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61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2:55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喜宴

    按規矩,新娘出門,父母是不送的,只由馮虞將新郎、新娘送出門去。這會兒已有人在轎中放了桂元、蜜棗、花生、蓮子、紅蛋,均取“早生貴子”之意。

    待新娘上轎,迎親隊伍鼓炮齊鳴,這便回程了。不過與來時相比,回返的隊伍加上女方的送親人馬,卻又壯觀許多。馮家這邊是馮虞這小舅子親自新娘送嫁,身後是扛著三十六杠妝奩什物的馮府家丁,以及數十名身著盛裝的親軍隨扈。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往男方家中行去。一路上駐足道旁圍觀的行人無數,還有些孩童蹦蹦跳跳,緊隨著隊伍看熱鬧。

    之前馮虞在楊橋老宅邊上特為嶽海買下一座小院,今日男家便選在此處娶親。花轎到了男家門口,一個小男孩跑上前來,揖請新娘出轎,伴娘采妍上前掀起轎簾,攙扶新娘下轎,由新郎用紅緞帶導引入了院門。

    此時,嶽家已在中庭正廳擺設香案,新郎新娘入廳便向著香案新郎並立,聽唱禮官發號施令,一拜天地,二拜祖先,三拜高堂,之後夫妻交拜,禮成。拜堂完畢,嶽海與慧梅便算有了正式的夫妻名份,之後便由媒婆送入洞房合巹。

    洞房中的情形馮虞是看不著了,這會兒他立馬便要轉戰聚福樓。中午兩家在此合辦喜宴,大會賓朋。今日聚福樓上下三層皆為馮家包下。雙方賓客這時多已在此等候了一陣子了。待得兩家人齊聚,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只聽門口司儀高聲頌道:“福建鎮守梁公公到——”只見梁裕帶著福建三司六位主官緩步進了廳堂。全場賓客不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今日這喜宴,福建闔省各方大員竟是到齊了!

    見梁裕進來,馮虞趕忙上前相迎。不待馮虞開口,梁裕便抱拳拱手:“馮虞啊,今日可是風光大辦啦。咱家特來恭喜。”身後左右布政使、左右按察使、都指揮使紛紛致賀。馮虞趕忙躬身還禮,“梁公公,幾位大人,今日能撥冗賞光,令鄙府喜宴滿室生輝,虞感激不盡,先行謝過。諸位大人,樓上請。”

    今日主桌設在頂樓廳堂,馮虞引著這幫人上到三樓,一並請到主桌就坐,又將雙方家長一一引薦。馮母到還神色如常,嶽家與關家之前何曾與如此高官打過照面,戰戰兢兢地不知如何搭話,只好是馮虞來唱獨角戲了。

    這一頓,聚福樓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一道道珍饈美味,都是店中大廚的看家菜色。吃得眾人是眉目生花。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馮虞放下筷子,敬了梁裕等人一圈,說道:“幾位大人先用著,下官到樓下照應會子。都是親戚朋友,不好慢待。”

    “呵呵,咱家自與幾位大人樂呵,你且去吧。”

    二樓坐的多是軍中同僚,馮虞一現身,滿堂登時轟動,官佐校尉紛紛起身湧來敬酒。今日這幫軍中弟兄多在男方家中幫手看熱鬧,馮虞待嶽海如此親厚,眾人看在眼里,不住的驚羨感慨。這會兒馮虞看著周遭圍攏的下屬,尤其是那些個一般軍士,看向自己的眼神無不欽服,顯然這標桿作用開始發酵了。只見一人分開旁人擠到近前,馮虞一看原來是賴時亨。這家夥在冬季練兵中身先士卒,又愛動腦子,凡事學得快,提了個試百戶。

    “大人,大人!自從去年冬狩跟了大人,不說升賞,那都是大人恩典。漳州打倭寇,大人是身先士卒帶隊沖殺,斬獲最多。弟兄們陣上流血,傷的好醫好藥,殉國的弟兄更是現銀的撫恤,專程送到家中。平日里,大人跟咱們大頭兵吃一鍋飯,晚了還夜夜巡營,看弟兄們可睡得踏實。小的也吃了幾年軍糧,如此愛兵的長官,別說沒見過,之前聽都沒聽過。今日借著嶽海兄弟的酒,小的說什麽也得跟大人單喝一杯。”

    說著,賴時亨單膝點地,將酒碗捧過頭頂。馮虞覺著鼻子也有些泛酸,右手接過酒碗,左手攙起賴時亨,一仰脖,將碗中酒水一飲而盡。邊上軍士見長官喝得暢快,更是來勁,紛紛上前說個緣由敬酒,連臘八那天吃過馮府送來的臘八粥也算上了。

    喝了一圈,馮虞興致上來,拉了把椅子一躍而上,高聲說道:“各位弟兄,今日是咱們嶽海兄弟大喜的日子,咱們這也算是一道沾沾喜氣。說來往日我所做的,不過是顧著軍中手足之情,稍加照顧,卻讓弟兄們如此感念,馮虞慚愧。與我處久了的都有數,我馮虞沒什麽本事,唯報定一條,大家夥都是吃糧當兵,哪日真要有什麽大事,全靠弟兄們幫襯著。平日里,待大家好些也是理所應當。至於什麽同吃同住,沖鋒在前,那也是職責所在,理所當然。我馮虞與大家夥一樣,起自寒微,如今拿著高一籌的俸祿,穿了這一身錦袍,自然是要一心報效。為國家,性命不惜,吃點苦又算得什麽?”

    馮虞目光炯炯,掃視四周,迎著他的,是一雙雙狂熱的目光。

    “往日里,我馮虞任百戶、副千戶,手下直轄的便是這幾十號親兵,自然對他們偏愛些個,對其他弟兄難免有照顧不周之處,諸位見諒。自出任千戶一職起,全省這幾千同僚,便都是我馮虞的統屬、手足兄弟。自今日起,咱們有飯大家吃,心往一處使。現下再定一條規矩,但凡我福建千戶所屬下,因公傷殘的,朝廷貼補之外,千戶所另加一倍賞錢。殉職的,除朝廷撫恤之外,千戶所每人貼補十兩紋銀,重傷致殘的,也按這個數撫恤家人。一兩年里頭,咱們千戶所還要辦些產業起來,所得大項,專用周濟陣亡、殘疾弟兄家小。銀錢之外,本官還打算辦個學堂,陣亡、殘疾將士家中骨血,皆可免費入讀。”

    這幾條一出來,官兵們是歡聲雷動,跟了這樣的長官還有什麽說的,玩命就是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11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宦官中的異類

    嶽海的婚事可謂是風光一時,馮家為此可沒少砸銀子。不過,在馮虞看來,單是婚宴上收獲將士擁戴這一條,便可算是得大於失了。此事一了,馮虞長出一口氣,這一年該忙的總算是都有了結果。盤點這一年,忙忙碌碌,幸好還都有所得,沒有白費這一番心力。

    歇了兩天,馮虞找來朱潛一商議,盤算一番,發覺明年事務數的著的,便比今年還要繁重許多。漳州送來的新兵三四月間到位,組訓、裝備,便是一大攤子事;明年與楊家合開洋貨鋪,也初定在春季操持起來;再有那軍火工坊,明年還需擴產;壽山別院那邊,明年大模樣也得出來;加上馮虞新整出個文社,明年至少架子得搭起來;還有一樁最最緊要的,便是馮虞的婚事。就這麽粗粗一點算,馮虞差點沒當場昏死過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兩人一商量,當務之急,明年一開春便去趟京師,先將樁腳布下,順便拜謁正德、劉瑾,看看能不能再撈些個好處來。之後恐怕也沒大段空閑時間來做這事了。

    轉眼間便是春節,今年馮府比起去年又熱鬧了許多。關家二老嫁女之後,暫不回鄉,便在馮虞府中過的年。正月里,上門拜年的竟是去年十倍不只,誰讓馮虞如今位高權重,為官為商,哪個不是巴巴的來拜山頭。只是那恒善堂的錢萬才此番不曾親至,只打發夥計送來一張一千兩的會票充作年禮。據馮虞安排的眼線密報,此人年前便已去了江西,至今未歸。

    此外,還有份年禮來得蹊蹺,送禮之人到門房放下手劄、禮盒便走人了。馮虞接了手劄打開一看,無擡頭無落款,居中只有“珍重”二字。再開了禮盒,里頭裝的卻是一方素白絹布,上頭用紅線繡了個雲朵圖案,之外再無一物。這是何意?馮虞琢磨了半晌,大致能猜著這禮物來處,至於這絹布的用處,卻依然是大惑不解。得了,先收著吧。

