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63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09:26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這就叫會所

    眾人聞聲扭頭觀看,馮虞與張永這一瞅,俱是大吃一驚,來的竟是正德!這位當今聖上這會兒一身富家公子裝扮,身後遠近跟了數十名便裝侍衛。兩人趕忙上前施禮,馮虞低聲問道:“皇上,微臣開個小店,怎敢驚動聖駕,您怎麽聽著信來了?”

    “呵呵,這兩日不見你進宮,朕還奇怪呢。昨個見著谷大用隨口問起,聽說這檔子事,這便來看看熱鬧,給愛卿捧個場子。朕還聽說,前兩日你演武團營,大出風頭,怎不叫朕過去開開眼,日日在宮中都悶著了。”

    谷大用提督西廠,打聽著此事也不奇怪。馮虞趕忙說道:“微臣惶恐。皇上,既然您聖駕親臨,小號這牌匾說不得便請您親手來揭了。”正德一聽也不謙讓,笑嘻嘻地上前揭牌。圍觀眾人看見張永、馮虞對個年輕人畢恭畢敬,還請他來揭牌,大感驚異,紛紛揣測來者何人。幾個皇親貴胄、世襲勛貴,還有當日參加過拍賣會的那幫子人俱都見過正德,此時卻也不敢聲張,只在心下驚嘆馮虞能量之大。早聽說此人年紀輕輕便頗得皇上信重,今日一看果不其然,家里開個店鋪正德都來捧場。看來,今後須得想法子與這馮虞搭上路子多加親近了。

    待正德伸手揭下紅綢,圍觀眾人又是一片嘩然。這牌匾本身倒沒什麽特別之處,可落款卻是當朝首輔李東陽!這萬邦園開業,有正德、張永捧場,李東陽題匾,這是何等的尊榮!眾多顯貴紈絝看馮虞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待夥計將牌匾掛上正門,馮虞請正德、張永與眾多賓客入內。正德進了店鋪,立時便被眾多異國珍玩吸引住了。這里頭有些是宮中見過的,皆是歷年來藩國貢物,可還有半數以上的東西就連正德貴為天子也不曾見識。

    馮虞看正德的眼神在哪件物事上停留得久些,便示意那楊興解說此物來歷、講究。那楊興也是個有眼色的,見馮虞對此人如此恭謹,想來必是大貴之人,鼓動唇舌說得天花亂墜。楊興本就能說會道,又曾隨船到過南洋,見識過當地風物,再穿插些當地典故傳說,自是活靈活現。正德聽來津津有味,不時便插話細究根源,卻難不倒楊興。知道的自然是如竹筒倒豆子,不知道的連蒙帶猜,反正正德也不知根源。

    就這麽逛了一陣子,正德回頭對馮虞說道,“馮虞,你這店鋪果然是大有妙趣,這掌櫃的也是個妙人,日後還會有新東西麽?朕倒是要時時過來開眼的。”

    馮虞道:“皇上能時時來走動,那可是求之不得了。這楊興也不知是哪輩子積德,能得皇上誇獎,待會子後院還有節目,便著他用心陪著。哦,皇上,這里擺放的些個貨品可有能入您法眼的?今日小號開張,總不好讓皇上您白來一趟不是?”

    正德笑道:“行啊,卻之不恭。今日朕就收你這一番人情,也算沾粘喜氣。不用多,那個紅毛番的什麽三棱鏡,看著稀奇又透亮,就它了罷。”馮虞連忙點手叫來個夥計,低聲吩咐下去,給正德、張永各用錦囊包上一個,回頭又請正德、張永到樓上小坐。

    這三人上了二樓,廳堂里可是熱鬧的如同開鍋一般,眾來賓掂量出這店鋪的分量,已經開始大搶購了。這回,馮虞一行帶了百余種各式貨品,大小兩千多件,怕的就是京師銷路好,特意多帶了些,這最便宜的也得上百兩銀子。這些東西貨值少說也在百萬了。原以為至少能撐個半年,哪知轉眼間便賣出了上百件,哪些來賓出手之闊綽,店內大小貨品竟似不要錢似的,讓店內夥計看在眼里暗自心驚。

    一會兒的工夫,馮虞又陪了正德與張永下樓,招呼眾人道:“請諸位移步後院,還有好戲。”

    後院當中是一座庭院,疊嶂流水,修竹藤羅,布置得頗為精心,周遭一道回廊,串聯起間間小屋。每個單間里陳設極是雅致考究,功能卻是各異,有進食的,有沐浴的,有飲茶酒的,有打馬吊的,還有幾間大些的漫卷簾籠,卻是聽歌賞舞的所在。內院的小廝侍女舉止雍容,容貌清雅,顯是精心調教過的。

    最里頭是一個能容百十人的大間,充作會堂。馮虞領著眾人四下觀瞻了一圈,便引到這會堂中落座。馮虞走上臺去,對眾人說道:“今日請眾位來,還有兩個節目。小號對外頭稱萬邦園,可這內院另有別稱,萬邦會所。方才諸位都見著了,這後院隔間,吃喝玩樂俱皆齊備。別的不敢自誇,此處吃食在京師即便算不上頭一號,至少的也是一等一。幾個廚子有高薪請來的禦廚世家,還有在下在南方所營飯莊的掌勺。天上飛的地下跑的,只有想不到沒有吃不著的。再一個,便是此處的下人歌姬,俱是教坊司里精心調教的,還有兩個暹羅來的拿捏好手。不過——”

    馮虞頓了頓,往臺下看了一圈,不論是正德、張永,還是一般來賓,俱都聽得入神,接著說道:“這會所不是哪個都能進的,除非持有這麽一張引帖。”說著,馮虞從懷中掏出一張卡片舉在半空晃了晃。“引帖分兩種,金帖年費是黃金百兩,頭一撥只有百張。銀帖年費是銀五百兩。憑著這金帖,在這會所中除吃喝每年可沖抵現銀千兩,點歌舞十次,之外諸般費用全免。至於這銀帖麽,只能進門,各項花費實價另計,還得預約。金銀帖皆是實名發售,購者須報上大名、住址。”

    說罷,馮虞將一疊引帖掏出放在一旁桌上,取出頭兩張,將一號金帖遞給正德,三號金帖遞給張永。至於二號金帖,事先已著人呈送劉瑾了。另外丘聚、谷大用等另六虎,以及李東陽、焦芳、張彩等數位權臣也有專人遞送。實際發售的,已是三十號排起了。

    正德接了這金帖一看,半只巴掌大小,不知何物作底,分量不重卻頗為硬挺。通體黑漆,面上用金絲玉片嵌出牡丹圖案,左上角鎏金篆字“壹號”。有點意思,正德將這金帖揣進懷中,琢磨著哪日便要來此快活一回。

    看見正德與張永皆收了此卡,後頭眾人的眼光立時熾熱起來,盯緊了桌上那一摞引帖。只聽正德說道:“現下便發售引帖,先售金卡。請諸位在我身前排隊,莫要推擠。”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09:40
本帖最後由 zabico 於 2009-5-16 09:44 編輯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滿載而歸

    馮虞話音未落,場上大半人等已立起身形沖往臺前,手腳之快,令人匪夷所思。馮虞發帖,楊興收錢,同時記下卡號與持有人姓名住址。轉眼間金帖便售出五十來張。剩下的二十多人也都買了銀帖。馮虞心中略一估算,若是折合現銀,這一筆便進賬近六十萬兩!過兩日上門求購的只怕也少不了。這一百七十張金銀帖便是七十五萬兩銀。

    這還沒完呢。眾人回座,如同命根子一般將引帖揣好之後,好一陣的交頭接耳。看看眾人心情平複了一些,馮虞沖門外一揮手,隨即便有一名小廝推進一輛鑲金嵌玉的腳踏車。馮虞拍了拍鞍座,說道:“消息靈通的只怕見著此物便已猜著了,這便是在下前些時進與當今聖上的腳踏車。”說著他沖著正德一笑,眼中略含歉意,那意思是說,對不起了皇上,拿您做活廣告了。正德看著有趣,竟回了個鬼臉。馮虞這下心中大定,“皇上甚喜此物,已下旨專造。這回入京,在下另帶了二十兩。因要趕著宮中需用,至少一年之內,這腳踏車是不能大量供貨了。現下拍賣五輛精品。”

    馮虞說到這兒,幾個小廝已將另四輛精制車子一一推到臺上。馮虞指著最近的一輛說道:“這五輛是特制車,無論款式做工都強過其他。如這輛,濯銀車身,前叉作鎏金展翅飛鷹樣式,名喚‘鷹揚’。拍賣的規矩想來諸位都已是有數的了。哪位拍下之後,本店專人教授如何騎行,學會為止。”說著他一指楊興,楊興只能暗露一絲苦笑,這回有得跑了。

