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62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6:07
本帖最後由 zabico 於 2009-5-16 16:18 編輯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蒸蒸日上

    七月的福州府雖不如五六月間酷熱,卻依然是烈日當空,戶外的男男女女或帶紗帽,或頂鬥笠,盡往陰涼處歇著。若是非得趕路的,也只能拿蒲扇遮住日頭,加緊了腳步。反正是一身臭汗了,還不如加緊趕到地方歇下,狠狠灌他一瓢冰涼的井水,來個透心涼。

    都百工使司後園水際涼亭內,此時卻是蔭涼,湖面上微風一陣陣拂面而來,攜著淡淡的荷香,看水面煙波浩渺,亭畔紅裳翠蓋,馮虞輕搖折扇,一時間只覺得心曠神怡。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馮虞回頭對陳琛說道,“周敦頤《愛蓮說》意境高雅,不過最後一句偏頗了些。擡眼望蓮葉接天,荷花映日固然賞心悅目,其實近身看那蓮花纖塵不染亭亭玉立,轉頭又見碧玉盤中弄水晶,也是別有妙趣。”

    身側的陳琛如今已是官身,卻依舊好著一身素裝。這會兒他正凝神看一只紅蜻蜓立於荷尖,嘴上卻應道:“賞蓮端看心境。數月來大人諸事平順,此時自然心意暢達,滿眼盡是蓮花之美,心無旁騖了。”

    “呵呵,思獻,聽聞曾有雅士將明前茶放入含苞欲放的蓮花中,則可得蘊含蓮香的蓮花茶,再以無根雪水沖泡,飲來花氣襲人,齒頰留芳。你可試過?”

    陳琛依舊是頭也不擡地應道:“去年今日,琛每日間簞食瓢飲,只往書中求千鐘黍。飲茶麽,也就是到坡上摘些個野山茶來,惠而不費。一身山野之氣,自然沒那麽多窮講究了。”

    “嘿嘿,你倒是實在人。”馮虞換了話題。“黃道他們該到了吧?當日說是一月一筵,不曾想卻拖了一個夏天。只是這數月來他們確是忙得腳不沾地,那會子即便擺下一桌子,只怕也沒心思吃了。如今工坊好歹是出了業績,怎麽也得讓他們緩一口氣,樂呵一番,否則便要再而衰三而竭了。"

    “大人所言極是。不過。這三個月大人不也是團團轉,幸而諸事皆順,都已有了模樣。眼見得十月將近,往下又有得忙了。大人也該趁著這陣子歇上一陣,否則兩位夫人看大人你大喜日子無精打采。必會責罵咱們這些僚屬無能了。”

    說到這兒,陳琛回過身來,兩人相視會心一笑。陳琛這番話倒是落到馮虞心坎里去了。這兩個月,馮虞陣營可謂是四面出擊。都百工使司這邊。四月上旬聖旨下,馮虞保舉名單一概照準。架子這就算搭起來了。與此同時,新建都百工使司的招賢榜四下一貼,隨即在福建一省引起轟動。前來應募的一時間在都百工使司衙門口外排起長龍,其中有些甚至是鄰省趕來的。

    這其中,固然有不少打算騙飯吃的。可真有一把手藝的也不在少數。民間歷代都是臥虎藏龍,除開國時手藝人多數編入匠戶,可百年來編戶之外新起的藝人如過江之鯽,這些人畏懼匠戶待遇差、盤剝重,自然不願為官府所用。不過這回不同,榜文上明說都百工使司編下匠人依然是自由身。每月吃地是官家俸祿。收益在一般遠在匠戶之上,加上首任都百工使馮虞在民間風評尚好。還兼著錦衣衛的官職,跟著他不吃虧。因此上,若是能入都百工使司,對一般匠人來說簡直就是捧了個鐵飯碗,哪有不踴躍應募的道理。

    此次遴選之事,馮虞是完全地交給了陳琛與黃道。一個來月的工夫,兩人從無數應募工匠中精選了四百余人,各行的都有。此外,此次應募的不但是各業匠人,甚至還有些個醉心偏門的書生。這些位於四書五經上無甚心得,偏就喜歡百工雜業,原本都是時時給家人數落地灰頭土臉,這回卻是歡天喜地跑來應募,都是一個心思:你們看看,不應科舉照樣能吃得朝廷俸祿!

    馮虞聽說此事,當即拍板,一個不落統統收下!這些人可是寶啊。作為穿越者,馮虞牢牢記住了一個歷史經驗,每一次導致工業革命產業的重大科技發明都是在手工制造業、商業中產生的。後世中國在近代落伍是什麽原因?不是沒有個把能工巧匠,也不是國人愚笨,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讀書人鄙視所謂“奇淫巧技”、,工藝發展始終停留在經驗層面,無法上升為系統的知識體系,進而形成自由、理性、科學的主流精神。換句話說,制約中國科技發展地是文化、是觀念。要想讓我中華,或者說現世的大明,能夠不再走上那條悲劇之路,根本之道,就是必須想辦法改變這重士農抑工商的千年世風。當然,究竟如何引領這場變革,現下馮虞的腦海中也只有個朦朦朧朧地殘影,不過,此時他至少能明確一點:眼下這些讀書人,就是日後大明異變的種子!

    加上馮虞從匠營、工坊調來地二十來個黃道的老兄弟、徒子徒孫,都百工使司帳下已是兵強馬壯,陳琛與黃道二人將這些人手一一分配職事,黃道隨即帶領一幹人開始了項目攻關。三個月下來,首先是工坊建築、工棚俱已竣工,其次幾臺機床也已交付,只是操作不便效率低下,還有待精研改進。至於水力沖壓、碾軋設備,還在營建之中。

    這是都百工使司這邊的進展。同時,黃道一批人調走之後,馮虞又從匠戶中選撥了二十余人充入壽山工坊。如今接任工首的是個善制火器的林姓工匠。老林頭上任之時,馮虞特喚了他來,深談了一次,又交給他兩張新圖樣。其中一份是馮虞新設計地手榴彈。之前馮虞問過軍中宿將,早在宋代,軍中便廣泛裝備了一種“ 火球”。這種火球是用紙糊成球形外殼,內裝火藥、磚塊石碎,殼外塗了黃蠟、瀝青和炭末混合而成的易燃物。用時先將外殼點燃,再以拋石機或手將火球拋出,殼體燃燒的高溫使殼內火藥爆燃。將碎石、磚塊射出,殺傷或燒傷敵軍馬。史載宋靖康元年正月第一次汴梁保衛戰,宋軍使用火球殺傷了大量攻城金軍,迫敵暫退。

    馮虞設計的手榴彈實際上分為殺傷、縱火兩種。殺傷彈改進自火球,用生鐵鑄成預制破片的外殼,形如後世的可樂罐子,內裝黑火藥與金屬碎片。殼體上留有安插引線地小孔。將引線點燃之後,火藥在密閉地鐵殼內燃燒,產生高壓氣體,將鐵殼迸碎傷人。至於縱火彈,實際上是抄襲了後世舉世聞名的“莫洛托夫雞尾酒 ”。用瓷瓶裝入瀝青、炭末、松明、火油調制地易燃油液,瓶口先用樹脂或蠟密封,外頭再包上用火油浸過的布條。用時先將布條點燃,隨後擲出。瓶子遇著障礙摔破。火油流出即被點燃。

    至於現時明軍中所用火炮,與明初制式沒什麽分別。分為發射石彈的大口徑臼炮,與射霰彈的小炮。這些火炮皆無瞄具。身管短,炮身重,裝填速度慢,射程近。而且發射時後座力極大,一般要後座二三十步遠,有時還會橫著蹦,即使配了炮車地,後座也有一丈多遠。量產重炮太惹眼,馮虞這回琢磨的是後世戚家軍大量裝備的虎蹲炮。

    虎蹲炮炮身。首尾長約兩尺。周身加了七道鐵箍,炮口由兩只鐵爪支起。炮尾裝有駐鋤,全重不足四十斤。發射前用大鐵釘將炮身固定於地面,每次發射可裝填五錢重的小鉛子或小石子百枚,上面用一個重約三斤的大鉛彈或大石彈壓頂,發射時大小霰彈齊飛,殺傷威力、範圍大,射速快,炮身又輕,適用於防險守隘及野戰機動。

    以上這些都是簡單易得地產品,馮虞讓林工首一個月內完成試制,試驗之後若無問題即行量產。此外,作為技術儲備,馮虞還讓林工首試制一門長身管重炮及開花彈。

    後世的加農炮、榴彈炮、火箭炮馮虞是見過許多的,可惜按著現時工藝,哪樣都弄不出來。馮虞只能針對此時明軍火炮那些顯而易見的缺點想起一樣改進一樣。

    馮虞見著明軍火炮,最嫌棄地一點就是居然沒有瞄具,跟著感覺走,打到哪兒算哪兒。草圖上大筆一揮,馮虞仿著後世步槍給加上準星、照門,三點一線,反正現下火炮射程有限,打不出視距外。其次,大口徑臼炮射程太近,簡單的辦法就是加長身管。馮虞前生在廈門胡里山炮臺見過一門天啟年間仿制紅夷鐵炮,身管長,管壁厚前薄後粗。紅夷炮地大名馮虞是知道的,與當時自產火炮相比,射程高、殺傷力強、精度高、不易炸膛。努爾哈赤便是死於這紅夷炮之下。馮虞還給這新炮設計了火門、炮耳、炮車,配上定裝藥、霰彈、實心彈、鏈彈,想來威力是極大的。馮虞還叮囑林工首,造出火炮之後,不同仰角、不同藥量、不同炮彈必須一一試射,編出標尺射表,方便軍中應用。至於開花彈,基本上就是放大版的殺傷手榴彈了。

    如今三個月下來,壽山工坊已制得兩類手雷各數百只,虎蹲炮六門,俱已移交親軍營,開花彈也已順利出產。至於那新炮,三個月工夫還沒造好一門。這進度令馮虞不禁大搖其頭。其間也曾催問過一回,林工首回話說,按著營中諸位老匠人合計,這炮按著馮虞設計,非得是鑄造不可。用鑄造法,須制模、煉料、澆註、修膛、齊口、鉆火門。三個月下來,這一套還沒走完了。不過,只要此番制模成功,日後可就方便多了。馮虞聽了也無他法,只能是等了。

    三月里所說的其他幾件要事,如開設萬邦園分店、練兵、經營澎湖、壽山別院工程等等,馮虞已各交與朱潛、範長安等專人料理,不過馮虞放心不下,總還是要不時過問一番地。如此算下來,馮虞這三個月過得還真是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正回想著這翻經歷,一名吏員前來稟報:“大人,黃大人與那些匠人,屬下俱已帶到,正在回廊處候著,只等大人吩咐。”

    “飯桌都擺好了,還候個什麽呀,都請到此處來,這邊涼快。對了,你順道帶個話,傳菜。”
zabico 發表於 2009-5-16 16:08
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5-17 00:23 編輯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抽獎

    馮虞這回請來的除了黃道,還有八九個匠頭、老匠人,都是都百工使司工坊里最得力的。往日里這些位只有幹活的命,偶爾開個慶功宴也就是幾兩酒幾塊肉,正經席上敬陪末座的資格都沒有。今日上官要正兒八經的專請他們吃飯,這般待遇是想都不敢想的。昨日黃道傳話時有幾個還當自己聽錯了。今日一早起來,將各處活計交待下去,眾人難得的小心梳洗了一回,翻出壓箱底的像樣衣服換上,一路興高采烈地前來赴宴。

    那吏員將眾人帶到後園涼亭不遠處候著,自己先上前去稟報。這後園一般人等是不好進的,這些人當中也就是黃道來過幾回。趁著等候傳見這空當,黃道頗為得意地向眾人指點起這園中景致來。

    “看見前頭那三層的樓閣麽,整個衙門最高處便是它了。上到樓頂,整個西湖那可是近在眼前。馮大人帶我上去看過一回,風景那個好看吶,唉,笨嘴笨舌的說不出來,反正是比那畫上好看多了。再往前走幾步便到湖邊,有個涼亭直伸進水中的,待會子便在那處用飯。湖邊又是一番景象,亭子周遭,除了那船塢水道,長的全是荷花,密密匝匝。這當下正是花開時節,最是好看。嘿嘿,不知待會子可有蓮藕吃?若是再弄些蓮子與冰糖熬了,嘖嘖……”

