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復唐 作者:尋香帥(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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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ygoing1 2009-4-5 09:53: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3 563037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3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1章 大浪淘沙
    寒暑易節,日月如梭。轉眼,三年過去了。

    時間就是一把銼子,譬如山峰丘陵都可以打磨成一片平砥,也能對人進行一番雕琢改變。

    劉冕十九歲了,相比於三年前如同脫胎換骨。三年的學習與磨練,使本來就是成年人心志的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文雅之中透出一份剛毅與內斂。原本劉冕這副身體還有些羸弱,經過三年的鍛鍊也長高、長壯了,強壯挺拔結實柔韌。他本來就有一些射箭方便的天賦,三年練下來就算不能百步穿楊,也敢嘗試一下轅門射戟。

    三十三歲的李賢,除了鬍鬚多了幾支黑濃了幾分,變化倒是不大。這三年來,他堅持上表朝廷前後不下百次,委實煞廢苦心。但逢節日、皇帝皇后生日、朝廷重大事件或是天下發生了大事,李賢都會上表,無一例外的堅定擁護朝廷,為皇帝皇后歌功頌德。非常強烈、鮮明的表達著自己的政治立場。

    這一招,相當的管用。

    三年來,劉冕等人雖說是流放,卻過著非常安逸閒散甚至是富裕的日子,哪裡像是流徒。朝廷上再沒有任何的苛責為難下來,劉冕等人的生活因此輕鬆了許多。但是,劉冕等人也非常自覺的守著規矩,絕不越雷池半步,守著『流徒』該有的本份。

    昔日的二世祖李光順,也是十五六歲的男子漢了,取表字『玄泰』。有時候,這人懂事彷彿就是在一夜之間。雖然李光順仍然有些調皮搗蛋活潑好動,但相比於以往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流放雖是一場災難,對他這樣的人卻是有著正面的促進作用。現在的李光順,至少識得了大體,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同時,朝夕相伴之下與劉冕的感情變得非常之鐵,宛如親兄弟一般。

    現在,已是大唐永淳二年。永淳這個年號,卻與當今皇太孫有關。太子李顯生下長子李重照,皇帝李治極為高興,當即立他做了皇太孫。待李重照滿月之時,改元永淳。

    這對李賢來說,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眼看父皇母后對李顯越來越厚愛器重,彷彿他的回歸翻身也會更加遙遙無期。幾次三番,李賢都曾灰心喪氣黯然神傷。劉冕只好良言相勸,好歹讓他挺過了這三年。

    機會,往往只在不經意間降臨。很多時候,它就如同白駒過隙,令人難以捕捉,甚至都無法意識到它是否真的出現過。

    大唐永淳二年秋,皇帝李治病重的消息,傳遍天下。巴州刺史湯燦,居然親自跑到奇章山下,將這一重大消息,親口告之李賢。

    當時李賢的反應和感受,無法用確切的詞句來形容。驚愕,惶恐,擔憂,傷感,仰或又有一點希望,非常的矛盾。

    深夜,李賢將劉冕請到自己房中,秉燭夜談。

    李賢是個孝子,眉宇間一股憂愁之色始終揮散不開。

    「算來,父皇今年已有五十六。他早年就患頭風目不能視,如今這一病倒,恐怕……」李賢眉頭深皺,連連搖頭,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劉冕,我們已經被流放三年了。這三年來,諸般酸甜苦辣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為了擺脫現今的困境,我們也一直在做最大的努力。那麼現在我就想問一問你,有何打算?不必顧忌任何,也沒什麼可避嫌的,暢所欲言。」

    劉冕輕輕拱手拜起來,心中細細的編織著說辭。其實他很想說,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什麼,等皇帝病重然後駕崩嗎?找死。

    「李六叔,陛下龍體欠佳罹患頭風已有多年,病入沉痾。現今這一病倒,在下擔心恐怕……」劉冕的搖頭,已經足以表達意思了,繼續又道,「譬如一個池塘,最底層的泥沙想要浮到水面上來,在平靜的死水泥塘裡是非常之難的。如果是一條湍急波湧的河,那就容易多了……在下的意思是說,假如天下格局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又或者風起雲湧發生某些動盪,我們這些泥沙,就有可能揪住機會慢慢浮上去,擺脫當前困境。」言罷,自己也感覺自己是個人才。這等比喻運用一下,大可以避免對皇帝的大不敬。

    李賢的表情卻越發淒淒然:「其實我也想過這一層。只是……父皇病重,我卻要想著趁這時候鹹魚翻身,真是大不孝也,內心非常的矛盾。」

    「性命,比矛盾重要。」劉冕言簡意賅,「李六叔心中裝有至孝至情,則不必感覺內疚。些許表面的小節,不必太過拘泥。」

    「一針見血,言之有理。」李賢也算是略作釋然,點了一點頭,「說吧,你有什麼計策?」

    這三年來,李賢對劉冕已是深深倚重。二人之間,也幾乎是無話不談,成了同患難的忘年摯交。

    劉冕拱手起來,無奈的苦笑:「李六叔,為什麼在下每次要想出些主意的時候,總會冒些大不韙或是大不敬?真是苦也!」

    劉冕的些許詼諧,也讓李賢放鬆了一些。他笑了一笑:「無妨,直言便是。我們之間還何必拘謹顧忌。」

    劉冕略作尋思,認真說道:「李六叔,通過你這三年來的不斷努力,相信皇帝和皇后,多少對你有了一好感。當然,關鍵是皇后。不過話說回來,許多的事情,也不僅僅是憑皇帝皇后的個人喜好為轉移的。當前朝堂之上的局勢就是:李顯的太子之位已經相當穩固。就算皇帝皇后有意將你召回,也不得不考慮一下李顯的想法。不難預料,假如你回歸,就會給原本穩定的朝堂局勢帶來不可預料的影響。所以,除非……東宮出問題。否則,皇后出於大局考慮,李六叔的歸期將始終遙遙無期。」

    李賢深以為然的點頭:「精闢!此論與我心中所想,不謀而合。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我才越來越痛苦。我的翻身,卻要建立在父親與弟弟的不幸之上。這……太折磨人了。」

    「時局如此,非人力所能改變。」劉冕勸慰道,「李六叔必須要拋開一些私人情感上的矛盾,方能尋得一線生機。」

    李賢乾咳了一聲,正了正色:「好吧,你繼續說。我沒事。」

    「下面,在下可就要說出大不韙的話了。」劉冕拱手,正色道,「愚見以為,李顯的太子之位,坐不了多久了。」

    「何以見得?」李賢愕然驚問。

    劉冕苦笑,有點想撓頭的感覺。怎麼說呢?難道告訴他,皇帝李治一拜拜,自然是李顯繼位。李顯這樣的軟蛋,武則天讓他當儲君做個擺設是可以的,又怎麼會讓他堂而皇之的當皇帝掌控一個國家呢?就算是能混兩天,武則天也是遲早要一腳踢掉他,自己幹的嘛!

    這種話可千萬說不得……

    「在下……以為……咳!」劉冕吞吐了一下,「直覺!」

    李賢愕然,然後發笑:「天官,你不像是喜歡開這種玩笑的人。好吧,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和分析,既然不願意說,我也不逼問。我信你就是。」

    「謝李六叔!」劉冕如釋重負,幸得李賢是個厚道人哪……同時心裡突然一咯噔:我這樣會不會讓李賢覺得我城府太深不老實啊?算了,這不是重點,日後再慢慢解釋……

    李賢也沒有在這一點上多作計較,接下話來說道:「如你所說,假如李顯的太子之位坐不長久了。我們定然就會有一些機會能翻身。但你別忘了,我還有一個弟弟李旦,現今也在長安。他為人低調隱忍又孝順乖巧,向來比較討母后歡心。而且這幾年來,我遠離朝堂,他在長安潛心經營。我何德何能與他相爭?」

    「錯了。」劉冕直言不諱,「在下可沒敢說讓李六叔去與他們爭太子之位。積跬步以致千里,一步是跳不過去的。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先被赦罪,最好是能回到長安再說。爭太子,恕在下直言,李六叔現在不具備任何一絲的競爭力。」.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4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2章 天賜良機

    三年的時間相處下來,李賢與劉冕之間已經有了很深層的認同與默契。聽到劉冕如此直白的『打擊』,李賢沒有絲毫的不快,相反誠懇的表示認同:「你說得沒錯。如今,我的確是一無是處,是該用平常心去看待這些問題。為際之計,我們不能野心太大想得太遠。保命求存,是為第一要務。」

    「李六叔能有這樣平和務實的心態,我們就不難成功。」劉冕搓了幾下手,略有點興奮的說道:「李六叔有沒有感覺,眼下對我們來說,是一個翻身的天賜良機?」

    李賢驚喜的一側目:「天官何不細細說來?」

    劉冕並不著急,拱手正色道:「在下肯定會說的。但在此之前,在下想先問一句:李六叔能否完全的信得過在下?」

    李賢眉頭微一擰,異常堅決的說道:「同患難,共生死,我還有什麼信不過天官的?能!」

    「好!」劉冕重重應了一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那麼,就請李六叔先看過此封書信。這是在下的一封家書。」

    「家書?」李賢不無驚訝的接了過來,原來是劉仁軌寫給劉冕的。

    原本,流放之人是不敢與家人有什麼明目張膽的聯繫的。但眼下朝廷對劉冕李賢等人管束較鬆,地方官員們又與他們關係融洽,於是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李賢展開書信來一看,頓時也面露喜色:「劉冕,大好的喜事啊!朝廷想要重新啟用你祖父劉正則,擔任宰相了!這也就意味著,你有可能被赦罪回長安哪!」

    「的確如此!」劉冕一撫掌,說道,「李六叔你可曾注意到了,與其說是朝廷要重新啟用我那年逾八旬了的老祖父,還不如說是皇后娘娘需要我祖父去當一條臂膀?」

    李賢何等見地之人,凝眉一思索,立馬點頭認可:「說得不錯。兩年前裴行儉過世了,今年,大唐第一帥李勣又過世了。這些帶兵的將軍們,都是母后的強力支持者與忠誠心腹。當年父皇想立母后為皇后時,群臣反對。就是李勣這些手握兵權的將軍們表示支持,她才得以榮登皇后之位。」