    “此車起價千兩白銀。加幅百兩。現下有意者即可出價。”

    經過一番激烈叫價,五輛腳踏車終以兩萬一千七百兩的總價一一售出。其中壓軸的“星穹”拍出六千八的高價,算是標王了。待拍賣會散後,正德踱到馮虞身邊,低聲道:“馮愛卿,高,實在是高!就你這本事,不給朕來當戶部尚書著實是屈才了。”

    馮虞回道:“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若不是我煌煌大明積威懷德百四十年,皇上您又治國有方,國力豐腴,萬邦來朝,微臣便是再有能耐,也做不了像樣生意,賺不了這許多啊。”

    聽了這話,正德“嘿嘿”哂笑幾聲,想來是自覺離著“聖天子”多少還是有些差距。“還是愛卿你的本事大。熱鬧也看完了,朕這就回宮吧。馮愛卿,離京之時記得入宮一趟,朕還有事交待。”

    說完這話,正德與張永揣起那包好的三棱鏡一道離去。那些個賓客紛紛起身相送,待兩人走後又轉身進店繼續揀選一樓陳列的那些個洋貨。待到眾人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地辭去,方才紮在人堆里的朱潛、林炫沖著馮虞直伸大拇指,“大人好手段,我等拜服。”

    三人與楊興粗粗一攏賬目,今日各色洋貨一氣售出三分一,進賬三十來萬,加上方才拍賣會的收益,這一天就是上百萬的進項。朱潛與林炫可是頭一回領教這大手筆,相視一眼,已驚得說不出話來……

    忙完此事,馮虞這趟京師之行也已近尾聲。第二天下午,馮虞安排朱潛、林炫到店中幫著厘清賬目,自己依著正德吩咐,進宮陛見。正德見面就交給馮虞一只卷軸,“這可是朕的禦筆親書哦。”

    馮虞展開一看,一卷橫幅,四個正楷大字:“國之干城”。卻聽正德在旁說道:“上回你不是讓朕取個字麽,這就是了,‘國城’。”說著,正德那一貫憊懶的眼神忽地振作起來。“朝中那些個糟老頭子只當朕是個胡吃混玩的。朕身邊這幾個也就是打理門戶,取個樂子。哼,朕心中,自有一番誌向,日後當做來給他們看。你與那些個朝臣不同,與劉瑾他們也不同。年紀與朕一般大,又有真見識真能耐大抱負,不拘那些個條條框框,甚合朕心。咱們君臣,現下先看著。三五年後,齊心協力做一番宏圖大業,效皇祖揚威萬邦。”

    馮虞捧著條幅跪倒在地,“皇上聖明。臣不敢自居干城,不過,鞠躬盡瘁的決心還是有的。日後皇上揚鞭指處,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正德拉起馮虞,拍了拍他的肩頭,很有一番老大的架勢。“你有這心便好。哦,朕原打算今日便與你賜婚用度,轉念一想,這還不夠熱鬧。昨日,朕找了欽天監算過日子,十月初六是好日子。那一日,朕將特派賜婚使到福州府,與你辦一樁熱熱鬧鬧的大喜事。”得,這正德還真是利索,連日子都替馮虞定下了。

    陛辭之後,馮虞抱了正德禦筆回到館驛,一干隨員已經將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來時是大車小車,回時卻是輕減了許多。除卻眾人購買的一些京師特產,最緊要的,便是成堆的聖旨與大把會票了。前番萬邦園進項,半數留在店中做周轉之用,半數由馮虞帶回福建與楊家五五分賬。

    見著朱林二人,馮虞興高采烈地將正德手書展示與二人觀瞧。“哈哈,兩位日後可要稱我國城了。”林炫捧著橫幅看了又看,羨慕得不行。“國城兄,皇上可真是看重你呀。君臣相得,正是大展宏圖之時。回到福州府,萬歲禦筆可要好好裝裱起來,這是光宗耀祖傳萬世的家藏重寶啊。”

    “自當如此。”馮虞笑吟吟地正待再說上幾句,卻見朱潛皺著眉頭在一旁沈吟不語。“怎麽,自明,有何不妥麽?”

    “或許是我多慮,大人這兩年走得太順,尤其是這回,萬歲賜婚賜字,風光無限,會不會遭人嫉?”

    “你是說——”

    “水盈則溢,月滿則虧。”

    馮虞聽了這話,如冷水澆頭,便是一激靈,可思來想去,又覺著似乎並無不妥之處。“自明,能否再說細些?”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0:11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亢龍有悔

    朱潛苦笑一聲,“《易經》乾卦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這番卦象批語,與大人此次入京際遇種種頗合。只是若再進一步,則為上九。上九曰,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故而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大人,自明才學有限,不曾精研易理,一時卻也說不出要害所在。只是依我盤算,會不會有人擔心大人分去皇上恩寵,威脅到他的地位?再如,大人如今可是日進鬥金,會不會有人垂涎,或是嫌著大人奉上的好處不夠分量?或者咱們福建,可有人眼紅大人升得快,起了小人之心?身居高位,須凜凜常惕左右,時時回顧自省,方是保全之計。”

    馮虞呆呆地想了半晌,起身朝朱潛一拱手:“說句不當之語,自明便是我之魏征。馮虞受教了!”

    朱潛連連擺手,“大人言重了。我無德無能,怎敢與魏直成相提並論。只恨自己才疏學淺,雖能做些俗務,卻沒能給大人獻過幾次良謀,為大人分憂,卻得大人如此器重,心下不安啊。”

    馮虞笑道:“管樂之才哪是那麽容易求得的,能得自明這般通曉事務獨擋一面的幹才,我已是心滿意足了。林兄弟雖是歷練少些,卻也是滿腹經綸,一身正氣。這些時日,我冷眼旁觀,林兄弟協同自明,處事井井有條,方寸不亂,也是個能員的胚子。若是能與我攜手為民做些實事,上報朝廷下安黎庶,我願足矣。”

    林炫聽馮虞如此誇贊,臉色有些發紅,忙道:“國城兄過獎了。熟讀經史科舉謀身,是我林家家風。家祖家嚴也是自小便如此教導於我,金榜提民方是正途。這回國城兄入京,所見所聞教我見識了許多往日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之事。難怪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說,受益匪淺。此番回去,我想與家中商量,學問不放下,一邊到國城兄帳下謀個差使,多多歷練一番,長些見識。還望國城兄成全。”

    馮虞大喜:“早就盼兄弟這句話了。”

    朱潛在一旁笑道:“好容易冒出個長工來,日後我也可偷懶幾日,喝點小酒了。”轉頭又對馮虞說道:“大人如今權勢日重,事務繁雜,就我與林炫是萬萬支應不開的。大人也該有個像樣的幕府了。”

    馮虞苦笑一聲,說道:“我又何嘗不想著帳下人丁興旺,只是如今士子一心只想著科考登第,除卻幾本聖賢書,世俗經濟幾人通曉?這真正通時務善籌謀的人才往何處去尋?”

    朱潛回道:“這人才總歸是有的,只是如何尋來確屬不易。那一抓一把還叫人才麽?大人可曾聽過‘千金買骨’?”

    “知道啊。《戰國策-燕策》所記,郭槐說燕昭王,講了這段典故,有個國君願出千金求購千里馬,卻始終是無著落。有個侍臣自告奮勇去尋千里馬,結果花了五百金買回一具千里馬的骨頭來。國君氣急,那侍臣卻道,連死馬都要花五百金買下,何況活馬?您愛馬這消息傳出,不日必有人將千里馬送來。果然,不到一年工夫,就有三匹千里馬到了國君手中。”

    “不錯,大人說得好故事。我朱潛自問不過是匹駑馬,值不得五百金。不敢請大人效此典故。不過,我有個師兄,倒是有些才幹,別人不敢說,卻是遠勝於我。大人不妨行這一回千金買骨,想必有些成效。”

    “哦?你這師兄是何等樣人?”

    “在下曾拜在虛齋先生門下求學,資質平平,後因家貧出來做事,便荒廢了學問。我有個師弟,姓陳名琛,字思獻,自號紫峰,晉江陳埭涵口人,生於成化十三年十月十六日,自幼家境貧寒。他五歲開蒙,七歲時與人接談即應對如流。後拜在虛齋先生門下,與易理極有心得,經濟學問也是極好的,行事精明幹練。弘治十一年應福建鄉試,因不肯納賄考官而名落孫山,隨即悠遊山林,結交名士,與理學頗有心得。大人若能遊說此人入幕,強我朱潛百倍。”

    馮虞一聽大喜,“不想眼皮子底下便有這等大才!誒,你說的虛齋先生,可是泉州府的蔡清蔡介夫?”

