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復唐 作者:尋香帥(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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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2009-4-5 09:53: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3 563032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8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1章 方天畫戟

    「祖父看招!」劉冕沉喝一聲,挺著槍拍馬又刺了過去。劉仁軌不動聲色,馬身都沒有移動,單手挺槍凝眉而視。

    兩馬相交,劉仁軌宛如雄獅一聲沉喝,單手一個斜劃,噹的一聲將劉冕刺來的一槍給挑開了。然後反身一個劈棍,正打在了劉冕的背上。

    一陣火辣辣的疼啊!

    劉仁軌哈哈的笑道:「小子,剛才若是在陣上,你背上已多了一個透明窟窿。」

    「不服,再來!」劉冕倒不是真的跟自己的爺爺較上了勁了。只是感覺,這樣跟自己水平高許多的人對戰,能讓自己有更多的領悟,提高得更快。這便是他一向的作風。而且他知道,實踐一回,勝過書本上筆劃千百回。武藝一途,斷沒有捷徑可循,就在於實踐。

    「有志氣,來吧!」劉仁軌將手中長槍一掄,劃出一記嘯響。

    劉冕心中細細琢磨,將剛才衝擊一回的經驗又作了一番總結。然後,再度拍馬而來,使足了力量凌空一槍劈砍了下來。

    「攔!」劉仁軌不慌不忙,再度單手圓弧一掄。劉冕可是聰明多了,才不會真的像上回一樣再度砍下來讓他挑開,憑著雙臂渾然之力硬生生的揮槍而回,改劈為刺朝劉仁軌胸間刺去。

    劉仁軌表情微變,急忙變招格擋開來,身形也後晃半步。那馬匹也不由自主後撤了半步。

    「有悟性!」劉仁軌驚道,「中平槍,槍中王,當中一點最難擋。你沒練過槍法,卻能想到突然變招從中間刺入,足以見得你天資過人,而且雙臂的力量非常充足。冕兒,在巴州幾年,可有遇到高人教你武藝?」

    「沒有啊?」劉冕自然無法詳盡解釋,只得憨笑道;「孫兒就是閒來無聊,每日就在那山上摺騰健身打熬筋骨。」

    「很好。」劉仁軌拂鬚,一臉的驚喜神色,「我看你的身形力道與剛才使槍時的身法,倒是不太適合練槍。適合另外一門兵刃。」

    「什麼兵刃?」

    「戟!」

    劉冕不無驚喜的道,「府裡有這門兵刃嗎?」

    「有,隨老夫來。」劉仁軌跳下馬來,帶著劉冕到了兵刃架邊,抽出一柄長戟來,說道:「此戟名為『方天戟』,是一門重兵器,另有青龍戟,只有單邊耳刃。現在軍中使它的人極少。大半隻用在宮廷儀仗上以為裝飾。不過,能使得上戟的人,都是不凡之輩。因為此戟甚為沉重而且難為控制,非力大之人不可用。用法又是極為精妙,連老夫都使不利索。若非天資過人之輩,不可習練。」說罷,將這柄戟就扔給了劉冕。

    劉冕雙手一接,好沉!

    一人多長,純鐵打造。宛如槍身,槍頭兩邊各有一片明晃晃的月牙砍刃,整個戟頭如同一個『井』字。另有紅纓垂絛,華麗又不失霸氣。電視上所見的呂布使的那種方天畫戟可能有所謬誤,那應該是單刃的青龍戟。

    「既然連祖父大人都使不好,孫兒何德何能?」劉冕不禁有些失望,這不是沒了老師教嗎?

    「誰說你不行?」劉仁軌冷笑,「我說你行,你就行。馬上功夫一時不濟完全可以練熟,難得的是你如此大力氣,資質悟性又異常過人,就適合這等兵器。老夫為將一生眼底下過的武夫已是不計其數,斷不會看得走眼。老夫縱然不能親自指點於你,卻有另外一人可以辦到。」

    「誰?」

    「薛仁貴之子,薛訥!」劉仁軌振振說道,「老夫曾與薛仁貴結下生死之交。他雖是過世了,其子薛訥卻在長安,現拜城門郎守城將。只要老夫開口一句話,他必然不會有任何推辭。冕兒,你可願學?」

    「願意!」劉冕大聲應過,心中驚喜:太願意了!

    正愁幽居在家百無聊奈,若能向一代傳奇名將之子拜師學藝,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劉仁軌拿出他一貫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作風,馬上就派劉俊和家奴出門辦事了。一來去朝廷告假,二來去請薛訥。

    薛訥現在不過是個守城門的小將,以劉仁軌的官職地位派個家奴去喚一聲也足矣。這各不顯眼的小人物也不會引起什麼猜忌揣測。

    少時片刻,薛訥果然來了。

    初見薛訥,劉冕一時有了一點錯覺:這不是傳說中的玉面將軍趙子龍嗎?

    薛訥三十出頭年紀,身材也不是特別高特別大塊頭,但是行走如風自帶威嚴,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如同一柄鋼槍矗立。白淨的臉上沒有一點鬍鬚,濃眉大眼生得很有幾分帥氣。

    「末將薛訥,見過劉相公。」劉仁軌是軍中老宿,薛訥不敢怠慢,單膝一拜拱手抱拳行起了軍禮。

    「小娃娃,什麼末將、相公?」劉仁軌粗聲大氣道,「當年你賴在老夫腿上撒尿的時候,可是叫的我劉世伯。」

    一語說得三人都笑了起來。薛訥也就站起身來,笑言道:「小侄拜見劉世伯。」

    「嗯,這才對味兒。」劉仁軌上前,習慣的一把拍到薛訥的肩頭上,「今日老夫叫你來,可是有事求你幫忙。」

    「世伯若有吩咐,交待便是,小侄必當竭盡全力去辦。」薛訥倒也是個識趣知禮之人。

    「放心,不會叫你赴湯蹈火。」劉仁軌指向站在一旁的劉冕,「那小子,就是我孫兒。你,教他戟法。」

    劉冕上前幾步,拱手拜道:「小侄見過薛世叔。」按輩份算,的確如此。只是薛訥實在顯得年輕,一眼看去也不過二十餘歲。

    「豈敢、豈敢!」薛訥拱手回禮謙遜了一回,又對劉仁軌說道,「按理說世伯有令,小侄不得不從。只是……世伯也知道,這方天畫戟非常人所能習練。小侄唯恐教不好,所以……」

    「你知道,老夫莫非就不知道嗎?」劉仁軌大笑道,「放心,老夫的眼光不會錯。我家冕兒,就是練你薛家戟法的最合適人選。當然,老夫也不會令你為難。既是跟你學武,就要拜入你的門庭。冕兒,過來拜師!」

    「且慢、且慢!」薛訥急忙道,「世伯既然如此拳拳盛意,小侄自然不敢推托。只是既是拜師,便要認真的來。入我師門,就要守下先父留下的若干規矩。這其中有六不許七不殺八不戰……」

    劉冕細心的聽他說完。但凡習武之人嘛,都有諸般禁忌。這薛家的規矩,倒也沒什麼特別苛刻之處。無非就是不許欺負老弱婦孺不得隨意將功夫外傳之類的。

    劉冕一一應允,然後磕頭敬茶拜過了師父,也算順當。

    然後,三人來到了後院馬場。

    「若練此戟,最先要具備的是:力道。」薛訥一板一眼的道,「天官,舉起那筒石滾。」

    劉冕瞟了一眼,心中暗笑。走了過去,嘩然一下舉起,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是太重,一兩百斤而已。

    薛訥不動聲色既不喜也不笑:「連舉三百次。」

    劉冕頓時愕然呆住,原來是要這麼折騰?怎麼可能呢!舉個三十次勉強還是可以,三百次的話……咳!

    「什麼時候你能連舉三百次了,我再教你基本的戟法。」薛訥笑得很禮貌,卻是不容置疑。然後拱手對劉仁軌行了一禮,「世伯,這第一堂課,小侄算是教完了。」

    劉仁軌倒也不二話,揚了一下手:「好,你公務在身,自行忙去。冕兒,按師父說的來做。」說罷,自己也大搖大擺的走了。

    劉冕看著那個大石滾就發起了呆:當年,怎麼就沒人叫項羽把那巨鼎也舉上三百次呢?

    其實他也明白,薛訥絕非是故意刁難自己。這個方天畫戟本就沉重,再加上戟頭比槍身要重,前重後輕難以把持。如果力量不夠,別說是殺人對敵,恐怕揮砍不了幾下這戟都要扔出去。

    「啜、啜!」劉冕吐了幾口唾沫在手,恨恨的瞪著石滾:「跟你拼了,舉死你!」

    劉家後院,時時傳來一聲聲悶喝:「二十八」、「二十九」……「啊哈,三十!」

    劉仁軌遠遠的看著,捋著鬍鬚呵呵直笑。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8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2章 皇帝駕崩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劉冕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就窩在自家後院裡和大石滾拚命。理論上說他是代李賢進京進孝的,但大抵也輪不到他去端茶送藥從旁伺候。這無非是一場政治作秀,武則天在朝廷上當眾宣佈一說,效果就達到了。普天下的人們,都知道流放在外的李賢,派了個人進京奉孝。

    長安的天空,變得雲波詭譎。雖然沒人敢於公開的議論劉冕進京一事,但私下裡已有許多人各懷心思暗自揣度。矛頭的核心都不約而同的指向了相同的地方:天后這樣做,目的何在?李賢這樣做,有何企圖?