    卻見邊上那幾位,一個個聽得癡癡楞楞。半張著嘴,不住四下張望著,直盼能到那三樓頂上開開眼界。轉眼又開始想象今日這餐桌上能有哪些珍饈美味。有幾個還小聲交流起來,不過,能報出地菜名也就是雞湯、燒肉、蒸魚、鹵貨、山珍幾樣。

    眾人正想著美事呢,就見那吏員已調頭回來,“幾位,趕緊跟來。大人正等著呢。”

    來到亭中,眾工匠由黃道領著紛紛與馮虞、陳琛見禮。落座之後,轉眼間各色盤菜一一上桌。這回請的匠人,因此馮虞讓夥房用料不必太過奢華。量卻要足。這會兒夥房上的也都是南煎幹、八寶鱘飯、走油田雞、繡球幹貝、紅燜豬蹄、醉糟雞這些家常菜色,最好地便是一大壇子佛跳墻。對那些聲色犬馬的達官顯貴來說。這一桌菜肴只怕都懶得下筷子,不過眾位工匠已經是饞蟲大動了。這會兒水面上一陣微風漾起,帶來陣陣荷香,混著滿桌菜香,眾人心中不禁慨嘆。還是當官好啊,看看人家這日子過得,吃食好,連吃飯的地方都講究。

    馮虞看眾人有些拘束,不敢動窩,笑道:“今日我設個便宴。酬勞諸位這幾個月的辛勞。此處也無外人。大家不必拘束,只管放開吃喝。不必為我省著。” 說著,從桌下拎起個酒壇,一掌拍去泥封,親自動手要給眾人斟酒。黃道趕忙上來搶過酒壇,“大人記掛著我等微勞,弟兄們便是極感激了,現下哪敢再勞動大人。這等小事,我來就好。”

    黃道一邊給工匠們倒酒,一邊對馮虞說道:“還請大人再委我個差事,任這席上監酒官。今日必要大家不醉不歸才好。”

    馮虞笑道:“醉不醉的,只要喝得盡興便好。大家夥只管放開了喝,幾壇子酒還喝不窮我。”眾人聽了一陣哄笑。笑聲中,馮虞立起身來,舉起酒碗。“原本這頓酒三個月前就該擺下。可黃經歷說工坊初建,忙不過來,這一推便是三個月,諸位回頭只管找他算賬。這幾個月,大家著實辛苦,短短時間,工坊格局已成,大家又研發出許多新機械來,樣樣都是大功。今日這慶功酒是再拖不得了。酒桌之上無尊卑,大家幹了這碗酒,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今日咱們怎麽痛快怎麽來。乾!”

    兩杯酒落肚,眾工匠立時便放開了,大口吃喝,又時不時起身輪番向馮虞、陳琛二人敬酒。陳琛是不勝酒力,一圈下來便已是微醺境界,算是廢了,再往後只能由馮虞來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眾人已是興高采烈,馮虞再次起身說道:“諸位,靜一靜。今日不但要讓大家吃個開心,另外還有個好節目。”說著,他向亭外一點手,方才那吏員一手捧個托盤,一手拎個紙箱走進涼亭。

    馮虞指著那托盤說道:“里頭十張紙條,疊好了,里頭有號碼,從一到十,各位隨意拈一張。”眾人依言各自取了,展開來看,紙上果然各有一個阿拉伯數字。如今在馮虞治下,各處工坊都已采用阿拉伯數字計數做賬,眾人自然都能看懂。只聽馮虞又說:“那紙箱里也是十個號,與各位手上對應。方才說了,三個月來諸位勞苦功高,除卻這一頓酒飯,另外還有賞錢。原本衙門議定是一人五兩。本官臨時起意,再拿出私俸一百一十兩。”

    眾人一聽這話,飯也不吃了,歡呼雀躍起來。卻聽馮虞說道:“今日這些個銀兩若是平攤,也沒什麽意思,咱們不妨搏個彩頭。”

    搏個彩頭?這是何意?眾人立時安靜下來。

    “這百兩銀子,本官打算分賞諸位其中五人。怎麽個賞法呢?就是分作三等。頭等將一人,獨得紋銀四十兩,二等三人,得銀二十兩。剩下六位麽,每人十兩。頭兩等獎項,便從這紙箱中抽取號碼,諸位憑手上紙條,同號的得獎。這一番話,如同往烈火中投了一把幹柴,工匠們一下子來勁了。說起來,好賭恐怕也是國人天性之一,一百多兩銀子,平攤到每人頭上也就是十幾兩,按著方才馮大人所說,運氣不好地也有十兩,最多的能拿到四十,這多來勁!一個個頓時是摩拳擦掌,雙眼直勾勾盯著馮虞,看要如何行事,一邊卻在心中默默禱告,祈求滿天神佛各路仙靈保佑自己撞大運。

    卻見馮虞面向黃道,“黃老爺子,你先來抽三張二等的。”

    “我?”黃道一楞,隨即醒悟,這可是馮大人成心替我長臉呢。當下再不推讓,從紙箱上開口處伸進一支胳膊,抽出三張紙來交與馮虞。

    “二號,七號,三號。”隨著馮虞一一報出號數,兩個工匠應聲跳了起來,歡呼雀躍。第三個號數卻是無人應聲。馮虞看看剩下幾人,一個個滿面失落,奇怪了。回頭卻見黃道也在四下探看,詢問何人中獎。馮虞心中一動,問道:“黃老爺子,你是幾號?”

    “我啊,我……嗨!我,我就是三號了,哈哈哈哈沒想到自己摸號能摸到自家頭上,方才黃道還真沒去想自己手上還有個號單呢,這一下可真個是喜出望外了。在場眾人見此情景大覺有趣,不禁笑作一團。

    過了片刻,馮虞讓眾人靜下來。“各位,方才沒中的不必懊惱,還有個大獎沒出來,都有機會。趁著本官摸號之前,諸位要求爺爺告奶奶拜神佛地趕緊了。”又是一陣哄笑。

    馮虞向左右看了看,一提袍袖,伸手探入紙箱,轉眼間一張疊好的紙條已在眾人眼前晃悠了。馮虞將那紙條在眾人面前晃了一圈,慢慢打開來看了一眼,“好數字,九號!”

    話音未落,只聽馮虞身旁有人怪叫一聲:“媽呀!”一名匠頭一蹦三尺高。馮虞冷不防嚇了一跳,心中好笑,這都什麽動靜這是。只見這位歡叫著繞著涼亭又跑又跳,好一會兒工夫才安靜下來。擡眼看見眾人哂笑地神情,不覺大窘,趕忙來到馮虞面前一躬到地,“大人往日便厚待我等,今日蒙大人厚賞,小的無以為報,日後但凡大人差遣,小的……小的鞠躬盡瘁、赴湯蹈火,那個……”

    “行了行了,有這心便好。”馮虞伸手將他攙起,“開宴前你說你叫什麽來著?”

    “小人杜信。”

    “嗯,杜信吶,還有諸位,都是咱們百工使司的幹將柱石,這些個散碎銀子也不必掛在心上,日後咱們活做得好,皇上開心了,天恩浩蕩,那好處是沒個完地。日後,工坊之事,便拜托諸位了!”

    待眾人走後,馮虞看了一眼瞇縫著眼倚在一邊的陳琛,笑罵道:“行了行了,人都走光了,別挺屍了。知道你酒量不好,可也沒到那麽差勁的份上,一頓飯全讓我唱獨角戲了。”

    陳琛睜開一只眼,笑道:“大人那不是能者多勞嘛,這回正是大人收心的好機會,琛這幾日勞累正好睡會子,跟著湊什麽熱鬧嘛?”

    “裝,繼續裝!”馮虞惡狠狠地作勢要踢,最終還是收住腳。“算了,今日且放你一馬。不過如今工坊格局初成,接下來你多盯著些了。到年前,工坊要拿出幾件像樣東西呈貢皇上,現下研發的那些機械也要推廣到各處工坊當中。我麽,這一陣要著力經營澎湖那邊,還有婚事要籌辦,或許下旬還得往月港走一趟。福州諸事就托付你與朱潛了。”

    扭過頭來,馮虞又沖邊上吏員說道:“給我盛碗粥來,這些菜太過肥膩,一中午就沒吃多少,還真餓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6-11 10:56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中元荷燈

    七月十五中元節。道家傳說,七月陰間鬼門大開,放出孤魂野鬼到人間享受奉祭,即所謂“七月半,鬼亂竄”。人間為免受鬼魂騷擾,須在七月十五“中元普渡”,供奉血食冥紙以祭祀先祖,同時安撫那些無主孤魂。佛教則在這一天行“盂蘭盆會”,紀念目連救母,彰揚孝道,放河燈追思先人。可說這七月中元節是佛道相溶共祭先祖的一個大節日。

    馮虞已經安排妥當,本月下旬便領了軍火工匠前往月港,規劃經營澎湖之事。加上前一陣忙著各項公事,這個中元節,說不得要放下手中事務,好好陪家人兩天了。

    中元節在全國各地都是大日子。節前幾日,市面上已有不少小販販售冥器、時鮮瓜果、油餅糕點,以及色彩斑斕的小荷燈,叫賣聲不絕於耳。十五當日,大街小巷張燈結彩,貼滿了慶中元的紅色招紙。各處設壇酬神、建醮做法會,還有些積善人家專雇百戲藝人當街獻演。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皆用新米、葷素菜食、新鮮蔬果祭祀先祖。祭品中,西瓜是不可缺的,有些地方幹脆就把中元節稱作“瓜節”了。當然,若是貧困人家自然是有什麽貢什麽,沒那麽細致講究了。

    至於馮府,自然沒有湊合的道理。正兒八經的一道儀程下來,行了祭禮,用過晚宴,采妍便迫不及待地提溜了個小荷燈拉著馮虞出門去了,馮母與忠叔領著一幫家丁使女跟隨在後。放河燈總是要闔家同去的。不過麽,眼前這對興致勃勃地小兒女,也不必湊得太近攪擾了。

    來到閩江邊上,此處已是人如潮湧。江面上星星點點,滿是燃著燭火順流而下的紙船,如同天際上的銀河一般。河上多處擺起香案蓮臺,皆是福州府各佛寺在此做起法會。臺上僧尼一邊誦經,一邊朝臺下撒些糕點果子,幼童們在大人鼓勵下蜂擁爭搶。據說吃了是能消災免難的。江面上卻是另一番景象,各家道觀的道士道姑沿江放船,一邊奏起絲竹仙樂,一邊不是往江中放燈,做祈福道場,普渡冤魂怨鬼。人群中。處處可見青年男女提著紙紮的荷花燈來來去去,談笑甚歡。說來好笑,雖說如今官方正統學問是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對官民衣食住行皆有嚴規。可世風卻日漸開放奢靡,一般百姓壓根不理那一套。商賈著綢、百姓穿靴的比比皆是。

    馮虞與采妍擠到江邊,相互依偎著。欣賞著滿江燭火的中元燈景。采妍看著看著。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馮虞不解地看了采妍一眼,卻見采妍遙指江中岸上,“依虞哥哥,你看佛道兩家同做法事,動靜一邊比一邊大,可象是唱對臺戲?”

    聽她這麽一說,馮虞仔細看了一陣,笑道:“只怕真有這麽個心思呢。呵呵,這兩家難得碰頭。可不得較勁麽?都是出家人不好動手,只好看誰動靜大了。”

    “依虞哥哥,這中元節佛道齊上陣,到底算是哪家的?”

    馮虞想了想,說道:“這中元日。於佛道兩家都是大有講究地。中元這說法是起自道家。道教《太上三官經》說。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中元節全稱是中元地官節,便是慶賀中元赦罪地官清虛大帝誕辰的日子。道家又有個說法,這一天地官要檢點地府鬼魂功罪以定賞罰。所以這一天地鬼都要出離冥界,受地官考校,也叫校籍辰。故而家家戶戶這一天都要供奉地官,為祖先求冥福,以早得托生。

    至於佛家,據《大藏經》所載,釋迦十大弟子之一目犍連的母親墜入餓鬼道中,食物入口化為烈火,目犍連求救於佛,佛說,其母生前罪業頗大,非一人之力可救,要在七月十五僧眾安居終了之日,備好百味飲食,供養十方僧眾,集眾僧之力誦《盂蘭盆經》,才可使其母解脫苦難。目犍連遵囑照辦,果然是救得母親拖厄。盂蘭盆會便是這麽來的。”

    “噢。那會什麽叫盂蘭盆會這怪怪的名字?”