    “正是。怎的,大人見過恩師?”

    “不曾。只是與人閑聊時聽過介夫先生大名,據說是閩南學問大家,只是其人功業知之甚少。既然你是介夫先生高足,不妨於我細細講說一番。”

    提起自己的授業恩師,朱潛可就來勁了。“先生別號虛齋,晉江人。三十一歲中進士,累官至南京文選郎中、江西提學副使。他老人家學通諸子百家、歷代史著,對程朱理學研讀尤精。先生在泉州開元寺結社研究《易》學,全社二十八人,號稱‘清源治《易》二十八宿’。時人稱‘天下言《易》皆推晉江;成、宏間,士大夫研理學,唯清尤為精詣。’正是在先生力倡下,我朝科舉闡釋經義方以朱子《四書集註》為準。先生極重治學開課。官轍所至,隨杖履者數百人。有誌之士,不遠數千里從之。如我與陳琛這般寒門學子,先生不但不收學費,還供給膳宿,添置衣裳……”

    說到這里,朱潛的眼眶不禁有些紅潤,馮虞、林炫二人也感嘆不已。

    只聽朱潛又往下說:“先生常教誨我等,學宜養正性,持正行。虛心、涵泳、切己、體察。一身之利無謀也,而利天下者則謀之。先生自己也是為人正直,不畏權貴。當年在江西任職時,寧王朱宸濠慶生,屬下均穿朝服稱賀,唯他一人穿便服,說是為了與朝拜皇上有所區別。每月初一、十五,寧王屬官皆先朝寧王,次日才拜文廟。先生卻是先拜孔子後謁寧王。正因此節,先生得罪寧王而備受刁難,最終掛冠而去。先生言行,不愧萬世師表。只嘆收了我這不成器的徒弟,辱沒師門吶。”

    看朱潛情緒不對,馮虞趕忙安慰:“自明此言差矣。有句話叫蓋棺論定,此時說什麽成器不成器的,未免早了些。再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可見立德行立功業猶重於立言。先生如今既然到了這個位子,可謂風雲際會正得其時,正該振作精神做一番功業,撫一方百姓,想來虛齋先生必會以你為榮呢。”

    聽了這番話,朱潛眼眸漸漸亮了起來,沖著馮虞深施一禮:“大人教誨如醍醐灌頂,朱潛受教了。”

    馮虞見朱潛警醒,哈哈大笑,拉著朱林二人說道:“天下紛紛,正是我輩施展之時。明日咱們便回轉福建,做出一番大事業來。這會子麽,眼見便要離京,抓緊時機到街市上好好吃他一頓才是正經。”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0:20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好大的膽子

    馮虞此番離京回閩,走的依然是陸路,只因同行的朱潛、林炫二人皆是頭一遭行此遠路,不順帶一覽中原景致說不過去。至於所攜聖旨、會票等緊要物事,已著親兵總旗領兩百衛軍先行乘船經大運河往杭州,再快馬經溫州府、福寧州押運回榕。現下浙江、閩東地方上相當安定,壓根沒人敢動這大隊官軍的主意。

    少了這些緊要之物羈絆,馮虞等人自然是一身輕松,遊山玩水,一路迤邐而行。幸而眾人皆是以馬代步,高興起來便疾馳一段,算起行程來也還不慢。文士出門,見著壯闊山水斜陽古道,更是邁不開步,一酒一詩,非得酸上幾句方好。馮虞雖說不善原創,剽竊還是拿手的,偶爾記起後人名句,一鳴驚人,朱林二人還覺著這位馮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數日後,眾人來到北直隸大名府地界。大名府建城極早,春秋時代屬衛國,名“五鹿”,唐德宗建中3年改稱大名府;宋仁宗慶歷二年建陪都,史稱“北京 ”,有“控扼河朔,北門鎖鑰”之勢。可惜國朝初年一場大洪水淹沒了這座古城,結束了北京大名府長達千余年的雄壯歷史。如今的府城,已是數十年前更址重建。大名府境內有狄公祠碑、馬文操神道碑、朱熹寫經碑、興化寺等名勝古跡。據說舊府城處原先還有塊五禮記碑,上有柳公權、宋徽宗兩代書法名家手跡,只可惜當年一場大水,已不知泯沒何處了。

    馮虞幾個都是好字的,來到此處怎能不一一研磨。一日下來,心得頗多,傍晚時分馮虞幾人借宿興化寺,眾軍校則在寺外安營。這興化寺也是千古名寺。唐鹹通八年,佛教臨濟宗祖師義玄便在寺內東堂圓寂。其肉身舍利半數藏於臨濟祖庭正定城內臨濟寺,半數便藏於這興化寺“澄靈塔”內。

    朱潛平日博覽群書涉獵極廣,說起這段故事,馮虞與林炫聽得津津有味。“這義玄師從黃檗希運禪師,為中土佛家六祖慧能下六代。曾三問師佛法大意而三次被打,後經大愚禪師點撥始悟禪機。後遊方參道,向諸方大老試鋒,禪語機鋒如石光電火,可謂是所向披靡,驚動一時。唐大中八年到鎮州主持臨濟院,講授佛法,棒喝並施,虎嘯星馳……”

    林炫聽了笑道:“那豈不是大打出手了?還不慮徒兒還手,著實過癮。”

    朱潛聽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麽說可是汙了菩薩心了。那六祖惠能講的不就是棒喝、頓悟嗎,義玄不過師從於此而又發揚光大罷了。義玄所創臨濟宗,精義便是‘三玄’、‘三要’、‘四料簡’、‘四照用’、‘四賓主’。說來玄虛,簡言之便是對不同根器之人因材施教,傳經之法威猛,機鋒峻峭,以‘當頭棒喝’見長。義玄可說是將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發揮到極致。當時前來學佛拜師的人絡繹不絕,可說是打都打不及呢。一時間鎮州佛法大興、禪風大振。義玄功不可沒”

    馮虞聽了,也不搭話,一把揪住林炫,抄起刀鞘便開打。林炫給他這一抓楞在當場,直到屁股上挨了一記,方才醒悟,嬉笑著抱頭鼠竄。朱潛看了好笑,便在一旁湊趣:“大人,打錯了。當頭棒喝,要打的是頭不是腚。”

    “啊?那我再打過。”

    笑鬧了會子,馮虞突然收手,扭頭問朱潛:“方才你說義玄主持臨濟院是唐大中八年?”

    “正是。怎麽?”

    “那不是唐武宗滅佛之時,義玄怎的還能如此風光?”

    “哦,大人有所不知。”那朱潛看來對這段掌故知之甚詳,“自南北朝到晚唐,中土三次滅法,這最後一遭便是唐武宗會昌滅法,下旨令各地拆除寺院、燒毀佛經、遷散僧尼。當時鎮州為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割據之地,此人篤信佛法,拒不奉詔。當時許多高僧避難至此。義玄也是那時來的臨濟院。”

    三人正說著,只聽不遠處有人高誦一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三位大人錦衣玉食,久不曾歷民間之苦,自然難以體悟義玄禪師拳拳普渡之心。”

    三人聞言齊齊回頭觀看,只見不遠處碑林間轉出一人。跟隨馮虞的幾個親兵當即挺身封住來路,喝道:“什麽人,膽敢攪擾我家大人。”

    馮虞止住軍兵,“無妨,請他過來吧。這位想來是有話賜教。”

    只見那中年文士一邊走向近前,一邊說道:“馮大人,在下怎敢當得賜教二字,相反,卻是來求教的。”

    聽到這一句,馮虞眼角一動,緊緊盯住來人。自己雖說在朝中有些口碑,可還沒大到中原大地盡人皆知的地步。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者張口便叫出自己的名號,有點意思。“哦,先生太客氣了。你等在此稍候,咱們這邊敘話。”

    對著一幹隨員交待了一句,馮虞與那文士走出一箭之地,在一片空地上停住腳步。“你我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先生如何識得我?”

    那文士微微一笑,“大人識不得我,不過麽,我與大人神交已久。鄙姓羅。”

    馮虞略一思忖,臉色微變。“莫非你便是羅夢鴻?”

    那人顏面帶笑,微微點了點頭。“大人好心思。”

    馮虞上上下下打量此人,容貌卻是尋常,面色白皙,三綹短髯,雙眼偏小,只有與人對視時方露出一縷精光,看來是個人物。“羅教主,好大的膽子啊。如此輕易現身,見的還是錦衣衛,不怕我一聲招呼將你拿下麽?”