    太子黨無疑最是恐慌,以為李賢不日就要進京,對李顯的太子之位構成威脅。武氏一脈的人也大為惶恐,李賢曾是監國儲君,在朝堂上人望充足,這對他們的利益和權欲勢必構成威脅。李唐老臣則是暗自歡喜,皇帝駕崩旦夕,若能多一個李家子孫回京,無疑是大好的事情。而且他們心裡都清楚,賢能儒雅有主見的李賢,比眼下這個膽懦草包的李顯要強了百倍不止。

    其實劉冕也不是太能揣透武則天的用心用意。作為一名主宰朝政的政治家,她首肯讓劉冕進京,肯定不僅僅只是出於私人情感的考慮。現今看來,允許劉冕進京,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埋下的一記伏筆。

    其用意何在?

    以劉冕作餌釣出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為將來召回李賢打下伏筆?為敷衍想念兒子的皇帝李治而做出的權宜之舉?

    都有可能。但又都不太準確和全面。

    只能說,武則天這個人心術太深,令人難以揣摩。

    不過,躲在家裡的劉冕倒是沒有想得太多。既來之則安之,以不變應萬變就是最好的招式。反正他是鐵了心要死死抱住武則天這顆大樹了,任憑時局如何變化,堅持這個『中心思想』始終不變,那就萬事皆安。

    一個月來,倒也沒有不怕死的人敢於湊上來討晦氣,劉家大宅裡安靜得很。劉冕也樂得躲在家裡天天練肌肉,把自己的目標定格成了魔鬼肌肉人——阿諾斯瓦辛格。

    劉仁軌和劉俊夫婦都對劉家的這根獨苗有些溺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照顧得無微不至。輕言細語從不責罵,讓劉冕著實愛上了這樣的生活,享受起了天倫之樂來。

    舉石滾的頭一兩天,劉冕的胳膊幾乎都抬不起來了,拿著筷子都直哆嗦。可他畢竟是當過兵吃得苦的人,咬牙忍痛每天堅持。舉石滾的地方被他砸出了一片坑坑窪窪的大洞,劉仁軌只得又差人來填平。

    一個月下來,劉冕自己都能感覺到雙臂粗壯了一圈,飯量與力量一起大增。就算舉不了三百下,一兩百總是不成問題。再照此苦練下去,一身肌肉肯定會被練得如同精鋼鐵鑄,成為一代猛男。

    准猛男的日子雖然過得清閒,可是腦子裡卻沒有安寧過。他可從來沒有天真的以為,自己就能這樣永遠呆在家裡享受太平了。

    一但皇帝駕崩,自己這個代替李賢入京奉孝的冒牌貨,就有可能隨時再被攆回巴州。

    無論如何,拚死賴活也不能再離開長安。苦思冥想之下,劉冕有了主意。只是,現在不能對別人說,說出來就是掉腦袋的事情。

    這個主意拿定了以後,劉冕居然盼著皇帝快點死了。一但他死,朝堂必然翻波浪湧。到時候,就會有機會可循。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天氣越發的寒冷。幾場大雪冰凍之後,長安已是潑水成冰的天氣。劉冕依舊堅持光著幫子在後院練舉石滾,渾身熱氣騰騰。這地面也不知道被砸出多少個坑了,劉冕終於從准猛男升級成了猛男,能一口氣舉起三百下來。

    薛訥親眼見著劉冕舉石滾,舉到一百八十下時喊了一聲:「停!」

    劉冕舉著石滾愕然道:「師父為何喊停?徒兒還可以堅持,三百下沒問題。」

    「咳!」薛訥背剪著手不急不徐的走到劉冕身邊,「為師說的三百下,不過是虛數。除了我那天生神力的父親,我還沒見誰真能舉過三百次。你能練到這般境界,足以見得你天資過人而且恆心可嘉。」說罷,拍了一拍劉冕暴起的肱二頭肌:「這力量,夠了。可以教你戟法了。」

    劉冕的臉抽搐了一下,轟然一下把石滾砸到了地上,憋悶得想要淚奔。好一個『虛數』,差點把我活活整死!

    薛訥轉過身去暗自偷笑了一聲,走到兵器加邊拔出方天畫戟朝劉冕一扔:「接!」

    劉冕幾條是條件反射的一伸手,一爪如同鐵鉗一般牢牢抓住了畫戟,凌空停住。回想月餘之前,自己可是雙手去接的還感覺到沉,現在單手執戟,輕鬆!

    方才明白,這力氣可不是白練的。心中不由得竊喜。

    「方天戟常以畫、鏤以作裝飾,所以又稱方天畫戟。」薛訥自己也操起一柄畫戟,朗聲道,「這雖是一門重兵器,卻非常的講究技巧。習練之人需要力大、心巧方能熟練掌握。練成之後,不僅可以與錘、鏜、骨朵這些重兵器抗衡,亦可與矛、槍、刀比拚技巧。因此,能使得好方天畫戟之人,必是軍中健者萬眾矚目。」

    劉冕不由得暗笑:意思就是很拉風了?

    薛訥一揮戟擺出一個照門:「畫戟身長,特別適合在馬上使練。所以,馬術也要練到極為精湛才行。下面,為師就在馬上教你薛家戟法。砍、刺、挑、扎,鉤、啄、開、闔,八個最簡單最基本的招式,務必要練上千萬回方能熟能生巧。下面,開始吧!」

    新一輪的魔鬼訓練開始了。劉冕終於體會到,薛訥為何要讓他苦練力量。提戟上馬後揮使這樣頭重腳輕的重兵器,很難得心應手。稍有不慎,居然會失掉重心落下馬來。劉冕也不知道自己摔下來過多少次,渾身上下大小的傷已經不計其數,讓劉俊夫婦很是心疼了一陣。

    苦練半月,略有小成。不知不覺間,劉冕花了三年時間本就練得很結實了的身體,現在已經渾身上下肌肉暴起,宛如鐵鑄門神。

    大唐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二十四,正當長安的百姓準備過年的時候,一場嚴寒不期而至。漫天飛雪,將巍巍帝都披上一層銀妝。

    或許上天也知道,大唐的天下將從此陰盛陽衰,任憑一個女人來指點江山左右乾坤。這一場雪,彷彿讓長安憑添了一股妖嬈之色。

    皇帝李治,沒能挨過這個寒冷的冬天,駕崩了。終年五十六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冕正在雪地裡揮汗如雨的練習戟法。他顧不得抹去身上殘留的雪花,衝進屋裡就披上了衣服:「祖父大人,我們快進宮去吧!」

    「好,老夫早已備好車駕,冕兒動作要快!」劉仁軌也知道,關鍵的時刻,終於到了。

    祖孫二人上了馬車快速朝皇城駛去。皇帝駕崩的消息已然傳遍長安,千家萬戶盡皆舉孝,放眼望去整個長安城裡幡帆與雪花共舞,淒艾聲一片。皇城之中,悠遠哀隆的鐘聲沉沉傳出,響徹蒼穹。

    劉冕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眉頭微皺面色沉寂,心中暗道: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終於正式打響了……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9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3章 猥瑣與殘忍

    皇城宮闕,高掛魂幡;文武大臣,盡皆稿素。進了朱雀門,入眼看到的除了白皚皚的積雪,還是一片白白的孝色。蓬萊殿那邊已傳來一陣陣哀慟的哭號之聲,傳得極遠。

    皇帝駕崩,舉國之殤。連天地都是一片陰暗。

    自從踏進大明宮宮門的一瞬間起,劉冕的心就揪緊了。

    這將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巨大場面。皇親國戚滿朝大臣,將無一缺席。

    在這樣一個巨大的舞台上,在眾人的眼光之上,他將用自己的性命,去豪賭一場。

    天寒地凍大雪紛揚,劉冕斜入鬢角的眉頭,卻隱隱有些濕潤。一層冷汗,不自禁的慢慢滲出。

    上了蓬萊殿龍尾道後,劉冕就感覺到了四面八方投射來的目光,幾乎可以將他殺死。他沒有仔細去辯認是哪些人在眼睜睜的瞅著他,那些面孔對他來說也足夠陌生。他只是低著頭,跟在劉仁軌身後一級級的朝蓬萊正殿走去。

    「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劉仁軌到!」執事宦官的聲音高亢又尖銳,「入內拜靈,叩別天皇聖上!」

    宦官話音剛落,剛剛還響成了一片的哀號之聲突然淡去不少。無數人同時回頭側目,脖頸磨擦衣領隱約發出了整齊的『唰唰』聲響。

    無數眼神同時定格到祖孫二人身上,幾乎要將二人身邊的積雪都要融化了。

    「沉著,鎮定。」劉仁軌低聲叮囑了一句,隨即像鬼上身了一樣,突然一下扯開了嗓門大聲號哭,跌跌撞撞的就朝內殿衝去,「陛下、陛下慢走!老臣送你來了!」

    其狀之悲,其聲之慘,真是撕心裂肺,聞都動容觀者落淚。

    劉冕冷不丁的被嚇了一跳,這時也機警的快步上前攙著劉仁軌,一起朝殿內衝去。

    許多人驚愕滿面:他想幹什麼?!

