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385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56
正文-第一百章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馮虞苦笑道:“公公是厚道人,不知道這皇莊的酷烈。我在京師曾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皇莊裏都設管莊中官、校尉,當地地痞無賴爭相依附,稱莊頭伴當。這些人肆意圈佔土地,聚斂財物,淫汙婦女。稍與分辨,動輒被誣奏執縛,被打被殺只在一念之間。再有,皇莊田租三倍于民田,國家糧稅還一分不減,皇莊佃民每年收成須上繳八成左右。你說,平白無事,哪個願做莊民。自洪武年間,福建尤其是閩西南一片民變不斷,加上佘民屢屢起事,不知已有多少官員丟官送命……”
  正說著,只聽外頭腳步紛亂,轉眼進來一群武官,當先一人馮虞也曾有過一面之緣,正是福建都指揮使郭喬。看見馮虞幾人也在,郭喬一楞,拱手見禮之後便問梁裕:“不知梁公公召喚,所為何事?”
  梁裕難得調一回衛所旗軍,自我感覺正好著呢,給馮虞當頭棒喝點破厲害,早已泄了氣,只將來龍去脈說與郭喬。郭喬聽了連連搖頭:“不瞞公公,我等手下旗兵皆是本鄉本土,平時逞逞威風還沒什麼,幹這個,不好辦呐。”
  梁裕聽了急得直搓手。“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接著又轉頭望著馮虞:“就屬你腦瓜好使,你給拿個主意吧。”
  馮虞聽著這個氣,我不就是過來討主意的嗎,怎麼掉過頭來還是問我。之前朱潛一直是默默不語,這會兒見眾人都緘口不言,他開口了。“諸位大人,在下是馮大人帳下書辦,有些個想法不知是否妥當,當不當講。”
  幾人聽朱潛的口氣,似乎有些主意,忙不迭催促:“快說說。”
  “依小的看來,這廣辟皇莊一事若是真行起來,必然是天下大亂。依在下看來,即便是劉公公幕下,想必也是有見識的,必會從中轉圜,勸劉公公收回成命。此外,朝廷裏也還不乏敢言之士,平日裏也就罷了,事關江山社稷,必有人挑頭勸諫。幾位大人不妨靜觀待變,在下以為,不出一個月,京師必有新消息過來。畢竟劉公公只是要立威邀功,真要激反天下,也沒甚好處。”
  聽了這番話,眾人仔細想想,果然是這個道理。葉如蔭又問道:“若是天下州府都有動作,偏偏咱們福建沒動靜,劉公公那邊一旦惱了,豈不是要壞事?”
  朱潛搖搖頭:“沒這麼快動作。厘清戶主、丈量土地、編制魚鱗圖冊,之後方能向上呈交。”
  “也不能空等。”梁裕接著說道:“地麼,多多少少還是弄些,看風向要是沒變,還可先報上應付一陣。”
  馮虞點頭稱是。“梁公公想得周到。如今前路不明,也只能多布後招閑棋。地麼,先弄個百八十畝湊出兩三個皇莊來,只說福建山多地碎,難成規模,萬一搪塞不過也好應付。再一個,衛所、錦衣衛都得外松內緊,整備起來,以防不測。京師也要勤著打探消息。各位都各有管道,有什麼消息互通有無,共體時艱吧。若是實在挨不過了,我這邊還有個絕戶計,只是一時沒想妥當,回頭再說吧。”
  回到千戶所,馮虞摒退旁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尋思,史上劉瑾做的那些個破事還是有數的,似乎沒幹過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劉瑾還是有些腦子的人,怎的莫名其妙生出這麼個昏招,難道是有人支使?還是利令智昏?不得要領。想到這兒,馮虞轉頭問朱潛:“自明兄,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朱潛冷笑一聲:“只怕是有人要將劉瑾往火坑裏引吧。”
  “我也是這個念頭,只是沒個詳信。依你看,梁裕、葉如蔭他們回頭如何舉措?”
  “能做到地方大員的都是人精。方才失態,不過是措手不及而已。依我看,回頭他們便會著人四下尋地,預做準備,萬一真要逼不得已,大戶人家他們是不敢開罪的,只能拿平頭百姓開刀了。”
  “那咱們呢?”
  朱潛想了想,反問馮虞:“大人三年不到便升到今日這位子,憑的什麼?”
  馮虞淡淡一笑:“還能憑什麼?能幫著他們撈銀子,再有便是對上皇上的口味,沾了些雨露君恩罷了。”
  “著啊,既然大人長處在此,到得緊要關頭,咱們便使勁塞銀子,再托楊家往海外搜羅些珍奇來打點,工夫到了,什麼坎過不去?”
  馮虞一拍大腿,“有理!”
  朱潛轉過頭來又問馮虞:“方才大人說有個絕戶計,不知計從何出?”
  馮虞起身開了門,看看外頭沒人趴牆根,這才關門坐回原位。“呵呵,也不過就是挑動人馬滅幾家無良大戶,而後將做事的一股腦送往澎湖,這邊無主之地正好充數了。”
  朱潛苦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了,只是萬一走漏風聲,大人可就有大麻煩了。”
  “正是如此,故此我才不敢在眾人面前明講。對了,那個什麼大索心懷怨望之徒,咱們又該如何因應?”
  “這等指鹿為馬之事最好辦也最難辦,只看大人想怎麼辦了。”
  馮虞聽了朱潛這段繞口令,心中好笑,這個朱潛,還是想試探我的心思啊。“怎麼辦?虧心害人的事我是不辦的。先讓弟兄們四下索拿些沒關聯的地痞無賴充抵就是。一頓棒子下去,什麼口供都有了。若是要炮製大案,就看哪家對咱們不利,便著落在他身上了。對了,你是從楊家過來的,平日裏可有人與楊家不對付?”
  朱潛想了想:“楊家老爺為人頗有手腕,上上下下打點一清,還真沒人有意為難的。如今他姑爺又是一省頭面人物,哪個還敢刁難?漳州府有些人巴結還來不及,連原先的份錢都不敢要了。”
  “生意上呢?”
  “月港三大家,李儼與老爺生意上倒是小有摩擦,不過雙方都是小心翼翼收著手,從不曾撕破臉去。至於那趙大,如何發家的無人得知,做生意的路數也是躲躲閃閃,似乎官面上沒太多奧援,卻有些個不知來路的牽連,往外頭輸的貨也是旁省弄來的。總之此人行事與一般海商大不相同,與旁人也難混到一塊去。此人手下還有些狠角色,初起時與楊家、李儼都幹過,日後講和了,還賠了些銀錢。在下一直覺著,此人只怕遲早能生出大禍患來,只是無真憑實據,也不好對人言。”
  馮虞托著腮想了片刻,說道:“我查過密檔,這趙大依舊是面目不清,只是有眼線密報,時時有北方口音的來客。還有,這傢伙與南昌的甯王也有些瓜葛。你看,此人可動得?”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8:00
正文-第一百零一章人生何處不相逢


