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56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12
正文-第九十章要兩個活的


  馮虞趕忙上前,扶起正德。亭外的宮女宦官也湧了過來,七手八腳扶正德坐下,打扇子的打扇子,倒水的倒水。馮虞還沒什麼,這些個宮女宦官卻是一個個的臉色煞白。眼看著皇上摔個大跟頭,這要是有人追究起來,那便是大罪!
  正德自家倒是不以為意,反覺著有些丟臉,“嘿嘿嘿”地自嘲了一陣,揮手便讓那些宮女宦官退開。只是這些位再不敢離得過遠,只在亭外幾步站定,還不時偷著往亭裏瞟上幾眼。
  喝了兩口茶水,正德又纏著馮虞追問軍中之事,無奈馮虞畢竟不是正經行伍出身,多說幾句,老底也就抖摟得差不多了,便又將話題引到海洋上。什麼外洋行商獲利萬金,什麼深海大洋中各色奇怪生物,還有紅發色目的西番、黑瘦的南洋夷等等。種種海外奇譚倒也讓正德聽得津津有味,實在捨不得讓馮虞告退,乾脆賜晚宴,邊吃邊聊。
  這皇帝賜食規矩可多,不是坐下就吃,那些個朝儀是一點不能落下的,一茶一飯,動輒叩拜。而且還不是想吃哪碗吃哪碗,皇上看上哪碗,動了筷子的,方才端過來呢。幸好正德素來不講究這個,吃飯還得一套一套規矩,豈不太過約束。那些宮女宦官知道正德的脾氣,沒人上來查糾失儀找不自在。
  正德用餐大小七張餐桌,邊上還有個小桌靠椅,那是給馮虞備的。正德進來一看,惱了。“撤了撤了。”
  邊上禦膳房執事宦官蒙了。“皇上,撤哪樣?”
  “那小桌撤了。朕與馮愛卿還有話說,同桌進膳方好。”
  那執事宦官本想著勸諫幾句《皇明祖訓》中如何如何,再一琢磨,這位爺什麼脾氣,是聽人勸的麼?答應一聲,自讓人緊著佈置去了。
  待正德落座,馮虞謝恩坐入下首席位,御前中侍高呼“傳膳”,外頭宮女便流水價進進出出,三十幾道大菜小點轉眼間布好。馮虞前生聽說慈禧一餐要上百道菜,今日看來,這正德還算是省的了。
  看見馮虞那大張的嘴,正德樂了:“嚇著了?呵呵,朕也不是飯桶,哪能用這許多。只是先皇留下的規矩,皇帝需有這三十六道菜色的規制。這些個,禦膳房早在半日前便已做得,煨在火上候著。否則哪能如此麻利。這些早過了火候的是擺了撐場面的。待會兒上這大桌的才是正經飯菜。”
  又稍坐了片刻,果然又有菜肴一盤盤端上正德、馮虞這桌。一張能容二十人的大桌此刻也放得滿滿當當,總有二十多道菜色。燒鵝、麻辣活兔、爆醃雞、爆炒羊肚、脆團子、炙蛤蜊、炒鮮蝦、鐵腳雀、鹵煮鵪鶉、驢肉燉白菜、羊肉片汆小蘿蔔、鴨條溜海參、燒茨菇、熏肘花小肚、鹵煮豆腐、熏幹絲烹掐菜、雞醢湯、米爛湯、八寶攢湯、羊肉豬肉包、糟醃豬蹄、雞樅菌、天花菜、羊肚菜、銀盤菇、海白菜、棗泥卷、糊油蒸餅、乳餅、奶皮、燴羊頭等等。
  正德與馮虞邊上各站了個宦官,正德眼睛看向哪道菜,便由宦官給他盛一些過來,另一人依樣畫葫蘆也給馮虞打上一份。
  “呵呵,上回你給朕下廚做菜,吃得歡喜,今日朕也請你嘗嘗宮中菜肴,能下口麼?”
  馮虞緊著吃了兩口,大贊道:“好口味,好精緻。微臣那兩下子與宮中御廚著實比不得。”
  “嘿嘿,過謙了。說實話,上回朕吃了你那菜,別有風味,與宮中大不同。回來可惦記了許久,原本打算召你那大食堂掌勺入宮伺候。回頭再一琢磨,一來抽了你馮虞的台柱,二來又不合祖制,難免有人叨咕,煩。這念頭也就罷了。”
  原來還有這段故事,馮虞心中暗笑,大食堂的台柱,那不就是我麼。只是聽這一番話,看來正德還當真是為自己盤算,心中頗有些感動。
  兩人邊吃邊聊,正德聽馮虞細說福建民風,與北地大不相同,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福建方言之多,“五裏異音,十裏各調”,往往一山一水相隔就是不同語區,甚至一村之內異姓亦不同話。正德聽來更覺著稀罕,“那夫妻二人若是不同話,豈不煩悶?”
  “學唄。雖說腔調有異,總歸是南音,學著倒也不難。”
  這飯足足吃了半個時辰,正德邊吃邊聊胃口大開,倒比平時多食了三成,肚子撐個溜圓。用過果茶,撤了殘羹,馮虞看天色不早,便要拜辭出宮。正德竟送出殿外,臨了拍著馮虞的肩膀說道:“日後若再有倭寇竄犯,定要拿兩個活的送入京師,讓朕看看這倭寇是怎生模樣,矬到何等地步,哈哈~”
  啊——這個是說逮就逮的嗎?馮虞心中叫苦。只是正德這好奇寶寶已開金口,先應承著吧,日後再想輒。
  該送的送了,該見的見了,馮虞想想,大功告成,也該回福州了。如今官大了,想離京便不是拍拍屁股便能走的,馮虞、石文義等處一一拜過,又磨蹭了三日,方才動身。
  回到福州府已是七月上旬。進了家門,眾人紛紛湧出。馮虞升官的消息已傳至家中,連風燈上的字樣都換作了“指揮使馮”。馮虞放了行李,與家人打了個招呼,馬不停蹄便往千戶所而去。
  到了楊雄住處一看,幾個親兵正來來去去收拾行裝呢。抬頭看見馮虞,楊雄一楞,那眼神複雜得讓人讀不懂。想了想,楊雄還是放下手中物事。“馮大人,這邊說話。”
  進了幾近搬空的書房,二人分頭落座。親兵端來茶水關門退走。楊雄上上下下看了馮虞幾眼,方才開口說道:“馮大人……”
  “馮虞後生晚輩,怎敢當此稱呼!”馮虞趕忙推卻。
  楊雄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馮大人,聽我說完。我本是金陵世襲軍戶,自從成化年間調任福建,如今已是近三十載。我楊雄,不是個會鑽營的,自成化十三年助官軍平定鐘三、黎仲端反亂,累次升遷全憑軍功。本想著便在此處終老,哪知此番卻憑空又生出一場富貴,升一級不說,也算是衣錦還鄉了。雖說你也有自家小算盤。可你沒黑我楊雄,反花了本錢給我尋了個好去處,好歸宿。就憑這一條,我楊雄欠你一個大情分。”
  說著,楊雄沖馮虞一抱拳,馮虞趕忙還禮,心裏卻打鼓,不知道接下來楊雄會說出何等話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15
正文-第九十一章直言相告


  頓了頓,楊雄又說道:“只是,如今離別在即,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
  “楊兄,請講當面。”
  “好。馮大人,馮賢弟,處了兩年,我深知你有見識,有眼光,有能耐,有門路,卻偏偏無害人之心。這一條,便是我楊雄放心與你深交的緣由。只是,賢弟,這兩年你太順了。順了,難免忘了收緊行藏,容易給人捏著短處。就如月港楊家,說你私通海商干犯海禁不為過吧?你做的事,都有人瞧著,數日一報,全在我這兒。”
  說著,楊雄打抽屜裏取了一疊文檔,尋了個盆子,拿火石生起火頭付之一炬。
  “莫怪我楊雄信不過賢弟,規矩便是如此。日後你坐了這個位子,同樣須如此行事。回頭與你辦個交接,你便知曉。呵呵,反正日後你福建所名分上還屬南直隸統管,有什麼不明之處,愚兄自會助你打點。你那親兵總旗周百勝我也一併帶去南京,你另選高明就是。只是日後行事務須謹慎,福建錦衣千戶這個位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加之通海暴利,惦記的人也不在少數,你當好自為之。還有,福建山高水險,匪類層出。不出事則已,出了事必是大事,萬萬不能輕忽。”
  “多謝楊兄提點!”馮虞這回可是打心眼裏敬服楊雄。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只怕福建這一畝三分地有什麼動靜皆在此人掌控之中。如今想來,那周百勝只怕就是楊雄親信,福建上上下下,不知還布下多少暗樁,如今全盤接收,發了!
