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391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30 14:14
正文-第七十章接管


  馮虞看著坡下的田地,說道:“楊兄,如今你可明瞭這莊院為何如此佈局了吧。另外,這莊院半截居於平地,半截延伸上山,這在風水上還有些講究。那個……那個名目我也說不來,上回聽過忘了。”
  楊風點了點頭,說道:“既是這麼著,便按妹夫所言便是。明日我便回去,先著人送工料過來,不夠再添。”
  馮虞笑道:“我也不與你客氣。不過,如今只需尋些稀罕的整石料、南洋硬木即可。一般木石料,來日我便請梁公公發文各地徵調,不用自家多破費。哦,待年後土地平了,有好石匠、泥水匠、木匠多派些過來。尤其是石匠。這莊院,我打算多用石料少用木材,一來防火,二來也不易朽,只是造價便要高些。”
  “行。你這壽山一帶便有些粗使石材,回頭我多弄些上等漢白玉、大理石、花崗岩,太湖石想來也少不得。你那頭也盡著調撥些。只是一般房舍還需用木料才好,住著舒坦。”
  “嗯,我理會得。”
  事情說定,兩人下了山坡,馮虞親自動手烹調菜肴,楊風在一旁來回亂晃卻插不上手,乾脆掉頭逗弄那失寵的小三去了……
  回程時,一行人興高采烈,絲毫不顯疲態。這一趟純粹是遊山玩水,還有馮虞親手烹製的美味飯食。尤其是采妍,還有一樁大收穫,可是開心得不行,一路逗著妞妞,唯一的遺憾就是妞妞許是中午肉汁調米糊喝得多了,在簇新的馬車上連續失禁兩回。看它太過幼小,也就沒人計較了。
  次日,楊風便與馮虞一家告辭,回返月港。將楊風送出南門之後,馮虞回頭便叫上忠叔,去了鎮守府接收晚晴園及放還的一干僕役。梁裕有客,出來露了個面,便交書辦辦理此事。那書辦正是當初抄沒晚晴園的經手人之一,自然熟門熟路。
  進了門,兩人一邊走著,那盧姓書辦很殷勤地一路介紹這晚晴園概況。“馮大人,這晚晴園乃是蒙元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左吉所建,前半部是官宦府宅尋常格局,洪武年間戶主接手時將門臉改建,以免逾制。後園仿蘇州滄浪亭所建。大人這邊請。”
  進了後園,馮虞一路觀望,只見綠水繞園,山石嶙峋,複廊環繞一口小小的人工池蜿蜒如帶。水面、池岸、假山、亭榭融為一體。後園東北部囊括了屏山西隅的一座小山包。此處石徑盤旋,古樹蔥蘢,箬竹被覆,藤蘿蔓掛,野卉叢生,樸素自然,景色蒼潤如真山野林。頂上建有一亭,亭上石額勒有“晚晴”二字。看筆體飄逸清揚,卻不知是何人遺墨。在此極目遠眺,整個福州城盡在眼底。看近處,水際林間還有幾棟軒亭館舍。盧書辦一一指與馮虞。
  “大人,池邊那水榭名喚‘聽雨榭’。假山邊綠竹環繞的那兩層小樓名喚‘看山樓’,為歷代戶主居室。咱們腳下山坡上那處樓堂名叫‘觀自在堂’,充作書堂。只是這晚晴園歷代戶主,平日肯翻書的著實是少了些。沿山腳那五處樓院各取名為‘聽風樓’、‘滴翠園’、‘慕雲館’、‘楓林院’、‘一掬軒’。園西角那獨院則是家祠。”
  馮虞一邊聽著一邊不時的頷首,這園子建得還真是費了心思,只是馮虞前世今生都不曾逛過滄浪亭,到底仿到何種程度就沒個數了。
  這時,有個衙役過來稟報:“馮大人、盧先生,一干僕役都已帶到。這便交割麼?”
  馮虞點了點頭,率先走下山道。
  回到前院,遠遠的就見正廳前中路正院裏已站了男男女女二十多口。走近些觀瞧,只見一個個穿著有些破舊的僕役服飾,面有菜色。在牢裏蹲了一兩個月,顯然是別指望有什麼好日子過。看見一個身穿金色官袍的人過來,其中有些人明顯是一哆嗦,趕緊低下頭來,另有幾個膽大的卻在偷偷打量。
  馮虞掃視了這些人一圈,說道:“你等莫怕,我便是這晚晴園的新主人,特從鎮守府將你等討還回來。今日起,範亨逆案與你等再無關礙,你們便在此好好伺候著,日子長了便知我是個好說話的。”
  接著馮虞一指身後的忠叔。“這位是我馮府管家忠叔,日後你等職事便由他調度。我只說一件,忠叔在我馮府可是從我祖父一輩服侍起的元老,平日裏我也敬他三分,他說話,你等都需聽仔細些。”
  忠叔可是頭一回號令這麼多人,自覺極有臉面。看著少爺回頭示意他說話,便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諸位今日起便要與我共事,日後望大傢伙多擔待。我們家少爺,可是錦衣衛副千戶,看見身上官袍沒有,那可是萬歲親賜的飛魚服。少爺還是福州府大食堂東家、朝陽坊主事,富甲一方,能服侍少爺及夫人、少奶奶,那是大家的福分。我們家少爺平日最是平易近人,體貼下情,想當初……”
  馮虞聽他說得離譜,輕輕咳嗽一聲,忠叔方才醒過來。“哦……那個,目下我們還不熟識,不好就此分撥人手。不過,不論高門小戶,居家過日子總還是有些規矩、講究的。我們馮府也有這麼幾條,大家務必記下了……”
  趁著忠叔訓話這會子,馮虞在一旁細細打量這撥人。這些人當中,男女各居半數,男的除了一個老者,三個小廝,其他十個都是粗使漢子,想來是護院、雜役一類人手。女僕中六個媽子,還有九個皆是十來歲的丫鬟。馮虞將頭偏向盧書辦,悄聲問道:“那個老的可是原先的管家?”