    熱熱鬧鬧過了個年,馮虞將軍中事務交托給範長安,又到梁裕處自告奮勇押運貢物上京,否則地方官員無令擅離職守還真是個麻煩事。此番上京,隨行隊伍可謂是浩浩蕩蕩。去年來,中原數省地面越發的不安寧了。馮虞這回發運的有貢與正德的一副華胄,給劉瑾的《錦上添花》,還有二十多輛精工盛裝的腳踏車,另有不少財貨,可算是不折不扣的肥羊了。人少了,貢物萬一出了岔子可是前功盡棄。馮虞思量再三,終不想讓全裝火器的新軍過早亮相,還是從府中抽調裝備冷兵器的五十名親兵,加上一百緹騎,又調福州中衛羅永祥千戶麾下五百精兵押運。

    這隊伍里另有幾個特殊人物。一個是林炫。說來可憐,這位今年好歹也十六了,與馮虞幾乎是一般大小,卻未曾出過福州府轄地一步,這回聽說馮虞進京,特意稟明祖父、父親,跟著出來見見世面。再有四人,卻是來自月港楊府。年前馮虞已與楊萬榮書信商定,年後趁著進京這當口便將京師的洋貨店順道開起來。反正市舶司的文書已經辦得了,去冬楊家又從南洋進了一批好貨。一並順帶捎了去。年初六,楊家選撥的一個掌櫃三個店夥便帶著貨物、銀錢趕到福州。

    一行人初十上路。所有人等皆有坐騎,所運財貨行李也都裝了馬車,故而腳程甚快。到了杭州府換乘官船,比起陸路來好歹安全一些,春來起南風,又是順風順水,月底便到了通州。

    如今馮虞對京城可是熟門熟路,大隊軍馬是不好進城的,只在城外安頓。馮虞帶著朱潛、林炫、楊家人與親兵,押運財貨直往錦衣衛館驛落腳。那館驛的管事早與馮虞混得熟了,自安排上房不提,馮虞自行出門,去見提督十二團營兼總神機營的宦官張永。

    這張永也是東宮舊人,八虎之一。正德繼位後,命張永督十二團營兼總神機營,另賜蟒衣玉帶,準在宮中騎馬、乘轎,可謂聖眷正隆。史書載,此人與劉瑾原為一體,後不滿劉瑾所作所為,有了矛盾,兩人甚至在正德面前當場互毆。正德五年,正是此人串聯右都禦史楊一清進諫正德,除了劉瑾。

    馮虞與朱潛在來路上便商量過,在京師做買賣,不找個托庇的只怕是不成。劉瑾嘛,這等小生意只怕是懶得搭理。再說了,此公著實是有些貪得無厭,開口喊出什麽價碼來誰都沒數。此外馮虞還有一層心思,若是不出偏差,這劉瑾再兩年便要垮臺,而張永卻是正德一朝的不倒翁,所謂狡兔三窟,洋貨店托在他門下,也是個長久之計。再則趁著這會子張永尚未與劉瑾鬧翻,正好用心結交,也不至於有太大風險。

    張永在宦官當中算是個異類,能文能武,做事又有些分寸。奉詔提督團營,這位還真是實心任事,常駐軍中。所謂十二團營,乃是天順八年詔令選三大營精壯十二萬,分立十二營,分為四勇營、四武營、四威營。各營內又分為五軍、三千、神機三營。按慣例均以勛臣為總督,以內臣為監軍。各營以都督、都指揮或列爵統領,軍士皆稱選鋒。這十二團營在張永治下,戰力如何不好說,至少軍紀較以往要森嚴許多,隊伍拉出來也頗有些嚴整模樣。

    到了張永府上,馮虞本來還擔心張永會不會又到軍中視事,一問門子,運氣不錯,今日張永正好沒出門呢。看見馮虞年紀輕輕卻穿了鬥牛服,那門子言語間便客氣了幾分,待馮虞順手塞過一錠五兩紋銀,門子更是歡天喜地接了拜帖進去通傳。過不多時,此人便出來回報,“馮大人是吧,我家公公請您正廳稍候。”

    馮虞含笑謝過,便跟著那門子進了府門。一路上,馮虞留心看了下,這張永府宅雖說也是雕梁畫棟,不過也還不算太過奢華,在當紅顯貴之中算是個低調的。正廳里也是如此,簡簡單單,少有金玉之物,不過少有的幾件陳設,用料卻極是考究。兩面墻上,一邊掛著董北苑的《夏山圖》,一邊卻懸著一口龍淵寶劍。看那明黃劍穗,顯然是禦賜之物。馮虞看了一圈,暗自思忖,這張永看來還算是個有品味的太監了。

    等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只聽得外頭腳步聲響,馮虞擡頭一看,從後堂轉出一人。見此人身著蟒袍玉帶,矮壯的身材,五官長相倒是頗為斯文。只聽那人開口便問,“你便是馮虞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29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名不虛傳

    此人開口這麽一問,聽這腔調必是張永無疑了。馮虞趕忙施禮:“正是下官。給公公請安。”

    張永仔細打量了一番,指向客座說道:“還真是年輕。來,做下說話。”說著,他一撩後襟,率先落座。“這兩年,咱家可沒少聽著你的名姓。劉公公、丘公公、曹元錦、石文義,還有你們福建那個梁裕,都說你有能耐,李東陽、林瀚也提起過你來。嘿嘿,還真是左右逢源。”

    馮虞聽不出張永這番話到底是褒是貶,一時不好回話,只能是坐直了洗耳恭聽。

    “咱家自打十歲入宮,見過的官也不少了。但凡能得善了的,這左右逢源的工夫是不可少的,抱死一棵大樹,無不落得個樹倒猢猻散。你說,可是這個道理?”

    馮虞心中一亮,莫非這張永在暗示什麽?“公公教誨的是。我輩領國家俸祿,受朝廷雨露,自當一心報效皇上。內外諸公,皆是國之幹城朝廷股肱,自然都須敬服才是。就如張公公,文韜武略都是極好的,深得萬歲信重,虞此來,正想請公公時時教益。”

    張永聽了這話,輕輕點頭,“年輕人有這見識便是難得的,只是也不必過於自抑。你馮虞的本事,咱家也是知道些的。皇上賞識你,劉公公也用得著你,這些都不說了。福建那邊鄙之地在你治下,這兩年沒鬧出什麽大動靜來,這便是真本事了。嗯……去年你還與倭寇幹過一仗,聽說是親自沖陣了?”

    “是。百年來,倭寇屢屢竄犯我大明海疆,作惡累累。當日一見此獠,一股血勇上來,小的便禁不住帶隊沖殺了一陣。”

    “呵呵,難得啊。南軍孱弱,敢身先士卒的武官只怕是不多了。當日情形,咱家也略聽了幾分。與團營將佐也評說過此役。怎奈大家夥都是北軍,只與蒙古韃子見過戰陣,這倭寇麽,倒還真不知是怎生模樣。你再與咱家細細說說。”

    馮虞又將倭寇來由、兵源構成、武器裝備、作戰模式說了一遍,張永聽得是津津有味。

    “原來如此,怪不得往日南方衛所與其接戰屢屢吃虧,原來這幫家夥還真有幾把刷子。方才你說,漳州這一戰衛所軍依舊是傷亡慘重。那麽,衛所軍如今究竟還可堪用麽?”

    這張永果然是名不虛傳,還真是留心武事。馮虞略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道:“要說衛所軍全不堪戰,這也過了。各省都指揮使司帳下,哪個不得養一撥保命的隊伍。此外,象咱們福建,閩西閩北那是老出亂子的地方,兵士也給磨出來了。有多精銳那不好說,反正是見過血,知道打仗怎麽回事了。除此之外,其他省份不好說,反正咱們福建是再無強兵了。一個,承平百年,許多地方連如何紮營如何行軍都記不得了。再一個,軍戶自行屯田,官長使喚士卒種地幹活都來不及,哪還顧上操練。”

    “那你的兵呢?平日里不是只管拿人麽,如何對陣時也扛得住?”

    “這個……錦衣衛的職事公公您也是知道的,平日里還真不曾像樣練過軍陣。不過,平日出活計偶爾能碰著手硬的,故而那幫校尉緹騎練武倒也勤快。再一個,當日我這主官都上陣了,那幫家夥還敢不玩命?那些個倭寇,說實話,也是單打獨鬥的,咱們馬沖箭射的,算是占足便宜了。”

    張永瞟了他一眼,“還是過謙了。罷了,你再說說那民壯。”

    “個頂個都不錯,有武藝,不怕死。只是沒陣型,亂打亂沖,對付倭寇還成,真要兩軍對陣不濟事。再就是兵刃差,又沒甲胄,對上倭寇吃了大虧。”

    張永笑了,“這話中肯。說句實在話,聽說一幫民壯斬獲比衛所軍還多,咱家心里頭直發毛。若是各地衛所皆糜爛至此,我大明可就不得安生了。”

    “公公,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只要黎民百姓能填飽肚子,哪個沒事造反玩?衛所兵不堪用,只是少個‘練’字。中樞若能振作,如公公一般沈下心來刷新軍政,又何愁不得精兵。”

    張永苦笑了一聲:“朝中大員若都有你這見識,何事不可成?算了,不說這個。今日來,只怕不單是陪咱家閑聊的吧?”