    「現如今,李勣一死,母后如同去了一條臂膀。她也不得不啟用曾經的大唐名帥、也是她心腹之一的劉仁軌了。不難想像,劉仁軌以八旬高齡重新出仕,以他在軍隊、朝堂上的威信必獲重用。天官,雖然我曾經與你祖父的立場各不相同,但此刻我卻非常為你高興。想來,你要翻身的日子,不遠了。」

    「李六叔莫要忘了,你如今也與我祖父站在相同的陣營裡了。」劉冕沒有說笑,而是非常的嚴肅,「我們定下的大計,不僅僅是誆騙皇后以期獲得她的信任便了,而是要真正的與她站到同一陣營裡去。否則,就算我們僥倖翻了身,如敢與她作對的話遲早一樣會落得慘敗。」

    李賢微微怔了一怔,不無疑惑的道:「天官,為什麼你……對我母后如此忌憚?不過我明白,你說的是對的。」

    「不是忌憚……」劉冕又有些犯難了。眼下武則天權傾朝野,皇帝李治在位之時,武則天都能將其架空。李治一掛,遍觀朝野誰還能阻止武則天稱帝?這既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也是歷史的車輪必經的軌跡。

    可是,時機尚未完全成熟,武則天要稱帝這種話,還是不能說……

    「識時務者為俊傑。」劉冕只得搬出了時下比較流行的一句說辭,「李六叔,河底的沙子在湍流之中想浮起來並不難。難的是浮起來之後,不被立刻捲起來扔到河灘上變成乾泥暴屍。那麼,就不要逆流而上。當前朝堂大局,李六叔比我更加清楚。皇后支手遮天莫敢誰和,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管李六叔心中裝著多麼大的宏願理想,也不能在這時候自取滅亡。隱忍、求生,厚積而薄發,方才是生存之道。」

    一句『宏願理想』,著實讓李賢心中稍稍悸動了一番。他喃喃道:「成大事者,忍常人所不能忍。天官,我徹底醒悟了。如今我就是一艘船,而你則是掌船的艄公。你說該駛向何方,我別無二話。你但有何言,儘管暢所欲言!我李賢可以很坦承的跟你說一句:我會絕對的相信你!」

    「好,李六叔果然有聖人胸懷!只要我們能精誠合作彼此信任,就不難成功。」劉冕也不賣關子了,和盤托出,「假如朝廷當真重新啟用我祖父,那麼的確就是一個天賜良機。皇后為了收買人心,多少會給我祖父一些好處。原本我的罪行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當初朝廷立儲大赦天下時,我就可以罪減一等免於流放的。但是,在下是因為牽涉『太子謀反』而被流放的,這讓我祖父也相當的為難。所以,我的想法就是……」

    劉冕眉毛一揚,目露精光:「不讓皇后、我祖父他們為難。自己上表,表示認罪願意繼續服刑。」

    李賢眉頭輕輕一皺:「有必要嗎?或許,你真的有機會回去的。」

    「不。沒那麼容易。」劉冕直言不諱的道,「誠然,因為我祖父的關係,我的確有機會回去。姑且不說這很難,就算我回去了,也只能是活在我祖父的庇護之下。他在一天,我活一天。他已八十高齡……在下又有幾天好日子可過?一旦我祖父失勢,皇后想到我之前犯下的事,又想到至今流放在外的李六叔,心下如何平衡?那些朝臣們,自然也會不服。到時候我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左右不討好。所以,就算能回去過上幾天安靜日子,在下也無法長久立足。於是,我才決定上表認罪繼續服刑,不讓皇后與我祖父他們為難。實際上,也是為了我自己長遠的生存考慮。」

    「嘖嘖!冷靜,有遠見!」李賢由衷的稱讚,隨即又疑惑道,「那麼,天賜良機又何在?」

    劉冕拱起手來,正色說道:「剛剛李六叔也說過了,能充分的信任在下。那麼,就請李六叔即刻上表朝廷,請求允許朝廷我——劉冕,代替被放流的皇子李六叔,進京探望病重的皇帝,以盡人倫之孝!」

    李賢頓時肅然動容,驚訝的看著劉冕,足足愣了半晌。

    「妙計!」『啪』的一聲,李賢一巴掌拍到了矮幾上,激動的自言自語,「天官不能被赦罪回朝,因為這樣會讓皇后和劉正則都處於為難的境地,同樣自己也會成為眾矢之的。但是,如果是短時間回一趟京城,代替我這個皇子進京盡孝,那就截然不同了。『孝』字當頭,誰也不會有任何疑義。我大唐此前,也有此成例。貞觀年間,被貶廢的太子李承乾,就曾派人進京探望過生病的太宗皇帝。天官,你這書沒有白讀,懂得學以致用,實在令人感佩!」

    劉冕淡然的笑了一笑:「不過是依樣畫葫蘆,也不是什麼神奇的招術。只要在下能夠重回京城,就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讓我們徹底的翻身!」

    「如何綢繆,天官現在可否賜教?」李賢拱起手來,居然反過來給劉冕行禮了。

    「李六叔快別這樣,晚輩何敢受你的大禮?」劉冕急忙躲避。對於李賢這種知禮守禮之人,劉冕一向以禮相待。

    「好、好好,我不為難你。」李賢呵呵的笑了起來,臉上多了一些興奮的紅光,「天官,我說過了,我會絕對的相信你。你如果不願意說,我同樣不會逼你。就這樣,我馬上上表朝廷,請求朝廷恩准,讓你代替我進京侍奉病中的父皇,以盡為人子之孝道。母后既已重新啟用你祖父劉正則,就必然會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同意這一請求。既如此,天官,我父子倆的生死命運,就全部交託到你的手上了!」

    劉冕肅然正色,拱手彎腰行大禮拜倒:「李六叔儘管放心。劉冕明白:救人,即是救己。在下必當竭盡全力。從今往後,劉冕之命,即是明允公之命!」

    李賢神色一變,伸出一隻手來橫在劉冕身前:「李賢之命,亦是天官之命!」

    劉冕伸過手去,和李賢緊緊握在一起。

    二人都知道。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至從東宮兵變的那一刻起,事實就已經將他們的命運擰在了一起,不可分離。

    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同生共死!.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4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3章 乘風而破之!
    劉冕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踏上前往巴州州城的道路了。同樣的山,同樣的樹,今日看來卻有一番別樣味道。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心境太過不平靜。

    三年了。三年的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精心佈局,就等著這一刻來裁決分曉。

    現在,他懷裡就揣著兩封書札。一封,是李賢上表朝廷的表奏;一封,是自己寫給劉仁軌的家書。

    劉冕在家書中說,請劉仁軌放心的去當宰相,但不要向朝廷開口請求赦免劉冕;就算皇后有意大開方便之門,也不要應承,大可以理直氣壯的說身為宰相一定要『奉公守紀絕不循私,以維護國家律法森嚴』。

    劉冕知道,在官場政局裡混了一輩子的劉仁軌,肯定會明白他的用意。這一點無須擔心。

    大唐的郵遞行業非常之發達。就算是巴州這等窮山僻壤之地,官家的驛站裡也常備驛卒馬匹。巴州刺史湯燦早就嗅到了大唐天下瀰散了一股異樣氣味,此時李賢要上表,他巴不得親自替他跑一趟京城。

    於是,上表與家書,飛快的送了出去。

    劉冕的心,比當初面對東宮兵亂時還要緊張,擰成了一團。

    三十天的等待,如同過了三十年。

    當湯燦一路小跑的衝進劉冕等人的瓦房裡,告之他們朝廷有天使駕到時,劉冕恨不能跳起來抱住湯燦,狠狠的親他幾口。

    「李賢、劉冕接旨!」來宣旨的是個宮庭宦官,聲音又尖銳又高亢。

    「罪囚李賢、劉冕接旨……」連帶著李光順,三人一起跪倒下來。

    聖旨裡的具體言語,李賢和劉冕都記不太清了。只是將其中的幾個字牢牢記在了腦海裡——「朕心甚慰。准劉冕代李賢,回京盡孝」。

    「二位,接旨吧。」宣旨宦官臉上笑吟吟的,「恭喜明允公,恭喜劉公子了。」

    李賢雙手舉過頭頂,有些發抖的接過了聖旨。乾嚥一口唾沫強顏對宣旨宦官道:「公公一路辛苦,請稍事休息片刻。李賢當好生伺候。」

    「不敢、不敢……」宦官身為皇室近侍,都是識時務的,急忙低頭拱手謝過,「在下還要急著趕回長安覆命,就不打憂了。明允公,劉公子,在下告辭。」

    宣旨宦官帶著身邊的侍衛走了。湯燦忙不迭的上前來欣喜拜道:「下官恭喜明允兄,恭喜劉公子了!」

    雖然二人對這湯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此時卻也怎麼看怎麼順眼了,一起呵呵的笑了起來,其樂融融。湯燦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討好的機會,自來熟的在這裡磨嘰了很久方肯離去,那言語聽來,彷彿他和李賢劉冕就是生死過命的交情。

    天色傍晚,所有不相干的雜人都走了。

    三人關起門來,突然異口同聲的爆發出一陣歡呼——「成功了!」

    喜極而泣。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劉冕與李賢又在房中秉燭而談,通宵達旦。二人也達成了一個默契。如果時局利導機會降臨,劉冕就會從長安派快馬送信給李賢。李賢就『一切行動聽指揮』,裡應外合成就大計。

    劉冕心中所設計的『大計』,自然就是李賢率先上表,擁護武則天稱帝。這件事情在他心中醞釀良久,卻始終沒有和李賢說過。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真正合適的『機會』,必須到了長安隨機應變。