    蓬萊殿正中央,擺著一領紫金龍棺,堂下文武百官與皇親國戚披麻戴孝跪成了一片。棺槨兩旁,則是武則天帶著李顯、李旦與太平公主三家子人在守靈。

    劉仁軌衝進去後,眼睛飛快的掃視了一眼堂內,哇聲大哭:「陛下,你為何如此腳步匆匆,竟不等老臣來送你一程!」

    隨即捶胸頓足:「蒼天哪,你為何如此不公!老臣鬚髮皆白枉活八十有餘,早該死哪!你為何如此心急將天皇陛下召回身邊,卻將老朽這般廢物扔在塵世間苟活廷年!」

    馬上又連連跺腳手舞足蹈:「陛下!老臣反正是活不長了,現在就撞了這顆白頭,馬上就來陪你!」說罷,突然一把甩開劉冕,宛如一頭野牛朝李治的棺槨撞去。

    眾皆嘩然,驚叫一片。堂中頓時有些亂了起來。

    棺槨一旁正掩面低泣的武則天嚇了一彈,大聲喝道:「攔住他!」幾名千牛衛侍衛正欲上前,劉冕卻是一個箭步跨上,奮力逮住了劉仁軌的雙臂,將他死死抱住。

    「混小子,你扯住老夫作甚!」劉仁軌奮力掙扎大聲痛哭,「陛下殯天,老夫安肯獨活!」

    「按住他,按住他!」武則天連聲下令,還有些忿然的道,「劉仁軌,別鬧了!陛下若是看到你這番模樣,如何走得安心?」

    「啊?」劉仁軌一愣,瞬時安靜了下來。撫袖一抹淚,當堂跪倒下來:「陛下,老臣劉仁軌,給你送行來了。」言罷,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

    眾人這才吁了一口氣,各自搖頭唏噓又安坐下來。

    劉冕一邊心中稱讚劉仁軌演技高超用心良苦,一邊跟著磕頭作揖。暗笑劉仁軌這副舉止,僅能用猥瑣一詞來形容。若是李治看到,恐怕會被寒磣得從棺材裡跳起來。

    不過劉冕也知道,劉仁軌這麼鬧,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表忠心,而是有意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老辣圓滑的劉仁軌,何嘗不知道就在這堂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瞪著劉冕打自己的如意小盤算。若不打破這般氣氛,劉冕如何發揮?

    馬車上同來的時候,祖孫二人早就商議停當了。要不然,沒有打虎膽,怎向虎山行?

    劉仁軌拜完了禮,帶著劉冕走到靠近棺槨的坐榻邊跪坐下來,那裡正是給他這個老宰相預留的位置,一如朝堂班列。他對武則天拜道:「天后娘娘還請節哀,鳳體要緊。」

    「有勞正則叨念了,我一切都好。」武則天頭頂麻孝,輕輕抹了抹眼淚,然後看向了劉冕,低聲道:「你如何也來了?」

    堂中恢復了哀樂與哭號,響聲一片。

    劉冕拜倒回話:「回天后娘娘話,罪囚是代皇子明允進宮奉孝的。如今陛下殯天,罪囚安敢不來?」

    「說得也是。」武則天饒有深意的打量了劉冕一眼,略有點泛紅的眼睛裡卻閃過一道不易查覺的冷冽光芒。頓了一頓,武則天輕聲道:「李賢臨行之時,可有交待你什麼?」

    劉冕飛快的瞟了一眼武則天的眼神,從中獲得些許暗示。腦中靈機一動,拱手輕聲道:「皇子明允臨行時對罪囚說,陛下若在一日,則罪囚代為敬孝一日。陛下如若天不假年不幸殯天,則要罪囚當著陛下靈柩的面,代表他擁護太子顯繼承皇室大統,登基為帝。」

    武則天的眉梢輕輕一揚,露出稍縱即逝的讚賞神色,馬上又冷峻道:「李賢果有此語?」

    「罪囚縱然是有包天之膽,也不敢妄言。」劉冕故作驚慌惶恐不安之狀,唯唯諾諾的道,「況且天皇娘娘心中知曉,這幾年來皇子明允先後上表數次,擁護陛下、天后與太子殿下。他的一番拳拳忠心,天可憐見!」

    「嗯……」武則天這才滿意的點了一點頭,「賢兒一向識得大體,有這般想法說辭,我倒是相信。」

    「稟天后娘娘,皇子明允另有一言,要罪囚轉達天后娘娘聖聽,肯求恩准。」劉冕拱手再拜,心裡突突的跳。因為接下來所說的,可就事關他劉冕的小命了。

    「講。」武則天面不改色,平靜得異常。

    劉冕低聲道:「皇子明允想肯求天后娘娘陛下,恩准罪囚代他為父丁憂,守陵服孝。」

    武則天斜挑的鳳眼眼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逼視了劉冕片刻,拉平了聲音道:「此事雖說是皇傢俬事,卻也事關皇家格體,當拿出來公議。」

    劉冕心裡的一塊巨大石頭落地了:這事,成了。

    說是公議,不過又是一場作秀,為了體現皇家之人父慈子孝罷了。武則天如若不准,當即就會怒斥拒絕,還會要砍了劉冕的人頭以正典刑——居然敢如此僭越,代皇子守陵!

    既然說了一會兒公議,稍稍識相一點的人,就沒理由拒絕反對。

    誰敢反對一個皇子為父盡孝?那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麼,我劉冕就可以死活再賴在長安,不會有人用什麼藉口把我攆回巴州了!

    劉冕心中笑得有些得意,有些劉仁軌式的猥瑣,更有一些殘忍的負罪感:要不然,我幹嘛盼著皇帝死呢?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9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4章 大秀一場

    『追悼會』繼續進行。陸續又有許多王公大臣進來哭拜皇柩。武則天帶著一家子人應付,也沒再來搭理劉仁軌和劉冕。

    劉冕又跪得有些腳麻了,眼睛不自覺的朝皇柩邊瞟去。巧不巧,正好一眼瞥到太平公主。只見她頭頂麻孝偎依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正用白絹輕輕抹著眼角莫須有的眼淚。

    那個男人,應該便是薛紹了吧?

    真是帥得過份哪,怪不得連眼高於頂的太平公主都能死心塌地的看上了他。

    太平公主好似也感覺到了有人正在看她,眼神朝劉冕這邊微微一轉,二人四目相對,劉冕急忙低下頭來。

    眼神相遇的一瞬間,劉冕可是真的沒有感覺到太平公主有什麼莫大的哀傷,反而好像對自己……非常感興趣和好奇的樣子。

    劉冕沒敢再抬頭四下張望,跪坐在劉仁軌身邊,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武則天放眼四下一看,好似該來的人都差不多了。於是站起身來輕揚了一下手:「哀樂稍停,眾人止住。我,有話要講。」

    她就像是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家,此言一出,現場頓時雅雀無聲,眾人屏氣凝神。

    武則天慢步走到靈堂中央,昂然俯視眾人,朗聲道:「陛下殯天,國之大殤。天地嚶泣,江河頓流。舉國為之哀,乾隆為之慟。然則,國家大事,不可一日荒廢。朝堂主張,不能片刻無主。」這番言語,已經將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要說立新君的事了嗎?!

    武則天頓了一頓,轉身看向劉冕:「劉冕,你出來。」

    劉冕身上輕輕彈了一彈,走到武則天身前拜下來。

    「將你的說辭,告之眾人聽到。」武則天聲音拉得平平的,宛如從天而降,盡顯威嚴氣勢。

    「罪囚謹遵懿旨。」劉冕拱手拜過,深吸了一口氣,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說道:「罪囚……奉皇子明允之命,代其入宮奉孝。皇子明允臨行時對罪囚說,陛下若在一日,則罪囚代為盡孝一日。陛下如若天不假年不幸殯天,則要罪囚當著陛下靈柩的面,代表他擁護太子顯繼承皇室大統,登基為帝……」

    劉冕越說聲音越抖,說到後來彷彿已經無力站持,趴的一下跪倒下來:「罪囚謹代表皇子明允,恭請朝廷早立新君,奉太子殿下登基為帝!」

    劉冕這席話剛剛落音,頓時一片嘩然。

    武則天手臂一揮:「成何體統?!」

    瞬間再歸於鴉雀無聲。

    劉冕知道,在這樣巨大的場合、面對這等關乎天下的大事面前,自己如果表現得過份鎮定,就只會顯得『假』。所以,他儘可能的讓自己表現得驚慌、害怕。這時,他正趴跪在地上屁股高高蹶起,不停的發抖。

    半晌,聽到武則天的聲音從頭頂滾過:「李賢所言,眾卿以為如何?」

    馬上就有一名臣子爬了出來,大聲道:「老臣以為,皇子明允雖被流放,然其所慮所想仍是朝廷社稷。此論甚高,上合天意下符民情,朝廷理當奉行。」不用看也知道,這麼雄渾、蒼勁、充滿了猥瑣男性魅力的嗓音,當然是屬於劉仁軌的。

    又一人出來道:「天后娘娘,臣裴炎以為,先帝崩殂,新君當立,自古皆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擁太子登基之事,當速行!」

    當朝宰相,裴炎!