    馮虞知道張永對自己的底子也摸得差不離了,是該入正題了。“公公,今日來,下官有兩樁事。一來便實實是拜見公公,請您多加點撥教誨。二來,下官有個親戚,打算在京師做點小買賣,想求著公公照應一二。”說著,馮虞將一張對折的紙卷遞了過去。這張紙沒什麽稀奇,寫的不過是店名、掌櫃姓名、店址所在、經營類別。楊萬榮果然手長,京師店面年前竟已尋定了。只是在這紙卷里頭另夾著兩張紙。一張是五千兩的會票,另一張,則是洋貨店一成的幹股文契。

    來之前,馮虞便與朱潛商議過此事,張永會不會笑納這份禮物。初時兩人還真有些號不準,如此做法是否唐突了些。後來馮虞打聽到一件事,弘治十八年,正德初即位那時,張永剛當上禦用監太監。便上奏討要已故太監吳忠納還的七里海等幾處莊田,戶部指他違禁,當予責罰,當時還鬧出不小的亂子。最後還是正德將這事壓了下去,那些莊田也如願賜給張永。就這一件事便可看出,這張永也是愛財的,而且愛得是明目張膽。如今張永領的這職事不如劉瑾風光、權重,行情不高,一般人也巴結不到他頭上。這五千兩他定會收下。

    果然的,張永展開紙卷,便是一楞,片刻之後面色如常,將幾張紙一股腦揣進懷中,轉頭對馮虞笑道:“有心了。這事容易,我自會留意。馮虞啊,你年紀輕輕便出任一方要職,這是皇上恩典,也是你自己爭氣。咱們都是吃戎飯的,日後多多往來,也莫說什麽指教的話,總歸是將差事做好,報效皇恩就是。”

    “謹尊公公教誨。”

    “哦,此次你等是幾人入京,現住何處啊?”

    “回公公,下官此次入京,帶了兩個書辦,還有幾個駐店人手。另外,這一趟隨行押運地方上孝敬宮里的一些貢物,另帶了五十名親兵,還有福州衛的五百軍卒。小的在錦衣衛館驛落腳,大隊軍馬不便入城,只在城外安頓。此事已著人報與兵部及五城兵馬司。”

    “親兵?”張永一下來了興趣,“可是跟你打過倭寇的?”

    “有那麽十幾個,還有些新選拔的。”

    “好!過兩日,你把親兵與那些衛所旗兵一道拉到城外團營校場,讓咱家看看,如何?”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34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猛獸主題公園

    兩人商定,待馮虞進宮見駕,並將幾件緊要事料理完畢之後,便率軍到團營校場,讓張永看個夠。議定此事,張永又問了些福建風土人情,聊了半個多時辰,方才放馮虞離去。回到館驛,馮虞沖著朱潛、林炫一笑,只說了一句:“成了。”

    第二天一早,馮虞先往拜會劉瑾,將那一人高的“錦上添花”耳瓶往劉瑾屋里一架,樂得劉瑾合不攏嘴,圍著轉了幾圈,連連說好。“爾等有心了。各地鎮守若都如梁裕般能幹,咱家不知省心多少。馮虞啊,聽說這一年你在福建也是盡忠職守,宵小盡滅,地方安寧。想來吏部考優是跑不了的。如今還有個事,回頭你要多費些心思。”

    “請公公示下。”

    “去年你給出的主意,建那豹房,今年入夏便可完工。皇上很喜歡這主意,幾日便催問一回。咱家也不居功,說是你的主意,回頭說不定皇上那邊又有賞了。不過呢,這豹房建起來,空落落的總不好看。過一陣,咱家便要發文天下州府,遣人捕捉猛獸送入豹房。咱家知道你們福建許多人不安分,老往外洋跑。這些人幹犯律例,本該重處。這回咱家給個恩典,若是能從外頭弄些稀罕猛獸回來,不但既往不咎,朝廷另有恩賞。這事不好行文,咱家便交與你來辦。你意如何?”

    馮虞一聽,楞在當場,怎麽還生出這麽個差事來。讓那些個海商滿世界抓野物,這叫什麽事?看來這劉瑾是有誌營建個正兒八經的猛獸主題公園了。不過話說回來,劉瑾話中所謂恩賞,不知道能開出什麽價碼來,說不定也有些好處。想到這兒,馮虞小心翼翼地追問了一句。“公公,這個,出海捉猛獸,尤其是千里迢迢運回活物來,只怕不是個易事。不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想來也不是找不著願效命之人。不過,能否請公公交個底,朝廷恩賞能到什麽份上,下官回頭能把話說到什麽份上,心里也好有個數。”

    “這個嘛……”方才劉瑾也是一時興起,隨口一說,真要說出道道來,一時還真是找不著譜。“馮虞,依你說,那些私商在乎什麽?什麽封賞合適,又不損朝廷臉面?”

    馮虞想了想,這價碼倉促間還真不好說清,也只能先畫個大圈出來。“公公,據下官所知,那些海商,錢是不缺的,惦記的是兩條。一個,若能取得朝廷文牒,準其海外行商,光明正大賺錢,那是最好不過的。其次,若是能求個出身光宗耀祖,也是難求的美事。沖著這兩條,想來必有人動心賣命。”

    劉瑾一聽就樂了,“不要錢就好辦,不就是求個出身名目,你只管允了。只要能弄得好貨來,都好說。”

    “下官明白了。呃,有件事須稟明公公,據下官所知,通南洋的海路須得到入秋時才有季風好上路,只怕夏季是趕不上了。”

    “啊——還有這講究?”劉瑾聽了一楞,想了一陣子,無奈說道:“有句話叫一帆風順,想來便是這道理了。也罷,回頭你交待他們,此事越早辦成越好,今年若是實在趕不及,至遲明年總要做成才是。”

    馮虞暗暗長出一口氣,“下官曉得了。哦,下官還有一事請示公公。”

    “說罷。”

    “去年剿滅了那股倭寇之後,下官身為提督邊備,自須著意防範倭寇再來襲擾,特遣人尋了些私下出海的商民詢查,聽這些人說,自我朝裁撤澎湖巡檢司後,澎湖一地便漸成盜匪淵藪之地。南下的倭寇也時時在此立足,補給糧水後竄擾閩地。下官與僚屬謀劃,能否調軍赴澎湖犁庭掃穴,之後常駐一軍以絕邊患。”

    劉瑾收了份豪禮,又敲定出海尋捕野獸一事,正是心情大好,一聽是這等小事,壓根沒放在心上。“掃蕩澎湖之事在你職掌之內,你自做主便是。至於重設關防麽,方才你說那澎湖原設的可是巡檢司?”

    “是。巡檢司設於關津要地,專責稽查往來行人,緝盜查私,職權上倒是合適。不過這巡檢司雖系兵防,卻歸地方府縣所屬,巡檢弓兵亦全由當地民戶中僉點而來。這澎湖一來無州府縣治,二來無在籍民戶,三麽,若是歸地方管轄,下官不好支使。”

    “這好辦,自你麾下發個把總過去設營守備便是。咱家吩咐兵部曹元錦行文,交你具辦。都是一家人,一句話的事。錦衣衛若要派員,你自己拿主意就是。”

    “多謝公公。”

    除了劉瑾府邸,馮虞暗自盤算,今日解決了澎湖之事,又撈了個優惠政策,卻又附帶了個滿世界抓野獸的棘手活計,這個得失該怎麽算?回去找楊萬榮商量吧,這會兒不想這個了,下午還得進宮呢。

    這回進宮,比往日費了些周折,因為馮虞是帶了貢物來的,自然要細細搜檢一番。確無疑議,方才備案,入內通稟。不一會兒工夫,便有個小宦官“噔噔噔”疾奔出來,“萬歲有旨,素召馮虞攜貢品入見。”

    今日這貢品,馮虞一人是無論如何拿不了的。於是,馮虞推著車,幾個禦林軍捧著紅綢包裹的甲胄,跟著那宦官進了乾清宮。乾清宮是皇帝寢宮,內廷後三宮之一。進了乾清門,只見漢白玉石臺基上,聳立著一座黃琉璃瓦重檐頂的宮殿。正德這會兒正立在宮門前露臺上往這邊張望呢。看見馮虞等人走進乾清門,這位九五之尊的聖天子居然吭哧吭哧跑下臺階迎了過來。唬得眾人連忙放下手中物事跪地迎駕。

    正德走到近前,立時招呼眾人平身。“馮虞啊馮虞,這大半年沒見還怪想你的了。聽說你又給朕帶些個稀奇物事來了?便是這東西了?怪模怪樣,不過倒是挺精細的。誒,這東西有何用處?”說著,不待馮虞接話,正德便湊到他身邊停放的自行車跟前,細細打量起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49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正德學車

    馮虞原本還打算請個安什麽的,沒想到正德倒是利索,直入正題。“稟皇上,這個是微臣做的個新玩意,名叫腳踏車,給皇上解悶的。”

    “腳踏車?”正德聽著覺得新鮮,“怎個玩法?”