  “正是。此人好像還是範亨的哪個遠房窮親,按說是要下獄的。只是此人地頭熟,在下想著大人或許用得著,便一併放了。”
  “嗯,盧先生有心了。”馮虞朝盧書辦一笑。看看忠叔說得也差不離了,馮虞讓忠叔先記下這些人之前職事,再安排著打掃庭院,便點手將那老者招呼到跟前。“你叫什麼?”
  “小的名叫範同。”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30 15:18
正文-第七十一章驚天大發現


  範同這名字一報出來,周圍幾個全樂了。馮虞忍著笑問道:“這處園子原先歸你管著?”
  “是。”
  “這麼說,你也算是范亨親信人物嘍?”
  一聽這話,範同“咚”地一下便跪倒在地:“大人,呃……老爺明鑒,小的只是範亨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本家,如若不然怎能做這等職事。這管家再風光,不也還是個奴才嗎?”說著便要伏地叩頭。
  馮虞一把將他拉住:“不必如此,起身好好回話便是。”
  待範同起身垂首豎立,馮虞又打量他幾眼,問道:“好,以往故事我且不問。只是,你又有何所長,讓我留得下你?”
  範同眼神一動,抬頭回到:“小的在這園中幾年,這山水庭院,閉眼亦可摸得清路數。園中還有些陳年故事,小人也略知一二。只不知老爺有沒有這興趣了。”
  聽這範同似乎話中有話,馮虞微一頷首,用眼神示意他跟在身邊,暫不再提起此節,先將盧書辦與差役送出府門。吩咐親兵在門口把守,扭回頭,馮虞沖範同說一聲“跟我來”,又回到正院。此處空闊,不怕有人斂身竊聽。看周遭無人,馮虞方才問道:“說吧,這園子有什麼陳年故事?”
  範同略躬著身子,湊到近前。“這舊事有兩樁。一個,看山樓底樓側房博古架後有個入口,同往地下密室。裏頭只有桌椅空箱,想來是當初那什麼平章密議之用。此處,前些時日官府抄家訊問時小的已供了。只是另有一密處小的卻不曾露了口風。”
  “怎麼說?”
  “去年小的無事,到觀自在堂翻些雜書來看,在犄角旮旯裏翻出一破舊木盒,上頭封簽標的是《武林舊事》。這書小的往日裏翻過幾頁,說的趙宋都城臨安雜事,頗記了些街巷伎藝,倒也有些趣味。小的便取了來想著再看。哪知開了木盒,裏頭卻是三副卷軸,細看方知是當年建著園子的工圖。看這工圖,小的才知原來後園中竟有兩條密道!”
  “什麼?”馮虞聽了便是一激靈。“圖在何處?帶我去看。”
  範同頭前引路,兩人進了觀自在堂。在三樓大藏書室最裏頭的一個架上,範同從底層抽出了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盒。範同拿袖子拭了拭,打開木盒,取出卷軸,一一展開來呈與馮虞。馮虞低頭細看,分別是總圖、前院平圖與後園平圖。果然,看山樓所在標有密室及入口方位。而這觀自在堂底樓偏房臥榻處,標記了密道入口。再看總圖,這密道卻有兩個出口,一個開在院牆外屏山西北麓,另一個,卻直伸到北城郊外。
  馮虞扭頭問道:“這密道你可曾探過?”
  範同忙答道:“密道口小的倒是找過,將那臥榻床板掀開便是。只是小的孤身一人,卻沒敢下去。畢竟這密道少說也修了百多年,哪個知道裏頭有些什麼,那出口可還能用。”
  馮虞點了點頭,將卷軸收起,原樣裝入木盒放回原處。心裏想著,這圖想必是始建者所放。當初只怕也頗費了番思量。木盒上標寫《武林舊事》,不看書的自然沒興趣,書生又好讀經史,對這等雜書興趣缺缺。只怕這百來年便無人發現過這個秘密,卻給這范同無意撞破。只是現下如何對待這範同,卻是有些棘手。按理,交待親兵私下將其滅口是最穩妥不過。不論是誰也不想讓這麼個知根底的留在世上成個隱患。只是馮虞終不能硬下心腸做這等狠辣之事。
  范同看馮虞臉色如常,眼神卻猶疑不定,便知是在琢磨自己。不禁有些後悔方才情急之下說出這事。如今只能硬著頭皮,靜候這位爺的發落了。只是錦衣衛出身的,恐怕沒幾個善類。正胡思亂想,卻聽馮虞開口了:“此間之時,再不可為外人提及。但凡聽著外頭有一絲口風,便怪不得我了。”
  範同聽了這話,明白馮虞是要放過自己,不禁大喜。掌握如此機密卻還留得性命,日後只要竭忠盡智,這位新主子必定是拿自己當親信的。範同忙不迭當即跪地發誓,日後守口如瓶,竭力報效云云。
  “起來吧。這話自己記牢就好。”說完,馮虞帶著範同出了觀自在堂,到前院找著忠叔,吩咐讓范同暫管後園書堂與景致護養。自己招呼親兵往朝陽坊監工去了。
  第二日早上,馮虞又到晚晴園,囑咐親兵在觀自在堂外守候,自己執火把下了密道。這密道約有一人半高,可容三人並行。初時馮虞小心翼翼,生怕有什麼機關埋伏,走了百十步,發覺頂、壁、地面皆用條石鋪墊,極難設下機關。即便是有,過了百來年只怕早已失效,這才放膽。看著這一塊塊切磨平整的條石,馮虞心中暗歎,可見當初營建時確是精心,花費也是極大。兩邊牆上還安有些鐵架,都已銹蝕,看形制應是放置火把之用。