  馮虞正想著,卻聽楊雄又說道:“還有一條。賢弟,如今你已是一方大員,在京裏又有門道,這固然是好事。只是,這京師的風雲詭譎,你也再不能仗著山高水遠置身事外了。官場風雲變幻,要不就立定身形,我自巍然不動。要不,便要伸長耳目,有些風吹草動,及早改換門庭方才是保命之道。言盡于此,賢弟,善自珍重吧。”
  出了千戶所,馮虞再無連日來的意氣風發,腳步沉重了許多。“順了,難免忘了收緊行藏,容易給人捏著短處。”楊雄一番話猶自回蕩耳邊。呵呵,自從來到這個世上,自以為行事天衣無縫,只怕早已為不少有心人看在眼中,只是自己在這位子上對這些人來說頗有些用處,故而冷眼旁觀。若是有一日……嫩,太嫩!穿越如何?預知來日又如何?真論起耍心眼使手段,還早著呢。幸好自己還算是沒起過什麼算計人的心思,否則只怕早給人滅了。
  渾渾噩噩回轉府中,眾人還都在廳裏候著呢。看馮虞臉色不豫,采妍趕忙過來扶著坐下,馮母緊著讓丫鬟取面巾倒水。馮虞笑著搖搖手,“無事,路上有些乏了。”
  突然,馮虞看見一張陌生面孔在人群後邊探頭探腦。“誒,你是何人?”
  馮母順著馮虞眼光回頭一看,“哦,依虞啊,這是咱們馮家一位遠房親戚,宣德年間遷居福寧州,論輩分,還是你侄輩呢。”
  那人見說到他,趕忙湊上前來。“族叔,侄馮有理有禮了。”
  什麼?!馮虞聽了這話,一口水直噴在剛湊過來的這位仁兄臉上。看此人一副苦瓜臉,倒八字眉,綠豆眼,塌鼻樑,一把山羊鬍子,四十上下的倒楣模樣,開口便管自個兒叫叔,也不知上輩子到底是積德還是造孽,修來這麼個侄子。
  看著馮虞與那什麼馮有理大眼瞪小眼的尷尬模樣,全屋人憋不住全樂翻了。那馮有理心理素質倒是過硬,臉都不擦,很不屑地看了看那些笑得沒型的下人,“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長幼順,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如今叔父有教,自當謹受之,正使自幹耳。有何可笑之處?不知所謂。”
  聽這馮有理一通之乎者也,眾人都給說得一楞一楞,沒明白給人噴了一臉到底與天地神明有何關聯,一時倒也沒人敢再發笑了。
  馮虞趕忙塞了條手巾過去,讓馮有理擦了臉,方才問道:“那個什麼……賢侄是吧,今日來福州是串門走親還是……”
  那馮有理臉一紅:“這個,侄兒聽聞虞叔事業如日中天,想著那個……那個虞叔如今必是用人之際,子曰……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哦,這個子不曾曰過……”
  馮虞險險又要笑翻,想謀差事便直說好了,還“子曰”,忍不住調笑這位送上門的侄子一句:“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我看賢侄便是近乎于仁了,可堪大用。”
  這馮有理卻聽不出話中滋味,大喜道:“多謝虞叔簡拔。”
  這時馮母在邊上說道:“依虞初回,必是勞乏,你等便先回吧。”
  待那馮有理喜滋滋邁著方步出了門,眾人也各自散去,馮母方才回頭對馮虞說道:“你真打算大用?”
  “哪能呢。孩兒又不癡。對了,依媽,這侄子怎麼冒出來的?什麼路數?”
  馮母在邊上靠椅落座,說道:“這可說來話長了。宣德年間,他這一支曾祖便去福寧州做了小吏,置了幾畝田地,便在當地定居下來,也算是耕讀傳家。可傳到他,莫說中舉,連個生員都沒賺著。又只會讀死書,百業不通,家道生生破落下來,連媳婦都跟人跑了,也是個可憐見的。這些年來兩邊極少走動,本是行得遠了,想來是家中再揭不開鍋,聽說依虞你發達了,前兩日厚了面皮來謀個差使。依為娘看,便胡亂安頓個不做實事的,一年混個幾兩銀子也就是了。真要託付他辦事,只怕是不成的。”
  馮虞點了點頭:“孩兒也看出此人不太靈光,官面上定是不成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若不然,便在府中尋些事做,或是自家生意排個什麼差事,不管錢不管人,總不至生出什麼大麻煩。您看可使得?”
  “你看著辦吧。總歸莫要太過了,薄了人家面皮。”
  “孩兒省得。”
  馮虞琢磨了半日,實在拍不出個妥當職位來。職權重了不放心,芝麻綠豆的差事想來人家不樂意,乾脆便讓他做個幕僚得了,幫閒湊趣,抄抄寫寫,一個月下來吃穿不愁還能弄個兩三貫大錢使著,該知足了吧。馮虞將這層意思與那馮有理一說,這位想來對自家幾斤幾兩心裏也有數,不敢奢望太多,歡天喜地地應了。哪知上崗第一日,這馮有理便捅婁子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19
正文-第九十二章拎不清的大侄子


  次日一早,馮虞將嶽海叫來:“嶽海,這幾日傷可大好了?”
  嶽海前兩日方才從月港返回福州,這會兒精神頭尚好,只是臉色依舊蒼白。聽馮虞問話,趕忙答道:“大人,已好得多了。只是大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傷處方得痊癒。這幾日還不敢大動,一路是坐了楊家大車回來的。每日行不得數十裏,憋悶壞了。”
  “嗯,這個不急,好好將養就是。朝廷封賞下來了,你可知曉?”
  “已宣過旨了。”說著,嶽海的眼圈便紅了。“嶽海如今是廢人一個,原想能有個名分領些銀子回鄉便是極好了。哪知大人如此厚待……嶽海如何能報大人的恩德。”
  “不說這個,本是你應得的。今日叫你過來,有一事與你說,百勝隨楊大人赴南京,我的親兵隊日後便是你領了。如今全隊剩下三十來號人,漳州那邊不日便補過來二三十,餘下的缺,你去尋些可靠能戰的頂了。”
  岳海聞言瞪大了雙眼。“大人,小的這番模樣如何還能拱衛大人身前,不成不成。”
  馮虞一笑,“怕什麼?你不還有一隻手嗎?放不得箭還拿不動刀?莫推了,我要用你,用的便是你這一顆赤膽忠心,打打殺殺的,不還有別人聽你分派麼。如今你也是百戶了,管這上百號人本就是職權所在,連帶我這邊護院家丁一併歸你調撥。哦,還有,日後這百人須分個班。沁園與千戶所那邊都須遣人值守。觀自在堂尤其要守嚴實了,沒我的話,無論何人均不得擅入。”
  “這個小的明白。”
  “這些都不急於一時,先好好歇著,待得傷好透了,再理事不遲。回頭我……”
  正說著,小廝馮謹氣喘吁吁跑了進來。“爺,那馮道……您侄兒與漱雪吵起來了。”
  最早入馮家的四個小丫鬟如今已是老資格的貼身大丫鬟了。鳴翠、煙柳伺候馮母,漱雪、馨眉伺候采妍。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怎麼掐起來的?
  馮虞讓嶽海回去好生歇息,轉頭便讓馮謹將這書呆侄子與漱雪一併叫來。兩人進屋見過馮虞,還是一副鼻孔朝天互不搭理的模樣,卻將馮虞給逗樂了。“你們兩個,為何事爭執?”
  馮有理搶著說道:“侄兒今日在園中行走,見這丫頭領著只黑狗四下亂跑,大呼小叫,有違婦道,便良言相勸。哪知她竟惡言相向,連那、那畜生也跟著幫腔,沖我狂吠,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
  不待馮有理說完,漱雪搶白道:“你就與妞妞對罵,還說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你不就是女子養的?”
  馮有理山羊鬍子直抽抽:“聖人、聖人教誨,又、又非是我空口白牙,如何?有錯麼?”
  漱雪小嘴一撇:“聖人?聖人不是聖人他媽生的?”
  馮有理大怒:“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我……”說著邊捋袖子邊往四下踅摸,看樣子是打算找個趁手的兵刃文攻武衛了。
  馮虞在一旁看得好笑,此時卻不能再放任這兩人爭執,否則便當真傷了和氣了。只見馮虞一拍桌案,挺身而起。“都給我閉嘴。”馮虞這一聲斷喝,唬得兩人一激靈,這才想起家主還在這兒呢,齊齊噤聲,望了過來。
  “這等雞毛蒜皮之事也值如此爭執?吃飽了撐的?”馮虞打算快刀斬亂麻。“漱雪,有理是我族侄,在這府裏那好歹也算是位爺,你好好分說園中規矩便是,如何能與爭執?下不為例,退下吧。”
  喝退漱雪,轉頭再來料理馮有理。馮虞這時放緩了臉色,指了指邊上的靠椅,“有理,你且坐。”待馮有理坐定,馮虞方才說道:“有理啊,我知你是飽讀聖賢書的,當是聽過一句話,有理不在聲高。你在府中也算半個主子,與丫鬟高聲拌嘴,一派雞飛狗跳,豈不是惹人笑話,說我馮府沒規矩?”
