相得,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小全哥送了一回藥來,看陳大海快活地跟掉到茅坑的小狗似地,暗自搖頭,回來合爹爹說:「瞧李家做出來的那些事,這兩位李小姐都不像善人呢。他通合做夢似的。」

    狄希陳笑道:「你丈人早瞧出來了。已是打算納個妾,不論生得出兒子與否,都要找個能壓制這兩個女人的人。你且放心罷。」

    「休找個小奶奶那樣的。」小全哥吐舌道:「兩口子還不消停呢,再夾個妾,大海哥的好日子在後頭!」

    自狄希陳帶著妻子兒女出門數年不歸。狄希陳家的濟南地宅子有薛二舅代管,田地都是狄九照管,小翅膀通插不上手去。偏生狄九後來又將田莊都賣了,連狄大狄二兩家盡數搬到南邊去。小翅膀失了狄家人扶持,漸漸就覺得銀子不夠用。只二三年功夫,已是到了要賣田地的地步。分明不曾花過什麼錢,為何銀子似淌水似的跑了?調羹姨奶奶實是愁的緊,卻是找不到人商議,這一日廚子出門買菜,回來說:「薛二舅家訂戲班子呢,傳說五奶奶回來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30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六章 還鄉(上)


    調羹聽得是素姐回來,極是歡喜。素姐從前待小翅膀極好,又一力主張替小翅膀娶親,有她在,自然不會叫小翅膀過窮苦日子。她滿心歡喜等了數日,這一日早晨果然薛姑爺家使人來說:「俺們夫人請小翅膀並喜姐去聽戲。」

    喜姐合小翅膀換了出門的衣裳待出門,調羹換了衣裳跟出來,也要隨行。喜姐甚是為難,薛家這位姑奶奶對婆婆從來都無好眼色,何必叫婆婆去自討沒趣。然當著相公她又不好說不叫婆婆去,只得悶頭不吭聲。

    小翅膀還不曾說話,調羹已是一屁股挪到車上,笑嘻嘻道:「聽說你嫂子回來,想必是在你姐夫家住著。」說話眼眉開眼笑,好似觀音菩薩回來一般。小翅膀聽得是嫂子回來,極是喜歡,就不攔娘,笑道:「也罷,同去呀。」彎腰上車在娘子身邊坐下。

    調羹偏把兒子拉過來,壓低了聲音合他說:「五哥帶著全家發了大財,你看你九哥如今在揚州做財主,九嫂娘家左一塊右一塊的買地。你大哥二哥也富的淌油。沒的堂房兄弟這般助他,倒不助你親兄弟。你好好合你嫂子說,叫她把墳莊與你管。」

    小翅膀有些意動,抬頭看看娘子。喜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朝後縮了一縮,道:「墳莊是大侄兒管呢,沒的長房長孫不管叫俺管。」

    調羹惱道:「俺這是為你打算呢。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小翅膀只是不吭聲,掀了簾子看外邊。馬車從大道拐進小巷,到了薛二老爺側門。早有管家接出來。笑道:「劉姨奶奶也來了?裡邊請!女眷都在花廳坐呢。」

    喜姐下了車,理了理衣裳,細聲細氣吩咐小翅膀不許吃酒,看得婆婆一眼,就跟著一個薛家的媳婦子先進去了。調羹跟在後邊進了兩道門,裡邊曉得調羹來了,到隔壁請了薛三老爺的姨太太桃花過來陪她。還不曾進花廳,就被桃花請至側廳喫茶聽小曲兒。調羹平常來並無這樣的款待,一時間心滿意足。合桃花說些舊事,只等唱戲。

    且說花廳裡花團錦簇坐了一屋子地人。相夫人,三位薛夫人,還有穿的花團錦簇、笑的合不攏眼的龍氏懷裡摟著個才留頭的小姑娘。素姐坐在龍氏下手,邊上兩個坐墩坐著兩個小姐。看見她進來。一個個頭高些的就拉另一個站起來道:「這是俺小嬸嬸。」

    那一個漲紅著臉過來喊嬸。喜姐待回禮。素姐笑道:「這是晚輩呢,是我們緊鄰陳知府家的千金,隨我們來耍的。你受她一禮就是了。」

    喜姐訥訥的應了一聲。紫萱就拉著小妞妞跟陳緋行禮,恰好外頭傳說依霜依雪兩位姑奶奶都回來了。紫萱就帶著陳緋合小妞妞出去。

    喜姐挨個問好畢。又問龍氏好。

    龍氏笑道:「好,你媽也好?她在側廳罷,俺那裡陪她說話兒去。」拉她在坐墩上坐下,笑嘻嘻出去了。龍氏一出去,房中伏侍地丫頭媳婦子知機。都退至門外。

    素姐牽著喜姐的手,笑道:「看你胖了好些。想是有孕?」

    喜姐漲紅了點頭,道:「這是第二個,大的一歲了,是個姑娘。丁媽媽帶著呢。」

    素姐笑道:「先開花後結果。叫她多招幾個兄弟倒好。」

    相夫人打斷她兩個,道:「孩子們只怕一會就來,說正事罷。喜姐。你嫂子聽說你們過的不大如意,想問問你緣故

    喜姐漲紅了臉。好半日才為難道:「原也積了些銀子,他將去合人合夥做生意,折了本錢,地也賣了一半。只是瞞著姨奶奶,她才到處抱怨。」

    素姐點頭道:「我來之前你哥哥還說,只怕小翅膀過的不大好,須要助他一助。與你現銀只怕也留不住。替你買了十頃地。給孩子添妝罷。」袖內將出一個小匣兒遞到她手內,微笑道:「守的嚴些個。姨奶奶嘴巴不嚴密,休叫她曉得。」