    武則天側目看了她一眼,輕嗯一聲:「子隆素有高見,看來此事確是可行。」

    劉冕心中暗道:裴炎是宰相,這早就聽李賢說過了。只是李賢恐怕也不知道,這三年來,裴炎深受皇帝皇后信任,已然躍居當朝首輔。劉仁軌雖然也是宰相,年齡資格也夠老,卻還沒有裴炎說話有份量。剛才武則天這樣一個微小的反應和說辭,也足以體現裴炎身份獨特地位超然。

    群臣都不傻,自然是一窩蜂似的爬了出來,大聲高呼擁護李顯登基。

    眼看這事要辦成,劉冕按理說應該籲一口氣,可是心中卻起伏不定一直打鼓:明白了、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武則天,為什麼要准我進京、為什麼要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作一場大秀,將李賢的話語當眾說出來。

    這個女人的心術之精、計謀之深遠,真是令人髮指!

    「李顯。」不容劉冕靜心思量,頭頂又傳來武則天的朗朗聲音,「到皇柩前來。」

    劉冕蹶著屁股跪在當堂,抽空兒飛快的朝那邊瞟了一眼。只見一個略顯慵肥年紀輕輕的男子,惶然不安的朝武則天走來。此人眼角下垂眉生八字,一看就是一副懦弱膽怯的模樣。

    八字眉李顯唯唯諾諾的走到武則天身前,拱手彎腰長拜:「皇兒在此,母后有何訓誡?」

    看到這副情景,一些擁李老臣恐怕都要在心裡滴血了。這哪裡有一個儲君模樣,完全就是一副聽候天后發落的架式。不難想像,李顯縱然是登了基,也是個兒皇帝的擺設。

    武則天清了一下嗓聲,振振說道:「你皇兄上表,群臣公議,擁你為帝。即刻,在你父皇靈柩前舉行加冕之禮!」

    「兒臣謹遵母后懿旨!」李顯彎腰再拜,半點不敢調皮,也沒有欣喜意外的表現。

    群臣拜倒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剛畢,劉冕驚慌的道:「天后娘娘,罪囚肯請恩准代皇子明允守陵服孝!」

    這一聲喊得甚是突兀,現場正是安靜下來的時候。

    武則天頓了一頓:「此事,眾人公議如何?李顯,你就要登基了,此事你來主持就是。」說罷,自己走到了一邊,留了李顯杵在當場。

    八字眉乾咳了一聲:「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裴炎拱手一拜:「人之行,莫大於孝。皇子明允縱然犯有天大的過錯,其孝心仍是可嘉。此事理當應准,並無不妥。」

    群臣也沒有誰敢在這當口跳出來說個不字。很明顯,劉冕敢跳出來公然說話,自然是在天后那裡得了默許。在朝為官的人,個個猴精,都不傻。這種小事,犯得著出風頭忤逆天后嗎?

    「那……那孤就准了。」八字眉擺了一下手,表情極是不自然的說道,「皇兄一番拳拳孝心,令孤既感且佩。」

    「多謝太子殿下!」劉冕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好了,劉冕你起來。」武則天再上前來,揮了一下手,「即刻舉行太子加冕登基儀式!」

    劉冕回到座椅上,忍不住揮袖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眼下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在看。

    所以,他只能裝作一副無辜的可憐模樣,乖乖跪於一旁紋絲不動。彷彿,這所有的事情都與他無關。彷彿,他只是一個無端受了牽連、身在局外受人差使、代人傳話的小廝而已。

    成功的留在了長安,劉冕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是慢慢放了下來。唯獨留下一片陰影,那便是剛剛參透的——武則天的心術與計謀。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9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5章 度假乾陵
   
    譬如一場戰爭,如果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高下,誰都會偶爾幻想一下遇上這樣的大好事情:敵營裡的一員大將,突然帶著麾下人馬倒戈轉投己方。那麼,這場戰爭的勝負,將會勝算大增。

    劉冕已經非常確信自己的這個判斷:武則天,打的就這個如意算盤。

    埋藏在她內心最深處的,是對權力的無限渴望與追求。她要稱帝,她要掃清一切阻擋在她面前的敵對勢力。李賢對於李氏皇族和那些擁李老臣、仕族集團與天下仕民來說,無疑有著非常重要的份量。

    他,就相當於敵營裡的一員大將。之前,武則天日夜所想的,就是如何斬之以除心腹大患。豈料,此將居然臨陣倒戈率軍來降……豈不說其降意真假,任誰又會斷然拒絕不作砰然心動呢?

    因此,如果李賢當真肯『降』,對武則天來說無疑是巨大的福利;她興許作夢都想空手套白狼的收伏李賢所代表的那些集團。這,將比殺之滅之,更有意義和好處。

    所以,她才准了劉冕進京,以顯示皇帝與自己的豁達心胸、以顯示李顯的孝順誠意;

    所以,她才讓劉冕當眾說出李賢的話來,將李賢的政治立場,稍稍掀起一角展示給所有的人看,並為李賢謀得了一項政治資本。

    這項政治資本,就是李賢最先擁護了李顯登基。太子一黨,縱然心中對李賢深深忌憚,又哪裡再敢伸手去打笑臉人?另有一些心懷不軌的人,也不敢再拿李賢作文章。因為是人都知道,李賢已經公然擁護新君了,公然與天后、新君站到了同一陣營。疏不間親,想找死的就再在李賢身上作文章。

    同時,這無疑也斷了李賢『詐降』的後路。縱然是假降,也由不得他不真降了。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了這個事實:李賢已歸順天后與新君。他若再敢造次反對,就是反覆無常之小人,將受盡世人唾罵。

    李賢清傲君子,怎堪忍受這等污名?

    再說了,就算李賢將來仍然陽奉陰違,武則天也仍有充分的把握再將其打入十八層地獄。

    輕而易舉,武則天將李賢信手就拉到了自己身邊。在眾人眼裡,母子三人已是團結一致。這對新立的朝堂來說,也非常的有利於穩定局勢。

    一舉數得,百利而無一害……這便是武則天內心深處的如意算盤。

    劉冕額頭冷汗一涔一涔。本以為自己機關算盡謀定一切,事實也正如自己所料定的那般,良性發展。到如今小有斬獲保住了自己性命,李賢的回歸或許也不那麼遙遠……可與此同時,自己和李賢都被武則天最充份的利用了起來,並借此達成了她巨大的政治利益。

    這個婦人,太可怕了!

    我必須緊抱其大腿不能放鬆更不能調皮,不然就遲早都會死翹翹。

    餘下的事情,劉冕就沒什麼心思去在乎了。『追悼會』肯定還要開下去,而且不止一天兩天。他這個代皇子進京奉孝的小廝,少不得跟著磕頭作揖,偶爾還要賠上一點眼淚,然後大半夜的留在這裡守靈。

    此刻,劉冕也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剛剛當著無數人的面『投靠』了天后和新君,誰敢動我?於是,除了有些煩悶,這期間他倒也還過得安穩。

    李顯繼承了帝位,改元『嗣聖』。謚李治為『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李治廟號:高宗。

    朝堂新的格局,在武則天的一手操縱之下正在逐步形成。李顯戰戰兢兢的上了君位,凡事皆由武則天決斷。

    對這一切,劉冕都在預料之中,暫時也不關自己的事情。他只需要陪著冰冷的靈柩,沒遇上李治炸屍這種事情就萬事大吉。

    終於挨到了李治出殯的日子,時間已是第二年正月,劉冕如釋重負。他跟著浩浩蕩蕩的送殯隊伍,直到乾陵。

    乾陵,坐落於梁山。據說曾有風水先生對武則天說,梁山益於女主,於是武則天就建議李治選取此地為陵。

    葬禮自然是極盡哀榮,排場巨大。劉冕感覺自己就像是大海裡的一滴水,完全被這巨大的陣仗所淹沒了,絲毫不起眼。

    皇柩入陵,塵埃落定。劉冕也該要正式上班了……

    乾陵這樣的皇家陵院,實際上是有軍隊駐防、專人維護的。乾陵一側,就有軍營和守墓之人的居所。為了體現劉冕的『與眾不同』,朝廷還特意為他建了一間小屋,位置就在正對陵寢的司馬道旁邊。

    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披麻戴孝的早晚上香進貢,象徵性的抹掃一下陵寢外面。若有什麼祭祀活動,他也要一起參加。

    所以,這是一份非常無聊的工作,簡直可以將人悶得發慌。當了皇帝的李顯以及其他的皇子、公主們,誰會真的來這地方來守陵?頂多就是象徵性的隔三岔五來拜祭一下,在家中『服孝』。

    劉冕的空閒時間,空前多了起來。於是,他主動跑到乾陵駐軍的軍營裡,和那些人套近乎打招呼。巧得很,居然在這裡遇上一個熟人——前東宮六率的小隊正:祝騰。

    祝騰見了劉冕,既是高興又是沮喪:「劉公子,咱們可真是同病相憐哪!東宮易主,末將也被調了這裡來守皇陵,天下第一等的清淡孤苦差事。劉公子卻是被流放了一場,眼下也到這裡來給末將等人作伴了,哎!」

    劉冕卻是非常的高興:「好得很哪,舊友重逢當浮一大白啊!」

    祝騰是個豁達爽快人,頓時笑道:「好,浮一大白!咱們這裡雖是個清水衙門,卻唯獨不缺好酒好肉。祭祀之時要用的東西,都是從軍營裡調撥的。來來來,喚上眾兄弟,一起為劉公子接風洗塵!」

    劉冕哈哈的大笑:「苦中作樂,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嘛!」

    這地方,就當真是活皇帝不管死皇帝管不著。若有祭祀都會提前通知,老遠又有哨崗,誰來了都能預先知道。

    於是,一群男人好酒好肉的腐敗上了。

    一連數日,劉冕就和祝騰等人混在一起,倒也自得其樂。梁山乾陵這地方,風景優雅壯麗宏偉,劉冕索性就當是度假了。

    時間有了,軍營也有了,練了一半的方天畫戟功夫可不能廢怠下來。於是,度假中的劉冕,最大的樂趣就是和祝騰等人一起練武。乾陵時常要舉行舉祀大典,自然不會缺了駿馬與用作儀仗的方天畫戟。

    容易想見,劉冕簡直就是如魚得水,每天苦練方天畫戟,弄得祝騰等人連番驚嘆。他們可都是識貨的,能使得這種兵器的人,絕非等閒之輩!