    馮虞四下看了看,這地方夠寬敞,回頭對身後的宦官軍士說道:“幾位,請稍讓。”待眾人讓開來,馮虞調轉車頭,左腳搭上踏板,右腳一蹬地,飛身上了座椅,賣力蹬行起來。只見馮虞車勢如風,隨著一陣“叮鈴鈴”的脆響,先是繞場一周,接著是右腳繞著座椅轉著圈子,接著是單手空車,後來幹脆雙手撒把,控著車繞起了八字。三五圈下來,馮虞蹬車回到正德面前,“吱——”的一個急剎車,飛身下車,車頭一歪,擡腳磕下支架穩穩把在身側。

    再看正德,雙眼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張著,上下打量了馮虞半晌,猛地一拍巴掌,“好!”身後一撥宦官、侍衛見狀也紛紛叫起好來。

    只聽馮虞說道:“皇上,這腳踏車在城里頭短程騎行比坐輦騎馬方便快捷,長程麽,有點累,不過正好能強身健體,微臣弄出車子,第一個就想著皇上您了,特吩咐巧匠精制了一輛,這次特地給您送來。”

    正德喜不自禁,走上前去,細細打量這腳踏車。只見這腳踏車,表面濯銀的鋼件,三角形車大架上鑲著三條純金盤龍,其余各處飾以鎏金雲紋。車把、鞍座上皆用金漆小牛皮包裹,車輪上包的則是兩層黑漆犀牛皮。車把上還綴了兩只鎏金的小巧鑾鈴,方才車行時,便是這兩個小東西發出的響動。

    正德越看越喜歡,一片腿跨了上去,身子在鞍座上坐定,右腳正落在踏板上。“嘿嘿,正合朕的身量。”說著又扭了扭身子,“車還挺沈的,牢靠。”

    馮虞正要解說騎行要領,哪知那正德心急,左腳猛一蹬地,車子便躥了出去。馮虞心頭一緊,要糟。沒等他跟上去,就聽著“哐當”一聲,楊風的慘劇在大內再次上演了。

    看見皇上摔跟頭,在場上的個個是面如土色,“呼啦”一下便圍攏過去,七手八腳連人帶車扶起。兩三個小太監忙不叠替正德整衣冠撣塵土,看那神情都快哭出來了。馮虞也是嚇著了,正德萬一給磕出些傷了可不是楊風能比的,人家可是九五之尊,說重些自個兒便是罪魁禍首,掉腦袋的大罪,趕忙上前請罪。正德卻嬉笑著擺了擺手。“不幹你等之事,是朕不小心。快看看,車子摔壞了沒?”

    這位倒是重物輕人。馮虞苦笑著將車子扶正,仔細檢查一遍。這車子要件皆是精鋼打造,沈是沈了些,卻是異常結實,輕易摔不壞。那金粉漆面也是過了七道之多,不易劃穿。前前後後查了一番,還真沒發現什麽損傷,除了那右把上系的金鈴摔得有些變形了。正德湊過來一看,“這個不妨事,回頭著人原樣做一個便是。這個能脫得下來麽?”

    “好脫。把上有個小圈,用金線紮緊便是。”

    正德扭了扭腰身,邊上立時便有中侍跪到身後替他捶腰。“馮愛卿,這腳踏車方才看你騎著輕巧愜意,怎的換了朕便不聽使喚?這前後兩個軲轆你是如何穩住的?”

    馮虞趕忙回話:“皇上,這腳踏車騎行起來只一個訣竅,便是平衡。”

    “平衡?”

    “皇上見過耍百戲里頭那淩空走索吧?”

    “見過……啊!朕明白了,如那走索之人一般便是平衡了!一條細索便能穩住身形,這麽寬的軲轆自然是能成的。”

    “皇上果然是天縱英才,舉一反三。騎車這平衡是要動中求穩,比靜立又要容易些。過會子臣在後頭扶住車尾,穩住車子。然後皇上便可試車了。初時必有些晃悠的,過陣子慢慢的便穩當了。”

    聽了這話,正德立時來了精神,“好!咱們這就試試。”

    片刻之後,廣場上只見兩人一車七扭八歪地前行,不時還有叫聲響起。

    “歪了歪了歪了!”

    “皇上,手勁放松些,車頭要活,橫豎有臣把著……別管腳,皇上您只管往前看。”

    “你可穩住了,走!”

    “慢些個,臣跟不上了……”

    “噗嗵”

    這會摔的卻是馮虞,方才正德隱隱已有些心得,一來勁便猛蹬了幾腳。馮虞沒防備,還彎著腰把車尾呢,給這猛力一拖,立足不穩,登時便給慣倒在地。正德聽見後頭動靜不對,趕忙剎住車子,回頭觀看。見著馮虞趴在地上,便是一楞,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馮虞啊馮虞啊,咱們君臣一人一跤,這就扯平了。”說完下了車過來,將馮虞拉了起來,伸手拍了拍馮虞身上的塵土。邊上機靈些的中侍趕忙過來幫著拾掇。開玩笑,皇上替臣下整裝,這是多大的恩寵!便是劉瑾劉公公也沒享受過這待遇,眼見得這又是個紅人了,不巴結著些還等什麽?

    馮虞也連忙謝恩,“微臣手腳遲鈍,反讓皇上擔憂了。”

    “不說這個,再來!”

    這時四下好奇聚攏的人是越來越多。正德顯然也是人來瘋的那種,見著人多了,蹬得越是來勁,只苦了緊跟在後的馮虞。看見皇上騎了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滿場亂竄,後頭還有個錦衣衛“吭哧吭哧”跟著狂奔,就如耍猴一般,盡皆笑倒。

    不過說起來,正德確是有些運動天賦,不過一頓飯的工夫,這自行車已給他摸得熟了,直行自不必說,居然還會拐彎了。這車畢竟不如後世的舒坦,騎了這許久,正德覺著有些累了,見馮虞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便不讓他再跟,自己蹬車繞著廣場又騎了一圈,方才回到場中。

    跳下來架好車,正德拍著馮虞的肩頭,“好,這腳踏車果然好玩。馮虞啊馮虞,你這心思如何生的,這東西也能弄得出來,大才啊。”略想了想,他又問道:“做這一輛腳踏車可費工麽?”

    “回……回皇上,您這輛自然是要精雕細琢的,一般的……一般的不需如此費工費料,只是這些個零件都要人手來做,耗時多。”今日馮虞可是累著了。幸好是長期練武,這要換個人,一圈圈貓著腰狂跑下來,非立時趴下不可。

    “現下一個月能弄多少出來?工本多少?”

    “頂多六……六七輛,還得……是趕工來做。這一輛一般的也要五十兩。”馮虞留了個心眼,往少了說。

    “五十兩?不貴啊,宮里買個雞子還得兩百文呢。”馮虞一聽暗吐舌頭,外頭市面上一個雞蛋不過幾文錢,正德怎說要兩百文?不用問,必是禦膳房的報花帳了。都說皇帝是聖天子,其實是最好糊弄的。聽說這正德好微服私訪,想來都如傳言一般訪到酒肆青樓去了,若是真到市面上體察民情,這還不得立馬戳穿?算了,我也不當這惡人,只當沒聽見好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52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意外之喜

    卻聽正德又說道:“這麽著,馮虞啊,給你半年工夫,給朕產個五十輛弄京里來如何?一般的便可。朕一個人騎多沒勁,身邊這些小的也弄些,跟著後頭,這宮中便來去如風,沒事朕還能到外頭轉悠,也不必再著禦馬監備馬了,想走就走,豈不痛快!哈哈哈哈……”

    “臣領旨!”馮虞心想,這個還不容易麽,本來便打算量產入京販賣的。正德若是騎了車子滿世界轉悠,那不是最好的活廣告麽!這回帶來那二十幾輛次一等的也先不急著賣了,等京師轟動了再出手,一輛五千兩銀子只怕還引得人瘋搶呢。

    “朕也不讓你虧著,每輛算你百兩,回頭便讓內庫先將銀兩撥與你。廷恩,你這便傳話去。”正德身後一名中侍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正德又扳著手指頭自顧自算了起來。“嗯……這五十輛是第一撥,日後你再給朕造個五百輛來,宮里用著,連帶打賞,當是夠用了。這些車子都用黃緞包上這個車把、鞍座。朕再設個……設個……禦車監,哈哈,好玩。”

    “臣領旨。哦,回頭臣再按著這輛車的樣式造兩樣,一並給皇上送來。這個若是壞了,還有換的。”馮虞可不打算提供維修服務,壞了再買,這才有賺頭呢。

    正德大喜,看了看馮虞身上,那身鬥牛服方才已蹭得不能看了。正德點手叫過一個中侍,“傳旨,馮虞公忠體國,賞蟒袍玉帶。哦,這就領了馮愛卿換去。”

    馮虞聽了大吃一驚,在官場上混了些日子,蟒袍分量多重他還是有數的。蟒袍又名花衣,與皇帝所穿的龍袞服相似,只少一爪,為四爪金龍。這蟒袍本不在官服之列,一般只做內使監宦官、宰輔蒙恩特賞的賜服。簡單點說,非高官顯貴是沒資格穿用的。馮虞一掂量,自己一不是宦官頭子,二不是宰輔重臣,憑什麽呀?