    相夫人笑道:「偏你有這些個講究,若是俺,必叫她曉得!想必戲子們也妝扮好了,咱們去聽戲要緊,難得你回來,卻要大樂幾日才使得。」

    素姐在琉球島上悶的久了,原是不愛聽戲的,此時也起了興致,大家都到前邊入席聽戲不提。

    這日大家都在薛家住下,只有喜姐不放心孩子,辭了要回去。小翅膀不得不陪著娘子回家。

    喜姐將嫂子與地小匣兒給小翅膀看,道:「這是嫂子與孩子的。」

    小翅膀揭開來看,卻是一個十頃的小莊,也值幾千銀子。他捧在手裡好半日都不說話。喜姐道:「不是俺攔著,你就叫咱媽說動了去碰釘子呢。」

    小翅膀笑道:「嫂子原是對俺好的。俺媽那個人總是不知足,休理她!」第二日照舊去聽戲,尋了個機會要去謝嫂子。薛二老爺攔住他道:「你嫂子一早帶著紫萱她們燒香去了,連相老爺那邊都不曉得呢,你出去只說見過了。過幾日她們從臨清回來再見你。」

    小翅膀只得回去,聽了半日戲放心不下喜姐一人在家,喊調羹回家。調羹被人守了一日,已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坐在車上就問:「你合你嫂子說了啥?」

    小翅膀惱道:「還能說啥!俺們都不曾開口,嫂子聽說俺們過的不大好,就與了十頃地!」

    調羹先是歡喜,後又覺得不足,惱道:「你九哥窮地衣裳都沒兩件,就是會討你哥的好兒,如今可是有錢。只與你十頃地,少了。」

    小翅膀無奈道:「九哥會做生意,俺做生意總是賠!不然嫂子與俺家地做什麼?何不把些銀子做本錢?」

    調羹氣地鼻孔待噴火,恨恨的道:「喜姐管家不如俺呢。還是叫娘與你管家呀。」

    小翅膀搖頭道:「你老人家管家。俺的家當叫你敗了大半。媽你不消說這個,俺自己管。」母子兩個一路爭吵回家。

    且說素姐將陳緋跟小妞妞交給小姑子照顧,跟紫萱帶著禮物去德州城外烏衣庵尋紫萱地師叔。

    主持收了禮物,請素姐到靜室喫茶,只叫紫萱進去說話。素姐吃著茶,合主持閒話,笑問今上可有子嗣。那主持抱怨道:「宮裡那個老不死的不曉得使了什麼法子,無一有娠。我們尋了幾個婦人獻上,也都不生養。真真是叫人發愁。」

    素姐回想讀過的歷史書,正德並無兒女,想來歷史並沒有因為她們穿越過來就改變了,卻是歎了一口氣。正德沒兒子接位子,將來跟張太后走的近地相家必是沒好果子吃,狄家只怕更沒有好果子吃。

    過得一會裡邊送出一桌素齋來,主持陪著素姐吃過飯,才見紫萱笑嘻嘻出來。合主持說:「多謝師姐陪俺娘閒話。俺們還要去師傅墳上燒香。還煩師姐帶路。」

    主持忙去備紙馬祭品。素姐趁屋裡無人,問紫萱:「她怎麼著?」

    紫萱吐舌道:「叫俺給她做兒媳婦呢,俺哪裡敢應。她看俺師傅面上也不好勉強的。」

    素姐鬆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上過墳咱們就家去,把存在錢莊的銀子起出來到你三舅家去。」她兩個提心吊膽燒過香,辭了主持要去。主持將出三車內造綢緞宮花首飾等物與紫萱。笑道:「俺們沒頭髮,也不好穿這些華麗東西。白放著霉壞了,你將去賞人罷。」

    紫萱笑嘻嘻受了。主持送她們至十里之外,上車執著紫萱的手道:「俺娘家兄弟一家往濟南去了。卻是托你照應。」

    紫萱應聲道:「師姐放心呀。必帶著他們南邊兒去。」

    主持歎息良久,道:「其實就是今上生出兒子來又怎地?還不是要尊宮裡那個做太皇太后?誰敢合皇子皇孫說她是個西貝貨。」

    素姐只妝做聽不懂,紫萱低著頭只是笑。主持也不過有感而發罷了,正要她兩個聽見當做沒聽見,說了幾句惜別的話下車去了。

    過了臨清。紫萱才道:「我瞧著她很是個明白人,為何不走呢?」

    素姐笑道:「她比不得你,已是上了那條船,無論如何是不得下船地,只好一條道兒走到黑。所謂身不由己,就是這般了。再者說,咱們一登岸她就傳了消息來。她手中權柄可不小。」

    紫萱低頭道:「娘。都怨俺,害得全家在中國呆不下去!」

    素姐摟著女兒笑道:「就是沒有你認這個師叔。只你相表叔那般行事,總是要倒霉的。將來也必受連累。何況,琉球有千般不好,也有一樣是好地。」

    紫萱笑道:「自由!一踏上岸,連睡覺都要想想,實是累地慌。看依霜依雪兩個拘束的,俺就氣悶。她兩個說起婆家來,都好生傷心呢。」

    依霜依雪兩個從小跟紫萱常在一處,也是極活潑地性子。隔了幾年不見,卻是木木的,聽說在婆家都不得自主。素姐疼愛的看著女兒,輕聲道:「娘都想家了。」

    紫萱靠在母親地膝上,也道:「在琉球的時候,俺只說琉球連山都不高,狠是無趣。現在卻覺得再沒有比琉球更好的所在了,還有哪裡,婦人可以想出門就出門?」

    素姐微笑道:「天下之下,這樣的所在必是有的,只是在中國,咱們這樣地身份,絕沒有逛大街的機會。你前一陣子還說要不出二門,現在可明白了?不出來容易,想出來可是難地緊。」

    紫萱嘻嘻的笑。取了幾張紙開單子,把到蘇州要買的東西都先開單子。琉球差不多的東西都沒有,家裡少什麼,要使什麼,沒有比當家人更清楚的了。素姐一邊看她寫,一邊想還少什麼。

    陳緋在薛家住了兩三日,雖然幾位薛夫人待她都極好,然她被隔在二門之前。行動處都有人跟著,悶的要死。好容易紫萱回來,就合她說:「你一路上合我說大明湖,何時能遊湖去?」