  朱潛搖了搖頭:“底細不明,除非不得已,否則還是先不打他的主意為好。不過倒是要加派人手盯緊了。不怕硬的、橫的,就怕摸不清路數的。”
  “呵呵,有理。反正這會子動向不明,一動不如一靜,靜觀待變吧。哦……還有一事,這陣風頭過去,我想讓你到京裏跑一趟,跑跑門路,拉幾條眼線。日後再有風吹草動,也能早些得著信。最好是能找個可信的,在京裏開個小店,就賣楊家運回的海外珍奇。這樣,咱們在京師也算有個樁腳,日後好辦事呢。至於那個什麼趙大,我會加派人手盯牢。”
  “行,說來我還沒進過京呢。正好那個什麼,嘿嘿。”
  說完這些個,馮虞看看天色,快到正午時分,也沒什麼好郊遊的了,算了,便在千戶所囫圇吃些吧。今日這事鬧的,敗興!
  這時,只聽外面有人叩門。“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個親兵,一臉壞笑。“稟大人,外頭有一女子求見,美女!”
  美女?哪兒來的美女?馮虞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吩咐一聲:“有請,噢,帶書房去吧。”
  邊上朱潛趕忙說道:“大人,我還有些事務未了,先行告退。”一邊走,臉上一邊浮起毫不遮掩的壞笑,看在馮虞眼裏,恨不得追上去踹他一腳。
  馮虞進到書房,坐下等候。不一會兒工夫,那親兵便引著個白衣女子進來了。馮虞一看,認識,便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林惠娘。林惠娘進來就是一個翩翩萬福,“恭喜大人步步高升,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馮虞趕忙起身還禮。“林姑娘,快請坐。來人,看茶。”吩咐過親兵,馮虞回頭問道:“林姑娘幾時來得福建?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林惠娘款款坐下,口中回道:“之前小女子在建寧府幫著爹爹做事,聽說大人又得高升,想著兩地也不算遠,特來道賀。”
  對林惠娘的不期而至,馮虞的心中暗暗有些歡喜。可如今對林惠娘的話,馮虞卻只敢信五分。
  當日自京師辦過拍賣會回返之後,聽說在錦衣衛嚴刑拷問之下,終有個燃燈教頭目熬刑不過開口招供。原來這教門不是當地原生教,教中幾個首要都是中原一個叫做“羅教”的邪教總壇派來福建開枝散葉的。只是怕官府發覺羅教勢大,方才改名換姓。只是燃燈教與羅教同奉“無生老母”,教內規矩也是一般無二。
  另據此人供稱,那羅教自稱是佛教祥宗一脈,卻又另創“無生老母”最高神,說燃燈佛、釋迦佛和彌勒佛都是受“無生老母”派遣,來到塵世拯救眾生的。此教枝脈甚廣,內部教規嚴密。教首名為羅夢鴻,其下教徒由低到高分小乘、大乘、三乘三大階,另外又由低到高分為一至十二步,每階四步。此番派到福建的主事人便是個三乘一步弟子。另外以長江為界,分設南北兩位十二步三乘聖女,據說皆是教首養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多的情形,此人也不甚明瞭,那些教中人物,此人層級太低,也都不曾見過。
  看了這份供詞,馮虞對這羅教暗生警惕。這樣一個組織嚴密行事詭異的邪教,必有極大野心,決不是單單圖財而已。回想那日在西塘,林惠娘對燃燈教一案異乎尋常的關心,馮虞不得不生出些警醒之心。只是在心底裏,馮虞似乎極不情願往那最壞的一面去想。此時聽說林惠娘竟是走了數百里專程前來道賀,馮虞自然心下甚慰,忙回道:“姑娘有心了。不過是普通升遷,也值不得什麼。”
  林惠娘抿嘴一笑,“大人言不由衷了吧。如您這般年紀的指揮僉事實職千戶,放眼整個大明,只怕是獨一份了吧。如今大人可是統管一省的錦衣衛,說話可是擲地有聲呢。”
  馮虞聽了臉一紅,“呵呵,林姑娘,不說這個了。最近在建寧府是吧,生意順當吧?若要幫忙只管開口,但凡福建境內之事,我說話還管點用。”
  “這陣子倒還順當,嗯——大人若是有個什麼題字之類的借小女子些個便更好了,若不得已時也好拿來抖抖威風。”不待馮虞回話,林惠娘又悄然一笑,“說笑的,大人莫當真。不過,大人如今可是位高權重,想來日後少不得有求大人援手的時候,只看大人還念不念舊了。”
  馮虞聽了,立時正色說道:“林姑娘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馮虞像是有架子的人麼?這麼著,回頭我便吩咐親兵,日後但凡是林姑娘過來,不必通傳,直接請進來就是。”說著,馮虞當真招來親兵,如此吩咐下去。
  看著馮虞交待完此時,林惠娘頓時笑臉相對。“惠娘果然是沒看錯大人,不枉山水迢迢跑這一程。按說新官上任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可看大人這神色,卻是鬱結胸中,不知大人是遇著什麼麻煩了?哦,若是事關朝廷機要,只當小女子沒問過。”
  馮虞沒想到林惠娘如此眼尖,沉吟了片刻,說道:“林姑娘我是信得過的,也不必瞞你,想來不久天下也要哄傳開了。今日收到京師詔令,要各地搜羅良田充作皇莊。這等殃民之事,我馮虞著實是做不來的。只是上命難違,兩頭為難啊。”
  林惠娘奇道:“竟有這等事,正德不是已有三十六處皇莊了麼,如何還要再征?就不怕官逼民反?”
  馮虞一下伸手按住林惠娘的口,立時又覺此舉大為不妥,趕忙收手。“在下失禮了。只是姑娘萬萬不敢再說這話。若是旁人聽了,立時便要拿人下獄的。”
  林惠娘也是滿面通紅,卻也知馮虞是為自己好,自然不好輕言責備。“大人一心為惠娘好,我知道的。只是……只是皇莊說來冠冕堂皇,對莊民來說,卻是人間地獄,惠娘便……”
  馮虞看林惠娘說了半截又打住了,奇道:“怎麼,姑娘也是皇莊莊民出身麼?”
  林惠娘點點頭:“不錯,惠娘自小生在北直隸河間府皇莊。七歲那年,一個守備官校貪我娘貌美,欲行非禮,恰被我爹撞見,打將出去。我爹自知惹下大禍,連夜領了全家要走,卻給那廝帶人堵住。我爹拿釘耙頂在前門,讓我娘帶著奶奶、哥哥與我翻後院籬笆快跑。不多時,官兵便追上,擄了我娘,奶奶被當場劈死,我與哥哥逃散,獨自一人流落荒野,若不是遇著義父,只怕不是餓死,便是給狼叼了去。”
  說到這兒,林惠娘眼眶泛紅:“我一家就此家破人亡,想來爹娘、哥哥如今只怕是都不在人世了。天下大小皇莊、宮莊、王莊,飽受荼毒的何止千萬家……”
  馮虞聽著也覺心酸,正想著出言安慰幾句,心中回想方才惠娘所言,猛然間“咯噔”一下。“林姑娘,你方才說是義父收養?”
  “是啊。”
  馮虞試探著問了一句:“你那義父可是姓羅?”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5:43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就此別過

    聽馮虞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林惠娘頓時一激靈,脫口而出:“你怎知道?”

    聽了這句回話,馮虞心中已是落定了八九分。“你那義父姓羅,名夢鴻,糾合一幫人自創什麽羅教,鼓吹‘無生老母’救世。座下教徒分三階十二步,已蔓延南北各省。”一邊說著,馮虞一邊走到惠娘身前,居高臨下,逼視雙眼。“至於惠娘你麽,便是南省十二步三乘聖女,羅夢鴻養女。在下說的可曾有誤?”

    聽到這兒,林惠娘臉頰煞白,雙手握緊座椅扶手,顯然已是不知所措。看著她失態、驚懼的模樣,馮虞的心驀地軟了下來,長嘆一聲轉過身去。“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聽到這句話,林惠娘不知哪兒;來的氣力,猛地立起,漲紅了臉對著馮虞背影拖著哭腔斥道:“賊?我倒是想著安安穩穩做個小戶人家閨女,相夫教子過一輩子。你們讓嗎?一個小丫頭,深更半夜餓倒在荒地里,你們這些口口聲聲愛民如子的公人在哪里?誰肯伸手拉她一把?若不是義父搭救,我林惠娘焉能有今日?強取豪奪淩虐百姓,究竟哪個是賊?我大羅聖教神光普照,欲救父老於水火,還一個清平人間,又有何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且捫心自問,哪個是官,哪個是賊?”

    一番話,馮虞竟無言以對。前生三十年所受正統史觀教育,不就是方才惠娘所說那一番道理麽!只是……

    馮虞轉過身來,望著惠娘噴火的雙眸。“你說得不錯,朝廷虧欠百姓之處太多。更兼著奸佞當道,世風不古,百姓過得苦!只是,你們要揭竿而起,戰火紛飛處,不更是生靈塗炭麽。歷朝歷代,哪一場戰亂不是人口銳減,百姓流離,所謂‘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再則,就算是你們僥幸成事,便真能解民倒懸,重開朗朗乾坤嗎?遠的不說,就說之前破獲燃燈教一案,那幾個頭目想來也是你教中骨幹了。還沒成事呢,便處心積慮斂財騙色,這便是你們的開國氣象嗎?”

    馮虞這一番話,將林惠娘說得呆立當場,一時不知如何辯駁。過了片刻,方才說道:“方才大人所言卻是偏理。反是死,不反也是死,百姓為何不能揭竿而起,改朝換代?所謂燃燈教斂財騙色一事,只怕是以訛傳訛吧。即便是有,也只是幾個宵小仗著山高水遠,私下胡為。我義父禦下甚嚴,中原教眾,斷不會有如此行徑。馮大人,我知你不是那等昧著良心的貪官汙吏,實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又是大有能為的。為何不能放下成見,投身聖教大業。我義父最是愛惜人才,若遇著大人這般能文能武的幹將,定是解衣推食委以重任。大人正好施展所長,匡扶天下,澄清玉宇,豈不比如今受制奸佞好過百倍千倍。屆時,惠娘甘願為大人馬首是瞻。”

    馮虞聽得出來,林惠娘這番話情真意切,只是……苦笑一聲,馮虞回道:“姑娘信得過在下,馮虞心中感激。我也相信,姑娘一顆拳拳救民之心。只是,世事未必便如姑娘所想的那般簡單。”

    說著,他一指座椅,示意惠娘坐下說話。“歷朝歷代,皆有人私創邪教羅致信徒,欲圖謀不軌。只是古往今來,姑娘可曾見過一個借邪教道門成大事的?太平道、摩尼教、彌勒教、白蓮教,千百年來頻頻舉事,可有哪個成大器的?”

    惠娘呆坐著,緘默不語,只是胸口起伏甚急,顯然是心緒難平。半晌方才開口道:“前人不能成事,焉知今日便不成?”

    話說開了,馮虞心中塊壘盡去,看惠娘不服,竟是笑了起來,隨手拖了把凳子在惠娘跟前坐定。“好,今日我索性便說透些。歷代教門舉事,為何從無成事者?其一,無治政理民之才。想來你們羅教門下勇武善戰之人是不少的,可是投身教門的文人策士卻是少得可憐,對吧?”