  再往前走三四百步,兩旁壁上各開了一個大洞,裝有木門,用銅鎖鎖住。馮虞摘下繡春刀,用刀把敲打了一番,聽響動,門後是空的,想來裏頭是個房間了。想了想,馮虞飛起一腳踹開木門,隨即閃在一旁。
  等了片刻,什麼動靜也沒有,馮虞方才轉回,提著刀便進去了。只見這房間也用條石上下鋪墊。借火光一看,屋中擺放著十來口大小木箱,都未落鎖。
  馮虞上前正想開箱,猛然想起什麼,收住腳步,改用刀尖挑起箱蓋,刹那間視線一晃,原來箱子裏堆的全是銀錠,難怪晃眼。馮虞將刀插回鞘中,隨手抓起一隻,當在五十兩左右,這一箱子,估摸著少說也有個六千兩了。上頭還有刻字。馮虞將火把湊近些觀看,只見上面刻的是“至正元年福州路徵收課稅所宣課銀鑄銀官劉景春銀匠侯明”字樣。居然是元代稅銀,卻給人藏入私庫。
  馮虞昨晚回府翻查史籍,發現元順帝至正年間任江浙行省平章的左吉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墨悍戾之輩,後遭監察禦史呂思誠彈劾,被革職流放海南,一時間江南人心大快。今日尋著這銀子,兩相比對,可見史載所言不虛。想來那左吉常在蘇杭,福建一省貪墨金銀不便輸運,便藏匿在此。不想當日事發突然,來不及處理財產便遭拿問發配,這些銀錢在此一放便是百餘年!
  於是馮虞又將其餘的箱子一一打開。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30 15:29
正文-第七十二章喬遷之喜


  這一路翻檢下來,可把馮虞樂壞了!大箱子共七口,兩口是空箱,還有一箱裝了五分三,官銀商銀混雜合計一萬七千兩以上。中號箱子三口,其中兩箱裝滿金磚金條,至少也有三四千兩。另有小箱子四隻,裏頭是珍珠玉石等寶物,品相俱佳,價值無算。兩千兩銀子便換得這麼多財寶,再搭上個偌大園子,馮虞的牙都快笑掉了。
  這邊石室中便有如此收穫,那邊又會藏了些什麼呢?馮虞迫不及待地走到對面,依樣畫葫蘆踹開木門,裏頭卻再無箱子,牆面上卻安了排架子,上頭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木匣。馮虞過去打開第一隻木匣,只見裏頭錦帛中包裹著一隻蛇形玉,看形制只怕是上古之物。蛇為越族圖騰,此物想來是閩人先民遺世之寶,不知給那左吉由何處搜羅來。
  第二隻木匣裏放的是一柄玉如意,什麼來頭馮虞卻不知曉。第三個匣子裏是一尊玉馬,看形態雕工,應是秦漢時期的器物。第四個匣子個頭大一些,足有兩尺來長,擱手裏也沉。打開來一看,卻是一柄青銅古劍,難怪了。這劍的形制與馮虞前生所見越王勾踐劍頗為神似,越千年而劍身光亮鋒銳依舊,護手、劍把上嵌玉鑲珠,想來也是先秦王侯將相的佩劍。
  這幾樣東西後世都不見流傳,馮虞不禁慨歎,中華五千年珍異何其多,流失湮滅卻不知又有多少,怎不叫人思之神傷。
  這些個意外之財如何打發,馮虞坐在架子邊上想了許久。如今手頭暫不缺銀錢,這些金銀一時間不必動用,不過也要零敲碎打地陸續搬出換作會票。否則一旦急用時搬出這麼多前朝制銀,總會惹人生疑。至於那些個珠寶古玩,還是存放此處好些。日後需打通關節時再取用。那範同也需考慮如何穩妥處置,畢竟此人也知曉密道之事,日後如被他看出金銀出處的蹊蹺,難免有蠢動之心。
  打定主意,馮虞順原路回到入口,遮掩完畢之後方才離了晚晴園。臨走時,馮虞特交待忠叔,那些青壯僕役即刻編班巡邏,以防有歹人潛入行竊。此外再尋些投充武師丁壯,偌大個宅院總要多些守衛方好。回頭馮虞又交待親兵,通知眾人即日起搬入園內。楊雄上回許諾從各地調撥精悍,三兩日內也便到了,屆時一併搬來。
  事情辦得回到府中,甫一進院,便聽著采妍正在那兒訓狗呢:“妞妞,坐,坐!起來了,這不是坐,這是趴了。來,坐……”
  待馮虞進了院子,妞妞嗚嚕了兩聲便跌跌撞撞朝他本來,小尾巴“撲啦啦”搖個不停。身後的采妍一臉吃醋的表情。“妞妞怎的偏跟你最親?叼衣服都好叼你的。”
  馮虞笑了笑沒答話,伸手去摸妞妞的小腦瓜。才摸了一把,妞妞便順勢躺在地上,翻著小肚皮,四腳蜷縮,討好地望著馮虞。原來前兩日馮虞看妞妞肚子吃得滾圓煞是可愛,便摸了幾下,哪知道妞妞就此愛上了摸肚皮遊戲,只要馮虞一伸手便自動仰躺,要是不給摸幾下,還會耍賴皮在地上亂扭。
  馮虞看妞妞又是這一招,搖頭苦笑,俯下身親親撫摸起來,妞妞躺在地上,微微閉著眼睛,舒服得直哼哼。
  耍了一會兒,馮虞起身,叫上采妍一道進內院尋母親說事,妞妞一路跟著,張口去扯馮虞衣角,這也是它最近迷上的新遊戲之一。到了裏屋,馮虞大聲道:“依媽,我與采妍來有事說。”方才進屋。妞妞跟到門口便不再往前,如今它已知曉房間是不許進去的,只在門口伸了個小腦袋朝裏頭好奇地張望。
  “依媽,這兩日晚晴園那邊已收拾停當。孩兒想著,過兩日便往那邊搬去,總在小年前遷進去安頓下來才好。這新年便在新家過了。”
  馮母聽到這話,略一思忖便答應下來。“這事依虞你做主便是,只要不誤了祭灶神、土地、祖宗就好。咱們搬了之後,這邊老屋如何處置?”