    紫萱抱歉道:「不能。從前俺還小的時候,倒是能出門,如今大了哪裡能出二門?阿緋,你再忍耐幾日,俺們到了揚州,說不定能游瘦西湖。」

    自月港上岸。不論車船,最多也就是在簾後瞧瞧。偏生所行之處都是人煙繁華之處,紫萱也變了性子似地,舉止都秀氣了許多。陳緋有樣學樣,雖然不曾出錯,卻是悶的緊。她從來沒有想過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吃的好穿的好,過日子卻合坐牢似的。在琉球島上時,難怪狄夫人極少出門。就是出門也只是跟狄舉人在海邊無人處閒走。就是紫萱,也不似她們幾個瘋耍,但出門必是有事。

    陳緋越想越是發虛,晚間臨睡時趁著彩雲她們都出去了,問紫萱:「你家還搬回濟南住麼?」

    紫萱笑道:「俺家已是在琉球安下家了。縱是搬回中國。也不會在濟南。」

    「那會去哪裡?」

    紫萱想了想,陳緋縱是嫁到狄家來。有些事也是不能讓她曉得的,笑道:「看呀,哪裡合適就是哪裡。天下這麼大,總能尋到幾處合適地地方。」

    狄家在濟南自是不缺人手,不消兩日事已辦妥,素姐回去老宅住了兩日,跟紫萱兩個夜裡悄悄埋藏了些金銀在隱密處。第二日辭了眾親戚。坐船順著大運河至揚州,狄九並計夥計,還有合他們家合夥地那位尚員外已是候地久了。

    尚員外是個和氣地大胖子,極是喜歡小妞妞,一見面就與了她一串明珠練,紫萱合陳緋俱是一隻珠鳳。素姐將她帶的禮物分送出去。狄九揣摩侄女的心思,叫曹氏陪紫萱陳緋合小妞妞去杭州燒香。掩了門大家商議正事。

    小九一力主張都搬到台灣去。道:「如今月港的船舶多的數不清呢,好多船都裝了紅夷大炮。海盜都改了行做生意了。只有台灣人口不多,咱們佔了那裡,合自立為王也差不多少。」

    素姐只是搖頭,她兩口子穿來這麼久,也做了不少事,可是歷史並沒有改變多少,依此類推,台灣絕不可能提前開發。過不久就是海禁,台灣離中國太近,到時候極難支持。還是琉球遠些,天高皇帝遠,樂的自在逍遙。

    尚員外也不肯,笑道:「豈不聞月滿則虧,如今南洋生意極是好做,香料都不大值錢了。虧了本能做什麼?想必都去做海盜。到是陸地上安全些,我已在湖南長沙附近置辦田莊。」

    素姐笑道:「尚員外實是挑的好地方,咱們也湊個熱鬧罷,就隨著尚員外也在長沙買些地土。九弟,凡事總要留下退路,台灣不見得好呢。」

    狄九沉默許久,方笑道:「那俺也在長沙置個小莊罷。」

    尚員外樂呵呵道:「那邊我已去瞧過,水路極是方便地,只是一門不大好,到底比蘇杭窮些個。所以只有買土置宅,辦不得作坊做不得大生意。」

    素姐跟狄九都道:「這樣才好呢,萬一哪一年真要過去住,原就是要避人耳目,那般張揚做什麼!」

    他們三人議定,狄家就出六萬托尚員外置三處田莊,狄九出一萬二千銀也托尚員外置個小莊。

    素姐因正德必是無子,新帝上台也是要禁海的,到時候再不能像現在這樣大張旗鼓的下南洋做生意,就道:「我家老爺總說銀子夠使就好,再做得一二年,就收手呀?」

    尚員外看著素姐,突然笑了,頓了一頓道:「我已經打算把松江的產業都出脫。狄夫人想來也是有意將中國的鋪子都折變了?」

    狄九一會兒看看素姐,一會兒看看尚員外,突然笑道:「俺只做俺地小鹽商。倒是嫂子家人手太多,有些麻煩。」

    素姐微笑道:「原來你們都有這個意思,俺家不必說,木器作坊以後就交給俺娘家第三兄弟。」提到薛老三,尚員外合狄九都樂,狄九就道:「咱們的貨都交與他轉手罷,船隊地貨,原來就有大半從他手裡走,想來再添些他也吃得下。」

    尚員外本合薛老三相厚,他的貨物從薛家走,只是利息要少一分,有薛大老爺這個護身符在身,只要薛大老爺不倒台,這門生意就能長長久久做下去。更何況他還有事要求薛大老爺助忙,自是樂從。三人議定了,齊至松江。

    薛三老爺在松江住的快活至極,橫豎第一聽姐姐的話有錢賺,第二聽大哥的話在松江就可以橫著走。聽得姐姐來了,忙忙的叫收拾戲台,又要去蘇州買脂粉綢緞給外甥女,又有春香秋香自月港、廣州趕來,俱要見見小全哥的媳婦兒。

    素姐人還不曾來,薛三老爺地花園子裡已是亂的人仰馬翻。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31
本帖最後由 fongyuen 於 2009-4-9 19:36 編輯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七章 還鄉(中)


    曹氏禮佛極是心誠,又因著紫萱的緣故兒,越發誠心幾份。到得天竺覓得安靜禪房借住,陳緋將出二百兩銀來要做場法事。紫萱也將出她的零花錢二百兩來,曹氏就出了四百兩。整整齊齊十六錠雪花細絲紋銀捧到老和尚跟前,老和尚還道:「這幾日八州十六府來燒香的極多,廟裡不得閒。女施主何妨等幾日,去香市買些物件?」

    曹氏老實,只說是真的。紫萱在屏風後笑道:「老師傅,您休拿這個話哄人,明日不辦,俺們拿大舅舅的名貼去靈隱寺。」

    老和尚就問:「令親是哪位大人?」

    陳緋瞪大眼看紫萱。紫萱笑道:「舍下親眷做官也不多,俺大舅舅好像才遷了糧道。」

    那和尚聽得是薛糧道,肅然起敬道:「原來是薛大人親眷,老納就去措辦,不過一場小法事罷了,原用不得這許多銀子。」伸手取了一錠在手,笑道:「樣樣現成,取一錠與徒子徒孫們吃口粥罷。」