    “嘿嘿,皇上,您這恩賞太重了,微臣受不起啊。”

    正德撇了撇嘴,“受得受不得,你說了不算,朝里那些老頭子說了也不算,說了算的是——”說著他一指自己的鼻子,“朕!知道不?讓你穿便穿了,這又皺又臟的好看是怎麽的。快去快去。”

    待馮虞換過蟒袍,出現在眾人面前,四下眾人不禁齊齊發出一聲艷羨的驚嘆,之前還從沒見過如此年輕的得賜蟒袍之人。正德圍著馮虞轉了兩圈,說道:“ 不錯,精神。都說人靠衣裝,朕看卻不盡然。同樣這一身蟒袍,那些老態龍鐘、大腹便便的,就是穿不出愛卿這氣度。對了,方才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官兒太低了賜蟒衣惹人閑話。這麽著,實職是不好升了。記得你原先是從三品的銜對吧?”

    “是,皇上好記性。”

    “朕封的嘛。這回給你個正三品昭毅將軍銜,並升從三品指揮同知,領的還是福建千戶。你造出那些個東西很合朕心,幹脆比著都轉運鹽使司在福州新設個都百工使司,不屬六部,直奉天子。你便是從三品的都百工使,下設從四品同知一人,從五品副使一人,從六品判官無定員,從七品經歷一人。職掌麽,有兩項。一個便是時時給朕琢磨營造些如腳踏車一般的新鮮貨色來,花費直往戶部實銷,其他的你盡可便宜行事。再一個……”正德壓低音量說道,“聽說福建不少人犯禁出海,常弄回些外洋新奇物事,回頭你用心訪查,尋著好的給朕送來開開眼界。所需用度內府支列。這個麽,不好聲張,你可領會得?”

    “臣心里有數,皇上您敬候佳音便是。”馮虞也低聲回道。

    見馮虞識趣,正德“嘿嘿”一笑,不再提及此事,跨上車打算再騎一圈。馮虞卻突然想起一事來。“皇上,臣還帶了件貢品來,這是朝陽坊的精工,梁公公親自督辦的。”說著,馮虞招呼同來的那幾個禦林軍將貢品呈上。

    “什麽東西?”正德好奇地上前掀起紅綢,眼睛頓時便直了。“這個,這個是何物?”

    “皇上,這個是微臣與工匠們精心設計的一套儀仗甲胄,獻與皇上賞鑒。哦,這尺寸,便是按著您的身量來做的。”

    正德最好稀奇物事,聽了心里便是癢癢的,立時命人將這套鎧甲端入乾清宮,自己跟隨在後,看架勢這便要試穿了。馮虞自然不好跟去,便在廣場上候著。這時圍在邊上那些宦官侍衛紛紛過來賀喜,眼見的這馮虞聖眷正隆,這會兒不拍馬屁搭關系還等待何時?至不濟也能混個臉熟不是。官運來了擋也擋不住,馮虞此刻自然也是喜出望外,身上掏了散碎銀子還有些個小額會票隨手散給眾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會兒就是撒銀子好使。別看這些人身份卑微,可都是皇帝的身邊人,日後指不定就出個劉瑾一類人物。這會兒先打點好了,不費幾個錢,日後指不定便有大用了。

    一會兒工夫,宮門一開,正德已披掛停當走上露臺。馮虞只聽四下又是“哇”的一聲,其中滿是驚羨。只見正德一身華胄,在夕陽映照下,周身竟是流光溢彩,用“奢華”二字形容尚有不及。正德自己也是洋洋得意,擡頭看見馮虞,點手喚他上前。

    待馮虞三步並作兩步上了石階趕到近前,正德拍著他的肩頭連聲誇贊,“馮愛卿啊馮愛卿,你這腦袋瓜是怎麽生的,這般甲胄都想得出來。什麽叫皇家威儀?這個可比之前朕穿用的那幾套強得多了。朕實在是喜歡得緊。唉,方才嘴快,什麽官職蟒袍的一氣都賞了。現下你還打算要個什麽?此處也沒個外人,只管說來便是。”

    馮虞一聽笑了,“皇上您喜歡便好,今日給微臣的恩典夠多了,微臣已是感激萬分,怎能得隴望蜀?”

    “不是這麽說,一樁歸一樁。這會子是為這套甲胄給你的封賞,總不成你昨日吃過飯今日便不吃了吧?快說來。”

    “皇上對微臣實在是恩重如山。要不,臣倒真是有件事情想求陛下恩典呢。”

    “這就是了。說吧。”

    “今年十月時節,臣便要娶妻了。既然皇上要給臣個恩典,臣鬥膽請皇上賜婚。另外呢,微臣娶妻,便是成人了。只是家父已逝,無人給微臣取字,微臣想請皇上賜字。”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54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貨真價實的大明官商

    正德一聽是這等喜事,自然來了興致:“哦,愛卿要成親?這個是大喜事呀,說吧,哪家的千金吶?”

    “回皇上,這個,臣莽撞,這一次娶倆,平妻。一個是家中養媳,名薛采妍。一個是漳州府富商之女,名楊雲。”

    “哈哈,好,好個馮愛卿。行事處處高常人一等,連娶媳婦都是雙雙對對。這是好事,這個婚,朕是賜定了。來人,擬旨賜婚。賞賜麽,便比照郡王府婚事備妥。待馮愛卿離京之時再來領受。馮愛卿,記得離京前再來見朕一回。這個字麽,一時想不出個好的來,到時候一並賜與。朕肚子餓了,你也別急著告退,幹脆便在宮中與朕一道用飯。”

    “臣遵旨謝恩。”

    待到用罷晚餐出宮之時,馮虞手捧封官、賜婚、設都百工使司、訂購腳踏車四道聖旨,身著蟒袍玉帶,懷中還揣著五千兩銀的會票,滿載而歸。

    一路上,馮虞想起這兩年三見正德,哪次不是升官帶發財,就說這次,升官那就不說了,賺得腳踏車生意的第一筆訂單,局面就此打開,這是一大收獲。正德允諾賜字賜婚,這更是少有的榮耀。大明開國百來年,除去公主駙馬,得天子賜婚的可沒幾位。至於賜字,改名的倒是不少,皇帝取字才賜字的,弄不好還是國朝頭一例呢。

    不過要說此行最大的收獲,還是那憑空生出的都百工使司。以往馮虞發家所憑的那幾樁生意,要嚴格說起來,不是以權謀私就是違律行商,如今得任都百工使,名正言順搞生產跑經銷甚至販洋貨,這才是貨真價實光明正大的大明官商!如此一來,連帶往日那些個營生都一並得以洗白,不必再東躲西藏張冠李戴。馮虞越想越得意,按著如此情形,真恨不得每月進京覲見個一回兩回的。

    回到館驛,里里外外頓時轟動。“這不是馮大人嗎。他穿的莫非是……”“蟒袍啊!”“咱們錦衣衛十來萬人,可只有指揮大人有這一身!”“可不是,下午出去那會子還只是鬥牛服,這就換上了。”“馮大人這必是入宮見駕了。”“哎呀,皇上必是極親厚馮大人,去年他進宮也是如此,來回便是一身新……”

    與蜂擁前來道賀的眾多錦衣將校一一打過招呼,馮虞方才回到客房。朱潛、林炫二人不湊這個熱鬧,只在房中等候,待得馮虞進屋,這才過來道喜。朱潛一邊接過馮虞懷中聖旨,一邊笑道:“看這架勢,大人必是大發了,這聖旨都一堆一堆的往家搬呢。”

    馮虞將今日進宮情形與二人一說,朱潛自是大喜,“陛下與大人如此親睦,著實是好事。大人此番回榕(福州府別稱榕城),正好大展拳腳,做出一番大模樣來。”

    林炫聽著卻直皺眉:“天子身系家國,總該勤政才是。當今這位……未免有些……”

    馮虞與朱潛相視一笑,朱潛壓低聲音對林炫說道:“有些什麽?荒疏麽?此處耳目甚雜,不多說這個,兄弟你也是讀過史書的。除卻開國的,史上有多少勤政的皇帝,你自算來。不做聖賢便為桀紂,那是書呆子話。只要不殘民為樂,便知足吧。再說大人此番行事,想來你也是另有看法,為臣子的,當諫君以行大道,不濟也應固守臣節,是吧?”