  馮虞想了想,說道:“這邊說來也是祖業,不好輕易賣了。依我看,暫且先給忠叔家小住著,日後再說罷。”
  ……
  正德元年的臘月,馮虞忙得跟陀螺似的團團轉。朝陽坊加班加點增產出貨得盯著,馮錦記幾家分店開業又陪著楊雄走了一遭,另一邊還得顧著搬家。破家值萬貫,更何況如今自家家底盈實,晚晴園那邊人手、家什還得添上不少。直到臘月二十八,方才拾掇完畢,一通鞭炮之後闔府正式地入住。
  晚晴園如今已換了名字,馮虞嫌棄“晚晴”二字不應景,另更名作“沁園”。“晚晴亭”也改作“沁亭”,“楓林院”馮虞總覺著念起來有點像“瘋人院”,一併改作“曉晴院”,取自白居易《秋雨夜眠》中一句“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馮虞自住看山樓,馮母喜那滴翠園開闊,便住在那處。采妍挑了離馮虞住處近些的慕雲館。觀自在堂仍做書堂,聽雨榭做花廳,聽風樓、楓林院、一掬軒則留作客房。
  這些日子沁園護衛人手大漲,五十名錦衣親兵住到外院西跨院,另有三十來個簽了身契投充門下的武師護院住東跨院,值事房、倉、夥、馬棚也在東頭。如今馮府下人已增至六十餘名,除了隨身小廝、侍女與主人同住之外,旁人都住在正廳與後園之間的內院。
  馮虞一家人浩浩蕩蕩進了沁園,先將祖宗靈位移入後園宗祠,禱告之後,各入住所安頓。看看午時將近,馮虞吩咐中門大開,讓忠叔在門口迎賓,自己在正廳候著。前兩日,馮虞便打發家人將喬遷喜宴的請帖送往梁裕、楊雄及福建三司衙門、監察禦史、福州知府衙門、福州市舶司等處。請的人不算多,福州府地面頂層人物卻已是一網打盡。
  來得最早的是梁裕!此公午時不到便大駕光臨。見著馮虞,道賀之後,便摒退眾人與馮虞咬起了耳朵。“這劉公公可是難伺候的主。前些日子,他給皇上出餿主意,讓各地鎮守中官每人須向內庫入貢萬金。歷朝中官執了權柄,哪個不是寬待自家人,便這劉公公,只喜與李東陽、焦芳、張彩一干朝臣打個火熱,卻與自家人生分。”說到這兒,梁裕的聲量又放低了些。“聽說,劉公公與谷大用、張永、丘聚那幾位也鬧起彆扭了。”
  不但這些事情,日後這劉瑾劉公公是個什麼下場,馮虞早已是心中有數,只是不敢明說。想了想,馮虞說道:“劉公公不肯親厚中官,卻只與那幾個朝臣廝混。須知,有些文官只會見風倒,最是靠不住的。依小子看來,咱們遠離朝廷,有什麼風吹草動總覺察得慢些,只能平日裏多與各方結好,方才立得穩身形。至於劉公公麼,自然也不能怠慢著,畢竟如今是他說話。聽說京師已有人稱他做‘立皇帝’了。”
  “這個咱家省得。接著旨意,咱家立馬籌了萬兩現銀著人押運進京。反正是免不得了,乾脆痛痛快快給了,還落個好。”
  “公公高明。對了,工坊那邊本月已是如數出產。京裏所需,過了年便可發運。還有些個算在民坊頭上的,公公不妨著人通告那些徽商,年後便來提貨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30 15:56
正文-第七十三章又一個名人


  兩人計議已定,此時陸續已有官員登門,馮虞便安頓梁裕稍歇,自去迎客。中午這頓酒筵,除了大食堂幾個得力廚子忙活,還延請聚福樓兩個名廚過來,精心做了幾道用料極考究的上等名菜。還有樂伎吹彈助興,天高皇帝遠,無人理會什麼女樂禁令。席上眾人吃吃喝喝,互相恭維幾句,又說些官場風聞,倒也頗為盡興。待眾人吃飽喝足,馮虞一一送出府門,拱手道別。
  待眾人散盡,馮虞回到廳裏,看著一干下人忙著收拾杯盤桌椅,不禁苦笑。迎來送往吃吃喝喝,還真是累人呢。發了一陣子呆,馮虞轉身到西跨院,今日親兵隊同樣加餐,這會兒一幫弟兄酒足飯飽,有的進屋歇了,有的還在場院裏曬太陽海吹神聊。看見馮虞進來,院中眾人紛紛起身施禮,馮虞笑嘻嘻地點頭算是回禮,“弟兄們,中午可吃飽了?”