    惠娘也不隱瞞,點了點頭。“不錯。教中兄弟為聖教大業都是舍生忘死的。文人怕死,自然是能躲多遠是多遠。”

    馮虞搖頭道:“姑娘,你這番話便錯得離譜了。且不說,你們教徒能不能戰。文人不與你們打交道,不是不敢,而是不屑。漢高祖劉邦當年起家時也不過一潑皮破落戶,為何蕭何便能不離不棄至死相隨?文人自幼便受聖人教誨,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們所謂無生聖母等等,糊弄些無識小民尚可,只怕自己也是不信的吧?沒了大批文士襄助,縱然起事之初,你們或能一鼓作氣掠得些地盤,卻無人能理政經營,財稅不濟,只能是坐吃山空,百姓離心,終成流寇一途。”

    看惠娘若有所思,馮虞又說道:“第二條,你們以教聚眾,以教興兵,終歸是烏合之眾。初時打打順風仗,遇著的皆是將惰兵滑的衛所旗兵,或能勢如破竹。只是遇著朝廷精銳邊兵、京營,吃幾個大虧,只怕人心便立時散了。還莫說是久經戰陣的邊軍,便是我馮虞,只要兵足餉厚,與你們羅教對陣,也有必勝的把握。再則,歷代教門民社,無不是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共患難時人心稍齊,若是打下州府見了銀錢有了地盤,你再看,只怕聽調不聽宣便是好的了。別個先不論,單這三條,教門起事便註定是個覆亡之局了。”

    林惠娘此前也曾翻過些史書,方才馮虞所說卻從不曾見人論及,更不用說自己琢磨這事。此時聽來,只覺胸背冷汗涔涔。“大人,你所言的,惠娘不敢說全無道理。只是今日你這番話,若是惠娘轉述與義父,以他老人家的聰穎明達,想來也不難尋出破解之計。你就不怕……”

    “我怕什麽?”馮虞托著腮沖惠娘一笑,“這三條都是教門死穴。只要他還想靠著羅教舉事,便拿不出辦法來。再有,之前滅燃燈教起獲的證物與頭目口供,已盡送入京師錦衣衛都司衙門,這會子朝廷早已盯上你們羅教了。在下倒是實心勸姑娘一句,羅夢鴻於你固然有養育之恩,可若你報恩要以生靈塗炭為代價,則未免太過了。不過姑娘放心,今日你我所言,哪怕是只言片語,我也不會對外人提起半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盼姑娘能以大義為重,莫再攪入是非圈了。”

    此時惠娘已面如死灰,喃喃說道:“大人既然已天下蒼生為念,為何就不能共舉義旗,與我義父並肩子打出個清平世道,救救那些窮苦人家?我惠娘別個本事沒有,回去定勸義父散了教門,只留精銳弟兄,全憑大人調度組訓,日後若能成大事,江山同坐,豈不比大人如今這坐困愁城好過太多?”

    馮虞聽了這番話,半晌無語,在屋中走了幾圈,又坐回到遠處,與惠娘四目相對,一字一句實心說道:“惠娘,你是好姑娘,我明白的。只是如今尚未到天下分崩離析的當口,此時舉事,斷無勝機。為一家一姓私利,固然打著替天行道解民倒懸的幌子,戰火一開,受苦的還是窮困百姓。此事,我馮虞斷不能為。如今朝廷確是宵小肆行,只是正氣還未盡散,仍有重整朝綱的機緣。我在福建把控朝廷耳目一日,斷不容禍害百姓顛倒乾坤之舉,日後即便是為民請命而丟官去職也在所不惜。言盡於此,姑娘三思。”

    惠娘此時緩緩起身,對馮虞說道:“馮大人,你是個好官,好人。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惠娘蒙義父養育之恩,又有教中兄弟姐妹手足情深,只能不離不棄生死與共。今日一別,不知可有來日,惠娘……惠娘日後只能勸說義父,大人在福建主事一日,羅教絕不與大人為難。”

    說完這話,惠娘轉身便要走,馮虞趕忙說道:“姑娘暫留步,我也有一言。日後若是事不可為,姑娘只管來福建。隱匿欽犯在旁人看來或是了不得的大罪,於我馮虞麽,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旁的話了,山高水長,姑娘保重。”

    看著林惠娘身形一頓,旋又加快腳步離去,馮虞只覺著心底空落落的,呆立了許久,長嘆一聲:“這天下,要亂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22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這算剽竊還是發明

    之後幾日,馮虞一面命闔省錦衣衛檢校盡出四下打探,一面督促各地緹騎、旗兵嚴管嚴訓,隨時候命。回到家中,馮虞又找來親兵副統領範長安。“長安,近日親兵與家兵護院編練得如何了?”

    範長安搖搖頭:“還未大成。大人麾下親衛,論起單兵戰力尚可,只是隊形配合差得遠了。混戰浪戰尚可,若是陣戰、拱衛尚需調教。家兵情形也是如此。還有,親衛這邊裝備尚屬精良,家兵麽,民間禁用盔甲,不得配弩,還有諸多禁忌,動起手來家夥不頂事。”

    “哦?如今家兵配備如何?”

    “無非是刀、矛、弓三樣。唯有幾個家將自有家傳的武藝,用的也是自己稱手的兵刃。”

    馮虞來回踱了幾步,回頭說道:“如此說來,確是寒磣了些。這麽著,盔甲呢,你以為親兵配齊一人雙甲的名義再進些個,配給家兵,平日里不得穿用,一旦輪值、有警,方能上身。弩也照此配備。隨身兵器嘛,你與楊家聯絡,進一批上好倭刀,將隨身單刀替了。弓、矛照舊。每人再打造三棱軍刺一支。此外,什麽飛刀、袖箭、飛爪之類,合用的只管配上。對了,朝廷禁火器麽?”

    範長安大笑:“大人,莫說是火器,連硫磺、硝石都不讓民間買賣。”

    一聽這話,馮虞頓時泄了氣,原本還打算發揮些穿越優勢,這下子沒戲了。不過轉念一想,就如先前盔甲一般,以裝備親兵的名義搞出些個自用的不就成了。“長安,明日你找朱潛,要些硫磺、硝石,再尋些木炭來。若是沒有,讓他以千戶所名義往京師調撥,或用提督關防以備倭名義尋衛所、地方提調,怎麽辦妥當讓他自己看著辦。”

    “呃……要多少?”

    “等等,我想想啊。好像是……硝七十五斤,硫磺十斤,木炭十五斤。先這麽著,該當是沒錯的吧。”馮虞越想越覺著心虛,“要不這樣,每樣再另加五十斤。”

    範長安倒沒覺著有何不妥。這數目,對軍中儲備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早在洪武年間,明軍武器配備便為“銑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槍四十”,火器的比例占到一成。至於火器種類,更是名目繁多。什麽火炮、火銑、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槍、大小將軍筒、大小鐵炮、神機箭等等,單單火箭便有數十種之多,簡直是令人眼花繚亂。至於隨營火藥,動輒以萬斤計。這區區百十斤,千戶調用那是理直氣壯。

    馮虞又吩咐道:“哦,還有一事,日後家兵家將也不好再穿尋常家丁服色,回頭我另琢磨一套。你與忠叔說,家中需常雇三兩個手藝好的裁縫,家中穿耗甚多,總到外頭買不方便,也費錢……算了,這事還是我自行交待。若無事,你自去忙吧。”

    待範長安走後,馮虞當即設計熱情高漲,取來紙筆,做起了軍火總工加服裝設計師。一張軍火藍本,一張服裝圖樣,馮虞一時間奇思妙想叠出,左右開弓,齊頭並進。不過若是另有穿越人士在一旁細看,便會發覺,這些圖樣都是似曾相識。

    看那火器圖,分明便是自生火銃,也就是後世所謂隧發槍。此時歐洲與明軍中裝備的皆是火繩槍(大明洪武、永樂年間即普遍裝備火繩槍,時稱手銃)。此時歐洲火繩槍有效射程約50米(能擊中胸靶),大明手銃威力尚不及。不過火繩槍遇風雨則無法擊發,發射速度也提不起來。17世紀初期,法國人發明實用型隧發槍,1635年,明代火器發明家畢懋康獨立研制撞擊式燧發槍,不但克服了風雨對射擊造成的困難,而且不須用手按龍頭,使瞄準較為準確,並在各種情況下,隨時都可發射。

    馮虞前生曾在軍博見過隧發槍實物,網上分解圖樣更是不可勝數,此時可謂是信手拈來。本來還想著弄出後裝線膛槍來,只是想想如今的工藝,要在槍膛內壁車出來複線,彈丸直徑還得與膛線嚴絲合縫,難度勢必登天,只得作罷。不過,隧發槍的外形倒是大可更動,仿著前生軍訓時操持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形制,槍托、護木、準星、照門、通條、卡座式三棱軍刺,還有紙殼定裝彈。

    只是按著這份圖紙,任是誰都可想見,純以手工打造,還得尺寸如一,造價絕對不菲。誰讓馮虞有錢呢,造個百來吧還是不必皺眉頭的。再說了,還有公款嘛。

    另一幅圖,若是後世軍迷則一望可知——這分明是一件戰術背心。坎肩狀的背心,前方胸下四個大號外袋可裝槍彈,右胸兩個胸袋可放雜物,左胸上則一溜下來四條搭絆,用來鉤掛裝備,兩邊後側腰部還有多條搭絆,用來掛軍刺、水囊等物。背心在胸前用上下三個結纓扣合。畫好之後,馮虞上下左右打量,越看越是得意,這玩意兒,可是提早問世四百多年啊。看著看著,馮虞不禁啞然失效,我這究竟算是發明還是剽竊呢?管他呢,先幹起來。

    馮虞當即讓人找來忠叔,同時叫個親兵給朱潛傳話,讓他在軍中匠營找幾個鐵匠、木匠,下午備詢。

    看著手中這圖樣,忠叔兩眼瞪得溜圓:“少爺,這、這是個什麽東西?”

    “這個啊,是與家兵家將穿用的,你看如何?”馮虞一臉得色。

    忠叔左看右看半天,冒出一句:“不怎麽樣,怎麽看怎麽想百衲衣,哪個畫的,如此怪異?”

    馮虞當場哽住,好半天才回過氣來,趕忙將這“百衲衣”的功用詳細講解了一番,末了還加了一句:“畫這個可花了我許多心思。”

    一聽居然是少爺的手筆,忠叔立時省得方才說錯話了。“原來如此,卻是我老糊塗了。經少爺這麽一說,這、這背心果然是大有妙用,嘿嘿,大有妙用。”

    馮虞也不計較忠叔這話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兀自說道:“忠叔,我想著,咱們府里是不是要雇幾個裁縫?”