  馮有理鬧了個大紅臉,低聲說道:“有理知錯了。”
  “倒沒什麼錯不錯的。只是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體面,與鄉野人家直性而為大有不同。你初來乍道,凡事多看少說。咱們這沁園規矩較別家比,算是極少的,只是總還有那麼幾條,你多問問忠叔便是。尤其是後園,皆是女眷,無事就不必進去了。”
  “侄兒省得。”
  “還有一事。我尋思著,先在府中安排些差事與你,待做得熟了,日後官面上再薦舉個出身,也好做些局面出來。這幾日,你先跟著忠叔,熟悉府中事務,覺得哪一塊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便與我說,我來安排。如何?”
  馮有理聞言大喜,忙不迭道謝,隨即尋忠叔見習去了。
  打發了這位大侄子,馮虞忙往采妍住的慕雲館而去。到了院外,遠遠的便聽見裏頭嘰嘰喳喳笑鬧作一團,凝神細聽,原來是漱雪這丫頭片子正學說方才與馮有理拌嘴的行狀。馮虞想想也覺著好笑,馮有理一個書呆子,除了背誦四書五經,話都說不利索,似乎急起來還有些口吃,與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家吵嘴,那不是自取其辱麼?
  聽裏頭笑得夠了,傳來采妍的聲音:“漱雪忒也胡鬧。人家好歹也是爺的侄兒,雖說,那個年歲大了點,長得又寒磣……”又是一陣嬌笑聲想起。“大小也是主子,怎的如此不留些情面。想來是平日裏將你等驕縱壞了,凡事由著性子。也就是爺心胸廣不與你們計較,你看那些個高門大戶,哪家如我們一般沒大沒小。日後楊府妹妹過來,那是見過大風浪的,有人治你們呢。”
  立馬有個丫鬟接過話茬:“指不定誰治誰呢。雖說明裏不分上下,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吧。夫人大奶奶的名分總少不了的,那邊落個二奶奶便不錯了。”
  邊上又有人摻和進來:“可不是怎的,咱們爺說來與夫人您可是青梅竹馬,一道患難起家的,外人如何能比?便是咱們太夫人,也定是更疼夫人幾分的。”
  只聽裏頭“啪”的一聲,似乎是有人拿手拍桌案,要不就是座椅扶手。“這話休得再提。你們只知嚼舌根嚼得痛快,若是挑起兩房不和,爺多半還要怪我。楊家妹妹大老遠嫁來福州府,又尊我一聲姐姐,自當以禮相待,不分厚薄的。你們記好了,日後楊家妹妹嫁過來,必得拿人家當主子看,便是那些隨嫁來的丫鬟小廝,你們也不得欺生,都需拿出些大肚量來,便是給我掙臉面了。明白麼?”
  “是!”那些個丫鬟齊聲應道。
  “啪啪啪……”馮虞聽到這裏,忍不住拍著掌走進院子,“說得好!”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24
正文-第九十三章甯王也下海


  看見馮虞這動靜,院裏眾人便知方才這位爺定是貓在外頭聽牆根了。四五個丫鬟嘻嘻哈哈作鳥獸散。采妍臉紅紅地坐在籐椅上,拿個流螢小扇掩著嘴,愣愣地望著他。馮虞挨著邊坐下嘮嗑:“我在京師這些時日,在家中做些什麼呢?”
  “嗯,如今大食堂由忠叔照應,不常去了,依媽將這沁園裏頭大小事務盡歸我看顧料理,每日裏倒也有不少事呢。”
  “哦,可做得來?”
  “嘻嘻,還是頭回住這般大院落,走還走不全呢,人口也添了許多,哪能就熟稔?我只想了三條。一條是事有專職,厘清人頭職分,免得遇事眾人推諉。二一條,一干用度均需庫房出領,記好用項花費,事畢繳回也需記上,免得年底對不上賬。我又讓忠叔做了對牌來,依媽與我各執一副,但凡支領事項認牌不認人。第三條,便是讓忠叔訂立些府中行事規矩,要不只看臉面不看章程,總歸是要亂的。”
  馮虞聽了這番話,大喜。“我家采妍果然是見長進了!有大府奶奶的做派。做事第一便講究個條理,所謂綱舉目張,能拎出這三條來,府裏斷沒有管不好的。只是日後咱們馮府必定是越發見規模的,但你與忠叔幾人事事親為,到時候定忙不過來,還需慧眼尋那實心任事的,簡拔幾個,分管一攤,你只管盯了這幾個,出了差池便拿他們試問,你便開脫許多了。這府中人事,日後也由你與依媽、忠叔商量著辦吧。”
  “嗯,省得了。”
  馮虞又坐近了些,握著采妍的手。“升了指揮使之後,一省事務便要我一肩擔了。公務怕是倍增不止,日後家中便全靠你了。不過,也不可過勞累了,日子還長呢。待明年守孝期滿,必要讓你風光大婚,到時候,累得瘦了,做新娘可不好看。”
  采妍將頭靠在馮虞肩上:“府中事務,忠叔能擔大半,我想累也累不著的。只是依虞你四下顛簸,眼見你下巴又尖了,自己須要小心將養身子。你若倒了,這一家人可就沒了依憑。晚間便讓伙房燉個雞子吃,好好補補。”
  “我有數。”
  第二日,馮虞又到千戶所,與楊雄辦理交接。各省錦衣衛掌察聽奏聞地方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及風聞之事,暗查各地軍民動向,偵緝地方反亂謀逆事,並負巡察緝捕之權,職權甚廣,耳目眾多,交接起來也不是一時半刻便完的。當楊雄領著清點堆積入山的各類文書密檔之時,馮虞看得是目瞪口呆。別個不說,單單各地密緝檢校與耳目名錄,便是厚厚一本。隨意翻開幾頁,福建一省高官身邊都有暗樁,可謂觸目驚心。
  楊雄又引馮虞到書房密室,指著內裏齊牆高的壁櫥。上頭如中藥鋪藥櫥一般,俱是一格格的小抽屜,上頭寫著姓名,官職,還有許多空著。馮虞仔細看過,俱是縣令以上職分,甚至還有京師、外省大員。只聽楊雄說道:“但凡七品以上職官,便設一專檔,直至致仕方撤。呵呵,這些個,便是咱們錦衣衛立足閩省,呼風喚雨的倚靠了,萬不可為人查知。裏頭還有些個升官到京裏或是省外的,只要樁腳不斷,便要一路跟下去,這些俱是人脈。”
  出了密室,辦過簽收,楊雄又叮囑道:“接任後,別個先不忙,花三五天工夫,將那密檔看過一遍,這合省官場情形便有數了。之後再召見各級下屬,務要立威,壓服這些猴兒,日後號令方才靈光。還有京師與南直隸指揮衙門,逢年過節莫斷了燒香拜佛。別個我也說不上了,總之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才坐得穩這位子。若有事,到南京找我,能幫的我也不推辭。”
  馮虞甚是感激,對楊雄說道:“楊兄關照,虞銘記五內。對了,馮錦記原是楊兄佈局,如今便劃三成股算與楊兄,也算是恭祝楊兄高升,與我福建也有個念想,莫忘了這邊一幫弟兄。”
  楊雄也不推辭,點頭應了。馮虞又說:“楊兄幾時啟程?”
  “這邊交割已畢,此間事了,後日便動身吧。”
  “如此,小弟明日午間在聚福樓設個便宴,請來地方首腦,為楊兄餞行,如何?”
  “行。賢弟費心了。”
  辦了交接,馮虞步出千戶所,打算往梁裕那邊走一趟。這回上京一個來月,不知工坊生意如何,回來兩天了,再不露頭也不是個事。走到大門口,卻見一個胖乎乎的人影正與自家親兵混在一處,正是恒善堂老闆錢萬才。有陣子沒見,這傢伙又富態了許多。
  見著馮虞,錢萬才三兩步湊了上來。“哎呀,馮大人榮升千戶,萬才早想著前來恭賀,今日方得見大人。恭喜,恭喜!”說著便深施一禮。只是他那大腹便便,彎個腰還真得費許多氣力。
  馮虞伸手相攙。“錢兄有心了,多謝,多謝。錢兄此來只怕不只是這一樁吧?”