    羅夢鴻一聽這話又樂了,“這兩年馮大人在福建、京師兩地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里。我料定,馮大人不是這等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馮虞也笑了起來:“呵呵,教主過獎。羅教主既然敢在此刻現身,想來還料定,本官此番是拿你不住的。”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0:33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詞鋒

    兩人相視又是一笑。馮虞問道:“教主越我出來,可是要弘法麽?”

    “馮大人說笑了。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當著馮大人這尊真神,說那些個不著調的沒什麽意思。今日想著來尋大人,只想說些鄉間閑事。”

    “哦?請講。”

    “我知道大人對羅教教義不以為然,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那些東西,不過佛道雜陳,編著也不費多大心思。只是,老百姓信這個。沒個來世的念想。許多人是須臾也撐不下去的。馮大人出身商戶,雖說不算貧賤之家,只是民間疾苦想來也還相隔不遠。大人憑良心說句話,百姓的日子苦不苦?”

    馮虞緊緊盯著羅夢鴻,片刻之後輕輕說了一句:“這要看跟哪個年頭比了。與貞觀、文景,甚至是先皇在位之時比起來,自然是苦的。只是,若與黃巾亂時相比麽,卻要好上許多吧。”

    羅夢鴻輕輕點了點頭:“馮大人所言不差。”馮虞一聽這話,兩眼瞪得溜圓,這羅教主怎麽扇起自己耳光來了?

    “不過,黃巾只是亂起,戰火雖延燒至七州二十八郡,但大戰歷時不過一年,三張身死軍散。比較起來,諸侯混戰數十年,百姓所受荼毒百倍於黃巾。馮大人,我所言不虛吧?”

    “不錯。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黃巾之亂,軍權怎能旁落州郡?”

    “若非桓靈二帝昏聵,聽任閹宦橫行,百姓苦不堪言,黃巾如何能反?”

    馮虞連連搖頭,“其一,黃巾信徒數十萬,當日大漢人口幾何?信者眾?不信者眾?其二,史載黃巾信徒中不乏豪強、官宦,甲子年黃巾起事還不是勾連宦官封胥、徐奉。其三,與桓靈時相較,今日大明果然是民不聊生處處哀鴻麽?你那羅教便能強過黃巾麽?”

    “大人說得很是。正因於此,這些年來我羅教默默無聞,決不輕舉妄動。只是,若是照現下朝局,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之後,這天下是個怎樣情形,大人料也不難想見。”

    馮虞擡眼看了羅夢鴻一陣,“大明就如蒼天大樹,雖說無萬萬年之家天下,可要蛀空傾覆,沒有百十年工夫卻也極難,想來羅教主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本官倒是好奇,今日羅教主現身邀約,難不成便是專來告知本官你有不臣之心麽?”

    羅夢鴻傲然一笑:“所謂時勢比人強,若是遭逢明君賢臣海晏河清,我羅夢鴻也掂得出自己斤兩,安心做個教主便是。可如今這情勢,呵呵,有逐鹿之心的只怕大有人在,也不多我一個。只是,朝中公卿如雲,能見微知著一眼看破我心思布置的卻只有你馮大人一個。聽了女兒轉述大人所言,可謂抽絲剝繭一針見血。我便對大人留了心思,也派出不少人手多方打探,這些日子下來,倒有些個所得。大人想聽聽麽?”

    馮虞笑道:“有何不可。平日里本官耳中聽得多是上官僚屬風評,想來羅教主別具慧眼,能有一番別樣之言。”

    “別具慧眼不敢當,只是我看大人,少了些厲害瓜葛,便能平心靜氣些個。大人這兩年行跡用八個字囊括,便是‘羚羊掛角天馬行空’,由大人你經營那‘ 大食堂’起家,每回升遷所仗,不論是出產或是鋪張手段,俱是獨辟蹊徑,聞所未聞。我略做清理,大人擅百工、擅書法、擅營商、擅治軍。這些互無關聯的本領集於一人之身,著實是匪夷所思。我又遣人探訪大人出身經歷,呵呵,大人莫惱,得知大人小時不過爾爾,並無過人稟賦。這兩年崛起之速,更是令人費解了。我思來想去,要麽,大人自小便扮豬吃虎,厚積薄發,要麽便是暗訪名師,際遇離奇,於無聲處聽驚雷。馮大人,我之所言不算太過離譜吧?”

    馮虞心中大驚,這羅夢鴻能量之大,觸角之長,心思之細,竟到如此程度,不比錦衣衛、東西廠差多少了。不過,他的臉色卻是波瀾不驚,“羅教主這番話,雖不中亦不遠矣。往下講。”

    “沒了。”

    “嗯?”

    看馮虞一臉詫異,羅夢鴻笑道:“大人真以為我羅教也有廠衛一般能耐麽?能羅致這些消息,已是頗費了一番工夫。依我看來,大人可謂官場異類,不欺民,不索賄,這已是極難得的了。更不消說大人治業治軍的奇謀妙策,放眼天下,只怕無出其右。不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說句大人不愛聽的,我料定大人日後必遭人傾軋,生受無妄之災。”

    “怎麽說?”羅夢鴻這一番話與朱潛當日所言頗似,馮虞聽來心驚膽跳,忍不住要刨根問底。

    “馮大人,雖然我身居江湖,可是官場門道只怕比起大人還要熟稔些個。為官的打熬不易,想跌跟頭卻不難。有幾條規矩雖說不見於紙面上,卻是萬萬違拗不得。

    這第一條,便是分權黨私。為何歷代朝堂上黨爭不斷?固然是有群必有黨,不過,坐龍椅在後推波助瀾更是主因。臣子黨爭,你死我活,仲裁的只能是皇帝,他的帝位便安如泰山了。同理,唐代之後,若非末世,再不容有大臣權跨文、武、財賦,怕的就是集權過甚起不臣之心。馮大人你在福建掌兵、掌錦衣衛、掌百工,如今便是那梁裕也駕馭不了你了,朝廷能不做些布置,給你安個鬧別扭的來?

    觀馮大人這兩年所為,雖與八虎走得近,卻未嘗沒有左右逢源首鼠兩端的布置,對權臣而言,這便是不忠,便是隱患。往日里言輕位卑,又實實拿了好處,也就罷了。如今眼看大人羽翼漸豐,能不防著?

    第二條便是專寵固權,這是指著權臣說的。那些已經爬到上位的奸佞權臣怕的是什麽?一個,他本身是沒本事的,必得將那有本事的踩在腳下,給他效力則可,卻不能給皇上攬了去,否則要他這沒能耐的何用?其次,奸臣上位靠的便是揣摩君心拍馬應承,這等人最怕的便是有人爭寵,將他比了下去。若是失了聖眷,此等人一無是處,往日吃過虧的再一落井下石,爬得越高死得越慘。很不巧,你馮大人這兩條忌諱都犯了。”

    看著馮虞鬢角冒汗,羅夢鴻微微冷笑,“馮大人可是打算著如何挽回?遲了。官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覆,沒有抽身上岸的機會了。除非大人將權勢盡拋,從此做個富家翁,不問世事。嘿嘿,或許那劉瑾還能放你一馬也未可知。只是,走到這一步,你還能放得開麽?”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1:17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推心置腹

    朱潛笑嘻嘻地看了馮虞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大人也真是……忒較真……也罷,我便胡說幾句。那羅夢鴻所說,除了最後封官許願一節不去管他,前頭那些個,倒是在理的,比我看得準。可見這廝於這官場上是頗用心的,敢說出保大人平步青雲的話語來,只怕也不是虛張聲勢。我看大人心中已有定見,別的也不用多說,咱們須早些回返福建做些布置了。”

    “如何布置?”

    “一個,須將錦衣衛牢牢控在手中,加緊練兵以備不時之需。其次,有些要害處須做些料理,以免給人算計。再一個,福建官場上幾個要角都得拉攏住。這三條之外,咱們還得備下些奇兵以供急用。據我來看,如今大人聖眷正隆,那劉瑾也不好明著撕破臉,多半是摻沙子使絆子的茅招,待得過個一兩年,皇上對大人冷落疏遠些個,再下狠手。”

    “奇兵怎麽說?”

