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1900翻雲覆雨 作者:紛卿 (連載中)

Nineider 2009-3-31 09:34: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5 91180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0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三十七章 驚天陰謀

    莊虎臣這幾天懶得很,沒事的時候就在大營里睡覺,睡醒了無聊,就找幾本話本書看看消磨時間,連前線送來的捷報都不想看。那些“中國軍團”還剩下幾十個人,被困在山谷里進退兩難。聯軍倒是派過兩撥援兵,先是廓爾喀人故伎重施,又從山上小道偷襲,不過這次他們踢到鐵板了,山上的防線改了三道,而且莊虎臣把壓箱子底的兩挺馬克沁調到了山上,兩邊小道一邊一挺,防線附近的樹木都被砍伐干淨,這些尼泊爾黑猴子老遠就被人發現,五子洋槍、格林炮、馬克沁一起亂放,沒多一會,這些廓爾喀人就丟下了幾十具尸體,屁滾尿流的跑了。

    瓦德西大帥無奈,只好又派出一支由德、法、英三國軍隊組成的救援隊伍,結果才到山谷口,早就嚴陣以待的兩側山體上的炮兵一陣亂轟,把他們打的鬼哭狼嚎,抱頭鼠竄,又死傷一百多。

    聯軍在娘子關前寸步難行的狀況,被華洋記者大肆渲染,莊虎臣的名聲一日大似一日,瓦德西現在和西摩爾成了難兄難弟,兩任的聯軍統帥都成了大笑話。正在瓦大帥進退失據的時候,國內又傳來了爆炸性的新聞。德國中校舒瓦茨的一封信被《泰晤士報》通篇刊載,信的內容首先是贊揚了莊虎臣對聯軍俘虜的非常人道的優待,這些都是在西洋報紙上寫濫的東西,但是後面的內容就讓德國百姓震撼了。俄國軍隊自從在大沽口登陸後,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屠殺和平居民數十萬,老人、婦女和兒童均無法幸免,塘沽本來是個有五萬人的城鎮。俄軍來了以後成了一片廢墟,無所不取地搶劫和盲目地破壞,他們靠瘋狂地掠奪和搶劫支持和補充他們的軍需。從軍械火藥到金銀財寶,從大米白面到蔬菜家禽,從牲畜車輛到衣物。無一不在他們搶劫範圍之中,頤和圓被俄軍有計劃的洗劫,每一件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日軍則專門選擇最富有的王府和戶部這樣地地方,所有敢于反抗的人或者是家里略微有點財產的人都被當做義和團殺掉。日軍的屠殺經常是毫無軍事目地,甚至把幾個人捆成一排,僅僅是為了試驗一顆子彈到底能穿透幾個人,其他國家的軍隊在他們的煽動下。也開始了盜竊和搶劫,甚至對和平居民也進行了殺戮,並且殺戮的對象是完全不確定地,很多教民家里也被搶劫和屠殺,並且破壞了明朝作為科舉考場的高塔,目的竟然只是為了取下那里的木頭來做燃料

    《泰晤士報》在德國也有發行,這樣的報道對于德國老百姓的震撼簡直是如同晴天霹靂,在他們心目中。英勇無畏而且文明的軍隊居然被日本和俄國這樣的野蠻人給蠱惑成了一群強盜、小偷和屠夫,並且無恥地破壞文物。雖然德國政府在最短的時間就把這些報紙全部收繳,但是還是有不少已經散發了出去。德國百姓憤怒了,街頭游行的隊伍打了這樣的旗幟“交給你們的是好孩子,還給我們的是強盜!”

    法國也開了鍋,本來法軍被俘的事情就給現任政府很大的壓力,《費加羅報》也來湊熱鬧,記者羅蒂以很大的篇幅報道了俄軍和日軍的暴行,並且隱晦地點到現在法國軍隊的紀律也敗壞到了極點,而從俘虜營發出的亨利少校的信更是重磅炸彈。他直截了當的介紹了法軍在中國參與地搶劫和屠殺行為,並明確地點出士兵是受到俄軍和日軍行為的刺激才做出了這樣地舉動,並向上帝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英國也沒好到哪里去,《泰晤士報》駐北京記者莫理循在報道里公開呼吁英軍不要再受瓦德西的指揮,因為德國已經墮落成和俄國、日本一樣的野蠻國家。瓦德西放縱德軍在北京附近的搶劫活動。並且向士兵下令,只要遇見中國人。不管男、女、老、幼,一概槍殺!莫理循在報紙上說,當年戈登爵士組織的“常勝軍”,因為李鴻章野蠻的殺降行為而憤然和清國政府決裂,並從此不再幫助李鴻章攻打太平天國,在那個時代,我們是文明人,可是現在,文明人居然是拖著辮子的韃靼將軍莊虎臣,是他仁慈的優待了各國俘虜,而我們大英帝國的軍隊正在幫助一些陰謀分割清國的野蠻人!我們出兵遙遠的東方本來是要保護那些被義和團屠殺的教民,但是看看我們現在在做什麼?我們在幫助日本和俄國這些大英帝國最危險的敵人去搶劫、屠殺這些翹首企盼我們來保護的可憐人!

    西洋各國的報紙連篇累牘的刊載著這些消息,而且新的素材不斷的被爆料。林雷各國政府的威信降低到了冰點,民間反戰情緒高漲,在野黨更是拿這個當武器,要求政府集體辭職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梵蒂綱的教廷里,更是有人提出要重新組織十字軍,討伐那些野蠻的俄國和日本人,把教皇嚇的半死,算了吧,還是別惹禍了!現在的教廷還有那個能力嗎?教皇要求北京的法國籍主教樊國梁馬上聯系公使團,切實保護教民的安全。

    在北京的公使團壓力空前,國內政府嚴令立即和清軍停火,並要求約束軍隊的行為,恢復佔領區的秩序,不得再給這些記者們提供口實。參加聯軍的各國本來大半就不同意攻打娘子關的行動,現在更是紛紛要求撤軍,瓦德西也真是無可奈何了,打又佔不到便宜,徒然損兵折將,但是現在退回北京,那面子就丟大了,干脆就把軍隊全部龜縮在大營里。

    聯軍不進攻,莊虎臣自然也不會傻到出兵去打,再偷襲聯軍已經不可能了,現在瓦德西也把偵察兵放出了幾十里。這兩天有幾次小規模的遭遇戰,都是發生在雙方的偵察騎兵之間的,互有傷亡,不過損失都是微乎其微。形勢比人強,瓦德西見佔不到便宜。干脆就故做大方,宣示各國記者,鑒于清國主動作出地退兵至娘子關的舉動,聯軍對此有限度的表示歡迎。並做出相應回復,如清國軍隊不主動進攻,聯軍也將不再深入東天門一線。從聯軍大營到東天門作為緩沖地帶,成為非軍事區。

    當楊士琦把瓦德西的講話內容告訴半躺在床上的莊虎臣時。他只是平淡地笑了笑道︰“仗打完了。”

    楊士琦面無表情道︰“欽差大人,這還有份電諭呢!”

    莊虎臣看了看那份電報稿,隨手給扔了,不屑道︰“早就猜到了!”

    這份電諭是以光緒的名義發的,要求莊虎臣“退駐晉省”、“萬不可開釁”、“如彼兵來撲,必不可還擊”。

    莊虎臣冷笑道︰“打我還不能還手?笑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楊士琦也笑了笑道︰“幸虧朝廷一向反應慢,這要是早來個十天八天。還真麻煩了,正打著仗的時候,來這麼個東西,怕是軍心要動搖了。”

    莊虎臣披上衣服,下了床,搖搖西洋暖壺,還有多半瓶開水,往茶杯里續上點,又點了根煙,才慢悠悠道︰“怕是洋人又給朝廷施加壓力了。那些大人們都給嚇住了,哼,現在洋人除了議和還能怎麼辦?”

    楊士琦笑道︰“大格格這次功勞不小,那個洋記者莫理循把瓦德西罵地狗血淋頭,听說德國人現在把英國人恨的牙癢。”

    莊虎臣喝了口水道︰“讓他們狗咬狗吧!都不是好東西!”然後突然想起那個漢奸部隊。問道︰“那些漢奸處置好了沒?”

    楊士琦笑道︰“放心吧。都按你的吩咐辦妥了,全部去山上給陣亡將士修廟宇當苦力去了。十個咱們的人看守一個,保證連個蒼蠅都逃不掉。”

    莊虎臣滿意地點點頭道︰“嗯,受傷的給他們治治,好胳膊好腿的都別讓他們歇著,不能太便宜他們了。”

    楊士琦疑惑道︰“大人既然不殺他們,必然是要留下來用,又何苦費勁消遣他們?”

    莊虎臣笑道︰“我這叫勞動改造,不觸及皮肉又如何能觸及靈魂。”

    楊士琦被他說的直發愣,但是也懶得去問這些,又道︰“大人對下面的事情如何安排?”

    莊虎臣道︰“西安那邊湯竟軒和壽元報告,說是朝廷有意思讓我去上海促李鴻章的駕,盡快到北京議和。”

    楊士琦盯著他道︰“大人是個什麼打算?”

    莊虎臣背著他,眼楮看著窗外道︰“洋人在戰場上拿不走的,談判桌上也別想拿走!”

    楊士琦嘆了口氣道︰“大人想過沒有,舉國皆敗,惟大人獨勝,能有多大作用?”

    莊虎臣轉過身,嚴肅的道︰“是沒多大作用,但是起碼讓洋人知道,中國不是西瓜,不是哪個人想切一刀就能切地!”

    楊士琦表情也沉重了起來︰“大人,你去議和,能地不割一寸,款不賠一兩嗎?”

    莊虎臣想了想道︰“地是一寸都不能割的,但是款怕是不賠些這個和是議不成的,拖的越久,百姓受的摧殘就越大。”

    楊士琦苦著臉搖頭道︰“大人,議和的事情你去不得!”

    莊虎臣淡然一笑道︰“莫非又有什麼凶險不成?來娘子關前,杏城兄,你可快把我嚇死了!”

    楊士琦苦笑道︰“性命之憂應該是沒有,朝廷既然讓大人去議和,怕是今後還有重用!”

    莊虎臣看著他的表情覺得有點奇怪,問道︰“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去議和不對嗎?別的不敢說,要說對西洋各國的了解,怕是朝廷上比我強地還不多,希望有我在,多少還能為這老中國保留些元氣。”

    楊士琦點頭道︰“大人學貫中西,若論打仗、洋務朝堂無出大人之右者,大人智計百出,但是那都是陽謀。朝堂的事情可大半是擺不上台面的陰謀啊,這些鬼蜮伎倆不在朝廷泡個十年二十年,那是搞不清楚的。大人可知道,這次是誰舉薦地你?”

    莊虎臣看他神色,覺得似乎是有大問題了。忙道︰“听說是榮祿。”

    楊士琦鼻子哼了一下,冷笑道︰“朝堂諸公中,聰明莫過于榮中堂。”

    莊虎臣听他話語里帶著譏諷,問道︰“杏城兄。你再說明白些,別打什麼啞謎。”

    楊士琦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大人稍坐,我取兩樣東西給你看。”說罷。轉身挑了簾子走了出去。

    莊虎臣對楊士琦地判斷力還是相當服膺地,知道他往往讓人覺得危言聳听的話,卻都應驗了,更是心絮煩亂。

    不多時,楊士琦走了進來,從懷里掏出兩張紙,遞給莊虎臣一張。

    莊虎臣拿過來一看,疑惑地問道︰“杏城兄。這玩意你從哪里弄來地?”

    楊士琦陰沉之臉道︰“大人可知,這是什麼?”

    莊虎臣用疑惑的聲音道︰“這個怕是民間村愚蠱惑人心的東西吧楊士琦冷笑道︰“這個是洋人的照會!”

    莊虎臣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瞎扯吧,有這樣地照會嗎?就沒頭沒尾的四句話?”

    這張紙上寫著四句話︰一、皇帝由洋人指定一地點居住。

    二、代掌全國兵權

    三、代征全國稅收

    四、太後歸政皇帝

    楊士琦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大人可知道,這和西洋十一國開戰,就是因為一張擦屁股紙上的沒頭沒尾四句話!”

    楊士琦把事情的始末慢慢講來,糧道羅嘉杰不知道從哪抄來這麼幾句話,直接就去找了榮祿,而榮祿看了以後就交給了太後,然後太後一怒就下了一封“吾等”要打“彼等”,連敵人都不確切地戰書。接著就開始進攻教堂和使館。

    莊虎臣都听傻了,一場牽涉到十一個國家的戰爭竟然就這麼兒戲的發生了?

    莊虎臣喃喃道︰“難道太後和榮祿就看不出來這個是假的?”

    楊士琦冷冷的道︰“大清朝聰明無過榮祿的,他拿到手里就知道是假的,可他還是馬上就送到太後手里了!”

    莊虎臣道︰“太後難道不知道這個是偽造的?”

    楊士琦無奈道︰“太後本來是個精明人,但是貪迷權力是她地死穴!秦始皇、漢武帝難道不是雄才大略?可是一說到長生不老。那就變了傻子。讓那些個方士隨便騙!太後的死穴就是權力,只要威脅到這一點。她也就是個鄉下婆子的本事!”

    莊虎臣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但是還是有點奇怪︰“那榮祿既然知道是假的,為什麼還要拿給太後看?”

    楊士琦又是長嘆一聲道︰“這個就是我說的大清朝廷里最聰明的人就是榮中堂的地方。”

    楊士琦的講述讓莊虎臣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這份東西竟然是大阿哥地爹載漪炮制出來的,他為了讓兒子登基做皇帝,偽造了這份洋人的照會,又買通了榮祿的心腹糧道羅嘉杰,榮祿拿到手以後,立刻就知道是假的,但是當時廢光緒幾乎都快板上釘釘了,為了討好載漪這個半拉子太上皇,他還是送到了慈禧手里,而慈禧頭一發昏就下了和全世界開戰地命令。

    楊士琦接著說道︰“大人,你想啊,如果大阿哥即位,那榮祿可就是擁戴地頭功了!如果他不送的話,大阿哥登基地時候,就是他的死期!可是等到太後宣戰以後,他卻給李中堂、張南皮、劉坤一分別發了電報,言明和洋人開戰實是不智之舉,要不然三大總督本來是互相不咬弦的,怎麼這次能那麼心齊,弄出個什麼東南互保?這時候,他已經為一但洋人打贏留退路了!真是進了是榮華,退也可保富貴!這樣的好算計,難道當不得大清第一聰明人?”

    莊虎臣真是驚呆了,原來這庚子國變,竟然是朝廷的的幾個大人一手鼓搗出來的。

    楊士琦又道︰“那殺德國公使克林德的恩海,原本就是虎神營的人,而當時端郡王載漪就是虎神營的總兵,我敢斷定,這殺公使的事情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莊虎臣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問道︰“這個東西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楊士琦指著莊虎臣手里那張紙道︰“開戰之前,朝廷里反對之人不少,太後就把這個東西拿了出來,對大臣道,洋人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結果就再無人敢反對!紛紛主戰!這個東西朝廷的大臣都是親耳听太後念過的!”

    莊虎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來他是不介意用最不堪的想法來猜測朝廷這些大人的行為,可是這次確實超過了他心理的底限。幾個人為了自己那點私利,就讓中國四萬萬五千萬人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幾百萬人死亡,四億五千萬兩銀子被洋人拿走,這筆債竟然讓全中國的百姓還了三十年!

    莊虎臣猛一揚手,“啪”的一聲,茶杯被他摔的粉粉碎,他咬著牙罵道︰“榮祿!載漪!國賊!”

    楊士琦冷笑道︰“這幾天,大家對那幾個給英國人賣命的漢奸喊打喊殺!實際上,他們算個什麼?真正的漢奸都在朝廷里呢!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

    莊虎臣心都是涼的,原來這場全中國老百姓的飛來橫禍竟然是這樣的!太後對光緒不滿,意圖廢帝,但是洋人反對。大阿哥的爹載漪就引那些對洋人恨之入骨的義和團進京,而義和團進了北京,自然是不會放過洋人和教民的,德國公使克林德本來就驕橫,義和團在使館前面攪鬧,他就命洋兵開了槍,而載漪又暗暗命令虎神營的兵殺了德國公使。又偽造洋人要逼慈禧交權的照會給榮祿,而榮祿就順水推舟把這份偽造的照會遞到了慈禧面前,慈禧盛怒之下命令殺光所有的洋人。結果把聯軍給勾了進來,釀成這一場大禍!

    莊虎臣氣的渾身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只是不停的念叨︰“漢奸、國賊!該殺!該殺!”

    楊士琦道︰“他們都是滿人,應該是滿奸!這天下由這麼幾個國賊掌著,能有好嗎?我看,這大清朝就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大人要及早做準備啊!”

    莊虎臣也不說話,只是不停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嘴里還一直念叨著︰“該殺!該殺!”

    楊士琦拉住了他,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道︰“大人先息怒,不要為了一時的怒氣亂了方寸啊!”

    莊虎臣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緩過來,現在恨不得立刻帶兵殺到西安,把這些人都砍了。

    楊士琦見他平靜下來,才道︰“大人,你想,榮祿現在保舉你去北京議和,他能安什麼好

    莊虎臣不得不警惕起來,這大清朝廷里水太深了,陰謀簡直一個接著一個,不防是不行了!

    作者話︰莊虎臣攜全家老小,以及惡奴陳鐵蛋、李貴等敬賀各位讀者元旦快樂!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1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氣歌

    莊虎臣自打穿越以來,面對當時的人總覺得自己有種智力上的優越感,多你們一百年的知識,還不玩死你們?可是隨著越來越多的秘密被揭露,才覺得很多原本以為非常簡單的事情後面居然都有那麼深的背景。自己所知道的歷史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還談的是什麼先知先覺?

    楊士琦拿給自己看的兩張紙片一張是那張偽造的照會,另外一份就是榮祿給李鴻章的電報抄稿。這些事情在朝堂上幾乎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那些軍機、大學士人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有莊虎臣這樣在朝堂沒根基的才不曉得里面的機關訣竅,沒人點撥他,更沒人會把這些不能明白說出口的東西告訴他。楊士琦倒是老早就知道的,但是總覺得時機不到,又怕莊虎臣太年輕,做事不老成。就沒對他說。在娘子關這段日子,他對莊虎臣早已經是服服帖帖,又听說榮祿舉薦了莊虎臣當議和的欽差,當然還是副使,莊虎臣就是個老二命,做正欽差官職和資歷都差的太遠。

    莊虎臣終于明白了榮祿為什麼要推薦自己去議和,也明白為什麼慈禧居然那麼輕易就答應了。朝廷里人才凋零,若說做駢四儷六的頌聖文章,或是填詞做詩的人那是不少,但是說到實務政治那自然是個懵懂,尤其是能帶兵通曉西洋事物的則是鳳毛麟角,李鴻章老了。榮祿也老了,中生代就剩下一個袁世凱是既然能掌兵。又通洋務地,可他的德行讓慈禧很不放心,朝廷里現在迫切需要培養一個能鎮得住場面地重臣來撐持這個局面,將來代替李鴻章來裱糊這個四面透風的大屋子,劃這條到處漏水的破船。

    別說袁世凱其人,李鴻章對他嗤之以鼻,連榮祿對他也有些含糊,現在榮祿已經是小醇王的岳父了,翁婿情深。自然要替他打算。更為重要的是,朝堂里現在都知道,皇帝無子嗣,如果醇王生了兒子的話,那肯定是要立為儲君的,至于載漪家生的那個大阿哥,怕是議和一過。能留條命就算祖宗有靈了,還想承襲大統,搶榮祿這個還沒出世的外孫子地皇帝位置?那不是做夢是什麼?為了這個外孫,榮祿也絕對容不得大阿哥即位!