  眾人亂哄哄答道:“這等好酒菜,可真開葷了。”“回大人,小的已是吃撐了。”……馮虞看了一圈親兵房舍,問道:“你等住得慣麼?冬天厚被子可領了?”
  周百勝前兩日被馮虞要來當了親兵總旗,方才正在房中午休,聽著動靜趕過來,連忙搭腔:“弟兄們在這邊四人一屋,可比軍營裏通鋪寬敞多了。冬日厚被、棉墊每人各一床,都已分發。上午帳房會銘兄還專程過來一趟,每個弟兄二兩紅封。跟了大人可是弟兄們的福分呢。”
  “這就好,我待眾位如自家兄弟。日後若短了用度,你做頭目的只管開口。只是住在這裏,日常操練不可荒廢,這園中安寧也拜託給弟兄們了。”說著馮虞抱拳拱手半圈。
  眾人紛紛回應:“大人只管放心,小的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馮虞又吩咐周百勝,一併關照護院家丁操練值守。“一句話,我馮家安危就託付給百勝你了。”周百勝當即應允,必當盡心竭力。馮虞臨走時拍著周百勝的肩膀:“你辦事,我放心。”說著悠然而去。留下紅了眼眶的周百勝在院門口立了半晌……
  一個月下來,馮虞自覺得心力交瘁。整個下半年,就沒幾天安生日子,鐵打的也受不了如此折騰。熱熱鬧鬧過了個春節之後,馮虞打定主意要遠遁幾日,找個清淨地方好好緩一緩。將這層意思與母親、采妍一說,兩人忙不迭應了下來。這些日子馮虞臉色確實不是很好,再不讓透口氣只怕要趴下了。
  於是,正月初五一過,馮虞與梁裕、楊雄那邊分頭告了假,收拾收拾,帶上賴時亨、嶽海等十名親兵和馬匹、行李,上了梁裕調撥的一隻官船,逆閩江而上,往武夷山去了。
  武夷山、九曲溪,曲曲山回轉,峰峰水抱流,素有“奇秀甲東南”之稱,唐宋時便蜚聲海內。登山可覽碧水清溪,涉水能看奇峰異石,乘一葉竹筏順溪而下,可賞奇峰秀偉,可品泉歌鳥鳴,可看流水遊魚,可睹雲繞山嶂,令人如癡如醉,飄飄欲仙。
  此地不但鐘靈毓秀,且為歷代人文薈萃之地。唐代天寶年間,武夷山仙靈之說引來大批高士來此隱居修煉。之後,此地歷代聖哲雲集,倡學與創設書院之風長盛不衰。宋代許多名士,如楊時、胡安國、朱熹、陸游、辛棄疾、蔡元定、遊九言、真德秀等人都先後來武夷山修築書院,聚徒講學,倡道東南。尤其是朱熹,在講學、論辯、著書、立說近五十年之久。朱熹的武夷精舍,盛名不在四大書院之下。在朱熹的影響下,武夷山成就“理學名山”的聲名,“學術執全國牛耳”。辛棄疾在武夷山任祠官時曾賦詩贊朱熹:“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
  武夷還曾以貢茶而聞名。武夷全山皆產茶,唐代便以“晚甘侯”茶名而著稱於世。元大德年間,江浙行省平章高興在九曲溪畔設皇家焙茶局,稱“禦茶園”。從此,武夷茶正式列為皇室貢品,每年入貢精工龍鳳團茶餅五千。明初,禦茶園尚存,到洪武二十四年詔罷龍鳳團茶餅,改貢芽葉茶。由於貢數過大,茶農不堪其苦,無心制茶紛紛逃亡,武夷茶就此衰敗,至今尚未恢復。
  馮虞一行走水路直至武夷山大王峰下,方才棄舟登岸。在路邊酒肆用過午飯,正準備進山,卻見遠處一群人匆匆趕來,打頭的身著七品文官服飾。那人抬眼望見馮虞,一邊加快腳步一邊高聲道:“大人留步,崇安縣馬貞馬庚年拜見來遲,請大人見諒。”
  原來是崇安縣令趕來見禮。馮虞就奇怪了,自己走的水路過來,為的就是不事張揚,靜下心來遊山玩水,怎的一到地方就露了行藏?低頭一看,自己一身飛魚服,再看邊上幾個親兵,都是全服帶刀,一路不曾有人打擾,竟是忘了更換便裝這一節了。不對呀,就算是登岸之後被人看見,也沒這麼快的腳力,崇安縣城離此還有近四十裏地呢,除非是快馬加鞭,否則斷無可能一個時辰趕個來回。一會兒問問他。
  正想著呢。那馬知縣已來到近前,口稱學生,以僚屬之禮參見,看來是個牆頭草一類人物。馮虞伸手扶住,問道:“馬縣,你怎知我在此處?”
  “回大人,京裏一位大人謫貶貴州,前日行抵武夷山,打算在此盤桓幾日,聽到消息,下官今日正打算前往探望。到得前方官道上,聽說大人駕臨便趕來拜見。請問大人可是錦衣副千戶馮虞馮大人?”