    “有如用兵,需廣布耳目眼線,需配陷陣、正兵、遊騎、輜重。如今大人不缺正兵、不缺遊騎、不缺輜重,缺的是耳目眼線與決死陷陣。”

    “呵呵,自明你還真是惜言,無非是諜報、死士嘛,明白了。誒,方才你說最後封官許願一節不去管他,這會兒你不妨一道評點解說一番。自明兄,如何啊?”馮虞一臉的壞笑,看著朱潛。

    朱潛白了馮虞一眼,半天才開口道:“馮大人,國城兄,這些話明白不該從我這幕僚口中來說,如何還要……”

    馮虞打斷朱潛的話,正色說道:“我知曉自明兄為人謹慎,又是半道入幕,輕易不願逾越本分。只是,我馮虞從不將自明兄視作一般僚屬,只當股肱兄弟來看。否則,今日這番極秘之事斷不至與自明兄說起。只盼自明兄放開心結,全心為我謀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回頭即便請得你那師弟大駕,自明兄依然是我馮虞帳下首席。”

    說著,馮虞便要籠手施禮,唬得朱潛趕忙上前扶住。“馮大人,萬萬使不得。大人這番話,朱潛感於五內。往日非是潛矜持,跟大人說句掏心窩的話吧。大人用人需先擇人,可咱們這些個做西席的,也要擇主啊。什麽話都說,什麽主意都出,到時候主子塌臺,咱們不得跟著吃癟。士為知己者死,那也得是心甘情願的不是?大人關照下屬,那是沒得說的。只是,大人誌向如何,欲往何處去?潛心中亦無數,如何為大人獻計?”

    “啊!”馮虞聽到這兒便是一楞,之前還真是沒往這一節去想,總覺著朱潛耍滑頭探口風。想想也是,自己又何曾正兒八經地與他交過心,這其中,未嘗沒有些個日久方可見人心的念頭。

    “如此說來,倒是我操切了。”馮虞想了一陣,終是開口。“行,咱們尋個地方坐下,好好說道說道。”

    兩人尋了背風之處,在石階上坐下。馮虞說道:“自明,咱們一道呆了有些時日,我那些家底、連我如何發的家,你俱是曉得的。原先也就是個小本營生,想著弄幾個錢餓不著就是,沒成想一不留心便走到今日這境地。”

    朱潛聽著一吐舌頭,“一不留神”便成了朝廷要員,富甲一方,這要留了神豈不是……

    “你別那副嘴臉,這個便是如此,上了一個臺階,有了家室,有了屬下,有了一畝三分地,便如上山平白多了副擔子,不往上爬就得往下滑溜。又象是…… 上個陡坡,想著歇腳都不成,後頭一幫人推著你呢。再往上,人脈廣了,手眼開了,想不做出些事來都難。不過我馮虞心中有個宗旨,莫看我廁身廠衛,殘民以逞之事不做,陷害忠良之事不做。還有一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好一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朱潛擊節叫好,“傲氣凜然!”

    聽著這句多少有些拍馬屁的意思,馮虞沒搭理,接茬往下說:“可到了如今這個位子,眼光不放遠些不行了。你若問我有何打算,近的,先得把這官帽戴實了,往遠處說,我有個心計。咱們大明這萬里海疆在你眼里是什麽?”

    “啊?”朱潛聽了一楞,這個問題之前還從來不曾有人問過,更不用說仔細琢磨了。“海疆,那不就是……海疆麽?”說著朱潛自己也笑出聲來。“沒禁海之前,這海面上能打漁,能通商,泉州府做通海生意富得流油的多了去了。可是洪武年間禁海之後,這海疆也就不值什麽了。”

    “不值什麽?那月港楊府是怎麽發起來的?那茫茫大海里頭有什麽?海的那頭有什麽?別的不說,那些個漂洋過海的大食商人、紅毛番,個個是大把的金銀,他們能靠著海經商得利,咱們堂堂天朝子民如何便不行?朝廷屯兵西北與蒙古韃子打生打死,也就是保住九邊塞防,聽說南洋各地同樣是沃野萬里,那些個土著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咱們為什麽不能開拓萬里海疆,立不世之功,創千秋基業。京師里那些個高官顯貴守著一畝三分地你爭我奪,早將漢唐先祖開疆拓土的英雄虎膽拋得不見影了。我馮虞何必非要攪那趟渾水?

    只是要開拓海疆也非易事。我盤算過,一是要有精良的海船,至少不能輸給三寶太監手下的那只船隊。二得有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一支水師,既能決勝海波,上岸也得是橫掃千軍所向無敵。三,朝廷得開放海禁。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弄來得海外出產也無法四處行銷,終不能以戰養戰。現下我要做的,便是了卻這三條。”

    看著馮虞炯炯的雙眼,朱潛沈吟半晌,方開口說道:“原來大人誌向於此,自明之前倒想得岔了。”

    “嗯?原本你想的什麽?”

    “那個……自然是位極人臣了。我看大人交結各方權貴,集斂財力,整訓隊伍,必有所圖。曾經生起造反的念頭,後來想想不對,如今大明氣運未盡,強自上位必是生靈塗炭山河破碎,大人不是那等梟雄人物。想來想去必是掌權柄以自固,不想大人卻是如此誌向。”

    馮虞笑著追問一句:“這誌向如何?”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2:46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屬黃鼠狼的

    朱潛聽馮虞刨根問底,正打算習慣性地打個馬虎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細細思索一邊,正色道:“大人有心另辟一方天地,確是宏圖大誌,正合潛之所欲。只是,這番誌向要想兌現,未必便比權傾天下容易多少。只怕是得窮究半生精力。潛……願效犬馬之勞。”

    馮虞長舒一口氣,這家夥,還是個大喘氣的。“極好!有自明全心襄助,我這底氣又足了三分。回返福州之後,咱們再搜羅人手,盤算仔細,轟轟烈烈做起來。今個晚上話說開來,心頭卻是暢快許多。咱們……喝兩盅?”

    “大人,此地貌似是廟宇,您去哪出尋酒去?便是有酒,您還真打算在這佛門凈地……”

    “啊?哦,我倒忘了。也罷,當我沒說,來,咱們仔細商議商議。還是方才那話,封官許願那一節你如何看?”

    “呵呵,大人,依你看這羅夢鴻能成事否?”

    “你看呢?”

    “這羅夢鴻確是個有本事有心計的,只是不明大勢,卻又自視過高了些。如今,雖說朝局有些混沌,可大明還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別個不說,朝廷府庫錢糧充盈,那劉瑾雖說為政苛嚴,但還不算太過離譜,朝中還有李東陽等一幹宿臣勉力維持,大明元氣尚在。放眼域外,土木堡之變後,朝廷用心經營九邊塞防,進取不足自保有余。蒙古各部四分五裂,兵力不足,若想大舉南下,心有余而力不足。至於朝鮮、建州、安南等地,更是掀不起大浪。那羅教若是此時作亂,必成眾矢之的。即便他羅夢鴻再隱忍個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覓得良機。更何況,依我看來,這羅夢鴻也不見得是個能韜光養晦之人。”

    “怎麽說?”

    “若是個能隱忍的,既然時機未至,絕對是掩藏行跡,步步小心,斷然不肯輕易露出廬山真面目。就算是看好大人,想要收服為己用,也未必便要親自出馬。依今日之行徑,要麽便是這羅夢鴻手下無人能降服大人,不得不拋頭露面親自上陣。要麽,便是有恃無恐,自以為萬事盡在掌握。不管從哪頭來說,都不是成大事之舉。”

    馮虞一拍大腿,說道:“這句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在我眼中,此人精明有余,行事卻無人君氣度,斷不是能成事的。再說了,空口白牙哪個不會?呵呵,鐵券丹書,本朝開國那些個領了鐵劵丹書的,有幾家能得善終?越是精明自許的,便越是剛愎自用,不能容人,日後最是翻臉無情。哦,這些話你聽聽就算了。反正這羅夢鴻在我眼中絕非能成大事之人,攪亂天下,貽害生民者,便是此輩。”

    “大人明鑒。”

    “行了,”馮虞立起身形,拍了拍朱潛的肩頭,“這事有譜了,咱們都回頭歇著吧,明日便要趕路。還有些事,咱們路上再議。”

    ……

    第二日,馮虞一行便加快了腳程,盡速離開這是非之地。林炫跟著隊伍馬不停蹄,眼見著與一處處勝景擦肩而過,心下未免惋惜,不過那一日他多少也看出些端倪,再看這幾日馮虞、朱潛二人神色大異往常,時時在一塊兒咬耳朵,知道情形有變。不過自己初來乍道,尚未知根知底,人家不說卻也不好多問。只是默默跟著,不敢說一句多余的話來。幸而三五日後馮、朱二人漸漸回複常態,又時不時與林炫談些所過之處的人文掌故、詩詞佳句,偶爾經過些有年頭的名城要津,有時也歇上一兩日,讓眾人有暇稍作遊歷。

    三月下旬,眾人回到福州府,那些聖旨、會票已先期平安運抵馮府,當日便引起轟動。緊接著,聖旨上所言之事也已通過邸報傳遍八閩官場,便如巨石投入清池一般,四方震動。馮虞府上自然是喜氣洋洋,就是蹬著新造的三輪車上街市買菜的廚工都是一路昂首挺胸,便如自己得了封賞一般。上門恭喜的更是險險將門檻踏破。

    第一個來道賀的是錢萬才。馮虞剛在府中坐踏實,水還不及喝上一口,這位就上門了。馮虞倒不覺著意外,寧王在朝廷必有耳目,只怕自己還沒回來,消息便傳到這位錢老板手上了。“請到正廳吧。”

    馮虞剛在正廳坐定,錢萬才便邁進門檻。有些日子不見,此人似乎又胖了一圈,圓滾滾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也不知樂個什麽來。一見馮虞,錢萬才一躬到地:“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馮虞伸手虛扶,“錢老板,免禮,請坐。不知這喜從何來啊?”