    可小醇王性格懦弱,如果袁世凱執掌朝綱,怕是他很難震懾的住他,榮祿清楚,自己活一天,袁世凱就一天不敢炸翅兒,但是要是自己死了。就醇王那兩下子,肯定不是這個項城出來的兵痞的對手。

    榮祿覺得必須要再扶持一個人將來對抗袁世凱,否則將來有一天他一人獨大,可是相當的不妙!但滿朝里挑來揀去,也就只有莊虎臣是個既懂軍事又通洋務的,並且他對朝廷里的事還是個半懂不懂地,而且又沒什麼根基,最是合適。

    以這次來看,他居然要花大錢謀個甘軍提督,提督固然說起來是個一品。但那有什麼實權?榮祿是做個十多年西安將軍的人,最是明白。糧餉控制在督撫手里,沒糧沒餉的兵就是擺設,哪里有弄個實缺的藩台、臬台實惠?而且文官也清貴些,將來升督撫甚至進軍機也更容易些!

    既然他願意當這個提督。索性就支持了他。將來一旦袁世凱有不臣之心,有莊虎臣這個能打的。興許能讓袁世凱不敢輕舉妄動。而莊虎臣僻居西北苦寒之地,很難輕易做大,董福祥在甘肅和新疆那麼張狂,可到了北京不也什麼都不是嗎?難得太後又寵愛他,上次他制止了醇王他們殺洋人俘虜的舉動,給光緒也消弭了災禍,就算太後死了,皇上再次親政,也不會動搖他的地位。但是漢人權力過大,畢竟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滿州子弟太不成器,說什麼也不會讓漢人執掌大軍的。

    榮祿既想用莊虎臣又想防著他,就動了心思,舉薦莊虎臣去參與議和。這個和不管議成什麼情況,割地、賠款這些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管莊虎臣在談判桌上在能爭取,多少也要給洋人賠些個銀子地,只要和議一成,莊虎臣在漢人心目里的民族英雄形象立刻就毀了,漢奸的帽子自然就扣在頭上,將來就算有一天莊虎臣起了貳心,想造反的時候,也號召不起天下漢人支持,當年吳三桂不就是個例子?大清朝自然還是正朔,自己那個沒出世的外孫皇帝位置自然是穩穩的。

    楊士琦把榮祿的心思都被猜透了,最後他說的話非常有道理︰“大人,方今之時,外臣只有手握重兵才是自保之道,大人只有先求自保,才有進取之階,以大人之才,三五年時間必能訓出數萬雄師,憑此實力,縱橫天下四百軍州誰能阻抗?若大人去議和,必為天下詬病,李中堂不敢行大舉,一則性格使然,再則甲午年之敗是其二,可最讓李中堂擔憂的就是《馬關條約》!李中堂在日本被人打了一槍,可李二先生是漢奸之說還是弄的天下皆知,哼,一個戲子楊三曉得什麼?必然是後面有人唆使若大人去議和,地不割尚有可能,但是不賠款怕是不成,到那時候,漢奸之名必起,大人聲譽必然被玷污,將來若天下有變,怕是大人舉大事難成

    莊虎臣知道他說地有道理,對自己來說,把議和這個差使想辦法推掉倒不是什麼難事,反正洋人邀請去議和的是李鴻章,又不是自己。林雷然後立刻去甘肅上任,憑借西幫財力作為保障,加上自己的手段,三五年訓練出個幾萬精銳怕是不難,只要把軍隊訓練到“中國軍團”這個水平。三、兩萬人自然就可以把滿清朝廷地百萬大軍掃干淨!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留著那些漢奸做什麼?都殺了不是更爽利?這些人如果能收歸己用。就是好幾十個下級軍官地坯子!而且是最好地新兵教練,比洋教官強多了,起碼不需要翻譯來溝通。

    有錢有兵,自然大事可期,但是一切的謀劃都必須有民眾地支持,“民心向背”這個最簡單的道理,自己是非常清楚的,就算滿清再腐敗,再被天下唾棄。可又有幾個人肯跟著漢奸造反?

    莊虎臣想明白所有的事情,苦笑了一下,然後下了決心︰“杏城兄,我听說過林則徐的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我雖然不敢比肩先賢,但是我也不能眼看著國家被洋人瓜分,兄台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你就不必再勸我了。”

    楊士琦跺腳嘆道︰“大人是痴人啊!怕是大人有林文忠公之禍,而無他之清名啊!大人現在人人皆稱為英雄,何必趟議和這混水以自污呢?”

    莊虎臣淡然地笑道︰“杏城兄說的對,我就是個痴人罷了。”隨即又想了來些事情,又道︰“我為兄寫了個請功的專折,兄台看看,有什麼不妥之處沒有,杏城兄本來就有個道員的身份,加上這次的功勞。放個實缺的道台不難,我讓趙叔給你開了張五萬兩的票子,你帶在身上,到西安再打點一下。你是聰明人,就別跟我這痴人胡鬧了,指省個好地方,上任去吧。”說罷,打開西洋式樣地三斗櫥的抽屜,取出一張保舉的折片。

    楊士琦死死的盯著莊虎臣,好象不認識他一樣。過了半天,莊重的正了正衣冠,恭敬的一揖到地。莊虎臣被他的舉動弄蒙了,急忙扶起他道︰“杏城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士琦長嘆一聲。把那張保舉他的折子撕了個粉碎道︰“罷、罷、罷!大人心懷天下萬民。不惜自損聲名,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苦笑了一下又道︰“我這個聰明人就陪你這個痴人傻一回吧!讓我們這兩個傻子和痴人去北京走一遭吧!”

    莊虎臣和楊士琦相對互相看了許久。兩個人的眼窩都有些熱了,莊虎臣沉默了半天,在屋子里背著手邊踱步邊緩緩吟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

    楊士琦紅了眼圈接道︰“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當最後倆人齊聲道︰“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

    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地時候,兩個大男人都已經淚流滿面了,楊士琦狂生之氣又發,大叫道︰“拿文房四寶來!”

    外面兩個親兵忙不迭的送進來筆、墨、紙、硯,楊士琦筆走龍蛇,在莊虎臣的公案上把這首文天祥的《正氣歌》用狂草寫了下來,那個羊脂玉為底座,黃金打造的“馬上封侯”被他當了鎮紙。

    他寫到得意處,帽子也給扔了,光著腦袋。寫完了,看著滿意,用嘴叼住大號羊毫,從懷里掏出一方印章,蓋了下去。然後哈哈大笑道︰“憑此歌,當浮三百杯!拿酒來!”

    莊虎臣心頭一陣溫暖,誰說人是不可以改變的?誰說中國文人無行沒有風骨?楊士琦這樣典型的中國老派文人,又是習學的帝王之術,現在也肯不求結果的干傻事!只要環境該變,人是會變的,橘生淮南為橘,生淮北為枳!中國有榮祿、載漪這樣地國賊,真正的漢奸,也有林則徐、左宗棠、方友升這樣為國不惜一死的漢子!但是更多的是那些皓首窮經只求“學得文武藝,售于帝王家”的儒生和義和團、中國軍團這樣懵懂不知為何而戰地人。你可以罵這些人愚昧,這麼人無知,可是這些人卻是這個時代地主流,希望能有一天,他們在大罵莊虎臣、李鴻章這些賣國賊的時候,真正能擁有民族意識。

    應該是可以改變他們地。連楊士琦這種絕對的利益主義者,徹頭徹尾地野心家都能改變。那麼這些愚昧的百姓就更容易被影響了!只要我們的同胞能真正的覺醒,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不在他們的怒吼下瑟瑟發抖?

    莊虎臣大碗的喝著酒,心里卻在感嘆,王霸之氣真是胡說八道,只有真誠和正氣才是影響和改變的他人的最有力武器!

    當莊虎臣和楊士琦喝的昏天黑地,說著胡話指點江山地時候,在上海的丁香花園里,李鴻章最寵愛的小妾丁香正端出幾樣她親手燒制的江南小菜。

    盛宣懷笑道︰“夫人您別忙了,你們那里也快點開席吧。菜夠多了!”

    丁香笑盈盈道︰“盛大人怕是擔心尊夫人餓著吧?你放心,在我家里不會委屈了她。”

    盛宣懷被她打趣,尷尬一笑道︰“夫人說笑了,在李中堂府上怎麼會餓著我們?”

    李鴻章笑著擺了擺手道︰“丁香,這里沒你的事了,去陪陪那幾位女眷,我們這里夠了。你們玩你們的,我們爺們說說話。”

    丁香和她的侍女罄兒轉身告退。

    李鴻章指著桌子上地螃蟹道︰“現在正是蟹肥之時,都自己動手吧,她們這些女人哪里曉得吃飯的樂趣,怕是一會兒隨便填巴兩口就又開始打牌了。”

    眾人都是笑笑,一個抓了一個大閘蟹,用小八件掀開蟹殼剔出雪白的肉。

    楊士驤笑道︰“好鮮啊!夫人的手藝果然不凡,把那些個名廚都比得沒有了。”

    李鴻章哈哈大笑道︰“他們那些廚子都是做溫火菜習慣的了,哪里弄得了這些?不過也怪他們不得,都是宮里出來的。一天十二個時辰,皇上、太後和各位貴妃隨時要吃,隨時就要有熱乎的端上去,也只好弄些溫火菜了敷衍,久了手藝就荒廢了。”

    楊士驤笑著道︰“現在洋人和朝廷都已經服了軟,這大清的天下還是要靠中堂撐持。”

    李鴻章鼻子哼了一聲道︰“你們別信那個,日本人會有什麼好心思?”

    這幾天,聯軍和公使團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國內對他們越來越不滿。尤其俄國和日本,都快臭斷街了。列強都不願意搭理他們,現在各國普遍的說法就是西洋文明之國家被日本、俄羅斯兩個野蠻國度給帶壞了!

    俄國現在吃不住壓力,主動提出西洋各國都撤出北京,並且保證清國皇太後地安全。日本更是夸張,派了兵保護紫禁城。當官的告訴這些日本兵。誰敢進入皇宮的,殺頭沒商量。現在成了慈禧的看門狗。其他各國也紛紛要求部隊不得再騷擾中國百姓,市面上漸漸有了人氣,有些膽大的商人竟又開門做開了生意。琉璃場的古董商人前些日子被聯軍搶劫,受了些損失,這幾天馬上就撈回了本,這些傻鬼子除了金子、銀子認的清楚,哪曉得什麼字畫、古玩的價值?這些古董商人仨核桃倆棗的價錢就收購了大批的珍貴文物,以前受地損失不但補回來了,還有大大的賺頭。

    盛宣懷一邊吃著螃蟹一邊問道︰“中堂現在是個什麼意思?太後前幾天的電諭可是說了,議和之事授予中堂全權,朝廷不為遙制!朝廷現在把大清的命運已經托付給中堂了。”

    李鴻章用筷子夾起一塊最喜歡吃的鱸魚,仔細品了品道︰“嗯,要說鱸魚,自然還是松江地最好!又鮮又甜,沒有半點腥味,清蒸最是合宜!”

    楊士驤也接著問道︰“依中堂地意思,這個和您老人家到底是去議還是不去?”

    李鴻章放下筷子,冷笑道︰“我不去,誰去?朝廷里那些個東西,哪個能上得了談判桌?當年那個洪鈞還是出過洋的人,號稱知西北地理,結果在俄國地時候偷偷買了張地圖如獲至寶!不承想那是俄國人誆他入彀的!結果被英國人找上門來,問他為何私自將土地割讓給俄國人?害的英國不得不在尼泊爾邊境增兵防止俄軍入侵!”

    盛宣懷一听他說了洪鈞。當時就笑地直咳嗽,半天平復過來道︰“這位咱大清的駐西洋四國公使。同治七年地狀元,現在樂子大了,他人雖然死了,可故事還沒完,他那個小妾居然在北京八大胡同高張艷幟,打的旗號就是狀元夫人!據說恩客如雲,生意好得不得了!這位狀元公怕是做夢也沒想到,死了以後居然還被人戴了綠頭巾!”

    一群人都是笑的噴飯。

    李鴻章笑了半天,突然長嘆了一聲。讓滿屋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只听他幽幽的道︰“這大清國人才凋零,文武均是蠢材!國家無人,如何能御敵?偏偏這些廢物還好為大言,這次和西洋萬國開戰就是例子。”

    楊士驤安慰道︰“中堂不要過于傷懷,人才嗎,只要認真簡拔。還是有的,比如那個莊虎臣就是個文武兼備的,又是咱們兩淮子弟,我看就不錯。”

    李鴻章點頭道︰“這個莊虎臣倒是個好樣的,又是我兩淮軍中子弟,這一點殊是難得!你那個弟弟楊杏城都把他夸的如同神仙一般,就差說他能掐會算了!”滿屋人都笑,李鴻章看著楊士驤道︰“這個莊虎臣,我還真的有點想見見他了。”

    楊士驤笑道︰“怕是過不幾天,他就會來拜望中堂了。”

    李鴻章疑惑道︰“哦?他要來上海?”

    楊士驤把嘴里地螃蟹咽了下去。看著李鴻章道︰“朝廷委了他做議和的副欽差,估計這幾日就到上海了,中堂不是一直說有病不能去北京嗎?朝廷就讓他來上海促駕。”

    李鴻章拍著桌子大叫︰“糊涂,糊涂!他沒來由的趟這趟混水做什麼?”

    盛宣懷勸慰道︰“中堂不要動氣,別傷了身子。”

    李鴻章用手指點著楊士驤道︰“莊虎臣年輕,不懂得朝堂的事情,你弟弟楊士琦應該是個曉事的,為什麼也如此的糊涂?這議和的事情就是爛泥塘,沾上就沒個好!”

    楊士驤苦著臉道︰“中堂,這里地輕重舍弟又何嘗會不知道?但是如果莊虎臣借故推脫。朝廷必起疑忌之心,今後怕是要有不測之禍!”

    盛宣懷大有同感,搖頭道︰“中堂不必動怒,蓮府兄說的不差,漢人本事越大。朝廷就越是猜忌!當年中堂去日本議和的事情。以中堂的地位和聲望,還由不得自己。更何況莊虎臣區區一個四品的道員!”

    楊士驤陰沉著臉道︰“榮祿也算夠絕的,先毀其聲譽,然後再用其人!用心何其歹毒!”

    李鴻章怒氣漸消,只是無奈的搖頭道︰“罷了,罷了,朝廷對漢人永遠是既用又防,概莫能外。”

    盛宣懷鼻子一哼道︰“沒有漢臣,怕是幾十年前長毛作亂的時候,這大清就成了前朝舊事了!曾文正公和中堂幾十年殫精竭慮,才保住大清朝廷,可是朝廷卻對漢人如此猜疑,真是讓人寒心!”

    李鴻章一擺手道︰“這些話不要亂說,在我這里說說也倒罷了,要是在外面也說,那是取禍之道!”

    盛宣懷端起杯酒道︰“中堂,莫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李鴻章清 的臉上勉強擠出點笑容,也端起酒杯道︰“都端起來吧,喝死比氣死強!”

    幾個人都是端起杯子仰脖子一飲而盡,然後都拿著小八件掏螃蟹吃,沒人願意說話,屋子里靜悄悄地,只有“戚戚查查”的咀嚼聲。

    過了好半天,楊士驤想起了一件事情,問道︰“中堂大人,上海道找了我好幾次,讓我替他求求中堂,給他調換個差使。”

    李鴻章奇怪道︰“這上海道是個肥的流油的差使,搶都搶不到手,他居然還不想干?那他想做什麼?當軍機大臣?他再熬五十年怕是也不夠格吧。”

    楊士驤道︰“他是被洋人逼的沒辦法,干不下去了。”

    李鴻章更是疑惑︰“他干他的上海道,與洋人有什麼相干?”

    楊士驤笑道︰“本來是不相干的,現在不是莊虎臣打贏了仗嗎?那自然就有相干了!”

    盛宣懷白了他一眼道︰“蓮府兄,你就快說吧,中堂面前還賣關子!”

    楊士驤變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自打義和團鬧起來以後,上海租界就不消停,謠言沒有腿卻比長翅膀的鳥飛地更快。一會說義和團要到上海了,一會又說太後下令殺進租界,殺光洋人,這些洋人嚇的魂飛魄散,都想把房產賣了逃回國內。小門小戶的好跑,那些大洋行在租界有不少的產業怎麼舍得就這麼走了,結果都跑到上海道台衙門,說你們清國不是一直想收回租界嗎?現在就是機會,把租界的土地便宜賣給你們!上海道哭笑不得,現在租界里地土地價格下跌了一百倍,原來值一萬兩地房產,現在一百兩就買了,即使這樣還是沒人要!而洋人只肯按照平日的價格打個九折,這可把上海道弄地沒辦法了,如果這樣買下來,那不是虧大發了?但是又惹不起洋人,所以是不勝其煩!干脆想調換個差事,換個地方發財。

    李鴻章听完,冷笑道︰“這樣的廢物管他做什麼?我平生最常說的就是,世界上的事情惟獨這做官是最容易的,一個人連官都不會做,那還活著做什麼?自己跳黃浦江算了!莫理他!”

    楊士驤點頭稱是。李鴻章這個話流傳甚廣,現在連民間百姓開玩笑的時候都說︰“你這個人笨的給個官你都不會做!”這大清朝的官只要會上拍下壓,多磕頭、少說話,勤送禮自然是做起來容易,其他三百六十行都需要手藝和功夫,惟獨做官不需要學,會逢迎即可!

    李鴻章走到窗子邊,拉開厚厚的天鵝絨簾子,看著窗外馬路上散發著黃色光芒的洋電燈,悠然道︰“我倒是很想見見這個莊虎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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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後要變法

    娘子關前線,莊虎臣和瓦德西各自屯兵數萬,又都是裝備精良,華洋記者本以為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將在此地爆發,最後的結果竟然是草草了之,雙方如同天橋賣藝撂跤子的,裝模作樣的試探兩下,然後互相抱拳道︰“佩服!”,純粹的假把勢!讓這些興沖沖而來,卯足了勁兒準備采個重大新聞的記者都弄的個沒意思。

    北京留守的人員和公使團議定了談判人員名單,聯軍就把兵撤回了北京和天津,莊虎臣也收拾打點行裝,準備去上海了。趙馭德提前走的,“點金錢莊”上海分號即將開張,他這個東家不去看看,也太說不過去了。

    莊虎臣安排董福祥的武衛後軍和馬玉昆的武衛前軍各自歸建,甘肅綠營也開拔回蘭州,武功營回湖北,健銳營和神機營的八旗禁軍去了西安護駕,就連馬福祥的回回營馬隊都打發回了甘肅。只留下劉光才的忠毅軍和李永欽的晉威營繼續守衛娘子關,他們倆人手下本來就有二十個營頭,雖然最初也些空額,現在也被新招募的義和團補充齊全了,也是一萬多人了,把守娘子關足夠用的。

    這幾天忙著娘子關的善後工作,結果莊虎臣又一次長了見識,高玨大掌櫃按照莊虎臣的意思做了一份五百三十萬兩的報銷帳,拿過來後,楊士琦一看就連連搖頭。莊虎臣奇怪道︰“杏城兄,這個不是按照你的意思搞的嗎?”

    楊士琦指著上面的數字道︰“大人,你看,就憑這一個陣亡士兵三百兩的撫恤銀子,這個就是大麻煩,憑這一條,御使怕是就要上折子參你了!”

    莊虎臣愈加困惑道︰“這本來就是三百兩啊,這里我可沒摻什麼水分啊!”

    楊士琦苦笑道︰“我的大人啊,朝廷里誰會相信死個大頭兵就發三百兩的撫恤?這比成例高了十多倍,你這是自己找麻煩!”

    莊虎臣無奈道︰“那該怎麼辦?”

    楊士琦抓過來帳本。拿著狼毫筆,又是涂又是抹。還在上面圈圈點點,又寫了不少東西,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抬起頭,遞給一旁看的迷茫的高大掌櫃道︰“你就按照上面改,總數大致不變,改好了再拿給大人過目。”

    西幫這些帳房的效率還真是高,不到半個時辰就又重新驗算謄抄完畢,等第二次送到莊虎臣手里地時候。他已經看不懂了。上面寫著︰和洋兵交戰若干次,消耗槍炮彈藥若干,武器損毀若干,修復費用若干,被洋人炮火擊中倉庫,又損失若干,再次采買又花費若干。洋人殺害四鄉民眾若干,撫恤地方若干,娘子關附近百姓幫助官兵守城擊敵,又再次獎賞若干林林總總羅列了幾百條,最後總數居然又多出了十萬多兩,變成五百四十萬銀子了。莊虎臣把這個帳本顛過來倒過去的看了半天,還是一腦子糨糊,好端端地一筆帳被楊士琦一過手就整成了一本糊涂帳了。莊虎臣看了看,又遞給了楊士琦,他瞅了瞅。滿意道︰“行了,任他誰來看,都找不出毛病了,呵呵,那些御使台的都老爺讓他們看,還不是看出一頭霧水?”