    這,也是劉冕所說的『把握』。只要這個機會出現,他們就有七成的把握能夠真正翻身。

    成敗,在此一舉。

    第二天,秋風北轉,落葉翔於蒼穹,再添幾股涼意。

    奇章山下山路轉拐處,一輛馬車幾名刺史府衙役駐足等候。劉冕則在和李賢、李光順父子告別。

    「天官,轉眼入冬,關內天氣非常之寒冷。一路你要多注意身體。」李賢言真意切,隨即拿出一枚玉珮,「還記得它嗎?當初我要你拿去典當,你卻做成了生意回來,又物歸原主了。今日,我將它再贈送於你。願此玉能佑你逢凶化吉,一切順利。」

    劉冕知道李賢是個重情之人,這等時候也沒有客氣推諉,點了一點頭收下來:「多謝李六叔。你和玄泰在家也要多多保重。」

    「天官兄,小弟也沒什麼可以送你的。就這玩藝還有點意思。」李光順說完自己也笑了起來,拿著那把銀質摺扇送到劉冕面前,「雖說冬日不用扇子,留到明年夏日再用也不錯。只是我們這一分別,不知何日相見……」

    「順兒不要說這等話。」李賢示意劉冕收下扇子,然後道,「天官,此去長安,必定多有凶險。譬如小舟行於驚濤駭浪,步步危機。你要切記小心。如果力所不能及,就不要勉強,首先保重自己的性命要緊。我父子二人縱然回不得長安,留在這裡安分守己性命卻是無虞。」

    劉冕深吸一口氣,拱手而拜:「李六叔,玄泰,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回去吧。你們放心,縱然此去一路驚濤駭浪,我也必將乘風而破之——告辭!」說罷,一轉身,堅定果決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賢凝神、皺眉看著劉冕的背影,拍了拍李光順的肩膀:「順兒,學著點。」

    「嗯。」李光順也不再是以往的紈褲子弟,認真的點了一點頭,「爹,不管成敗與否,劉冕的這種智略和膽氣,都讓孩兒非常的敬佩。」

    「人才。」李賢長吁一口氣,撫著兒子的背,朝那棟大瓦房走去。

    劉冕上了車兒,卻發現巴州刺史湯燦坐在車上等他。湯燦笑得好不喜氣,彷彿是自己被調入京都為官了。他破天荒的沖劉冕拱手拜道:「劉公子,下官職責在身,就不方便親自護送你前往帝都了。下官已經叮囑了這些衙役們,讓他們一路上小心伺候。劉公子如果有什麼不滿,儘管打罵不必顧忌。下官回來了還要收拾他們。」

    「湯府君言重了,在下對你的關照真是感激不盡。」劉冕也只得微笑回禮。

    湯燦繼續滿臉堆笑:「公子去了長安,見了劉相公和朝廷上的人,若有時機不妨替下官美言幾句啊……」

    後面的話,劉冕都懶得去聽了,嗯嗯啊啊的應付了過去。生死存亡在此一線之間,哪裡工夫管你這個俗吏的事情。待湯燦囉嗦完了以後,劉冕才說道:「湯府君如果能將明允公伺候好了……何愁前途不亮?」

    湯燦如獲至寶頓時如同茅塞頓開,千恩萬謝的下了車。

    劉冕卻在暗笑,我走了,李賢父子那裡不免少了人照應。現在我只消一句話,就讓李賢有了一個刺史當小廝使喚,多划算。

    馬車不緊不忙的走上了盤旋的山路,望長安而去。劉冕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心中沒有一刻安寧過。

    他感覺到了壓力,很強大的壓力。

    劉冕非常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長安一行,不僅僅關係到劉冕、李賢、李光順三人是否能從此翻身,無疑還擔負著劉氏一門、李賢一家的生死榮辱。

    此外,在長安那些人看來,劉冕是與李賢同氣連枝的。他的回歸是代李賢盡孝,這勢必引起一些人的恐慌和敵視。比喻說,現在的東宮太子,及其麾下的一派人馬;或許還包括一直沒露出水面的李旦那幫人;同時也會勾起一些人的希望,比喻之前支持李賢的舊臣;再或者還會引來一些私人的麻煩,比喻明崇儼的親朋黨羽,他們可是把劉冕當作凶手仇人的。

    所以,如果說現在的朝堂是一個水面寧靜、內裡暗流洶湧的池塘,那麼劉冕的到來,就像是一顆扯燃了引線的手雷拿到了池邊,隨時準備扔下水。

    「攪你個天翻地覆波濤洶湧!」劉冕恨恨的砸了一下大腿,往後一靠,閉目養神去了.
easygoing1 發表於 2009-4-5 10:04
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4章 回家
    【略作小修改,非假更新。大家勿怪……】

    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面對無限榮華的盛世都城,人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巍巍的長安城頭,已在眼前。青磚,朱門,旌旗烈張兵甲雄壯,車水馬龍人流如鯽。劉冕知道自己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為了生存都在夙興夜寐的辛苦奔波。

    半月疾行二千三百餘里,著實有些累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會有片刻的喘息之機。等待他的,將是尖銳的矛盾鬥爭與各方勢力的明爭暗奪。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即將面臨五馬分屍的囚徒。四肢和頭都已經被繩索套住了。為了保命求存,他所要做的就是將那五匹馬都死死拉住。

    這很難,但必須做到。

    深吸一口氣,下了馬車來。為了避嫌,刺史府的車馬也只能送他到這裡了。

    「冕兒!」一聲雄渾蒼老的喚聲傳來,劉冕側目一看,鬚髮皆白的劉仁軌正在人群之中衝他招手。在他身邊,還有另外幾人。看他們神情甚是焦灼,估計應該也是家中親人。

    心中,還是略有一些激動。劉冕快步迎了上去。

    「不肖子孫劉冕,給祖父和各位長輩見禮了。」劉冕一斗前袍就欲拜倒,劉仁軌雙手一拉將他扯住:「大庭廣眾,俗禮能免則免。此地不便說話,隨老夫回家。」

    「嗯。」劉冕應了一聲,看向劉仁軌身邊的人。

    一個四十出頭的漢子,典型文弱書生模樣,正一臉淒淒然的看著劉冕,彷彿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只作哽咽。劉冕細細看了看,自己的長相與他有七八分相似,不出意外的這應該就是自己的父親了。

    另外幾個則是女眷和下人僕役。其中一個女子,裝束略帶華麗淡妝輕抹,看她年齡不過二十出頭,劉冕心中驚疑:怪了,這不會是我娘吧,怎麼會這麼年輕?細一思索,應該不是。孩子流放三年回來,哪個當娘的會不喜悲交加盈盈淚下……估計是爹娶的小妾。

    一家人沒有多作寒暄,迅速又上了另外兩輛馬車。長幼有序,劉冕卻被劉仁軌破例叫上了自己的車子。

    「冕兒,回來就好。」劉仁軌厚實的巴掌拍到了劉冕的肩頭,居然有些生生的疼。他聲如洪鐘的哈哈笑道,「我老劉家的一脈香火,豈是那麼容易斷絕的?」

    「一切全憑祖父照應。」劉冕拱手拜禮。無論如何,若不是因為劉仁軌的幫助和影響,劉冕的這條小命早就交待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對此,劉冕還是心存感激。

    「不必絮言。回家再說。」劉仁軌如同揮麾衝陣的一揚手,「起身,走了!」

    兩輛馬車走在寬逾百米的朱雀大道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宛如棋盤間的裡坊居房間穿梭,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停下。

    長安城,實在太大了。劉冕都不知道自己下次來會不會迷路。

    劉冕跟著劉仁軌下了車,抬頭便看到一棟朱瓦青磚的古氣豪宅。獸頭吞環、銅釘密鉚的巨大漆門,頂頭一副牌匾:劉宅!

    「歡迎你回家,冕兒。」劉仁軌眯眼長笑,一掌拍到劉冕的背上,「走,隨老夫入府!」

    劉仁軌真是老當益壯,那手臂間恐怕仍有千百斤的力氣。劉冕擔心,若不是自己這幾年來鍛鍊身體強壯了不少,這幾下挨下來只怕都能落下內傷。可見這老頭兒表面沉穩內心卻也是激動非常,手間全然忘了分寸力道。

    後面一輛馬車上的人也下了來,跟在劉仁軌劉冕後面一起入府。

    大漆門嘎嘎的打開,門口放了一盤熊熊燃燒的炭火。左邊僕役右邊丫鬟一起齊齊拜倒:「恭迎少爺回府!」

    劉冕心下沒有思想準備,還差點被嚇了彈了一彈,乾笑一聲:「免了吧,都起來。」

    「冕兒,從火盆上躍過去,去了這一身的晦氣再說。」劉仁軌又在劉冕的肩頭摁了一把往前一推,「去吧!」

    入境隨俗,劉冕也沒有推辭。快步從火盆上跨了過去。一家人和那些僕役丫鬟很是歡呼了一陣,弄得劉冕有些愕然不知所措。

    「開席!」劉仁軌一聲吼下來,牆上的朱瓦都似在顫抖。只見十餘名丫鬟排成了一串兒,各自舉著盆兒碟兒魚貫而入。寬敞大氣的客堂裡,一桌豪宴滿盤珍饈,美酒濃香陣陣四溢。

    「來來來,冕兒今日隨老夫從坐上席。」劉仁軌不由分說的拉著劉冕在自己身邊坐下,奔雷一般的哈哈大笑道,「至從你祖母過世後,這個位置至今還沒有坐過。無妨,你給我坐下!」劉仁軌又摁了一把,劉冕只得苦笑安坐。

    至始至終,劉仁軌都沒有給劉冕彪一句台詞的機會。劉冕也自知是個『冒牌貨』唯恐一開口就要出錯,於是索性閉口不言任他們折騰。

    剛剛一起去接劉冕的那個漢子和年輕女子,也一併在下首坐了下來。看來,劉冕的猜測八九不離十。那漢子便是劉冕的父親,女子無外乎便是小妾或是後妻。

    「這是你爹新納的妻室柳氏。今後便是你的娘親。」劉仁軌指向那名二十出頭的女子,「上前拜禮。」

    「賤妾安敢?」女子盈盈的站起身來出了席,反倒先給劉冕行了一禮。

    劉冕急忙出席拜倒:「孩兒劉冕拜見……拜見……二娘!」

    「什麼二娘大娘,你母親去世已多年,柳氏便是你親娘。」劉仁軌粗聲大氣,言語間有著不容辯駁的威嚴。

    劉冕心頭一陣犯窘,這麼年輕一個小妞當我娘,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孩兒劉冕拜見娘親!」