    林炫喃喃說道:“聖人雲,達則兼濟天下,退而獨善其身……”

    朱潛拍了拍林炫的肩頭,“小兄弟,讀聖賢書容易,做起事來卻沒那麽簡單了。你細想想,真要做些事業來,憑什麽獨善其身?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大人一意穩定福建局面,這便上連中樞下關紳民,沒有點長袖善舞的功夫,哪個聽你擺布?你家老爺子放你出來,便是要你多看看這些書本上不曾寫透的世情文章。”

    馮虞看林炫一臉的混沌,笑出聲來,“林兄弟,這些個,府上老爺子居官數十載,可比我與自明有心得,何不回頭問他。現下不說這個,自明,這兩日你便幫著將洋貨店張羅起來。林兄弟,你也幫著些。我呢,打算拜望當朝李閣老一回,衙門里與吏部、兵部、戶部也得去拜拜山門,回頭張永那邊還有樁事要料理。你們這邊店鋪做起來,我還打算演一出好戲呢。”

    接下來這幾日,馮虞便在皇城內外滿處跑,先後登門拜會錦衣衛指揮石文義、當朝首輔李東陽、大學士焦芳、吏部尚書張彩、兵部尚書曹元錦、戶部尚書韓文。對這位幾乎是一夜躥紅的少年新貴,這些當朝重臣也是好奇與高看兼而有之,出入都是客客氣氣言談甚歡。其中,李東陽甚至與馮虞詳談了近兩個時辰,臨別時又贈送了一幅手書行楷長卷《長江行》:

    大江西來是何年,奔流直下岷山巔。長風一萬里,吹破鴻蒙天。天開地辟萬物茁,五嶽四瀆皆森然。帝遣長江作南瀆,直與天地相周旋。是時共工怒觸天柱折,遂使後土東南偏。女媧補天不補地,山崩谷罅漏百川。有崇之叟狂而顛,坐看萬國赤子淪深淵。帝赫怒,罰乃罪。神禹來,乘四載。驅大章,走豎亥。黃龍夾舟穩不驚,直送馳波到東海。朝離巴峽暮洞庭,九派卻轉潯陽城。縈紆南徐萬余里,更萬余里通蓬瀛。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下,其大如股空縱橫。長遊清濟出中境,曷敢南向爭權衡。千流萬派瑣瑣不足數,雖有吐納無虧盈。下亙厚地,上摩高空。日月出沒,蛟龍所宮。奇形異態,不可以物象,但見變化無終窮。或如重胎抱混沌,或如顥氣開穹窿。或如織女拖素練,或如天馬馳風鬃。空山怒哮飽後虎,巨壑下飲渴死虹。或如軒轅鑄九鼎,大冶鼓動洪壚風。或如誇父逐三足,曳杖狂走無西東。或如甲兵宵馳,聚嘯滿山谷。或如神鬼晝露,萬象出入虛無中。籲嗟乎長江!胡為若茲雄,人不識,無乃造化之奇功。天開九州,十有二山。南北並峙,江流其間。堯舜都冀方,三苗尚為頑。魏帝倚天嘆,征吳但空還。籲嗟乎長江!其險不可攀。古來英雄必南騖,我祖開基自江渡。古來建國惟中原,我宗坐制東南藩。如知天險不足恃,惟有聖德可以通乾坤。長江來,自西極,包人寰,環帝宅。我來何為?為觀國。泛吳濤,航楚澤。笑張騫,悲祖逖。壯神功,歌聖德。聖德浩蕩如江波,千秋萬歲同山河。而我無才竟若何,籲嗟乎,聊為擊節長江歌。

    李東陽乃是當朝大家,詩文、書法俱是極好的。馮虞拿了這長卷回來,朱潛、林炫兩個腦袋頓時紮了過來,看那眼神,恨不得將那書卷吞了去。馮虞趕忙伸手攔住,“眼觀手不動,眼觀手不動啊!這寶貝本大人回去可是要好好裝裱傳家之用。你們兩個有本事自己個上門要去。”

    朱潛依依不舍看了又看,半晌才轉過頭來。“唉!罷了罷了,名家大作,看看也是過癮了。大人,那洋貨店籌辦之事,楊家之前已做足了工夫,這兩日萬事俱備,大人定個開張的時辰吧。”

    馮虞想了想,說道:“這生意麽,開張頭炮務必打響。此事不急於一時,咱們先開個延請貴客的單子,你們著人持我的名帖上門去請,再放出風聲去,福建新貢與皇上的腳踏車此間有貨。至於開張時辰麽,後日我與張永商定校場閱軍,便定在五日後好了。咱們臨行前必要借此大賺一筆。”

    林炫聽了這話忍不住又在一旁發問:“大人,這朝廷不是明頒禁海令麽?為何咱們這洋貨店公然開到京師來?不怕言官糾舉麽?”

    馮虞一邊伏案草擬邀請名單,一邊回道:“禁海是禁海,行商是行商。咱們這貨名義上是夷商運到市舶口岸販售的。要不怎麽楊家想方設法要弄來市舶司的文呢。說起來,這滿朝公卿,哪家用的不是西域馬、西番呢、東瀛刀、龍涎香、朝鮮的婢女、波斯的琉璃?禁海令,禁的只是尋常百姓罷了。這世上,許多事說得做不得,做得說不得。待我寫完這些,今晚不在館驛用飯了。咱們去街面上嘗些清真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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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即將到來,辭舊迎新之際,上元燈火在這兒祝大家新年快樂。2008是個不折不扣的多事之秋,有狂喜,有悲愴,有沮喪……大家都跟坐了過山車似的,只希望2009年平平安安,大家都過個安穩年。

    2008年,對上元來說,還有一份特別的涵義,就是這部算是剛開了個完整頭的《大明官商》。在現實生活中,上元是個新聞人,這一年,按照標準的說法就是“大事多、喜事多、突發事件多”,一年下來,上元忙得是灰頭土臉,病了好幾回。下半年,上元可以說是將所有的業余時間投入了這本書的寫作,初時只是寫著玩兒,只是深入之後便不可自拔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和投入感。《大明官商》這部書,老讀者應該體會得到,不象一般的穿越YY文,可說是對中國官場文化、生態數百年道統的某種回望,另外也是希望推演一種另類的人生體驗。希望大家能在閱讀中得到某種快樂或是共鳴。

    2009,說實話,上元也沒什麽大的想頭,平穩度日,演繹精彩,書里書外都能過得踏實。

    另外呢,自我反省一下,今年的更新速度確實偏慢。一個是客觀因素限制,另一個上元愛睡覺也是一個不可推卸的主觀原因。希望在即將到來的2009年里,自己能下筆如飛,加快更新速度,讓大家看得爽些。再次致以真誠的歉意,90度鞠躬,不,180度……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23:57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邊鐵騎

    明代,清真食品在京城大行其道。究其原委,一個是北地漢胡雜居多年,尤其是蒙元建都之後,回人搬遷入京者為數不少,所謂“元時回回遍天下”。再則,大明朝廷中回人出身的達官顯貴如常遇春、馮國用、胡大海、丁德興、藍玉、沐英、鄭和等等,為數著實不少,清真菜食自然水漲船高。僅宣武門外,以宰牛為業的穆斯林就達上萬人之多。

    馮虞三人來到宣武門附近牛街禮拜寺一帶就餐。據說這牛街禮拜寺建於宋太宗至道二年,弘治九年重修,周邊便是回回聚居之地,清真菜食也是極有名的。馮虞換了便裝,帶兩人在牛街尋到京師有名的清真食鋪“大順堂”,入內用餐。這大順堂據說已在這牛街上開了好幾代了,世業執廚,祖上在永樂時曾蒙詔入宮進獻清真美食,大得永樂歡心,賜號“大順堂梁”。三人信口點了些牛羊雜碎、禿禿麻食、河西肺、肉餅子、艾窩窩、糕糜、饊子麻花、酸湯等等。

    一會兒工夫,各色菜肴上桌,俱是大碗盛放,憑著三人的飯量,似是點得多了。這地道清真菜色,馮虞前生是領教過的,朱、林二人卻是頭回見識。福州府也有回回居住,清真菜館自然是有的,只是百十年下來,其中口味以沾染了濃重的閩地風味,用料也與北方有所不同。這時見了正宗的,兩人甩開腮幫子大快朵頤。林炫一邊大口吃著,一邊與馮虞說道:“這北方清真菜食與咱們閩菜果然大有不同,口重,香料用得不同,連肉味仿佛都重些了。好吃!”

    馮虞慢條斯理喝著雜碎湯,看著二人狼吞虎咽,心中好笑,著實是斯文掃地了。“餵,別光顧吃。張公公後日想看看咱們南軍戰力,如何演,演到個什麽份上,你們兩個也出出主意。”

    林炫自覺這幾天吃喝的痛快,卻沒什麽插得上手,形同吃白飯,這會兒見馮虞有事相詢,趕忙回話:“大人,張公公身為提督團營,見慣了萬馬千軍。咱們這五百多號人,先得把氣勢做足了,方能奪人耳目。”

    “嗯,說得有理。你有什麽主意?”馮虞聞言,笑吟吟望著林炫。

    “這個……依我看,不妨在每人背後插兩面認軍旗,在馬尾綁縛上樹枝,遠遠拖行起來,塵土飛揚,便似大隊人馬來襲。”

    馮虞險險笑噴出來,“林兄弟,你這是三國誌通俗演義里搬來的招數吧?張翼德大鬧長阪坡,劉豫州敗走漢津口,對吧?”