    高玨大掌櫃也是贊嘆道︰“楊大人果然是行家里手。”

    楊士琦也是微微一笑,受之不疑的表情。

    莊虎臣也懶得問,反正這方面自己也比不了他們倆,專業的問題交給專業人士吧!論起做花帳,莊虎臣還真的是不內行。

    這幾天。莊虎臣都快喝死了,這些要離開娘子關的人都對這個年輕的欽差有種莫名的依戀,或者說是在戰爭時期對他依賴慣了,猛然離開覺得特別的不適應。s這兩個來月對這些武官們如同做夢一般,對那些原本視如虎狼地洋人。居然是接二連三的打勝仗。莊虎臣的錦囊里似乎有掏不完的妙計,很多戰法都是這些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而且賞格之優厚,更是出人預料,現在別說是當官的,就是那些大頭兵懷里都揣的鼓囊囊地,回家就可以買幾畝田收租子當地主了!沒娶媳婦的都開始盤算手里的賞錢除了下聘還能剩幾個辦酒席不?最後的結果是一聲嘆息,可惜仗打的時間太短,洋兵也來的太少,要是能再打一場大的,那日子就美了!

    不管每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散伙飯是吃了一頓又一頓,送行酒是喝了一碗又一碗,每個人最後都是喝得舌頭都大了,然後抱頭痛哭,生離死別似乎也就這樣了。戰場上結成的感情是男人最看重的!

    不管是哪個營頭地人,不管家是什麼地方的,不管職務的高低,這些人竟然沒一個忘記去山頂的廟里給戰友的牌位上柱香,沒忘和死去的袍澤說兩句心里的話,莊虎臣看到這些,心里熱乎乎的。君視臣如股肱,臣視君若腹心,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帶兵也一樣,你把士兵當子弟,士兵把你當父兄,可以不要命的保護你,你把士兵當炮灰,對不起,戰場上親兵戈什哈背後就給你一刀!從這些官兵的眼楮里,莊虎臣讀出來地是那種對父兄的感情,盡管這個父兄才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終于該走的都走了,大營里也安靜了,楊士琦看著空蕩蕩的校場,笑道︰“好了,都走了,財去人安樂,客散主人閑,大人,咱們也該起行了。”

    莊虎臣淡然一笑,沒有接話。這里地兵都是自己幾個月苦心訓練出來地,可以說各種法寶使盡,廟門也拜了,狗洞也鑽了,費勁巴拉的給他們換了最好地裝備,現在各自歸建,幾乎算得上是替別人做了嫁衣裳。但是他不後悔,真的不後悔,雖然看起來是虧本的買賣,但是今後歷史上會寫上一筆︰“庚子年,聯軍兵犯娘子關。莊虎臣率忠毅、晉威、健銳、神機、武衛各營,迎頭痛擊。殲敵無算,洋兵數次扣關無計,乃去”也許只有寥寥幾十字,甚至幾個字,但是後人來到娘子關的時候,會驕傲的說,這座雄關曾經擋住過全世界所有強國的聯合進攻!

    陳鐵蛋從外面走了進來,到了莊虎臣和楊士琦面前,刷的一下抽出西洋戰刀。行了個舉刀禮,刀刃都快貼到楊士琦臉前面了,把他嚇了一跳。楊士琦對他就是一腳,罵道︰“小兔崽子,你敢消遣我?”

    陳鐵蛋一臉的委屈,還是又行了禮,才道︰“大人有命令。馬上要去和洋人談判,別讓人家瞧不起,以後就按武衛軍地規矩,行新式軍禮!”

    莊虎臣滿意的點頭,雖然新軍規定必須是行新式禮節,但是誰也不當真,前些日子武衛軍地官兵見莊虎臣的時候,行的還是跪拜禮,莊虎臣也沒勉強他們改,現在要去和西洋各國打交道。看著手下人那一身的土布號褂子和當官的僵尸裝,莊虎臣就覺得別扭,干脆全部換了對襟排鈕的西式軍裝,禮節也都換了新式的。這身軍服基本和德國人的沒多大區別,就是當官的戴地還是有頂戴花翎的大帽子,士兵是藍布包頭而已。

    莊虎臣看著他道︰“有什麼事兒?”

    陳鐵蛋拿出一份電報稿道︰“大格格北京來電。”

    莊虎臣看了看,又是一陣感動,容齡听說他要去上海,就給他發了電報,說自己也要去上海和他相聚。莊虎臣笑道︰“傻丫頭,在北京等著我不就好了,反正我還是要去北京的。”

    楊士琦點點頭道︰“大格格真是奇女子啊!巾幗不讓須眉,大人莫辜負了她!”

    莊虎臣苦笑道︰“她是旗人,我是漢人。就是官作的再大。也是兩條道上跑的車,再和她糾纏下去。怕是害了她。”

    楊士琦笑道︰“大人放心,這個怕是不妨事了。”

    莊虎臣迷糊了,這大清朝實行了幾百的滿漢不通婚,怎麼會不妨事?

    楊士琦看他不解,忙道︰“大人還不曉得吧?太後要變法了!”

    莊虎臣差點蹦了起來,她要搞變法?說笑話吧!戊戌變法不就是被她鎮壓的嗎?地道地保守勢力的代表啊!她變法,能變出什麼花樣來?莊虎臣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楊士琦道︰“前幾天,太後發電報給李中堂和張香帥,詢問變法的綱領。據說太後變法頭一宗就是要開旗民通婚的例!只要廢了旗民不通婚的規矩,憑大人的才具、聲望,大格格的相貌、身家,那都是金花配銀花,天作之合!”

    陳鐵蛋接話道︰“那大人要是娶了大格格,咱家少奶奶往哪里擱?”

    楊士琦也覺得是個問題,沉思了一下道︰“大格格已經被封了公主了,那自然不能做小,肯定是正妻了,楚小姐又是大人的尊翁給定的親,自然也不能做妾,不過,也不難辦,周禮就有三妻之說,大格格身份高貴,自然是正妻,楚小姐也是明媒正娶,也是不能做妾地,那就算是平妻吧,也是三妻之中的,不算委屈了她!”

    陳鐵蛋興奮的挑大指贊道︰“還是楊大人有學問!”

    莊虎臣見他倆輕松的就把自己家務事安排妥當了,不禁好笑,不過,他說的也不錯,一夫一妻制後來的解釋不就是一個夫人一個妻子,將來三口人好好過日子,也挺滿意的!

    楊士琦又道︰“不過大人要小心了,大格格是公主,那是親王的品秩,王爵就算是君了,大人是子爵,算是臣,今後若是成了夫妻,那大人見公主是要行大禮的,怕是夫綱難振啦!”

    莊虎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行了,你們就別閑扯了,天邊的事情讓你們說地有鼻子有眼兒的!”

    楊士琦連連搖手道︰“這個可不是小事,大人已經及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豈可等閑?”

    莊虎臣道︰“行了,別說這些廢話了。說點正經的吧。”然後轉過頭看著陳鐵蛋道︰“那些漢奸安置好了嗎?”

    陳鐵蛋點頭道︰“都安排好了,全部送到祁縣,單獨找了個地方關押!那里僻靜的很,跑不了。”

    莊虎臣叮囑道︰“這些人我將來有用。對了,那個英國人叫什麼。叫什麼來著?哦,對了,巴恩斯的現在怎麼樣了?”

    陳鐵蛋遺憾道︰“腿上穿了個眼,可惜,沒打著膝蓋,要是師傅開地槍,肯定後半輩子就瘸了。”

    莊虎臣下意識地壓低聲音道︰“把他給我送到祁縣俘虜大營去,回頭找個理由把他單獨弄出來,就說。就說他染了瘟疫,然後單獨關押,做的一定要隱蔽!別人要問起他,就說發瘟死了,怕傳染,尸體給燒了!”

    陳鐵蛋也听出味道,忙點頭道︰“這個事情。我讓李貴親自辦,保證不能給大人出紕漏。”

    莊虎臣笑了笑道︰“嗯,一定要妥帖。”然後想起什麼來,上下打量著陳鐵蛋道︰“你地名字怎麼那麼難听啊?”

    陳鐵蛋尷尬一笑道︰“我娘當年說,起個賤名字好養活,鐵蛋這個名字好,結實不生病,能平安長大。”

    莊虎臣白他一眼道︰“你也是個六品了,大小是個官,這樣的名字不妥。得有個大號了,鐵蛋,鐵蛋?”莊虎臣沉吟了一下道︰“你看,鐵丹二字如何?鐵血丹心!”

    楊士琦擊節叫好道︰“好,這名字響亮,有武人血性!最是妥當!”

    陳鐵蛋皺著眉頭問道︰“鐵血丹心?什麼意思啊?”

    楊士琦笑罵道︰“都是大人了,還是任嘛不懂,這如何得了?今後多識幾個字,看些書吧!要不然被人罵咱大清地官都是飯桶!趕緊滾蛋,大人給你的是好名字。還不謝大人?”

    陳鐵丹急忙稱謝而去。

    莊虎臣看他出了門,又想起了去上海的事情,朝廷來了電諭,內容和壽元、湯竟軒打听的差不多,讓他去上海促駕。李鴻章一直稱病不去北京。而洋人要求不見李鴻章不議和。朝廷明知道他是裝的,也只能按他真病了處理。讓欽差副使果毅子爵莊虎臣親赴上海促駕,並在電文里說,望李鴻章體察國事艱辛,不吝惜病體,盡快和莊虎臣同去北京和先期到達的慶親王奕會合。並專門告誡另外兩個議和的官員慶親王奕和莊虎臣,一定要唯李鴻章馬首是瞻,萬事不得擅專,必要請示李中堂,如對李鴻章掣肘,國法處置。

    現在莊虎臣成了李鴻章的下屬了,雖然沒有明確的隸屬關系,但是電諭里地意思,起碼是議和期間,莊虎臣要听李鴻章的調遣,這回別說莊虎臣了,就連慶王都要听他的!

    李鴻章,這個在清末無法讓人逾越的存在,他一手打造了淮軍和北洋,卻又在甲午年下達“保艦制敵”的命令,結果被日軍抄了後路,一敗涂地。他堅定在站在慈禧一邊,卻又拒絕屠殺維新黨,甚至還暗地里資助過孫文這樣扯旗放炮造反的革命黨!但是當孫中山勸他起兵造反,並許諾割據南方以後,由他出任大總統,可他又嗤之以鼻。他兩榜進士,翰林出身,卻又半生戎馬。他文章錦繡,“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一時名句,朝野傳唱!卻又在甦州干出誘降太平軍後殺俘虜的事情,連“常勝軍”地統帥,英國人戈登都看不下去了,和他決裂再不幫他打太平天國,而且公開罵他是屠夫!他一生致力于辦洋務,卻又對洋人傲慢無禮,即使面對美國總統都是如此。但是他卻畢生恪守對西洋各國“釁必不自我開”的原則,即使到了八國聯軍都打上了門,他居然還弄出個東南互保來!這個人在清末,你可以恨他,可以鄙視他,但是你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這麼多矛盾的性格和事情都發生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對李鴻章,莊虎臣充滿了好奇!

    莊虎臣轉過頭來,對楊士琦道︰“杏城兄,準備起程吧,我真的很想見見這個李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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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2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章 初到上海

    莊虎臣和楊士琦率領著幾個親衛從山西騎馬到了山東,然後坐掛著英國旗的一艘小火輪船就去了上海,大隊給扔到了後面。莊虎臣嫌帶這幾百人實在麻煩,一路上還不知道要應付多少人,沿途的官府見欽差駕到,怎麼敢不好好接待,趁這個機會抱上這條粗腿?如果要是隨大隊走,怕是兩個月也到不了上海。

    “點金錢莊”上海分號開業在即,他這個正經八百的東家說什麼也要參加一下開業典禮吧。再說了,趁著大隊還沒到的機會,他也想到上海玩幾天,這些日子是太累了。雖然下定了決心要去議和,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事情有點膩味,私底下也有拖一天算一天的意思,反正從北京得來的消息,洋兵在北京收斂多了,最近街面上又恢復了平靜,既然沒什麼大變故,拖幾天也無妨。另外,還有個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理由,那就是想早點在上海見見大格格容齡,這段日子也辛苦她了,還真的有點想這丫頭。容齡的安全他倒是不擔心,她電報里說,法國專門派兵護送她到上海,威風大了去啦!

    前面的路還好,等上了火輪船,這些榆林堡出來的親兵吐了個昏天黑地,孫明祖等幾個武備學堂出身的倒還好點,以前在天津他們坐過幾次輪船,算是比較習慣。莊虎臣剛上船的見藍黑色的海水,遠處海天一色的景象,一輪鮮血般紅艷的太陽沉入海中,一群群沙鷗圍繞著輪船四周滑翔,真是覺得美啊!結果還沒美多會兒,就覺得胃里翻涌,連昨天吃的是什麼都被別人看了個清楚。

    這小火輪在海上也顛簸的太厲害了。在海上漂泊了兩天後,終于看見陸地,莊虎臣興奮不已。等上了岸,卻發現腳軟了,已經習慣了搖晃。這腳踏實地反而覺得好象大地在顫抖,過了好長時間,才算是適應了,但已經是一天半什麼東西都沒吃,連喝水都吐,現在臉色蒼白,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樣子。其他人也好不哪里去,那些榆林堡出來的壞小子。現在連行李都拿不動了,人人都好象是咬敗的鵪鶉斗敗的雞。就連拳槍雙絕的王天縱也是山里地老虎,下了海就連貓都不如,走路都是被一個武備學堂的兵攙扶著。楊士琦就更慘,他是被兩個人架著的。如果一松手。他就成了灘爛泥,現在嘴里吐著白沫,看著象上岸的魚。莊虎臣瞅瞅自己這些人的德行,也是覺得好笑。

    幸好碼頭上通了小火車,一個人兩角洋錢到公共租界。然後又找了幾輛東洋車給拉到了法租界,因為東洋車都被刷成了統一的黃色,所以上海當地人都叫它黃包車。這一路,莊虎臣看到了高大的西洋樓房,雖然風格老了些。但多少還是有點現代的影子,然而高樓大廈旁邊就是低矮骯髒地棚戶區,顯得很不協調。

    一座灰白色的二層樓,不是很張揚,但是也絕對不寒酸。幾個伙計模樣地人正在忙碌的懸掛彩綢。听他們互相說話的口音是軟軟的山西話。莊虎臣一擺手,黃包車停了下來。莊虎臣對後面地楊士琦說道︰“應該是這兒了。”

    孫明祖跳下東洋車,他雖然穿地是長衫馬褂,但是走路挺胸疊肚,腰板筆直還是一副標準的軍人形象,他三步兩步走到門前,對一個伙計問道︰“這里是不是點金錢莊?”

    伙計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穿戴講究人也氣派,就客氣的答道︰“這里就是,不過明天才開張,您要是存銀子或者拆款,那請您明天來。”

    孫明祖對著莊虎臣他們點了點頭,示意沒錯,然後又道︰“讓你們掌櫃的出來,就說大人來了。”

    伙計疑惑道︰“大人?哪個大人?”

    孫明祖笑道︰“你讓你們東家出來就知道了。”

    伙計雖然不明白,但是不敢怠慢,還是急忙跑了進去,然後就看見二樓上的窗戶被推開,趙馭德從里面探出了腦袋,見是莊虎臣一行人,急忙道︰“少爺,你來也不說言語一聲,我去碼頭接你啊!”然後就見他轉頭就跑,到了門口,對伙計們罵道︰“不長眼楮的東西,少爺來也不知道接著,趕緊的,把行李都給接過來。s”

    幾個伙計放下手里的伙計忙不迭的接過他們地行李,眼楮還上下打量著莊虎臣,也搞不清楚這位少爺到底是哪家的少爺,為什麼東家見了他如此的激動。莊虎臣還沒進門,就听見兩個人大叫︰“欽差大人,您來了?”

    莊虎臣一看,原來是“在中堂”喬家的少東家喬映霞和太谷“三多堂”的東家曹鴻彰,這西幫里領軍地兩大頭面人物居然也都到了上海,看來對這個分號開業,他們還是非常看重地。

    喬映霞見莊虎臣臉色難看,急忙攙扶著道︰“大人莫非貴體有恙?”

    莊虎臣搖了搖頭道︰“暈船,沒事兒的。”

    曹鴻彰笑道︰“我剛來地那天,連路都不會走,上樓都是被人背上去的,這坐船比騎馬遭罪多了,也不知道,當年我爺爺去英國坐幾個月的船,是怎麼熬過來的。”

    太谷曹家當年在西幫的買賣是做的最大的,朝鮮、日本、英國都有分號,只是這些年被喬家壓著,著實的不痛快,所以也只好把祖宗的功業掛在嘴上了。

    趙馭德忙道︰“先不忙說話,趕緊讓少爺上樓歇歇。”

    莊虎臣他們都上了樓梯,後面的伙計們都瞪大了眼楮,小聲的交頭接耳道︰“乖乖,那個就是欽差大人啊!我的天啊!”

    “是啊,欽差出行都不都是要鳴鑼開道的嗎?怎麼就帶這幾個人?”

    一個二十六、七歲的伙計道︰“這欽差大人好年輕啊,比俺家的那個兄弟看起來好象還小這兩歲哩。”

    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穿著深藍暗花馬褂,看著象是跑街的人低聲罵道︰“你找死啊?你家的那個該死遭瘟的兄弟,又是嫖又是賭,你居然拿來比欽差大人?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下面伙計在竊竊私語,莊虎臣他們已經上了二樓,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暗紅色地柚木地板。白色的樓梯,石膏天花板上勾角番石榴的造型帶著很明顯的地中海風格,屋里的陳設基本上都是西洋式樣的,惟獨桌上有一尊趙公明跨虎的武財神和這里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莊虎臣喝了杯熱茶,覺得多少好了些,這時才覺得胃里空空地,都一天多沒吃東西了,真餓了。對趙馭德道︰“趙叔,給我們弄點吃的吧。”

    趙馭德一拍腦袋道︰“你瞧我這笨勁。就忘了給少爺準備吃地。”

    曹鴻彰問道︰“大人喜歡什麼口味?這里不遠有家番菜館子不錯,要不,我安排人給讓他們給您弄幾個送來?”

    莊虎臣的胃里剛好點,一想到西餐里帶血的牛排。不禁又是一陣惡心。忙擺手道︰“不要了,還是吃中國菜吧,我是真餓了,隨便有什麼弄幾個就好。”

    喬映霞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我剛才叫人從外面買了點小籠包和眉毛酥,不過這都是不上台面的東西,要不大人先墊

    莊虎臣大喜道︰“我就喜歡小吃,快拿來!”

    喬映霞一見自己地話得了欽差大人地意,喜上眉梢。急忙親自跑到後面把吃食端了上來,然後歉意的道︰“不知道大人要來,要是早知道,先給熱熱,您看。讓您吃冷的。真是過意不去。”

    莊虎臣抓起一個眉毛酥,咬了一口。鮮香的湯汁,焦酥的外皮,真是人間美味,覺得這幾個月在大營里吃的都是豬食了,豎大指贊道︰“好東西。”然後看著其他人道︰“你們也都吃啊。”

    其他人都上來一人抓起個包子或者是眉毛酥大嚼,只有楊士琦還是臉色蒼白無力的搖頭,他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趙馭德埋怨道︰“少爺,你別嫌我羅嗦,你就這麼幾個人就出門,這現在兵荒馬亂的,萬一出點什麼事情,我將來死了怎麼有臉見老爺、太太!”

    莊虎臣笑道︰“趙叔,沒事兒的,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嗎?”