    “啊?少爺這話怎講?”

    “一個呢,日後府里人口日多,穿用也是筆大開銷,我想著,不如專找幾個裁縫,自家來做,總比外頭能省些個。二來,這些東西,我也不想讓外頭經手。依你看,我們要雇幾個為宜?”

    忠叔盤算一番方回道:“雇三兩個手藝好的盡夠了。一般女紅,府里那麽多的丫鬟仆婦,一人攤點便對付過去。日後若是要做得多,咱們許多家丁的媳婦都在家閑著呢,一塊羅致過來,開個衣坊那是綽綽有余了。”

    忠叔這句無心之語,卻讓馮虞眼前一亮!對呀,幹脆便在府中搞起個衣坊來,豈非妙事。這年月,世風日奢,那些豪奢紈絝就喜歡尋那稀罕服飾穿上招搖過市,自己將前世那花樣百出的現代服飾搬些個過來,指不定便能大賣,其中利潤,只怕是不輸於那朝陽坊。想到這兒,馮虞說道:“忠叔,你可是一眼點醒夢中人呢。後園咱們空地多的是,你這便尋個寬敞院子,將這衣坊開起來。人手、用度你來籌劃,需費銀錢便找采妍支領。算了,咱們這便去找采妍,將這事定下。”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26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不佩服不行

    采妍這會子正和妞妞戲耍,聽馮虞說了要辦衣坊之事,加上明言這衣坊日後便歸采妍管著,一時間也是幹勁十足,恨不得立時開張。

    馮虞幹脆便將那戰術背心的圖樣交與采妍,又從頭交待一番其中關竅,囑咐做成大中小號,中號一百件,大小號各五十件,這便是頭筆訂單了。三人又商議了一番衣坊運作事宜,直到午時,方才議定各項細節。采妍摩拳擦掌,吃過飯便拉著忠叔找人進貨去了。

    忙完這頭,馮虞直奔千戶所。朱潛與幾個老工匠已候著了。馮虞當即將隧發槍的圖紙交與眾人傳看,“怎麽樣?這東西可做得出來?”

    馮虞這張圖,不單是全槍外形,連部件形制、尺寸都已一一標出,幾人看了個遍,交頭接耳一番,大嘆馮虞所繪“鳥銃”之精妙。“大妙啊!以火石激發,再不怕雨水打濕火藥,或是大風吹散火門藥。”“正是,這木托,握手處、托肩處,想來便是合用的。”那木匠說著,還伸手比劃一番。

    聽朱潛說,這幾個都是營中做老了火器的,聽他們如此評價,馮虞的心登時放下了一半,忍不住再追問一句:“幾位看這是可行的?”

    “豈止可行,精妙啊!”

    馮虞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一事。“聽說以往火器用熟鐵制成,可是用多了,膛內火藥燒蝕得厲害。若是用精鋼來制如何?”

    一名滿頭斑駁的老鐵匠回道:“精鋼是好用耐用,只是本錢要漲許多。若是全軍換用,怕吃不消呢。”

    “全軍換用作甚。目下只需百多把便夠。”

    老鐵匠松了口氣:“那就不算什麽了。”

    “可還有一條,這些精鋼件,尺寸需得同一,能相互換用。尤其是口徑,誤差不得過半毫,能成麽?”

    那老鐵匠卻出奇的自信。“稟大人,這卻不算什麽。失蠟法鑄造,咱們已用了千年,比這更精細的都成呢。再以疊鑄之法,一次澆他幾十上百個鑄件也不是難事。歷代鑄制錢,皆用的此法。當年秦軍橫掃六國,所用勁弩,銅件尺碼相差不過分毫,互換自然不是難事。只是這銃管,制首模是最費心力的。首模越是精細,之後的蠟模,泥範、砂範或鐵範才越精到。”

    馮虞大喜,今日可是長見識了。原本還擔心加工精度不高,部件不能換用,壞個小零件全槍便得報廢。更緊要的是,子彈不能同一規格,便只能將彈、藥分裝,嚴重影響射速。若是激戰時一緊張藥面加得過多,弄不好還炸膛呢。現下看來,手工作坊不是做不了精細活,端在工匠是否盡心,還有就是成本考量了。古人的心靈手巧,不佩服不行啊。

    想到這兒,馮虞轉頭吩咐朱潛:“自明,你即刻在咱們壽山別院左近尋一僻靜所在,征用作火器作坊,地方要大,人煙越少越好。精心征選能工巧匠,舉家遷入,吃穿用度,皆有軍供。每月領……五倍薪餉。一個月工夫,我要拿到二百枝新制火銃。做工務必精良,所有機件均可互換方好。做得好,還有重賞!對了,令使人將硝七十五斤,硫磺十斤,木炭十五斤混制成粉,先裝百發定裝彈,藥量多少均需記清。余下火藥小心存放。這作坊便由你親自主管,日常監管……要不我先讓嶽海坐鎮。你須得時時提點,這小子是實在人,卻不是缺心眼。給他補足一百精銳緹騎聽用。”

    想了想,馮虞還不放心,又說道:“你再用我提督關防,著都司衙門調五百福州中衛官兵前往駐防,一並聽嶽海調遣。所有駐防弟兄,不分彼此,兵丁每月一兩現銀,官佐十兩。膽敢貪墨者立斬。不聽號令者即刻逐退。若是出了差池,這五百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另換一撥。”

    此時嶽海傷勢已大好,無事便到城外營中與一幹緹騎校尉跑馬舞刀,打熬身手。馮虞與朱潛交托完畢之後,便到營中探視嶽海。在校場上沒見著人,馮虞又往嶽海住處尋去。到了軍帳外,馮虞攔住正待入內通傳的值更小校,輕手輕腳靠勁大帳,準備看看嶽海正在做些什麽。馮虞湊到帳外,正打算將帳簾挑開條縫窺視,只聽里頭嶽海高聲問道:“外面什麽人?”看樣子,這小子耳力不差於以往,傷勢當是大好了。

    馮虞笑嘻嘻挑簾子進帳。“嶽海啊,傷勢如何?做什麽哪?”

    嶽海一看是馮虞,趕忙起身肅立。“大人,嶽海已痊愈了。這些日子但凡練得累了,便回帳讀書學字。”

    “哦?”馮虞湊到桌案前一看,果然桌上攤著張紙,上頭快寫滿了,全是孫子兵法中的字句。馮虞頗為驚奇,“行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些時日事務多,沒來看你,不想長進許多了。”

    嶽海臉上微紅。“大人過獎了。記得之前大人曾說過三國時呂蒙受孫權激勵發奮苦讀終成大器的故事。養傷時我便想著,失了一條臂膀,日後為大人沖鋒陷陣怕是不大靈光了。趁著這會子空閑,幹脆學那呂蒙也讀些書,日後或許還能頂些別的用場。這便讓軍中文書教我兵書,順帶學字。這不,讓大人見笑了。”

    馮虞正色道:“有什麽好見笑的?一個人不怕出身寒微,只怕自己沒誌氣。你傷痛未除,便能如此好學,便是我也不如呢。凡事貴在恒心,既然要讀書學字,便要持之以恒,每日不輟,久候必成大器。”

    勉勵一番之後,馮虞說起正事,將方才與朱潛議定複述一遍,最後又反反複複交待:“作坊試制成敗、出產多少,皆與你無關。你只管一件事,便是作坊防衛須滴水不漏。方圓三里之內,便是飛鳥也不得擅入。不論何人,擅入者斬,違令者斬,私逃者斬,貪墨者斬。軍士工匠,若是幹犯軍法,你也須從重嚴懲,務要立威。立威之余,則需厚待眾人,務必收服人心、關愛士卒,眾人方才甘心情願聽你吩咐。你可記下了?”

    嶽海“撲通”一聲單膝點地。“嶽海蒙大人厚待,視如手足,無以為報,此番定把這差事辦好,為大人效死命!”

    馮虞趕忙將他攙起,“好,好,我信得過你。對了,你爹可曾給你說好親事,我可是說過,要給你風風光光大辦一場呢。”

    嶽海臉一紅:“我爹說,聽說我委了百戶,來提親的多了去了。我只怕自己廢了只胳膊,配不上大家閨秀。與爹爹說,實實在在尋個山里妹子,日後孝敬爹娘,踏實過日子的便好。我爹也說正是這話,他已托人細心去尋呢。這個不急,大人正事要緊。”

    “不急個屁!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看準了便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等個什麽勁?我這邊事務多了去了,沒個了的,你還一輩子不娶了?年前務必將這樁事給我辦了,這是軍令!”