    紫萱笑道:「俺舅舅要曉得俺打著他的幌子占師傅的便宜,可是要打板子的。師傅都將去呀。」

    那老和尚哪裡肯依,再三堅辭。紫萱看了彩雲一眼,彩雲忙叫兩個媳婦子出來捧了銀子,三人緊跟著和尚去了。

    她們去了陳緋就先從屏風後出來,笑道:「這老和尚有趣的緊,前踞後恭,他也不害臊。」

    紫萱笑道:「不拿舅舅的招牌嚇他都不成。」

    「阿彌陀佛,菩薩跟前燒香講的是心誠,還要和尚出銀子可使不得。」曹氏笑道:「他偏不受。倒像是打俺們臉。」

    幾個極清秀的小和尚捧著茶食站在院門口不敢進來,彩雲回來時撞見,揭開他們的食盒瞧了瞧,俱是杭州有名地點心。比初來時擺上來的精緻許多。忙叫人接了進去。將舊點心撤下,笑道:「這可是夫人說過的那個笑話兒。」

    紫萱合狄家大小丫頭俱笑成一團。曹氏跟陳緋都不曉得,俱笑問緣故兒,紫萱笑道:「有人人去廟裡燒香,求水吃。老和尚與了杯粗茶,合他說得幾句話,聽說他是個舉人,改口叫上茶,又請座。再說得幾句,曉得他是個財主。又改口叫上好茶,請上座。」

    陳緋捂著帕子大笑。曹氏不大明白,問道:「又是舉人,又是財主,不當上好茶請上座麼,有何可笑之處?」

    紫萱敬她是九嬸,思襯了一下。笑道:「這和尚前邊目中無人,後來極是客氣,倒是有些富貴眼。」

    曹氏哦了一聲,點頭道:「原來你們是說方纔那個老和尚呢。」停了一會笑道:「咱們這個要改成上好點

    陳緋忍住不笑。紫萱正待說話。外邊媳婦子進來說:「主持送來幾瓶茶葉,說是雨前。」提上來三個蔑簍,每個蔑簍裡有四隻封的嚴實地細長磁瓶。

    曹氏取一瓶去了封口嗅一嗅,笑道:「好香。先烹三碗來嘗嘗。」

    廊下有現成地開水。旋沖了三碗茶送上來,紫萱揭了蓋子讚道:「果然是上好地茶。」

    陳緋笑的手軟。將茶碗擱在几上,道:「咱們南山村的姑子誰去了都只有麥仁茶,可是差的遠了。」

    曹氏不曾到琉球去過,聽得陳緋提起南山村,很是好奇,就問她:「琉球聽說是個只產魚蝦的不毛之地,連寺廟也有?」

    陳緋笑道:「琉球極好呀,如今中國人極多,我們在月港上岸時,就看見許多船朝琉球去了。」

    紫萱也道:「九嬸,琉球合中國差不多的,只有水少些,過日子極舒服的,又沒有稅賦,又沒有官兒打秋風。」

    曹氏摸摸耳畔的珊瑚珠,笑道:「你九叔也說琉球好來,俺只說他是哄俺呢,原來真個如此。俺們家在揚州,隔不得幾日就有人來借盤纏,官兒整日來叫你九叔捐官,甚是煩人。」

    說到捐官兒,紫萱猜九嬸是想九叔做官的,然九叔自家不想做官。她就不接腔,笑對陳緋道:「咱們索性狐假虎威一回,使人跟和尚說,先去燒香呀。」彩雲就去帶來的箱中翻出帶來地香燭。

    曹氏帶著她兩個一處一處拜過,俱是替狄九求官,連陳緋都猜出來了,這個是求菩薩,倒像是求紫萱。她們回到院裡,老和尚使人來說:「一共一百零八位比丘,念七日經,經並卷數都在這裡。七日畢齋僧。」奉上一卷書札。彩雲接過送至曹氏面前。曹氏受了叫人收起。

    那和尚又問寫疏頭。

    紫萱笑道:「這個俺們自己寫,煩你將紙筆送來。」她跟著師傅學了一年多,這一行混飯吃的本事都學了個全。平常都無用武之地,今日來了興致要自己寫。

    那和尚要奉承薛大人的親眷,無不聽從,過得一會就將筆墨紙硯盡數送來。

    紫萱回到房裡沐浴更衣畢,出來寫好了使人送去。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和尚來請去燒香磕頭。曹氏因和尚多,怕小姐們去惹是非,就道:「心誠在哪裡都是一般,休叫那群和尚的酸氣沖了你們,你們只在這屋裡朝天磕頭罷,俺去就是。」

    將她兩個留在院裡,自去了。

    陳緋吐舌道:「若是叫你嬸子曉得咱們在琉球日日赤著腳到處亂跑,只怕她就不要活了。」

    紫萱想到那一夜,反倒安靜下來了,微笑道:「九嬸也是好意。人多了自然心也多,還是小心些好,咱們只在院子裡磕頭禮拜罷。」真個不肯出門。

    一連悶了三日,紫萱還罷了,一心想看西湖風景的陳緋悶的都上火了。這一日午後曹氏出去燒香,她兩個在院中閒話。遙看碧青的天空裡有十幾隻風箏,有地帶著哨兒。有地帶著響鈴,飛來飛去極是有趣。

    陳緋指著一個美人風箏道:「活人還不如她,得自由自在飛一回。」

    紫萱笑道:「可不是。俺小時候不覺得,到哪裡爹爹帶著。大明湖也耍得。南京街上也去得。然今年回國還不如小妞妞。她哪裡都去得,俺們只能悶在院裡。還是琉球好呀。」看陳緋極是羨慕人家放風箏,紫萱就叫彩云:「你將幾兩銀子去尋知客僧,托他帶你到前邊廟市去買幾個來。」