  錢老闆臉上笑意更濃,忙說道:“大人果然慧眼入炬。在下午間在聚福樓設了便宴,想請大人賞光,專賀大人榮升。”
  馮虞看看天色不早,點了點頭。“既然錢兄盛情,不敢拂了美意。”轉頭吩咐賴時亨:“時亨,差人回去知會家中,中午便不回去吃飯了,莫空等。”
  這聚福樓馮虞每次過來,總是車水馬龍,進進出出的俱是官宦豪紳。從門前到包房這一路上,認識的不認識的,上前問安的絡繹不絕。兩人到屋中坐定,十個親兵自有人安排在隔壁用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萬才陪笑道:“大人此番扶正,可見聖眷正隆,可喜可賀。”
  “呵呵,萬歲重托,馮虞自然是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那是,那是。”錢老闆側著身子,又湊近了些。“甯王殿下聽說這消息,來信說,當初他便看好大人非池中之物,必有飛黃騰達之時,這一年光景,便眼見著大人平步青雲,果然不出當日所料。”
  “多謝甯王抬愛。甯王還有什麼見教?”
  “也不是什麼大事。殿下的意思呢,一個是朝陽坊那邊能否再多些個供貨,二來呢,這個,您也知道的,殿下生意撒得開,日後福建地頭上還得請馮大人多關照。樁樁件件,我家王爺都是銘記于心的,日後必有厚報。”說著,錢萬才從袖中取了一張會票,放在馮虞面前。
  馮虞瞟了一眼,黃金二百兩,好大手筆。“這個……”
  “一點小意思,沒有讓大人為難之事。只是望大人日後多關照便是。”
  馮虞拿起會票放入懷中。“王爺囑咐,我自會留心。不知王爺在福建可有什麼產業要關照的,我好吩咐弟兄們妥當行事。”
  錢萬才見馮虞收了會票,方才開口:“這個,眼下只我恒善堂與萬隆昌,其他的只是小本生意,不說也罷。倒是我家王爺有意……”說著,錢萬才放低音量,“這個,有意與海商做些生意,這個卻需大人行些方便,關照一二。”
  “哦?”
  “嘿嘿,通海利厚,舉世皆知,牽涉其中的大員不知凡幾,想來大人也是有數的。我家王爺也只想分一杯羹。這個,王爺說了,日後此間生意,不管是陪是賺,大人按貨值計,穩拿一成乾股。”
  馮虞聽了勃然色變。一成乾股,聽來數字不大,可是做海商的,隨便一船出海一個來回便是數萬乃至數十萬兩銀子的貨,一年也斷不只這一艘船,若是如楊家一般規模,一年少說十來艘大船跑東瀛、南洋,那些零星小船便不消說了。這一成乾股,一年少說也能有十幾萬兩銀子入賬。這才真叫大手筆了,方才那二百兩黃金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思忖半晌,馮虞問道:“王爺那邊想搭哪家的船?能透個風麼?”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27
正文-第九十四章牽口豬來也照用不誤


  錢萬才忙回話:“瞞誰也瞞不著馮大人,走的是趙大的路子。李四海是京師的門路,對咱們不怎麼搭理。楊家是大人姻親,本來是再好不過的,只是多走南洋一線。王爺看的卻是東瀛那邊。趙大在東瀛人頭最熟,哪個藩主都賣他幾分面子。趙大這人也看重王爺垂青,萬事好說話,故而我家王爺便敲定走趙大的船了。”
  “趙大是吧?我有數了。只是錢兄還需回報王爺,事情還需行得密些,萬一給別家捅出,我也難硬扛了。”
  “這個我家王爺是有數的,大人只管放心。”
  出了聚福樓,與錢萬才分手之後,馮虞一門心思還在琢磨方才之事。甯王四下撈錢邀買人心倒是不出意料,造反麼,沒糧餉那是萬萬不能的。倒是這個趙大頗不簡單,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何與甯王勾搭上的?回頭需查查錦衣衛密檔,看看能不能有些收穫。
  回到沁園,沒進門呢,就覺著裏頭不似以往,動靜忒大了些。邁進門檻一看,好傢伙,六七十條精壯漢子在前院東西廊下或站或坐,忠叔等人正在四下招呼,馮有理緊跟在一旁,看來這傢伙真上心了。
  看見馮虞回府,忠叔趕忙過來稟報:“少爺,今日近午時,楊家大少爺領了大隊人馬來到府裏,前些時便在正廳裏與夫人一道用飯,這會子還在那邊候著您呢。”
  “噢。這些都是他帶來的?”
  “是。”
  “安排過午飯了?”
  “都吃過了。只是不知少爺如何安排,故而還在院中候命呢。呵呵,初時這麼多號壯漢一道湧來,將小老兒著實嚇了一跳,還當是有人上門尋釁呢。”
  馮虞點了點頭,一邊往正廳走著一邊打量楊風帶來的這些人。只見這六七十號人一色黑衣勁裝,身材高矮不等,身材倒都結實,舉手投足皆透出一股淩厲肅殺之氣。看臉上,一個個神色肅然,眼冒精光,有些個一眼便知是上過沙場的。“好漢子!”馮虞心中暗暗喝彩。想來這些便是自己前些時管楊家要的人手了,還多出不少。
  進了正廳,馮虞一眼看見楊風正斜倚在座椅上打盹呢,一時童心頓起,躡手躡腳摸到楊風身後站定,猛然間沖著楊風耳旁大吼一聲“殺”。楊風正似睡非睡,猛地聽著這麼一嗓子,唬得魂飛魄散,一個就地十八滾閃出老遠,右手便往左肋摸去,卻摸了個空。定下神來,看見對面馮虞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方知原來是這妹夫搗鬼。這才站起身形,回頭想想,又好氣又好笑。“我說妹夫,快娶媳婦的人了,如今又升做一方要員,怎的還幹這等事?嚇煞我也。”
  馮虞給楊風這一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道:“一方要員又怎的?我在外頭忙乎半日,進來一看,你卻在此一番好睡,由不得我惡向膽邊生了。”說著兩人湊到一塊,你一拳我一拳互擂了幾下,方才笑呵呵一道坐下。跟在後頭的忠叔見兩人鬧過要談正事了,笑著搖搖頭,出了廳堂,自去安頓外邊。
  楊風從懷中取出兩封書信交與馮虞。“這封是我爹與你的,這封麼,你媳婦的,自己看吧。”馮虞撇了楊風一眼,接過書信拆看。
  楊萬榮的信箋洋洋灑灑三大張,一來是說聽聞馮虞成功接任千戶,老懷甚慰;二是說按著馮虞所托,尋了七十名精悍可靠的人手,再加三個得力手下,讓楊風一併帶往福州府;三是提醒馮虞,如今負起方面全責,需儘快建立個人班底,方能濟事。看完這封,馮虞再看楊雲的,素箋上一行小字:“倚門回首,還把青梅嗅”。
  看到此處,馮虞鼻子一酸,仰頭低吟:“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片刻,回首問楊風:“阿雲可好?這些時日都做些什麼?”
  “嗯,還算有良心的。”楊風上下看了馮虞幾眼,點頭說道。“這些日子阿雲還好,略瘦了些。那一日戰後,回來看你一身血跡,阿雲可是嚇著了。只是那些天,你手下兄弟重傷,又有許多事料理,阿雲不敢多打攪你,只是常在背後哭,還不許人說與你聽。”
  馮虞苦笑一聲,再聽楊風往下說。
  “這些日子,阿雲在家中看些詩詞,學著練字,晨時習武。對了,她還學起女紅來了。”
  說到這兒,只看楊風一臉怪笑,馮虞奇道:“怎麼了?”
  “見過象烏鴉的鴛鴦麼?還有象驢的貓麼?”
  馮虞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便笑出聲來。楊雲舞刀弄拳還能來兩下,繡花麼,著實是有些難為了。想了想,馮虞對楊風說道:“大舅哥,勞煩回頭與阿雲說,我馮虞不是腐儒,不拘女兒家爛漫天性,沒什麼瑣碎規矩。若是不喜,便不用強學女紅。若能使刀棒通籌算,更是我馮虞的好臂助。”
  楊風聽到這話,大為訝異。“妹夫可是真心話,能放心讓阿雲做事?”