    與此同時,劉冕也時常會和祝騰等人比拚箭術、肉搏互拼。他牢牢掌握的軍警格鬥術,終於有了施展和發揮的地方。祝騰等人雖然都是久從行伍身強體壯,也都習練了軍中的武藝,但哪裡是劉冕這種21世紀軍警精英的對手?時常五六個人合力也打不過他,因此對他越加欽服。隱約之間,大有一點唯劉冕馬首是瞻的味道了。

    說來其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畢竟劉冕出身豪門背景雄厚,又有這一身強悍的本事。

    一不留神,劉冕彷彿還成了這隊窩囊兵的老大。這小日子,也似乎越過越舒坦了.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10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6章 太平夫婦

    湍湍大河之中,浮萍也好水草也罷,哪怕是河底的泥沙,也不可能保持永久的平靜。要麼隨波逐流,要麼隨著波濤翻滾浮沉,要麼被甩上河岸永久擱淺永世淘汰。

    眼下的大唐天下,無疑就是一條這樣的河流。

    怒濤奔騰,翻波亂湧。

    大唐嗣聖元年三月,皇太后武氏會同宰相裴炎等人,將剛剛繼承皇位的李顯廢黜,貶為廬陵王幽居於別所。

    廢君的理由近乎荒謬。

    一向懦弱無能的李顯坐上了皇位以後,每日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似乎有了那麼一點得意忘形,忘記了自己的傀儡身份。他一門心思要封自己的岳父韋元貞為侍中(門下省最高行政長官,宰相職)。結果當然是召來群臣的一致反對,因為韋元貞根本不配這個職務。於是八字眉李顯還龍顏大怒了,將龍案一拍大放厥詞若干,大抵是說了這麼一個意思『天下是俺的,俺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別說是侍中,俺把這皇帝讓給岳父老大人玩幾天,你們誰敢嘰嘰歪歪?』

    沒有人再否認李顯的草包、白痴和在政治上的幼稚。包括許多的擁李老臣都看不下去了,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之餘,宰相裴炎等人將皇帝說的這段話告之了皇太后。

    這下正好。皇太后武氏正愁沒藉口,於是名正言順的一腳就將李顯給踹了下去。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冕心中的激動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苦等數年的機會,終於是來臨了!

    李顯被廢,無疑會是個大好的機會迎李賢回來。他正琢磨著想個什麼法子將李賢弄回長安,不料沒過兩天又聽到一個爆炸性消息:皇太后和群臣,又擁立了武則天第四子、年僅二十二歲李旦為帝,改元文明。

    劉冕吃了一大驚:好快的手腳!

    細下一想,也的確理當如此。李顯這廢物走人是遲早的事情。但是,要輪那也是輪不到流放在外的李賢。一來李旦是近水樓台,二來武則天也不敢太過冒險將一個流放的兒子拎回來,再倉皇的推他上帝位。出於朝堂大局穩定考慮也好,對李賢的忠誠度考慮也好,武則天都沒理由如此冒險。

    劉冕暗忖,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居然也作起了春秋大夢想讓李賢在這當口撈一票肥的?再說了,現在上台當個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有什麼好處?

    想通此節,心下又恢復坦然了。

    三月裡來,春暖花開。梁山乾陵這裡的天氣也變暖了許多,不再是那副天寒地凍的模樣了。

    這一天,乾陵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太平公主。

    劉冕心中微自悸動:李治的寶貝女兒,終於肯來祭拜亡父了嗎?三年未見,沒成想她已作人婦,嫁給了豪門大帥哥薛紹。

    薛紹的身世不簡單。他的母親,可是先皇李治的親姐妹,所以算來薛紹實際就是太平的表哥。

    劉冕和祝騰等人安排好了祭祀事宜擺開了架式,恭迎公主寶駕。

    太平公主和薛紹坐著一輛紫紹馬車來了,隨行數十鐵甲騎兵護衛,旗旌張揚排場挺大。劉冕和祝騰等人就排在寬長的司馬道旁拜禮迎駕。

    紹車走到司馬道入口處停了下來,皇陵裡可是不許車馬奔騰的。

    劉冕拱手拜於一旁,看到馬車裡薛紹最先下了車來,然後盈盈握著太平公主的手將她接了下來。二人溫柔對視一笑,空氣中都瀰散起一股濃情蜜意。帥哥配美女,郎才搭女貌,這一對組合還真是珠聯璧合。

    「小人劉冕,與護陵衛隊恭迎太平公主與薛附馬寶駕!」劉冕大聲唱喏。

    薛紹輕撫著太平公主公主的背朝陵寢走去,太平公主卻是停了一步朝旁邊看了一眼,輕扔一句:「劉冕,隨我一起前去祭祀先皇。薛郎,這就是那個教我玩撲克的小廝。」

    薛紹略過頭來看了劉冕一眼,禮貌的笑了一笑:「蓬萊殿上已見過了。太平,我們走吧。」

    劉冕心頭一窘,看來那天在蓬萊殿上的一場大秀,倒是讓不少人記住了自己。

    劉冕應了諾,一聲不吭的跟在太平公主和薛紹身後,朝李治寢陵走去。

    長長的司馬道,寬坦空闊。隨行的甲兵們都留在了外面等候,祝騰等人小跑上前去安排祭禮事宜了,只剩劉冕與太平公主夫婦三人同行。

    太平公主哪裡有一點來祭拜亡父的哀愁和傷感,煞感興趣的打量著司馬道兩旁的雕塑,還對薛紹問道:「薛郎,此馬好不奇怪,為何還生有雙翼?」

    薛紹只是微笑,聲音溫柔得如同脫脂棉花:「太平問我,我去問誰呢?天馬行空,大抵此意吧。」

    太平公主忽然轉過頭來:「劉冕,你可知曉?」

    劉冕上前一步拱手道:「小人奉旨守護乾陵,時常接待前來祭陵的訪客參加各類祭祀,對乾陵的事情也不得不略知一二。」

    「你便說你知道不就罷了?」太平公主略有點不耐煩的揚了一下手,「說,這馬為何生有雙翼?」

    劉冕苦笑,我要是開口就迸一句知道,豈不是搶了你的寶貝夫君的風頭?

    「回公主話,此馬不是中土之物,是西洋神話傳說中的天馬。我大唐是個開放富強的國度,吸引了許多異邦文化的流入。乾陵的建造博采眾邦特色,因此還蘊含了許多異邦風情。」

    太平公主掩嘴吃吃的笑:「敢情異邦人就想著飛上天去了,馬長翅膀,豈不離譜?」薛紹跟著一起微笑,同時略瞟了劉冕一眼,眼神中頗有些複雜神色。

    劉冕心忖:這位帥哥不會是個醋罈子吧?

    三人繼續緩行,太平公主就把劉冕當成了一個導遊,問題不斷。

    「為何守陵之獸是這等模樣?」「這是極南小國進貢的『雄獅』,與龍九子之一的猊狻極像。」

    「為何這華表底部,卻鑄有蓮花坐盤?」「這是天竺佛門傳入的蓮花寶座,大吉。」

    ……

    劉冕一一對答如流,心想我將來若是沒什麼出息,再不濟也可以留在乾陵當個導遊混口飯吃。

    祭祀很快就結束了。原來是太平公主和薛紹的兒子過生日,因此到這裡來祭拜亡父一番。回程之時,太平公主的神色黯淡了不到五分鐘,馬上又恢復了一副遊客的神態。經過劉冕住的房子時,她停住了:「這裡就是你的居所?」

    「回公主話,正是。」

    太平公主臉上,露出了劉冕熟悉的那種貪玩還帶點惡趣味的神色。她轉頭對薛紹低聲道:「薛郎,我們進去坐坐?」

    薛紹臉上微露苦色,但馬上也興致盎然的道:「難得太平有興致,為夫豈能不奉陪?請吧。」

    劉冕心中嘖嘖道,這個男人不簡單,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真會哄女人。

    既然公主都下令了,劉冕哪裡敢拒絕,於是將二人領到了自己的小窩裡。好在他平常還注意衛生收拾,房中也不算太亂。

    太平公主進了屋,瞬間完全恢復了往日的『風采』。她興沖沖的上了榻在矮幾邊坐下,揚著手中一團東西道:「薛郎,劉冕,我們玩梭哈!天哪,好久沒有玩過了!」

    劉冕和薛紹對視一眼,各自愕然。劉冕恨不得拿筆在自己額角畫上三條黑線,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無奈,兩個男人也只得坐了下來。

    太平公主異常的興奮:「我做莊!——薛郎你不知道,至從我學會玩這個牌以後,就沒有真正的玩過一次過癮的。那些人不是畏手畏腳就是蠢笨愚頑牌技太臭,根本沒意思。這個劉冕不同,他對勝負之事很有見解,牌術又是他所創,和他對賭才有那麼一點意思。」