    趙馭德還要再說什麼,陳鐵丹就接了話頭了︰“管家老爺,你身體好著呢,怎麼就老是說死呀活呀的,不吉利,起碼也要娶個娘子,生個兒子再死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趙馭德對他屁股就是一腳︰“小兔崽子,沒老沒少的!你瞧你那個熊樣子,還是個六品呢!”

    陳鐵丹現在被莊虎臣給改了名字,他也覺得現在這樣比原來的名字有氣派些,呵呵笑道︰“我娘活著的時候,說過,說我爹死地早,要不然家里也不會窮地讓我讀不起書,要是有錢讀書說不定還能混個縣太爺當當,呵呵,現在俺也是堂堂的六品了,比縣大老爺還大著些呢!”

    他說地一本正經,把屋里的人都逗笑了。他哪里曉得,這六品的武職要是真論起來,比七品的文官差了好些呢!

    楊士琦坐了半天,總算是覺得稍微強了點,問道︰“趙東家,大格格來了沒?”

    趙馭德皺眉道︰“前幾天發了封電報,說是要來,可一直也沒個信,你說,他姑娘家家的,這拋頭露面的,要是有個好歹可怎麼個說法?”

    莊虎臣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吃的太急,一直打嗝,曹鴻彰急忙遞過杯茶水,莊虎臣喝了幾大口,才好了些,尷尬的笑了笑道︰“趙叔,你放心吧,她現在厲害了!法國鬼子派兵船護送她來上海,比我這個欽差威風多了!”

    趙馭德先是驚訝的嘴巴合不攏,然後轉了擔憂的神色道︰“這怕是不妥,洋鬼子會安什麼好心眼?少爺你又打過法國鬼子,別他們半道對大格格下黑手吧?”

    莊虎臣笑道︰“你想的也太邪乎了!你現在不也在法租界做買賣嗎?怎麼不見法國鬼子對你下黑手?我現在不也來法租界了嗎?你就放心吧,我估摸著是她路上被那些沿途的官員巴結,給絆住了,所以走的慢了些。”

    趙馭德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莊虎臣吃了幾口,覺得舒服了些,走到碩大的落地窗邊,拉開紅色的天鵝絨簾子往外面看。法租界道路兩邊全是高大的梧桐,再往邊上就是修剪的如同綠色地毯般地草坪,這里的感覺就象個公園,還有一排排的六角形的路燈,真是和中國其他的地方不一樣,街邊莊虎臣居然發現路邊居然還有供行人隨便洗手飲用的自來水,租界和外面的華界簡直是兩重天地。

    外面一群穿著藍粗布扎腳褲,上面穿個土布坎肩。肩膀上搭塊布墊布的人吸引了莊虎臣地注意力,他們每人推著一個獨輪車。上面放著一個大木頭箱子,從木頭的紋理莊虎臣判斷出,那是南洋進口地紅木,現在已經是深秋了。他們個個都累的汗流滿面。旁邊幾個穿著柘稠衫,戴著墨晶眼鏡的人吆喝著給他們指引方向。

    莊虎臣問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曹鴻彰也趴到窗邊看了一眼,不屑道︰“哦,他們是給洋行送洋藥地。”

    莊虎臣疑惑道︰“洋藥?就是西藥吧?西藥用這麼大地箱子裝,幾十個人得運多少啊?怎麼上海這里西藥賣的很好嗎?我感覺中國人一般都不太願意吃西洋啊。”

    曹鴻彰苦笑道︰“大人,洋藥就是鴉片啊!”

    莊虎臣听他說出“鴉片”兩字,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牙縫里冒出了兩個字︰“該殺!”

    趙馭德點頭道︰“這些鬼子就是該殺!見天的往中國運這些害人的東西!”

    莊虎臣又問道︰“洋行里賣鴉片的多嗎?”

    曹鴻彰點頭道︰“多的很,怡和、沙遜。這些大洋行家家都在賣!光老沙遜一家去年就賣了五萬五千箱子大煙,賺了足足五百萬兩!”

    陳鐵丹驚的嘴巴都合不上了,瞪圓了眼楮道︰“五百萬?乖乖啊!那不是能買幾十萬畝地?象咱們榆林堡這樣的莊子能買幾百個了!”

    喬映霞笑道︰“你說的是鄉下地地,在租界里,一千兩能買一畝地那都是很不用容易了。咱們現在這個樓房帶後面的園子是兩畝半。就花了五千多兩!這還是兩個月前的價錢,要是換了平時。光這個樓加上院子就得二十多萬兩!”

    莊虎臣也驚呆了︰“二十多萬兩?租界的地這麼貴?”

    曹鴻彰對上海的情形比較了解,曹家幾十年前就和洋行有生意往來,他說道︰“租界是寸土寸金,公共租界地亨利。馬利斯是租界最大地地主,也不過才有六十多畝,可這些土地放在前年,就值上千萬的銀子了!”

    租界地地價讓莊虎臣也覺得咋舌,一畝地居然能值得十幾萬銀子,一般的農田就算是天字號的水田,那也不過是十幾兩一母啊!就算商業用地貴吧,也不能貴一萬倍啊!這哪還是土地,簡直就是黃金啊!

    莊虎臣又有點納悶了︰“那為什麼現在一畝就只有一千多兩了?”

    曹鴻彰笑道︰“還不是那些拳匪鬧的,前一陣子租界到處都在傳揚,說是義和團要殺進租界,又說朝廷要命令官兵進租界殺光洋人,洋人都嚇毛了,也不由得他們不信,天津租界和北京租界不都被打了嗎?還死了那麼多的人!上海租界的洋人嚇破了膽,都著急忙慌的賣房子、賣土地,賣的人多又沒人買,就越賣越賤,最便宜的時候,一棟洋房帶院子,就和咱們這個差不多,也就三張回外洋的船票錢。”

    莊虎臣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問道︰“你們說的那個沙遜是不是做地產的?”

    曹鴻彰點頭道︰“不錯,大人知道他?”

    莊虎臣奇怪道︰“那他怎麼還販鴉片?”

    曹鴻彰冷笑道︰“不賣鴉片,他哪里有錢在租界買地?”

    莊虎臣點了點頭,原始的資本都是帶著血和骯髒的東西,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假!作為地產策劃人,如果沒听說過沙遜,那肯定是耳朵有問題!但是莊虎臣沒想到,這個上海的地產大王,居然是個鴉片販子出身!

    外面一個伙計跑了進來道︰“大人,東家,外面送的菜來了。”

    喬映霞笑道︰“我剛才讓他們叫了一桌堂子菜,給大人嘗嘗新鮮。”

    莊虎臣問道︰“堂子菜是什麼東西?”

    喬映霞道︰“這個就是書寓里流行的一種菜式,一般就是那些先生招待恩客的。”

    曹鴻彰不滿的瞪了他一眼道︰“喬東家,你怎麼把這下九流不上席面的東西給弄來了?”

    莊虎臣也是听了個懵懂,問道︰“怎麼還有先生招待客人菜?是學堂里的東西嗎?”

    “是妓女招待嫖客的!”一直在牆角里坐著不說話的楊士琦此刻倒來了精神,這一聲格外的響亮。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3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一章 開張遇見黑社會

    昨天晚上那一桌子堂子菜吃的莊虎臣覺得好舒服,清雅、素淡,卻每道菜都有各自的風味,讓他豎著大指,贊不絕口。莊虎臣心里感嘆,中國的飲食文化真是博大精深,這三百六十行,更是行行都有門道。那些天天混長三堂子的紈褲,什麼沒吃過啊?嘴都刁到家了,想讓他們滿意,那真是太難了!

    偏偏就有高手妙廚根據妓女和那些嫖客的要求,弄出這堂子菜,分量小,風味獨特,不油膩,非魯非粵非川,一般飯館子的大師傅還真的弄不出來。莊虎臣和楊士琦大合胃口,那些榆林堡的親兵倒是覺得太素了些,曹鴻彰又安排人給他們弄了扣肉、東坡肘子,這些人才滿意起來,個個都是吃的滿手、滿嘴的油。

    不得不說年輕就是好啊,昨天都還一個個瘟貓死狗一樣,睡了一覺到了早上就龍精虎猛了。西洋自鳴鐘打了七點,莊虎臣睡醒了,一夜無夢,覺得精氣神十足,兩個在錢莊打雜的僕役早就等著他了,見他醒來,急忙送上熱手巾把子,還有意大利國進口的象牙柄牙刷、鯊魚骨磨的牙粉。莊虎臣這些日子都是隨便拿青鹽水漱漱口便罷了,覺得以前滿口雪白的牙齒都有點發黃的跡象,現在見了這些多少有點現代感的東西,大為親切。

    莊虎臣自己穿好了衣服,他今天是一身天青色長衫,外面套上寶藍暗花地巴圖魯馬褂。腰上掛了塊漢玉,看起來象是貴介公子形象,配合他英俊的臉龐,說不出的瀟灑風流。

    陳鐵丹興沖沖的跑進莊虎臣的房間,指著身上簇新的德式軍服問道︰“大人,我這身怎麼樣?”

    莊虎臣仔細看了看,現在這些壞小子個頭都長了不少,而且個個都精干了,舉手投足自有一番軍人的風範。雖然還是瘦,可是瘦的有形有制,不象原來排骨大仙的樣子。

    莊虎臣點頭道︰“好。好,好看!”

    陳鐵丹笑地眼楮眯成一條縫道︰“我也覺得好看,比犀牛補子看起來有氣派些。”

    莊虎臣突然冷了臉道︰“脫下來,換便裝。”

    陳鐵丹正在興頭上被當頭潑了瓢涼水。迷糊道︰“為什麼啊?”

    莊虎臣笑道︰“這里是租界啊!冷不丁冒出一群大清官兵。還不把這里的人嚇死?以為朝廷派兵攻打租界了呢!再說了,錢莊開業,有你們這些兵在這里,誰還敢上門?你不是攪和是什麼?”

    陳鐵丹不情願的耷拉著腦袋下去了,一邊走一邊嘴里還不知道囔囔地念叨什麼。

    莊虎臣不覺好笑,從窗戶外面看,錢莊的伙計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看樣子忙碌很久了,趙馭德、曹鴻彰、喬映霞這西幫的三巨頭親自在下面準備迎客。僕役見莊虎臣洗漱完畢。端上來早餐,小米粥、豆汁、八寶稀飯,十多種醬菜,栗子面地餑餑,軟糯地艾窩窩。炸的酥黃的油條。還有幾種西洋點心。莊虎臣昨天晚上吃的太飽,現在也不覺得餓。隨便吃了點,就擦擦嘴下了樓。

    樓下人已經很多了,莊虎臣的親兵現在都換了便裝,不過上過戰場見過血的人就是不一樣,個個目光里透著堅毅和驕傲。趙馭德是府綢馬褂,其他倆東家穿的是四品鴛鴦補子,戴著二品的紅寶石頂子,單眼花翎。西幫都有捐來的功名,一直有重大場合穿官衣地習慣,趙馭德也是有官身的,不過他是記名的總兵,武職,要是穿上官服有點和這里的場面不搭調,所以就干脆就穿便裝了。

    過不多久,一頂頂轎子停到錢莊附近,西幫在上海的商人不少,喬家、曹家在上海也都有買賣,上海當地地商人听說西幫各大家族都參股地“點金錢莊”在上海開分號,自然不敢怠慢,接待的人不停地唱著名貼,不過是“某某省候補道某某恭賀”之類的。s仨人在門口客氣的迎接著,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莊虎臣看得無趣,就回到二樓的小客廳喝茶。

    “讓開,讓開!”一陣吵鬧聲驚動了百無聊賴的莊虎臣,他從落地窗往下面看,一群短打扮,大冷天手里還拿著扇子的男人歪戴著西洋小禮帽,咋咋呼呼在擠到門前,見了擋著路的,不管是誰直接往旁邊就推,弄的門口一陣混亂。

    莊虎臣看了就想笑,這些人的打扮和自己當時剛穿越的時候,帶著榆林堡的那幫惡奴幾乎一個德行,不用說,也知道是一群潑皮無賴。

    一個穿著黑色團綢褂子的胖子一步三晃的走到曹鴻彰面前,用手里的折扇指點道︰“誰是這里的東家?”

    趙馭德壓著火道︰“我就是,有什麼事兒?”

    胖子撇著嘴,斜著眼楮看著他道︰“我說,你們這些山西人也太不知道好歹了,開業的日子都不和咱爺們打個招呼?爺爺我不請自來,給你道喜了!”說罷,隨便的拱了拱手。

    趙馭德點頭道︰“謝了。”

    胖子看趙馭德沒什麼反應,用手指著他道︰“我說,你怎麼就不開竅呢?規矩呢?規矩!你懂不懂?”

    陳鐵丹一看他言語不遜,當時就想沖上去動手,喬映霞急忙過來,拉住他和王天縱道︰“幾位大爺,今天是開業的好日子,萬萬不能動手啊!這可是趙老東家的買賣啊!”

    孫明祖看見這些潑皮要鬧事,就想從衣服下面掏手槍,見喬映霞和他們說的也有道理,就壓了脾氣,哼了一聲,手又從衣襟里面放了下來,回頭看見莊虎臣在窗戶口。又見欽差大人對他使眼色,急忙上了樓。

    莊虎臣還在朝下面看,一個眼楮小小地紅頂子山西商人走到胖子跟前道︰“哎呀,原來是馬三爺,您怎麼親自來了,給兄弟個面子,今天是幾位東家的好日子,回頭我和他們說說規矩,他們也是剛剛到上海做買賣。”

    胖子一甩手道︰“滾蛋。你何瞎子算什麼東西?老子給你面子?誰給老子面子?”

    趙馭德也變了臉,冷冷道︰“你想干什麼?”

    胖子抽抽嘴角,冷笑道︰“不干什麼。就是想讓你們這些山西老摳門知道點規矩!以後每個月一千塊洋錢的保護費,懂了吧?這個就是規矩。”

    趙馭德被他氣的笑起來了︰“我要是不給呢?”

    胖子不屑道︰“不給?不給就砸了你的買賣!”

    正在下面吵鬧的時候,孫明祖跑了上來,見面就道︰“大人。我帶兄弟們打發了這些混蛋吧!”

    莊虎臣笑道︰“殺雞焉用牛刀?何況他們就是幾只爬蟲。連雞都算不上,你們注意點就行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手,今天畢竟是買賣開張的日子,大打出手看著不象樣子,你和他們交代一聲,別亂來!”

    孫明祖點了點頭,又跑了下去。和幾個親兵嘀嘀咕咕的咬了咬耳朵,這些人都是一臉的不熨貼,可是又不敢說什麼,欽差大人地話對他們來說,和聖旨也沒什麼大的區別。

    喬映霞一看要戧上火。急忙拉著趙馭德輕聲道︰“老東家。要不就給他們幾個打發走算了,咱們也不缺那倆錢兒。好鞋不踩臭狗屎,和他們置氣犯不上。”

    趙馭德冷笑道︰“老子這買賣不做了,也不能受這些王八蛋的氣!他們算什麼東西?”

    趙馭德回頭看著那個胖子,擺了擺手道︰“趕緊滾蛋!老子今天心情好,別招我不痛快!”

    胖子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臉上地橫肉顫抖著道︰“老東西,你是活膩味了!”然後上去要抓趙馭德的衣領,趙馭德一伸手,薅住他的手腕子,往懷里一帶,然後手肘壓住胖子的肘關節,身子往下一沉,只听見“卡巴”一聲,胖子“啊呀”殺豬般地嚎叫。趙馭德象扔死狗一樣把他推到一邊,只听見胖子慘叫道︰“哎呀,我地胳膊斷啦!”

    胖子帶的幾個人連忙跑到他跟前問道︰“馬三爺,您怎麼了?”

    胖子怒罵道︰“還不給老子動手!宰了這老王八蛋!”

    十幾個潑皮從腰里拔出匕首、砍刀、短鐵棍,“嗷嗷”叫著往前沖,那些來賀喜的紅頂子商人急忙往旁邊閃。孫明祖一看要出大事兒,忙從腰里掏手槍,卻覺得有人把自己的手按住,扭頭一看,王天縱一按他的肩膀已經跳到半空中,身子瀟灑的一翻,兩條腿已經分別踢在兩個潑皮的胸口,倆人哀嚎一聲,就平平的飛了出去。王天縱腳一落地,又疾如驚電般扣住兩個人拿刀的手腕,隨手一抖,倆人立刻就蹲在地上抱住了手腕子。

    孫明祖驚叫道︰“北派戳腳!分筋錯骨手!”他雖然早就听說過王天縱少林俗家弟子地身份,但是從沒見過他使用武功,只曉得他槍法好,今天才見識了拳腳上的功夫。戳腳和分筋錯骨手在北方流傳甚廣,很多打把勢賣藝的都會幾下子,山東、直隸的人見的多了,可是從來也沒見人真動手地時候使用過,而且誰地戳腳有這般力道?誰的分筋錯骨手能這麼快地把人卸了關節?這下子才知道王天縱的功夫不是嘴上吹出來的,正在孫明祖眼花繚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十多個人都已經被王天縱打趴下了,而且一多半都是關節脫臼。

    王天縱打完人,兩只手拍了拍,哼了一聲道︰“找死!”

    這些人捂著胳膊,抱著肩膀,臉嚇的煞白,一邊逃一邊還叫著︰“你們有種就別跑,你們都給老子等著!”

    陳鐵丹這些人都是哈哈大笑,王天縱鄙夷道︰“也不知道是誰跑了?”

    趙馭德笑了笑,對那些還沒回過神來地拜客們道︰“好了。讓各位受驚了,一會兒多喝幾杯,兄弟給各位賠罪了!”

    這些人都是拱了拱手,心神不寧的走向後院。

    莊虎臣在樓上看得過癮,王天縱的功夫好厲害啊!和在榆林堡的時候見得半人半神的黃蓮聖母怕是不相上下。不過也覺得好笑,剛來上海居然就踫見黑社會了,保護費收到了自己頭上,也真的是不知死活,手下這幫子都是戰場上的殺人魔王。幾個流氓混混居然也敢來招惹他們,那不是壽星佬上吊——嫌命長嗎?王天縱這些人都是壓著的,敢讓他們放來了動手。那還有活人?

    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一個瘦小地男人躲在那里把一切都看得清楚,然後悄悄的溜走了。

    法租界巡捕房里,一個三十多歲的麻臉男人正在悠閑地哼著松小江調。手里拈了個花生米填進嘴里。又喝了口小酒,舒服的添添嘴唇。

    一個瘦子慌忙跑了進來道︰“黃探長,麻煩了,那些山西來的赤佬爪子硬的很!馬老三吃癟了!十幾個人被打地滿地爬!”

    麻子當時一楞,隨即惡狠狠道︰“沒用地東西!幾個山西醋壇子都擱不平?還有臉在上海灘混?白相人的臉都丟干淨了!”

    瘦子搖頭道︰“那些外鄉佬怕是不好惹,來的人我看了,都是商場上的頭面人物,怕是有些來頭!很多人都是穿官服的!”

    麻子哼了一下道︰“你搞搞清爽,這里是租界!就是皇帝老子來了。也不要怕他,這些北方佬要是修理不老實,今後人人都學他們,咱們連西北風都沒得喝。”

    瘦子為難道︰“他們這些人帶了保鏢的,厲害的很。再去個十幾、二十個也不夠他們打的!”

    麻子轉轉小眼楮。沉思了一會兒道︰“硬的不行,就來陰地!他們是買賣人。哪里經得起攪和?讓開片子富根去,嚇嚇他們!就算嚇不倒他們,也讓他們惡心,不拿出洋錢絕對不能罷休!”

    瘦子眼楮一亮道︰“黃探長果然高明!”

    麻子笑道︰“我黃金榮八年辰光,從包打听混到探長,靠的就是有頭腦!你阿嫂當年就說我,一個麻子坑一個計策!”然後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你再去找一下顧家爺叔,萬一富根還是拎不清爽,那就來狠的,讓這些山西佬曉得一下厲害!到時候事情鬧大了,我們巡捕房正好出面做個和事佬,狠狠的敲他們一筆,小錢不出那就讓讓他們出大錢,這些山西老摳有錢的很!”