  馮虞鄭重點了點頭,“古有花木蘭、冼夫人,今日我馮家便出不了一個能擔當的?我用人,只問才幹,莫說男女,便是牽口豬來,只要能說人話頂實缺,我便照用不誤。”
  楊風大喜,往馮虞肩頭猛拍一記:“好,好妹夫。這話粗理不粗。阿雲如今憋屈得緊,我早看著煩膩了。如今回去與她說,必定樂翻了。”
  這事談得差不多了,楊風話鋒一轉,指著外頭那一撥精壯說道:“知道你缺人手,我爹精選了七十號人,一氣送過來。這些個可不簡單,有些是我家船上的幹將,有些個是外地來投的官軍悍勇,還有些是江湖人,不過也是選忠厚可靠的。哦……不過你也得仔細看著,有數了再大用。還有三個弟兄這回一併過來,這幾個都是老弟兄,靠得住,也有些本事,兄弟若放心,便看著用吧。”
  馮虞趕忙說道:“如何不放心?你這可是雪中送炭,再好不過。快請進來一見。”
  “不忙,還有件大事商量。”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32
正文-第九十五章人才啊


  馮虞聽了一楞,問道“還有何事?”
  楊風一笑,“打你的主意呀。”
  馮虞更是一頭霧水了。“我的主意?什麼主意?”
  “這麼回事。”楊風喝了口水,說道。“我家原本做的是南洋生意,出的是瓷器、絲綢、茶葉、軍器等等,哦,如今加上磨漆、摺扇。運回的除了金銀便是珍珠、玳瑁、象牙、香料之類,回來變現。東瀛那邊跑得少,路子不廣。如今妹夫你上位,我爹的意思是正好大展拳腳。”
  “哦?怎個大展拳腳法?”
  “簡單。上回出了簍子,越前國朝倉家著實是過意不去,邀咱們過去,日後越前國所需中土財貨便包給咱們了,周邊幾個與他親近的大名也幫著咱們拉生意。東瀛這一片可以大做文章的。我爹還有個主意,之前運進來的貨,都是低價轉給那些有門路的店家。如今乾脆咱們自行開個店,行銷外洋特產,有錢何苦給他人賺去。你看,妹夫你是錦衣衛,那鎮海衛毛邦化是我家世交,又承你的情,海上路上全厘清了。就是有一條,開店行銷,這貨得有福州市舶司的關文。”
  “市舶司?那不就是梁裕直轄衙門嗎?”
  “正是。這也得靠妹夫你來疏通了。”
  “成。這事不難。只是每年的打點是少不了的。”
  “這個自然。”
  “那你便在這兒多住兩日。下午我便去梁裕那邊走一遭,將這事說定。你也好回去報喜。”
  說定這事,楊風方才起身,將那三個幹將喚來,一一引薦給馮虞。“這個名叫周天賜,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林泉院俗家弟子。身世清白,善使單刀、飛鏢。”馮虞仔細打量此人,神光內斂,舉止穩重,看著象個實在人。
  “這是范長安,汀州府人氏。原本是宣府馬軍把總,犯事流落回籍,輾轉為我楊家收留,出資為他銷了案子。此人弓馬嫺熟,行兵佈陣很有一套,是個帶兵的好手。”馮虞看此人,鐵塔般的漢子,不禁贊一聲“好”。
  這第三位卻是一副書生模樣,三十來歲年紀,面向清臒,三綹短髯,文質彬彬,上來便是翩翩一禮。“這位可是國姓,朱潛朱自明。朱先生熟稔官場行事套路,辦事井井有條,是個可託付的。”
  馮虞大喜,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啊。別的不行,學學劉備禮賢下士還是不難的。於是即刻向這三位抱拳拱手,說道:“三位都是大才,能為我馮虞所用,三生有幸啊!只怕我這邊廟小,讓三位受委屈呢。”
  三人見馮虞如此客氣,趕忙說道:“大人過謙了,我等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這麼著,”馮虞略一思忖,便說道:“范兄,既然你是帶過兵見過仗的,先弄個錦衣百戶的出身,屈尊任我親兵副統領,上百人馬加上闔府護院家丁,一併交范兄統帶調教,想來是小菜一碟。現任我親兵隊長的岳海,曾為救我性命失了一條臂膀,上陣還行,卻不會帶兵,只著他領當班親兵隨扈身邊。整個隊伍還是你做主。”
  “多謝大人信得過,某家必肝腦塗地以報大恩!”范長安真的是感激涕零。畢竟是做過正經武官的,對這出身職分總是耿耿於懷,今日眼見著便要重新穿上官服,哪能不心生感激。
  馮虞又對周天賜說道:“周兄,你可願為官?”
  周天賜一笑:“江湖人,自在慣了,只怕受不得官場那些規矩,反給大人添麻煩。”
  “要不這樣,周兄便任我貼身家將,每月例錢與百戶薪俸相當。只是委屈周兄了。”
  周天賜灑脫地一笑:“哪敢稱委屈二字,蒙大人信賴,性命相托,天賜敢不盡心盡力?”
  “如此便拜託了。”馮虞又轉向那朱潛。“朱兄,我初任錦衣千戶,手頭又有幾單生意,官不大,事務卻是千頭萬緒,日後便盡交予先生籌謀。只請先生多費心,不吝教我。”
  “在下定當竭忠盡智。”
  安頓好這三位,馮虞又召齊那七十人,分為兩撥,身家清白的四十人補個錦衣校尉出身,充作馮虞親兵。剩下三十個補為家將、護衛,每月例錢與錦衣校尉等同。馮虞又讓忠叔每人當場發放十兩銀子,安家置裝。這些個不是沒見過錢的,只是一回便是十兩紋銀,如此的大手筆之前還真未遇過,一時間群情感奮,只覺著跟對了這新東家。
  至於周天賜等三人,每個私下另給五十兩,一個個自然更是喜出望外了。
  安頓好這些事,馮虞招呼周天賜帶上十個親兵,直奔鎮守府而去。聽說馮虞過來,梁裕喜得是降階相迎。今年梁裕可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朝陽坊出產的東西在庫房裏就沒放過隔夜的,每回產多少當日便出多少,全國的達官顯貴如今要是哪個不知道朝陽坊這名頭的,出門都能丟死人。每月末結算分紅,梁裕便只管摟銀子了。
  看見馮虞,梁裕笑嘻嘻將他拉進花廳。“恭喜恭喜,又升官了。說句實在話,咱家往日裏看你小小年紀,打死也想不著你還有這等身手。別的先不說,京師上下該打點的份子我已扣去,餘下的算了算,這半年你的分紅有個好幾十萬了吧,可都在咱家這邊替你收著呢。這會子一併拿去。”
  說著,梁裕尋出個錦盒,塞給馮虞。馮虞打開一看,厚厚一遝會票,也沒數,蓋上錦盒轉手便交給周天賜保管,轉頭對梁裕笑道:“梁公公,這一個來月沒見,公公這精神頭越發的足了。”
  梁裕大笑:“能不足嗎?這工坊還真是個搖錢樹啊。這裏頭,你馮虞可是首功!就有一件事,這工坊,還能擴產嗎?”
  馮虞笑著搖搖頭:“非不能也,實不為也。這東西啊,物以稀為貴。產得多了,得著容易,哪個還肯花這大價錢?”