    “啊——那個,得令!”嶽海一邊應聲,一邊憋不住想笑。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30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中秋夜宴

    八月初,京師又來旨意,征辟皇莊詔令暫緩執行。同時,錦衣衛都司也行文取消大索令。消息傳到福建,全境官員長出一口氣,額手稱慶,看來朝廷還是有明白人哪。那梁裕為此還專召馮虞、葉如蔭等人喝了頓小酒,當然,所用名目自然是要另尋的。只是馮虞心里明白,亂子日後還有的出呢。不過這樁棘手之事總算是過去了,好歹可以靜下心來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幾日間,馮虞經與朱潛密議,連發調令,簡拔了多名中低階官佐,又於各府間平調多人,總之是摻沙子布樁腳,人事從來是長期布局,眼下也只能布建班底,各地動向盡收眼底也就不錯了。

    說來也怪,閑時閑死,忙時忙死。這邊人事布局未了。那邊府中衣坊開動、壽山別院開工、火器工坊開建一時間同時上馬,忙得滴溜溜亂轉,恨不得將自己掰作三瓣才好。

    衣坊不過是劃個院落出來,調集人手、籌辦衣料都不費太大工夫。那些家丁婆娘以及府中女使聽說有地方賺點小錢,個個的擠破了頭也要摻進來。最後采妍還正兒八經地考了一回,從中挑出二十個手藝好些又聽話的,與三個外雇的女裁縫搭成班子。第一批要做的,除了那些戰術背心,還有些府中下人入秋袍服。那三個裁縫都是福州府叫得響的。每月一兩銀子例錢,做得好了另有打賞,這可比外頭累死累活賺得多了去了。只是這三人除了要挑大梁,還得負責將另外那二十號人手把手帶出來。

    火器工坊這些日子朱潛也是緊鑼密鼓地籌辦,地方圈定,衛戍也已進駐,高爐、工棚、房舍都已開建,半個月工夫便可成型開工。這一塊是馮虞最省心的。

    壽山別院情形可就大不同了。道路一通,馮虞立時便托楊風發運物料,搜羅工匠。梁裕那邊承諾的巧匠、工料也一一兌現。這些日子,新修的大道上車水馬龍,石料、木料紛紛運進,各方工匠皆已到位,全等蒯如今日祭過祖師爺便要開工。

    馮虞一家子合著數十名親兵家丁,一早便啟程進山。到了壽山村一看,整個工地已用木柵圍起。工匠們都已聚齊候著了。待馮虞幾人在樹蔭下坐定,蒯如往人前一站,高聲喊喝:“吉時到,太歲出遊,開工嘍——”身後眾人齊聲唱和。按著匠戶老規矩,祭魯班的大禮放在主屋上梁之時,稱作“上梁禮”。開工之時,只需尋一開闊處,燃放鞭炮,焚香祭拜,有錢人家多一項祭獻三牲,也就全禮了。

    祭過魯班,馮虞一家接著擺起桌案供品,祭祀天地、八方土地與家神,祈佑建房順利。這些都做完了,工匠們飽餐一頓,下午便開工了。馮虞等不得那麽久,吃過飯便先回城。臨行前,馮虞特對蒯如說道:“大師,這邊便拜托你了。但有所需,隨時派人尋我來要。回頭我會派幾個親兵在此輪駐,有什麽麻煩,叫他們出面去辦,對付不了的一並交與我。”

    蒯如一一應下,馮虞這才上馬回城。拖了許久,總算是動工了,這莊院最後能修成個什麽模樣,還真是期待啊。

    料理完這些,轉眼便到中秋。去年中秋團圓節,馮虞與采妍在京城,家中未免冷清許多。馮虞老早便盤算,今年必要熱熱鬧鬧團圓一回。從壽山一回來,馮虞便讓忠叔指定幾個麻利的家人,專司采辦籌備。

    中秋歷來是大節,家家晚間都要吃團圓飯。想來晚上沒什麽生意,午後大食堂便早早關門,大家夥專心回家過節。

    中秋節,各地風俗大同之下亦有小異,福州便有“擺塔”之風。每逢中秋福州全城家家戶戶都將家中各色精致物品拿出來,擺在門口象征多福多旺。福州多寺多塔,擺設品也多搭成古塔的模樣,故稱“擺塔”。福州府有句民謠,“白石白又滑,搬來白石搭白塔。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滑。” 說的便是這一風俗。

    午後,馮家便在沁園門口用白石擺起一座一人高的擺塔。大家一起動手,逐層擺放各式金玉珠寶,一時間是珠光寶氣奪人眼。今日在馮府過節的人可不少,忠叔一家自不必說,嶽海一家也已搬出山林,暫時安頓在馮家老宅,與忠叔兒子同住。此外還有周天賜、範長安、朱潛三家。這幾個暫且將家眷安頓在千戶所營舍,馮虞正打算過些時日替他們尋個好宅院,只是這個還得講個機緣,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得的。一時間,馮家門口大人歡笑,小兒嬉戲,好不熱鬧。

    日影西斜,圓月東升,正是華燈初上時。馮家中秋夜宴設在聽雨榭花廳。八月桂花香,水榭窗邊就著徐徐清風飄來陣陣桂香,沁人心脾。聽雨榭上下兩層擺下四張八仙桌,馮府幾個有頭臉的管事也優待上桌。每層各有四五個丫頭煮茶溫酒。

    眾人多是頭回到這花廳,一路曲水回廊已是令人大開眼界。扶欄向外看,兩輪明月,一個正懸天際,一個倒映水際,與一般庭院所見大異其趣。嶽家老爺子一路瞧一路看,這會兒扶著憑欄嘖嘖嘆道:“大戶人家果然是氣派,月亮都有兩個呢。”

    中秋時節,大江南北的富戶時興螃蟹宴。此時的螃蟹膏肥肉厚,一個個碗口大的海螃蟹用蒲包蒸熟後,由小廝用大蒸籠擡了,分發各座。眾人圍坐品嘗,佐以酒醋。上年紀的,專有丫鬟幫著剝殼剔肉。席間,酒食如流水,大家夥借著酒興,同賞明月,高談闊論。邊上還有專雇的樂伎淺唱低吟。馮虞端著酒碗,自馮母開始,挨桌敬過。說來今晚他可是興致最高的一個。前生的馮虞可從來沒體驗過這種大幫子親朋同過中秋其樂融融的滋味。

    這兩年,馮家風調雨順,馮虞步步高升,席上眾人自然是神采飛揚。聊著聊著,話題便扯到馮虞婚事上頭。忠叔敬了馮母一杯,便說道:“夫人,老奴今日也是倚老賣老,說些混話。少爺可是我自小看大的。原本只是內秀,老爺過世,老奴我原想著咱家免不了這就要敗的,只是在馮府呆了半輩子,舍不得也放不開,只想著能撐幾日算幾日,頂多便是在回頭過小戶人家生計。哪想少爺竟是一夜間便出息了。老奴心里頭高興啊!”

    說著忠叔兩行濁淚湧了出來。馮母趕忙安慰:“依忠,你對馮家的忠心是個人都看得著的。為我馮家忙了半輩子,如今依虞有些能耐,正是你也跟著享兩天清福的時候了。你看你看,今日這般好時候,如此多親友團聚,正該高高興興灌兩口黃湯,怎的還哭上了?依妍,給忠叔取條面巾來。”

    “不敢不敢。”忠叔趕忙一個勁擺手。“怎能勞動少奶奶。”

    馮母笑道:“平日里場面上,你叫依妍少奶奶是不錯的,可是依妍從小到大,不就是依忠你看大的,沒少生受你照料,便說是親侄女也不過如此了。今日正興頭上,不論主仆,便給你遞條面巾又能怎的,你只坐好接了便是。”

    采妍從丫鬟手里接了熱面巾,笑嘻嘻遞上,一邊說道:“忠叔,我是自小便這般叫,心底里是真拿你當親叔看的。”

    忠叔顫顫接過面巾,緊握在手中,“夫人、少爺、少奶,好人哪,好人哪。”

    細細擦了把臉,放下面巾,忠叔又說:“夫人,今年也過了大半截了。明年這會子,少爺守孝期滿,可得緊著加冠大婚了。這事可是咱們馮家頭等大事,萬不能囫圇對付,依老奴看,現金便要籌備起來,來年必要風風光光,萬不能只圖省錢。說來老奴也是快到耳順之年了。這輩子苦也苦過,樂也樂過,現下一門心思便想著實實地看咱們馮家在好好的風光體面一回,便是立時閉眼也值了。”

    馮母啐了一口:“什麽值不值,好日子還長呢。喜慶日子如何說起瘋話,采妍,罰酒。”看著忠叔笑嘻嘻一口幹了。馮母嘆了一聲,說道:“說起這婚事,還真要忠叔多操心了。采妍這孩子,也是我從小拉扯大,沒實在享過福,也就是這兩年依虞能折騰,還體面紅潤了些。”

    說著,馮母將伺候在身邊的采妍攏進懷里,輕輕撫著臉。“這孩子是老實人,最讓人疼的。依虞,過來!”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37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低綺戶 照無眠

    正與周天賜、範長安、朱潛幾人談得熱絡的馮虞聽見母親召喚,連忙跑了過來。“母親,有何事?”

    “正說你的婚事呢。我想著,這婚事便在明年十月撿個好日子,咱們馮家平日不張揚,此番也要風光大辦。不能委屈了采妍與楊家丫頭。這事你自與忠叔商量。再有一條,今日當著大家面我可得明著交待與你。依妍這丫頭,自小便是我拉扯大的,最是體貼人。日後你可不許欺負她,我不依的。依妍,聽著沒,日後受了氣,依媽替你撐腰。”

    采妍此時早紅了臉,一頭紮進馮母懷中不肯動彈。馮虞陪著笑說道:“依媽吩咐的是。只是孩兒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再老實不過的,怎會去欺負依妍嘛。”說著也蹭到母親身邊,“您看您看,孩兒也在外頭沒少受苦受累的。如何您都不疼孩兒些,不公平。”

    看馮虞如此小兒態,眾人哈哈大笑,馮母在他頭上輕拍了一記,笑罵道:“你這猴子,全家最能的便是你,還怕委屈了。要討賞?喏,我這杯酒你便吃了,唉,說來這兩年倒卻是里里外外做得辛苦,今日便多喝些,盡興些,醉了也不打緊,我不抽你屁股。”又是一片嘩笑。

    食畢,眾人用蘇葉湯漱口洗手,自有下人呈上月餅瓜果茶湯。中秋夜宴所用瓜果可是有講究的,須得柚子、石榴、核桃、西爪等圓形果品,所謂“果餅必圓 ”,以表團圓之意。稍用了些,馮母等老的小的看夜以深了,身子吃不住,先行退席歇息去。年輕些的卻是意猶未盡,又取了些螃蟹來,添酒回燈重開宴,馮虞著人搬了幾張小桌,讓伺候一晚上的那些丫鬟小廝也坐下吃著。

    此時月上中天分外明。馮虞等人紛紛做到鵝頸扶欄邊仰望明月。采妍偎在馮虞身邊,喃喃細語:“依虞,今晚的月亮好美啊。你說,上頭真有嫦娥吳剛麽?”