  “正是。嗯,你怎知曉我是何人?”
  “如今福建境內哪個不知馮大人少年英武,屢立殊勳,當今聖上親賜飛魚服的故事?下官大老遠的一看,便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馮虞點點頭,心想,賞穿飛魚服倒是真的,至於什麼“少年英武,屢立殊勳”,實在是有些不靠譜。反正是花花轎子眾人抬,愛怎麼說怎麼說吧。
  “對了,方才你說的那個謫貶貴州的,是何人?”
  “哦,是原兵部主事王守仁王伯安先生。”
  王守仁,這位可是太有名了。字伯安,號陽明。可謂有明一代最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精通儒、佛、道,為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求知行合一,致良知而創“心學”,諡文成。非但文有所成,此公還長於統軍征戰,三十五日平甯王反亂,屢破各地民亂,可謂文武全才。不想今日竟在此處得遇高人了!
  想到這兒,馮虞忙問道:“本官也是久仰伯安先生大名,不知他現在何處?”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1:12
正文-第七十四章誤會了


  那馬知縣連忙回道:“昨日,伯安先生在朱文公祠邊上民居借宿。如今想來便在周邊不遠吧”
  “朱文公祠?在何處?”前生馮虞游武夷時記得沒這麼個景點啊。
  “這朱文公祠在九曲溪的第五曲隱屏峰下。宋淳熙十年,朱子在此親自擘劃營建武夷精舍。時人稱之為“武夷之巨觀”。四方來者,莫不歎其佳勝。武夷精舍聲名遠播,歷代都曾修葺、增擴。宋末,擴建後的武夷精舍,改名為‘紫陽書院’。前元至正二十五年武夷精舍毀於兵燹。本朝正統十三年朱子八世孫朱洵、朱澍出資重建後方改稱‘朱文公祠’,祭祀朱子。”
  原來這朱文公祠便是紫陽書院,後世想來是又遭兵燹,只剩了隱求齋等部分建築。倒是書院石壁上還留了許多大家手跡,如朱熹親題“遊者如斯”,這些倒都見過的。兩人一路閒聊著,直奔那朱文公祠而去。
  王守仁今年可謂流年不利。弘治十二年,此公便高中進士,步入仕途。先授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後改兵部主事。雖不曾飛黃騰達,卻也是踏踏實實按部就班。弘治末年,王守仁專志授徒講學,“以倡明聖學為事”,于士林間聲名鵲起。
  可是今年世道變了。九月間劉瑾奪權之後,朝政大壞,京師正直官員無不痛心疾首。十月,戴銑、薄彥徽等二十餘人上書皇上,要求嚴懲劉瑾,反被打入死囚。王守仁出於義憤,冒死與他人上書為戴銑等人聲援,結果被責打四十廷杖,又謫遷至貴州龍場作個不入流的驛丞。這還不算,
  行至錢塘,劉瑾派出的殺手尾隨而至。他急中生智,乘夜色跳入江水,並將衣物留在岸邊,製造投水自殺的假像。當地官府與家人都信以為真,在錢塘江中四處尋找屍體,還在江邊哭吊了一場。王守仁卻濕答答地趁夜遠遁。此番到武夷山,說起來還算是潛逃來的。
  今日早間,憑弔過朱子祠,王守仁草草用了些午飯,坐在道旁石上看溪水潺潺,百無聊賴,正琢磨是否在此隱姓埋名,結一草廬了此殘生。忽然聽得遠處人生嘈雜,王守仁抬眼一看,只見前方一群人朝這邊走來,看服色有錦衣衛、地方官、衙役。完了,還是給人盯上了。
  王守仁本能地起身要跑,卻又收住了腳步。看這陣勢,一大幫人洶洶而來,此處又是人生地不熟,只怕是跑不脫了。既如此,還跑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便是我王守仁捨生取義之日。想到這兒,王守仁正了正衣冠,昂然而立。
  待人群走得近了,卻見這幫人雖然腳步匆匆,卻無一分殺氣。為首那著飛魚服的分明還是個少年,一臉恬然,正與邊上那七品文官說笑著。莫不是自己想得岔了,這幫人只是過來遊玩的?
  可惜怕什麼來什麼,那群人走到王守仁面前,齊齊停下腳步,那錦衣衛頭目與七品文官上下打量著王守仁。王守仁心想,該來的還是跑不了,乾脆自承身份好了。“我便是你們找的王守仁。”
  馮虞老遠便看見道邊立著個岸然文士,只是自己與馬知縣都不曾見過王守仁,不好唐突發問。見王守仁自己發話,不禁大喜。“果然是伯安先生。”
  卻見王守仁雙手一背,“在下等候多時,請吧。”
  馮虞看王守仁神色不對,有些莫名其妙:“先生何意?”
  王守仁也覺著哪兒不對勁了。“你等不是來拿我的?”
  馮虞頓時啞然失笑,朝王守仁一拱手:“好好的拿先生作甚?在下馮虞,久聞先生大名,聽說您落腳在此特來拜會。”邊上馬貞也跟著賠笑拱手:“學生馬貞,隨馮大人同來拜望。”
  聽了這兒,王守仁長籲了一口氣,忙又正色答禮。“我一個小小龍場驛丞,怎敢驚動兩位大人,方才失禮了。”
  馮虞回道:“先生一路遭際,在下略有耳聞,怪不得先生。此處不是講話所在,庚年兄,附近可有清幽所在?”