    彩雲巴不得一聲,取了五兩銀子出去,轉眼苦著臉回來,後邊一個小沙彌提著四五個風箏進來。她惱道:「俺才說到風箏,知客就送了四五個給俺們,哪裡能去逛!」

    紫萱看那小沙彌只有六七歲,肉乎乎的提著幾個大風箏滿臉是汗。忙叫人接過風箏,又與他茶吃,又與他點心吃,問他:「你幾歲出的家?」

    小沙彌笑嘻嘻道:「生下來就出家了。」

    陳緋只道他是生下來就叫家人丟了,很是心疼他,翻出一兩碎銀與他,道:「這個與你買點心吃。師傅對你好不好?」

    小沙彌不肯收銀子。擺手道:「我爹……不對,我師傅說不許收施主的銀子。不過我娘說若是有簪子不妨收下,也省得花銀子買。」

    紫萱笑地要死,親自動手尋了一對珊瑚珠地鍍金銀簪子與他,問他:「你師傅就是知客僧?」

    小和尚見了這對簪子,極是喜歡,捧在手裡謝道:「謝謝兩位大小姐。休合我師傅說。」謝了又謝。跳著出門去了。

    彩雲笑罵:「好機靈地小小子兒,幾個不值錢地風箏賣的好價錢。」

    陛萱笑道:「想必這幾個風箏是和尚為了討香客地好自家掏銀子買的。又怕人家說他換錢,所以不肯收銀子。倒叫他媳婦洩了氣。咱們且放風箏罷。」

    陳緋先是笑,本是想說:「這個和尚必是怕老婆的。」話還沒出口先羞紅了臉,拿起一個蝴蝶來看,果然做的極是精緻,連須都是使的銀線拈的。還拴著一對小鈴鐺,晃動間鈴聲清脆可愛,倒不捨得放了,只顧在那裡出神。

    紫萱取了一個燕子,早放到天上去,彩雲取剪子齊根絞了,那燕子搖搖晃晃越飛越遠,在藍天花成一個小小黑點。

    紫萱擦汗,笑道:「緋姐姐,你怎麼還不放?」

    陳緋笑道:「放了可惜,不如收著罷。」

    紫萱跟彩雲都道:「可是收不住,叫小妞妞看見,必要都放了去。」她才依依不捨放了去,卻是起了心思要買幾個帶回琉球去,就合紫萱說:「可能合九嬸說一聲,叫她陪俺們到前邊廟會去瞧瞧,也買幾樣土儀,才不是白到杭州來一遭兒。」

    紫萱一樣是活潑的性子,原是愛逛地,只是自打那一回後老實了許多,搖頭道:「杭州的香市雖然熱鬧,其實也沒有樣好的物件兒。等到了松江,合俺舅舅說,俺們到蘇州去逛。都說世上你想不到的,蘇州都有的賣。」

    陳緋只得做罷。好容易忍到法事做完。薛老三早使了人來接。曹氏聽說九老爺也去了松江,只說家中無人,再三的請都不肯去,坐著自家的船先回去了。

    紫萱就合管家說要去蘇州買零碎東西,那管家笑道:「姑奶奶合三老爺說了,三老爺發了帖子與蘇州有名地鋪子,小姐們到家,自有鋪子裡人送上門來與小姐們挑,何必費事。」安排了轎馬送小姐們至碼頭。老和尚使了知客僧送了兩份禮物來,卻是些杭州點心、針剪、絲線、官粉等物。知客僧又體己送了兩位小姐一人一串開過光的桃核佛珠。紫萱回了些禮物,又回贈知客僧四個綢緞。那和尚謝了又謝辭去。

    陳緋瞧這般倒像是走親戚似的,極是好奇,道:「怎麼這樣客氣?」

    紫萱笑道:「他是給俺大舅面子,俺若是只進不出,不叫人家說俺大舅?倒是有來有往的好,況且和尚倒底是娶了媳婦的人,送的禮也體貼。」將禮單與她看。

    陳緋看過禮單不信,翻開箱子去瞧,卻是笑的叫肚子痛,道:「居然有胭脂水粉,真真是……叫人說什麼好!」

    紫萱笑道:「和尚也是人呢。聽說下天竺還有位高僧,最喜穿著月白僧衣月下撫琴吟詩。九叔合他打過交道,說那人極是風雅。可惜咱們是不得見了。」惆悵半日,歎息道:「為何女子這般受拘束!若是男子就好了。」

    陳緋也道:「我打小就恨自己不是男子,憑什麼哥哥們可以任意行事,還可習武,我只能圈在家裡,連拳腳也是偷偷地學,叫我爹曉得,打了我好幾次呢。」想到從前一家人熱熱鬧鬧,後來三個哥哥接連去世,很是傷心,又想念爹爹,卻是沒了遊興,老實坐在艙裡。

    從杭州到松江也不大遠,紫萱坐地那船並沒有停到碼頭,逕至薛三老爺的花園外停泊。船還不曾靠穩,小妞妞帶著小石頭撲上來,先喊九嬸,聽提九嬸回家去了。小石頭就哭著要娘。

    紫萱取了上回僧人與地風箏與他,他抹著眼淚就又笑了,奶娘上來接過風箏,哄著他去耍。

    小妞妞笑嘻嘻跟了去。紫萱笑罵道:「人家還想娘呢,她倒好,十幾日不見嫂嫂跟姐姐,都不曉得說聲想。」

    小妞妞扭頭道:「你們兩個去西湖耍不帶俺,想你們做啥?」又對陳緋道:「嫂嫂,有人要看你呢。」

    陳緋漲紅了臉扭過身去,就見兩個年少婦人並肩走來,俱都生的美貌,顧盼之間神情自惹,衣飾看著不像正室,卻不曉得是不是薛三老爺的妾。

    紫萱早撲了上去,喊:「春香姐,秋香姐。」

    春香把她推過一邊,嗔道:「都十五六了,倒越長越回去了,沒半點小姐穩重的樣子。」

    看著陳緋問:「那是陳小姐?」

    秋香將紫萱摟在懷裡好生看,也嗔道:「曬的恁黑。」

    陳緋瞧她們三的親熱勁,只當這是未來公公的妾。就屈膝要行半禮。春香忙上來攔道:「使不得,陳小姐,俺們可當不得您的禮。」就要磕頭。

    陳緋這才曉得這是狄家的管家娘子,臊的滿面通紅。

    秋香打春香道:「你還是急性子,等陳小姐過了門再行大禮不遲,看把人臊的。」上前問了好兒,拉著陳緋的手細瞧,笑道:「倒是比俺們紫萱像小姐些。」

    紫萱在春香懷裡扭來扭去道:「春香姐,俺聽說你要生小寶寶了?」

    春香漲紅著臉道:「你是小姐呢。」雖然語中多嗔怪之意,手還是緊緊拉著紫萱。

    彩雲看陳緋不大明白,湊到她耳邊道:「這是俺們夫人跟前第一得力的兩位大姐,如今都是管家娘子。」

    陳緋隨著她們進了二門,就聽得一片絲竹之聲,又有極嬌嫩的唱曲兒聲。待得進了花園子,更是繁花似團,亭台樓閣都妝飾的極是富麗,時有倩妝麗服的女子經過,真個天宮也不如過此。