    「冕兒免禮。」柳氏倒也識禮。

    劉冕再看向自己的『父親』,一副老實忠厚膽懦模樣。他一直安坐在座位上,這時彷彿已經無法按捺情緒,淒淒的流下眼淚哽咽道:「冕兒,你受苦了。為父見到你,高興、高興……」

    劉冕再上前去拜道:「不肖子惹父親憂慮了……」

    「好哪,大喜的日子不併如此慼慼艾艾。冕兒你坐回來,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劉仁軌率先拿起酒壺,「來,為冕兒回家,我們先滿飲此杯!」

    劉冕舉起一杯酒來正準備進酒,不料劉仁軌操起酒壺就朝自己嘴裡倒去,宛如牛飲。

    八十歲的人了,如此豪爽海量!劉冕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一壺酒,居然一口喝淨。劉仁軌放聲哈哈的大笑:「痛快!至從打完白江口之後,老夫還從來沒有像這般高興過……冕兒你為何還愣著?喝!」

    「父親,娘親,孩兒敬你們,請!」劉冕只好轉過杯來,敬那邊二位。

    劉冕之父,即是劉俊,全不是似他父親劉仁軌,典型的文文弱弱一書生。拿著一個小杯兒仰脖喝下一杯,臉瞬時通紅。

    劉仁軌又操起了另外一壺酒,指著身前矮幾上的美食道:「冕兒,這全是你愛吃的菜。一路辛苦,吃好喝好。回了家,就是這般自在好處。」

    劉仁軌身上的這股子豪爽勁兒,讓劉冕感覺非常的舒服。他也不客氣了,扯起一隻肥美烤雞的雞腿就大肆啃嚼,樂得劉仁軌哈哈的大笑:「俊兒,沒成想咱老李家的風範卻是隔代相傳。你看看你,羸弱無力一書生,冕兒卻如初生乳虎威威生氣。我這孫兒,倒有老夫的幾分虎威種在了身上。」

    劉俊被數落一番全不在意,反道樂呵呵的拱手笑道:「父親大人說得極是。孩兒羸弱,卻生出一個虎虎生威的兒子,也算是能給老劉家的列祖列宗們交待了。」

    「冕兒,放開肚量吃飽喝好。稍後,爺爺有些話要單獨同你聊一聊。」劉仁軌撫摸著錚亮抖擻的長鬚,眉宇間漸漸有了一些凝重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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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5章 兵法奇正
  

    一頓家宴,持續到了華燈初上。劉仁軌的鯨吞海量,令人歎為觀止。雖說現在釀酒還未有蒸餾之法,酒水的度數並不高。劉冕自認酒量也不算差了,可跟劉仁軌這個八旬老人比起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冕兒你不知道。老夫這酒多喝一分,便多一分膽氣氣長一份謀略,人也會清醒一分。」劉仁軌哈哈的長笑,搭著劉冕肩頭就將他拉進了自己的臥房,「來,今日給老夫暖暖腳頭。」

    劉仁軌房間的擺置,不足以用『別緻』來形容,簡直就是另類。誰會在臥房裡擺放丈長的馬槊、二石雕弓與金盔亮甲呢?劉仁軌就是這麼幹的。

    簡直就像是進了一間軍營。

    喝了一點酒,老頭子興致高漲血氣昂揚,進屋後就噌啷拔出一柄掛在牆上的華麗佩刀,手撫刀鋒沉吟道:「這把橫刀,名為『破浪』。老夫當年白江口一役得勝歸來,當今聖上親賜此刀以作嘉獎。」

    劉仁軌不無懷念的悠然道:「遙想當年,萬里乘風殺敵無數,驚濤駭浪屍血飄櫓,是怎生的男兒豪氣。如今垂垂老矣,不復當年之志氣啊!」

    劉冕在一旁沉默無語淡淡微笑。都說虎老威不倒,人老亦多情。用在劉仁軌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拿著,歸你了。」劉仁軌不容置疑的將橫刀歸鞘,塞進了劉冕的懷裡,「老劉家也只有你配得上繼承老夫之志。」

    「謝祖父大人。」劉冕以痛快對豪爽,毫不推托的收了下來。

    刀名『破浪』,好刀!

    華麗不失凌厲,金黃的劍柄寶石綴身,明冽的刀身如霜氣綻放。大唐之刀,一脈傳承著華夏文明之中剛、直、勁、正的特點,刀身直而長,意為守正闢邪。

    這便是後來日本刀的祖宗。

    「來,坐。」劉仁軌將劉仁軌喚到身前坐下,虎目如炬的沉沉打量著劉冕,點了一下頭,「很好,長大成人了。三年不見,如脫胎換骨,不愧是我劉仁軌之孫,哈哈!」

    劉冕將刀放到一邊,拱手長拜下來:「孫兒多謝祖父大人救命之恩!」

    「廢話。老夫要是連你都不救了,活著作甚?此等無用話語今後一概免提。」劉仁軌撫著鬍鬚暢快的笑了幾聲,隨即笑意濃濃的打量著劉冕說道:「冕兒,你很不錯,沒有讓老夫失望。雖然這三年來老夫沒有和你朝夕相處,但能感覺得到你一直在勤謹向上。我老劉家能有你這樣的子孫,也算是福氣。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李賢連番上表向皇后示好,應該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劉冕自知這種小聰明逃不過劉仁軌的慧眼,微笑了一笑道:「祖父大人明查秋毫,孫兒這種卑小伎倆自然瞞不過您老法眼。」心中轉念一尋思,連劉仁軌都能查覺出來,武則天恐怕就更不用說了吧?

    劉仁軌撫著長鬚呵呵笑道:「李賢為人,老夫盡知。他賢能儒雅有餘,而變通圓巧不足。當他第一封上表傳至皇宮的時候,皇后就將老夫召入內廷一起覽閱。皇后當時就說了,知子莫若母,這份上表絕非出自李賢本意。言下之意,對你不無褒獎,稱你識時務,懂利害,是個可造之材。」

    「祖父謬讚,孫兒慚愧。」劉冕遜禮。心中卻隱隱暗忖,這些人果然都是異常的精明啊!

    劉仁軌的興頭更盛了:「這一招代李賢入宮盡孝,更是妙筆生花的一招兒。冕兒,莫非也是出自你手?」

    「也不全然是,李公亦有此本意。」劉冕也不盡然是在謙虛。做人,無論何時也不能鋒芒太露。前世在社會上打磨了那麼多年,深黯此理。虛名有什麼好處,有一種槍專打出頭鳥。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了。」劉仁軌話鋒一轉,「重要的是,眼下冕兒打算怎麼辦?」

    劉冕眉頭微微皺了皺,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劉仁軌詳盡說來,於是只好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不過是為了守生求存。」

    「很好,路子是對的。」劉仁軌老辣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劉冕的臉,繼續說道,「至從御史台與你見過之後,老夫就明白,你有著一份超乎常人的冷靜與睿智。『我沒殺人但必須認罪』,聊聊九個字,救了你的性命。如果不是你的叮囑,當時老夫情急之下說不定真的跑去皇帝皇后那裡,與他們爭論你是否有殺人犯事了。如果那樣,你小命休矣。在那之前,老夫只當你是個資質平平的俗子,給你安排了一個東宮伴讀的差事也好讓你以後一生無憂。不料卻生出這般枝節,哎,說來也是老夫失算哪!」

    「祖父大人言重了。時事變遷,非人所能料。」劉冕一點也不怪劉仁軌。畢竟身在廬山中不知真面目。他劉冕若不是穿越而來,又怎能早早有了威機感?饒是如此仍然無法擺脫,可見政治利害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就能脫身事外的。

    「嗯。」劉仁軌回過神來,「老夫傳與你的兵法,學得如何?」

    「盡皆牢記於胸,不過,一切只是紙上談兵。」劉冕如實回答。

    劉仁軌眼神灼灼的看著劉冕,發問了:「那好,老夫問你。『戰策』第七篇說的什麼?」

    《正則兵法》上中下三卷,分別為謀策、戰策、兵策。分別詳細介紹了戰前謀略,臨陣指揮與兵馬器械這些知識。

    「戰策第七篇,詳盡敘述『奇正』之道。」劉冕侃侃答道,「臨陣對敵,奇兵擾敵殺敵於亂陣;正兵推進勝之以磅礴。二者若能靈活運用得心應手,則戰必勝克必果。」

    「說得好。」劉仁軌眼睛微眯露出一股凜然氣勢,「政局如戰場,過之而無不及。明日,你便要上陣了。你打算如何用兵?」

    「唯今之際,只有正兵迎上。」劉冕拱手一拜,正色回道。

    「詳細說來。」

    劉冕略加思索,說道:「眼下朝堂局勢複雜,皇帝病重,局勢眼看便要動盪。如此混亂的戰場,任何奇兵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萬變不離其宗,孫兒朔其本源看清實質,決定發正兵以求勝果。孫兒的正兵,就是心無旁鶩的向皇后投誠,絕不二心絕不造次。唯有如此,才能救人救己以求存。」

    劉仁軌怔怔的看著劉冕,半晌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

    劉冕卻發覺,這老頭子的眼睛在笑,笑得還很醉,很得意。

    「哈哈!哈哈哈!」劉仁軌又是一巴掌拍到了劉冕的肩頭,「明日,隨老夫入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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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6章 入宮覲見

    事關皇室家事,不太適宜在朝堂上公然露面。劉仁軌決定下了早朝之後,再私下帶劉冕進宮見駕。這也是出於保護劉冕的一個目的,不想讓他太過招風。

    劉冕靜靜的坐在榻上,盤腿而坐閉目養神。大唐崇信佛道,劉冕卻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沒有什麼宗教信仰。他只是覺得,這樣的靜坐能讓自己的心緒平靜,思維更加的冷靜活躍。