    瘦子遲疑道︰“他老人家肯出這個頭嗎?這麼點小事情勞煩他,我怕他手下八大金剛打死我!”

    黃金榮笑道︰“你就放心地去,顧家爺叔前幾天有個徒孫犯了事情,我給他擱平地,他派人說過,今後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找他。”

    瘦子哈哈大笑道︰“還是黃探長有辦法,連顧家爺叔這樣的大人物都要買您地帳,有他老人家出面,上海灘哪里還有擺不平的?”

    黃金榮也是哈哈大笑,臉上的麻子都在放光,瘦子點頭告退。

    黃金榮祖籍浙江余姚,生在甦州,曾經干過幾天裱畫匠,還在上海縣衙門當過幾天衙役。八年前,法國駐上海總領事柏藻托和公董局總董拜爾感覺租界的治安實在是太糟糕了,那些安南來的巡捕又听不懂中國話,就決定招收一百二十名華人巡捕,黃金榮听說當了巡捕能吃香的喝辣的,就去踫踫運氣,因為他身強體壯,就被錄用了。憑著會拍馬屁和腦筋活絡,漸漸混出了門道,他收編了一批癟三中的癟三,那些手里一旦有兩個銅板就立刻“吃光喝光白相光”的三光碼子,這些慣偷、慣盜、慣騙給他提供了不少的線索,還真的讓他破了幾個案子,當然更多的案子是他們自己做的然後自己破,玩的賊喊捉賊的把戲,洋人哪曉得這里的關節,還當他是個能干的,八年的時間,讓他混成了華人巡捕里唯一的探長。每想到這里,黃金榮就不由的得意,人聰明就是不一樣!

    黃金榮正在得意,突然想起來剛才瘦子說的那些不識相的北方佬,他惡狠狠的自語道︰“收拾不了你們,阿拉黃字倒過來寫!山西赤佬,有你們好受的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4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海上聞人

    莊虎臣看了半天熱鬧,這上海灘還真是亂啊,連租界里都是流氓橫行,幸虧是遇見了自己,要是換個老實人,還不被他們欺負死?這些無賴也就敢欺負中國人,見了洋人嚇的跟孫子一樣,什麼玩意!要是他們帶種,敢連洋人也收保護費,自己還真的願意給他們弄幾個花花,看他們這樣的貨色就來氣。

    賀喜的客人越來越多,趙馭德他們三個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後堂的花園里擺的那三十多桌看來是夠戧,估計到不了中午就坐滿了,急忙又安排人把附近幾個中餐和番菜館子都包了下來。

    一大群穿的破衣爛衫的人到了門口,趙馭德見來了群叫花子,急忙叫伙計道︰“趕快,打發幾個大子讓他們走,堵住大門算什麼意思?客人看了心里不舒坦。”

    伙計拿了一串錢過去,沒想到這些看都不看,徑自坐到了門口,把大門堵了個嚴實。

    趙馭德走過去道︰“爺們,讓讓道,今天是小號開張的日子,沒吃的給你們,一人給你們十個大子你們自己買饅頭吃。”

    一個瘦的皮包骨,斜吊眼兒的男人用手抹了一下快流到嘴邊的鼻涕道︰“大掌櫃的,小人來給你們賀喜了!”

    趙馭德也沒嫌他們埋汰,拱手道︰“多謝各位爺們,請把門閃來,一人去領十個大子。”那個瘦的象條癩皮狗的男人打了個哈欠道︰“小的也不求您多賞,我這里十個人,一人一百塊洋錢吧。”

    趙馭德臉一寒道︰“你們是來找麻煩的吧?”

    那個男人冷笑道︰“我富根從來不找麻煩,只要以後每個月給我們這些窮兄弟一千塊洋錢,小人祝大掌櫃的財源廣進。”

    趙馭德不耐煩道︰“趕緊的給老子滾蛋,想找死言語一聲!不識字也摸摸招牌!你趙爺爺怕過誰?還給老子耍無賴?”

    自稱叫富根的男人也不說話,把褲管子掀開,露出滿是一條條四、五寸長地傷疤的腿。上面的疤痕有地看起來時間很長了,結了黑色的痂,有的還泛出血。有的居然還能看出爛肉,讓人一瞧見就惡心。他從腰里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叼到嘴里,然後把袖子挽了上來,然後把匕首放到手掌里,咬了咬牙,對著自己的腿就割了下去,把那些看熱鬧的嚇的都是一片驚呼聲。

    富根一刀下去,半寸寬。四寸多長的一條肉就割了下來,鮮血淋灕,腿上更是血肉模糊,看不出本色了。

    喬映霞剛剛接掌“在中堂”不久,少爺坯子,看見當時差點暈了過去,稍微緩過來一點。急忙對趙馭德道︰“老東家,給他們吧,打發了算了!”

    趙馭德臉陰得滴水,回頭對一個伙計道︰“去,給老子取個盆子,打點熱水,再把廚房地火鍋子給我端一個過來,咸鹽、大醬都給老子拿來!”

    喬映霞見他不搭理自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搓著手自語道︰“這可怎麼好啊!”

    富根趙馭德還是不肯服軟,發了狠,又在腿上割下來一刀,他滿頭大汗,臉色白的嚇人,然後用手把自己的滴血的肉在眼前晃了一下,問道︰“怎麼樣?夠不夠?值不值一千塊洋錢?”

    一個十七、八歲的伙計把盛著熱水的銅盆送了過來,還有一個人端了個火鍋,還有人拿著油、鹽、醬、醋這些調料。

    趙馭德不屑地看了富根一眼,把他割下的兩條肉放在熱水里仔細的洗干淨。然後又在炭火正紅的火鍋里添上熱水,把那兩塊肉放進鍋里煮。周圍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麼,瞪著眼楮看。

    趙馭德索性坐在了地上,把辮子繞到脖子上,人肉表面才剛剛煮的發白。他就拿筷子給夾了出來。蘸上鹽、醬丟到嘴里大嚼,把周圍人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人人都是腹內翻涌,幾個胃淺的只覺得一陣惡心,跑到旁邊的樹下就吐,雖然大家看著心里過于刺激,但是還想看,趙馭德不多時就把兩塊肉都吃了,然後瞅了瞅已經嚇傻了的富根道︰“小子,再割幾塊,爺爺還沒吃飽呢!”

    福根面無人色,听見這話,撲通一聲就昏死過去。趙馭德乜斜了他一眼道︰“嚇唬老子?你算拿根蔥?”

    別說這些賀喜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陳鐵丹這些從小在榆林堡長大的壞小子都嚇地哆嗦,平時老是听長輩們說,趙馭德當年如何如何凶悍,但是畢竟沒親眼見過,自打記事的時候,他就是個和氣的管家,有時候也板著臉說狠話,但他們都知道,那是裝裝樣子而已,不會真的對他們動手,大的小的根本就沒人怕他,剛才的事情讓他們知道了,感情他比老輩人說的還可怕的多!

    這些壞小子都暗暗發誓,今後寧可得罪閻王爺都不去惹他,別哪天這爺爺心情不好,真把自己也丟鍋里給煮了。平時看著和藹的可以用慈祥來形容地那張臉越瞧越覺得恐怖。

    一頂四人抬的綠呢大轎到了門前,一個隨從急忙遞過名貼,知客看了一眼,略一遲疑,高叫道︰“上海道台余聯沅大人到!”

    門口的客人當時就是一陣哄鬧,上海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親自到了,他可是光緒三年的榜眼啊!這“點金錢莊”地面子好大啊!

    余聯沅五十多歲地人,但是看上去身體似乎不好,象六、七十歲的人,他撅著山羊胡子,笑地滿臉開菊花,走到門前,打量了一下這幾個人,然後親熱的拉住趙馭德的手道︰“兄弟要是猜的不錯,你老哥必然是趙東家!”

    趙馭德疑惑的看看他,但還是熱情的招呼道︰“兄弟就是趙馭德,大人怎麼親自來了,這真是讓小號篷壁生輝啊!”

    余聯沅笑的更是親切,拉著趙馭德的手不松道︰“你老哥為朝廷出了大力,兄弟是曉得地。s這點金錢莊又是朝廷財賦之柱石,小弟忝為地方官,怎麼好不來祝賀?老哥不會嫌小弟來的莽撞吧?”

    趙馭德笑道︰“哪里的話。大人能來,那是給小人天大地臉面!”

    余聯沅掏出一份紅緞子禮單道︰“你老哥我是曉得的,你不喜歡張揚,兄弟明白,要是真論起來,你老哥是二品的記名總兵,兄弟是四品道員,你老哥再客氣,兄弟就只好遞手本參見了!大人二字再莫提起。這個是兄弟的一點薄禮,不成個敬意,你老哥是大清的首富,千萬不要嫌棄啊!”

    趙馭德忙道︰“大人能來,已經是給足了面子,還讓大人破費,這個讓兄弟汗顏無地了!大人後堂用茶。一會兄弟要敬大人一杯!”

    余聯沅笑道︰“一杯哪里夠?兄弟今天不醉不歸!”說罷,哈哈大笑著走進大門。

    上海道剛進去沒多會,一輛裝飾的極盡豪華的馬車駛了過來,隨著車上鈴鐺響了兩聲,一個戴著高高的帽子翹著下巴的中年管家模樣地洋人打開了車門,一個五十多歲胖胖的男人費力的從車里下來。他到了車上,先是神態高傲的整了一下領結,然後走向門口。管家遞給知客一張中英文合壁的名貼。知客高叫道︰“大英帝國新莎遜洋行大班阿爾博特。莎遜爵士敬賀點金錢莊上海分號開業之喜!”

    客人都是一陣喧嘩,莎遜洋行在上海那是聲名赫赫,莎遜兄弟更是在租界跺跺腳地皮都顫的人物。莊虎臣在二樓上看得火大。本來作為地產策劃人,他對莎遜還曾經蠻崇拜過,中法戰爭期間,因為清軍在鎮南關算是打贏了一仗,租界的洋人嚇地肝顫,紛紛賣了土地房產逃命,而莎遜兄弟不但沒賣一尺地皮,反而是大量的吃進,一轉手的工夫,獲利數十倍。莊虎臣還佩服過他們的膽量和氣魄。但是自打昨天知道他們是靠販賣鴉片起家的以後,就打心眼里往外的膩味,見小莎遜來了,更是怒不可遏,對著下面大叫道︰“趙馭德!”

    趙馭德一楞。少爺從來沒直呼過自己的名字啊。都是叫叔叔的,怎麼今天好象很不高興的樣子。急忙跑了上來。

    莊虎臣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回事兒?把這鴉片販子給請過來?”

    趙馭德委屈道︰“少爺,我沒請他。”

    莊虎臣怒道︰“那就是曹家或者喬家請的?難道他們兩家也參與賣鴉片了?”

    趙馭德忙擺手道︰“誰都沒請他!他是自己來地,剛才他們倆還悄悄問我,問是不是咱們請的呢!”

    莊虎臣這才平了火氣道︰“趕緊把這鬼子給老子攆滾蛋!我看見他就惡心!”

    趙馭德勸慰道︰“少爺,以後咱不搭理他就行了,今天是開業的好日子,把人趕出去不太好。”

    莊虎臣想了想,也覺得有理,點了點頭道︰“別和那個上海道說我在這里,這些官的鼻子真靈!”然後就不再說話,又趴在窗戶上往下面看。

    莊虎臣在往門口看,遠處的樹後面,黃金榮也帶著兩個包打听在那里偷偷的瞧著,他剛才牛吹的響,但是還是有點不放心,就親自過來看看了,結果剛到這里就看見趙馭德吃人肉,嚇的他也是一身冷汗。

    一個穿著長袍的包打听巴咋著嘴道︰“探長,這伙子山西人難對付啊!真夠狠的,怪不得馬老三要吃癟呢!”

    另外一短打扮更是連連搖頭︰“他們後台也硬啊,連上海道台都來了。”

    黃金榮雖然心里也是膽怯,但在下屬面前不願意跌了架子,一擺手道︰“上海道怎麼了?這里是租界,國中之國!大清國管不到這里,不用怕他。”

    短打扮還是心虛︰“探長,連小莎遜都來了,他可是大班啊!租界是國中之國不假,可大班是國中之王啊!連公董局都是他們說了算!”

    黃金榮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但是已經得罪了,想再收蓬已經來不及了,難道自己敢再派人對那個上海灘鬼見愁地顧家小爺叔說,你不要來了。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了?怕是他老人家脾氣一發,立馬就把自己給作了!一個小小的探長他哪里會放在眼里?連洋人惹他惱了,照樣扔到黃浦江里“栽荷花”!

    黃金榮也只好繼續給他們打氣道︰“莎遜是厲害!可他是英國人。這里是法租界,他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這里來!”

    突然,穿長衫的包打听興奮地用手往前一指道︰“你們快看,顧家小爺叔來了!”

    黃金榮精神一振,上海灘還沒有他老人家擺不平地人呢!

    二、三十個短打扮地精壯漢子在前面開道,四個人抬著一個滑竿,上面一張太師椅上,一個三十四、五歲地男人穿著黑色柘稠長衫。戴著墨晶眼鏡,半躺在上面,眼楮沖天,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臉上一道長長地傷疤非常顯眼,讓人覺得他看起來如野獸般猙獰。

    開道的人還沒來得及攆,這些門口圍觀的人都自動閃開了路。不少來道賀的商人都認識他,紛紛低語道︰“顧爺來了!”

    喬映霞和曹鴻彰雖然不知道這是哪路神仙,但是見他帶的那些人的穿著打扮,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海上聞人,白相人中的龍頭老大之類的,這些地頭蛇可是不好惹的,你就算再有勢力,可他在暗你在明,正經生意人招惹他們做什麼?

    曹鴻彰雖然年輕。但是已經執掌“三多堂”多年,也算是老江湖了,急忙抱拳拱手道︰“這位大爺,今天小灶初起,您能來就是給小地面子,請後堂用茶,一會小的給您敬酒,兄弟們能來,小的真是高興。”轉過頭對跑街道︰“一會這些英雄,都給包個份子!”

    跑街連忙點頭稱是。

    那個半躺在滑竿上的男人還是臉朝天。連看都不看他,懶洋洋道︰“剛才是哪個小赤佬那麼囂張?敢打我的人?”

    曹鴻彰忙道︰“都是誤會,誤會!”

    一個黑臉漢子一把給他推到一邊,罵道︰“顧小爺叔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兒?”

    曹鴻彰又羞又怒。但是又怕吃了眼前虧。只得不吭聲。

    滑竿上的男人還是那副懶洋洋地德行,慢悠悠道︰“到底是誰?給老子自己爬出來。把兩個爪子剁了,要是讓老子動了手,那就不是砍了爪子

    王天縱和孫明祖他們一幫子親兵見他那麼張狂,正要動手,如果發現從二樓的窗戶上飛下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不偏不倚的砸到坐在滑竿上的男人臉上,他正在說話,一張嘴就給咬住了,他本來是半躺著的,垂下眼皮一看,居然是一只黑布鞋。他把鞋從嘴里吐出來,一下子就跳下滑竿,咆哮道︰“哪個王八蛋,敢耍你顧爺爺?”剛才還是一口上海話,現在竟然換了地道的安徽口音。

    只听見二樓窗戶上一個男人的聲音叫道︰“小褲子!是你祖宗我!”

    臉上有傷疤的男人一驚,把眼楮摘了下來,往上看,卻沒看見窗戶口有人,他身邊的人紛紛從腰間掏出攮子、小斧頭,有地居然還掏出了手槍。但是自稱顧爺的人和他身邊幾個看起來象是頭目的人連忙制止。

    趙馭德從大門里面慢慢走了出來,一臉的怒容道︰“小褲子,你個兔崽子長出息了?帶人來殺老子了?”

    那個臉上有傷疤的男人和他手下的幾個頭目剛才還張狂的沒邊,現在全都單膝跪地,帶著哭腔道︰“標下參見趙鎮台!”

    這突然的變故讓看熱鬧的人大跌眼鏡,連這個自稱顧爺的人手下地小嘍羅也蒙了,傻呆呆的站著。

    趙馭德走到他跟前,甩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然後罵道︰“顧小五,你個兔崽子,你現在混出頭了啊?什麼事情不好干,你去當流氓?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能吃飯?”

    顧小五跪在地上,隨他打罵,連句辯解的話都不敢說。

    曹鴻彰見勢,連忙勸阻道︰“老東家,今天開張的喜日子,有什麼家務事回頭您再料理。”

    趙馭德壓住怒氣。對跪在地上地幾個人道︰“都給老子爬起來!”

    幾個人連忙道︰“謝趙鎮台!”

    顧小五一把抱住趙馭德道︰“趙大人,我們找你老人家好幾年啊,這麼多年。我們年年都派人去安徽找你們,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你老人家去哪里了?”

    趙馭德怒氣已平,眼圈卻紅了︰“我去了直隸,你們到安徽怎麼能找得著呢?”

    這群人都圍著趙馭德,個個都是眼圈發紅,想哭地樣子,但是發現周圍人都在瞧熱鬧,忙瞪著眼楮罵道︰“滾,滾。想找死啊?”

    圍觀的人急忙往旁邊閃,生怕惹惱了這些瘟神。

    趙馭德想起來了什麼,拉著顧小五道︰“你跟我上去。”然後又對其他人道︰“都給老子安生點!娘地,想攪黃你爺爺的買賣啊?”

    顧小五轉悲為喜道︰“趙爺,您現在做買賣了?好家伙!這房子夠氣派地!都開了錢莊子了!您老人家發財啊!”

    趙馭德對他腦袋就是一巴掌︰“小兔崽子,你拿老子打 ?”

    顧小五呵呵傻笑著跟他上了樓,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笑起來居然滿憨厚的。

    他跟著趙馭德上了樓,到了小客廳,發現莊虎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喝茶,他的臉上現出不快之色道︰“趙爺,咱爺倆十五年不見了,咱們爺們說話,叫個外人在這里做什麼?”

    趙馭德指關節微曲,對他腦門就鑿了一個道︰“混蛋,你知道這是誰嗎?是少爺啊!”

    顧小五被打的一楞道︰“哪個少爺?”

    趙馭德罵道︰“不長眼楮的狗東西,咱們還有幾個少爺?”

    顧小五眼楮一亮道︰“是莊家少爺?”

    趙馭德笑著點了點頭。顧小五“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膝行兩步,抱住莊虎臣的大腿,痛哭失聲道︰“少爺,我可見著你了!”

    莊虎臣被他搞蒙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剛才還囂張的很,現在居然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象個孩子。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趙馭德介紹道︰“他叫顧小五,外號小褲子。咱們安徽話,顧和褲一個音!他是老爺當年在街上揀的快要餓死的孤兒,老爺把他帶在身邊當了親兵。”

    顧小五邊抽泣邊道︰“莊軍門要不是為了救我,也不會被法國人炸死,是我害了軍門!”莊虎臣地那個便宜老爹是個記名的提督。但是只實授了游擊。清末這樣的事情多了,稱呼一聲軍門也算勉強能說的過去。

    趙馭德嘆了口氣道︰“那也怪你不得。你那時候是頭一次打仗。”

    莊虎臣听他們邊哭邊講述,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當年法國艦隊攻打台灣,一發炮彈飛來,顧小五和趙馭德當時都傻站著不動,莊虎臣那個便宜老爹人稱莊三瘋子的莊畢听見炮彈飛行的聲音知道不妙,就一腳把顧小五踢到防炮坑,又把趙馭德一把也推了下去,結果自己還沒來得及躲,炮彈就已經炸了,他肚子被豁開了一條大口子,腸子都流了出來。他也真是凶悍,自己把腸子塞到肚子里繼續開炮,正好這一炮就打到法國司令孤拔地旗艦上,把孤拔炸成了重傷,法國艦隊剛剛到了鎮海,他就死了,而莊畢仗還沒打完就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

    莊虎臣這才明白,為什麼趙馭德這麼多年來忠心耿耿的給他家賣命,原來他這條命就是自己那個便宜老爹救的。這件事情怕是趙馭德一輩子都難愈合的傷口,所以從來沒听他提起過,現在莊虎臣對那個見血瘋,見銀子瘋,見女人更瘋的莊畢多了十二分的敬意。他貪財、他好色,他鹵莽,可是他對袍澤可以拿命來保護,對犯我中華的鬼子,即使在命已經丟了大半條的時候,還能去拼!縱然他有萬般的不是,有此兩條,就足夠稱為英雄!