    “盂蘭是天竺梵語音譯,意為倒懸,形容亡人之苦。盆是咱們漢話,指盛放供品的器具。盂蘭盆合到一起,便是說行祭禮以解脫先人倒懸之苦。”

    “原來如此。兩家皆說要孝侍先人,一個宗旨,也犯不著幹架了。”

    這時,馮母與忠叔帶著家人湊了過來。“依虞、依妍,咱們家也該放燈了。”馮家今晚備下地河燈,不單是給馮虞先祖亡夫求冥福,也給采妍的亡父亡母備下兩盞。想起這段傷心事,采妍又紅了眼圈。

    馮虞與采妍並肩放了河燈,目送紙船順水而去。馮虞從懷中掏了條絹帕遞給采妍。“擦擦,你的孝心,爹娘泉下有知,定有所感的。那邊法事忒熱鬧,咱們過去看看。”說著拉了采妍便走,只怕再呆下去又是觸景生情。

    馮虞與采妍行到一處人多的法臺下,看臺上僧人伴著木魚鐘磬之聲吟誦佛經,聽著還挺入耳的。正聽著,卻見臺上下來一位方丈直到面前,沖著馮虞雙掌合十。“馮施主,幸會。貧僧稽首了。”

    馮虞連忙還禮,“在下還禮了。您是?”

    那方丈朗聲一笑:“施主可是貴人多忘事,貧僧乃開元寺塵因,當日施主為鐵佛殿題留墨寶時,貧僧立於明性長老身後,故而識得施主。想來當日施主忙碌,不曾留意周遭,認不得貧僧也在常理之中。”

    “噢----大師這麽一說,在下倒是有些印象了。”嘴上是這麽說,可馮虞心中依然記不得此公是哪路神明。“說來慚愧,自從明性長老圓寂之後,在下便少往寶剎走動了。不知如今貴寺主持換作哪位高僧?”

    “呵呵,便是貧僧。施主說來也是頗有佛緣之人哪,當日施主走後,明性長老便與我說,莫看施主年少,卻是深具佛性、種得慧根,日後定有大功德。”

    “啊!明性長老還有這話?那個……佛緣或許是有的,見佛拜佛嘛,可是這佛性麽,那個,言之尚早,言之尚早。”馮虞心道,深具佛性,不就是說我遲早要出家當和尚麽?我還不曾娶妻生子呢,此事免談。

    塵因撚須笑道:“施主過慮了。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凡夫以煩惱覆而無顯,若斷煩惱即顯佛性。紅塵中亦是修行地,具慈悲心,具菩提心,自度度人,自覺覺他,堪得破,放得下,便是大境界大智慧,便是佛了。唯摩詰居士是在家地佛,也有妻妾。佛陀也曾娶妻生子,無礙成佛。佛法是心法。人世間難免五欲六塵,不貪著,便是佛了。阿彌陀佛----”

    擡眼看馮虞一臉懵懵懂懂地模樣,塵因又道:“施主若是一時不能悟,但依本心而行即可。一心求悟,一意成佛,未嘗不是不是執著迷相。日後施主不妨常到寺中小坐,未必要參禪打坐上香施舍,尋貧僧喝茶聊天亦好。施主眷屬想是等得久了,不妨日後再敘。”

    別過塵因,回家路上,采妍問道:“方才那和尚與你說的什麽?我一句不曾聽懂。”

    馮虞笑道:“塵因禪師說你相公我有佛性,日後是要成佛的。”

    “啊?成什麽佛?”

    “莫不是彌勒佛?”兩人相視大笑。

    中元節與塵因這一番交談,馮虞轉眼便置於腦後,過了數日即啟程前往漳州。此番馮虞隨帶了十余名火器工匠,三百枝火銃、七萬發彈藥,以及殺傷、縱火手榴彈各兩百枚。還有槍械彈藥工圖與模具。

    楊家父子一見這些,欣喜若狂。楊萬榮拍著馮虞肩頭說道:“這幾個月,阿風全力操練步軍、水師,苦的就是沒火銃彈藥,只能拿樹枝削成火銃狀操演隊列,總不是個事。賢婿這批銃彈可是不折不扣的及時雨啊。誒,這是何物?一坑一道的。”說著,楊萬榮拿起一枚殺傷手榴彈,翻過來掉過去地打量起來。

    馮虞趕忙接過手榴彈,開玩笑,如今這手榴彈可沒有什麽保險裝置,若是一不小心失手落地,會發生什麽事誰也說不準。

    “嶽父,此物名喚手榴彈。只需拿引火之物將這引信點燃,拋入敵群中,火頭引燃彈體內的火藥,手榴彈便會爆炸。彈體上的鐵殼,以及混在火藥中的鐵片四下飛濺,殺傷敵軍。莫看此物個頭不大,殺傷力卻不小。小婿拿豬羊試過,十幾步之內,無處可避,幾無幸免。”

    楊風聽了喜不自禁,當下抄起一枚便要找地方試驗,卻給老爹喝住。

    “賢婿,這手榴彈如此犀利。若是將它做得更大些,如酒甕一般大小,用投石機拋射,豈不是海上決勝之利器,恐怕只要挨上幾枚,一艘大船便要完蛋了。”

    馮虞連連點頭,“嶽父舉一反三,果然姜是老地辣,方才所說有理。那縱火手榴彈也可如此改造。海船俱是木制,只要挨上一枚,只怕便不保了。用之於海戰,恐怕威力比殺傷彈還要強上許多。只是有幾條須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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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迎親規矩多

    聽馮虞神色肅然,楊家父子支楞起耳朵,仔細聽真。

    “一個,這兩樣最是怕火、怕熱、怕撞,海上存運需極小心,以免未得其利先蒙其害。第二條,殺傷彈引線長短需隨射距調整,以免太遲爆開,被敵方撿起拋入海中。若是縱火彈,便不必擔心這一節了。再有,此等利器,仿制卻是不難,因此務必保密,以免為人學了去。”

    楊萬榮聽了頻頻點頭,“賢婿所慮極是。老夫自當萬分留心。呵呵,有了此等利器,再加上精悍士卒,趙大必為老夫所滅!不瞞賢婿,這些時日,老夫一面著阿風抓緊練兵,一面令人收買趙大手下以為眼線,又著人四下尋些告老還鄉的水師宿將充作參謀。那日一番計議下來,老夫心中還是沒底。畢竟咱們皆不曾正兒八經打過海戰,真要幹起來,只怕是有紙上談兵之虞。至於這工坊,澎湖那邊選址、建宅子什麽的都已做好。這些日子看天象當是不會有大風浪,明日便連人帶東西一並送過去。順帶將阿風手下兵馬拉到海上見見風浪。怎樣,你可想往澎湖走一趟,點撥點撥?”

    “澎湖?行啊。不過,小婿手下兩處工坊阿風都看了個遍,小婿也不曾藏私,日後有他照應想來沒什麽問題。另外此番帶來這些個工匠,都是火器工坊的好手,都好說話。只要阿風籠絡著些,這些人便是主心骨了,工坊那一套先搬來用著,過一陣再做調整。倒是有一事。小婿放心不下。”

    “你說。”

    “造銃彈。所需大項工料便是精鋼、硫磺、硝石。這幾樣,澎湖皆無出產,現下貨源可曾定下?上回嶽父說東瀛有硫磺、硝石,可曾與對方談妥?這幾樣若是沒個著落,別的也談不上了。”

    “賢侄放心。去冬我已著人持我手書專往東瀛跑了一趟,與越前國朝倉家談妥此事,已經拉一船回來了。此外,老夫想來。若是在中土大量購入精鋼太過惹眼。東瀛、安南皆產好鋼,老夫打算由這兩處分購一些,也好過一棵樹上吊死。”

    馮虞聽這話吃了一驚。“安南也產鋼?”

    “呵呵,你當安南只產瓜果稻米麽?當地鐵礦、煤礦產量本就不低,數百年前便從中原傳入灌鋼法,現下所產精鋼不比中原差。現下東瀛戰亂不斷,自家也需大量用鋼。價錢越擡越高。到安南進鋼,反便宜許多。”

    “還有這等事!呵呵,安南這塊地方還不差麽。”

    楊萬榮打量馮虞兩眼,“賢婿,看你笑得如此詭異,又打什麽主意了?”

    “嗯?沒什麽。咱們這船跑一趟能運多少鋼回來?夠用麽?不耽誤生意吧?”

    “ 呵呵,你那是造銃,又不是鑄炮,能用到多少?老夫我手上別個沒有。船還是盡夠的。不妨事。眼下這些工匠、樣品運上澎湖之後,先用咱們中原自產蘇鋼,幹起來再說。東瀛、安南地鋼,總得到深秋方能發運,這邊等不及。反正這些事由老夫來安排妥帖。依虞你呢。這兩日先看看阿風地兵練得如何。可堪戰否,回頭全心準備好。將我那寶貝女兒轟轟烈烈迎回家是正理。”

    馮虞臉一紅,說道:“這回來,原本便打算細細商議此事的。聖上欽定,十月初六成婚,到時候京師要來賜婚使主婚的。故而之前便要先將阿雲迎至福州。嶽父您與阿風阿雨到時候也得同往,到時候兩邊家長同堂慶喜。不知這等安排與月港這邊風俗可有沖突?”

    “ 哦,咱們漳州地面迎親完婚,有個說法叫鄉俗間有不親迎者,新郎不必過府迎娶,只需請個好命人代為上門即可。不過,迎娶的規矩小節卻有些講究。你馮家迎親隊伍須著兩個家丁執一對書寫姓氏的紅燈籠在隊前引著,隨後須是八音樂隊,一頂送嫁姆坐的油布轎、五頂給儐相和小叔坐的披紅彩竹簾轎、一頂給新郎官轎、一頂八人擡花轎,最後六十匣“百二杠”彩禮。咱們兩家都不是一般人家,這等臉面鋪陳是省不得的。隊伍最後,記得排個仆役挑個布袋,內里須裝上便桶與子孫桶。

    迎親隊伍到我家門,先放三掛炮仗,開門之後還得送上兩紮禮炮,一紮上書兩姓合婚、一書百子千孫。我家收下兩姓合婚,再將百子千孫那一紮回贈與你。之後麽,反正你們那撥人聽老夫這邊安排就是。你還需交待儐相一事。在我家宴請時,記得在在席間偷兩只酒盅帶回去,放在洞房新床下,可庇佑早生貴子。

    回程這一路上,一個是絲竹不斷,再一個,每經村巷、寺廟、橋梁,都得鳴炮過路。等到了福州地界,便依你們當地規矩行事。老夫便管不著了。”

    馮虞聽了這一套規矩下來,頭大如鬥,幹脆與楊萬榮打商量:“嶽父大人,方才所說這些千頭萬緒,小婿只怕難以記全。要不,您找個人細細寫下來,小婿回頭安排來人一一遵囑而行,免得有錯漏失禮之處。您看可行得?”

    “是個辦法。口說難免有錯訛之處。要不我叫個通熟此道地管事一路陪著,凡事有他指點著,你也省心。”

    “如此安排更妥帖了。小婿算了算,迎親隊伍九月中便要到月港,這一路總要走個十來天方能回返福州。我再派兩百親軍馬隊隨扈,一來壯聲勢,二來保平安,想來尋常賊寇便是來個一兩千也能輕易應付了。回程上嶽父也帶些人手,可保萬無一失。”

    當夜,楊府便調遣人手將火器、工圖、模具等物什裝船。第二日一早,馮虞與楊家父子便登船。揚帆出海往澎湖而去。

    馮虞搭乘的是一艘兩千料中型福船。可載兩三百人之多。據說楊家船隊中還有三千料大船,不過吃水較深,許多港口難以駛入,需用小船過駁。此番不是出洋行商,除軍火外另有些給養物事,用不到如此大船,除了這艘中號福船,另有兩艘四百料鳥快船隨行。

    馮虞之前坐過最大的船就是運河上地官船了。乘船出到外海,前世加上今生都是頭一遭。這大名鼎鼎地福船自然也是頭回乘坐。船一離港,馮虞在船艙中便坐不住了。船頭船尾上上下下跑了個遍。

    福船的船型是首尖尾寬兩頭翹,長約八丈,兩舷皆有護板拱起。船首有正碇和副碹,都用絞車控制,供駐泊之用。船尾有正舵、副舵。正舵一大一小兩種。分別在深淺海域使用。船身十支櫓供劃行,另有三桅三帆,高達七丈的主桅上還設有望鬥。船樓分三層,載員一般皆住船樓。船體分四層,底層為壓艙石,三層、二層為淡水櫃、貨艙,一層就是船甲板了。

    馮虞走了一圈,發現船首裝有沖角,甲板上安了女墻垛口。船兩舷各安了一具弩炮,前甲板上還有不知什麽機械地底座,怎麽看這艘船也不像貨船。跟在身後地楊風看馮虞面露疑色,笑道:“怎麽,看出什麽不對勁了?”