    終於是要進宮,去見到那個主宰他生死的傳奇女人了。

    激動也好壓力也罷,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臨到『上陣』之時,劉冕的心中已是一片清明,再無雜念。

    既然大體方向立場已然確定,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興發揮去吧。

    劉仁軌來了。老頭子深吸了一口氣,習慣性的拍了一掌在劉冕的肩頭:「走了,進宮!」

    大唐皇宮,相傳正坐落在中原龍脈的要驅之地。而大明宮,則是建於龍首。至李治繼位後,多次翻修興建,使得大明宮越發雄壯瑰麗盛氣磅礴。

    劉冕無心欣賞宮中的宮闈景緻,在下馬橋下了車後,跟著劉仁軌步行往深宮內苑走去。沿途第一次見識到了現今大唐的標誌建築、舉行朝會的含元殿,路過了諸多內府衙門。

    一些人,對劉冕側目而視,背後竊竊私語。劉仁軌悶哼一聲:「走,別管這些嚼舌根子的俗吏小人們。」

    走了足有半個時辰,徑直到了蓬萊殿。

    「到了。」劉仁軌停住腳步,皺眉深吸一口氣,「冕兒,別慌。只須沉著穩重,一切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

    「孫兒明白,祖父大人請放心。」劉冕拱手施禮,倒也淡定。

    一排甲兵在此戍衛,劉仁軌上前道:「進去通傳,就說劉仁軌帶劉冕來求見聖駕。」

    小卒拱手應諾,快步朝龍尾道上跑去。呈扇形的龍尾道,至少有數百階梯。盡頭,便是天庭宮闕一般模樣的蓬萊殿。

    高高在上,俯瞰蒼生。

    「天后娘娘懿旨,請劉相公與劉公子到清暉閣候駕。」小卒回來,告之這麼一個消息。

    「知道了。」劉仁軌也沒有多言,帶劉冕往清暉閣而去。

    劉冕心中暗自思索,無緣無故還要改個見面的地點……聽說皇帝就在蓬萊殿養病,看來武則天是想先自己問過話了,再決定讓不讓我見皇帝。

    清暉閣是大唐的國宴廳之一。若大的一個宴會廳裡,擺放了近千副矮幾坐團。祖孫二人坐在這裡頗覺冷清,往來一個人都沒有。劉冕卻心忖,倒是個清靜的地方,適合搞一些秘密會見之類的事情。

    劉冕不太習慣這樣的跪坐,沒多大一會兒腿就有些發麻發軟了。正要挪動一下,側門被輕巧的推開了,走進來幾個人。

    遠遠看去,走在前邊的那人身形瘦削,身穿一身亮白的胡服,頭戴雙翅帽兒。款步如柳,風態儀人,卻是一名女子。

    「皇帝新任命的貼身女官,宮官司薄上官婉兒,專掌誥命制書,連老夫都要讓她三分。」劉仁軌低聲道,「不可唐突。」於是和劉冕一起早早起身來。

    劉冕心中微一凜:這便是上官婉兒?!鼎鼎大名,如雷貫耳!

    上官婉兒走到二人身邊,不卑不亢先是拱手一禮:「劉相公,劉公子。天后娘娘懿旨,專程召見劉公子。劉相公國務繁忙,不妨先去料理公幹。稍後天后娘娘會安排好一切的。」

    「老臣遵旨。」劉仁軌拱手還了一禮,對劉冕道,「冕兒,見了天后娘娘,切忌不可失了禮數。如此,老夫走了。」說罷,轉身便走。

    劉冕細細打量了上官婉兒一眼,心曠神怡。

    來大唐這麼久了,若單論姿色,有兩個出類拔萃的女子最令他印象深刻: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

    如果說太平公主是一株火辣襲人的烈焰牡丹,眼前年僅十五六歲的上官婉兒,就是一朵清香淡雅的婷婷翠荷。雖素面朝天而脂膚如雪,身形修長卻不失豐腴。粉雕玉琢一般的精緻五官,柳眉彎彎目若秋泓,嫵媚中卻透出一股職業女性的幹練沉穩。雖是穿著一身男裝胡服,卻也恰巧勾勒出玲瓏曲線。

    一個『清麗脫俗』的尤物,據說還極富才名。

    「有勞上官司薄引路。」劉冕收斂神色,拱手施一禮。

    「莫要客氣,稱呼我上官婉兒即可。」上官婉兒淡然一笑,轉身道,「請吧,劉公子。」言罷帶著身邊幾名宮婦先朝前走去。

    劉冕不以為意的淡然一笑,皇帝身前的紅人嘛,多少有一點清傲。

    走過兩條迴廊,上官婉兒停住了腳:「天后娘娘就在裡間,劉公子可入內見駕。」說罷又對身邊的侍人宮婦人揚了一下手:「爾等都退下。百步之內不可有人擅越。」

    劉冕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去推門。上官婉兒突然上前一步將他擋住,然後仰頭一臉古怪笑意的看著他。

    劉冕微自愕然:「在下可是衣冠不整?」

    「不。」上官婉兒倩笑一聲,「我是在打量,公子究竟是不是多長了幾顆頭臚。」言罷,輕輕搖頭暗自笑了一笑,先行推門進去了,反身掩上門來。

    劉冕無奈的苦笑,這宮中的規矩還真是繁瑣。

    「領他進來吧!」裡面傳來一個婦人長聲,宛如在劉冕頭頂層層滾過。聲音不大,威勢卻甚隆。

    片刻後上官婉兒出來開了門,湊到劉冕耳邊低聲道:「進去後跪拜於地,離皇陛九尺以外,切不可目光直視天后娘娘,眼神最多只能停在皇陛之處。切記。」

    陛,本意便是帝王宮殿的台階。皇陛,即是皇帝的金鑾寶殿、書房、寢宮那些地方,高於平地的一處檯子,一般用來擺放書桌案椅。臣子不可直視皇帝,只敢眼看皇陛,這也是『陛下』這一尊稱的由來。

    「多謝上官司薄叮囑提醒,在下牢記。」鼻間一股淡雅清香,卻是少女特有的體香味道。只是此刻,劉冕卻也無心欣賞品味了,一心就在尋思著見了武則天,如何說辭。

    抬腳走進室內,腳下細布戎毯。屋中升著一爐炭火,春般暖意。

    「罪囚劉冕,拜見天后娘娘聖駕。」再不情願也白搭,該跪的還是要跪。劉冕走進去後就拜倒下來,如上官婉兒叮囑的那樣,都沒有正眼去看過一眼端坐於皇陛之上的武則天。雖然他極度的好奇,想知道這女人長什麼模樣。

    「免了,起來吧。」聲音有點慵懶,仰或是威嚴又或是滿不在乎,「婉兒,外面都沒人了吧?」

    劉冕站起身來,垂手立於一旁,聽上官婉兒輕聲道:「回天后娘娘,方圓百步內僅有天后娘娘聖駕與臣下等二人。」

    劉冕很想抬眼瞅一下那個神秘傳奇的女人,此時卻感覺到一道目光如同有實質一般的落在自己身上,卻也不敢造次。

    半晌,再聽武則天用她略帶慵懶卻透出威嚴的語調徐徐道:「劉冕是吧?你倒是膽大妄為得緊,居然都敢插手皇家之事了。婉兒你看仔細沒有,他長了幾顆腦袋呀?」

    上官婉兒配合的嬌憨一笑:「好似只有一顆。」

    劉冕的背上,已經不由自主冷不丁的流下一股子冷汗,暗自心忖:這女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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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7章 驚魂動魄

    武則天的這一記當頭棒喝下馬威,著實將劉冕先是嚇了一陣。但他馬上冷靜一思索,心道我如今都已經站在這裡了,她要收拾我大抵不必費盡如此多的周章。派一小吏給巴州刺史府傳個話,我想不死也難。

    那就是說,武則天無非是習慣性的擺擺威風,眼下我根本就是有驚無險……不過,這嘴上的說辭卻也亂不得。她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的計策,如何狡辯已是無用。與其這樣,不如爽快的承認,一來免得觸怒於她,二來或許能讓她多幾分成就感。女人麼,多少都有那麼一點虛榮心的……

    計議至此,劉冕也不含糊的一抖袍跪倒,拱手而拜:「天后娘娘明察秋毫,罪囚這點微末伎倆自然無法瞞過天后法眼。罪囚自知罪無可赦,不敢奢求寬恕。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罪囚但求能替明允公盡過一場孝道,便也無怨無悔了。」

    立於武則天一旁的上官婉兒微自吃了一驚,細眉一抬驚訝的盯著劉冕,輕聲道:「天后娘娘,世上真有如此不怕死之人?」

    劉冕低著頭,沒有向上看,不知道武則天此時作可表情。片刻後卻聽武則天悠然道:「婉兒,你錯啦!這個小子,頗有幾分鬼機靈。他這是料定了我不會殺他呀!」

    劉冕駭然:這女人,莫非懂讀心術不成?!

    「起來吧。」武則天輕扔了一句,隨即帶點笑腔的道,「婉兒,你可別小看了這小廝。他都能勸得我那倔強如牛的兒子前來投誠,少說多少有幾分本事哪!」

    上官婉兒一雙如泓的眼睛在劉冕身上掃了幾個來回,不由得撲赤一笑:「天后娘娘,微臣倒是覺得,這人是頗有幾分傻氣。」

    「且不聞大智若愚?」武則天說完居然呵呵的笑了起來。二人談笑生風,居然全把劉冕當作了透明。

    劉冕揮起袖來,在額頭擦了一擦。上官婉兒自然是瞅見了,嘻哈一笑:「天后娘娘,微臣見到他擦冷汗了!」

    劉冕故作惶然刷的一下站直,雙手拱起目不斜視。

    「好哪,別在我面前如此做作。你心裡打的什麼小算盤,還不是昭然若揭?」武則天的聲音不急不徐,隱隱殺機四伏,「你先是料定了,我不會殺你。自然也知道,你那些許伎倆無法隱瞞於我,於是索性和盤托出甘心承認。劉冕,你年紀輕輕,卻有這般城府機謀,縱然是你祖父劉正則,也未必能勝得過你。」

    是褒是損?劉冕一時無法判斷。於是拱手道:「罪囚這些許伎倆只配遊走於市井,在天后娘娘面前早已是不攻自破不值一提。天后娘娘明鑑,罪囚所作所為,皆為求生。救人救己,如此而已。」

    「終於算是說了一句大實話了。」武則天語調不變朗聲道,「也算你頭腦清醒,懂得救人即是救己。那你可有想清楚,如何才算是真正的『救人救己』?別告訴我,奏上幾份表奏討好,就萬事大吉。這般代李賢入宮盡孝的手段固然高妙,卻也是揚湯止沸。」

    好,終於說到正題了!