    薛紹大度的呵呵一笑:「難怪難怪。劉冕,我們今日就一起陪公主好好玩幾局吧?」

    「小人自當奉陪……」劉冕苦笑:這叫什麼事啊?祭拜亡父,身上卻藏著撲克牌,太有才了。

    轉念一想,太平公主,在我印象中可不是這麼輕浮簡單的人。她來找我,莫非有什麼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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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7章 太平的心機

    牌局不急不徐的進行。兩個男人其實都沒什麼興趣打牌,純粹不過是為了迎合太平公主的興致,一直都裝作很認真很投入的樣子。劉冕心想太平公主既然是想玩一玩勢均力敵的,於是也沒有特意讓她,薛紹也很聰明似乎也意識到了此節,因此牌局的勝負也比較均衡。

    玩了沒多大一會兒,太平公主就有些興味索然了:「再玩最後一局。」說罷,她略帶深意的看了薛紹一眼:「薛郎,我想和劉冕單獨賭一局,你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呢?」薛紹笑得很自然很大度,伸出了手來,「那我替你們發牌吧?」

    劉冕不動聲色的淡然一笑:「承蒙公主看得起,小人就陪公主玩單獨玩一局。」

    「直接發五張吧。」太平公主說了話薛紹自然照辦。

    五張牌發了下來,倒有點意思。太平公主的面牌居然是三條K,一個A。劉冕一對A,另外兩張無關緊要。

    太平公主淺然輕笑皓齒微露:「劉冕,除非你的底牌是A,要不然是不可能贏我了。對了,我們都還沒說這一把的賭注是什麼。在我們看底牌之前,我現在補充你不會介意吧?」

    劉冕拱手回道:「自然是公主說了算。」

    「就賭你的人。」太平公主依舊那樣的微笑,可是眼神中多了一股凌厲之色,「你若贏了,我給你黃金百兩,並向母后求情放你自由;你若輸了,就要從此效忠於我,到我府上來做事。」

    劉冕的臉輕輕顫動了一下:好大的賭注!

    這才是她今天才的真正目的吧?我一個流徒、守陵的小廝,有什麼值得她如此大費周章?看中我劉冕的人品才華外貌長相?別逗了!

    劉冕的腦子裡飛快的運轉,想到了一層:誰都知道,我與李賢關係密切……眼下朝廷剛剛廢了李顯立李旦為新君。李賢的問題自然會要重新浮現在大家的腦海裡。太平公主此來,是衝著李賢吧?

    薛紹的臉色也微微變了一變,太平公主有些智珠在握的得意洋洋,劉冕則是沉默不語。

    一時間,氣氛斗變,有些緊張起來。

    「怎麼,怕了?」太平公主的聲音中透出些許戲謔的味道,「你現在也不過是個戴罪囚徒,能到我府上謀個差事,莫非還是虧待了你?劉冕,不管輸贏,你可都是贏家。」

    表面上看,還的確如此。可劉冕心中只是冷笑:你把我當三歲的孩子好哄嗎?

    「公主殿下,小人建議這個賭注不妨改上一改。」劉冕拱手回話,表情嚴肅。

    太平公主淡然道:「說一說,如何一個改法?」

    劉冕肅然正色:「改為賭小人的人頭。」

    薛紹的身子輕輕彈了一彈,面露驚愕之色的看向二人,有些情急道:「劉冕,你何出此言?太平……犯不著跟一個小廝如此較真,不如罷了?」

    「薛郎你別管,這事越發有趣了。」太平公主一點也不生氣,臉上掛著些許冷酷與傲慢的微笑,「劉冕,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死,也不能接受我的恩惠了?」

    「公主明鑑,的確如此。」劉冕拱手再拜,心中暗道:想試探我,當我是傻子嗎?你身為武則天最愛的女兒,指不定就從她那裡聽到過一些什麼辛秘,瞭解到許多個中的曲折情由才想到來找我。滿朝大臣王公貴族都想來找我或是擒我,但都沒那個膽量。也唯有你太平公主,有恃無恐,居然還敢讓我給你效力……這不就是明打明的試探麼?我若是答應,無疑就是轉投二主成了陽奉陰違的小人。那麼我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可能是在欺騙,武則天還能饒我性命?

    太平公主的嘴角輕輕漾起,露出一絲與年齡嚴重不符的威嚴冷笑:「很好,劉冕。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若是答應,我反倒會非常的看不起你了。照此說來,這賭注是萬不能改了。要不然,殺了你不止是斷了劉家香火劉仁軌會跟我沒完,母后和六皇兄也會饒不了我。開牌吧,你若贏了,給你黃金百兩;我若贏了,你就欠我一個人情。」說罷,太平公主自己先掀開了底牌,隨即婉爾一笑:「最後一條A居然在我這裡。劉冕,記住了。你欠我一個人情。什麼時候還,我說了算。」

    對於這等搶劫一般的霸王條款,劉冕也無話可說,只得忍氣吞生:「公主殿下厚恩,在下當永銘於心!」

    「我可沒指望你對我感恩戴德。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不知道有多憋屈多痛恨於我。」太平公主將自己的牌輕飄飄的往旁邊一扔,「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問你。」

    「請公主示下。」

    太平公主面帶微笑,卻仍有些居高臨下不饒人的姿態:「在不知道我的底牌之前,我若是讓你也享有特別規則能夠更換底牌,你會換一張什麼牌?」

    劉冕毫不猶豫的拿起了一旁廢棄的兩張牌之一,放到了桌面上。是一張大王。

    「為什麼不想換一張A呢,你莫非不想贏嗎?」太平公主疑惑發問。

    劉冕坐直了,目不斜視的道:「這本就是一場沒有意義的賭局。小人贏也好,輸也好,都是一樣的結局和現狀。所以,選一張『牌主』當底牌,最合適不過。」王這種詞現在可不能亂用,因此劉冕教人玩牌時,只稱之為『牌主』和『副主』。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太平公主饒有興味的偏頭看著劉冕,「你是想說,你實際上是與我站在同一陣營,沒必要同室操戈,對嗎?」

    「難道不是這樣嗎?」劉冕也意味深長的微笑,很有誠意的樣子。他想得很明白,太平公主並非善類,她無非也是想謀得一點政治利益。眼見朝廷廢李顯立李旦,風雲大變。她有些徬徨、心慌、猶豫了,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或許李賢會回歸,但這種事情武則天斷然不會告訴她。於是,她很想在劉冕這裡探得一點口風,為自己將來鋪路。

    不過,太平公主再如何折騰,她也必然是首先和武則天站在一起的。因此,劉冕才敢有恃無恐,因為太平公主是不會也不敢對一個忠於她母親的人怎麼樣的。

    這一算來,太平公主也不過是同一戰壕裡的戰友罷了,雖然她也心懷鬼胎。

    果然,太平公主聞得此語後,露出些許欣然表情。她淡然一笑對薛紹道:「薛郎,我們走吧。」

    劉冕急忙起身拱手於一旁:「恭送公主、附馬!」

    薛紹好似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嗯,那便回府吧。」

    太平公主徐徐走身往外走,經過劉冕身邊時略停半步,淺齒一笑:「希望今天沒有嚇到你。你還是和當年一樣,很好玩,很有趣。如果有什麼問題要幫忙,可以派人到長安來找我。給你一樣東西當信物,如此府吏便不會阻攔於你。」說罷,太平公主就拿起了桌上那張『牌主』遞到劉冕面前:「拿好了。這或許,就是你的小命。」

    然後,這個女人輕偎在薛紹懷裡,款款朝外走去。

    劉冕怔怔的拿著那張牌杵在原地,目送太平公主夫婦二人走遠,許久才回過神來。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人,也有這般手段和心機,真不愧是武則天的女兒,從小在政治漩渦里長大的角兒。

    劉冕非常的冷靜和清醒,他知道,太平公主根本沒什麼興趣無緣無故的施恩惠給自己。她這樣做,無非是想在李賢面前先做下一筆人情。眼下時局來看,李賢的回歸已經有了無限可能。太平公主與武則天那麼親密,興許就私下討論過這種問題。

    一但李賢回歸,朝堂時局勢必有些改變。到時候,太平公主能多一個盟友,何樂而不為?

    太平公主的這種行為,讓劉冕想到了奇章縣的商人魯友成。這張撲克牌或許就和他當時送出的一車兒柴米油鹽一樣,是指望著大回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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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8章 大風起兮
    太平公主的突然造訪,無疑給劉冕平靜的生活帶來了莫大的波瀾。他倒是不在乎自己又捲入了更多的勢力糾合之中,太平公主喜弄權勢本就在他預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許多的事情稍加思考,就能悟出一些門道來。

    太平公主是武則天最疼愛也最親密的女兒,二人之間談論的東西應當相當的廣泛。太平公主這一回如此曖昧的來造訪劉冕,是不是在傳遞某些訊息?

    這個訊息就是——武則天已有意召李賢回來!