    馮虞本待做個科普講座,轉念一想,此時說來,未免大煞風景,便輕輕點了點頭:“或許有吧。廣寒宮中不寂寞。”一時間,馮虞心有所感,將杯中酒飲了一口,吟誦起蘇東坡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借著酒意,馮虞的吟誦聲越來越大,邊上馮有理、朱潛、周天賜等讀過詩文的也正是酒酣耳熱之際,紛紛摻和進來,齊聲朗誦,意氣飛揚。終了,朱潛晃悠悠來到馮虞近前,敬過一杯,說道:“聽聞大人以好詞好字揚名京師,一直無緣得見大人文采,今日中秋佳節,大人何不一灑情懷,讓我等也開開眼界?”眾人轟然叫好,直攛掇馮虞來一個。

    馮虞卻將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有蘇公妙文專美於前,我還上哪兒去尋靈感?詩文就免了,若是要字還能隨意塗幾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眾人七手八腳備下文房四寶,騰開地方,鋪紙研墨。且看馮虞,又斟滿一碗酒,一飲而盡,提筆在手,略一思索便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張九齡的《望月懷遠》躍然紙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莫看嶽海只余一只胳膊,卻是比誰都利索,伸手搶下,再不肯松了。

    第二張,便是蘇軾《水調歌頭》,歸了朱潛。馮虞來了勁頭,李白的《關山月》、《靜夜思》,王建的《十五夜望月》,蘇軾的《中秋見月和子由》,辛棄疾的《中秋寄遠》、《滿江紅》……寫得快,搶得更快,轉眼間竟是人手一份。馮虞看了看左右,啞然失笑,“一群搶匪。最後一幅哪個都不許爭,我這水榭還缺副好聯子,我自用了。”

    說著馮虞轉眼寫就一副對聯,交與采妍。“明日給忠叔,讓他尋人鐫刻,懸在花廳門口。”

    眾人見搶不得,便要采妍攤給大家看,過過眼癮也是好歹。采妍依言攤開來念道:“滿地花陰風弄影,一亭山色月窺人。”

    “妙!此聯對仗工整不說,筆體揮灑自如也不論,‘弄’、‘窺’兩字用得最妙,余韻無窮,再傳神不過了。”朱潛一見之下贊不絕口,眾人聽懂聽不懂的也都跟著叫好。馮虞聽了只一笑,“夜深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散了吧。”

    眾人各自起身離去,轉眼人去樓空。采妍回到慕雲館,坐在院中凳上,披著月影清輝,癡癡想著心事。妞妞晚上騙了許多肉吃,撐得肚子滾圓,原本已睡下了。這會子見主人回來,惺忪著睡眼,迷迷糊糊湊到采妍腿邊,蹭來蹭去。看采妍恍若未覺,自感無趣,便挨著采妍的腿腳蜷作一團,又睡下了。

    今日席上談起婚嫁之事,難免勾起女兒家情懷。采妍此時已是浮想聯翩。幼時的孤苦,與馮虞青梅竹馬的日子,馮家這兩年做夢一般的際遇,交織錯雜,歷歷在目。采妍本是外柔內剛的女子,自小除了馮虞,心事絕少在人前吐露。這兩年,馮虞在外奔波,便是回了家也是事務難了,能說個囫圇話的日子又少了許多。雖說自己幫襯大食堂,之後又學著統帶內院,可一閑下來,若是不見馮虞的影子,心底里便是空落落的。

    更難分說的是,在采妍眼中,馮虞打小時便是個實心眼,有些傻得可愛。這兩年卻似突然開竅一般,八面玲瓏心,有時竟似未蔔先知,這還是小時那個最好騙的小哥哥依虞嗎?偶爾的,采妍竟生出遠遠逃開的念頭。可話又說回來,哪個女人不想著自己的丈夫是個有出息的。這短短兩年,馮虞便能走到如此地步,還有什麽好說的?每每馮虞回來,采妍卻又忍不住膩在一旁,看著馮虞擦臉、喝水、伸懶腰、大口大口吃著自己煮的鹹粥,采妍便從心里湧出一番如蜜糖一般的滋味,臉上更是止不住的笑。

    說起來,采妍打小便不只一回偷偷想過日後自家鳳帔霞冠、八擡大轎的場面,如今已是眼見著不遠了,想想心中便似打鼓般砰砰跳撞不停。這一晚,怕是沒的睡了。

    中秋團圓夜,無眠的可不止一人。月港的楊雲,仰望著同一輪明月,所懷的,卻也是同一番心思。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41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大功告成

    算起來,楊雲已有些日子沒見著馮虞了,不過馮楊兩家一直不曾斷過消息。自從那日剿除倭寇之後,馮虞在楊雲眼中,便是個頂天立地男兒漢的形象。楊家起自草莽,楊雲自小便聽慣了刀頭舔血惡海求生的故事,甚至還生出偷偷溜上船出回海的念頭。只是後來聽說私商海船有不搭女眷的忌諱,方才悻悻然作罷。原本楊雲生怕馮家家教嚴,管束緊,上回楊風捎來馮虞那番不必強學女紅的話語,更是對極了楊雲的胃口。

    中秋團圓夜,楊雲在家宴上呆得無趣,一個人偷偷跑到涼亭上,靠扶欄托著腮,盯著天上一輪明月。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老爹楊萬榮走了過來。

    “爹,你是尋我來的?”

    “要不三更半夜我摸到此處做什麽?”楊萬榮走到楊雲身邊坐下。“自小你但凡有心事,必定來此,一撲一個準。今日見你開溜,我便料定你在此,這會子散了,便來找你拉拉家常。怎的,又想馮家小子了?”

    “才沒!”楊雲扭過臉去。

    “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有什麽抹不開的。嘿嘿,女大不中留哦。”

    這話一說,楊雲更臊了,幹脆裝沒聽見。楊萬榮呵呵一笑,接著自言自語:“要說呢,馮虞這小子真有兩下子。做人做事,那都是沒的說。這個也還罷了,最緊要的,這小子能容人,處事不驚有擔當,你爹我最看重的便是這一點。有這兩條,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將我這寶貝閨女托付給他,我也放得下心了。”

    聽著老爹一個勁猛誇情郎,楊雲忽閃著雙眼,慢慢轉過身來。楊萬榮拍拍她的肩頭,“阿雲啊,這小子好是好,你可得記著一條。象這樣的人,就是海中鯊,雲中龍,註定是要做出一番大業績,不比別個少年郎,整日里膩在家風花雪月卿卿我我。你要能幫著他使上力,他便能帶著你振翅九天。你若是一心想著將他牢牢拴住,那被甩脫的便是你了。聽了上回阿風捎的話,這些日子,爹便是在琢磨這事,怎麽幫襯女兒這一把。”

    這些話,楊雲聽得仔細,生怕漏過一字。此前老爹可從沒跟她說過這麽深、這麽透的話。

    “爹想著,到得明年,馮虞守孝期滿,入冬之前只怕便會完婚了。這一年里頭,爹得好好栽培栽培你。幾十年下來,官場、商場、戰場,爹好歹也摸出些個道道來,往日里只提點著阿風,想著日後交班與他。這小子是個厚道人,定會厚待你與阿雨。你們兩個小的,不必再那麽吃苦,爹這一輩子打拼也就值了。這回看來,丫頭你要過上長久好日子,還得有些個真本事,這叫求人不如求己。明日起,你便隨著爹,學著料理生意調理人事。能學著幾分,便看你自己的了。”

    “好啊!爹你看著,女兒可不比大哥差半分!”

    ……

    兩女為了馮虞中秋夜無眠,可是當事之人卻是毫無自覺地睡得昏天黑地。如今,哪個說起馮虞不是挑大拇指稱贊少年老成,雄姿英發。可少年畢竟是少年,這要擱在後世,還是正發育的花季少年。若不是馮虞心態老成,又勤練武藝,打熬出一副硬實身板,如此繁雜的事務纏身,只怕早給壓垮了。饒是如此,這兩年馮虞還是難得睡個踏實覺,今日難得縱酒,萬事拋諸腦後,此時不睡更待何時?