    “看這船。怎麽象是戰船?”

    “ 這原本便是戰船!現下出遠海最好的船便是福船。吃水深、船速快、行得穩、轉彎趨避又活。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所用寶船便是五桅五千料的大福船。禁海之後,朝廷下詔。原有海船者,悉改為平頭船,所在有司,防其出入。水師皆棄大船不用,最大的便是兩桅四百料,居然是充作帥船。喏,便與那兩艘鳥船一般大小。真要在海上動起手來,不過是廢物點心罷了,還真是一副鳥樣。即便如此,經百年荒廢,如今各地水師戰船已所剩無幾,軍隊缺額過半,所存士卒又皆是老弱殘兵不堪戰,萬里海防形同虛設。要不怎麽倭寇能在我沿海各州府四下溜達,串門一般如入無人之境。

    哦,扯遠了。當日禁海令一下,江浙以北地海船廠,如南直隸龍江船廠、北直隸清江船廠,無不是乖乖聽話,一概廢棄。咱們福建卻多了個心眼,船圖、匠師一股腦給咱們這些個海商端了來,私底下繼續開造。那四百料船一趟能運多少貨?頂個屁用。如今這船,便是當日三寶太監船隊中戰船的式樣。咱們跑海的,難免遇上海盜什麽的,這船好用,看那弩機沒有。即便是對撞,咱們也不吃虧。那些海盜能有個兩三百料就了不得了,一個泰山壓頂便將它裝散架了,咱們還毫發無傷。唉,只可惜三千料已是封頂了,再大的寶船如今已無人能造。”

    馮虞笑道:“阿風,前些時在軍中呆得久了,與那些兵丁學了不少粗口渾話。回來老爺子沒對你行家法?”

    楊風臉一紅,“那倒沒有。唉,近朱者赤,沒辦法,時不時便冒出一兩句來,不說還憋得難受了。”

    “嘿嘿。說正經地,那寶船為何造不來了?原樣放大不就得了?”

    “照你這麽說,十萬料大船不也唾手可得,哪有這麽便宜的事?船大了,吃力部位、船艙布局皆有不同。造船非是小事,船不結實不穩當,海上遇著風浪不是傾覆便是解體,非有工圖不能造。造出樣船後須經海試方敢實用。”

    馮虞聽罷沈默半晌,方說道:“這個我是外行,只覺著當年我大明水師無敵天下,轉眼間灰飛煙滅頹唐至此……心痛啊。算了,不說這個,若非如此,你楊家難有今日。誒,聽說你將人馬都拉到澎湖操練以避人耳目,如今練得如何了?到澎湖我可要仔細考校地哦。”

    楊風得意一笑,“不必到澎湖,現下便可校閱。現下反正已到外海,沒什麽顧忌了。來人,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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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海軍學問大

    隨著楊風一聲令下,只聽船樓頂上戰鼓聲頓時爆響,片刻後左右兩艘鳥船上也有鼓聲傳來。這時,馮虞隱隱覺著甲板下有什麽動靜,轉眼間,船樓中一股腦湧出約兩百軍士,上到甲板空處,三下五除二便列隊完畢。馮虞遠遠看見,另兩艘船上也各有上百軍兵集結。

    這些軍兵整隊之後,一名哨官服色的黑瘦軍官跑步到二人面前,肅立稟報:“練軍第一哨、第二哨集結完畢,請長官訓示。”

    “原地待命。”

    “是!”

    看這架勢,想必這些人馬就是這些日子楊風精心操練的楊家軍了。看方才那哨官還有些眼熟,想來當日曾在福州集訓過。只是方才馮虞也在船里跑了個遍,卻不曾見到這些人的蹤影,著實奇怪了。

    聽馮虞如此問起,楊風說道:“他們方才都在貨艙里呆著。你到三層不過是探頭探腦了一陣,不曾走入,未曾發覺也是常理。此番從澎湖帶他們出來,便是要在海上歷練一番。如今我家除各船水手之外,另募了一千精卒,專訓陸戰、搶灘,以及接舷戰,就如上回你說的那個什麽陸戰隊。不過,海戰時也不能幹看著,還是要幫水手一把的。同理,各條船上水手我也打算分批訓練,隊列不一定多精到,至少白刃見紅的時候也得能頂上。依虞,怎樣,可有什麽要考校的?”

    “考校什麽?海上那一套我又不熟,你該怎麽練便怎麽練,不用管我。”

    “行,現下在海上,別個也練不成,唯有接舷戰了。侯幹!”方才那哨官應聲而出。不待楊風下令,馮虞上前繞著他轉了兩圈。“嗯。人如其名。”

    這侯幹還沒反應過來,楊風已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依虞啊。你夠壞的。侯幹,不用管他。打旗語,演練接舷戰。兩船攻,我船防。”

    話音未落,只聽馮虞“咦”了一聲,“怎麽,你們海上聯絡用上旗語了?”

    “這有什麽?陸戰時以金鼓旌旗為令,海戰自然也是如此。咱們船隊出航。往日里各船海上聯絡要麽放小艇傳話,要麽便是用旗號了。只是商船之間信號簡單,無非便是進退、回轉、聚攏之類。如今咱們也是官軍了,自然要習用水師旗語。”

    馮虞想想也是,現如今別說電臺,連有線電話都沒有,可不得用旗語麽。“這管用麽?”

    “ 如何不管用?你看。”楊風一指望鬥。上面有水手正擺動令旗。片刻後。兩條船上皆有人回令。不待回報,楊風便與馮虞說道:“兩船回話,得令。”緊接著,馮虞眼見得兩船擺頭向福船靠攏,待三船接近時,船上軍兵以排成三列橫隊,相互以火銃瞄準,在領兵官口令下模擬攢射。

    馮虞就在福船甲板上,本船軍兵動作看得更為真切。只見船上軍兵在兩名哨官率領下分作左右兩撥。分頭迎戰靠攏過來的兩艘鳥船。福船體型高大,軍兵們居高臨下沖著鳥船輪番開火。想來若是實戰,對方傷亡必定是更大。馮虞來到舷側探頭往下看。卻見鳥船上官兵並未排成密集隊列,而是在刀盾兵掩護之下不時探出頭來各自開火還擊。扭過頭來馮虞便問楊風,“那艘船的兵想拿盾牌擋子彈麽?”

    楊風回道:“海戰中小船搏大船。難免被敵弓弩火銃壓著打。現下除了我軍。海上還無人有如此犀利之火銃,這盾牌多少還是管點用的。而且咱們船隊配的可不是一般地木盾。是咱們漳州府的龍溪縣**地藤牌。這些藤牌皆以山中老藤制成,呈圓盤狀,中心凸出,邊沿高起,直徑三尺,重不過九斤,內編兩根藤條用於手臂執持。制好的藤牌需在油中泡上半年,再曬上半年,如此十余次,陸戰時可做盾牌,水戰時可做船只,兵器極難破入。我家高價買回之後,在牌面上又蒙了兩層牛皮。說刀槍不入絕無虛言!”

    聽到這里,馮虞不禁想起前生史書上鄭成功手下屢挫清軍,連敗荷蘭、沙俄殖民軍的藤牌軍,莫非用的就是這種藤牌?似乎戚繼光鴛鴦陣中也用到藤牌。再說遠點,老藤既然能制盾牌,那麽《三國演義》中所寫的藤甲軍恐怕也不是子虛烏有了。

    方才楊風所說點醒馮虞,眼下可能遇見的對手火器皆不如自家,如藤牌這類冷兵器時代的優勢裝備還是蠻管用的。按著楊風所說,這藤牌明顯強過軍中尋常木盾,倒是可以多弄些個來,裝備麾下刀盾兵。再有,原先取消旌旗旗令改為以鼓號發令現下看來也似有不妥。如今手下三兩千人,僅夠一場戰鬥,指揮起來還不太吃力。日後若是有機會統帥千軍萬馬,打一場大戰役,單靠鼓號顯然是不夠地,旗語看來還得恢複起來。另外,戰術手語的普及也頗有必要,小部隊行動以及偷襲時,打手語溝通總好過大呼小叫。

    此時兩艘鳥船已經與福船靠幫,兩船上官兵一聲吶喊,火銃手同時起身開火攢射,藤牌兵齊齊拋出飛爪鉤住福船靠幫,將單刀咬在口中,雙手握緊繩索,兩腳點著船體,只幾步便攀上福船,護住飛爪,身後火銃手隨即上刺刀,跟著爬上船來。至於這邊福船上官兵,倒不曾上前幹擾,兩邊軍士背靠背列隊,沖著來船跳幫軍士輪番攢射。待對方上船,眾人發一聲喊,挺著上了刺刀的火銃沖了上去。隨著楊風一個手勢,鳴金收兵。這場接舷戰演練到這兒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待這四百官兵在福船甲板上列隊完畢,楊風回頭問馮虞,“方才這演練如何?有什麽不到之處?”

    馮虞想了想,說道:“按著方才進程盤算,攻方傷亡只怕是遠大於守軍。守方占了船大的便宜,應對得法,又全裝備了火槍,火力更猛。鳥船上那兩百人不應這麽硬扛,不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若是用上手榴彈又是一番情形了。現下咱們似乎是遇不上強手。可是,若有朝一日,遇著火器犀利之敵該當如何應對,你們也得有所準備。所謂料敵從寬便是這道理。別個沒什麽好說了,海戰我是外行,你有數便好。”

    楊風還打算與馮虞再交流幾句,忽聽望鬥上有人高喊:“右前方有船來了,兩艘千料海船,打的趙家旗號----”

    聽見這消息,楊風立時精神起來。“依虞,趙大的船不知為何落單,眼見是避不及了。送上門地貨,打是不打?”

    “不怕打草驚蛇,讓那趙大生出防範之心?”

    “一兩艘船出海,遇著海盜、海難都是有地。還有水手卷貨跑路的呢。”

    “呵呵,你都如此說了,還有什麽可講的?阿風,你若是有把握將兩條船一並拿下,那便打一仗試試。要打,便決不能讓一人一板走脫!”

    “ 得令!”楊風沖著馮虞一抱拳,轉頭布置去了。馮虞則登上船樓頂部平臺,打算靜下心來看好戲。一會兒工夫三艘船同時升起水師旗號,沖著那兩條船迎了過去。各船上弩炮、弓箭、火銃俱已備妥,四百官兵各歸本船,在甲板上列隊待命。另有水手一陣忙亂,搬出些木制、鐵制物件,七拼八湊,前甲板底座上赫然出現一座小型投石機。又有人搬來十余枚石彈、酒壇備在一旁。

    這些個都忙完了,前方地平線上果然現出兩艘海船。遙遙望去,馮虞眼見那兩艘船船帆擺動,似乎是有轉向的意思。楊風這會兒手執令旗,帶領親兵來到馮虞身旁,“你倒是會挑地方,直接到指揮位上來了。傳令,全速逼近。左右鳥快船包抄,截住他們。打旗語,只說咱們是大明水師,讓他們停船報明身份。”

    馮虞聽著又覺新奇,“怎麽,水師旗語各家商船都識得麽?”