    劉冕雙手緩緩抬起,鄭重的一抱拳,雙膝直挺挺的跪倒下來,正聲道:「罪囚明白,唯有死心塌地孝忠於天后娘娘,唯天后娘娘馬首是瞻,方能真正的救人救己。罪囚被流放時不到十六歲,還是個貪玩胡鬧的孩子,當然無法明白這樣深刻的道理。這也多虧了明允公從旁點撥,罪囚方才大徹大悟!」

    「哦?」武則天略露驚疑,停頓了半晌,道:「起來說話。」

    雖然她沒有多餘的言語,可劉冕心中一陣竊喜。就是那不經意間輕『哦』的一聲,表露了武則天的心跡。可以想見,起初她肯定是以為,一向固執清傲的李賢是受劉冕慫恿才上表求饒。沒成想,卻是李賢最先意識到了問題的核心所在:要想求存,必須投誠於天后……這樣一來,天后對李賢的『投誠』之意便多了幾分可信。

    整個事件中,劉冕知道關鍵的人物還是武則天與李賢。自己,不過是個傳話的聲筒。只是,這話傳得如何,意思表達得到不到位,便是關鍵中的關鍵了。

    如今看來,效果還不算太差。就算武則天一時還無法完全的信任李賢,至少也不會像當初那般懷疑了。對於自己的兒子,她始終是有著更深的瞭解的。她當然願意相信,是深在局中又多有見地的李賢看清了當前形式,而不是這個眼前這個不黯世事未入政局的半大小子。

    劉冕年齡和身份,著實有著非常的迷惑性。誰會猜到他是穿越而來、料知了未來的走勢呢?

    「你的忠心,我倒是不懷疑。你祖父劉正則,必然也對你有所教誨。」武則天朗朗說辭,語音平靜,其中聽不出她的任何情感變化,「只不過,你插手皇家之事,終是大不韙,今後不許再有任何沾邊。常言道疏不間親,我與李賢乃是親生母子,當朝宰相都不敢過問。你卻躲在中間出謀劃策,成何體統?縱是有百顆頭臚,也經不起砍。你可知曉?」

    「罪囚明白。今日得蒙天后娘娘教誨,罪囚茅塞頓開,今後一定誠心悔悟,重新做人。」劉冕急忙拱手認錯,言辭之真切,讓他自己都有些相信:劉冕是真心投誠武則天了。

    「好。你若當真有這般覺悟,倒也不難保住小命。」武則天繼續朗朗道,「還有,今日我在清暉閣召見你,期間所說的任何一句言語,若有洩露給外人聽到……你亦是百死莫贖。可曾記下?」

    「罪囚謹遵懿旨!」劉冕再拜,心中大籲一口氣:第一道檻,算是有驚無險的邁過了!心下又尋思,那上官婉兒果然深得武則天信任。這等秘密的召見,卻不讓她迴避。

    「好了,就談到這裡吧。你可是代李賢來盡孝問安的。」武則天道,「婉兒,出去張羅,擺駕蓬萊殿。」

    「是。」上官婉兒輕應一聲,翩然朝殿外走去。

    瞬剎之間,劉冕還是忍不住朝前瞟了一眼,將眼前一切收於眼底。

    這便是武則天了!

    一席紫金襦袍,繡火樹銀花飛鸞神鹿。高高盤起的金仙頭髻,點綴以金網玉鑽頭飾。深V型的大開領,露出胸前一片白雪,肩頭披一金黃披帛略作掩映。再看她相貌,寬額桃臉鳳眼上挑,宛如珠玉般圓潤,卻又不怒而威。

    奇蹟!這是年已六十出頭的武則天嗎?!唐朝的宮廷保養術,究竟有什麼超凡入聖之處,讓眼前的這個神奇女人,看起來頂多三十多歲?!

    「劉冕,我這裡還有一句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讓第三人知曉。」武則天出聲說話,將劉冕的心神也拉了回來,「你可要聽仔細了。」

    劉冕拱手正色道:「罪囚一定將天后娘娘的字字句句,刻在心中不敢忘記,更不敢矢口亂言說與旁人知道。」

    「你去見了天皇陛下,只許報喜,不許報憂。就說李賢已被赦罪,如今正擔任外州刺史。你是他派來的從吏,特意前來問安的。聽明白否?」

    「罪囚明白。一切聽從天后娘娘懿旨行事,不敢有岔。」劉冕按住心悸,不動聲色的拱手應諾。

    心中,卻已如翻江倒海,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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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8章 瘟神

    從上元元年(公元674年)起,皇帝李治稱『天皇』,皇后武氏稱『天后』,宮中朝堂尊之為『二聖』。起先劉冕對這個稱呼還感到有些彆扭,因為東面那個島國習慣用此稱號。後得知詳情不覺婉爾,現今大唐盛極一時,倭國趴服於一旁唯唯諾諾,大有點『崇唐媚華』的味道。敢情倭人羨慕之下連這個稱號也剽竊學了過去。

    蓬萊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裡外不得通傳。若無武則天首肯,任誰也無法見到病重的皇帝。

    時已入冬,殿內有些清冷。宮女宦官們站著不敢妄動,許多人的腳怕是都要凍僵了。武則天帶著劉冕進到內殿,將李治龍寢內外的侍人都攆了出去,連上官婉兒也只得在外候旨。

    二人進到寢宮內,武則天先止住劉冕讓他等候,自己先走了進去。細聽裡面傳來幾聲低語後,武則天方才親自出來對劉冕道:「進去見駕。」表情深沉,略帶警告的神色。

    劉冕謹小慎微的拱手拜了一禮,繞過一方屏風轉到內室,看到龍榻之上就躺著皇帝李治。厚厚的被縟,垂下的榻簾,看不太清楚裡面的人。只是隱約可見,李治已是頭髮鬍鬚都灰白一片。

    「小人劉冕,奉皇子李明允之命,前來叩見天皇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劉冕拜倒下來,一絲不苟。

    武則天已然走到榻邊,掀開榻簾坐到李治身邊。劉冕拜完禮後,武則天湊到李治耳邊低語道:「陛下,賢兒派人來探望你了。」

    李治依舊躺在那裡沒有動彈,聲音含糊不清的嘟嚷道:「顯兒啊……讓他免禮吧。朝堂上,最近沒有什麼重大之事發生吧?」

    劉冕微微一愣,李治怕是多少有些糊塗了。居然把我當成了正在監國理事的李『顯』!

    武則天又湊過去,略提高了一點聲音道:「陛下,是六郎賢兒,明允,派人來探望你了。」

    李治的頭馬上偏了過來,劉冕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神,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李治略有點激動。「六郎?六郎何在?」

    武則天的手伸出簾外,有力的一揚,意思是『還不快講?』

    劉冕拜道:「回天皇陛下話。六皇子賢,已被赦去原罪,改任並州刺史。六皇子方才到任數日,公務異常繁忙,因此不敢以私廢公棄職入京拜見聖駕。只好差小人前來探望陛下,問陛下聖安。」說完,暗自吁了一口氣,這番說辭應該沒有問題……

    「並州刺史嗎?」李治有氣無力的重複了一句,喃喃道:「好、好……皇后,朕累了,讓他退下。」

    「小人告退……」劉冕很自覺,乖乖的退出了龍寢,站在門外等候。

    半晌後,武則天走了出來,喚了幾個御醫宮人進去伺候。對劉冕輕揚了一下手,帶他走出了蓬萊殿,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大石坪方台上。

    此坪便是蓬萊殿前的御陛,平日多次用來接見群臣或是舉行祭祀儀式。平坦,高曠。舉目四望,整座長安城與皇宮盡收眼底;放眼四野,終南山近在眼前,八百里秦川浩然無邊。

    劉冕靜靜跟在武則天身後,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是許多的念頭、想法紛紛不受控制的迸了出來,塞滿腦海。

    「你在想什麼?」武則天冷不丁的開口問話,倒差點將劉冕駭了一彈。

    劉冕淡然回道:「回天后娘娘話,罪囚沒有想什麼。」

    「哼……」武則天背對著劉冕輕哼了一聲,聽不出是何用意,然後又道:「李賢現今過得如何?」

    劉冕拱手答話,如實將李賢在巴州的生活狀況一一匯報。武則天一直靜靜的聽,也沒有出聲打斷或是發表什麼疑問。

    待劉冕說完了,武則天才道:「那巴州刺史湯燦倒也識相。說來,當初讓你一起跟著賢兒流放,這決定倒是不壞。沒成想你除了能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卻還有那般巧思做得成生意。賢兒在巴州衣食無憂過得安逸,倒也了卻我一處心病。」

    劉冕靜默無語。聽武則天這話,顯然多少還是有點牽掛李賢。畢竟是親生兒子身上掉下來的肉,現今李賢又表現得如此『乖巧懂事』,也對武則天構不成什麼威脅和傷害了。她這無非也是人之常情。