    錢萬才笑得更歡了:“哎呀大人,我家主子聽聞您在京師又得高升,皇上還特特的為您新開了個衙門,這不是大喜麽?看看您這一身新,嘖嘖。也就是您方有這等喜怒不形於色的涵養工夫,若是換做小人,早樂得是找不著北了。這不聽說您回返府城,在下立馬便來賀喜,順致我家主子遙賀之意。殿下說,若非藩王無詔不得擅離封地的祖制約束著,他都有心親自登門道賀呢。”

    “寧王殿下有心了,回頭務必代我致謝。”伸手不打笑臉人,馮虞自然客氣有加。

    錢萬才看了看左右無人,一欠身,湊近些個低聲說道:“寧王殿下差小人過來,還有些事想聽聽大人的意思。”

    這錢萬才還真是屬黃鼠狼的,上門便無好事。“請講。”

    “這一個呢,日後您那都百工使司必有無數奇貨出產,就如那腳踏車。寧王的意思呢,能否勻些與他。”

    “這個……若要得少,倒也不是太難。大宗卻不好說了,畢竟是直供內府,若是大內要得多要得急,這頭的供貨便不好打包票了。”

    “這是自然,總不好令大人為難。第二樁,便是上回與大人所議之事。”

    “嗯?上回所議?哪一樁?”

    見馮虞確是記不得,錢萬才笑道:“大人日理萬機,記不得也是常理。便是與那趙大的通海生意,去年耽擱了,今年殿下打算正經做起來。如今大人管著錦衣衛,又領邊備海防事務,通海諸事全在大人治下,自然須請大人照看則個。條件麽,還是上回說的,不管是陪是賺,大人按貨值計,穩拿一成幹股。”

    馮虞一拍腦袋,果有此事,去年事多一忙,竟將此事忘諸腦後了。此事不提則已,今日既提起了,便要查個究竟。但有一絲不妥,便將那什麽趙大剿除了。想是這麽想,馮虞面上卻是神色如常。“噢——原來是這事,不說我還真忘了。不過本官一言九鼎,去年議定之事自然不會再有變動。你且轉告寧王殿下,放心便是。”

    敲定兩事,那錢萬才面露喜色,“大人果然爽快,這個,大人一路風塵,小人不便打擾大人歇息,暫且告辭,晚間小人在寒舍備下便宴,有些別致節目,不知大人可否賞光……”

    “免了免了,錢老板好意本官心領,不過剛著家,還有些瑣事料理,三五日後再說吧。”

    “如此也好,數日後待大人歇息好了,小人再來攪擾。”

    “好說。來人,送客。”

    看著錢萬才樂顛顛遠去,馮虞撇了撇嘴,這寧王朱宸濠倒是什麽都想插一杠子,看這情形,收買京中權貴地方文武只怕是花銷不少,一個藩王再有錢也禁不住如此折騰,難怪要變著法子弄錢了。至於那趙大,倒是要著人盯牢了,能攀上寧王這跟線,只怕也非善類。

    正想著,只見門子匆匆進來通報:“爺,外頭已有多位大人前來拜賀,都在門廳處候著傳見呢。這是名帖。”

    馮虞一看,好家夥,已是厚厚一摞。“苦啊!”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2:51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行情看漲

    一個下午迎來送往,有專程道賀的,有攀附阿諛的,還有上門跑官的,總不好得罪,將近掌燈時分方才一一打發了去,馮虞自覺頭大如鬥,往日升官怎麽沒這麽大動靜呢。回來要料理的事務還一大堆呢,一個下午眼見得就沒了。

    到了晚餐的時辰了,馮虞捧著粥飯,坐在母親與采妍身邊,方覺著神清氣爽心緒安寧。與家人一道是最不用動心思的。馮母與采妍如今已有默契,除非馮虞主動提起,否則決不過問官面上的事,只問些中原風情,京師掌故,倒勾起馮虞談興大發,說起了此趟入京種種趣事,尤其是正德學車時兩人人仰馬翻的場景。

    皇帝貴為九五之尊,在平民百姓心目中便如神祗一般。聽說正德好玩好鬧還會耍性子,眾人大為驚異,畢竟福建遠離京城,正德那些軼事還未流傳開來,縱是聽得只鱗片爪,也是將信將疑,今日聽至親之人言說,那是決不帶假的,自然是不一樣了。采妍聽了忍不住便問道:“依虞,那皇上請你吃酒,必是龍肝鳳髓,奇珍美味了?”

    馮虞險險將一口粥飯盡數噴出,急急咽下之後方說道:“這世上哪有龍鳳?美味是美味,菜色也精致,也不過是些尋常菜食,頂多是山珍海味,不過也不是什麽稀奇貨。”

    “這是為何?那皇帝還當得有何滋味?”

    “說來也簡單,若是供奉些奇珍,就說猩唇吧,一時倒是討好了皇上,可若是皇上吃上了癮,天天要,那可如何是好?那可是聖旨,不尊便要殺頭的,若是遵旨而行,便得天天備著,可上哪兒去尋這許多猩唇去?若是唾手可得,便不叫奇珍了。可是這個道理?”

    采妍聽了大笑:“果然是這道理。如此說來,這四時鮮蔬也是不敢進了,若是萬歲爺冬日要吃菱角,這麻煩可就大了。”

    聽兩人越說越來勁,馮母趕忙拿筷子敲敲飯碗,“說不得,說不得,你們兩個真是,可不敢議論皇上是非,那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再說了,我看這皇上可是大好人,結結實實摔那麽一下都不惱,還給依虞封官,還賜婚賜字,如何能背後亂嚼舌根。”

    聽馮母這麽說,馮虞與采妍相視一笑,埋頭吃菜。

    酒足飯飽,馮虞將碗筷放好,與母親、采妍打個招呼,準備到院里走走。在外頭胡吃海塞一個來月,還是家中清粥小菜可口下飯,這一頓有說有笑興致又足,一不留神便多吃了些,這會兒放下筷子,便覺著撐了些。馮虞剛站起身,一名親兵進了廳堂,遞上一張帖子。“大人,鎮守府方才遣人送帖子來,小的看您正用餐呢,沒敢進來攪擾。來人這會子還在門房候著呢。”

    “哦?”馮虞趕忙翻開帖子一看,原來是請馮虞明日午間到鎮守府餐敘。馮虞心中暗笑,梁裕往日里要見自己,哪回不是差人來喚,這回京師走過一遭,梁裕立馬改了做派,又是下帖又是擺宴,眼見得自己身價見漲麽。

    “你與來人交待一聲,便說明日我一定上門叨擾。哦,去賬房支一吊錢打賞。”

    一回頭,馮母問道:“梁公公的帖子麽?明日又不著家了?”

    馮虞笑道:“梁公公邀我明日過府,也就是午間一頓飯。”

    馮母奇道:“梁公公請你吃飯?他不是管著你麽?”