    “ 哦,水師旗語分兩種。一種是軍令調度,頗為繁複,只在軍中習用。另一類是要告知民船的,就幾條號令,如報號、停船、讓道、回港等等。這是為著水上執行公務用的。海面上看著不遠,真要攆上去還得費老大勁。但凡有些什麽事便要靠吼或是放快船傳話,豈不是麻煩透頂。每個行船的都得知道這些旗號,若是水師打出三通旗語還不依令而行,便是違抗官令,直接便要動手扣船拿人了。”

    “嗯,原來如此。”馮虞不再發問,只看對方如何反應。果然,一通旗語打過,對面兩條船不再調頭,老老實實迎了過來。不過依馮虞想來,只怕更多的還是看著兩條鳥船船速高過自己,想想橫豎跑不掉,幹脆老老聽話。否則只怕是早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待兩邊靠得近了,馮虞看清,對方也是福船船型,桅桿上打著一面青色三角號旗,旗面上一個墨色的“趙”字。自家兩艘鳥船此時已左右前出,馮虞座駕帥船將船身打橫,三船呈品字形將對方圍定。各船軍士在甲板內側列陣,火銃手靠前瞄準,刀盾兵在後待命。帥船上弩炮也將炮口直指來船。楊風傳令:“打旗語,叫對方過來個主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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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撿的外快
    一通旗語過去,眼見得對方船上立時有所動靜。過了一陣子,前頭那艘船上放下一條小艇,往這邊悠悠劃了過來。看見對方老實聽話,楊風似乎是松了口氣,令親兵搬兩張靠椅上來,支起傘蓋,又讓馮虞與自己的親兵擁立身後,威風要做足。兩人坐下之後,楊風問道:“依虞,待會子還是你來唱個主角?”

    “我得怎麽說?”

    “嘿嘿,反正就是要搜檢兩船。待咱們將那些個水手制住,連人帶船押往澎湖,後頭就好辦了。”

    “可海上這些規矩我都不懂啊。”

    “正是不懂才好,即便是亂命,對方也只能是幹瞪眼,還當你要抖威風,也不敢有什麽二話,哪知你是要扮豬吃虎,等明白過來已是晚了。再說了,我還可在一旁敲邊鼓。”

    “成,就照此行事!”

    兩人說笑間,有軍士將一名管事模樣的帶上頂層。此人走上臺階,擡眼一看,頂層上數十名橫眉立目的精悍官兵環侍著兩名年輕軍官。左手那人頭戴烏紗,身著蟒袍玉帶。右手一人頂盔貫甲,看服飾應是守備、都司銜級的中級武官,仔細看相貌,似乎竟是楊家老大。

    見這架勢,此人當時便是一楞,轉眼換了一臉諂笑,湊上前來深施一禮,“小的是月港趙家管事,奉主人命押運兩船回港。不知兩位大人傳喚小的過傳來,有何吩咐?”

    這時楊風先開口道:“哦,難怪眼熟,我似乎在趙大身邊見過你的。”

    “呵呵,楊大人好眼力,說來我家主人與貴府也是桑梓,兩家擡頭不見低頭見,都好說話的。”

    楊風點點頭。說道:“這位是昭毅將軍、錦衣衛福建千戶、提督整飭福建海防邊備軍務馮虞馮大人,想來你是聽說過的。”

    那人吃了一驚,趕忙沖著馮虞再施一禮。“大人之名,如雷貫耳,民間都傳頌大人清廉愛民,保境滅倭的英名。”

    馮虞只是點了點頭,依然不發一語,楊風接著說道:“大人有靖邊禦寇之責,此番專門點齊我部巡海,一出來便撞見你們趙家的船了。自當查問一番。”說著沖那管事一笑,一副活該你倒黴的神色。

    那管事聽了這話,一陣地苦笑,看來也只能怪自己回程之前沒燒香了,不過話說回來,東瀛的神仙也未必管得到大明地界。“那個,馮大人破浪蹈海保境安民。小的著實是欽佩之至。只是咱們趙家一貫是安善良民。這個……這個楊大人是知曉地。”說著,那管事可憐巴巴地看著楊風,指望著替自己說上幾句好話。

    這時,馮虞終於是開了金口。“你們這船從何處來?所運何物?”

    那管事給這一問,半張著嘴,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複才好。卻聽楊風說道:“大人不是不通情理的,如實作答便是。”

    那管事一咬牙,說就說吧。人家是吃錦衣衛這碗飯的,什麽事打探不到。要真打算禁海早發兵平了趙家堡,還待今日?“大人有問,小的不敢隱瞞。這兩艘船從東瀛接了貨過來,正回月港。船上所運的皆是東瀛土產,絕無禁物。望大人明鑒。”

    “東瀛?船上皆是貨品麽?可曾載了人?”馮虞又問。

    “回大人。船上確是一般財貨。全船皆是我趙家船工。去時多少人,回時多少人。不曾有一個旁人。”

    馮虞上下打量著那管事,看得他直發毛。“呵呵,東瀛來的?你們行船販貨,不都是冬春兩季發船?每回不都是傾巢而出?如何今日卻只是兩條船來往?你這兩船又能販多少貨,賺幾個錢?如今是正是臺風密集時節,這會子行商,風險未免大了些吧?”

    馮虞問出這番話來,大出那管事意料,今日是真碰上高人了。此人躊躇了片刻,湊到近前,低聲說道:“不瞞大人,此番小的船上確無閑雜人等。至於此時出海,實是倭人那邊催貨甚急,出了高價的。反正去也去了,回程上自然捎帶了些東瀛土產,如倭刀、漆器之類。”

    馮虞將信將疑看了那管事兩眼,問道:“所言屬實?”

    “無半句虛言。”

    馮虞沖那管事一笑,“既然如此,本官派人上船查過人貨。若真如你所說,幹犯海禁一事本官也就不計較了。你回船招呼船工水手,老實聽話,官軍只是例行巡察,不會欺壓良善。”

    那人一聽傻眼了,真要查啊!看馮虞一臉地淡漠,那管事又轉到楊風身邊,“楊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風點點頭,來到馮虞身邊俯下身子,低低說了兩句。待馮虞點頭,楊風方才與那管事來到邊上無人處。“說吧,何事?”

    那管事賠笑說道:“楊大人,咱們本鄉本土的……”

    “莫扯這廢話,直說吧。”

    “ 是,是。大人您看,其實咱們跑海行商的,什麽賺錢便販什麽,這個……難免有些個違禁之物。大人是馮大人姻親,能否幫著說項一番,略作通融,高擡貴手,小的感激不盡。回頭我家主人承您的情,必有回報。這個……小的知道楊家富有四海,不在乎幾個小錢,只是馮大人那邊或許用得著,這個您且拿著,不夠再說。”

    說著,管事從懷中掏了張會票塞在楊風手上。楊風撇了一眼,五百兩,不算多可也不少了。“行,我且說說看,不過,雖是親戚,畢竟人家是上官,行不行我也不好說。你且在此處候著。”

    趙府管事不錯眼地目送楊風轉頭去尋馮虞。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又將那會票塞入馮虞手中,馮虞搖了搖頭,又沖著楊風說了幾句。楊風點點頭,沖馮虞抱拳施禮,高聲領命,回頭卻來尋那管事。

    “方才馮大人說了,軍令如山,四下兵丁都聽得真切,今日不差是不成的。不過,待會子由我帶隊進艙,怎麽個查法,我自行拿捏。如何?誰讓今日撞上了呢。大人有大人地臉面威信,咱們也得稍顧忌著點。算你倒黴,這過場說不得是非走一遭不可了。”

    那管事苦笑一聲,“只得如此。只是勞煩大人費心了。”

    “好說。你先回去,吩咐兩船水手全到甲板上候著等待甄別。艙里莫要留人,以免與軍兵誤會,有了沖突可就不好辦了。待會子下艙,你便跟在我身邊,有什麽緊要地到時你見機說話。我自去與軍兵交待一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彼此有數便好。”

    那管事感激涕零,沖楊風一抱拳,“大人高義,小人感銘五內,回頭我家主人必有重謝。小的先過去招呼了。”

    待那管事走後,楊風回身沖馮虞一笑,“成了。”

    馮虞起身看著那管事乘小船過駁回去,一邊交待楊風:“這兩船必有蹊蹺,待會子小心為上。上船後先制住水手船工,控住要害,而後仔細搜索艙室,小心那廝預伏人手。”

    “明白,我去了。”

    楊風走後,馮虞手扶墻垛,微微探身,看軍兵如何行事。一會兒功夫,對面兩艘船已經並排下錨,兩艘鳥船左右包夾,馮虞座船插入對方兩船正中,如夾心餅一般將那兩船夾住。官軍用撓鉤纜繩將五船並行搭穩,鳥船上軍兵紛紛跳幫登船,將趙家船上水手趕到靠帥船一側船舷邊上喝令蹲伏。馮虞船上百名火銃手分立兩舷居高臨下持槍威懾,另外百人分別跳幫支援支援。

    待控住這幫水手之後,登船軍兵迅速分作兩撥,大半官兵圍住水手刀槍相對,另外每船約有三四十名官兵下艙搜索。楊風冷臉立在甲板上看軍兵往來行動,不時扭頭沖身後親兵發號施令。候在一邊的趙府管事或許是察覺有異,臉色已變,焦躁不安地撓頭跺腳,想湊上來搭話。楊風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過不多時,一名查艙的隊長疾步走向楊風,附在耳旁低語幾句。馮虞見楊風沖著那管事一陣冷笑,一揮手,邊上親兵立即沖上前去,將那管事放倒在地捆綁起來。那管事登時大呼小叫掙紮起來。一名親兵伸手扯下管事的腰帶,團了團,順手就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見此情形,蹲在舷邊的水手發出一陣騷動,轉眼便在軍兵槍刺、單刀的威逼之下老實下來,被人一一捆綁起來。另一艘船上水手聽見動靜不對,卻給馮虞座船隔著,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有幾個悍勇地水手立時站起身來大呼:“官兵要殺人劫船,弟兄們拼了----”

    話音未落,周圍及帥船上嚴陣以待的火銃手便已同時開火。這幾人尚不及有所動作,便被亂槍打倒,連帶幾個蹲在周圍的也遭也池魚之殃。這麽多火銃近距離施放,那聲響大得嚇人。這些跑船的何曾見過這個,一個個給震得驚恐萬狀,蹲在地上抱著頭再不敢動彈。帶隊搜索這一船的侯幹,見此情形立即趕到隊前,令官兵將水手一一捆綁起來,又將方才中槍地一一補了一刀。確信死透了,又命人到艙里搬了壓艙石上來,將十來具屍體一一綁上石塊投入海中。馮虞在樓頂上看得瞠目結舌,不想這瘦猴幹也是如此狠角,平日里還真看不出來。

    聽見外頭有動靜,原本在一直在艙內小睡地楊萬榮也走上頂層探看情形。這時楊風已回到帥船上,見著馮虞與老爹,得意洋洋地劈頭便是一句:“這回趙家虧大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6-11 11:07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棘手
    楊萬榮不知出了何事,聽得莫名其妙,“趙大怎麽了?”

    楊風將方才設局奪船之事簡要說了一遍,又道:“爹,依虞,猜我查到何物?”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何物?”

    “倭刀、銀錠,還有----硫磺、火硝!”

    “什麽!”楊萬榮與馮虞又是異口同聲。楊萬榮奇道:“那趙大進硫磺硝石作什麽?全是違禁之物,賣不出去又賺不了幾個錢,吃錯藥了?”

    馮虞稍一琢磨,冷笑一聲,“賺不了幾個錢?這卻未必,弄不好能賺大錢呢!阿風,帶我去看看。”

    三人跳幫登船,進到貨艙驗看,果然是大袋的硫磺火硝。這時有個軍士過來交給楊風一張紙片。楊風略略看了一眼,說道:“兵士搜索船艙,查到貨單,計有倭刀六千把,銀錠八萬兩,硫磺一萬斤,火硝六萬斤!這一回可是賺大了。”

    馮虞接過紙片看了半天,又遞還給楊風,“這東西收好了,先上去吧。對了,將那管事押來,我要訊問。”

    馮虞三人上到甲板,兩名軍兵正好將反剪雙手的趙府管事押了過來。到了馮虞面前,那兩名軍士朝那管事腿彎處踹了一腳,此人“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馮虞低頭看了他幾眼,喝道:“擡起頭來,本官有話問你。”那管事聽了這話,果然擡起頭,仰視著馮虞。那眼神,有懊惱。有恐懼,還有憤恨。馮虞冷笑一聲,“想來你算是那趙大的心腹了?”

    “不錯。”

    “姓名?”

    “我隨主姓,名勝。”

    “趙勝?嗯,這名字還行。對了,本官只知外人都叫你家主人趙大。他的本名是什麽?”