    這一覺直睡到天光大亮。馮虞在床上狠狠伸了個懶腰,方才睜眼四下張望。這才發覺睡得遲了,趕忙下床招呼小廝伺候更衣洗漱。原本忠叔打算安排兩個丫鬟伺候馮虞起居,說是丫頭心細,可馮虞死活不肯,當著個小女孩更衣什麽的,實在是抹不開這個面子。

    中秋結結實實樂了一回,接著該怎麽過還怎麽過。之後這些日子,馮虞無事便往壽山跑,一來是別院剛開工,心里惦記。二來火器工坊已完工交付,馮虞盯著這邊早日拿出點東西來。府里兩百件戰術背心已制得,就等著這邊配槍彈呢。

    這一日,馮虞正在衙署辦公,猛見得一個小校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報大人,朱大人差我前來報喜,說是工坊里頭東西制成了!”這火器工坊高度保密,駐防官兵除了嶽海一人,別個都不清楚里頭出產的什麽。

    馮虞一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成了?快,快備馬!”帶著親兵,馮虞打馬揚鞭直奔壽山,這回可讓大雪跑過癮了。到了工坊,馮虞催馬直入,在工棚門口甩鐙離鞍,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進去。“東西成了?在哪里?拿來我看。”

    看著馮虞難得如此急吼吼的模樣,滿屋人都樂了。朱潛將手中物事往前一遞,“大人,在這。我等正琢磨呢。”馮虞接過一看,果然是一支形制頗像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火銃,熟悉的木托,粗碩的擊錘,槍管粗了不少,全槍分量也重了許多。細看槍管,做工沒得說,相當光滑。馮虞熟練地據槍在手,槍托抵肩,食指指腹壓扳機,動作那個順溜,頗為自鳴得意。邊上眾人也很配合地叫一聲好。

    “子彈呢?”馮虞又問。

    “子彈?銃丸麽?”邊上一個老工匠很不確定地自桌下提起個木匣子,里頭正是馮虞設計的紙殼定裝藥,有好幾十發。馮虞領著眾人到了靶場,按著馮虞的設想,大片空地上按著五十步、百步、百五十步、兩百步的距離設了四只稻草紮成的人形靶。馮虞隨手拿起一發子彈,從膛口塞入,正待據槍擊發,卻突然收住動作,這可是工坊造出的頭一枝槍,萬一有點小毛病炸膛了該怎麽辦?

    馮虞琢磨了一會兒,四下看看,來到不遠處一棵樹下,讓人將火銃牢牢綁定,又尋了根四五細繩捆在扳機上,人站出大老遠,打算來個遙控擊發。這會兒大家也看出端倪,嶽海上來自告奮勇拉繩,眾人都在一旁屏息凝神。只見嶽海一拉繩子,就聽著“嘭”的一聲巨響,槍口噴出一股白煙,後坐力震得樹枝亂顫,落葉紛飛。約三百來步以外的地面上爆起一股土煙。眾人楞了片刻,轉瞬間歡呼聲四起。“成了!”“成了!”

    一個老工匠搶步跑到彈著點,細細觀瞧,大家夥兒也一並湊了過去。只見他起身,沖著馮虞挑起大指:“大人,這火銃可神了。往日軍中鳥銃我也做過不少了。怕風怕雨不說,射程不過百五十步,打在地上也從沒擊出如此大洞來。大人果然神人也,日後我軍將士執此神器,定可所向披靡!”

    馮虞笑著搖搖頭,“這還沒完呢,話不敢說太滿。”他轉身從樹上解下火銃,再次裝彈,回到靶場,對著五十步靶位,三點一線,瞄準擊發。那人形靶頭部頓時爆起一團草屑。眾人高聲叫好。馮虞左手執槍,甩了甩右膀子,自言自語道:“後坐力還行,打個三五十發應該廢不了。”

    緊接著,馮虞又分別射擊另外幾個靶位,到了兩百步距離,這槍的精度就不行了,根本打不中靶子。不過馮虞倒也不以為意。隧發槍,有這精度已經了不得了。若是分列攢射,三百步之內火力覆蓋區應該還是有保證的。

    這時候,場外沖進來數十名兵丁,嘴里還嚷嚷著:“什麽聲響?”嶽海迎上去將這撥人打發回去:“響了這許久才到,窩到哪里去了?日後聽著這響動不必大驚小怪,馮大人正試銃呢。”

    馮虞將火銃交給邊上,吩咐工匠試試這槍最長壽命能打到多少發。每五十發稍事休息,待槍管涼了再射。若是能打過五百發,就定型投產,第一批先產兩百枝。“對了,自明,交待下去,幾位匠頭每人賞銀十兩,一般工匠與防兵每人一兩。晚上加餐。”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46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有你們受的

    聽著這話,眾人又是一片歡騰。有吃有拿,哪個不樂?一個黃姓工首過來給馮虞深深一躬。“大人,小老兒在匠營做了四十年,還從沒見過如此厚待咱們手藝人的上官。沒別的說的,但凡大人差遣,咱們不吃不喝也得給趕出來,還得是最好的工。”

    馮虞將老黃攙起,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憑本事吃飯,與我們當兵吃糧的沒什麽兩樣,手藝高理應受人高看。”

    馮虞來這麽一出,讓工匠們士氣高漲,不用人催便加班加點,一個月不到便交來首批一百枝火銃,子彈兩萬發,另配相應卡座軍刺、通條、油壺等物件。看著面前這一箱箱稻草捆紮的簇新火銃,馮虞樂不可支,看向邊上手持點驗文書的朱潛問道:“如今工坊每月都能交這個數嗎?”

    朱潛搖了搖頭:“這個月他們都幹瘋了。平日里,若是工料充足,一個月能產八十枝火銃,子彈一萬五。若是再添些人手裝彈,也不必多有能耐的。兩萬發倒是不難。”

    馮虞點了點頭,想想又問:“對了,工坊是一人一枝地做,還是如朝陽坊一般流水作業?”

    “朝陽坊那邊我是去過的。咱們火器工坊大面上與之相仿。只是善做銃管、擊錘的偏少,又耗工,否則,還能多產不少。”

    馮虞將手中火銃顛來倒去看了一會,想了想,方說道:“先這麽做著吧。火銃這東西,現下用不了許多。倒是鳥銃,就是火繩的那種,若是有暇,還可多產些。我自有用處。”

    當日下午,馮虞帶著親兵,將這批火銃、子彈裝車運回沁園。將全體親兵、家兵召到演武場上。親兵、家兵當場各發放四十枝,余下二十枝作訓練之用。領了槍械的,每人配發作戰背心一件。馮虞當場演示子彈、軍刺、水囊、幹糧的儲放方法,轉眼間,八十名火銃手上半身便是鼓鼓囊囊的了。這八十人明日便要帶往郊外軍營,由馮虞親自督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年頭,整個大明只怕也找不出一個馮虞心目中合格火器教官,只能是親力親為了。

    這些個點到名的,都是眼明手快之輩。一個個通名報號,雙手接過馮虞親手授予的火銃,攬在懷中愛不釋手。換上墨黑的粗布作戰背心,紮進腰繩,個個是緊稱利落,趾高氣昂。沒叫著的,看著他們手中造型新奇威猛的火銃,羨慕得直流口水。

    馮虞待眾人歸隊站好,來到隊列前大聲說道:“今日沒領著火銃的,很羨慕是吧。今日我放下一句話,日後大家都會分批換裝。不過,哪個聽話苦練的先換。吊兒郎當的莫說換裝,直接開革了事。今日換裝的,一個個鼻孔朝天,威風吧。呵呵,你們的苦日子還沒開始呢。明日起,往常如何習武操演一點功課不能落,之外嘛,還有好節目。範長安!”

    “有!”

    “明日起,換裝的,每日上午須得操練完以往全日課目。之後你親領著,跑步到城外軍營,午餐後受訓,不得遲誤!”

    “得令!”

    第二日將近正午,馮虞肅立於西郊營地轅門外。不多時,只見遠處塵土飛揚,雜亂的腳步聲順著官道漸漸近了。馮虞眉頭一皺,這還不如自己前世新生軍訓時同學們跑得齊整。身後幾個親兵也跟著抻長脖子探頭探腦,低聲議論著什麽。

    待大隊跑到近前,馮虞一看,個個是帶懶袍松。想想這十里多地跑下來也不容易,馮虞不再多說什麽,指了指夥房方向,“先用飯。”

    這八十號人訓了一早上,又是一路疾奔,個個是又渴又餓。聽著馮虞招呼,“嗷”的一聲,提起早後一分氣力,亂哄哄朝夥房奔去,先是打了水牛飲一氣,接著抱起盛好的飯碗甩開腮幫子就不客氣了。馮虞也不嫌汗臭,往人堆里一坐,和眾人一道吃喝,說說笑笑。久跟著馮虞的老兵都知道,在軍營里馮虞是從不開小竈,倒是那些新來的看見千戶大人與自己用的同樣飯食,大感驚異。如今的軍中,莫說千總,便是百戶、總旗,也是有自己的官竈,大魚大肉。這個長官,不一樣。

    待眾人吃飽喝足,稍事休息,馮虞率先起身。“弟兄們都用足飯了?”

    眾人七嘴八舌回道:“飽了!好了!”

    馮虞笑道:“嗯,剛吃過,都還撐著,不好大動,先練練隊列好了。起身,都隨我來。”

    來到校場上,馮虞令範長安整隊。十月已是初冬時節,不過福州地處南方,卻也不算太冷。正是個好天氣,正午時分日頭一曬,倒有幾分的愜意。待得眾人站定,馮虞的目光猛然犀利起來,從隊頭到隊尾掃了一遍,慢條斯理地說道:“今日頭一回操練,咱們由淺入深,先來個開胃小菜。今日先學怎麽站。我這口令與軍中不同,待會子我來一一示範,你們照做便是。”

    看看沒人吱聲,馮虞接著往下說:“第一個口令,立正。看好了,上體正直,微向前傾。兩肩要平,稍向後張。兩臂下垂自然伸直,手指並攏自然微曲,拇指尖貼於食指第二節,中指貼於褲縫。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下頜微收,兩眼向前平視。小腹微收,自然挺胸。兩腳跟靠攏並齊,兩腿挺直,兩腳尖向外分開約 60……哎,就是張到這個份上,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八十一人同聲應答,還挺齊整。

    馮虞點點頭,高聲發令:“聽我口令,全體弟兄,立正!”隊列中立時便響起雜七雜八的腳跟磕碰聲。馮虞也不以為意,接著訓話。“有句話叫站如松,坐如鐘,臥如弓,行如風。你等既是吃了這碗飯,便要有個軍兵的模樣出來。令行禁止,站便要紋絲不動,哪怕是烈日豪雨。行便要進退如一,前方便是刀山火海,無令不退。站隊,則要橫直一條線。今日,咱們便是先學站。”