    莊虎臣心里對他下了定語︰純爺們!

    顧小五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著窗戶下面叫道︰“弟兄們,快上來,莊軍門的大少爺在這里呢!”

    一群人發瘋一樣地跑了上來,都是撲通就跪在地上,然後立即泣不成聲,一幫子胡子拉擦的大老爺們在小客廳里哭成一片。莊虎臣眼圈也濕潤了,連勸慰他們都不記得,趙馭德本來還假意罵了他們兩句,結果話還沒說完,自己也被弄的眼淚吧嗒。

    莊虎臣腦子里突然冒出個念頭,自己終于也有人納頭便拜了!可這不是什麼王八之氣,更沒有虎軀微震,而是那個從來沒見過面的爹拿血拿命換來的!

    看著眼前這些跪在地上低沉的哭嚎的男人,莊虎臣心頭說不出是酸楚還是溫暖!誰說跪著的都是奴隸?他們低頭是巍巍長城,站起來是昆侖泰山!誰說流淚的就是懦夫?他們血管里流淌的是黃河、長江!五千年淌不盡地男兒熱血!九萬里關山承載著中華英魂!

    莊虎臣他們這里眼淚流成了黃河,外面黃金榮冷汗也淌成了黃浦江,在他們這些上海灘白相人心目里神一般的顧家小爺叔,居然給這家“點金錢莊”的東家下跪了!而且跪的不止他一個,連他手下的八大金剛都一起跪!雖然離地遠,听不見他們說什麼,但是顧小五被人打連手都不敢還,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他渾身抖得篩糠一般。

    穿長衫地包打听比他哆嗦的還厲害,深秋天氣,額頭地汗淌了一臉,好象水洗了一般,說話也哆哆嗦嗦︰“黃探長!這家錢莊到底是什麼來頭?”

    黃金榮苦著臉道︰“我哪里曉得是什麼來頭?”

    短打扮的包打听嚇的腿直打膘,喃喃道︰“這次禍惹大了!連顧家爺叔都怕他們!那宰了咱們幾個還不跟殺只小雞子一樣啊?黃探長,咱們怎麼辦啊?”

    黃金榮嘆氣道︰“怎麼辦?現在還能怎麼辦,趕緊準備份厚禮送過去,然後多磕幾個頭,能把命保住,我以後天天吃素!”然後恨恨的道︰“他***,這錢莊的老板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是法國總理的爹還是英國皇帝的娘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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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6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修理黃金榮

    如果說顧小五被趙馭德修理,把黃金榮嚇出了通身的冷汗,那麼寧波大亨虞洽卿的親自道賀,那就讓他心底徹底結了冰。顧小五這些人靠著敢拼命不怕死,在上海灘打出了名堂,但是這些上海灘的大亨們基本上都是抱著“瓷器不和瓦片斗”的心態才容他們橫行,都覺得和這些安徽來的窮棒子拼個死活劃不來。而虞洽卿可是寧波商會的頭面人物,黑白兩道哪個敢不給他面子?兩年前,法租界想要強征寧波會館“四明公所”,結果虞洽卿振臂一呼,幾萬寧波人商人罷市,工人罷工,而且圍了公董局和租界領事館,最後法國駐上海總領事柏藻托也只好作罷。連洋人都怕了他,青幫洪門的那些老頭子、舵把子們更是唯他馬首是瞻。然而今天他輕車簡從,一個人帶著個管家親自上門道賀,客氣的不得了。

    黃金榮本來以為自己是踢到門板了,現在明白了,踢的根本就是炸彈,不粉身碎骨那絕對是祖宗積德了。虞洽卿只要遞一張二指寬的條子到公董局,自己這個小小的探長就得老老實實卷鋪蓋卷滾蛋,而顧小五只要歪歪嘴,他的徒子徒孫就能把自己剁成一片一片的送到趙馭德面前讓他蘸著面醬當涮羊肉吃了。

    正當他耷拉著腦袋心神不寧的時候,被他派出去找顧小五幫忙的瘦子帶著胳膊已經斷了打上夾板的馬老三跑了過來。

    瘦子急忙道︰“黃探長,都打听清楚了。這個錢莊的東家是在娘子關打敗了西洋聯軍地莊虎臣的大管家!剛才听說這個莊虎臣就是顧家小爺叔地主子!”

    黃金榮一下子癱軟在路邊,我的個祖宗啊!怎麼惹到他了?西洋各國幾萬大軍都被他弄的灰頭土臉。自己一個蝦米小魚居然在蛟龍頭上找食吃?那不耗子舔老貓的鼻梁——找死嗎?

    馬老三苦著臉問道︰“黃探長,您說怎麼辦吧?你可得拿給主意啊!你老人家是兄弟們的主心骨啊!”

    黃金榮臉上橫肉抽搐,麻子坑象被桿子捅的蜂窩一樣抖動,一腳就踹在馬老三肚子上,把他踢了個跟頭,指著他罵道︰“你個不開眼的癟三!哪個人不好惹,你去惹這些閻王?”

    瘦子也是嚇的哆嗦,但還是勸慰道︰“黃探長,您消消氣,你就是打死馬老三也不濟事啊!還是趕緊拿個主意啊!”

    黃金榮苦澀的嘆口氣道︰“你們都去甦北鄉下躲一躲。我不派人給你們遞消息,千萬不要回上海。”

    瘦子問道︰“那黃探長您怎麼辦?阿德哥和顧家小爺叔要是發了火,那是不得了的!怕是你老人家也吃不消啊!”

    黃金榮苦笑道︰“我還能怎麼辦?難道這個探長不做,回鄉下當癟三啊?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正在黃金榮這些人忐忑不安,等待世界末日來臨地時候,莊虎臣的小客廳可是太熱鬧了,擠得人挨人。可是也沒人願意出去。顧小五這些人見了陳鐵丹他們,听說這些壞小子是老袍澤和老上司的孩子,而且大半都是孤兒,親熱的不得了,又是抱又是哭,哭完又笑,幸好這洋房的隔音效果不錯,否則外面人听了還以為是到了洋人建的瘋人院呢。

    趙馭德哭完笑完,突然想起來,瞪著眼楮掃視顧小五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剛。怒道︰“你們這些不長進地畜生!什麼不好干,去當流氓?敲詐商戶、勒索百姓,你們他娘的把我們安徽人的臉都丟盡了,要是老爺還在,大棍子打死你們這些混蛋!”

    顧小五他們急忙把頭低下,都紅了臉,恨不得把頭插到褲襠里。

    莊虎臣見他們嘴唇蠕動幾下,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們必然有什麼苦衷,對陳鐵丹他們道︰“都滾到外面去。看看外面有什麼事情沒有,別有人再來搗亂。”

    顧小五咬牙道︰“少爺,您放心,有我在,上海灘沒誰敢和您搗蛋!”

    趙馭德黑著臉罵道︰“你小子有出息了啊?當流氓當出本事了!夠厲害的!”

    顧小五的頭壓的更低了。陳鐵丹他們看見他的樣子。都是偷偷的笑。

    莊虎臣對他屁股踢了一腳道︰“趕緊滾蛋,我屋里都快擠爆炸了!”

    等那些親兵一走光。莊虎臣對顧小五道︰“你說說,怎麼跑到上海來了。s”

    顧小五偷偷抬頭看了一眼趙馭德,趙馭德沒好氣道︰“少爺叫你說,你就趕緊說!看我做什麼?”

    顧小五嘆了口氣道︰“那年莊軍門過世,趙鎮台扶靈回了安徽,我們這些弟兄就留在台灣駐守,等仗一打完,我們這個營頭沒了長官,就給解散了。我們回到老家沒找到你們,只好拿當年大人賞的銀子買了幾畝田,可好容易打了點糧食,賣地錢換了銀子連交稅都難,一兩銀子要兩千個制錢!我們這些人哪有銀子啊?只能拿銅錢去換,可銀子那麼貴,听老輩子人說,現在雖然還是一人一兩銀子的稅,可交上去的銅錢都翻了一個跟頭都不止!剩下的那點糧食,好年景還能半年糧食半年瓜菜,要是遭個災,那就啥都沒了,剛過了兩年,地就都賣光了,兄弟們斷了營生,除了打仗、種田我們這些人別的啥也不會,最後沒辦法,就結伴到了上海碼頭扛大包

    顧小五這些人的講述,讓莊虎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自打乾隆末年,洋人就開始輸入鴉片到中國,結果引得大量的白銀外流,後來林則徐虎門銷煙,又把洋人都趕到海上不許登陸。洋人不分良莠,也不論是不是販過鴉片的。都在海口外面漂著,沒吃沒喝沒醫藥,死了不少人。結果洋人借這個由頭開了仗,自打道光年間和洋人開戰,那是打一次敗一次,賠款越來越多,白銀就越來越貴。

    朝廷規定完稅是用銀子地,可這些種地地人哪里有銀子?只好拿著銅錢去錢莊換,這些錢莊和官府都是勾搭著地,就用兩千銅錢一兩銀子的價格換給農民。而官平價格是八百文換一兩銀子,這樣多一半的錢就落在當官的和錢莊地腰包里。這還是比較好地官,那些心更黑的,額外火耗還能再收到三、四錢,農民更是苦不堪言,造成了大量地人只好靠賣田來交稅,田賣光了就成了流民。年輕力壯的四處討生活,年老體弱的就拉棍要飯。

    顧小五這些人就是這樣流落在上海地,先是靠賣苦力過活,可賣苦力也要被把頭盤剝,被別人欺負,這些人當年都是淮軍的驕兵悍將,血里火里滾出來的,哪吃這一套啊?幾十人靠著幾十把砍刀殺遍了上海灘,這些人手又狠,心又齊。漸漸的就沒人敢惹,慢慢的他們發現控制碼頭、收店鋪的保護費來錢快,就開始動了歪心思,那些街頭的混混、青皮也逐漸圍繞到他們身邊,逐步成了黑勢力。既然要吃街面,那自然少不得作奸犯科,手下人又都是市井無賴,哪能不出事兒?這就和巡捕房打上了交道,黃金榮就曾經放過顧小五一個徒孫,所以這次他就算是還人情。幫黃金榮出了頭,沒想到大水沖了龍王廟,弄到莊虎臣頭上了。

    顧小五還在說道︰“我們也是沒辦法,真是過不下去了

    顧小五說地委屈,趙馭德听的火大。上去當胸就是一拳。把他打了個趔趄,罵道︰“沒出息的混帳!男人大丈夫。凍死迎風站,餓死打飽嗝!沒飯吃去做賊?沒飯吃就去當流氓,去偷去搶?狗東西,當年大人要是知道在路邊揀回來個賊骨頭,干脆就由得你餓死算了!省得他老人家過世了,還被你這沒用的畜生壞了名聲!”

    顧小五也不敢說話,外面有人敲門,趙馭德叫了聲︰“進來。”

    一個顧小五手下的嘍羅走了進來,看見滿屋的人,走到顧小五面前,對著他耳朵,顧小五不耐煩道︰“有話就說,這里沒外人,那是我主子!我這里沒有背他的話。”

    小嘍羅道︰“小爺叔,黃麻皮來了。”

    顧小五眉頭擰成了“川”字,拳頭攥的“噶吧吧”響,咬牙切齒道︰“這個混蛋來得正好!”

    莊虎臣見他恨地牙癢,奇怪道︰“這個黃麻皮是誰?

    顧小五恨恨的道︰“這個王八蛋是法租界的巡捕,姓黃,一臉麻子,外號就麻皮金榮。就是這個混蛋挑唆我來砸少爺地場子。”

    莊虎臣差點從椅子上蹦下來,嘴里的一口茶全部噴了出去,給顧小五洗了個臉。

    莊虎臣叫道︰“誰?黃金榮?”

    顧小五疑惑道︰“少爺知道他?”

    莊虎臣心道,我太知道了!這個上海灘赫赫有名的大亨,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以後,不知道黃金榮的,那肯定不是中國人。不過看樣子他現在混的還不怎麼樣,起碼顧小五這些提起他,都是一臉不屑,感覺這個未來的青幫大亨也就是阿貓阿狗之類的東西。

    小嘍羅問道︰“小爺叔,見不見他?”

    顧小五白了他一眼道︰“這樣的東西見他做什麼?扔到黃浦江里種荷花吧。”

    小嘍羅點頭,正要轉身出去,莊虎臣急忙道︰“慢,把他叫進來,我要看看他。”

    顧小五雖然不解,但是也不敢違拗他的意思,不多時,黃金榮手里托著個大盒子,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子,諂媚地向周圍笑了笑,但是沒人理他。他看見趙馭德,急忙道︰“老東家,給您賀喜啊!”

    趙馭德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弄了他一個大長臉莊虎臣仔細打量著黃金榮,他個子中等偏上,有五尺六、七寸。穿一身藍布長衫,罩一件湖綢馬褂。略微有一點胖,生滿橫肉的圓臉,眼楮不大,但是精芒偶爾閃現,眉毛很濃,但是不長,有點半截斷了地感覺,這個在相書里是短命相,可是莊虎臣知道,這老兄是足足活了八十多才死的。看來算命這個東西絕對是靠不住地。

    黃金榮見莊虎臣看他,他也瞧了瞧莊虎臣,覺得這個年輕人雖然是便裝,但是也是衣著華貴,氣度不凡,而且還有一種國人中很少看見地平靜與自信,情態既不是常見地普通人那種奴顏婢膝。也不是高位者那種目空一切,而是淡定從容。這樣的神態黃金榮並不陌生,那些英國、德國地世襲貴族往往就有這種感覺,看起來似乎和藹可親,但是讓你對他卻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黃金榮被看得有點發毛,單腿一曲,打了個千問道︰“這位少爺,不知道怎麼稱呼?”

    他還沒來得及起來,腿彎就被人踢了一腳,回頭一看。是顧小五給了他一下。

    顧小五罵道︰“你***,少爺是你能叫的嗎?這是老子的主子!欽差大人莊虎臣!”

    莊虎臣三個字如同在黃金榮耳朵邊響了一聲炸雷,這個名字在上海灘華、洋兩界嚷嚷的婦孺皆知,《申報》、《西林字報》差不多天天都有他地新聞,連拉黃包車的車夫閑下來的時候,都要擺一擺“莊欽差大破西洋兵”的龍門陣。瓶子罐子都有個耳朵,黃金榮包打听出身,再不清楚莊虎臣是何許人也,那也真是該死了。

    莊虎臣冷冷的看著他道︰“是你叫人來搗亂的?”

    黃金榮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突然又想起顧小五就在旁邊。哪還敢狡辯,低下頭,面如死灰道︰“是小人不懂事,我是混蛋,您老人家什麼身份?您就當我是個屁。放小人一馬吧!”

    莊虎臣看著這個在後世里飛揚跋扈的一代青幫大亨。現在居然象條癩皮狗一樣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不覺大呼過癮。但是還沒打算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大模大樣的坐在西洋椅子上,然後輕蔑的用腳抬起黃金榮的下巴道︰“你以為在租界,我就擺布不了你?”

    黃金榮連忙道︰“小人真的不知道這是大人的產業,要是知道,你就是給我個天做膽,我也不敢啊!大人饒命啊!”說罷,磕頭如搗蒜。

    莊虎臣故意不說話,看著他不停的磕頭,幸好這屋子鋪著波斯羊毛地毯,要是中國式樣的房子那種青磚水磨地,早把腦袋踫破了。黃金榮磕了半天頭,見莊虎臣既沒有殺他的意思,也沒饒了他的表示,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突然想起來自己帶地的東西,急忙爬了兩步,把地上放著的盒子掂了過來,跪在地上解開,從里面拿出一個看上去黑不溜秋很不起眼的佛像,然後對莊虎臣道︰“小的家祖傳的這尊佛像,是當年南北朝的時候達摩老祖從天竺帶來的,小人願將它獻給大人。”

    顧小五不屑道︰“你黃麻皮家還有祖傳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在那里打的秋風!”

    莊虎臣現在眼界也大了,寶貝也見得多了,不象在榆林堡地時候,慈禧賞了柄玉如意,當時滿腦子的能換幾套三室一廳。他只是隨意了瞅了兩眼,然後點頭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起來吧。”

    黃金榮亮閃閃的腦門上,滿是汗水,連麻子坑都被冷汗填平了,看上去象一個個微小的水潭,讓莊虎臣越看越想笑。

    莊虎臣對趙馭德道︰“趙叔,給他開張一千塊洋錢的票子。”

    趙馭德一楞,黃金榮連忙擺手道︰“小人不敢,小人今後再也不敢胡鬧了!”

    莊虎臣陰陰地看著他道︰“我賞地,你敢不收?”

    黃金榮又連連搖頭道︰“小人不敢!”

    莊虎臣滿意的笑了笑道︰“今後,你每個月來這里領一千塊洋錢,這個是我特別賞給巡捕房全體華人巡捕地,但是有一樣,領了我的銀子,就得听我的使喚。”

    黃金榮忙道︰“那是,這個自然,就是不領大人的賞,小人也要听欽差大人的吩咐。”

    莊虎臣冷笑道︰“要是拿我的錢,不听我的話,別說你在租界,你就是跑到爪窪國,我照樣能收拾了你!”

    黃金榮急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今後一定全听大人的差遣!大人讓小人如何,小人就如何!絕對不敢陽奉陰違!”

    莊虎臣一擺手,就不再說話,黃金榮傻傻的站著,顧小五對他狠狠踢了一腳道︰“還不快滾?怎麼,還準備吃了晌午飯再走?”

    黃金榮跌跌撞撞的開門從樓梯跑了下去,衣裳已經濕透了,剛剛出了門,腳就一軟,摔倒在地上。

    顧小五從窗戶上看見他的狼狽相,哈哈大笑,然後問道︰“少爺,這樣的混帳東西,留他做什麼?”

    趙馭德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比他強多少?烏鴉落到豬背上,瞧不見自己黑!”

    顧小五的腦袋又耷拉了下來。

    莊虎臣雖然覺得黃金榮此人作惡多端,但是在日本人佔領上海的時候,他閉門謝客,說什麼都不肯當偽上海市長,就憑這一點,這個人還有可恕之道。並且他現在是華人巡捕里唯一的探長,今後說不定還有用處,就留了他一命,而且莊虎臣也知道,有顧小五這樣的狠角色在上海坐鎮,他黃金榮也翻不了天。

    莊虎臣笑了笑道︰“一個蝦兵蟹將,值得和他計較嗎?”

    顧小五忙道︰“那是,少爺是什麼身份?欽差大人啊!那就是戲文里奉旨查案的八府巡案,見官大三級!”

    趙馭德白了他一眼道︰“都過了十多年了,你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嘴還是這麼貧!一點長進都沒有!”

    顧小五手下的八大金剛本來都是淮軍銘字營的兵,和趙馭德都是極熟的,見他把顧小五罵的狗血淋頭,不禁好笑。

    一個矮壯的男人問道︰“趙爺,剛才我在下面听說,您老人家又吃人肉了?味道怎麼樣,有沒有當年殺的洋兵的肉味道好?”

    趙馭德搖頭道︰“人肉不好吃,沒什麼味道,還是人心吃起來好,脆生生的,有嚼頭!洋鬼子的心個頭大,吃著過癮!”

    趙馭德說的輕描淡寫,莊虎臣听的差點就吐了,他還真的吃過人心啊?

    窗口旁邊,一個一直在看熱鬧的人叫道︰“呦,大家快來看啊,好大的排場啊!”

    莊虎臣被他的話吸引,也走到窗戶口觀看。

    幾十個穿著鮮紅色軍禮服,白色褲子,頭上的禮帽上插著羽毛的法國兵抗著步槍開道,每人都戴著雪白的手套,槍上的刺刀在陽光下直晃眼。兩匹高大的西洋白馬拉著一輛裝飾的極盡奢華的馬車,洋人車夫的裝束也是非常考究的燕尾禮服,神態倨傲。後面還有一輛馬車,裝飾的也很豪華,但是拉車的是兩匹棗白相間的雜花馬。馬車後面,一大群租界的安南巡捕戴著大殼帽子拿著警棍跟在後面跑。

    顧小五納悶道︰“這是誰啊?這麼大的譜?就是法國總領事也沒這麼多的衛兵啊!”