  梁裕低頭想了想,點頭說道:“嘿嘿,是這道理。行,依你。只是這心裏頭啊,還是有些癢癢的。馮虞啊,如今這一省錦衣衛全聽你招呼,位高權重啊。原本我與那楊雄倒也常在一塊吃吃喝喝地說笑一番,只是這人太謹慎,總隔了一層。如今你占了這位置。正好的,咱們便鉚在一塊,這福建可就是咱們的了。你也別再升官啦,咱們瞅准了,好好再做他幾單賺錢生意。這幾輩子的錢都有了,才叫痛快。哈哈哈哈……”
  馮虞笑道:“今日來尋公公,本就為個來錢的事呢。”
  梁裕一聽還真有進項了,眼睛一亮,伸長了耳朵根仔細聽著。
  “我岳父大人如今想著開個鋪子,弄些外洋貨色來賣。想讓梁公公給市舶司那邊交待一聲,長年放行關文。這個年節的孝敬自然少不了的。聽說當今聖上就喜歡新鮮物事,我岳父自會著人到南洋尋些稀罕的,年年給公公弄些來。到時候往上一貢,又是一樁功勞呢。”
  梁裕嘴一撇,“還當多大個事呢,不就是一句話麼。你我之間還說什麼孝敬不孝敬的。說句實話,都不用我開口,你自己的面子就盡夠了。”
  “我?”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41
正文-第九十六章以德服人


  梁裕看馮虞那神色,大笑道:“你呀,你呀!你可是堂堂錦衣千戶,福建地面上也算是跺一腳顫三顫的人物了。不信你自己個讓人捎個口信過去試試。”
  馮虞“嘿嘿”一笑,推辭道:“畢竟是公公直管,我這麼越了一層總歸是有些失禮。還是公公吩咐吧。”
  梁裕微笑著應允下來,看樣子,對馮虞的恭謹還是頗滿意的。“這事就這麼定了,明日我讓市舶司提舉尚真去你那邊拜拜山頭認清門子。這猴子出身內官監,剛從京師下來,說是在劉公公那兒使了不少銀子,可別把歪主意打到你老丈人頭上。”
  “如此,多謝公公成全。”
  回到府中,楊風已等得心焦。馮虞將之前情形一說,楊風一拍大腿,“如此可好!我就說,妹夫出馬一個頂兩。”
  “什麼亂七八糟的。”馮虞笑駡了一句。
  楊風盤算著沒什麼事了,便要告辭回月港,卻給馮虞攔下。“家中若沒要緊事,何必如此火急火燎?依我看,下午你只與我同去千戶所,與那尚真見個面。臉熟了,日後好辦事。”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忠叔在門外探頭探腦。馮虞忙招呼著:“忠叔,可是有事麼?只管進來說罷,我這裏沒什麼緊要。”
  忠叔答應一聲,進屋回稟:“壽山那邊消息過來,路已修成,湖也早挖得了。莊院便可開工了。”
  馮虞大喜,說道:“好!這些時日事務繁多,倒把這事冷落一旁。忠叔,煩你安排下此事,過幾日便召齊工匠進山開工。”
  “少爺,只管交給我好了。”
  馮虞想了想,搖搖頭。忠叔一看急了,“怎的,少爺你還信不過我?督造工程,我也不是沒做過的。”
  “不是,忠叔誤會了。”馮虞看忠叔鬍子都撅起來了,趕忙解釋。“可不是信不過您老。一來,城裏事務多,府上的、大食堂,都要煩忠叔照應,你可會分身術不成?二來麼,壽山路遠,這監工得來回兩頭忙,有時候還得住到工地上,忠叔你也是一把子年紀了,吃不消呢。”
  楊風在一旁插話:“要不便讓朱潛管著,這事對他可是小菜一碟。”
  馮虞還是搖頭。“也不成。倒不是朱潛沒這能耐。實在是我想將錦衣衛雜務與工坊等外頭事務一筐子倒了給他料理,這幾日正要上手,壽山那邊他也顧不上的。”
  這會兒,忠叔身後的馮有理開腔了:“叔,要不這事交給我?”
  這兩日,馮有理幾乎成了忠叔的尾巴,走哪兒跟哪兒,除了廁所,還真有些不恥下問的勁頭,只是所問之事有時太過匪夷所思。如在大食堂見跑堂往菜單上蓋戳,食後付訖,馮有理便問忠叔:“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既然不求取食之時便了賬,便是存了不疑之心。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為何不乾脆報個數與他便是,食畢自會往櫃上會鈔,又何必多此一舉蓋個戳?反為人笑話,汙了聲名。”一番話說得忠叔瞪大雙眼,上下打量馮有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馮虞見這大侄子開口,笑著回道:“嗯,若是有理監工,我是信得過的。你且說說,若分派你去,你當如何行事?”
  馮有理見馮虞有鬆口的意思,大喜,想了一陣,回道:“上不敬則下慢,下慢則疑,事不立矣。若侄管事,必敬事而信。”
  馮虞頻頻點頭:“說得好。如何敬事而信呢?”
  馮有理聽馮虞誇讚,大為得意,說道:“敬事麼,侄便日夜守候,工匠起則侄起,工匠至則侄至。嗯,信麼,信近於義,言可複也。”
  馮虞看有理不說了,點頭稱許:“很好。還有呢?”
  “啊?沒了。”
  馮虞聽了目瞪口呆,這算什麼?從書本中來到書本中去?“我且問你,如此大的宅院,耗材極多,用量多寡各不同,你待如何監管?百十工匠同時上工,如何的獎勤罰懶?”
  馮有理瞪著眼睛楞了半晌,喃喃說道:“我以禮義相待,想來不至憊懶滑脫吧。”
  馮虞連連搖頭:“好,這且不論,建個宅院,須得用到土工、木工、泥瓦工等等,人多手雜,活計交錯,你又如何調度?萬一誤了工期,抑或是出事死傷了人,你如何料理?”
  馮有理給問得啞口無言,耷拉個腦袋,看來是大受打擊。馮虞看了於心不忍,說道:“讀聖賢書是好事,只是不論是中舉中進士,還是入幕,總歸是要出來做事的,經濟學問若是一竅不通,唯讀死了書,如何能做出實事來?怎能為我任事分憂?”
  看馮有理啞口無言,馮虞緩了緩語氣,又說道:“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咱們好歹是叔侄,你若是能實實做些事來,凡事我如何不先想著你?這些日子,你莫急著攬事,忠叔、朱潛幾個,都是極通人情世故的,多與他們學著些。先從小事來做,幾時歷練出來,必有大用。”
  看著馮有理唯唯諾諾除了廳堂,楊風笑著搖了搖頭,對馮虞說道:“書呆子一個,端不上臺面。對了,他如何管你叫叔,我看倒個個剛好。”
  “哦,他是我遠房親戚,論輩分呢,我確是比他要長一輩的。嘿嘿,這麼叫著我都彆扭。不說這個了,壽山那邊,還真缺個能幹的坐鎮呢。這可如何是好呢?”
  話音未落,便聽著外邊有人應聲說道:“馮大人缺什麼哪?下官或許還能分擔一二。”隨著這一聲,進來一人,卻是葉如蔭。馮虞如今職分是四品指揮僉事,與知府平級,實職錦衣千戶還低上一級,可還掛了個從三品定遠將軍銜,官場按例是就高不就低,葉如蔭這一聲“下官”從這兒論起,倒也沒叫錯。只是聽在馮虞耳中總有些彆扭。去年這會兒,他還管葉如蔭叫大人呢。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44
正文-第九十七章車到山前必有路


  見葉如蔭進來,馮虞趕忙起身相迎,想來這位是報功來了。“葉大人,怎麼過來了,聽說路已修成,我還想著過府當面道謝呢。”一眼看見跟在後頭苦著臉的當值小廝馮忠,馮虞喝問道:“葉大人來了,怎的不通報一聲,也好出外相迎。”
  葉如蔭趕忙說道:“不關這位小哥之事,是下官攔著,想給大人的驚喜,不想大人卻已知曉此事。”
  馮虞笑道:“我本想著,這路總得修到入秋吧,不想動作如此之快,已是大大的驚喜了。葉大人著實是費心了,馮虞感激不盡。對了,明日午時我在聚福樓設宴為楊大人踐行,葉大人務必賞光哦。”
  “一定一定。”葉如蔭連聲答應下來,又問道:“方才在門外囫圇聽了一句,大人還缺些什麼,下官或能盡些綿薄之力。”
  馮虞想了想,與他說也無妨。“路這一通,莊院那邊準備即刻開工,只是監工之人一時半會尚無著落。”
  “原來如此。只不知大人打算尋個什麼樣的監工?”
  “什麼樣的?嗯,尋個盡心盡力,懂營造的,有些個眼光的。噢,自然還要能居中協調,會辦事的。”
  葉如蔭想了一陣,眼睛一亮,說道:“大人所說條條皆是緊要的。下官這裏倒是有個人選,不知能否合大人意?”
  “說說看。”
  “大人可曾聽過‘蒯魯班’的名號?”
  “蒯魯班?是何人?”
  葉如蔭大驚,“大人竟不知蒯魯班?蒯魯班本名蒯祥,其父蒯富技藝高超,洪武年間便是總管皇宮營建的‘木工首’。蒯祥自幼隨父學藝,蒯富告老還鄉後,蒯祥任‘營繕所丞’。永樂年間,召建大內,凡殿閣樓榭,以至回廊曲宇,蒯祥隨手圖之,無不合上意。此人精於尺度計算,又擅長榫卯技巧,還能雙手握筆同時在一根柱子上繪雙龍,畫成合之,雙龍如一,可謂出神人化。永樂十五年,蒯祥主持營建承天門,百官皆贊,永樂皇帝龍顏大悅,稱他為‘蒯魯班’。正統年間,蒯祥主建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裕陵,及兩宮、五府、六衙署等,積功封為工部左侍郎。”
  馮虞聽罷,連連歎息:“真神人也!只是這些都是永樂、正統年間故事,想來這蒯魯班如今早不在人世了,為何又提起他?”
  “大人有所不知。這蒯祥為吳縣香山人,香山自古出名匠,人稱‘香山幫匠人’,據稱江南木工巧匠皆出於香山。蒯祥雖歿,傳人猶在。蒯祥有個侄孫,名喚蒯如,同樣是精于營繕,木工、石工,沒有不精的。弘治年間,汀州府在京同鄉集資營建汀州會館,重金聘得蒯如主建,弘治十八年方才落成。隨即,此人便接了閩侯大義望族榮繡陳氏祠堂重修的活計,剛剛完工不久。其人現下正在福州!”