    看著隊列中眾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當回事。想來是覺著這站功過於稀松了些,以往紮馬步不也是一下子便是一個時辰。馮虞心中暗笑,過陣子就知道厲害了。他倒背著手轉到眾人身後,冷不丁用膝蓋往一名家兵腿彎里一拱,那人應聲就是個趔趄。眾人聽著動靜,扭頭一看,哄堂大笑。

    馮虞身後將那人拉穩,轉到隊前說道。“這立正可不是站著打瞌睡。手腳均需用力。手指並攏,緊貼大腿外,雙腳,尤其是膝蓋,都得繃直嘍。挺胸收腹,說你呢。下巴也得收著點。眼神也不能亂瞟,帶著點殺氣緊盯著前方。這才是當兵殺敵的樣貌。我先說在前頭,從頭到尾站得挺直的,晚上加餐大塊吃肉。哪個吊兒郎當打馬虎眼,晚上就一碗米糊一邊蹲著。”

    聽著還有這麽一說,眾人眼神立時便不同了,腰桿倍直,胸膛又挺起幾分來。馮虞滿意地點點頭,自往一邊練拳法去了。打了趟拳,又舞了趟刀,回頭再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這些兵丁已經是不對勁了。眾人早已沒了初時的精神頭,一個個眼睛發直,手足微微顫動,汗珠子也下來了。這滋味,馮虞前生也消受過。越是約束著不想動,越覺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對勁,腦子里全是這邊撓一把那邊蹭一下的念頭。馮虞饒有興致地在眾人面前來回走了一圈,方才發令:“歇會子吧。 ”

    聽到這一句,眾人如蒙大赦,幾乎要癱軟在地。便是那些自小練武,站慣了麻布的,對這種全身收束的立姿也頗覺難耐。

    讓他們緩了一陣,馮虞重又招呼眾人整隊。“今日還有三個口令要學。看我動作,垮立……稍息……蹲下。我再做一回,接著長安喊號,你們一遍一遍做,幾時在我耳中只聽得一個聲音,才算是練成。”讓長安帶隊,馮虞自己在邊上轉悠,不時喊停,糾正動作。前生軍訓時,馮虞便想著到哪兒弄一幫孫子,也讓自己訓個死去活來,方解惡氣,今日總算是夙願得償了。

    正忙活著,只聽場外有人喊:“馮大人!馮大人!”回頭一看,正是朱潛。
zabico 發表於 2009-5-15 16:50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又生事端

    見著馮虞,朱潛劈頭便是一句:“大人好自在,可知朝中又出事了麽?”

    馮虞聽了一楞,又出什麽事,為什麽說又?“這里不是講話所在,隨我來。”

    兩人進了帥帳,馮虞吩咐親兵四下把守,無令不得擅入。“說吧,何事驚慌?”

    朱潛從懷中掏出一摞紙張遞了過來。“這個是今日收著的邸報,京師那位劉公公受不得寂寞,又整出一套東西來了。”

    “謔,比往日厚了許多嘛。”馮虞接過來一看。這劉瑾劉公公不簡單,分明是要大行新政嘛。按邸報所說,此番是給事中屈銓、祭酒王雲鳳,奏請將兩年來劉瑾陸續頒行政令匯編為律令,統稱《見行事例》,按六部為序,編集成書,頒布中外施行。

    八十五條新法,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四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洋洋灑灑數十頁,難怪如此厚厚一摞。其中有些是之前頒行的,此番正式行文入律,如懲戒官員瀆職貪墨的“罰米例”。還有些新頒的,如對各地官吏不再定期考績,隨時抽點考察。又如西北邊防增設文職九邊統制,鎮、巡以下皆受節制,以免邊將擁兵自保或各自為戰。此外又有複核軍屯、整頓鹽課、賑災撫恤、整治漕運等等。

    從頭到尾細看了一遍,馮虞將邸報輕輕放在書案上。擡頭問朱潛:“你怎麽看?”

    朱潛笑了笑:“劉公公有心振作,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細看這八十五件新政,雖多中時弊,只是其中許多是治標不治本,有些用的又是虎狼之藥。更有些純屬心血來潮,不知所雲。一一行來,只能說是利弊參半。加上一旦底下行事走樣,只怕罵聲還更多些。就如這罰米例,本意是想重處貪官。可是再重也重不過洪武年間的剝皮實草吧。管用嗎?貪官墨吏還不是前赴後繼。加之這罰米例罰多罰少全在一念好惡,必然有失公允。”

    馮虞嘆了一口氣。“劉公公我是知道的,貪歸貪,倒是想認真做一番局面出來,只是阿附之人沒幾個是真有治國之才的,也就是焦芳、張彩二人略上得了臺面。上有所好,下必甚之,一個個的爭先恐後出些歪點子餿主意來。加之又摻雜私心,自然是多有離譜之處。不過也不能說全無可取之處,例如這編著《歷代通鑒纂要》,整頓鹽課漕運,倒是善政。只看如何去做。做得好,民心所向,若是歪嘴和尚念歪了經,想來倒黴的還是黎民百姓。”

    朱潛“哼”了一聲,“只怕難免如此。變法哪那麽容易,商鞅、王安石可是殷鑒在前。”

    馮虞搖搖頭,想了想,“原想讓你近日赴京,眼下暫不忙去。我想,下旬召各地百戶到千戶所碰個頭,摸摸家底,再就是,看如今天下情勢,恐怕要預作部署,以備不測了。這事忙完,待到年後你再上京不遲。”

    朱潛應了下來。“那我明日便行文各處。”

    “好,這事你去張羅。再有,派人摸摸闔省衛所的底子,看看還有沒有可戰之兵,有沒有頂些用的將領。武備如何,空額多少,都查查。”

    “行。各處衛所皆有眼線,這事倒也不難。無事我先告退。哦,這邊還有大人一封書信,我一並帶過來了。”

    馮虞接過信一看,卻是王守仁所寄。拆開來讀了一遍,原來是報平安的。自武夷山一別,王守仁回到南京,與父親見了一面,之後途經廣信、袁州、長沙、玩州,進入貴州玉屏。再經過鎮遠、黃平、清平、福泉、新添、尤里等地,方抵達貴州龍場驛謫所。信中說,這龍場驛地處邊鄙,除了他這個驛丞,就剩一個白胡子小吏作伴了。當地四境荒涼,蛇獸橫行,人煙稀少。說是驛站,卻是既無房,又無糧。王守仁到得此處,只好棲居山洞,采蕨充饑。幸好當地苗民質樸不時接濟米糧,自己又開墾了些坡地,勉強度日。

    不過這位守仁兄興致倒還不減,隨信還附詩一首: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信的末尾還有這麽一句:“昨日晨起,觀山花爛漫,忽有所悟。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吾心同歸於寂。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吾之心外。弟以為然否?”看樣子,王守仁似乎已有些徹悟的跡象了。

    馮虞看得興起,取來紙筆,將年來政局變化,以及自家升遷之事一一相告,寫完之後意猶未盡,又添了一句:“兄之言大善。聖人之道先天地固存於吾心,不必外求,吾心即道。”

    馮虞將信封好,交與尚在一旁等候的朱潛。“此信速發往貴州龍場驛。”

    “交軍驛麽?”

    “……民驛吧。與謫貶犯官通信,不敢太過招搖。慢就慢些,總歸沒什麽急事。”

    接下來幾日,馮虞每天上午或去工坊、大食堂視事,或拜訪梁裕等人互通聲氣,要不便到千戶所處理公務。下午便一心打熬自家人馬。隊列動作、射擊要領、戰術動作……要教的東西多了去了。按著他的估算,少說得有一個月工夫才能出個雛形,之後便讓範長安依葫蘆畫瓢反複打磨,到了今年冬狩時,再看看此番練兵可有實效。如果能戰,明年少不得找機會讓他們上陣歷練幾回。沒見過血的軍人,練得再好也不過是個花架子。

    這幾日,錦衣衛派在各地衛所的眼線陸續發回詳報。馮虞翻看了一回,禁不住慨嘆,不想如今衛所旗軍竟然不堪至此。福建全境兩都司二十一衛三十四所,堪堪能戰之兵不過數千,多在閩西,只因常平滅山民作亂,還算是有些戰力。其余各處,武官克扣軍餉奴役軍戶,旗兵荒嬉日久,兵甲兩缺。

    最絕的是福寧州桐山堡巡司,兵員實數不足定額的四成,余下的空餉將官長餵了個腦滿腸肥。兵器甲仗也都是爛得不成樣。去年冬狩點驗,軍中所有的戰鼓,鼓面都已殘破,居然沒一面敲得響。以至無法立時聚將點兵,要一個屋一個屋地喊人出來列隊,直讓點驗官哭笑不得。就是這樣的部隊,點驗考績居然還是一等。背後文章可想而知。

    馮虞越看越怒,最後“啪”的一聲將一疊密報擲於案上,與朱潛二人面面相覷。“聽說最近閩粵贛交界地方又不太平。一旦有事,旗軍想來是指望不上了。咱們錦衣衛又沒多少戰兵,總不能大家一起看熱鬧吧。一旦失控出了大亂,這位子也就不保了。”

    朱潛連連苦笑,一時半會也沒什麽好主意。“要不,大人以提督邊備名義調集旗軍冬狩?好歹也敲打敲打,練上幾日,總好過如今這般的渾渾噩噩。”

    馮虞聽著直搖頭。“此計不妥。三五日練不出個什麽東西,卻將這幫鎮將官佐統統得罪個遍。不妥。我倒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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