    林炫聽馮虞語帶笑意,知道這主意只怕有些不太高明,“這招行不得麽?若不是張飛莽撞拆了橋,不也嚇住了百萬曹兵嗎?”

    馮虞笑道:“林兄弟,日後我多帶你到軍中看看,長長見識。方才你說的人人背插認軍旗,這個倒是有人用的。不過我大明軍中不興此風。你想,身後綁著兩面旗子,馬速快時必然將上身往後拉扯,豈不難受。而且綁了旗,身上便無法背弓、紮鬥篷,行軍作戰豈不礙事。再說你那綁樹枝的主意。那叫故布疑陣,兩軍對陣時示敵以強,確是用得上。可是校軍場上,眾人眼皮底下,來這麽一出不是貽笑大方麽?自明,你有什麽主意?”

    朱潛想了一想,“按著大人前兩日所述,依我來看,張公公想看的,無非便是大人麾下號令是否森嚴,以及單兵戰力如何。咱們也不用圖好看,平日里如何操練便如何演,再來一場模擬剿滅倭寇小隊的演訓,也就是了。反正咱們看家隊伍這回也沒過來,露不了底。”

    “這話有些道理。不過也不能讓團營小瞧了咱們南軍。”

    兩日後,馮虞帶著親兵與五百福州中衛官兵來到京城北郊團營校場。遠遠的便聽著校場內人喊馬嘶,可見煙塵滾滾。驗過身份,一名門軍領著馮虞等人進了大營。馮虞四下觀瞧,這大營少說能容下數萬兵馬,營帳刁鬥布設有序,往來官兵倒是軍容嚴整。不過細細打量,有的皮膚黝黑眼帶殺氣,顯然是上過戰陣的老兵。有的精氣神上便差了一截,皮膚也白皙些,看樣子還算不得精兵。

    穿過一片軍帳,眼前豁然開朗,這就是校場了。只見一片能站萬余人的大片空地,四周插滿五色軍旗,前方一座高臺上,站立著數十員軍將,當中簇擁一人,身著與馮虞想同的蟒袍玉帶,正是張永。

    馮虞帶領兵馬正要上前,忽然間帥臺兩側鼓號齊鳴,校場周遭殺聲四起,數千重甲鐵騎從四面刀槍並舉沖殺而來。馮虞猛地勒住戰馬,面色不改舉目四望,右手已悄悄搭上鞍橋邊上的刀柄。看主將止步,身後五百余騎紛紛勒住韁繩,五十名親兵見長官無號令,只在馬上坐定,個個紋絲不動,只用目光四下盯視。那五百衛所軍就有些紛亂,有的只在原地待命,有的已抽刀在手,有幾個已經催馬上前打算屏護主帥,看看周圍眾人都在原地不動,趕忙的又將戰馬圈回。

    只見那些騎兵沖到離隊伍十丈左右,齊齊撥馬側轉,陣列畫了個整齊的弧線,在馮虞隊列左右減速、結陣。轉眼間,兩個千人方陣已在馮虞軍伍兩側結成。這幫軍士個個聲息皆無,持刃在手,目視帥臺候令。馮虞看到這兒已是心中有數,號令屬軍列隊,一抖韁繩催馬來到帥臺前,在馬上一拱手:“張公公,軍中不便大禮,馮虞已率本部兵馬前來,請公公發令。”

    只見張永仔細打量一番馮虞屬軍隊列,點頭嘆道:“馮大人果然治軍有方。泰山崩於前而顏色無改,尤其是你這些親衛,不動如山,想是用心操練過的。來來來,馮大人上臺說話。”

    馮虞跳下馬,將韁繩交與臺下張永親兵,三兩步上了帥臺,來到張永身邊。張永笑著對馮虞說道:“前日聽說萬歲很看重你,賞了蟒袍玉帶。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馮大人這年歲便賞蟒袍的,這些年可是從未有的,可見皇上是寵信有加啊。”

    馮虞笑道:“下官只是得蒙皇上錯愛,不比公公,沙場宿將,國之幹城。”

    “過謙啦,過謙啦。看你這些兵,便知你是帶兵的好手。方才沖陣的這彪人馬,可是屢挫蒙古韃子的九邊鐵騎。去年入京輪值,可是咱家麾下一等強軍,結陣沖殺起來可謂侵掠如火動如雷霆,一般軍士面對這等氣勢早已亂了陣腳。你手下這撥人,尤其是那幾十名親兵,臨危不懼無令不動,沒一番精心調教是不成的。難怪這些年倭寇竄犯沿海,官軍屢屢吃虧,唯有你這一路能得全勝,絕非僥幸。怎樣,讓你手下操練一回,讓京師這幫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驕兵悍將也開開眼界?”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00:00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團營揚威

    馮虞聽張永這意思是要看真功夫了,便應道:“公公想看什麼科目,只管吩咐。”

    “當兵的,第一便是聽辨號令列陣出操。先演這個吧。”

    馮虞隨即吩咐衛所軍一旁候命,單叫五十名親兵在校場居中步行列陣。這些親兵雖不曾換裝火器,不過日常操練都已改用新軍口令,隊列訓練也著實下了功夫。只見帶隊總旗一聲令下,五十名兵丁齊齊下馬,散在四處。臺上張永等人看著奇怪,站得如此之散,這是何等陣法?麻雀陣?

    卻見那總旗跑到校場正中,高喊一聲:“集合——”那五十名軍兵隨即撒腿向總旗所在奔去,轉瞬間便在總旗身前排成五隊。那總旗待眾人立定,依次發令:“全體都有——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五列軍士報數聲齊如一人,喊到“十”,全隊鴉雀無聲,軍士們齊齊望向總旗,紋絲不動。就這一手,便讓臺上眾將大開眼界。張永奇道:“這是什麼操法?哪家號令?召集隊伍如此迅捷,橫豎一條線,如此嚴整,卻也前所未見!”

    卻見那總旗轉身奔至帥臺前,沖馮虞行了個齊胸禮,“親軍二旗隊集合完畢,請長官訓示。”

    馮虞還了一禮,“隊列訓練各科目,自行演練。”

    “是!”

    總旗答應一聲,轉身跑回隊前,“全體都有,稍息!立正!向右——轉”隨著一聲聲口令疊發,五十名軍兵先是演示停止間轉法,蹲、坐、起立,接著是齊步行進、跑步行進……如此繁多的號令,五十人的隊伍舉手投足竟如一人般齊整,看得張永及團營諸將是目瞪口呆。

    這還沒完。全隊跑步進至離帥臺十余丈遠處,呈橫隊面向帥臺站好,總旗一聲令下:“正步——走!”全體官兵踢腿拍地,以團營將帥從未見過的有力步伐向前邁進。此時校場周遭數千將校鴉雀無聲,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五十人挾著滾滾征塵向著帥臺昂首邁步。眼見著隊伍離一人多高的帥臺越走越近,總旗卻視若無睹,絲毫沒有下令停步的意思。看這架勢,頭排軍兵便要齊齊硬撞在帥臺壁上。張永看得驚心動魄,看隊列已進至離帥臺不足兩丈處,臉色大變,忙叫道:“停!停!……那個,立正!”

    聽到張永喊出“立正”來,隊列方才收住腳步,成立正姿勢站定。頭排軍兵離帥臺壁已不足兩尺。

    張永見狀長出了一口氣,扭頭看看左右將佐,“馮大人的兵如何?”

    “號令森嚴。”“令行禁止。”“不要命的兵。”“好氣勢。”“這練兵之法可是前所未見。”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總之都是好話。固然是馮虞這一身蟒袍讓人評點起來有所顧忌,不過這番議論倒也確是發自肺腑。這幫團營將校固然遠不能與身經百戰的開國先輩相比,但久在軍中廝混,好歹還是識貨的。馮虞親軍不但舉手投足訓練有素,更難得的是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上了戰場,絕對是可用之兵。

    張永又仔仔細細打量了臺下軍士一番,方才轉向馮虞,“馮大人,今日果然讓咱家開了眼界。佩服!只不知,馮大人這練兵之法師承何處?錦衣衛的兵,手上功夫是有的,單打獨鬥或是小群合擊那是拿手好戲。只是這陣法麼,依咱家來看,更適於大軍操練。戰陣之上,進退如一,靜如處子動如雷霆,馮大人,你看呢?”

    “公公說的是。不過,這隊列訓練,不單是為著戰陣進退之用,於軍士習氣養成亦是大有裨益。依此等號令演訓,舉手投足皆有一定之規,便是軍人威儀所在。欲練成如此行止如一,非下一番苦功磨煉不可,其間流汗流血,便可令軍兵脫胎換骨,吃苦耐勞,謹記軍令如山。再有,若要橫直一條線,行止如一人,便需相互照應,心念如一。如此作戰時方知曉同進退共甘苦,視兄弟如手足。”

    “說得好!馮大人深得練兵之要,果然是能員,難怪深得皇上倚重。”

    “公公過獎了。”

    “怎樣,今日還有什麼高招,讓咱家再開開眼界?”