    趙勝白眼一翻,“我等實不敢問主人姓名。”

    馮虞瞇著眼看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好,本官且信你一回。這兩船貨如何解釋?莫說你不知情。硫磺火硝俱是軍資,朝廷嚴禁民間買賣,違者嚴懲不貸。你這一回便販了數萬斤。定你個謀逆之罪是綽綽有余了。”

    趙勝楞了半天,實在不知如何作答才是,幹脆脖子一梗,不言語了。

    看趙勝沒有招供的意思,馮虞也不著惱,幹脆蹲下身子與那趙勝來了個面對面。

    “ 趙勝,我錦衣衛刑房有三十六般酷刑。不怕你人心似鐵。難捱我官法如爐。大羅金仙下凡一樣給我乖乖招供。不過本官不想這麽費事。待會本官問你幾個問題。你若肯如實招供,本官替你更改戶籍,再給你三千兩紋銀。呵呵,反正這船上銀子有地是。從此你盡可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銀子確是不多,不過呢,下半輩子稍省著點用也是盡夠了。怎麽說也撿回條命不是。”

    趙勝嘴角一抿,打算說兩句硬話,馮虞卻沒給他這個逞英雄的機會。“回話之前。你先想好了。這謀逆之罪,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淩遲。或許你不怕死,十八年後又是條漢子。對吧?不過看你年紀也在四十開外,趙大拿你當心腹,想必是娶妻生子了。按年歲算。家中爹娘也許還在吧?依著《大明律》。謀逆為十大不赦之罪之首,犯事者不問首從一概淩遲。滿門抄斬,女眷、幼子沒籍為奴為娼,家產抄沒入官。到時候,本官再法外施恩,上奏朝廷,只說你是謀逆主犯,建議從重議處,讓你那些個至親家人陪你一道淩遲,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這主意如何?”

    趙勝聽了這話,身子一哆嗦,惡狠狠地盯著馮虞,“你……你……”一時間竟不知該罵什麽才好。

    “ 本官話還沒說完。你不打算開口,無非是想護著你主子。可我告訴你,單憑你艙室中抄出的那張貨單,本官即刻便可調動大軍抄滅趙家堡!話又說回來了,錦衣衛想收拾誰,還用證據麽?既然那趙大橫豎要完蛋,如今你拒不招供又是為了誰來?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待會子給我個話,死路活路由著你選,本官再不會多說一句廢話。”

    說完這話,馮虞再不理會面如死灰、冷汗直流的趙勝,直起身來,到船頭看海景去了。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馮虞轉回身,點手令軍兵將趙勝推至近前。“可想好了?所有問題,本官只問一遍。你家主人姓名?”

    “趙……趙則炳。”

    過了半個時辰,馮虞拿著厚厚一疊紙進了帥船臥艙,找著楊家父子,將那疊紙往小桌上一放。“看看吧,全招了。”

    楊萬榮拿起供詞一邊翻看一邊自言自語,“好家夥,知道的不少嘛,這趙大地底細只怕大半都給抖摟出來了。走私銅錢、強弩、盔甲、傷藥給東瀛細川高國,資助其謀反篡政,把持幕府,掉過頭來又走私倭刀、硫磺、火硝入境。呵呵,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麽?不過想來這些軍資最終的買家絕非趙大,只可惜這趙勝也不明底細。阿風,你也看看吧。沒想到這些年趙大不顯山不露水,暗地里卻做下如此之多的勾當。不過,手伸得太長了,難免被捉。”

    想了想,楊萬榮又對馮虞說道:“此番出手,收獲極大。單這兩船貨,便硬生生扣下他趙大幾十萬兩銀子。不過,原先咱們計議著要將趙大一網打盡,如今這一下子,只怕是要打草驚蛇。畢竟這兩船貨價值連城,關礙極大。出了事,趙大必定是提心吊膽,小心防備。甚至連那幕後之人也會縮回去。再想滅他,定要多費周章了。

    賢婿,現下你便要定奪下一步棋當如何去走。咱們拿下這艘船,又得了這口供,一個辦法,便是即刻回轉月港,調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勢剿滅趙家堡。要麽便是吞了這貨,靜觀待變。相信趙大縮過一陣,看看無事又會露出行跡。只是時日遷延,這兩艘船便做不得鐵證了。否則人家問你發現謀逆大案不及時上報是何居心,咱們是有口難辯。”

    馮虞笑道:“沒什麽好想的,靜觀待變。現下平滅趙家堡是不難,即便打草驚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過,這立下的撲滅謀逆大功,朝廷必定又有極厚的封賞。那劉瑾必定嫉我更甚,接下去只怕自身難保。哪怕是緩個一年半載也是好的。另外,與趙大勾連之人小婿大致可知是哪方神聖,非此即彼,皆是老奸巨猾之輩。依我估算,即便是拿下趙大,只怕也難拿到鐵證,未必能奈何得了幕後謀主,只恐反招惹下大麻煩。故此,咱們暫時還是以靜制動為妙。至於證據麽,咱們有那趙勝在手,隨時皆可發難。“怎麽?你要留著他?”

    “不錯。來人----”馮虞一聲招呼,親兵應聲而入,立正待命。

    “將方才拿獲地那個趙勝帶過來。”

    一會兒工夫,趙勝便被帶入艙內。“趙勝,你既已招供,本官謹守承諾,決不殺你。不過,現下卻也不好放你。一旦回月港,你必定給人認出。若是到其他港口放你,咱們這等海船出沒外地太過惹眼。反正那趙則炳過個一年半載便要覆亡,到時候案子結了,你便自由自在了。至於你那些家眷,你且將名單開與本官。到時候,本官自有安排,必護得你家小平安。至於你麽,暫往澎湖避人耳目,反正好吃好喝少不了你的。你只管住上一陣,定有好消息給你。你意如何?”

    趙勝苦笑一下,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挑的?人家怎麽說怎麽是吧。“多謝大人保全。小的家眷還望大人照拂。”

    “這是自然,你且寬心。這回本官不但要拿下趙勝,連幕後接貨之人也要一並揪出。否則日後你也不安生。下去吧。”

    那趙勝朝馮虞一躬到地,轉身出艙。到了門口,他猛然收住腳步。回身說道:“大人,方才有一事不曾與大人提及。那趙則炳似乎豢養了些江湖客,只是不知這些人姓自名誰、落腳何處。似乎趙則炳也不是能時時使喚得動這些人。”

    “怎麽說?”

    “趙則炳往日里也曾與人起過紛爭,一般這等事都叫不動那些人出手,即便是趙則炳吃了虧。有一回那趙則炳抱怨說是請了堆大爺回來供著,還不如雇些個潑皮逃兵來管用。大人若要動手,先摸清那些人來路、底細,或許穩妥些。”

    馮虞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此事著實緊要,本官記你一功。回頭若是再想起什麽來,隨時稟報,下去歇息吧。”

    待趙勝走後,馮虞喃喃自語:“請了堆大爺回來供著,還不如雇些個潑皮逃兵來管用?這話有意思。為什麽用個請字?還需供著?嶽父,此事只怕幹系不小。您老是本地人,麻煩您老加派人想方設法查探此事。小婿覺著,其中似乎是大有關礙,否則那趙大也沒必要對這些人諱莫如深了。”

    楊萬榮想了想:“這事交給老夫我好了。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老夫可不敢打包票說幾時能拿到些管用的消息。現下咱們該如何動作?”

    馮虞想了想,說道:“原本怎麽著還怎麽著。兵進澎湖!”
frank7649 發表於 2011-5-24 02:13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外婆的澎湖灣

    澎湖列島位於中國大陸與台灣之間,西離大陸約兩百八十里,東距台灣約百里,古稱「平湖」。由於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自古即為東南亞與東北亞貿易交流的轉運站,也是福建通往南洋的歇腳點,還是大陸往台灣移民的中繼所。澎湖列島由本島及周邊六十四嶼組成,東是查某嶼,極西是花嶼,極南是七美島,極北是目斗嶼。澎湖列島原為火山噴發熔岩凝成的台地,既無高山,也無河川,加上全年風大雨少,不宜耕種,但漁產豐富。桃色珊瑚和澎湖文石算是島上最拿得出手的特產了。

    船隊接近澎湖,遠遠的,馮虞便望見澎湖諸島礁岸上,隨處可見數十丈高構型奇特的管風琴狀玄武岩石柱鱗次櫛比直插入海,氣勢何其雄偉。船隊便在如此景致間穿行,駛近本島灘岸,又是一番景致。雪白的沙灘、清澈的海水、明淨的天空,鷗雀翻飛,海魚成群,好一派景致!

    看此情此景,馮虞不禁想起前生耳熟能詳的那首歌謠,「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藍。坐在門前的矮牆上,一遍遍懷想。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

    馮虞正陶醉不能自已,猛然間肩頭上給人拍了一記,回頭一看,卻是楊風。「妹夫,好興致啊,哼哼什麼呢,怪好聽的。嘿嘿,說來還從不曾聽過你唱曲呢。」

    馮虞撇了他一眼。「少說廢話,趕緊進港。」

    楊風卻是不依不饒,「嘿嘿,依虞,妹夫。回頭教教我你方才哼的那個,是真好聽。不笑話你來,不行咱們回頭找一沒人地地方。」
    馮虞聽著這氣,「我只在澎湖呆兩天。一天看工坊,一天點校你的兵,趕緊調船進港早些開工,扯這沒用的作甚。」

    澎湖主島陸域面積約兩千頃,島上有舊時城寨官廳,據說其中有些石屋還是宋代遺物,現下這些營築自然盡為楊家所用。馮虞在島上看見一塊石碑,據碑文記載,南宋幹道七年四月,泉州知府汪大猷為保護在澎湖的漢人不受台灣土著毗捨耶人所劫掠。派軍進駐澎湖,並造屋二百間。看來,至遲在南宋,澎湖已被收入中華版圖。

    立於城寨上,馮虞四下遠眺,發現這澎湖島上竟無一棵大樹,便抓了楊風來問。楊風說道:「這澎湖氣候怪異,夏日還有些降水,平日裡卻是少雨多風。有島民算過。一年中三分之一的天數皆有暴風,尤其是十月到三月之間地冬春兩季,風力更猛。加上澎湖這地方地勢平坦,無遮無擋,土地又貧瘠,樹木壓根長不起來,能活下來的只有矮草灌木。你看城外那些田地,外頭都要築起一圈石牆,這可不是防賊。只為擋風。」

    馮虞仔細觀看,果然是如此。方才一路進來時不覺得,還以為是住戶的院牆呢。再往城寨裡看,各處建築錯落,俱是以條石壘成。整座城寨佈局完全是軍營式樣。居中一座大院想來是往日巡檢司衙署。城南各處皆是民宅模樣,想來是戍軍居所。北面一處寬大的空場。當是校場所在。周邊還有些院落大屋,看著像是工坊、倉庫地格局。

    楊風在一邊為馮虞一一指點。倒與馮虞所想相差無幾。「如今幾個工坊便設在城北校場周圍,那邊空地多,騰挪得開,又與庫房挨著,做事方便。如今咱們楊家手下馬步軍常駐澎湖受訓的有兩千三百餘人,月港倒只有兩百來號人,拿的是刀矛弓盾,不過是看家護院罷了。這邊這兩千多我親自督訓,日日不輟。先前帶回還有這次妹夫你帶來的火器全撥給他們了。此外還有上百大小海船數千水手在此屯駐。回頭你檢點一番,看看我帶隊練兵還有何不妥之處。」

    馮虞點頭應允,目光卻依然在城寨四處掃視。「誒,阿風,我看這城寨中各處房屋俱是糯米混海蠣殼粘連條石築成。只有那幾間卻是雕樑畫棟,與大陸上府邸相似。那個莫非是往日守官府邸?」

    「哦,那幾間啊。你可想錯了。那不是官員的宅子,都是廟!」

    「啊!澎湖當日就那麼點住民守軍,怎麼還有這麼多廟宇?」

    「沒辦法,人家信這個。不管是海上漁家的還是吃糧當兵的,都是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活計。有今日沒明日的,爹娘都指望不上,只能多燒幾炷香求老天爺保佑了。你看,那是天妃廟,那是關岳廟,那是土地廟,那是三清觀,那是保生大帝廟,城外還有個觀音廟呢。香火最盛的還是那天妃廟,畢竟天妃娘娘是護佑海上人家地。」

    所謂關岳廟,便是關羽、岳飛合祭之廟。關羽死後,百姓感其德義,自發地歲時奉祀。宋崇寧元年,朝廷追封關羽為忠惠公,後封義勇武安王,各地關羽廟便稱關王廟。明初朝廷改祀為關壯繆公,與岳飛同祀武廟,稱關岳廟。至萬曆三十三年,才封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震天尊關聖帝君。清康熙五年又敕封為忠義神武靈仁勇威顯關聖大帝。也就是說,明初至中葉這段時間,關羽是不曾獨享香火的。