    紫萱笑道:「難怪三舅舅把桃花姨奶奶擱在家裡守兒子,原來在這裡風流快活!」

    秋香笑道:「桃花若知如今,必後悔當初。」

    春香橫她兩個道:「休提了,九奶奶怎麼沒來?」
fongyuen 發表於 2009-4-9 19:33
第三卷 家有喜事 第八章 還鄉(下)


    陳緋看紫萱遲遲不作聲,正待說話,叫紫萱使了個眼色禁住,滿懷疑問。走到一個寬敞大院中,秋香笑道:「夫人佔了正房,俺們住了西廂,留著東廂與紫萱並陳小姐住。紫萱,你們先洗了澡睡會子,俺們還有差使,晚上再說話兒。」拉著春香辭了去。

    自有該房的使女服侍兩位小姐沐浴,出來兩個美貌丫女取著雪白的手巾替她兩個擦頭,那手巾烘的溫熱,香氣極是清雅。

    紫萱坐在妝台前把玩一根長簪,隨口問:「這是什麼香?」

    使女笑道:「是天方商人賣的,名字卻是難記。有位雅士來試香,取了個名字叫芳痕。」

    紫萱才開口問及,早有小丫頭捧過一小盒香餅子過來與她瞧,錦盒蓋上果然貼著紅簽,寫著芳痕兩個字。紫萱取了一塊聞過,笑道:「這個賣多少錢?」

    使女笑道:「一匣六十兩銀。」

    陳緋原也愛這個香氣,正要問哪裡有的賣,聽得六十兩一匣,探頭去看,不過比巴掌略大些的盒子,裡邊一把香餅子,黑呼呼的也沒什麼出奇,居然這樣貴法,忍不住道:「真貴!」

    紫萱笑道:「俺三舅舅搗不來鬼的,這必是九叔的主意。」

    幾個使女都吃吃的笑起來。那個捧香盒的小丫頭退了下去。待她們梳好了頭,外邊又送進一盤子清水養的鮮花上來,紫萱挑了一枝梨花,梳頭的丫頭替她加了一根珠簪。陳緋挑了一枝桃花,那丫頭也只替她加了一枝小小步搖。她兩個對著照子照了照,都覺得對方比平常好看,不約而同對鏡偷笑。

    彩雲帶著兩個人捧了她們家常穿的衣裳進來,卻是不如使女們的綢緞華麗。陳緋略有些不好意思,留神看紫萱跟穿布衣的彩雲幾個都沒有什麼不自在。想到方纔那兩位管家娘子穿的都平常,想必狄家家風跟薛家不一樣,她也就坦然。

    披著濕答答頭髮的小妞妞跑進來,拉陳緋道:「緋姐姐,俺們吃點心去。」陳緋已是習慣狄家婦女在家不擦粉。把小妞妞抱在懷裡,笑問她:「小石頭呢?」

    小妞妞笑道:「小兄弟不愛洗澡,躲在假山上不肯出來。九叔去尋他了。」搖陳緋地胳膊道:「三舅舅請了好廚子來。俺們去廚房瞧瞧晚上吃什麼好不好?」

    紫萱聽得請了好廚子,忙道:「速去速去,俺們家收拾海鮮總不大好。若是廚子手段好,請一兩個回家教小妞妞!也省得將來小妞妞不會做飯!」

    小妞妞反道:「俺還小,不似姐姐待嫁人呢!」激得紫萱跟陳緋都是滿面通紅。她跳下陳緋的膝頭,拍著手兒笑道:「娘已是替俺擇了兩個先生啦,說不定明年俺就比姐姐能幹!」

    素姐實是一到松江就覓得兩位先生,一位教針指紡織,一位教規矩。一來小妞妞自己捨不得管教,不如易人來教。二來陳緋嫁過來也可指點一二,比她做婆婆的說教就好的多。

    紫萱想到她在成都會那會了,倒狠是懷念,摸著小妞妞的頭笑道:「有了先生也省得你每日瘋耍,只是女先生合男先生一樣,要敬呢。」

    小妞妞笑應了,就帶著姐姐嫂嫂去廚房。紫萱固是存了偷師地心思。陳緋也處處留心。只說將來嫁過來休要對大戶人家兩眼一摸黑。

    一轉眼已是過了一個月,天氣漸漸熱氣來。狄薛尚計幾家已是合計好後幾年行事,各人差使都安排妥當,尚員外就先辭了去,狄九因兒子吵著要娘也回揚州去了。素姐方有心情備辦聘禮嫁妝等物,每日薛府商賈似雲來。這一日有個商人將了幾樣稀奇物件來,卻是一口價要賣一千兩銀子。薛三老爺只說是奇寶,取了進來叫姐姐外甥瞧。素姐不理論,紫萱卻是認得有一對妝盒是明柏哥的手藝,笑道:「娘,這不是明柏賣高價的那個?」

    素姐取在手裡翻翻,果然在狄家木器常留記號地所在找到一個柏字,笑道:「這可是物離鄉貴了,這個賣多少錢?」

    薛三老爺笑道:「原來是那孩子做地,明日叫他做幾個給俺耍。這個他要賣三百兩一對呢,若是要買,還要買他的釵釧,打發了他罷。」叫人將整箱打發出去。又喊進一個賣釵簪的商人來,請他坐在屏風外,取了他地貨箱攤在圓桌上,笑道:「俺們家的作坊都是珊瑚、玳瑁簪子。他家的金簪金釵最是精巧。」