    “梁公公鎮守福建,就職位來說,孩兒身上提督邊備、錦衣千戶的職位自然在他之下。不過細究起來,錦衣衛職事自成一體,直屬中樞,提督邊備屬兵部體系而非衛所,也不在梁公公職掌之下。至於都百工使司,則是直奉天子,又是萬歲欽點親封,梁公公則是司禮監外派,互不統轄。孩兒如今又領正三品昭毅將軍銜,升從三品指揮同知,從三品都百工使,品秩上還高了梁公公一頭。這幾條合起來,足與梁公公平起平坐,若是論起與皇上、內廷關系,又比梁公公親厚許多,故而如今梁公公反要下帖請我。官場上道道極多,這上下尊卑是極講究的。”

    馮母聽得一頭霧水,搖頭道:“我一婦道人家,著實聽不懂這些個,只知一條,你能有今日,總歸是當日梁公公提攜一把。這梁公公為官本分,不曾糟踐地方,又於咱們馮家有大恩,即便日後依虞你高升王侯公卿,也得對人家客客氣氣的。這是做人的本分,可不能官高架子大六親不認。”

    “母親教導得是,依虞也不是那等得誌便猖狂的忘本之人,如何行事心中有數的。”馮虞恭恭敬敬朝母親施了一禮,應道。

    忠叔在一旁也忙著幫腔,“少爺是我自小看大的,再本分不過,斷不至做那過河拆橋之事。”

    馮母笑道:“忠叔可不敢如此縱他。再精明的,也須有人時時提點才不致行錯了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忠叔你是家中老人,更不可礙了情面,該說便說,該罵則罵,即便是罵錯了,只當是提個醒。依虞,可是這個道理?”

    “那是自然。孩兒官再大,回到家中還是小子,大人指教,總是為我好,哪有錯不錯的。”

    從屋里出來,馮虞喚親兵尋來朱潛,“自明,我已放林炫回府團聚幾日,出了趟遠門,看這小子有點想家了,這幾日你便辛苦些。明日上午,我到西郊軍營去看看,中午得去見見梁裕,後兩日,我到壽山看看工地與工坊情形。這些日子積壓的文書事務便勞煩你了。若有緊要之事,便立時著人尋我,反正行程都說與你了,不怕尋我不著。”

    “我省得了。”

    “這幾日你還需琢磨一事。都百工使司的差事攬下來了,這架子該如何搭起,職掌共有幾項,幾時開始運作,咱們得走一步想三步,這幾日便拿出個章程來。皇上沒明說這幾個副手、下屬是任我自選還是上頭調派,想來是由著我自行選任,這個名單你也攏一攏,咱們及早議定奏報京師,單這一節,便是快馬急報一來一回的也得一個月了,所以說咱們這頭耽誤不得。我還想著,等過個十天半個月,咱們還得一道往閩南走一趟,一個是尋我那嶽父泰山商議些大事,再則,順便的顧一回你那師弟的茅廬。”

    “大人想得周全。不過還有一處只怕您也得走一遭。”

    “何處?”

    “都司衙門。”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03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梁裕的心事

    倚在太師椅上,梁裕手捧著已見涼的盞茶卻依然沒有往嘴里送的意思,這麽一副癡癡楞楞的神情已經維繼了許久。一堆下人見他正想事呢,個個輕手輕腳,不敢上前驚動。

    這幾年在福建鎮守中官的職位上,梁裕可說是安安穩穩波瀾不驚。說來得也是自家有眼色,簡拔了個馮虞出來,能弄錢,又討了上頭歡心。如今掌權這位劉公公,愛錢也就罷了,對同出身的執事中官搜刮得尤其狠辣,每年不乖乖送上三五萬現銀,立時便是丟了職事發配南京守皇陵的下場。看看別個鎮守、提督、礦監,如今哪個不是上躥下跳四下搜刮,得餵飽上頭層層關節,自己還得有得賺,容易嘛!聽說西邊有些窮省已激起民變,那更是雞飛狗跳墻了。唯有自家,每年一萬兩打底,加上幾件不值什麽的磨漆、折扇,把劉瑾哄得開開心心,一開春司禮監還明文褒獎,這里頭多一半可是馮虞運籌之功。

    可如今讓梁裕費心的也就是馮虞這位小爺。這兩年,眼見得馮虞是平步青雲步步躥升,如今不論品級職事,馮虞至少與梁裕平起平坐,論起與聖上甚至是劉瑾的關系,比他更要親近許多。年前馮虞還自稱一句下官,如今兩人見面當如何相處?馮虞還買自己帳麽?還是說,如今輪著他梁裕低頭遷就了?

    另外,這位小爺如今集軍權、廠衛、政事於一身,手上有兵有錢,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來,這固然是煊赫一時,可出頭的椽子先爛,指不定什麽時候便要吃暗虧,要不要提醒他一句?這小子如今風頭正盛,能聽麽?

    離著午時還有半個時辰,梁裕還在那兒思前想後,卻見門子匆匆進來稟報,“公公,馮大人來了。”

    “哦,來得好早!”梁裕一下子喜上眉梢。“快請,誒,回來,我自去相迎。”

    來到正門口,梁裕擡眼一看,一人身著蟒袍玉帶,身後牽著匹白馬,還有十名錦衣校尉挺立身後,正是馮虞。梁裕迎上前去,口中高聲說道:“馮大人,多日不見啦。還讓人通報什麽,直接進來不成了?”

    只見馮虞將韁繩拋給身後軍士,笑著進了府門,沖著梁裕一拱手:“梁公公安好,國城有禮了。”見馮虞見面問安,執晚輩之禮,梁裕大喜,執著馮虞的手說道:“你我何等交情,如此客套作甚。誒,國城,你這衣襟上點點土星,莫不是跑鄉下去了?”

    “正是,大清早往西郊營盤去了一趟。”

    今日一早,馮虞便去了西郊軍營。到校場一看,怎麽這般熱鬧,一個來月沒來,人馬竟漲了許多。遠遠的範長安也一眼瞅見馮虞,撒腿奔了過來,到近前立定行了個軍禮。“馮大人!幾時回來的?怎的不叫人喚卑職一聲,好給您請安去。”

    “呵呵,咱們之間鬧那虛頭八腦的作甚。我已回來兩天,今日不吱聲地過來,便想看看你範長安可曾偷懶了,哈哈哈。”馮虞說了這話,兩人相視大笑。

    “今日一看,弟兄們精神頭十足,練得熱火朝天,看得我身子骨都有些癢癢了,可見你帶兵有方。誒,怎多出這麽多號人來?可是漳州的丁壯到了?”

    “回大人,正是楊府送來的丁壯,共一千八百人,比原先大人所說的還多了五百呢。老爺子帶話來,說這五百人的開銷也由他包了。同路還送來五百來匹北馬,好大本錢呢。大人走了不到十日便開來了。卑職已命人安排住宿換裝。如今這些人已完成隊列訓練,之前那三百人如今已訓練完畢,卑職分了一百人出來,還有十個隊頭,由楊風單獨統領,這是準備給他帶回去的。其余二百人與這一千三混編,以老帶新。如今一千五百人分作三隊,一千名火銃手,五百名刀牌手,五百騎軍。如此處置可否,請大人示下。”

    “好得很!”馮虞拍拍範長安的肩頭,往校場上操練的隊伍看了幾眼,“如此編成再好不過。長安,你是老行伍了。軍中事務我若不在,你盡可做主。隊列訓成,如今想來是練陣列、打靶了?彈藥夠用麽?”

    “回大人,這些日子,工坊嶽海那邊源源不斷運來銃械彈藥,盡夠的。只是,如今人馬多了,各隊隊頭卑職只是暫時指定,還需大人檢點一遍,得大人首肯的需行文委任,大人若覺著不行的,則與汰換。”

    馮虞點了點頭,“待會子收操,叫這些人過來見上一面。”

    範長安領命,想了想又問道:“噢,還有一事,不知咱們這彪兵馬行衛軍編制還是營軍編制?目下卑職暫按營兵編列,伍人為伍,二伍為什,立什長一名。三什為隊,立隊長一名。三隊為哨,立哨官一員。五哨為總,立把總一員。咱們兵員共為四總,合為一營,營官便是守備了。”

    “行,暫按如此編制。這一彪軍馬名分是提督親軍營,理應算是營軍。你先領著守備一職,回頭我再上奏兵部保舉實授。”

    “謝大人。”這回範長安單膝點地,特意行了個舊式軍禮,隨後回到校場,號令收操,各部帶到帥臺前列隊。待各隊整隊完畢,範長安帶著一幹兵頭離了本陣,在帥臺前列隊,一一給馮虞引薦過。如今暫領把總的駱天成、安化勇、林勝、胡銳四人,皆是當初那二十來名楊府長隨中選拔出來的,早前第一撥練兵時就任過百戶、總旗,都得馮虞悉心點撥過。其余哨官、隊長、什長馮虞多數也認得。

    看著面前這一幹官佐挺胸矗立,馮虞滿意地點點頭,“甚好。範長安,就按這些人列個名單與我,下午送到千戶所,用印實授。全體都有,向後轉,入列!”

    待眾人歸隊,馮虞盯著整齊的隊列看了一陣,運起中氣高聲喝道:“弟兄們好!”