    馮虞笑道:“下官麾下走走隊列還成,若是真講起臨敵對陣,卻比不得公公帳下邊軍。這麼著,錦衣緹騎常練的功課便是拿人追緝。今日便讓他們演一番騎射工夫,在諸位大人面前獻醜了。”

    張永當即命人擺放箭靶。一會兒工夫,校場一面便擺起十座箭靶,此處圍觀將兵紛紛避開。馮虞卻令那五百旗軍在靶後列隊,這一招令全場瞠目結舌。再看馮虞甩去披風,下了帥臺,翻身上馬,竟是要親自率隊馳射。只見馮虞左手執弓,右手帶馬,回身發令:“一人一靶,十人一隊,依次馳射。第一隊,上!”

    馮虞這一聲令下,頭一隊軍士隨即打馬奔向箭靶所在,從左至右距離箭靶五十步外依次通場,只聽弓弦響處,十只箭一一上靶,緊接著第二隊、第三隊、第四隊、第五隊,一一出發通場馳射,無一脫靶。最後是馮虞與那率隊總旗,兩人一前一後,每人五箭,輪番開弓,箭箭上靶。待這一輪射完,團營兵丁將箭靶一並擡到帥臺前,張永等人圍攏觀看,只見六十只箭約有五成射中紅心,其余的也在紅心周邊相差無幾。

    臺上眾將看到這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軍中固然不乏神箭手,不過大隊騎軍奔射,講究的是射程遠、發箭快,如此方能提高單位著箭密度和遠程殺傷力,如同後世炮兵火力覆蓋,對精度的要求倒在其次了。錦衣緹騎卻是恰恰相反,鮮有千萬人對陣搏殺的機會,往往是數騎追緝,自然是要一擊中的,才能不教對手走脫。這倒還罷了,只是馮虞令軍兵擺列靶後,分明是對手下親兵的射術與心態自信至極。這份膽氣便足以令人傾倒。

    待馮虞令眾軍兵各歸本隊,再上帥臺,眾將紛紛抱拳致敬,張永更是連聲贊嘆:“馮大人,好膽色。怎樣,不若來我十二團營共事。咱家必定向皇上請旨,討個副總兵,少說也是一營都督。如何?”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09:13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品味

    十二團營只設總兵官一人、副總兵二人,以內臣為提督監軍。各營職事官由大到小分別為都督、號頭﹑都指揮﹑把總﹑領隊﹑營隊等,一個都督手下便是萬余軍馬。張永開的這價碼可是夠高了。可惜馮虞誌不在此,當下以正德另有差遣為由婉言謝絕。張永惋惜了一陣,只得作罷。“馮大人,來日方長,日後咱們多多往來,切磋些統兵之法。你這年紀便走到這步田地,前途不可限量。之後想必還有並肩協力的機會。中午便在這營中用飯罷。傳令下去,殺牛宰羊,犒賞今日參演弟兄。”

    團營軍演圓滿完結,馮虞順便與張永商榷,將所部官兵安置到團營借宿,不用再往野地里安營紮寨了。張永自然是一口答應。

    處置了此事,馮虞回轉館驛,一心操辦洋貨店開業之事。此次楊府派來的掌櫃是楊萬榮府中職事,奴隨主姓,姓楊名興,也是個商場老手,此次算是外放大用了。馮虞與朱潛、林炫、楊興商議了半晌,給這店鋪取名萬邦園。當晚馮虞便顛顛的又跑了趟李東陽府邸,請他題了店名,連夜著人趕制牌匾。第二天馮虞又是一番安排,忙了整日,直到晚間方才喘口氣,只待來日大戲開演。

    萬邦園店址選在正陽門大街街面上,離著正陽門不到五百步間距。此處可是寸土寸金之地,當初楊萬榮盤下這店址便使了十萬多兩銀子,還是逮著屋主犯事的機緣。這店鋪是四家店面貫通,分作上下兩層,按著後世的算法,統共三百平方模樣,後頭還帶著個大宅院。按著楊萬榮原本的主意,是要全做商鋪的。這主意卻給馮虞否了。

    在京城有這麽個空間,不折騰點大動靜出來實在是對不住天老爺。馮虞想起了後世一種很是高端的商業業態:會所。會所便是特定人士聚會的場所,多以會員制的形式,為精英人士提供休閑、結交的空間。當初馮虞在信中提起會所這概念,楊萬榮的回應竟是“青樓”,令馮虞啼笑皆非。不過仔細想來,此時的高檔青樓,雅居、美食、藝妓,風月無邊,權貴出入,還真有那麽些味道。將錯就錯,馮虞便讓楊萬榮按著這個思路來做,只留一樓店面還按商鋪格局來鋪陳。

    到了開業正日,馮虞一早便領了朱潛等人來到店中,新制的牌匾已蒙了紅綢放在門口,屋中陳設、貨品擺放齊整,各方人手各歸其位。馮虞巡了一圈,看再無不妥之處,扭頭向楊興說道:“這幾日辛苦了,回頭今日若能順利開業,我必與嶽父稟明,記你首功。”

    巳時將至,馮虞邀請的各路來賓紛至沓來。其中多數是參加上回拍賣會的京城權貴富商。聽說這回馮虞又有新花樣,接了帖子便急不可耐地等著今日了。還有些京師紈絝也是聞風而動,不請自來。馮虞在門口笑吟吟地與這些貴客一一見過,請入店內稍坐。

    眾人跟了迎客店夥入內,只見一樓門口處便是一座假山流水,狀若屏風。轉過之後,只見廳堂居中是四座一組同是紫檀木的三組茶座,居中幾案上各放一座水竹盆景。邊上一本青皮線裝書,隨手翻翻,里頭是店內各色貨品的產地、規格、品鑒方式,自然還有售價。如此報價,倒也別具一格。

    四下粉墻上皆是紫檀木制的博物架,陳設著各式珍奇外洋貨品,占城的象牙、犀角,爪哇的鶴頂、木雕,呂宋的珊瑚、貝雕,真臘的寶石、銀器,暹羅的燕窩、錫器,東瀛的倭刀、人形,波斯的地毯、水晶,還有極稀罕的佛郎機自鳴鐘、玻璃鏡。如此等等,令人眼花繚亂。掌櫃櫃臺便是一張書案,擺放了宣紙、端硯、湖筆、歙墨。身後墻上懸著焦尾琴、龍泉劍。

    上了二樓,又是一番局面。樓梯左手墻面上整扇的書櫃,里頭俱是珍本古籍。四面墻上也是名人真跡,王右軍的行草,歐陽詢的行楷,黃山谷的楷書,趙孟頫的隸書。房室居中擺放著十來組與樓下相同樣式的茶座,每張幾案上放的卻是整套的永樂晚期青花茶具,胎釉精細,青色濃艷,造型多樣,紋飾華美。房室四下還散放著些名貴草木,漆玉古玩。看情形,這上頭是專給貴客煎茶論道的所在。

    這般京城紈絝個個家世顯赫,或為王侯或為公卿,至不濟也是巨賈豪紳,身在京師首善,確是見過好東西的。這萬邦園如此做派,華而不俗,與一味豪奢的銷金窟脂粉巷大異其趣,與清冷書齋比起來卻又別有華貴之感。

    今日主賓請的是張永,堪堪巳時將至,還不見此公蹤影,馮虞在門口急得搓手。猛擡頭,卻見一隊人馬從正陽門方向擁來,為首一騎,正是張永,這可算是踩著時辰到了。馮虞趕忙的迎上前去,“公公百忙之中撥冗前來,下官不勝感激。”

    內廷“八虎”,個個出門都喜坐轎,大幫錦衣衛、小宦官前呼後擁,唯有這張永喜歡騎馬出行,身後隨侍帶的也多是團營親軍。這會兒只見張永跳下馬來,將銀鞭交與護衛,沖馮虞一拱手,“馮大人,寶號開張,恭喜恭喜。咱家可是來遲了?”兩人很默契地相視一笑。馮虞回道:“不遲,正是這時辰了。公公,咱們這就開始了,請。”

    見著張永現身,正在店中品茗或是閑逛的那些權貴紈絝皆被驚動。張永什麽人?萬歲身邊紅得發紫的親信人物,竟專程前來,這面子可不是一般商戶能賺著的。眾人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紛紛出來與張永問安。

    看看眾人都在門口了,馮虞扭頭吩咐楊興,“差不多了,點炮仗。”楊興沖身後一揮手,身後不遠處大掛鞭炮“砰砰啪啪”立時炸響。放過炮仗,馮虞指揮店夥扛來一塊紅綢包裹的牌匾,往正門口處一擱,“張公公,今日揭牌的非您莫屬了。”

    張永正待客套兩句,卻聽身後有人大聲說道:“馮虞,今日里如此熱鬧,怎不喚老哥我來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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