  馮虞一聽大喜:“居然如此湊巧!其人現在何處?我這便著人請來。”
  “不勞大人費周章。這蒯如為陳家出了大力,這幾日被陳家待為上賓,陪了在閩侯各處山水勝地遊玩。下官久聞此人大名,前兩日已下帖子去請。想來不日便到。屆時下官親陪,送蒯如登門議事即可。”
  這才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個大麻煩居然無意間便給葉如蔭解了,馮虞喜上眉梢,連聲致謝。猛然想起身邊的楊風,馮虞當即又給葉如蔭引薦。葉如蔭聽說是閩南巨賈,又是馮虞姻親,登時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與楊風攀談甚歡。接過一看,
  三人正說著話,馮忠一路小跑奔了進來:“爺,外頭有客來拜!”說著將一張名帖遞了過來。馮虞接過一看,上頭一溜行楷:福州市舶提舉司提舉尚真。謔,來得好快。馮虞沖屋中二人說道:“兩位稍坐,馮忠,請至前廳。”
  馮虞正了正,來到前廳,只聽外頭腳步聲響,轉眼馮忠將一人引進廳堂。只見此人一身青色公服,身材高挑,白麵無須,顯然是個北地出身的宦官。那人一進來便朝馮虞拱手:“馮大人,尚真在宮中便已久仰大名了!”
  兩人落座敍談,原來馮虞離了鎮守府,那梁裕便打發人給尚真捎了口信。尚真立馬就趕到千戶所,卻只見著新任書辦朱潛。一打聽,下午人沒過來,尚真掉頭便往馮虞府上來了,幸好福州府城沒多大,倒也沒跑多遠的冤枉路。
  馮虞將上午與梁裕所說的再言說了一回,尚真一口答應下來。“楊家是吧,咱家心裏頭有數了。馮大人只管放心,日後有事,不必驚動梁公公,您一句話就成了。咱家初來乍道,此地情形不熟,還請馮大人多提點。”
  “這個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看尚真識時務,馮虞自然也應得痛快,接著又叫來馮忠,到後頭請來葉如蔭與楊風。
  “這位是市舶司提舉尚真尚公公。這位是福州知府葉如蔭,或許你們已見過的。這位便是月港楊家主事之人,楊風,我大舅哥。三位日後打交道的機會長著呢,多多親近往來才是。”
  ……
  辦妥楊萬榮交托之事,前後腳送走楊雄、楊風,私事暫時告一段落。公事上,馮虞與朱潛熟悉了千戶任上職事,嶽海傷未愈,由范長安統管親兵衛隊與家兵重編整訓,也都上了正軌。馮虞正想與母親、采妍上哪兒郊遊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閑,葉如蔭又找上門來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48
正文-第九十八章你是內行你做主


  進了花廳,葉如蔭滿臉是笑。“馮大人,蒯如昨日到得府城,今日一早,下官便將人給您送來了。”說著他回頭招呼:“蒯如——蒯如?人呢?”只聽他招呼幾聲,不見人應,回頭看門外,空空如也。這奇了怪了,馮虞趕忙與葉如蔭四下去尋。轉了一陣,遠遠看見一個青衣人立在池邊四下眺望。
  馮、葉兩人緊走幾步上前,那人只顧背著手四下打量,對身後動靜卻是充耳不聞。葉如蔭來到他身後,伸手一拍此人肩頭,“蒯如!怎的獨自轉到這裏來了?”卻將此人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啊!唉,知府大人,你平白嚇我作甚?”
  給蒯如這一搶白,葉如蔭是又好氣又好笑,指著他說道:“今日來拜會馮大人,不好好見禮敍談,卻獨自一人在人家內宅亂轉,還好問我?”
  “啊——”那蒯如聞言撓了撓腦袋,方覺著行止似乎是有些不妥,“嘿嘿”一笑,辯解到:“我觀馮大人這宅子開闔有度,景致多有別出心裁之處,顯是高人手筆,一時看得興起,不覺失禮了。”他看馮虞一身鬥牛服,器宇軒昂,想來必是此間主人,趕忙沖著馮虞深施一禮,算是賠罪。馮虞趕忙的伸手相攙:“不妨事,不妨事,能得大師美言一句,我這沁園可是蓬蓽生輝了。”
  蒯如看馮虞沒架子,松了口氣,迫不及待便問:“請問大人,這園子看來已頗有些年頭,不知是哪位前輩營建?”
  “此園本名晚晴園,原是前朝江浙行省平章左吉的別業。至於何人營建,史籍已不可考。”
  蒯如一拍大腿,歎道:“可惜,可惜了。”
  回到花廳,葉如蔭又將蒯如正式引薦一番。馮虞看他是個直性子人,也不再多客套,取出壽山別院總圖、工圖,一股腦交與蒯如。“蒯師傅,我想在府城遠郊山中修起這麼個園子,你看看,這圖妥當否?”
  蒯如沒答話,接過圖展開來仔細觀瞧,半晌方才開口:“單看此圖,北高南低,坐北朝南,風水相書上說,‘北高南低,主多牛馬,家業興旺’,這是好的。館閣樓榭,景觀小品,頗費了一番心思,雅致得很,我也尋不出破綻來。只是有兩處……”一邊說著,蒯如一邊將圖攤到桌上,指與馮虞參看。“一個,既然將這大片田地乃至流水都圈進莊園,想來大人是要添幾分田園野趣。既如此,為何不稍作營繕,就這麼大片的擱著,遠遠望去荒疏了些,不好看。”
  馮虞想了想,說道:“這一處,我有別個用處,目下不好動,蒯師傅有什麼辦法麼?”
  “要不就是修起牆垣、院落將它擋了。要不就是種些樹、再弄些景觀來遮,再穿一道曲徑於其間,繞過去,眼界立時開了。如此可好?”
  馮虞連連點頭,“蒯師傅好主意,就如此辦了。”
  蒯如見馮虞從諫如流,更敢說了。“大人再看這邊,由山門到正廳一路向南,直沖溪水,易遭鬼祟水患沖犯。依我的意思,乾脆再將大門往東南方移些,這叫巽門。入院以假山疊嶂充影壁。正廳也不用如此正兒八經,修得灑脫些,方顯著別院的雅氣。房脊上再按著中原的規矩設“五脊六獸”避邪壓火。如此,則水火不侵了。”
  馮虞大喜,贊道:“果然是大師啊,言之有理!這別院營建工首,非蒯師傅莫屬了。”
  葉如蔭看馮虞中意,這中人做得面上有光,正想湊趣說兩句表表功,哪知那蒯如卻不肯就此答應下來。“大人信得過我,蒯如感激不盡。只是要讓我主建,大人還需依我三事。”
  葉如蔭一聽這氣,心想,人家錦衣衛是什麼角色?難得馮大人如此禮賢下士,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正待出言呵斥,卻聽馮虞說道:“呵呵,蒯師傅若是滿口答應下來,不講一個條件,我倒是放不下了。請講。”
  “一個,事權歸我。二一個,我手下有幾個使喚得力的老兄弟,須一併雇了。第三,修這別院,若是銀錢、物料供給充裕,想來需兩年功夫。我先說下這時限,大人若嫌慢,可另請高明,若是錢料不濟誤了工期,大人也不能怪我。”
  馮虞哈哈一笑:“蒯師傅所求無不在理,我都應了。這邊再加一條,若是大人覺得工圖哪處不妥,盡可自行修正。你是內行你做主,莫要拘泥了。”
  馮虞許了蒯如一千兩銀子的報償,議定即日調撥匠人、工料,下月初則一吉日,祭過魯班之後便可開工。中午馮虞又留兩人用飯,之後禮送出門。
  送走蒯如,想來這個月是沒什麼大事,馮虞往椅背上一靠,無事一身輕呐。下午到千戶所轉轉,再去趟工坊,有一陣沒過去了,自己這個主事當得未免太不合格了些。嗯,過幾日再召集全省百戶以上官員,新官上任三把火,憋了這麼久,該有所動作了。不過呢,在此之前,籌謀已久的郊遊大計還是實施的好,過幾日指不定又生出什麼事來。晚上將這層意思與母親、采妍一說,馮母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采妍卻是歡欣雀躍。這兩個月在府裏可憋壞了。
  第二天依著前日安排,馮虞一面巡視千戶所、朝陽坊,一面讓忠叔著手備妥車馬、吃食,安排出遊行程。次日一早,車馬齊備,隨行親兵家將鮮衣怒馬,馮虞將母親與采妍攙上馬車,自個兒牽來大雪,翻身上了馬鞍子,意氣飛揚,正待下令出發,卻見遠遠的飛來一騎,馬上坐著個錦衣校尉。到了近前,此人滾鞍落馬叉手施禮。“大人,京裏加急公文已到千戶所,朱書辦看過之後令我即刻請大人過去。”