    那天妃媽祖也是如此情形。林默娘生前與民為善,升化後得民間立廟祭祀。不過最初只是被閩省沿海民眾尊為「通靈神女」,北宋宣和四年徽宗賜祖廟匾額,才算是得到官方承認。自宋高宗紹興二十六年起,先後得朝廷為「夫人」、「妃」,至明永樂年獲封「天妃」,立廟京師。清康熙二十三年終得封「天后」。

    馮虞原打算在澎湖只呆兩日,結果又多留了一天。校閱三軍與工坊營建倒是一切順當,費時間的兩件事,一個是戰利品的處置,再一個就是謀劃馮虞在島上突然提出來的新議題:經略台灣。

    此次發難,繳獲甚豐。這些戰利品如何分配,三人商議了許久。硫磺火硝不消說,全數留在澎湖供給火器作坊,如此倒是省下楊家大筆開銷。加上先期運回那一批,足夠維持火器作坊好一段時間的生產了。那六千柄倭刀經細緻查點,全是大路貨,雖說沒什麼傳世名刀,但供軍用已是足夠精良了。按著楊家的意思,這些倭刀一家一半,裝備雙方現有兵員,人手一柄還有富餘。這提議卻給馮虞否了。

    「岳父,大舅哥,你們好意我領了。不過,這倭刀還是莫要在我麾下裝備,來路解釋不清。有心人稍一琢磨,極易與趙大失蹤的貨船勾連起來,只怕橫生枝節。你們手下弟兄就不同了。常與東瀛往來,這理由便說得過去。更何況楊府手下人馬佩倭刀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多裝備些也不算離譜。還有這刀裝,雖說沒什麼特別地記號銘文,最好還是能稍作變動。如將刀鞘、刀柄全數染為黑色,又齊整,與那趙家所訂之貨至少在外觀上有所差異。讓人抓不著把柄。」

    倭刀既然全歸了楊家,那八萬兩銀錠楊家父子可就死活不肯要了。馮虞想了想,銀子多了不咬手,反正過兩個月成婚還得大筆花銷,不要白不要。不過這麼多的銀錠馮虞是帶不回的,最終說定回頭由楊萬榮私下開模鑄成制銀,找地方對成會票,再以陪嫁的名義交與馮虞。如此一來便可天衣無縫。反正楊萬榮富得流油,真要讓他拿出這麼多銀子陪嫁也未必辦不到。

    至於另外一個議題,則是馮虞到了澎湖第二天頭上拋出來的。一天下來,馮虞發現,澎湖固然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可稱是台海鎖鑰。可是當地資源太過欠缺,沒有河流、沒有森林、沒有礦藏、沒有良田,連人口資源都大有問題,定居島民不過數千。若是將澎湖作為一個前進據點固無不可,彈藥作為一個長期基地來經營,實在是成本太高。別個不說,這麼多人所需稻米蔬菜全得從大陸發運。若是哪天朝廷翻臉,都不用開兵見仗,只要徹底封鎖海岸,不讓一粒糧食外流,澎湖諸島上萬人口總不能全靠吃魚過一輩子吧。

    馮虞琢磨了一個晚上,拿定主意,必須往台灣發展。台灣離澎湖不過百里,朝發夕至。此外,據馮虞所知,台灣島資源相當豐沛。雨量充沛、森林繁盛、良田眾多,只是礦產資源少些,不過怎麼說都比澎湖強得多了。現下台灣可稱是不折不扣的無主之地。此時經略台灣,唯一的障礙恐怕便是當地原住民桀驁不馴。不過台灣島上自宋元時便有漢人移民拓殖,熟悉當地風物,或可引為奧援。

    馮虞將這般念頭一說,楊萬榮沒吭聲,楊風卻說道:「妹夫,台灣或許是個寶地。可咱們連澎湖這一畝三分地還算不得是穩拿在手中,諸般事業也才開個頭,這會子經略台灣,只怕步子邁得太快了些。」

    「呵呵,我的意思,倒也不是明日便要兵發台灣。而是現如今便將台灣當成個事來規劃著。台灣地面大,不像澎湖這幾個島,說拿下便拿下了。現下咱們一面經營澎湖,一面多派細作、小隊兵馬登台摸底細、探地形、佔下立足之地,一旦你手下這撥人馬組訓成軍,又知己知彼,便可揮師東進經略台島。這台灣,有礦產、有糧草、有人口,又當著東洋、南洋交通要道,若是好好經營,可當得福建一省。」說著馮虞看向楊萬榮,想聽聽老爺子的意思。
frank7649 發表於 2011-5-24 03:31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真就不走了
    楊萬榮自顧自咂了口茶,沒搭理馮虞,卻轉頭對楊風說道︰“往日與你說過,下棋需走一步看三步、五步,胸有全局。只可惜你對棋道興味索然,終不曾登堂入室,看來頂多也不過是為將的材料。”

    馮虞听得莫名其妙,不是說台灣的事麼,怎麼扯到下棋上頭了。

    卻听楊風賠笑道︰“爹,孩兒這秉性便是如此了。什麼人唱什麼戲,如今有妹夫挑頭,您老把舵,孩兒便安心做事,咱們這不挺好的嘛。”

    楊萬榮看了楊風好一會兒,苦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今日沒外人,咱們爺仨便把話說開了。原本老夫總想著手把手再調教風兒幾年,日後接我衣缽,將楊家再往上帶一層,光大門楣。現下看來,資質品性天注定,強扭也是無法。依虞,如今看來,還得是你來出這個頭。你呢,該精的時候精,該謀劃長遠的時候也看得遠,往後我楊家長保富貴,老夫便全指著你了。日後,馮楊一體,你若要錢糧人力,楊家上下听憑調度。

    不過,賢婿,你這人別個短處是沒有,老夫只說一條。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心腸該狠下來的時候便得能狠。就如此次截船,那兩船水手你押來澎湖何用?打算如何料理?就那麼押著三兩年?萬一有人逃跑,將風聲走漏出去,豈不是橫生枝節?”

    馮虞給楊萬榮這麼一問,不知如何作答。“這個……說實話。小婿還不曾拿定主意。”

    “呵呵。算了,老夫替你料理了。為將帥者,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方能成就大業。要不怎麼有那麼句話。慈不掌兵!回頭你再細想想。台灣之事,依老夫看行得,你只管放手布置。楊家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依虞。好自為之。”

    該說的說了,該看地看了。回到福州,馮虞便靜下心來為即將到來的十月婚禮做準備。壽山別院在蒯祥的督建之下進展順利,施工質量也沒得說,可惜無論如何要到明年夏季之後方能交差,眼下這場婚禮是拍馬也趕不上了。反正如今這沁園不論空間、氣派足以應付,倒也不頭疼。可是各種雜項瑣碎卻是極多。采妍將做新嫁娘,總不好拋頭面張羅自己的婚禮,忠叔一個人也忙不過來,馮虞只好是親自出馬。點齊迎親隊伍、備聘禮、安排喜宴、發帖、安床……大小都是事。

    八月底。馮府總管忠叔帶隊、範長安壓陣,馮虞派出數十名僕役與三百親軍浩浩蕩蕩前往漳州迎親。福州這邊,按著風俗,婚前由馮母出面,請得林瀚、林泮、舅舅陳廷繼等幾位長輩為馮虞行冠禮。冠禮本應由族中長輩主持,可是馮虞家中一脈單傳,父親又早亡,只能請德高望重的長輩賢者行此禮了。

    婚前十日正當吉時,眾人身著華服齊集家祠。林瀚為冠者。林泮為贊者、陳廷繼為有司。馮虞一早沐浴之後,便換上錦邊緇衣地童子服,還梳了個童子髻。打扮完了馮虞對著銅鏡一照,“噗哧”一聲笑出聲來,這幾年都是一身官服,威嚴有加,冷不丁換上童子服色,怎麼看怎麼覺著別扭。沒辦法,這就是規矩。

    來到家祠中候了一會兒。待長輩到齊,儀式這就開始了……Www,16K.***。馮虞來到院中,沖著幾位尊長一一作揖。幾個老頭子推讓一番,之後林泮高聲喝號︰“吉時到——冠禮行——初加——”

    只見任冠者的林瀚往前邁了一步,朗聲說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這時舅父陳廷繼端了個盤子。上頭放著幅巾、深衣、大帶、納履。林泮幫著馮虞一一換上。穿好了,馮虞繼續垂首侍立。

    這時林泮又喝道︰“再加——”林瀚接著來第二段贊辭︰“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馮虞又換上冠帽、衫、革帶、系鞋。

    接著是三加。“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林瀚話音剛落,馮虞便麻利地換上襆頭、公服、革帶、納靴。

    三加已畢,林瀚對馮虞正色說道︰“今汝冠禮已成,承君恩詔賜汝字國城。國城者,國之干城也。汝當修束己身,常懷惕醒之心,奮勇報效,無負君父之望,奉聖賢教誨,行千秋大道。願汝謹記。”馮虞拜倒,應道︰“謹受教。”

    待馮虞入祠堂祭告先祖,這冠禮便算是徹底結束了。馮虞出了祠堂,看見林瀚、林泮、陳廷繼等人正在院中閑聊,趕忙上前又是一揖︰“多謝諸位尊長為小子加冠。”

    林瀚笑呵呵地伸手將馮虞拉起。“莫要拘禮了。加冠源自周禮,無非取冠而生子之意……Wap,K.***。朱子曾言道,冠禮是自家屋里事,有甚難行?關了門,將巾冠與子弟戴,有甚難?與我等老輩也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謝。此外,這些年家中官場,你早已是大事小事一肩挑,早與成人無異,比起一般人來,更是強過不只一星半點。不過,我還是倚老賣老叮囑一句,如今人心不古,官場錯雜,做官做事固然可以行權宜之計,不過做人仍需抱定一條根本——行聖人教誨,求無愧我心。”

    林泮也說道︰“我這糟老頭子如今還承你供著吃喝,越活越回去了。你做得比我強許多,本不需我交待什麼,不過老夫想想還是多說一句,做官做事,不脫一個宗旨——為國為民。”

    陳廷繼也湊上來說道︰“這兩年看你日漸出息,遠勝舅父萬分。你待行恩又好。舅父可說是老懷甚慰。如今只說一句,自你父過世,我那妹子日子過得不容易。不管日後做了多大的官位,這孝字總要掛在心頭。公事之余,多陪了你娘說說話。四下走走。”

    馮虞听了三人肺腑之語,眼中含淚,舉手加額,一躬到地︰“小子謹記諸位諄諄教誨。必身體力行,不負國家、不負百姓!”

    黃歷翻到十月,婚禮已是諸事皆備,馮虞卻依然不得休息。按著前些日子京師萬邦園送來地急腳快報,宮里已派出賜婚使,算日子十月初三前後便要到了。任賜婚使地便是上次與馮虞有一面之緣的司禮監長隨毛自卿。前幾日,賜婚隊伍進了福建境內,一路動靜皆有當地錦衣衛職官報到馮虞案頭。初二早上,一名打前站的宦官便來到千戶所,通報說賜婚使團午時前便到。馮虞早已接著消息。打賞安頓了來人之後,馮虞當即調度手下排擺香案,安排館驛。自己回府沐浴更衣準備接旨。

    巳時一刻,馮虞帶著千戶所上下吏員一身禮服,來到北門外接官亭候著。過不多時,街口那邊飛來一騎,到得馮虞跟前,一名錦衣緹騎勒住馬高聲稟報︰“賜婚使已至十里外!”說罷,調頭催馬而去。又過了一會兒。又有錦衣緹騎飛馬來報︰“賜婚使已至五里外!”

    又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遠處傳來陣陣絲竹之聲,官道盡頭處隨即便出現了大隊人馬,旗幡招展鮮衣怒馬。馮虞身後人群紛紛低聲議論。“必是到了!”“到了!”“好大地氣派!”