    只見馬車停在錢莊門口,後面的馬車里跳下一個中年男子,竟然是個中國人,他拿著一張名貼遞給了咨客。咨客看了一下,楞住了,隨即高聲叫道︰“大清國和碩長公主殿下駕到!”

    莊虎臣在上面一听,也呆了,只見那個中年男人恭敬的拉開了前面那輛馬車的門,容齡一身雪白的西洋盛裝笑盈盈的下了馬車。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6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法國美人計

    容齡的閃亮登場讓莊虎臣始料不及,確實是弄的場面過于夸張了些,當莊虎臣下樓去迎接她的時候,咨客見他自動現身,也就不再遮著瞞著了,高叫道︰“大清國果毅子爵莊虎臣駕到!”

    這一嗓子更是讓現場沸騰了。容齡是和碩公主,親王的品秩,王爵按照古例,算是君主了!雖然到了後世,王爵只是個榮耀而已,並沒有真的裂土,南面稱孤,但是禮節還是沒變。這些來道賀的商人都是捐過官的,多少知道些朝廷的規矩,現在撲拉拉跪了一地。

    莊虎臣也沒辦法,只好準備跪下行君臣大禮,現在覺得楊士琦說的太有道理了,這要是娶了公主,公主是君,額駙是臣,那哪里還談什麼振作夫綱?見老婆就磕頭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沖了這一條,大清朝也不能留著。容齡見他作勢要行禮,急忙給扶住,俏麗的杏核眼飛了他一下,幸好其他人跪著沒敢抬頭,要是瞧見這對小情人在暗送秋波,那下巴還不嚇得掉地上砸了腳面子?

    容齡的高調亮相本來也不是她的意思,可法國公使交代上海總領事一定不可怠慢,租界方面自然是怎麼隆重怎麼來了。莊虎臣本來打算是倆人悄悄的見上一面,然後敘一敘相思之情,現在被法國人這麼一攪和,想躲在錢莊里不露面都不行了。容齡和莊虎臣的出場讓上海新聞界為之震動,記者們拼命往法租界趕,把個“點金錢莊”的開業之喜硬生生變成了他倆新聞發布會的現場。莊虎臣也會邀買人心,干脆就包了附近最好的幾個飯館子,也不管是中國的外國的,法蘭西、英吉利的,哪家館子裝飾最豪華,誰家的菜最貴就包誰家,讓這些記者們在拍到滿意的照片以後,又吃的心情愉快。對這位年輕地欽差大人更是平添了幾分好感。

    晚上,法國總領事柏藻托和公董局總董拜爾更是舉辦了盛大的晚宴招待容齡和莊虎臣,趙馭德和楊士琦也跟著去了,趙馭德本來是勸莊虎臣不要去了,現在兩國名義上還是敵人,這吃敵人的飯似乎有賣國之嫌,而且萬一這洋人設的是鴻門宴,那如何得了?莊虎臣也懶得和他解釋,執意要去,趙馭德也只好跟著。腰里還偷偷別了把手槍,他心道,真要是鴻門宴,就舍了性命當樊儈。說什麼也要保護少爺的周全。

    到了宴會,趙馭德好象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圓,都迷糊了,這里的洋婆子大冷天居然還穿那麼短的裙子。露了多半截大白腿。而且衣服領子開得又低,大半個胸脯子都出來了,真是不堪入目。楊士琦曾經在李鴻章的幕府呆了好幾年,這樣的場面見多了,自己點著根呂宋雪茄,又從侍者手里取了杯紅酒,自得其樂。法國雖然已經是共和國了,但是這些洋人也是毛病大,不管男人、女人都紛紛要求和容齡、莊虎臣合影。一個洋行大班夫人。在和容齡合影以後,興奮的用半生不熟地中國話叫道︰“哦,上帝,我居然和一個東方的公主那麼接近的照相!我要把照片洗一百張,發給所有的親戚、朋友!告訴他們。我在上海過地有多麼好!有一位公主朋友!”

    莊虎臣也不覺得奇怪。到了二十一世界,摩納哥那麼屁大點的地方。那里的公主、王子還讓那些歐洲人顛顛的去追星。莊虎臣看著那些洋人對容齡地公主身份那麼著迷,心里好笑,你們要是知道大清地公主多一半都要嫁到蒙古和親,沒幾個人能活到四十歲的,恐怕就沒那麼向往了吧?真以為是安徒生的童話呢?

    莊虎臣不懂法語,租界的法國官員又怕說錯話,引起外交上的麻煩,也不敢和他多說什麼,只是打打哈哈,談談上海的天氣,趙馭德倒是成了主角,那些洋行的大班都知道他是大清頭一號的財主,紛紛和他攀交情,說到最後,全是同樣的主題,問他願意不願意買租界地房產、土地,而且都表示了為了兩國的世代友好,可以優惠,價錢好商量。可憐趙馭德打了十幾年的仗又當了十幾年的管家,那和洋人做買賣的事情哪里曉得,急了一腦門子白毛汗,只好裝听不懂這些人地蹩腳中文。不過他也納悶,這兩國官員擺宴席,怎麼弄些商人湊熱鬧,而且這些洋商似乎都很牛氣,對洋人官員說話地態度好一點的不卑不亢,差一點就指手畫腳,這些法國官員似乎還有點怕這些商人。趙馭德就弄不明白了,這大清地商人見了當官的,那都是和孫子一樣,這洋人的規矩就是不一樣,雖然他有些疑惑,但是看著這個場面,覺得無論如何與鴻門宴怕是掛不上關系,心里的石頭就落了地,也松快了不少。

    過了一會,酒宴上開始表演魔術、歌舞,幾個波斯舞娘的肚皮舞算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趙馭德這才擺脫了那些洋商,坐在楊士琦旁邊道︰“哎,我說老楊,我看洋毛子好象擺的也不是鴻門宴啊!他請咱們吃飯到底是個什麼用意?”

    楊士琦冷冷一笑︰“洋人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還沒咱們大清的朝廷那麼下作!”

    趙馭德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是在李二鬼子身邊呆久了,沾了漢奸氣,什麼都是洋人的好!”

    楊士琦撇撇嘴道︰“不是我說洋人好,洋人也不是好東西,可要說咱們的朝廷那可比洋人就差到天邊了!咸豐年間,本來就打不過人家,敗了也就罷了,條約在天津也簽了,後來咱們咸豐爺又後悔了,說再修改條約,修改就修改吧,反正條約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打出來的,打完再談也沒什麼,可朝廷明著和洋人談判,暗地里把洋人使節給下了大獄。這下可好,洋人本來是要求帶幾十個人上北京換條約的,現在也不用換了,大軍直接拿下北京城,還燒了圓明園。咱們咸豐爺那會也不要求洋人必須行三拜九叩大禮了,直接跑到承德了。”

    趙馭德不屑道︰“這個事情我清楚,你別瞎編排。朝廷是不讓洋人公開賣大煙!大煙是害人的東西,你又不是不曉得,咱們少爺就最恨賣大煙的。不讓他們賣大煙,洋人就欺負上門了?這是個什麼道理?這不是強盜是什麼?哦,洋人都逼上門了,還能不打?再說了,打仗這個事情本來就是耍的計策,關他幾個洋人算什麼?”

    楊士琦搖頭道︰“你還是不曉得啊,那次和洋人開戰之前,朝廷打長毛餉用不足。早就開始對鴉片公開征稅,還能不算是公開買賣?公開賣大煙這個事情,是在開戰前兩年,朝廷實際上就是準了的。朝廷那會兒沒錢,油鍋里的銅板也想撈!洋人想把這個事情用條約確定了,可兩廣總督葉名琛的態度是不見、不理、不談,等洋兵打上門來了。他的態度就更是好笑不戰、不和、不走。裝看不見!

    掩耳盜鈴地故事三歲娃娃都曉得,他一個兩榜進士,十八歲就是貢生的人居然能做這麼蠢的事情!最後落得個被洋人擄走,身死印度,也算是大笑話了!一個笑話還沒完,另外一個就接上,本來天津條約就夠丟人了,敗軍之國居然還使詐術,弄的圓明園被燒!皇帝逃跑。也難怪西洋各國瞧不上大清的官員,這些人笑話也就是夠多了!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咱們朝廷的徐桐,那是皇帝的老師。學問是夠大了吧?他老人家凡是沾了個洋字的東西一概不用。門口地對子就是與鬼為鄰,望洋興嘆可洋錢他怎麼不嫌不好呢?最後居然昏聵到要求太後調義和團來殺洋人。呵呵,結果義和團進了北京,連他家都給搶了,全家跑到紫禁城逃難!”

    楊士琦嘮叨了半天,把個大清朝廷糟踐的一錢不值,最後結論出來了︰“人必自侮,後人侮之!自己找倒霉,怨的誰來?就說火燒圓明園吧!洋人固然可恨,可咱大清的皇帝也是夠戧,修園子你就好好修,還弄出個什麼萬國冠冕朝天子地形制,圓明園里修建的洋人建築格局,都是要朝拜咱大清的皇上,說白了,都在給皇上磕頭呢!洋人不燒你燒哪個?你看看如果在康熙、乾隆朝,哪個番邦小國,敢修個園子弄出大清皇帝朝番邦來,這叫什麼罪名?僭越!朝廷不發大兵犁庭掃穴,滅此朝食才怪?打又打不過人家,還沒事淨找麻煩!”

    趙馭德不服氣道︰“那你的意思,就是隨便洋人欺負,就不能還手?”

    楊士琦笑道︰“這你又不對了,你要是人家打你不還手,那人家打順了手,還不見天地欺負你?咱朝廷現在就是被洋人打順手了,想起來就給敲打一頓!可偏偏朝廷還不長記性,這又弄出個與天下萬國為敵地笑話!又被人修理了這就得說咱們欽差大人高明了!對洋兵來犯,不打便罷,打則必勝,而勝了以後呢,又優撫洋人俘虜,洋人現在對他又敬又怕,還說不出來什麼,大人做事件件都佔個理字!什麼是理?萬國公法就是理!佔住這一條,再有強兵做後盾,洋人不也沒什麼招數了嗎?還不得乖乖的來談判?原來洋人不是要求咱們朝廷懲辦娘子關眾將,現在怎麼也不提了?你看看今天的場面,洋人對咱們大人何等敬重?大人對洋人的態度我最是贊許,我以十二字概括︰分化瓦解,來犯必懲,以禮相待!”

    趙馭德听他夸獎莊虎臣,心情自然是大好︰“那是,要是少爺執掌軍機,那誰敢不敬我中華?哪個還敢犯我大清?”

    楊士琦搖頭道︰“我可沒那麼樂觀,大人磊落丈夫,可朝廷里那些人蠅營狗苟,做事自然是一無所成,可是壞事的本事都不小啊!大人就是真的有一天執掌軍機,恐怕也是被宵小輩百般掣肘,空有一身本事卻也壯志難酬。”

    酒宴到了最後,就是舞會了,這個時代流行的宮廷交際舞,莊虎臣是一概不會,只好當了看客,而容齡則是穿花蝴蝶一般,不管誰邀請,一概不拒絕。趙馭德看的直皺眉頭,這大格格也太沒規矩了,要是有一天,真的進了莊家門,一定要好好給她講講“三從四德”,另外找根鐵門閂,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滿世界地跑,壞了老爺、太太的門風。

    舞會結束,洋人用馬車把莊虎臣他們送回了錢莊,法國總領事親自把他們送到了門口。禮節恭敬得近乎謙卑,他用的是歐洲各國接待外國親王的禮數。要說他做的也沒什麼不對,容齡本來就是親王地品秩,可這些年大清被洋人輕視。連神甫都有了品級,居然能按照官員對照幾品幾級了,洋人官員在大清朝廷眼里,更個個都是洋大人。哪里還敢要求他們以禮相待。

    回到錢莊。容齡取出了一個大紙箱子,說是法國公使給莊虎臣地禮物,莊虎臣疑惑的問道︰“什麼東西,這麼大個箱子裝?還輕飄飄地。”

    容齡笑道︰“你自己打開看看。”

    莊虎臣撕開了封皮,里面居然是滿箱子的信,都是法文,他看不懂,就讓容齡幫他翻譯一下。

    容齡才念了三封,莊虎臣的臉就紅的可以烙餅了。急忙擺手道︰“你還是別念了吧!”這一大箱子信,竟然全是法國女孩給他寫的情書!他在西洋各國現在名聲太響了,一個英俊的東方騎士,英勇的保衛著可憐的皇太後,他作戰無比勇敢。戰功赫赫。可是又對被他俘虜地敵人無比仁慈。年輕、英俊、勇武,再加上保護的是貴婦人。這個完全就是騎士小說的主人公了。當然《堂吉柯德》這本除外!莊虎臣的形象簡直就是這些法國少女地夢中情人標準模版,結果無數封情書就發到了法國公使館,要求法國公使代為轉遞。

    里面很多封信都是夾著照片的,楊士琦興致盎然的品評著,他隨意的拆開來看,絲毫沒有一點侵犯隱私權地感覺︰“這個不行,太胖了,這個好點,就是腿短!這個太瘦了,不利生養

    他邊看邊點評,引得容齡笑地花枝亂顫。

    趙馭德越听越火,對莊虎臣道︰“少爺,這個是洋鬼子使的美人計,他們打不贏咱們,就用這些東西來騙人!”

    楊士琦不屑的舉起一張照片道︰“美人計?你瞧瞧這個,長的和豬八戒的二姨似的,這樣的美人計?你會中啊!別把洋人想的和咱們朝廷的那些人一樣,八國聯軍都快要打進北京城了,還指望用什麼一為以文錦壞其目,二為以美食壞其口,三為以聲斥壞其耳,四為以高堂壞其腹,五為拊其嬰兒以壞其心地三表五鉺來拒敵!”突然,他想起這話是太後說的,也覺得當著容齡說這個,實在有些過分了,連忙閉了嘴。

    趙馭德更不明白了︰“那洋人要不是美人計,弄這些做什麼?”

    容齡笑道︰“洋人的女孩子喜歡咱們的莊大人唄!”

    莊虎臣尷尬道︰“你就別拿我開涮了。”

    趙馭德搖頭道︰“要是按大格格說的,這些洋婆子不都是賣國賊?這邊和咱們大清打仗,那邊她們就想嫁咱大清地爺們?她們就不怕洋人朝廷辦她們個通敵賣國?”

    他地話把容齡、楊士琦都逗的哈哈大笑,連一直紅著臉不說話地莊虎臣也笑的前仰後合,趙馭德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傻傻的看著他們。

    過了半天,莊虎臣笑夠了,才道︰“趙叔,這洋人的事情你不懂,你就別插嘴了,越說越錯!”

    楊士琦站了起來,拉著趙馭德道︰“老趙,不是我說你,這些你不懂,瞎插什麼嘴啊?”說罷,拉著趙馭德就往門外走。

    趙馭德也就跟著他出了門,楊士琦低聲道︰“大人和大格格好容易見個面,你這麼大個人就不知道回避?真是個蠟燭,不點不亮!”

    趙馭德和楊士琦不約而同的都回過頭看看已經被自己隨手關上的門,楊士琦賊忒兮兮的笑了笑,趙馭德則是心情復雜的嘆了口氣,哎了一聲。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7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冷夜清秋

    莊虎臣和容齡彼此對視良久,沉默了半天,異口同聲道︰“你瘦了。”

    倆人同時為彼此的心有靈犀開懷一笑,是啊,都瘦了。容齡在北京到處奔波,天天參加各種新聞發布會,在中外記者面前替他樹立高大形象,也同時在無力的替慈禧開脫。不管是什麼樣的應酬場面,哪怕是再累,也從來沒有拒絕過,能不瘦嗎?仔細看她,竟然都已經有了黑眼圈,讓人著實的心疼。莊虎臣在娘子關,一身系數萬大軍之命運,身後還有山陝數千萬百姓的安危福祉,更兼要防備朝堂的傾軋,心都操碎了,能不瘦嗎?但是他的瘦和容齡的不同,容齡那是過度操勞的憔悴,一種落花繽紛的淒美,而莊虎臣的則是減掉了身上和臉上的贅肉,顯得更精干了,原來的陽光少年的輕狂與稚嫩盡消,一種軍人的冷竣與政治家特有的深邃難以捉摸的神情。

    容齡用縴細修長的手指撫摩著莊虎臣的臉,欣慰道︰“莊,你成熟了,比原來更威武了。”

    天已經冷了,她的手指有些涼,莊虎臣心疼的抓住她的手,用自己寬厚的手掌給她暖著,輕輕笑道︰“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容齡淡然一笑道︰“莊,你和我還需要說什麼感謝嗎?”

    莊虎臣輕輕攬住容齡的柳腰,她的腰本來就很細,穿的又是西洋式樣的禮服,鯨魚須子做骨架的緊身胸衣更是把身體的曲線勒地凸凹有致。莊虎臣問道︰“穿這麼緊的衣服,不難受嗎?”

    容齡笑道︰“早就習慣了,剛開始在法國的時候自己說什麼也不穿不上,必須讓保姆幫著穿。穿上就覺得透不過氣,呼吸都困難,現在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莊虎臣心疼道︰“不舒服就別穿了,還是中國式樣的衣服穿著舒服。”

    容齡笑著敲起了腳道︰“我要是穿上中國衣服。人家看見我的腳還不笑死?”

    莊虎臣也被她逗笑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猛然想起楚顰兒一雙穿著繡花鞋地三寸金蓮,走不了幾步就腳疼的皺著眉頭,她那受驚小鹿般的神態總是在眼前浮現,讓莊虎臣總覺得融不進今天晚上的氣氛。美麗的秋景,皎潔的月光,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所有應該發生些曖昧而溫暖的小故事的元素都具備了,可是莊虎臣卻怎麼也提不起勁頭。

    容齡靠在他身上。滿臉都是陶醉與幸福,她輕輕問︰“莊,你想過沒有,等議和完了,你打算怎麼辦?”

    莊虎臣隨口道︰“娶媳婦生孩子。”

    容齡嬌笑著在他身上擰了一把,笑道︰“沒正經!”

    莊虎臣疼的吸了口涼氣道︰“謀殺親夫?你是潘金蓮啊?”

    容齡被她逗的哈哈大笑,笑夠了以後。輕輕伏在他耳朵邊道︰“等你議和完了,咱們去法國好不好?我天天陪你在塞納河邊散步,然後我們生好多好多地孩子。”

    莊虎臣腦袋里浮現出一副畫面,一大群的孩子圍繞著他叫爹,然後自己忙著洗尿片刷奶瓶,在洋人地方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如果換了楚顰兒,你打死她,她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莊虎臣被自己過于豐富的想象力嚇了一跳,然後隨意說道︰“生那麼多孩子做什麼?組織足球隊啊?你當領隊。我當教練?”

    容齡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會胡說!你還知道足球?我真的覺得你應該是在西洋長大的人,你和大清國地人太不一樣了!”

    莊虎臣笑道︰“大清國的人和洋人有什麼不同,還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楮?”