  馮虞一皺眉,朱潛已知道我今日出遊,這當口還來催請,看來定是急務。這倒楣勁!想了想,馮虞只得交待忠叔領一行人先走,公務若是處理得快,再沿途追下去。看著大隊走遠,馮虞招呼幾個親兵,撥馬朝著千戶所趕去。
  自從馮虞幫著朱潛謀了個錦衣總旗出身,充任書辦協助料理錦衣衛事務以來,著實是殫精竭慮。太平年月,真沒多少謀逆大案,不法官員滿街走,真想查哪個卻是投鼠忌器,一不留神就是拔出蘿蔔帶出泥,自己弄個灰頭土臉。可日常瑣細事務,加上那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市井風言卻是一筐一筐的報上來。加之馮虞、朱潛初上位,難免有些資歷老的不服不忿,還得費心思對付這些個,該彈壓的彈壓,該安撫的安撫,這些個十有八九也得朱潛出主意。
  幸好馮虞是一點就透的主,又肯放權,省下不少氣力。可即便如此,這些天朱潛眼見得還是瘦了一圈。背後有些官佐校尉已經偷著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竹簽”。這會兒朱潛正捏著份公文在屋裏轉來轉去,聽見外頭腳步聲響,抬眼正看見馮虞進來,趕緊將公文遞了過去,口中嚷嚷:“大人,麻煩大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7:52
正文-第九十九章倒行逆施

  馮虞一進門,劈頭蓋臉就聽著這麼一句,只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什麼麻煩大了?有話慢慢說。”
  朱潛苦笑一聲:“您老自己看吧。”
  馮虞接過公文,展開細讀一遭,頭皮頓時就麻了,當即喝令其他人退出簽押房,讓親兵把手房門,無令擅入者斬。待屋中旁人走個乾淨,馮虞與朱潛大眼瞪小眼,不約而同大搖其頭。
  原來這公文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八百里加急軍令。裏頭兩件事,一個是大太監劉瑾前些時日突然慫恿正德廣辟皇莊豐盈內庫,而且各部堂各省份還都有指標,錦衣衛不是有手段麼,分到頭上的額度有三十萬畝之多,還都要上好良田。十六個千戶所一攤,每個省至少要劃拉出兩萬畝。石文義與馮虞也算是相熟的,知道福建地少,打個折,一萬。福建林地梯田是不少,上好良田卻少得可憐。而且俱為官宦豪紳圈佔。一下子摳出上萬畝,這分明就是要奪人家產了。
  這個是一樁。再有一事,便是都指揮使司行文天下,大索“心懷怨望”之徒,居然還定下至少需破案百起,立懲不殆,以儆效尤,這類案子要是破得多了,都指揮使司還有頒賞。馮虞看了莫名其妙,問朱潛:“什麼‘心懷怨望’?不是逼著下頭無中生有麼?”
  朱潛搖搖頭,說道:“大人不知,這道荒唐的軍令還是從劉瑾身上起的。前些日子,京師出了一樁公案。有人在御道上拾到一份無頭揭帖,上頭歷數劉瑾專權以來所犯罪狀。劉瑾大為震怒,矯詔召集百官,全都趕到奉天門下罰跪,自己站在一邊破口大駡。這一罵,可是從早到晚,當場便有三位高官中暑而死。中官李榮不忍心,拿了些西瓜給罰跪的百官解暑,卻給劉瑾撞見,當即褫奪官職,發落回原籍。”
  馮虞聽了直搖頭,“豈有此理,這也太過了!”
  哪知朱潛應了一句,“這還沒完呢。邊上另有個中官黃偉看不過眼,對罰跪的百官們說,這揭帖所書,全是為國為民,誰寫的有種就站出來,死了也是一條好漢子!何苦連累他人!這話給劉瑾聽了去還有好,立馬將黃偉拿下,發往南京監管。當晚,劉瑾又將所有五品以下官員全關了詔獄。第二天錦衣衛來報,說揭帖是宮中宦官所寫,劉瑾這才放了關押的官員。不過揭帖作者卻死活查不出來。案子破不了,劉瑾便遷怒京師百姓,將外地流民統統趕出城去,又令全城寡婦一律改嫁,死了還沒下葬的屍體全拉城外燒了。如今京城這首善之區已是雞飛狗跳,沸反盈天了。想來是劉瑾還不解氣,便要大索天下了。”
  “胡鬧,胡鬧!這不是人倫盡棄人心盡失麼?自取死路啊!”馮虞連聲罵道,一時間只覺可恨又可笑,這劉瑾耍起蠻來也太有才了,他那口惡氣是出了些,北京城那些寡婦招誰惹誰了。
  邊上朱潛這時說道:“我的大人,您就別感慨了,眼前這兩樁亂命,不幹,只怕立時便要丟官罷職。幹了,可是要駡名千載的。咱們該當如何自處啊?”
  馮虞沒好氣地呸了一口,“這作死的,大清早添堵。你說什麼來著?”
  “咱們該當如何自處?”
  “你問我,我問誰去?哼,這會子頭疼的也不只我一個。部堂、廠衛、督撫、鎮守、州府,那個不得跳腳?實在不行就拖著吧,大不了老子不當這勞什子千戶了,無官一身輕,反正下輩子的開銷也攢夠了。”
  正說話間,外邊軍兵來報,福州知府葉如蔭求見。“請吧。”馮虞回頭對朱潛說道:“自明兄,怎麼樣?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蹭過來了。”
  不一會兒工夫,葉如蔭“噔噔噔”疾步入內。“馮大人,馮大人,可要拉下官一把呀!”
  馮虞、朱潛二人聽到這一嗓子都樂了。果不其然!馮虞問道:“可是為皇莊一事?”
  “正是呀!大人也得著信了?”
  “我是一萬畝,你多少?”
  “五千!”
  “不多嘛。”
  葉如蔭一下蹦起來,“不多?我的馮大人哪,我這一個福州府便是五千,整個福建八府一州便是四萬五千畝,加上大人您那份是五萬五,想來梁公公那邊至少也是一萬,福建上等良田只怕沒剩多少了。這是一條。再有,馮大人您這錦衣衛緹騎一出哪個敢不買賬?加上京師路子硬,您就是把福建得罪個遍調個地方照樣當您的千戶,指不定還有升賞。我呢,手下也就是三班衙役,一幫抄水火棍柳葉刀的,上門收地,只怕連那些豪族大戶的家丁都幹不贏,我又是地方官,把父老得罪光了,還讓不讓我活了?馮大人哪馮大人,你可得給拿個主意啊!”
  馮虞苦笑一聲,“我要有招我還在此間跳腳?得了,葉大人,乾脆咱們一塊兒到梁公公那邊合計一番吧。嗯,朱潛,你也來。”
  到了鎮守府一看,誒,這邊還挺安靜。找人通稟之後,梁裕迎了出來,“嘿嘿,馮虞啊,正想找你呢。你便來了。”
  “公公也是為皇莊之事吧?我們正是來找您拿主意的。”
  梁裕一笑,說出一番話來著實將馮虞幾個嚇得不輕。“還拿什麼主意?馮大人你前頭找個由頭征地,哪個敢給臉色的,大隊軍馬往上一推,反了他了!郭喬都指揮使那邊我已派人去請了,三衛指揮使也一併召過來,三下五除二議定開工便是。”
  “啊——”三個人是異口同聲。
  梁裕看是這動靜,大惑不解。“你們這是怎麼了?不對麼?”
  馮虞問道:“梁公公,你是要圈多少畝啊?”
  “一萬。”
  馮虞與葉如蔭相視苦笑,轉頭對梁裕說道:“梁公公,你還不知道吧,我也是一萬,福建八府一州各征五千。福建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還是八山一水一分田。全省田地倒是有數百萬畝,可多是梯田貧地,第一等的好地劃拉到一塊,這六萬五千畝一征,也就差不離了。”
  “啊!”梁裕大驚。“如此說來,福建闔省富戶大族非反了不可。唉,我還當你們倆是自告奮勇來幫忙呢。那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要不怎麼尋您老給拿主意呢。”邊上葉如蔭趕忙插話。“若是真按著這個數目征地,只怕八閩豪族削除殆盡,一般殷實人家也得破落不少。咱們也不用在福建廝混了。要不……要不,管平民征地如何?地力地勢差點也湊合了。”
  馮虞“嘿嘿”冷笑一聲,說道:“升鬥小民之家,一戶也就是三兩畝。這六萬多畝,可就是兩三萬戶人家。福建民風彪悍,萬一激起民變,失陷州府,哪個擔當得起啊。”
  梁裕不解,問道:“皇莊民田,不一樣是納糧完稅,反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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