    那麼,我劉冕就要瞅準機會,準有所行動了。

    於是乎,劉冕在祝騰軍營裡泡的時間更長了。因為他們當中時常有許多人是要去長安採取補給的,能聽到許多長安和朝廷上的消息。劉冕和他們打得火熱,趁勢打聽朝堂上的一些風吹草動。

    時間過得挺快,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梁山四處已是春意盎漲,春暖花開。劉冕的一手方天畫戟也著實練出了一些火候。朝堂之上依舊暗流洶湧,李顯被流放到了巴州,他兒子李重照也被廢除了皇太孫的名份。剛繼位的皇帝李旦每天幽居在側殿,根本都無法上朝聽政。所有軍政大事全數決斷於武則天。

    現在,她所缺的只是一頂皇冕而已了。

    劉冕就像是一頭獵犬,在用敏銳的嗅覺聞著長安的味道。一但時機成熟,他就要給李賢去信,讓他急先上表擁護武則天稱帝。

    只不過,事情似乎不像劉冕想像的那麼簡單。擺在武則天面前的,也有好幾座一時無法踰越的大山。

    第一座大山,就是千百年來封建的教條——女人,如何登基為帝君臨天下?這條規矩說來虛無飄渺,實際上卻非常的致命。數千年來人們心目中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要想瞬時突破是絕對難以辦到的。那意思就是說,武則天就算憑著強大的勢力一意孤行強行稱帝,那麼等待她的將是群起而攻之,全天下的反對。所以,她還需要輿論、需要造勢。這,很需要時間。

    第二座大山,就是李賢教給劉冕的知識:現實當中的舊唐關隴門閥仕族和貴族集團。如果說皇權是一顆樹,那門閥仕族與豪門貴族就是這顆樹的根。李唐起於關隴,高祖李淵曾是關隴貴仕集團的首領軍閥。李世民當年成功奪取江山並成功治世,也是依靠關隴貴族集團的支持。諸如長孫無忌、褚遂良、杜如晦、侯君集、李靖、蘇世長、韋雲起等都是關隴人士。

    數十年來,關隴集團一直都是大唐皇室最大的靠山與最肥沃的土壤。曾經的關隴貴族的勢力之強大,足以左右天下格局。武則天想要改換門庭,無異於是想將整顆大樹連根拔起。她若是想這顆樹能活下去,就必須要收伏李唐留下來的這批貴族,或者是將其剷除怠盡再建立起新的貴族集團來維護新的皇族統治。

    雖然長孫無忌等人多半都已經被她除掉或者是去世了,但是這些家族彼此盤根錯節勢力糾合,是很難對付得乾淨的。照這樣看來,武則天更需要時間。而且,雖然她現在在朝堂上隻手遮天,想一口氣擺平這所有的關隴貴族,也不見得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第三座大山,就是軍隊。這幾年來,擁護武則天的軍中老宿李勣等人相繼過世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要不然也用不著再啟用八十歲了的劉仁軌出來鎮場面。現在,武則天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培養起一批在軍隊中有著足夠威望的心腹,來幫她支撐天下。這一點,並不容易,而且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將軍要立威,必須通過戰爭來實現。這種事情,可遇而不可求。

    劉冕大概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瞭解或是想清楚了這些事情。然後,一直在心中暗自勸自己:沉住氣、沉住氣!武則天都等得,我為何等不得?

    不出所料,武則天開始了大造聲勢和輿論,為自己稱帝做準備了。她改東都洛陽為神都,準備將來稱帝后遷都之用。雖然沒有人敢點破,可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緊接著,她又追封武家的五代先祖為王,在文水建起了武家祠堂,然後改元光宅。武祠,光宅,用意一目瞭然。武氏主宰天下的日子,已經正式降臨了,只差捅破最後一層面紗。

    整整一個夏天,就這樣看似風起雲湧實則平靜的過去了。劉冕整天練武騎馬,將身上曬成了古銅色,油黑髮亮。祝騰的小小軍營裡,再沒有了劉冕一合之將。那方天畫戟使起來,人家早早就閃到了一邊根本不敢接擋。沒了挑戰性,劉冕甚覺無趣。日子過得不免有些枯燥起來。

    這一天清晨,劉冕如同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準備出去健身。剛準備打開門,卻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驟的腳步身,踩得石板道篤篤作響。

    看來穿的還是官家厚底牛筋靴……劉冕心中驚疑打開門朝外一看,只見一隊身著黑紅相間軍鎧、披大紅戰袍的士兵正排成一排跑在司馬道上。

    劉冕不由得暗自驚疑:皇帝的貼身近衛軍——千牛衛,來皇陵作甚?

    巧不巧,這隊千牛衛居然徑直朝劉冕的房間跑來,就在他身前停下。領頭小校面無表情的道:「你是劉冕?」

    「正是在下。將軍何事?」劉冕有些驚訝,怪了,居然是來找我的。

    那名小校手一揚:「拿下。」

    後面十餘名千牛衛一擁而上,還有人手拿繩索就要來綁。

    「幹什麼,在下奉旨守陵未嘗出錯,為何拿我?」劉冕自然是爭辯。

    「勸你少說廢話少折騰,免受皮肉之苦。」小校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千牛衛做事,從來都是名正言順不容抵抗。到了長安,你自會知道情由。」

    劉冕心中一陣突突的跳:這麼說,是武則天讓他們來拿我了?壞了!……

    「等一下!」劉冕急中生智,「我還有乾陵的若干事務,要交待給這裡的駐軍將領。要不然,誤了皇家祭祀大典,誰也擔待不起。」

    千牛衛小校猶豫了一下,好似也是有些投鼠忌器,於是道:「你要見誰,我派人去軍營替你叫來,當面說清馬上走人。」

    「他叫祝騰,是皇陵駐軍的隊正。」劉冕剛剛說完,就有幾名千牛衛衛士快步奔走,有恃無恐的闖進了皇陵駐軍營裡,將祝騰帶了過來。

    劉冕就當著眾人的面,和祝騰說了一些安排近日祭祀的事情。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張撲克牌:「這張撲克牌,是上次太平公主遺留在這裡的。你務必,代我親自交還給她。」劉冕的眼中,多有警示味道,將『務必』二字也說得重了一些。祝騰這些日子以來與他朝夕相處,早有默契,於是重重點頭。

    千牛衛將劉冕帶出了乾陵,司馬道盡頭就擺著裝他的囚籠。一路押送,直到長安扔進了御史台監獄。

    巧得很,居然還就是以前的住過的那一間。

    曾經身為警務人員,現在居然『二進宮』,劉冕不禁有些惱火。他坐在以前坐過的同一位置冥思苦想:發生了什麼事情,要將我拎回來扔進大牢?

    莫非李賢在那荒山野嶺還能謀反不成?不可能!臨走時,和李賢早早達成默契了。他這人,做事一板一眼信守承諾,絕對不會出錯。

    左想右想,沒理由啊!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11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9章 生死一線
    半夜,鐵牢門傳來一陣嘩啦的聲響,有個人走了進來。

    來俊臣。

    他進來就哈哈的笑:「巧得很巧得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劉公子,你怎麼又進來了?」

    劉冕站起身來:「我所犯何事,為何拘押於我?」

    來俊臣手裡拿著一缽飯,作無辜狀的撇了一下嘴:「拿你的可是千牛衛。下官何德何能敢請得動他們?劉公子,吃飯吧。你看看你,面皮多大啊,本官親自給你送飯來了。」說罷,將一個大碗遞到了劉冕面前。居然是白米飯大塊肉,還有煮雞蛋。

    劉冕心中一彈:「莫非是在下的斷頭宴不成?」

    「嘖嘖,真是好人難做啊!」來俊臣連連搖頭,「下官不過是給劉相公幾分薄面要厚待於你,你卻如此猜忌。哎,劉公子,你好自為之吧。像你這麼識時務的俊傑,現在已經不多了。死了,多可惜呀!」

    「有什麼話,就一次說清楚。」劉冕有些惱火的大聲道,「在下究竟犯了什麼錯?!」

    來俊臣撇嘴冷笑一聲,故作緊張的壓低聲音:「這一回,你犯的事兒可就大了。指不定,難劉相公都保不住你哪,而且,還有可能會連他都一起拖累進來。」

    「難不成還有人污告我謀反?!」劉冕吃了一驚。除了十惡不赦的謀反之罪,還有什麼是可以牽連劉仁軌?

    「這個……」來俊臣事不關己的搖頭冷笑,「等一會兒不就知道了?吃飯吧,下官還有公務在身,不奉陪了。」說罷,來俊臣大搖大擺的走了。

    鐵門咣啷關上,劉冕心頭疑雲重重:這來俊臣,搞什麼鬼?陰陽怪氣說了這麼多屁話,又給我送來一碗飯。

    心中一動,劉冕拿起筷子在飯碗中仔細的扒找。果然,在雞蛋裡發現一張蠟封字條:「揚州李敬業謀反,駱賓王與之同謀,牽涉於你。我已盡所能暫保你數日性命,你自求生。」落款是『JQKER'。

    劉冕頓時哭笑不得:太平公主果然有才……看來,她也無力保我了。

    李敬業何人,劉冕並沒有見過。只是前不久聽劉仁軌閒聊時說起來,他是李勣之孫,李勣去世後,他襲承了英國公爵位。按理來說,應該也是擁戴武則天的,怎麼就謀反了呢?還有,駱賓王又是怎麼鬼使神差的跟他搭了伙?

    但是,我雖然與駱賓王有師徒之誼,外人所知道的,不過是我給李光順當伴讀的時候,與駱賓王相處了幾天而已。犯得著如此誅連於我嗎?