    容齡的頭靠在他肩膀上,扭過臉輕輕道︰“莊,我們去國外好不好?我不喜歡大清國。”

    莊虎臣疑惑道︰“哦,為什麼?你可是旗人的格格啊!又是太後封的公主,到了國外,你可就只是個普通的中國女孩了。”

    容齡皺起了眉頭道︰“這些我都不稀罕,我在法國是自由的,即使穿上這麼緊的衣服。我一樣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可回到大清以後,我就覺得那種讓我覺得無法呼吸的壓抑!太後是對我很好,她很疼我,賞給我很多寶貝。可是我不喜歡這樣地生活。在大清。我要畫很奇怪的妝,照鏡子的時候。我會被自己的樣子嚇到,可是我不能不那樣畫,因為太後喜歡看,太後如果讓我跳舞,我就必須跳,哪怕我身體不舒服也不可以表現出來。太後是很寵愛我,但是我能感覺到,那是一種主人對寵物的愛,而不是一個長輩對孩子的疼愛。她要我做什麼,我必須做什麼,如果我敢違抗她的意志,那麼我的全家都會陷入災難。在別人的眼楮里,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是我知道,我在大清只是太後地一件玩具而已。”

    莊虎臣心更疼了,把她摟的緊緊,她話音里漸漸變了抽泣︰“莊,我們走吧,我在大清國好害怕!這里的人這里的一切都讓我覺得害怕,我感覺不到這里是我的祖國,這里地人看我地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怪物,我有時候做夢會夢見被他們裝到籠子里,而他們在外面笑,那種笑聲隨時都在我耳朵邊響。”

    莊虎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道︰“別怕,有我在,你什麼都需要害怕,我會保護你地。”

    容齡點了點頭,臉上還掛著淚珠,但是已經浮現了笑容︰“我知道,聯軍你都不怕,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能嚇到你的,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了。”

    莊虎臣看著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在別人眼楮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人上人,可居然也會怕的睡不著覺,當生命和一切權力操在別人手里的時候,什麼榮華富貴都是假的,上面賜予你的,也隨時可以剝奪,順便加上身家性命作為利息。

    在絕對的專制下,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是真正安全的,每個人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隨時擔心說錯了一句話,或者是做錯了一件事,即使你什麼都沒錯,但是當君主覺得你錯了,或者干脆就是他心情不爽想找人撒氣,而你偏偏正好出現在他面前,那麼你的災禍就來了。

    一個公主,而且是老太後最寵愛的人居然寧可放棄富貴尊榮,到國外去過平常人的日子,莊虎臣幾乎差點就脫口而出,我願意陪你去,可是面對容齡殷切的目光,他還是低下了頭,莊虎臣知道自己做不到,讓一個男人舍棄理想,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事情,而莊虎臣還確切的知道中國的苦難不是這次北京議和以後就可以結束的,那讓他如何可以放棄自己的責任。老天既然讓自己穿越,那改變歷史,讓中國人少受些苦難,復興這個民族就已經成為了他的職責,無法推卸,不能退縮。

    莊虎臣低下頭,沉默不語。容齡的目光也黯淡了下來道︰“我知道,你有個非常美麗的未婚妻,和她比起來,我只是丑小鴨,我想獨佔你的感情,真是太自私了。”

    莊虎臣苦笑,女人怎麼什麼時候都往這個方面想,自己還真的不是那種“任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而飲”的男人,“一個夫人,一個妻子,一夫一妻三口人好好過日子”的生活自己也是滿向往的。但是自己一直太忙了,忙的根本無暇顧及感情方面的事情,在這個時代,個人的感情太微不足道了,可以說是不值一提!那種在前線戰火紛飛的狀態下,居然還能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又哭又鬧的故事,絕對是胡說八道,除非這個統帥的智商為負數。情聖絕對做不了好統帥更做不好一個政治家。將軍的性格應該是火山,平時看起來岩石般的冷浚,一旦爆發則是沖天的火焰。政治家則是躲在沙土里的毒蛇,伺機給予對手致命的一吻。

    莊虎臣實在不忍心騙這個為了自己什麼都肯做的女孩,善意的謊言一旦到了被揭穿的時候,那就是扎向心底的鋼針!

    莊虎臣緩緩道︰“我不可能和你去法國的,這里我還有很多的事情,國家貧弱如斯,男人有男人的責任。”

    容齡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大英雄,英雄有英雄要做的事情,你不是屬于哪一個女人的。”

    莊虎臣不知道說什麼,只是看著窗外的月亮。

    容齡從他的懷抱里掙脫了出來,毅然的咬了咬嘴唇道︰“等議和完了,我就去法國,我永遠不會再回到大清了,我會在遙遠的巴黎,祝福你和美麗的楚小姐,希望你們能過的快樂、幸福,生好多好多漂亮的孩子。”說罷,眼淚如同開了閘一般流了下來,她低下頭掩面而泣。

    莊虎臣心頭一陣酸楚,粗暴的扳著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著自己,然後道︰“容齡!看著我的眼楮,你听清楚了!我不許你回法國,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總有一天,我會身披黃金戰甲,腳踏著五彩祥雲來迎娶你!我會讓你成為全世界所有女人羨慕的新娘!如果我做不到,那就讓我孤獨一世!”《大話西游》的台詞此刻自然的說了出來,居然用的如此貼切。

    容齡看著莊虎臣真誠的近乎虔誠的誓言,再也控制情緒,兩片鮮紅的櫻唇將莊虎臣還沒有說完的話堵了回去。兩顆年輕而孤獨心終于在這一刻感覺到了被人深深關切的那種溫暖。
Nineider 發表於 2009-4-2 08:57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侵略有理?

    天漸漸亮了,莊虎臣覺得腿都被壓麻了,容齡就趴在他腿上睡了一夜,他不禁嘆道。為什麼女人都喜歡把男人的大腿當枕頭?上次楚顰兒也是這樣,今天輪到容齡了!自己就兩條大腿,看來不能再添老婆了,兩個就足夠,要不然大腿不夠分的。猛然覺得腿上有點濕熱,低頭一看,居然是容齡的口水,暈啊!一個公主居然睡覺的時候還流哈喇子!又覺得自己的手里好象也有點熱乎乎的,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放在容齡被緊身胸衣勒的格外突出的一團軟肉上,她穿的是低胸的禮服,露出半個酥胸。莊虎臣覺得手感著實不錯,就干脆也不拿下來,眯縫著眼楮裝睡著。

    外面“邦邦”的敲門聲,把睡的正酣的容齡吵醒了,她急忙問道︰“誰啊?”

    門外傳來趙馭德焦急的聲音道︰“少爺,盛大人和盛夫人來了!在大客廳等著見您吶!”

    莊虎臣問道︰“哪個盛大人?”

    趙馭德道︰“李中堂的干兒子,盛宣懷大人!”

    莊虎臣一驚,他怎麼來了?連忙道︰“你和楊士琦先陪陪,我馬上到。”

    容齡猛然發現莊虎臣的手放的不是地方,美目白了他一下道︰“當了欽差也不正經!”

    莊虎臣笑道︰“我要是真的不正經,昨天就把你整個吞了!”說罷,裝出老虎吃兔子的樣子。

    容齡挑逗的笑道︰“你敢嗎?我怕你吃下容易,想吐出來難!不怕我賴上你啊?”

    莊虎臣笑道︰“我就當是被狗皮膏藥貼上了,這樣也好,能治疑難雜癥!”

    容齡粉拳就捶了他一下道︰“你才是狗皮膏藥。好了,趕快收拾一下,還有人等你呢。”

    外面趙馭德急的團團轉,自語道︰“這可怎麼是好,這可怎麼是好!”這容齡可是公主啊。昨天晚上倆人孤男寡女,又是彼此有情的,萬一和尚伐木頭——做出事(寺)來,那可怎麼收場?萬一被御使參了,那可不是玩的!不殺頭起碼也是個充

    盛宣懷來見莊虎臣是李鴻章的安排。容齡和莊虎臣一露面,就有人報告給了他。李鴻章一直在裝病不能親自來。而容齡可是公主啊!不拜見于禮不合,而且最重要的是容齡既然來了上海,自然不能讓她住在莊虎臣那里。她和莊虎臣有感情,這個事兒差不多已經是官場上公開的秘密了,要不然她一個漢軍旗地格格,怎麼可能滿世界的替莊虎臣買好?這要萬一弄出個不好,那莊虎臣的前途就毀了,李鴻章一邊大罵莊虎臣糊涂,一邊趕快派盛宣懷帶上太太去拜見容齡。李鴻章的丁香花園雖然漂亮,但是畢竟住的是小妾。安排公主下榻不太妥當,而盛宣懷的辛家花園也是頗為雅致地,盛太太又是受過封誥的,由她伺候比較得宜。

    盛宣懷一大早連飯都沒吃,就帶著老婆急忙趕往法租界。莊虎臣三兩下洗漱完畢,盛宣懷已經和太太等了好一會了。

    莊虎臣仔細看著盛宣懷,他應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看上去象四十許人,保養得很好,面目生得有些女人像,男生女相在官場那可是貴相。他見了莊虎臣急忙下拜道︰“卑職給欽差大人請安。”

    莊虎臣急忙攙扶道︰“盛大人折殺兄弟了。”

    盛宣懷笑道︰“大人是傳旨的欽差,下官禮法不可廢啊!”

    莊虎臣笑道︰“兄弟年輕,大人如此多禮,讓我汗顏了,如果大人不嫌兄弟高攀,你我兄弟稱呼如何?”

    盛宣懷哈哈大笑。

    莊虎臣連忙讓人安排早餐,盛宣懷也不和他客氣。兩口子就在錢莊里簡單的吃了頓飯。

    莊虎臣從西洋三斗櫥里取出一個盒子,對盛宣懷道︰“兄弟听說尊嫂是個吃齋念佛,最是心善的人,我偶得一尊佛像,听說是達摩祖師之物,兄弟也不曉得真假,送與嫂夫人,算是見面禮吧。”

    盛夫人圓臉笑的眼角的魚尾紋都出來了,忙道︰“這如何使得?這禮物也太貴重了!”

    莊虎臣笑道︰“嫂夫人若是不收,便是嫌棄了。”

    盛宣懷笑道︰“老太婆。你就收下吧,紛卿老弟的心意,不收豈不是不識抬舉?我和他父親也算是朋友,都是自家人,你再作假。就沒意思了。明明都愛的心里都開花了!”

    盛夫人也就不再推辭,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

    莊虎臣來上海前把李鴻章和他身邊的幾個親信的愛好都了解過了。知道盛宣懷的太太喜歡佛像,剛好黃金榮昨天湊巧就送來一尊,就干脆借花獻佛了。果然此物一送,盛宣懷對他印象更是好了十二分。

    過了好半天,容齡才梳妝打扮完畢,來到大客廳,盛宣懷的太太是見過世面的,不象那些一般官僚的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面地事情懵懂不知,她見容齡一身洋裝,贊道︰“公主果然不凡,您穿這一身,把那些洋人都比下去了。”

    盛宣懷拉了下太太的衣服,倆人急忙跪下要行大禮,容齡用手虛扶了一下道︰“盛大人,盛夫人,不用多禮,起來吧。”

    盛宣懷稱謝起身,盛太太口口聲聲說,希望容齡能到她的辛家花園暫時小住幾天,也讓她盡盡地主之誼。莊虎臣也听明白了,覺得讓容齡和自己一起住在“點金錢莊”甚是不妥,就先拍手稱善,容齡雖然有點不情願,但是也不能說什麼,只得答應了。

    盛宣懷夫婦的來訪,讓莊虎臣只好斷了在上海“白相”幾天的念頭,他也確實想見見李鴻章,這個滿清朝廷最後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佬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莊虎臣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滿足,吃完了早飯,他就帶著楊士琦跟隨盛宣懷趕到了丁香花園。

    丁香花園的大門是西洋式樣的鐵門,纏枝番石榴和海虎造型。楊士驤早就站在那里等候,李鴻章也坐在一張西洋白色皮椅子上。腿上搭一條澳大利亞羊毛毯子。莊虎臣下了馬車,楊士驤急忙迎上前去道︰“欽差大人,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莊虎臣微微一笑,也不答話,走到大門前,看見一個清 地老人。額頭很高,鼻子挺直,兩條朝天地掃帚眉硬刷刷的擰著,只是一只眼楮不自覺的在抽搐,應該是在受了槍傷的後遺癥,即使是這樣,也難掩他那股沖天的傲氣,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肯定是個倔巴老頭。莊虎臣不用問也知道,有這樣地氣勢的人肯定就是李鴻章了。

    李鴻章見他到來。恭敬的要從椅子上下來,作勢要參拜,莊虎臣用手去扶,勸道︰“中堂那麼大年紀,又有病在身,這禮就免了吧。”

    可李鴻章卻非要拜不可,還道︰“大人是承旨地欽差。豈可因吾年老而廢國家禮法?我不拜事小,亂了綱常事大!”

    莊虎臣也只得由他,李鴻章按照慣例道︰“臣李鴻章恭請聖安。”

    莊虎臣也就受了他三拜九叩首,看著這老頭給自己磕頭,心頭還是有些得意,答道︰“聖躬安。”

    李鴻章這才起來,莊虎臣連忙攙扶道︰“老中堂趕緊進屋吧,現在風已經涼了,傷了身子如何得了。”

    李鴻章笑盈盈道︰“不礙的,我這把老骨頭帶兵帶了幾十年。哪里有那麼嬌貴?”

    莊虎臣還是親手扶著李鴻章走了進去,李鴻章也笑著捻著胡須,受之不疑。

    內堂里酒筵早已擺下,雖然不是煮鳳烹龍,那也是珍饈百味,水陸雜陳,李鴻章喜歡吃而且會吃在朝堂里名聲是很大的,安徽人本來就會吃,李鴻章更是講究食不厭其精,膾不厭其細的。當然菜里肯定不會缺了李鴻章最喜歡的松江艫魚。

    莊虎臣給李鴻章準備了一份特殊地禮物,讓他喜出望外,居然是一方生滿了白毛地臭豆腐。李鴻章看了大喜過望,這個東西因為不值錢,並有股異味。誰會給他送這個?而且毛豆腐這個東西只有兩淮有。別地地方也買不著,本來是窮人地一味小吃。上不得台面的。可是莊虎臣深深知道,一個人對自己小時候吃過的東西,感情是最深的,而且味覺是有記憶的,如果請人吃東西,不曉得他喜歡吃什麼,只要了解到他小時候生活在什麼地方就足夠了,只要把那個地方的名小吃擺出來,那一定是合胃口地。李鴻章急忙親自安排一個安徽的廚子去搞,他怕別的地方廚師不懂做法,弄糟踐了。

    盛宣懷和楊士驤對莊虎臣不由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這個年輕的欽差是真會辦事,送禮都送的別出心裁,李鴻章何許人也?金銀珠寶這些東西,他能看上眼的還真不多,今天送給盛宣懷太太的達摩祖師用過的藤根雕刻的佛像那是罕世奇珍,而且又最對盛太太地心思,送給李鴻章的則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偏偏又是最可他老人家心思的,這個莊虎臣看來飛黃騰達尋常事而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莊虎臣真的有點吃不下去了,雖然滿桌的佳肴,可是現在時間還早,他是剛剛吃過早飯就過來了,還沒來得及消化,就又吃上了,這麼多豐盛的美食,怎奈眼饞肚子飽,實在吃不動了。

    李鴻章又勸了他一杯酒︰“紛卿,你年輕,再喝幾杯不妨,老頭子敬你一杯。”

    莊虎臣急忙起身道︰“下官年輕,怎麼當得老中堂敬酒?”然後他接了過來,舉杯道︰“來,大家滿飲此杯,祝李中堂壽比南山!”

    滿屋子人都舉杯道︰“祝李中堂壽比南山!”

    李鴻章哈哈大笑,這會兒也忘記裝病了。

    莊虎臣又道︰“中堂對議和之事如何安排?”

    大家見他提起了正事,都把筷子放了下來,看著李鴻章。

    李鴻章瞅著莊虎臣道︰“紛卿啊,你是我兩淮子弟,你爹當年是我的親兵戈什哈,我看著和子佷一般,後來還是我舉薦他到劉省三那里去的,要是真的論起來。你叫我一聲爺爺,我老頭子也當得起!”

    莊虎臣郁悶無比,這李鴻章還真是個一點虧不吃地,剛才給自己磕了三個頭,現在就要當爺爺了!佔老子便宜!心里不爽,臉上還要掛著笑容。嘴上更是叫的親切︰“中堂說的不錯!下官就高攀了,稱呼中堂一聲李爺爺。”莊虎臣特意用安徽來說,楊士琦、趙馭德都是安徽口音,听得久了,就學會了。安徽人發音,李和你不分,都是一個音,莊虎臣就當說的是“你爺爺”了!

    李鴻章听他叫了聲爺爺,心情大好,笑著對他道︰“紛卿。听說你殺了幾百日本兵?”

    莊虎臣如同耳邊響了個炸雷,筷子都嚇掉桌子上了,這事情非同小可,絕對不是鬧著玩的,急忙道︰“中堂莫听人亂說。李鴻章笑道︰“殺地好!”

    莊虎臣被他說楞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李鴻章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方道︰“倭奴欺我中華!殺我百姓。你殺地好!痛快!殺幾個俘虜算什麼?我老李當年殺長毛俘虜無千無萬,連御使都彈劾我殘酷,那又能怎麼樣?還是我兩淮子弟出豪杰啊,你爹就是個好樣的,你年紀輕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雛鶴清于老鶴聲啊!好,真好!”

    莊虎臣也顧做謙虛道︰“中堂謬獎了。”

    李鴻章看著莊虎臣問道︰“紛卿你說說對議和之事如何看法?”

    莊虎臣沒想到他會問自己,只得說些冠冕堂皇地套話︰“自然是拒理力爭,為國家保留些元氣。”

    李鴻章笑了笑道︰“這里沒有外人。這些官樣文章就不要講了,你是我兩淮子弟,和別人不同,有什麼見解就說,不要讓老頭子看低了你。”

    莊虎臣也明白了,這老家伙是要考校自己,也理了理思路道︰“如今舉國皆敗,已經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局,議和自然不易。但是我估摸著,洋人也不是鐵板一塊,我曾經親自審問過洋人軍官,西洋各國也是矛盾重重,只能是分化瓦解。在最壞的局面里爭取最好的結果。”

    楊士驤“啪”地一拍桌子。叫好道︰“好,分化瓦解!正合中堂大人以夷治夷之道。莊大人不愧少年英杰啊!”

    李鴻章倒還是一臉的平靜,又問道︰“如何分化瓦解?”

    莊虎臣道︰“對洋人分為兩種,一種欲在中國謀利者,對此等人則以通商之利誘之,一種欲謀我中國之地者,對此等人則應利用洋人之間的矛盾,挑起彼此之猜忌,對聯軍各國只能分別談判,不可讓他們同進退,只要西洋各國各懷鬼胎,不能合力,我等再以大義曉示中外報館,宣示我國之無辜被侵擾,爭取各國民間和反對黨的同情,由他們再給公使團施加壓力,雖然不能保證不賠款,起碼要做到地不能割一寸!”

    莊虎臣這番話,說的盛宣懷都有些動容,這個少年欽差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不止是會打仗那麼簡單,看來楊士琦說他通曉西洋事務,所言非虛啊!

    李鴻章仔細看了看莊虎臣,突然長嘆一聲道︰“莊虎臣,你糊涂啊!你有這般見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你趟議和的混水做什麼?你可知道,只要是議和的,那自然就是漢奸、國賊!自古言戰易,言和難!主戰者,敗了也是英雄,主和者,成也國賊,敗更是萬夫所指!你就是為了國家死在談判桌上,別人也當你是漢奸!”

    莊虎臣淡然一笑道︰“中堂,我來之前,就知道議和不是什麼好差事,但是總要有人議吧?別說朝廷點了我的名,不來不行,就算沒人讓我來,我也想為國家出把子力,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吧!朝廷里通曉洋務的,除了李中堂也就沒什麼人才了,我好歹對西洋事務多少知道些,希望能為國家多少挽回點氣運!這一次,洋人欺我中國太甚,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在戰場上拿不走地東西,在談判桌上輕松拿走了!”

    李鴻章又是嘆氣道︰“紛卿啊,你還是太年輕了,事情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洋人固然可恨,可咱們怕也難說大義在我啊!”

    莊虎臣一楞,難道這里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辛?他看著李鴻章道︰“中堂,洋人發兵佔我國土,殺我百姓,搶掠我財物,這不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嗎?怎麼還不能說咱們是有理的呢?難道侵略有理,我們反擊就沒道理了?”

    李鴻章搖頭苦笑道︰“罷。罷,你是我兩淮子弟,不是外人,這屋里的也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說了吧!如果我是洋人,我比他們下手還狠!”

    莊虎臣听的大驚失色,看李鴻章滿臉陰郁地樣子不象是玩笑,也真的蒙了,這事就怪了,難道侵略還有理了?

    作者話︰月票掉到分類十九了,大家再給幾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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