    這事就目前看來,多少有了一點眉目了……

    頓了一頓,武則天又道:「劉冕,你如今回了京城,可知自己的處境?」

    劉冕心中飛快一動,拱手道:「罪囚只是代六皇子明允公回來探望天皇陛下,處境再如何過不了多久又會回到巴州。罪囚倒也沒仔細想過。」

    「好哪,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武則天轉過身來,面帶冷笑,「縱然你自己想不透,李賢與劉仁軌,都多少會跟你提及一些。你這樣回長安來,代表的可是李賢。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拿你來作文章。你一個小小的罪囚,興許會將這朝堂攪得雞犬不寧。」

    劉冕作惶然失措狀,驚駭道:「天后娘娘聖明。罪囚的確只是……想回家看看,瞅個機會看能不能被赦罪。罪囚可真的沒想到那麼多啊!天后娘娘如若覺得不妥,罪囚現在立馬就回到巴州去!」

    武則天平平的注視著劉冕,牽動嘴角冷冽淡然笑了一笑:「我既然敢叫你來,又何須讓你回去?劉冕,你還嫩,許多的事情不懂。奉勸你一句,恪守自身,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想的不去想。不該結交的人,不要搭理。唯有這樣,才能讓你被免於被捲進風浪之中。好了,我言盡如此,你回去吧。我已讓上官婉兒在下馬橋安排了車駕,送你回府。」說罷,武則天徐徐緩步的走了。

    劉冕拱手而拜目送武則天消失在殿門邊,背後已是一片冰涼。

    這個女人,心機究竟深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她讓我恪守自身,不要被捲進風浪中來。弦外之音,就是讓我不要糾結到任何一幫朝堂派系中來。從今天見駕的情況來看,李治已經是病入膏肓,人都有些不清楚了,駕崩之日必定不遠。皇帝一走,朝堂必然生亂。到時候,若干派系的朝臣都會緊密活動。或明爭暗鬥,或改換門庭,或各相傾軋。

    這將是一場,不見刀光劍影卻你死我活的鬥爭。

    武則天讓劉冕不要沾惹任何一個派系置身事外,用意相當的隱晦——保護李賢!

    以李賢現在的狀態,無論捲入到任何一個派系中,都只能充當炮灰的角色。而李賢對於那些用心不軌的來人說,又將是一面極好的大旗,很難說會不會有人拿李賢當替死鬼、擋箭牌,將他豎立利用起來挑戰新的朝堂格局。

    也就是說,武則天對於今後的朝堂走勢,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安排,並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作出了準備。她不想遠在千里之外的李賢,被人利用然後給朝堂帶來更多的混亂。

    用意之精妙,不得不令人驚嘆。此外,她大有些有恃無恐,莫非又是故意放劉冕回來,想釣出一些暗藏不軌的大魚?

    劉冕早就對自己的這種處境有所預料,聽了武則天這般言語,心中更對自己有了一個更加明確的定位:太子黨也好,老唐舊臣也好,李旦派系也好,武家宗侄黨派也好,什麼派系都不投靠也不靠攏。一門心思,挨著天后這顆大樹乘涼!

    這,便是武則天剛才話中的深意,也是保護李賢、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出路。

    劉冕很清楚,現在自己已經成了一塊餌。誰朝他湊過來,誰倒霉。這跟『瘟神』的差別,也就在毫釐之間了。只是不知道會有哪些不知死活的人,會要拿他和李賢作文章。

    武則天這個女人的心機之深,真是令人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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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29章 閉門謝客
    劉冕離了蓬萊殿,徑直朝大明宮門口的下馬橋走去。剛下了龍尾道,幾名甲兵就圍了過去,如同押解一般護送著他一路疾行。

    劉冕苦笑無語,心忖武則天安排得還真是『妥當』,就怕他半路又被什麼人『劫』去,生出什麼枝節來。

    不知不覺,劉冕發現自己居然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下馬橋處,一輛綠閣輅車就停在那裡,旁邊站著幾個宮婦宦官。上官婉兒背剪著手,不急不忙的來回踱著步子,彷彿還在悶頭沉思。

    劉冕也沒了什麼心情欣賞美女,走過去見了個禮:「有勞上官司薄了。」

    「好說,劉公子不必客氣。」上官婉兒露出職業的微笑,彬彬有禮,「天后娘娘懿旨,此行不宜招搖,於是只好坐這等綠閣輅車,並要委屈公子與下官同乘一車了。下官要送劉公子徑直入府方能覆命。」

    「這豈不是在下的榮幸?」劉冕調侃的微自一笑,隨即道,「上官司薄,請先上車。」

    上官婉兒也未作推辭,婉爾一笑轉身上了車去。劉冕也不作他想,上了車來。

    馬車裡的空間挺大,足以坐下四五個人。上官婉兒正坐在了後方軟榻上,劉冕上去後便打橫了坐於一旁。

    「走吧。」上官婉兒聲如清鈴。馬車徐徐開動,朝皇城外而去。

    劉冕上了車後,就背靠著車廂悶頭沉思,想著剛才覲見皇帝李治的情景。武則天特意叮囑他慌稱已經赦免了李賢,這其中的道道可是有點深奧。早就聽聞,皇帝李治一向還是很喜歡李賢的,李賢剛被立為太子不久就准他監國,時間長達數年之久。後李賢被告謀反,李治也有心袒護,卻拗不過武則天及其黨羽的力量,只得忍痛將李賢罷免流放。

    看剛才李治的反應,好像很是思念李賢,也有意將李賢赦免召回來。武則天卻是不樂意,於是讓劉冕幫著撒了個謊。

    劉冕不知道自己這個謊撒得夠不夠圓滑,心裡卻多少有了一點負罪感。拋開身份利害不說,李治一個病重的老父,只想在臨終前見一見自己遠方的兒子……這份心情,總是可以理解。

    生為皇家之人,就是這般無奈。武則天或許也或多或少有點惦念李賢。但她現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召李賢回來的。一來為了朝堂穩定,二來也是出於保護李賢。

    都很無奈。在這樣的一個大局勢下,很多人都會被逼著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包括支手遮天的武則天,她也不能為所欲為什麼都不顧忌。眼下的時局,就如同一個煉世銅爐。誰也不想在這時候被燒成灰燼,都在苦苦的尋求著生存解脫之法……

    「劉公子!」上官婉兒突然抬高聲音喚了一聲,劉冕情不自禁的一彈愕然看向她:「上官思薄有事嗎?」

    上官婉兒作苦笑狀無奈的搖一搖頭:「我就說吧,你有幾分傻氣,天后娘娘卻還不信。看你上了車這麼久,只顧悶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哦……」劉冕這才回過神來。美女在旁,自己這樣不聞不問把她當作是空氣,的確是有些失禮了。大唐的女人們,可都是自信開放得緊。於是尷尬一笑拱手道:「在下愚昧,唐突佳人了。恕罪,恕罪!」

    上官婉兒這才釋然笑了一笑:「原來劉公子卻還省得此節,未嘗忘了婉兒是個女子。劉公子,其實我早就聽聞過你的大名了。據說,那撲克牌就是創自你手吧?」

    劉冕笑道:「些許彫蟲小技,上官思薄想必從是太平公主那裡見到的吧?」

    「是呀!」上官婉兒輕鬆的說道,「太平公主成親之前,幾乎每天都要到蓬萊殿來找人玩牌。下官也曾陪她玩過幾次,卻是如何也贏不過她。天后娘娘賞的許多首飾,都被她贏去了。」

    「太平公主成親了?」劉冕不自覺的問了一句,這倒是個新消息。

    上官婉兒搖頭笑道:「你還真是孤陋寡聞。太平公主與薛紹兩年前就成親了,現今孩子都有了。也難怪,你流放在巴州山林之中,多少有點消息閉塞。」

    劉冕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的確如此。」離京三年,還真是物是人非。算起來太平公主現年也就十七八歲吧,上高中的年齡,這就當娘了。

    「喂,聽說……你教了太平公主必勝之法?」上官婉兒壓低了一點聲音,臉上還有了些許頑皮的神色,「可不可以也教給我呀?」

    「怎麼,你沒看出太平公主怎麼使用的那個『必勝之法』麼?」劉冕不由得有些好笑,「應該是一目瞭然呀?」

    「什麼叫一目瞭然,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笨沒有看出來嗎?」上官婉兒急急的道,「為什麼她能夠手氣那麼好,十賭九勝呢?我和宮中的宦官女官們,都要輸慘了!」

    劉冕不由得婉爾,這個上官婉兒,畢竟還只有十五六歲,多少有一點孩子心性,貪玩。聽她話語,太平公主倒是沒有動用『特別法則』來換底牌,憑的可是實力在贏。上官婉兒和那些宮官們與太平公主對賭,自然會有些心虛氣膽不敢贏她。這種賭法,不輸才怪。

    「太平公主的必勝之法,你是學不來的。」劉冕饒有興味的看著上官婉兒,說道,「因為她是公主。」

    上官婉兒何等聰穎之人,自然明白劉冕的言下之意,馬上回道:「那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就沒教公主什麼必勝之法啦?」

    「教了。她沒用。」劉冕如實道,「如果用了,你們輸得更慘。所以,太平公主還算是宅心仁厚的。」

    上官婉兒輕輕吐了一下舌頭:「以後再也不跟她賭了,根本沒有勝算嘛!」

    稍逝的一瞬間,這個小姑娘居然露出了少有的些許憨態。劉冕自顧笑了一笑,又悶頭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馬車搖搖晃晃,上官婉兒彷彿是甚覺無聊,有些低慍的暗罵了一句:「木頭。」

    劉冕微自一愣:「上官司薄說什麼?」

    「說你是木頭呀!」上官婉兒又好氣又好笑,「當今朝臣,誰都巴不得想多和我說幾句話。你呢,和我同坐一車,我不挑起話題就你裝死。年紀輕輕,卻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臣們還要悶。我一年到頭窩在宮裡,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出宮來散散心,沒成想卻遇上你這麼一個木頭疙瘩。」

