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11章 天堂與地獄
幾天以後,朝廷宣判的聖旨下來了。原太子李賢密謀造反一案,證據確鑿。按律本當誅滅,但聖上念在骨肉之情法外開恩免去死刑,改貶為庶民流放二千里。原太子妃容氏因有半年身孕在身,念在皇室骨血份上特赦免於流放,與年僅六歲的幼子李光仁、八歲的女兒李思倩一起囚於冷宮之中。李賢長子李光順,以及李光順的伴讀劉冕,系謀反一案從犯,與李賢一起流放於山南道巴州。非得聖意恩准,不許私離巴州半步。
流放?劉冕苦笑:在唐律之中,這也僅次於死刑了!
不久,劉冕被勒令換上了平民布衣。御史台的公人將他們從牢裡押解出來裝上了一輛馬車。
車上,正是李賢與李光順父子。
御史台的公人押著車兒,一路駛出了長安城。
劉冕不經意的回頭看了看巍然屹立的長安城頭,心頭說不出的酸甜苦辣:老天爺也真是會開玩笑。無緣無故把我拎到唐朝來。原本還是給了個好家世、好差事,都不過黃粱一夢。沒過了幾天好日子這又扔進火坑裡折磨,還險些送去小命。
流放就算是完了嗎?武則天為了把戲做得真一點,也真會借題發揮,說什麼我是『太子叛亂一案從犯』。如果她要對李賢斬盡殺絕,我就同樣也有生命危險!
李賢窩在車上始終沒說什麼話,面色死灰情緒低靡悶頭不動彈,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著什麼。李光順半大孩子,這回受了驚嚇也時常哭喪著臉,和李賢同坐一車他也不敢鬧騰了。
事以至此,劉冕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所以,馬車裡多半的時間都是死寂死寂的。
此時正值酷暑,天地蒸騰馬車裡悶熱難當。三人苦不堪言的擠在裡面,想出來透口氣兒還得跟押送的兵卒說好話。負責押送的兵卒們是御史台的公人,平常這種差事幹得多了。他們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嘴臉誰的面子也不給,頗有些令人惱火。
巴州位於大唐山南道,距京城二千三百多里。沿途群山環繞交通不便,虎狼蛇蟲盛行,是出了名的窮山惡水之地。放眼望去入眼儘是層巒疊障的群山,車馬走在蛇形山路上如同蟻類。
走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才到了巴州境內。劉冕感覺自己的身板兒都快要散架了,李賢和李光順一向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等苦,都瘦去了好大一圈。以往像頭小豬崽子的李光順,也快要變成了瘦猴兒。
一路上,李賢說的話加起來估計不超過十句,而且大多是『上車』、『走吧』之類的言語。沉默得異常。而且,他適乎總是有意迴避劉冕的眼神,情緒一直都非常的低落。
巴州州城就坐落在一處山巒腳下,人口疏散有些蕭條。雖是州城,卻比關內的一個小縣都還不如。兵丁們押著車馬到了州府衙門,通報之後便有人出來接應人犯。
來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身裁五短面色有些黑的官員,身穿緋袍官職五品以上。李賢等人在馬車上未得傳喚並沒有下來。押送小卒與巴州府吏迅速做了交接便樂得交差走了。
待押送兵卒們走遠後,黑面官員才讓人將車馬拉到了刺史府後院,然後自己走到馬車前拱手道:「巴州刺史湯燦,有請殿下與寶眷下車歇馬。」
李賢露出一個略微驚疑的表情,強打起精神來捺起車窗來看了一眼:「原來是湯刺史,多年未見你卻到巴州來為官了?」
湯燦恭敬的拱手拜於一旁:「下官曾得蒙殿下提攜步入仕途,有幸於三年前調任此州擔任刺史一職。湯燦不敢忘卻殿下舊恩,特將車馬引到後宅拜見。」說罷,將前袍一擺,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
李賢急忙跳下車來將湯燦扶起:「湯刺史,在下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王爺和太子了,只是一介庶民而且是戴罪之身。湯刺史對在下行如此大禮,如若被他人看見恐多有不便。」