    生死危機關頭,人的大腦總是會特別靈光。劉冕在牢房裡來回徘徊苦苦冥想,突然腦海中豁然一亮:我明白了!

    生死轉機,或許就在這一瞬間,最大的危機,同時也意味著最大的機會!

    想通此節,劉冕心中非但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反倒突然燃起熊熊鬥志。他拿起大碗將那碗飯吃了個乾淨,心中暗道:這一餐,要麼是我劉冕的斷頭宴。要麼,就是我鹹魚翻身的慶功宴!

    第二天大清早,牢門外剛剛露出一絲晨曦,牢門就被打開了。來俊臣帶著幾個獄卒走了進來,面無表情的揚了一下手:「走吧,劉公子。」

    「去哪裡?」劉冕站起身來,冷靜問道。

    「放心,不是斷頭台。」來俊臣笑得陰陽怪氣,「若要處決於你,必定會先找你要供辭的。你不錯啊,劉公子。每次遭難不是有奇招致勝,就是有貴人相助。兩進獄史台卻能毫髮無傷走出來的人,你還真是頭一個。」

    劉冕才懶得和來俊臣絆嘴,心下一尋思應該也的確不會是處斬,於是安之若素的任由來俊臣等人給他上了腳鐐手鐐,跟他們走出了監獄。

    外面一輛囚車,劉冕上去後居然徑直朝皇城大明宮駛去。此時,正是早朝時間,過往的文武百官無水翹首以看竊竊議論。

    劉冕很惱火,居然又被遊街示眾……我犯什麼天條了我,老天爺居然這樣三番五次的戲弄蹂躪於我?!

    雖然沒有爆粗的習慣,可劉冕還是很惱火的在心底罵了一句:幹!

    囚車徑直走到了大明宮含元殿才停下來,來俊臣輕飄飄的道:「劉公子,你就在這兒候著吧。本官去上朝了,興許一會兒就會宣你進去的。」說罷,自顧走了。

    寬廣闊空的大石坪上,那些在此戍衛的禁軍們,個個荷甲執兵,看向劉冕的眼神都有些敵意和嘲諷。劉冕站在囚車裡感覺自己就像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這回要是能活出來,總有一天,我要你們看向我的眼神全都變作是尊敬、敬畏!』算是發誓嗎?劉冕沒想得那麼準確。這個念頭,就這樣硬生生的迸現在了自己的腦海裡,突兀,鮮明,異常的堅決。

    朝臣們三三兩兩的從劉冕身邊走過,大多仰頭觀望了幾眼,然後如同躲瘟一樣的快步而走。空氣裡瀰散著一股緊張壓抑的味道。劉冕注意了一下,一直沒有看到劉仁軌。或許是在他來之前就進了含元殿。或許,他如今也被囚禁了起來。

    『咚』的一聲鐘鳴罄響,早朝開始了。劉冕深呼吸了幾口,讓自己的心境變得平靜下來,然後細細尋思,整理著一會兒要用到的說辭。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含元殿上傳來一聲聲接聲長呼:「帶——劉冕!」

    幾個御林軍衛士快步跑過來,將劉冕從囚車中扯了出來,往含元殿上押去。劉冕戴著腳鐐手拷一走一陣響,一如他沉沉跳動的心臟的節拍。

    寬敞的含元殿正殿裡,鴨雀無聲。文武百官屏氣凝神的靜立於堂下,無半點聲響傳出。兩名千牛衛衛士將劉冕接管過來,押到了正殿當中,按倒跪下。

    很肅殺的氣氛,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11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40章 檄文如箭
    劉冕走進去後就飛快的掃視了一眼,只見朝臣前方、金鑾殿下跪著一人,屁股蹶得老高,不是劉仁軌是誰?高高在上的龍椅空空如也,龍椅後方懸了一席紫色珠簾,隱約可以看到端坐在那裡的武則天,旁邊還有幾名侍人。

    「罪囚劉冕,叩見太后……」劉冕俯倒拜禮。心中暗忖,情況不妙啊,老爺子都整得跪下了……

    殿堂裡頓時鴉雀無聲,連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半晌,聽到武則天平緩中透出嚴厲、甚至還略帶點怒氣的聲音傳出來:「婉兒,拿給他。」

    「是。」上官婉兒掀開珠簾走了出來直下金鑾殿,將一份書札遞到了劉冕面前。劉冕狐疑的仰頭看了一眼,只見上官婉兒面如寒霜平靜得異常,眼神當中卻是有些複雜。劉冕剛剛接過書札,武則天在堂上沉聲道:「站起來,當堂頌念。」

    「小人遵旨。」劉冕眉頭緊鎖,站起身緩緩展開那份書札,剛看到頭幾個字不由得就有些呆了——《代李敬業討武照叫檄》!

    竟是一篇檄文!

    群臣都不由自主的側目而視,看著劉冕。原本,囚徒上皇殿本就是一件夠稀奇的事情了,太后還讓他當眾朗讀檄文,這就更有些駭人聽聞。

    「太后懿旨已下,你還不快念。」上官婉兒叮伶一句,轉身又走回了金鑾殿。

    劉冕的神經崩緊了。因為這篇檄文,簡直就將武則天罵得體無完膚。言辭之激烈、狠毒,實在是太過忤逆。其中的許多字句,都可以成為劉家滿門被滅的藉口!

    「念!」武則天厲聲一喝,滿堂肅然。

    劉冕也只得硬著頭皮,開始念了: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

    「大膽,住口!太后,殺了他!」一名大臣猛然衝了出來,看那架式幾乎就要上前來廝打劉冕。

    武則天厲聲斥道:「放肆,武承嗣,這是在金鑾殿!劉冕,接著念。」

    劉冕按住怒火,微眯眼睛瞟了一下朝自己衝過來的這人。模樣普通身材略胖,一臉怒氣衝衝似與劉冕有不共戴天之仇。

    武承嗣,武則天的侄兒,剛剛進封宰相之位……劉冕心中暗罵:狐假虎威,小人之態!

    索性是逃避不掉了,劉冕大聲朗讀起來:

    「潛隱先帝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

    群臣一陣嘩然,又有許多人站不住了,閃出身來請命:「太后,此文實是大逆不道,萬請不要再念了!」

    「不要再念了!」群臣一起拱手而拜,請求罷念。

    端坐於珠簾後的武則天站起身來,近侍宦官撥開珠簾,她從後面走出。

    「念,為何不念?」武則天面色沉寂,舉止也異常的從容,「當年曹操與袁紹大戰於官渡伊始,陳琳發檄文到許都。是時曹操正患頭風,聽後毛骨悚然渾身出了一場大汗,不覺頭風頓愈,曾曰:真乃檄文如箭。後曹公親提大軍擊破袁紹盡納其眾。不聽檄文,安能如此?」

    眾臣啞口無言,劉冕繼續大聲朗讀:

    「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好文采!」武則天忽然出聲,居然的哈哈大笑,「想不到駱賓王竟有此等才華,將一篇檄文寫得如此神采飛揚。」

    劉冕目不斜視繼續放聲朗讀:「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終於讀完,滿場寂靜。

    劉冕緩緩收起檄文,拱手而拜悶不作聲。

    武則天緩步走下金鑾陛,徑直度到劉冕身邊:「劉冕,你可知此檄文何人所作?」

    「回稟太后,罪囚不知。」劉冕如實回答。

    「那好,予告知你。」太后、皇后在比較正式的場合或是書面行文中,自稱『予』,「是你的恩師——駱賓王!」

    劉冕心頭微微一震:初看這華麗文采就已經有些眼熟,果然是出自駱賓王之手……罵得可真是酣暢淋漓體無完膚,完全將武則天批成了一個出身寒微為禍蒼生的淫婦、賤婦、妖婦。這,的確是駱賓王的風格。

    一旁武承嗣又閃了出來,咬牙切齒一般的道:「太后,駱賓王大逆不道該誅滅九族。劉冕是其弟子,也必定心懷不軌與之同謀。太后,殺了他以昭示天下吧吧!」

    另有一群人跟著跳了出來齊聲喊道:「太后,臣等請命誅殺劉冕以昭示天下!」

    跪在一旁的劉仁軌顯然被嚇到了,急忙爬轉身來叩拜道:「太后明鑑,劉冕一直忠心於太后,忠心於朝廷。他一個無名小卒無關緊要之人,一直留在乾陵潛心守陵,怎麼可能與李敬業、駱賓王等人同流合污?」

    「夠了,予自有主見。」武則天一揚手,大步朝金鑾殿走去,徑直回到了珠簾後坐了下來。

    群臣不敢再多言,各自回到班列。唯有劉仁軌仍然跪在那裡不敢動彈。

    這種事情,說大就大,就小就小。以前劉冕也曾被牽連到李賢一案中,劉仁軌卻絲毫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因為那時候人人心知肚明,武氏要辦的不過是李賢,不會去動對他還有用的劉仁軌。但這一回不同,外寇謀反,如果有人要借題發揮,劉氏一門都可以連根拔起滿門誅滅。

    朝堂上又恢復了寂靜。劉冕的額頭已有一層汗水溢出,緩緩沿著鬢角往下流,最終匯成了汗珠,在腮幫下頜邊落下了一滴。

    『叭嗒』,這一聲汗珠落地的聲音,居然清晰可聞。殿堂內的氣氛,如同一團即將爆炸的濃縮氣體,讓人近乎窒息。

    頭一次,劉冕當真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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