  那馬貞想了想,回道:“大人,我們往回走幾步,往禦茶園如何?如今本地茶貢衰頹,那禦茶園卻還有些往昔風采。兩位晚間還可留宿在園中,清淨雅致得很。”
  往回走了一段,過了一座石橋,沿路右手現出一座山門,上書“仁鳳門”。沿石階而上,先後是拜發殿,、神清堂、思敬堂、焙芳堂、宴嘉亭。再上又有通仙亭,亭中一口水井,稱作通仙井。通仙亭旁有個高臺,稱為“喊山台”。山上還有座喊山寺,專事供奉茶神。這一路的亭臺樓閣,竟是雕龍繪鳳,仿皇家制度,難怪是有“禦茶園”之名。
  據馬貞說,每年驚蟄崇安歷任知縣、園官都要牽牲抬醴,登上禦茶園中喊山台,祭祀山神,乞求庇佑豐收。祭文是:“惟神,默運化機,地鐘和氣,物產靈芽,先春特異,石乳流香,龍鳳團茶佳味,貢於天下,萬年無替!資爾神功,用申當祭。”念罷祭文時,隸卒鳴金擊鼓,鞭炮聲響,紅燭高燒,茶農擁集台下,同聲高喊:“茶發芽!茶發芽!”響徹山谷,回音不絕。說來也怪,每每眾人這麼一喊,那通仙井的井水慢慢上溢,年年如此。這喊茶可是歷任知縣的要務之一。據說前朝便有知縣忘了祭山時刻,被削職為民,稀裏糊塗地丟了前程。
  上了喊山台,眾人放眼四望,只見園外茶場茶樹荒疏,無人勞作,一派蕭索之氣。王守仁說道:“我在京師,也知建茶今不如昔,不想卻破落至此。”
  馬貞看一干隨從離得遠,低聲說道:“洪武爺詔罷龍鳳團茶,改貢芽葉茶。說實話,武夷山這邊原也未必做不出好茶來。只是茶貢太重,加上各級層層加碼,茶農不堪其苦,隔三岔五便有人逃亡,哪個還有心思做好茶?如今落得只供宮人洗手漱口之用。”
  聽到這個,王守仁與馮虞不約而同搖頭歎息。看見彼此神情如此相似,兩人又不禁苦笑起來。只是各地皇貢大抵如此,宮中要三分,經手的便加七分,往往便將百姓壓得傾家蕩產苦不堪言。
  馬貞領眾人走了一圈,又回到宴嘉亭坐下,讓衙役取了一罐茶葉來。馬貞一邊親手沖泡一邊說道:“這罐卻是好的。此地既是茶區,好茶自然還是能弄來一些,只是不敢往上送。若是上頭吃順了口,明年莫說是烏紗帽,只怕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2:55
正文-第七十五章莫怪我心狠手辣


  聽馬貞說得淒涼,王守仁、馮虞只是默默品茗。說實話,茶味確實香醇韻厚,只是幾人喝來卻如何也生不出飄逸脫俗的境界。
  馬貞訴了一陣子苦,發覺氣氛不對,趕忙的岔開話題,說些武夷山大王玉女之類的掌故傳說,費了許多口舌,總算是把王、馮兩人的興致又釣了起來。尤其是提起李商隱、范仲淹、陸游、辛棄疾等文豪留下的摩崖石刻,更是讓王守仁眉飛色舞,恨不得即刻起身去尋,果然不脫文人本色。
  看看天色將晚,馬貞便在神清堂設下便宴,上的都是些山珍野菜,倒也頗合王、馮二人口味。晚間,兩人便在禦茶園別院中住下。為防不測,馮虞特派了三名親兵為王守仁值夜守衛。王守仁推不過,便敬謝了。
  正月裏,晚間的武夷山寒風刺骨,馮虞便在屋中點起燭火,隨手翻看些放置屋中的茶書。看得困了,正準備歇息,只聽有人“篤篤”輕扣房門。馮虞一楞,起身開門,外頭站的卻是個黑衣人。見馮虞一臉驚異,那人躬身一禮,悄聲說道:“參見大人。此處不是講話所在,能否裏邊敘話。”
  馮虞看這人並無惡意,便揮手讓他進來,回身將房門虛掩。“你是何人?夜半來此作甚?”
  那人低聲說道:“大人,小的受京師劉瑾劉公公,專為那王守仁而來。這廝狡詐,在錢塘給他逃了。小的聽到音訊,一路跟來。今日晚間方才趕到。看大人已將那王守仁拘於此處,本想下手送他上路,又恐大人另有上命,特來請大人示下。”
  馮虞聽著,脊背上一陣陣的冒涼氣。好險哪,若不是今晚執意加派護衛,只怕此時便生不測。
  不過,馮虞臉上卻是神色如常,說道:“本官原本來此另有公幹,只是聽說過朝廷對此人的處分,不想卻在此遇著。想來是心懷怨望,抗拒王名,拒不赴任,故而將其扣下。只是未及訊問,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內情,故而對他還客氣些。你既是奉了劉公公之命,自然要與你方便。不過,今晚不宜動手。此人若是在此殞命,本官總要擔些干係,有些麻煩。這樣,明日一早,我只說誤會,便將此人開釋,你便候在仁鳳門外,一刀將其結果便是。”
  “這個容易。只是,青天白日地下手,這個,不太好吧?”
  馮虞嗤笑道:“這算什麼?你身上可有執事腰牌?”