湯燦也就站了起來面帶笑意:「此處乃是下官私宅住所別無外人,料也無妨。殿下身份如何對下官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是下官的恩人,就當永世銘記。」
馬車上,劉冕略感寬慰,心忖運氣總算沒有壞到盡頭。這巴州的父母官,居然是李賢的舊識。聽那口氣,似乎李賢以前還曾恩惠於他。
「罷了,在下昔日不過是舉手之勞,刺史何必一直放在心上?」李賢淡然道,「在下已是你治下之民,不可再稱呼我為『殿下』了。可直呼李賢便了。」
湯燦尷尬的笑了一笑,熱情卻是未減:「如此,下官也不敢為難殿下了。若無外人之時,下官就稱呼你為『明允兄』吧!」(李賢字明允)
「好吧。多謝刺史抬舉。」李賢拱手行了一禮。放著是以前,小小的五品刺史要見他都難。如今這湯燦卻是他的頂頭父母官兒,可以說自己的半條小命都捏在他的手上。李賢也只好以禮相待。
「明允兄與貴寶眷舟車勞頓必然是辛苦了。下官已經命人去打點酒菜。明允兄若不嫌棄,就請寶眷下車來歇息片刻才好。」湯燦倒是頗為殷情。
李賢卻是有些猶豫:「在下流放之人,身上擔著若干敏感的干係,還是不便在刺史宅中留連了。刺史如若有心,就請速速差人領我等去到囚所,也好早早安置家生。」
湯燦無奈的笑了一笑:「既然如此,下官也就不強人所難,只好公事公辦了。下官這就命人帶明允兄去你居宅。給你劃分的宅室,在奇章山腳下的一處山窩裡。原是一處獵戶民居,前不久空了出來。下官已差人打理修繕過,也勉強可以安住下來。明允兄別嫌寒陋,下官也是遵旨行事。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李賢面帶微笑拱手而拜:「多謝府君打點照顧,在下感激不盡。」說罷就上了馬車。湯燦叫過一個官員來,帶上幾個衙役領著車兒又上路了。
馬車上,李光順愣愣問道:「爹,這湯燦為人好像還挺不錯的。你以前有施過恩惠給他嗎?」
李賢漠然的笑了一笑:「就算我沒有施過恩惠予他,他也一樣會這樣對待我們的。」
李光順愕然不解,再想發問李賢卻閉目養神去了。
劉冕一思索,心忖的確是這個道理。皇族之人被貶,再如何不濟身上總是流著皇室之血。明天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清楚?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鹹魚翻身了。這些在地方為官的人山高皇帝遠,自然沒有京官兒們那麼提心吊膽害怕閒言碎語。他稍事親近討好了李賢,就算將來沒有好處,至少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壞處。
再說了,這個湯燦也的確有幾分圓滑。說得好聽要請李賢吃飯,李賢略作推托他便也不再堅持,看來還是有意要保持一定的距離。
為官之人大多乖巧圓滑精熟於這種套路,概莫能外。
車馬走了半天到了一處山腳下,刺史府衙役才將劉冕等人叫了下來。
「到了。那裡便是你們的安身之所。」衙役指著前方一間房屋說道:「裡外三間房帶一室耳房。湯府君已差人打理過了,好歹能安歇下來。你們就將就著住吧。」
「多謝!」
這屋子實在是寒酸簡陋,可是三人都鬆了一口氣:可算是到了!
衙役例行公事的說道:「你們是流放之人,按例來說當服勞役。但刺史府君特意交待了,只要你們安分一點呆在這裡不犯事,就可以暫時免服勞役。但只要你們敢離開巴州地域,一經發現定當按律查責。就算離開奇章縣所在也不能隔夜不歸。幾位都可曾聽清楚了?」
李賢也只得逆來順受拱手而拜:「在下聽清楚了,多謝貴府。」
衙役看來也無意苛刻這被貶了的皇子,說道:「我們會隔三岔五的來檢查的。記著,這奇章山裡多有猛獸出沒,最好不要亂跑。屋後有天然泉眼其水無毒,可飲人畜。開兩分地出來種點菜蔬吧,這地方有錢也買不到什麼東西。就這些了,我等還要回去交差。你們自己保重。」
劉冕看著眼前這棟屋子,眉頭不由自主的皺起:眼前現實的落差對於李賢父子來說,應該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差距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