    素姐瞧了瞧,第一層都是些極大極重的樓閣式樓,笑道:「家常使的就罷了,這個倒用不上。」

    那個商人極是機靈,忙接口道:「夫人所見極是,那個原是哄暴發的,第二層俱是細巧式樣。」

    薛老三樂呵呵將第一層提開。第二層果然俱是細巧之物,大小鳳釵、挑牌,流蘇、樣樣俱全。紫萱跟陳緋都愛不釋手,兩個咬著耳朵說要挑一樣的。各揀了一副金頭面擱在盤中。

    紫萱體貼陳緋帶的銀子不多,就不肯再買。素姐卻是一口氣挑了十幾隻鳳釵,又替小妞妞挑了副金頭面。再看第三層,重重磊磊放著十來只小盒子,揭開來看是,每盒都是一套頭面。有地點翠,有的嵌紅綠寶石,有的鑲珠玉。素姐就留下四套點翠的。

    松江人極是富有,狄家買的都是家常能用的細巧之物,倒不甚值錢。那商算了算不過發賣不過千兩把。卻是有些不足,道:「小鋪還有些新奇的西洋寶石飾物,夫人可要瞧瞧?」

    素姐搖搖頭。薛老三送他出去,回來笑道:「只買這點子?錢得富極是不快呢,強俺買他地寶石頭面,叫俺說:俺家地珠子寶石多的是,已是請了時妙手在家打造,他才罷了。」

    素姐微皺眉道:「不過瞧他家式樣新巧罷了,倒是你合人家說那些做什麼?」

    薛老三笑道:「大哥要打點呢,又不好在他衙門做這個。只有俺出頭呀,橫豎人人都曉得俺是胡亂使銀子地。」

    素姐本來微慍,他說的這樣老實,倒是笑了,教訓他道:「那些物件都是顯見的東西。若是出了事不但換不得衣食反招禍,得一二件點綴也罷了,休學那起沒出息的。盡數點綴在妻妾頭上。」薛老三連聲點頭。

    正說著。薛三老爺一個沒出息地愛妾進來,頭上插得合賣糖葫蘆似的。陳緋頭一回看見有錢人暴發打扮,驚的目瞪口呆。紫萱也是吃驚。就不曾見過婦人頭上插八根寶簪又用十二枚押發的。素姐輕咳一聲。薛老三老著臉皮道:「梅花,何事?」

    梅花道:「大老爺微服來了。」

    薛老三忙道:「俺去接哥哥。」拉著梅花出去。

    紫萱伏在桌上大笑。素姐也忍不住笑罵道:「你三舅但有些好東西都要頂在頭上。紫萱,你大舅來想是有事,你見過他就帶著陳緋回東廂去。」

    薛大人進來,瞧瞧陳緋也還過得,也就不理論。待紫萱帶著陳緋出去,素姐打發了跟前使喚的丫頭們,薛大老爺就自懷裡取了個帖子與姐姐。笑道:「姐姐瞧瞧這個,俺不得姐姐地意思,都回絕了他們。」

    素姐不肯看,袖手道:「此路不通。」

    薛如卞就道:「三弟,你去瞧瞧,我帶了幾樣吃食來,叫他們整治下與姐姐嘗嘗。」

    薛老三出去。他壓低聲音勸道:「大姐。好容易是通天的捷徑,不走咱們。他們走別的路子待如何?」

    素姐搖頭道:「你姐夫為何連官都不肯做了?咱們避居海外就是不想沾這個干係。」

    薛大人撫額道:「聖上對自己人極是好說話。」

    素姐計較許久,無奈道:「聖上一直無子,雖說春秋正盛,然天有不測風雲,若是這一二年有什麼話說,新帝頭一個要收拾地就是前朝賣官摟錢地那些人!咱們家銀子都夠使,何苦趟這個混水。」

    薛大人想了許久,道:「姐姐說的也是。這幾年俺隨大流,銀子雖然不多,官聲還好。若依著姐姐,還當做俺的小官兒?」

    素姐捧著茶碗,良久才道:「總要留些餘蔭給子孫。你瞧著相家眼熱,當知他家地孩子們,只一個三兒出挑,偏不叫他出仕。我勸著弟妹許久,她倒是想通了,偏相大人捨不得激流勇退呢。須知物極必返,榮極反衰。」

    相家妻妾無數,兒女姻親遍及山東河南,又跟張國舅家走的近,實是一筆糊塗帳。兩位張國舅的風評極是不好,若是另立新帝,相家要是背上頂罪的黑鍋,牽連起來卻是叫人膽寒。雖然是五月天氣,薛大人還是打了個抖,歎息道:「他在局中不自知,安知咱們又不是在局中?也罷也罷,俺就死了力爭上游的心思。」將桌上的帖子撕的粉碎。

    素姐看他死心,方道:「俺已使人去湖廣偏僻地方買田置地了,若是真有禍事來了,咱們幾家也多個地方避避。三弟是話都藏不住,這話通沒合他說。待辦妥了,春香自會使人回濟南通消息。此事比不得我家到琉球聖上是知道的。」

    「還是用不上才好呢。」從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高高在上固然風光,然史書上權臣有好下場地不多。薛如卞想通了也就罷了。辭了素姐出來,叫兄弟打發了打造寶石首飾的匠人,去蘇州買了十來個美貌姬妾回治所去了。

    素姐大著膽子說了那些話,居然將兄弟勸服,也鬆了一口氣,買糧,買布匹、買織布機。除去打發人去湖南守莊子外,又在江西置了個小莊,半是安置林家那十來個孩子半是再留退路。待得各樣都收拾妥當,已是六月底,就打算回琉球。

    這一日狄九自杭州買了半船書送來,才過松江碼頭,就聽見小船上有人喊他:「九哥!」

    狄九定睛看時,卻是小翅膀坐在一隻小船上,調羹跟喜姐都在窗中探出頭來。

    狄九無奈叫人接了小翅膀過來,問他:「你們怎麼到松江來了?」

    小翅膀道:「俺讀書是沒指望的了。販了些繭綢、臨清布來貨賣,正想著不曉得薛三舅家在何處,正好撞見九叔。」

    從山東販繭綢、棉布到松江來賣!狄九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船板上,強忍著怒氣好言勸他:「從來只有到松江來買布的,你千里迢迢販來這裡賣不上價的。倒不如轉去杭州呢。杭州香市將歇,各路客人都要回轉,想必能賣得上價。」