    劉冕呵呵的直笑:「其實在下也很想和上官司薄聊一聊。不過,在下現在可是是非之身,跟誰都不能太過親近。尤其上官司薄還是皇帝近侍,在下就更不敢胡言亂語了。」

    「你就不能叫我一聲上官婉兒嗎?司薄司薄,聽得厭膩死了。」上官婉兒作痛苦狀鬱悶的哼道,「行了,你就繼續想你的事兒吧。哎,真是好無聊啊!」

    劉冕在一旁也有些哭笑不得。看來這關在宮中的金絲雀,表面光鮮內心卻不見得歡喜到哪裡去。上官婉兒這般年齡,正處於青春悸動期,自然是好動貪玩的。如今卻被留在皇后身邊跟著料理政務,整日見到的只是爾虞我詐與勾心鬥角這些沉重的東西,又受盡宮中的規矩約束,自然會有些壓抑和無聊。

    馬車一路不停,徑直到了劉仁軌府上停住。劉冕下了車來拱手道:「上官司薄何不入寒舍小坐,容在下進茶?」

    「免啦,我還要回宮伺候天皇娘娘呢!」上官婉兒微自有些惱火的揚了一下手,「走,回宮。」

    劉冕暗自笑道,越是名角兒,越難伺候。太平公主如此,皇后身前的紅人小娘們也是如此。罷了,想這些作甚,我小命都危在旦夕,還哪有心情去討好你們這些小姑奶奶。不過這上官婉兒多少有點價值,今後有機會不妨親近親近。只不過,現在是肯定不能套近乎的。武則天那一雙眼睛賊亮賊亮,我要是敢頂風作案被她瞅見,那肯定沒好果子吃。

    劉冕大步走進宅院裡,老僕就迎了上來:「少爺回府了,可要飯菜茶水伺候?」

    「關上大門,閉門謝客。」劉冕邊說邊朝內屋走,「太公大人和老爺何在?」

    老僕急回道:「少爺何故要關上大門?老太公去了皇城公幹未回,老爺在後院。」

    「別問,你先去關門。除了朝廷聖使來喚,任何客人都想辦法推說不見。」劉冕腳步不停徑直朝後院走後,「老太公和老爺要是怪罪,就說是我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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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大浪淘沙 第30章 將門虎子

    傍晚時分,老爺子劉仁軌回來了。遠遠就聽到他的大嗓門在院子裡喊道:「老許,誰讓你大白天的把門兒給關上了,我老劉家何時興過這套?」雖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種事有些理想化,但白天大門敞開以容四方來客這種做法,在長安仕族當中還是比較流行。大抵就是為了體現主人的家豁達胸懷。

    劉冕正在裡間和父親劉俊談話,也正說起此事。這時急忙迎了出去說道:「祖父大人息怒,是孫兒讓管家這麼做的。」

    劉仁軌輪了幾下眼睛,一揚手:「去,關上。」然後就朝劉冕揚手,示意他跟著一起進來。

    祖孫二人走到裡間臥室,劉仁軌當頭便問:「冕兒,今日見駕情況如何?」

    「一言難盡。」劉冕給劉仁軌倒了一杯茶,示意坐下細說,自己立於一旁說道,「簡而言之,天后娘娘將孫兒的計謀都給識穿了。然後,孫兒現在幾乎成了她的魚餌。」

    「此話怎講?」劉仁軌皺眉,驚聲問道。

    「是這樣的。」劉冕回道,「由於孫兒是代表李賢回長安的,所以身份特別敏感。天后擔心會有人趁皇帝病重時,拿李賢來做文章以擾亂朝堂局勢。所以,她暗語警告我,不要接觸任何一個朝堂大臣,更不能投靠哪個派系。要是有誰敢在這風頭上來找孫兒……恐怕天后就會要看在眼裡,讓他倒霉了。」

    「嗯,原來是這樣。」劉仁軌點了一點頭,「天后也是出於謹慎,這一點你要感激她才是。她這一來是為了朝堂時局的穩定著想,二來也是出於保持李賢,同時也可以保護到你。皇帝病重,朝堂上的局勢暗流洶湧。各個派系的人都在私下走動,為皇帝駕崩後的生路奔波。這當口,莫說是你,老夫自己也要關上門上以求自省清靜。你做得對,老夫支持你。從今日起閉門謝客,家中之人都只許從後門出入,誰也不許走大門。」

    「祖父大人英明。」劉冕舒坦的笑了。雖然諸事不利環境凶險,有這麼一個鼎力支持自己的老爺子,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既然如此,冕兒你從今日起,若無朝廷傳喚也不要出門了。」劉仁軌尋思了一下,「索性老夫也告個病回家歇著。反正現在朝堂上的事情一團亂麻,幾個宰相天天頭都撞破了也理出不個頭緒來。我讓他們折騰去,少一個人還少一個相佐的意見,辦起事來利索一些。這當口,咱不出風頭的好。」

    劉冕呵呵的笑。都說人老精鬼老靈,這劉仁軌還真是條人精。也幸得如此,要不然劉冕自己恐怕早就死了無數次了。

    晚膳時,劉仁軌將這個決定告之了家人,劉俊夫婦自然也不會有二話,於是都遵照執行。

    晚上,劉仁軌將劉冕喚到房中,討論了一下當前局勢,又討論了許久的兵法韜略。老爺子對劉冕的勤學和悟性非常之滿意,時常樂得哈哈大笑,認為老劉家後繼有人家業可興了。

    翌日黎明,劉冕照例起了個大早,來到自家後院準備健身。

    劉仁軌戎馬一生,家裡別的沒有,刀槍劍戟諸般兵器和馬匹箭垛總是不缺。劉冕在巴州時何嘗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一時興起牽出一匹馬來,沿著院子小跑就練起了騎射。

    這箭術練了三年,早已運用得手。此時雖然換作了騎射,準頭亦然不差。一壺箭射完時,多半中了紅心,劉冕暗自滿意。正要下馬去拔箭回來,聽到身後劉仁軌的大嗓門道:「好小子,何時習得此般箭術?」

    劉冕急忙跳下馬行禮:「孫兒技藝粗陋,若祖父大人恥笑了。」

    劉仁軌大步流雲的走到箭垛前,拔出一枚箭來細看了兩眼,點頭道:「不錯,有兩下子。老夫老啦,眼睛不行了。若是年輕時,倒也可以與你比拚一場。冕兒,何人教你箭術?」

    「無人教授,孫兒不才自己學的。」劉冕如實相告。

    「哦,如此說來天賦倒是不錯了?」劉仁軌不無驚疑的打量了劉冕幾眼,「上馬,再射一輪與老夫看看。」

    「是!」劉冕綽弓上馬,繞著大圈兒將馬速提得快了一起,連番射出數箭。居然一一中靶。惹得劉仁軌在一旁粗著嗓子大聲叫好。劉冕射完了落下馬來,自己也是呵呵的笑。

    「小子不錯,有你爺爺幾分風範。」劉仁軌高興之下蒲扇巴掌又揚了起來,就朝劉冕肩頭拍去。劉冕卻是靈巧的一晃肩躲了過去,在一旁嘿嘿的偷笑。

    老爺子正在興頭上,偶爾逗樂一下料也無妨。

    果然,劉仁軌不怒反笑:「鬼機靈,身手倒也有幾分靈活。老夫問你,箭術倒是容易練,但你練過功夫沒有?」

    劉冕凜凜然的一抱拳:「略知皮毛!」

    「喲呵,臭小子莫非不敢向老夫叫板挑釁不成?」劉仁軌也來了豪氣,大手一揮,「給我上馬!」

    劉冕心頭一窘,這老頭子精怪,居然要我上馬。若是在馬下過幾個手招,憑著自己的靈活和機巧就算打不贏也能跑得掉。這上了馬可是他的強項,我馬上功夫幾乎為零呀!

    事以至此,無奈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馬。劉仁軌一點都不像是八十歲了的人,一骨碌翻身上了馬,扔給劉冕一條槍:「此乃漆槍。我大唐軍中的軍人,人手一條。來,就用此槍刺老夫試試!」

    「孫兒豈敢?」劉冕自然是推托。其實他心裡清楚得很,若是在地面徒手較量,憑自己的散手、搏擊功夫,不說十成總有七成的把握不落敗。現在這種玩法……苦笑!

    「少說廢話,大丈夫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劉仁軌氣沖鬥牛大聲道,「老夫今日還說了,你若當真能有一招半式比劃到老夫身上,老夫就認輸!」

    眼見老頭子這般有把握,劉冕也就不客氣了。雙腿一夾馬腹大喝一聲就舞著槍衝了過來。

    劉仁軌哈哈的大笑,直搖頭。

    『啪』的一聲,劉冕手中的槍居然飛了,人也被一槍撩翻,重重摔下馬來。幸得地面鬆軟,要不然還真會挺慘。劉冕躺在地上呲牙咧齒,劉仁軌大聲喝道:「起來!」

    都說少壯拳,老來槍,這話還真不假。劉仁軌打了一輩子的仗,這槍法早已練得滾瓜爛熟。縱然有些年老力衰,憑藉技巧和經驗,足以輕鬆打敗初出茅廬的劉冕了。

    劉冕也多少有些不服氣,又爬上了馬背。這一回,他可不會那麼魯莽了。畢竟是有著功夫底子的人,吃了一回虧,也多少能看出一些門道。劉冕騎在馬上略作一番思索,總算略有心德。

    劉冕一手提槍一手撫鬚哈哈的笑:「臭小子,想看你爺爺的破綻嗎?縱然看到了又如何?你拿槍的姿勢都不對,肯定是沒有練過了。看看你,雙腿不沉手也不穩,出槍時自己都在搖晃,如何能精準的擊中敵人?使槍的三個基本功『攔、拿、扎』,不練上千萬回如何運用自如?別以為這槍簡單,看似容易入門,卻是最難學的,常言也有道『年拳月棒久練槍』,便是此意。要想學好,一要有天賦,二要有恆心,三要實戰的運用和磨練,缺一不可。老夫看你那架式,縱然衝殺一千回,也難傷我分毫。」

    一句話可就讓劉冕心裡堵上了,心忖我的確是沒練過這種冷兵器,但好歹有幾年的功夫底子在吧?萬變不離其宗,我在軍隊和警隊裡學的實用搏擊術,可不是白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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