    臺下兩千人齊聲應道:“長官好!”

    “弟兄們辛苦了——”

    “精忠報國——”

    “今日看弟兄們練得賣力,我很是滿意。咱們吃糧當兵的,沒別的職事,只是用心操練,一旦國家有難,則效命疆場精忠報國,天經地義!在別處軍中,或許有將官欺壓士卒喝兵血,可在我馮虞軍中,沒有這樣的規矩。方才諸位選任為官佐的弟兄們記牢了,寸功未立便當了官,領著比兵士多得多的俸祿,不是你面相好祖墳冒青煙,是我馮虞信得過諸位,也請諸位莫給我馮虞丟臉!咱們這個提督親軍營,從我馮虞打頭,為官的,作戰時必須沖鋒在前,平日里與士卒同甘共苦!哪個官佐若是腰桿不硬有私心,弟兄們只管尋我告狀,言者無罪。若是查實了,嚴懲不貸!若是我馮虞欺壓士卒貪生怕死,好辦,上陣之時弟兄們一哄而散將我瞥在當處便是。”

    隊列中立時響起一陣哄笑。

    “我馮虞軍中還有一條規矩,便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不取百姓一針一線,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打虜。咱們都是父母生養,來自民間。弟兄們如今在營中吃得飽船穿得暖,這身上衣口中食皆是百姓供養,咱們如何能黑了心肝欺負自家父老鄉親。對不對——”

    “對——”

    “別個不說了,各自帶開操練,解散!”

    馮虞又與範長安在校場上觀看各隊操演,到夥房查看軍中夥食,到營帳中查看官兵被褥,這一圈下來不覺已近正午,猛然想起中午與梁裕有約,若是遲了人家還覺著馮虞故意怠慢,趕忙與範長安交待幾句,急急上馬帶了親兵趕到鎮守府。如今聽梁裕問起,便將上午之事略略說了幾句,兩人執手同進正廳落座,那頭下人們已經流水般將酒菜擺上桌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3:05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水能載舟,還能賺錢

    待酒菜擺齊,梁裕端起一杯酒面向馮虞:“國城,哎,好響亮的字,畢竟是皇上起的。國城啊,這兩年,咱家可是沾了你不少的光。如今各省鎮守中官,眼見得也就是咱家一個還能如此清閑,時不時的還受上峰一番誇獎。這一趟又是滿載而歸,咱家也撈了個明文褒獎。老弟辛苦。來,這杯酒,算咱家給你接風洗塵。”

    馮虞舉杯回禮,兩人一仰脖,“吱溜”一聲齊齊一飲而盡。

    “第二杯,喝的是來日。如今這福建一省,便是咱爺倆的天下,往後是大有可為啊。老弟,你那都百工使司的架子幾時搭起來?以老弟的才思,只怕到時候賺錢賺翻了,可得搭著咱家一把。”

    馮虞第二杯,笑道:“公公莫說見外的話,國城有今日,全賴公公提攜之恩,人不能忘本不是?來時我還琢磨著,百工使司衙門幹脆便在公公鎮守府邊上尋塊地方,今後也好見面,來來往往的方便。”

    “這主意好!”梁裕一拍桌案,“明日,不,下午,咱家便給那福州知府打個招呼,讓他即刻辦妥。”

    馮虞聞聽此言便是一楞。往日里梁裕提起葉如蔭來從來是直呼其名,今日怎的稱起官職來了?“公公,莫非福州知府換人了?”

    “嗯?你還不知道?對了,那時只怕你還在京師呢。二十來天前交接的。葉如蔭這小子不知走的哪家門路,調任嘉興知府,新來個叫王子言的,浙江淳安人,據說學問不錯。上任後此人來拜過一回,看他舉止說話,倒還是個懂事理的。如此也好,工坊那頭葉如蔭的股份便歸你了,日後咱們五五分帳,倒也爽利。”

    “如此也好。不過,若是這王子言好打交道,日後總歸是要親近些。畢竟是省城父母官,擡頭不見低頭見,有些事也好辦些。”

    “嗯,是這道理。”

    兩人吃了一會兒菜,又聊了些朝中動靜,梁裕斟酌著說道:“老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還有什麽忌諱的,公公請講。”

    “那個……咱家在宮中呆了有二十年吧,看懂了一個道理,人怕出名豬怕壯,老弟,這一回你風頭太盛了。前兩回進京,老弟每回所得甚多,又是升官,職掌又重。可這回呢,實打實的好處便是那都百工使司,其他都是虛的,什麽蟒袍玉帶、昭毅將軍、賜婚、賜字,一點實實的權柄都沒有,卻徒召人嫉妒,弄不好竟是賠本買賣哩!劉瑾這人咱家是知根知底,是個見不得人好的,尤其是皇上跟前,只許他一人得寵、顯擺,別個要想分些聖眷,就跟掏了他祖墳一般。幸好你是外臣,還差著些,若是中官,只怕劉瑾立時便跟你翻臉了。不過,還是小心著些為妙。依我看,老弟得想法子再討好劉公公一回,說些軟話,等他發作起來再想補救卻遲了。”

    馮虞頭皮一麻,連梁裕都看出這一節來,看來這回真是麻煩大了。不過梁裕能與自己說出這番話來,著實是將自己當自家人看了。“梁公公,多謝提點。國城是晚輩,您喝的水多走的路長日後,日後可要時時教導才是。至於那劉瑾劉公公,只怕此時已是心生芥蒂。國城若要挽回,只怕是水磨工夫,一時半會也沒什麽管用的招數。”

    梁裕笑道:“這卻不見得。眼下便有個現成的機會。”

    “嗯?請公公賜教。”

    “你那都百工使司不是要搭架子麽?回頭趕緊修書一封與劉瑾,只說你為官日淺,擔下這重任,心中沒底,請他給你派個得力副手來,日後還請他劉瑾多多點撥,你必有報效之類的話語。劉瑾最好人戴高帽,這封書信既是輸誠,你再暗示這衙門日後少不了孝敬,他還有什麽可說的?這一招你看如何?”

    “公公這招高妙,國城必依計而行!”

    一頓午飯,兩人盡歡而散。回到千戶所,馮虞立時找來朱潛,將梁裕這主意一說,朱潛連連點頭。“這主意使得。讓劉瑾派個人來,有功勞分他一份,咱們只要將其余人等籠絡好了,這百工使司衙門還是大人說了算。有些個隱秘之事,咱們還是放到壽山工坊去做便是。”

    說起這都百工使司,兩人的話就收不住了,衙門選址何處,職掌如何分派,該當研發些什麽,兩人議得是熱火朝天。只聽馮虞說道:“昨晚我琢磨一宿,這衙門放在府城里頭好辦事,至於工坊麽,依我看需設在西門外閩江邊為好。”

    “這是為何?”

    “一來此處地形開闊,民房少,只有些個田地荒坡,咱們征地不費事。第二麽,此處近水,地勢卻比對岸高,發洪水也漫不著。再則,此處水流充沛,水勢趨緩,與我有大用呢。”

    “大人可是說上遊石木工料水運方便?”

    馮虞哈哈大笑,“自明,這水不但能載舟,還能來錢呢。”

    原來馮虞一直為幾家工坊效率低下而苦惱。自領了都百工使司的職事之後,便生出一股雄心,英國人能搞出個工業革命來,我馮虞也算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穿越人士,如何不能想法子用動力機器生產來取代手工勞動,即使達不到引領整個大明工業革命的程度,至少我這一畝三分地還是能更上一層樓。不過英國工業革命似乎是從發明蒸汽機開始的。對馮虞來說,蒸汽是時時可見的,可是加上個機字,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眼下現成能用得上的,就只有水力了。

    英國工業革命據說以水力紡紗機的發明和使用為開端,加上那什麽珍妮機,紡紗織布一條龍。不過馮虞穿越之後翻看王禎所著《農書》時卻發現,元代中國就發明了水力紡紗機,稱作“水轉大紡車”,有水輪,傳動的錠子、紗框、導輪、皮弦,可同時帶動32個紗錠,是英國珍妮機的四倍之多。書上還有草圖可鑒。

    昨晚馮虞又翻出此書,細細琢磨,這大紡車發動機、傳動、生產裝置是俱全了,若是依此研發,也給工坊配上水力機械,那得省多少事。閩江四季水力充沛,無枯水期,都百工使司工坊若是建在閩江邊上再好不過。便是壽山工坊,也有壽山溪可用,雖然水量小些,難得的是四季水量同樣較均衡,如今上遊又有水庫調節,更無斷水之虞。眼下只有一個麻煩,即便是水力機床、風箱,馮虞依然不會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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