    小翅膀思索一二。九哥跟五哥交厚。都是從來不騙人的。就信了他,道:「俺聽九哥的,就去杭州罷咧。」

    狄九又替他打算道:「你賣了錢。再買些杭州絲線、扇子、繡緞等物,也有五分利,過稅關時只說你是相大人家親眷,人必不敢為難你。速去速去。遲了客人四散,你白走這一遭。」

    小翅膀原是叫調羹纏地煩不過,才起意來尋素姐地。其實他自家在濟南住慣了原不想搬到別處去。

    然調羹合龍氏說了一日話,有心將隻言片語記在心上,曉得狄希陳跟薛家暴富都是因為做地南洋生意。心裡活動了許久,必要讓兒子也攙合進來。

    小翅膀並不想靠哥哥過日,恰好有個學裡朋友家中遇事,有批綢緞布匹要賣,他就接手,只說來南邊耍耍,一來省得母親煩他。二來嫂嫂在松江。也叫她瞧瞧自己是會做生意地,不必總叫人家接濟他。狄狄九還怕他摸不著門路。使了個管家帶他去找店家,他就叫船家掉頭朝杭州方向去了。

    調羹恨狄九入骨髓,拍著船板惱道:「他合你還隔著一層呢,說什麼你都信?」

    喜姐因人家的管家在外艙,細聲細氣道:「媽,俺們這一回辦了一千多兩銀子的貨物,若是真似九叔說的,能有二三千兩地賺頭呢。頭一回打聽明白,一年跑一回,只要遠親近戚都在做官,自然照應,你老愁什麼?」

    喜姐說話甚是明白,說的調羹無話可說。怏怏的倒在鋪上睡下。他們到得杭州,有狄九管家指路,一千多兩銀地貨物賣了二千多兩銀,備辦貨物時,因香市將歇,許多客人都賤賣,卻是叫小翅膀趕了個巧,買了也夠三千兩銀子地貨,將船裝的滿滿噹噹的。

    喜姐再說要去松江瞧嫂嫂,調羹怕誤了商機,自家就先不肯去,每日催著船家曉行夜宿。將到臨清,小翅膀跟喜姐合計,臨清也是大碼頭,只怕賣不上價錢,倒不如多走十來日到通州去,也就不在臨清逗留,一路北上到通州,雖然他比別地行商到的晚些,然他進價就要便宜不少,縱是跟人家賣的差不多價錢,賺頭卻要多一二分。等他將貨物發賣,又買了些京裡貨物運回濟南,已是七月出頭。調羹還想南下,去薛家打聽,才曉得素姐原就訂的六月底回琉球,此時就是小翅膀真的肋生雙翅也是趕不上了。惱的她回家指著狄老太爺的牌位臭罵狄九。

    小翅膀合喜姐在臥房數銀子,著實感激五哥跟九哥。

    卻說素姐回琉球,一路上同去琉球的船隻也有幾十艘。一路上船來船往頗熱鬧,走到半道上遠遠瞧見琉球進貢地船隊經過,大大小小也有幾十艘船。

    素姐憑窗遠眺,笑道:「琉球換了中國人做主,倒是好事。」紫萱瞇眼看了許久,看得船帆上寫的還是中山王「尚字」奇道:「娘,你怎麼曉得換了中國人做?」

    素姐笑道:「你就不曾想林家那位大娘說話?他家把孩子們腿都打斷了也要藏起,下這般狠手,事前尚氏王族十不存三,你說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你再瞧這一回的船隊,並無崔張兩家,可知尚王必是叫林家制住了,說不定正妃都換了人呢。」

    紫萱跟陳緋都不明白,好奇道:「為何正妃都換了人?」

    素姐微笑道:「張公子使人捎信來,他將帶妹子合崔南姝去倭國。帶妹子還罷了,為何要帶崔南姝?」

    紫萱低頭不語。

    陳緋微笑道:「想必是不想叫尚王收進後宮。她若是進了後宮,必是合咱們兩家為難的。」

    素姐看女兒漲紅了臉,笑道:「張公子為何要去倭國?自是要避開什麼。想必他曉得些什麼消息,若俺猜的不錯,必是崔家想扶個正妃出來。原來的正妃無子,林家怎麼肯叫崔家將這個天大地好處輕輕摘去?」她盯著兩個姑娘地臉,笑道:「林家自身又沒有拿得出手的,縱是有,倒不如在我們兩家裡挑一個了。」

    陳緋漲紅了臉道:「怎會如此!」

    「他們倒打地好算盤!」紫萱咬牙道:「當誰都當那個王位是個寶呢。素姐微笑道:「所以倒是要謝謝張公子捎信,咱們搶在他們發動前離了琉球,還可置身事外。不然為著你們的婚事勾心鬥角,就是可惱可笑了。」

    一路行來,狄家上下人等都將陳緋當少奶奶看待。陳緋又合紫萱處的好,又跟小妞妞合脾氣,雖然心中敬畏未來的婆婆,然素姐待她也極是和氣,許多事情都不瞞她。是以她心中定定的,此時猜到婆婆說的是紫萱的婚事,就望著她笑。

    紫萱低頭半晌,咬著嘴唇道:「娘,俺的親事還是爹娘做主呀。」

    素姐心中歎息,這是她白素素的女兒啊,連自由戀愛都不敢。邊上坐的兒媳婦,也不是兒子自由戀愛的對像。難道孩子們真是明朝人麼?她拍拍女兒,勉強笑道:「你才十五呢,不急。緋兒也是十七才定下親事,對不對?」

    陳緋的臉紅的跟紫萱差不多,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船再行得一日,外邊陣陣歡呼,紫萱興沖沖跟在小妞妞身後出艙去看,片刻回來合母親說:「娘,到家了呀,俺家漁船來接俺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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