    待隊伍行得近了,只見頭前是扛著開道鞭、開道牌的禁衛軍兵,緊隨其後的是大隊宦官、錦衣衛,簇擁著一名著青衣補服的欽使,果然是毛自卿。在這之後又是大隊禁衛軍兵,押運著大小車輛。

    使團來到近前。馮虞領著陳琛、朱潛等人迎上前去。欽差隊伍在道旁停住,毛自卿翻身下馬,快步走來。待他來到身前,馮虞領人跪倒在地,高聲道︰“臣馮虞率都百工使司、錦衣衛福建千戶所一干僚屬,躬請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毛自卿趕忙朝北一拱手,正色道︰“聖躬安——”

    緊接著。毛自卿簾換了一副笑臉,攙起馮虞,卻是一躬︰“馮大人,咱家又與您相見了。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馮虞連忙伸手相攙。“毛公公多禮了。此番勞你千里迢迢來福建傳旨,辛苦了。”

    毛自卿笑道︰“此番來時,皇上還說呢,若不是福建山高路迢,他還打算親來湊個熱鬧呢。馮大人在皇上眼里,嘖嘖,比起朝中重臣也不遑多讓吶。”

    兩人又客套幾句,這才攜手入城。到了千戶所,馮虞便要接旨,毛自卿笑嘻嘻地擺手道︰“這聖旨,得到馮大人大婚當日在貴府上才好宣地。”

    馮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倒是虞操切了。既然如此,此刻已近午時,想來公公與同來諸位一路風塵,肚里該唱空城計了。咱們干脆先用飯,之後安頓下來,稍事歇息,如何?”

    毛自卿自然是客隨主便了。這回賜婚使團人數眾多,千戶所是無論如何安頓不下的。馮虞之前已在千戶所附近包下個一等一地客棧,將眾人安頓在內。待眾人稍作梳洗之後,馮虞讓朱潛、馮有理陪一干宦官兵丁在客棧中用飯,自己與陳琛單請毛自卿來到聚福樓。此處已擺下一桌上等筵席,滿桌的山珍海味,隔間外還有樂伎彈唱助興。

    分賓主落座之後,馮虞捧起杯酒,對毛自卿說道︰“當日在京師,虞與公公便相談甚歡,不想今日在福建再會公公。這杯水酒聊表敬意,干!”

    三人一飲而盡。吃過幾口菜,閑聊了幾句,馮虞隨口問了一句︰“此番毛公公南來,不知能逗留幾日?虞還盼公公能多盤桓幾日,好好傾談一番。”

    毛自卿听了這話,把筷子一放,笑道︰“哈哈,馮大人這話可說道咱家心里了。不瞞大人,咱家此番來福建,還真就不走了!”
frank7649 發表於 2011-5-24 03:31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賜婚大典
    馮虞、陳琛二人听著都是一楞。這就坡下驢也下得太順了吧。看著兩人錯愕的神情,毛自卿大為得意,說道︰“來時劉公公另委咱家接任福州市舶司提舉,不必再回京覆旨。原任提舉尚真回京另有任用。日後咱家便要再馮大人手下討口飯吃了,還請馮大人日後多多關照。”

    馮虞這會兒方才回過味來,趕忙賀喜︰“如此甚好,你我本是舊識,投緣得很。這一回毛公公提舉市舶司,日後仰仗之處甚多。來,咱們再干一杯酒,算是為毛公公道賀、接風。”

    一頓酒吃了半個多時辰,馮虞、陳琛兩人將那毛自卿灌得酩酊大。待將毛自卿送回客棧,兩人出得門來,對視了一眼。陳琛低聲對馮虞說道︰“這是給咱們上眼藥呢。一頭可以就近盯著咱們的動靜。另一頭,他在市舶司把著,咱們手上哪些是正當貨,哪些是走私而來的,便全有數了。”

    馮虞回了一句︰“只怕還有後招。回去再議。”

    兩人計議了好一陣,也不曾琢磨出什麼奇謀妙策來。馮虞見不得要領,半開玩笑地對陳琛說道︰“要不先生算上一卦,看看天意如何?”

    陳琛笑道︰“事在人為,事事靠老天,;老天也會煩不是?現下只能是既來之則安之。不過咱們也不是全無可為之處。一個是咱們錦衣衛的本行,打進去拉出來。市舶司本就有咱們的耳目。想著法子再派一兩個進去,盯牢了。不過毛自卿初來乍道,未必信得過原任吏員,想來更信重自己帶來地。小說網.電腦站咱們想些辦法,收買也好。脅迫也罷,總歸拿下一兩個毛自卿的身邊人,時時給咱們通風報信。這兩招都是緩步,當下無甚大用。可是天長日久,必有所獲。”

    馮虞連連點頭,“先生這是謀國之言。許多時候,也沒有什麼速效之策,總是要靠水磨工夫的。另外,我想毛自卿本人是不是也要下些工夫?若是能令他為我所用,豈不更省心。”

    “這個只怕不易。劉瑾能放他出來,必是心腹。你想拉他背棄劉瑾這樣的主子,得相大本錢?再說了,他若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暗地里將咱們的意圖再透給劉瑾,那咱們不是死得更快?”

    馮虞之前給這消息真得發蒙,腦中多少有些混沌,這回說開了,反而是才思如泉涌了。“無妨,是個人總有些喜好。投靠劉瑾,固然是前途有望,可劉瑾是個好財小氣地,未必能大方賞他多少財貨。你听過幾個宦官不好財的?劉瑾給不了。我給!話說回來。即便這毛自卿油鹽不進,咱們還不能下套給他鑽麼?總要治他個服服帖帖,否則日後咱們可沒安生日子過了。此外,咱們還得做兩手準備。即日起,咱們須全力經營澎湖、台灣兩處,萬一哪日劉瑾或是旁人要拿咱們開刀,咱們還有個退身之地。”

    一番商議之後,馮虞算是定下心來。反正這毛自卿一時半會兒也鬧不出什麼動靜來,當下不妨先放在一旁。當務之急便是風風光光地搞好賜婚大典。讓整個福建官民看看,他馮虞是如何的聖眷正隆、風光無二。手機小說站***日後他毛自卿有什麼小動作,大家伙兒至少也得先掂量掂量。

    到得第三日頭上,也就是十月初四。往漳州的迎親隊伍終于回返福州。除了楊風留鎮月港,楊萬榮帶著馮虞地小舅子楊雨也伴著楊雲一道來到福州府。一道來的還有五百楊風麾下官軍與楊府家丁。不出動這麼多人也不成。此番楊萬榮嫁女,備下的嫁妝在外人眼中可算是下了血本。金玉珠寶、綾羅綢緞、珍惜洋貨無數。另有紋銀十萬兩。一半現銀一半會票。只有馮虞有數,其中七萬兩得算在趙大頭上。不過即便扣去這七萬。楊萬榮這手筆也算是夠大的了,好幾十輛大車,這要給人劫了可是哭都哭不出來,自然得要重兵押運。楊雲與送親隊伍直接進了沁園後園,楊雲與采妍同住,楊萬榮與楊雨直接住進馮虞的看山樓。倒是馮虞自己個兒不便留在後園,畢竟夫妻婚前不可見面,只好委屈些搬進前院廂房去了。

    十月初六一早,數千官兵身著全新號衣,在沁園周遭大街小巷以及後院院牆外山坡上放列淨街清場。沁園府門外整條大街披紅掛彩,大門口上百名鼓樂手吹吹打打,鞭炮響得听不出點來了。從辰時開始,便有大批文武官員從四面涌來,官轎塞滿了整條街。一些乘馬的武官催動馬匹一路往里鑽,看著邊上呆坐在轎子上動彈不得的文官,好不得意。馮虞今日里外三新頭戴簪花烏紗,一身大紅蟒袍玉帶,笑吟吟地站在大門口與蜂擁而來的各路官員、富商寒暄應酬著。電腦小說站

    偶爾人流稀疏時,馮虞趕忙從身後僕人那兒要了杯水來喝上兩口。嘴里嘟囔著,“迎賓這活兒真他媽不是人干的。”也難怪馮虞喊累,若是有心人在馮府門前清點一番便會發現。今日福州府城內大小衙門從八品以上官吏幾乎全數在此,這還不算滿城豪紳名士。福建的封疆大吏,如梁裕、左右布政使、左右按察使、都指揮使等來得出奇地早。若是換做平日,這些位不叫人空等上一時三刻已算是開恩了。巳時一刻。馮府前院已是賓朋滿座,上百張大桌將空場塞得是滿滿當當,只余下當間一條可容十人並行的走道。馮府上百僕從侍女如百蝶穿花一般穿梭其間,端茶送水上手巾,忙得是不亦樂乎。正廳前平台兩側各色彩禮賀儀堆積入山。府中前院後園處處有親兵站哨巡行,安保可說是合絲無縫。

    辰時二刻,府門處三通鼓響。一名贊禮官立于正廳台階上高聲呼道︰“吉時已到——”

    隨著這一聲喊,府門處原本消停了一會兒的鼓樂聲鞭炮聲再次炸響,而且是比方才的動靜還要熱鬧許多。只見兩座八抬大轎並行著進了府門。不消說,轎中坐的自然是采妍與楊雲。這轎子方才是從沁園後園起行,出後門,繞著馮府兜了半圈到前門的,這就算是接親了。轎子直趨正廳階前方才停下,兩名緊跟在一旁的喜娘挑開轎簾,將鳳冠霞帔罩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攙出,又將新娘手上攥的紅綢地另一頭,交到早在階下候著的馮虞手上。馮虞喜氣洋洋地牽著紅綢,領著倆新娘上了九級台階,來到廳前平台上早已擺設好的香案前。

    這時,毛自卿早在案前等候已久了。待新人來到身前,毛自卿笑著沖馮虞馮虞一拱手,緊接著手捧一份明黃卷軸,尖聲喝道︰“聖旨下——只這一聲,場院中不論來賓還是兵丁僕役,嘩啦啦跪倒一片。

    “奉天誥命——制曰,朕聞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一通之乎者也,馮虞只能听個大概,反正便是賜婚加祝福的意思。謝恩之後,毛自卿笑嘻嘻地攙起馮虞,將聖旨遞到他手上,說道︰“皇上對大人的恩寵那是沒得說的。頒旨之後又說,這回不能親自過來為馮卿家賀喜,心意還是要表的。馮大人,這些是皇上親賜之禮,請收好了。”

    听到這話,馮虞攜著兩個新娘子趕忙又跪下了。

    “御賜龍鳳喜燭兩對——合巹鎏金龍鳳玉杯兩對——掐金龍鳳喜被兩套——鎏金龍鳳子孫桶一對——九龍白玉碗兩對——內府藏龜鈕雙魚鏡一對——內府藏黃釉青花美人觚瓶一對——團龍玉佩一只——御賜鎏金楠木漆屏一副——御用文房四寶一副——蟒袍八領——玉帶兩條——內府綾羅彩緞千匹——字赤金子百只——御賜福壽金符兩對——御制宮香兩盒——另,萬歲御筆親書詩書傳家牌匾一塊——御筆親書忠勤金匾一塊——御監天馬一匹——”

    毛自卿每報出一樁,馮虞便叩首謝一回恩,底下同時便響起一陣“哇——”的嘆息聲。念得快時,牆外不曉事的還當里頭是成群蛙蟾。尤其是最後這一樣,毛自卿話音方落,便有一名御林軍將一匹金鞍玉地紅色駿馬牽進院子。看這匹馬,肩高按著後世標準至少是一米五,趕上一些矮個頭的成人了。頭短,額闊,頸長,腰短,尾高,眼大有神。仔細打量之下,馮虞大驚,這不是地地道道的阿拉伯馬嗎!耐力極強,馬速快,溫順聰穎,後世公認為最古老、最高貴、最漂亮的馬。這馬怎麼會流落到萬里之外的大明宮廄?馮虞不禁好奇。

    卻听毛自卿說道︰“這匹馬是西域部族貢物。皇上賜名,哦,賜名什伐赤……”馮虞听了淡淡一笑,這名字分明是昭陵六駿之一的名號,這正德也太懶了些,給馬取名還偷現成地。不過看這馬通體如火炭一般,這名字挪用得倒也貼切。

    叩謝聖恩之後,馮虞再次起身,沖著毛自卿一拱手,“毛公公,千山萬水送來陛削典,此番多謝你了。”說著湊到毛自卿身前,悄悄塞過一張會票,低聲說道︰“小小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笑納。”說著便牽著新娘子入了正廳了。毛自卿讓到一旁,偷偷展開掌心那張會票一看你,竟是一千兩!自打入宮以來,毛自卿還是頭一回拿到這麼大筆銀錢,往日里人家孝敬看賞,三五十兩已算是極其難得,足夠他偷笑個三兩日了。這會兒猛然間天降橫財,毛自卿激動得兩手直哆嗦,趕忙將會票貼身揣好。抬眼四下看看,似乎無人理會,咳嗽一聲,又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這才略微定下心來,到主桌上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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