  “有,小的有東廠腰牌。”
  “這不就結了。能跑便跑,若跑不脫,便將腰牌一亮,只說東廠辦事。我自放你走,哪個敢攔?”
  “如此也好,就依大人吩咐。”
  說完,此人便告辭要走。馮虞眼珠一轉,伸手示意留步:“外頭天寒地凍,明日一早又要行事,你去哪里棲身?”
  那人笑了笑,“幹這個的哪還有許多講究。尋個背風的所在湊合一夜即可。”
  馮虞搖頭道:“太過艱苦了。要不這麼著,我領你去與我親兵合住一晚,好歹有些暖意,明日一併吃些早點,也不怕睡過了。你看如何?”
  那人感激地沖馮虞一抱拳,“多謝大人處處關照。雖說小的人微言輕,回去繳令之時,也當一力向向劉公公陳說大人忠義。呃,說了這許多,還未請教大人如何稱呼。”
  馮虞淡然一笑:“我與劉公公說來也有些交情,他也知道我馮虞的名字。劉公公的事自然是我的事,哪能不幫上一把。行了,隨我來。”
  馮虞將這殺手領到親兵住處,當面吩咐周百勝給他騰個鋪位出來,明日一併安排早飯。此人要做什麼、願走願留,悉聽尊便,不得過問。安頓完這頭,馮虞便向自己住處走去,路上側耳細聽,生怕那人跟蹤而來,確信無人跟隨,快到自己院子的時候,馮虞猛然拐上岔道,疾步向王守仁住處奔去。
  今夜在此值夜的正是嶽海與另外兩人。看見嶽海,不待他出聲,馮虞將食指豎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招招手將他叫到院外。
  一邊走著,馮虞一邊悄聲對嶽海說道:“看看四周,有沒有人躡蹤窺探。”走了一陣,嶽海低聲回道:“不曾有人盯梢。”
  來到野地裏,馮虞低聲對嶽海講了晚間來龍去脈,又道:“王先生是好人,我們不能看著他死於非命。我知道你弓箭準頭最好,今夜睡個好覺,明日一早不待天光放亮你便到山門外尋一掩蔽處,待那人出來,趁他無備,你直將他射殺。若是周遭無人,你便將他拖至僻靜處埋了,現場打掃清淨。若是有人,你只管匿蹤離去,後頭由我料理。明白麼?”
  “小的明白。”
  “重複一遍。”
  “是。明日一早天亮前到山門外埋伏,待黑衣人出來,將他射殺。而後清理現場。”說完,嶽海抬眼看向馮虞,那意思像是說,我講得一點不錯吧。馮虞讚賞地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自去準備吧。”
  回去的路上,馮虞依舊是步步小心,耳朵支楞得老高,生怕那殺手從哪棵樹後跳將出來,幸好直到屋中都不曾生變。馮虞熄了燭火,躺倒床上,卻是輾轉反側始終睡不著。這可是他第一回下令殺人,心裏頭總有些不得勁,生怕出了什麼岔子,能睡著反倒奇了。到了下半夜,馮虞方才在患得患失間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馮虞正迷迷糊糊的,只聽有人敲門,哈欠連天地硬撐著起了床,穿好官衣大氅,開門一看,原來是嶽海。“大人,完事了。”
  馮虞愣愣地問了一句:“什麼完事了?”刹那間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你是說,那個……送他上路了?”
  “正是。”
  “可曾搜過身子?”
  “小的將此人拖到僻靜處搜過一回,有塊東廠番役腰牌,還有些銀錢,別個就沒了。”
  馮虞點了點頭,不放心,又問:“那人確是死了?”
  嶽海乾脆將來龍去脈細說了一遍:“那人出了山門,便藏身在一塊大石後頭,不住探頭探腦。我早將一枝箭放在身旁備著,待他打呵欠時立馬開工,一箭便釘在後心。隨即我又抽出一枝,沖到近前,對著他後腦又是一箭,便是大羅金仙也活不得了。待我將那人掩埋時,他已是渾身冰冷,再無一絲涼氣了。”
  “搜出的東西呢?”
  “全在這裏。”說著,嶽海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又要再掏銀錢。
  馮虞接過腰牌,說道:“銀錢你自留著,我只要這個。”說著,低頭仔細觀看,果然是東廠申字型大小番子銅牌。馮虞想了想,往懷裏一揣,“埋在何處,帶我去看。”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4:45
正文-第七十六章使勁吹


  岳海帶了馮虞到了路邊林子裏,指了指一處略有些隆起的地面,“就在這裏。”
  馮虞尋了個稱手的石塊,將土撥開一看,果然是昨晚那人,又將土填回踩石,轉身離去。走到昨日經過的石橋處,覷准一處漩渦,抬手將那腰牌拋了進去,拍了拍手,回身對嶽海說道:“今日之事,便是父母妻兒也不得吐露半句。記住了?”嶽海使勁猛點頭,兩人這才回御茶園。
  這會兒一干人等陸陸續續地都起來了。親兵們發現睡了一宿長官沒了,正跟沒頭蒼蠅似的四下亂竄,遠遠的看見馮虞帶了嶽海溜達過來,一個個長出了一口氣。周百勝趕忙迎上來問道:“大人,一大早的上哪兒去了,我們一通好找。”
  馮虞笑了笑:“山裏清氣足,起得早了些,便讓嶽海陪著,四下裏隨意走走,又尋通豁之處采氣,回得遲了。是吧,嶽海?”
  “啊?!哦。”嶽海聽得一楞一楞的,咱們這位大人說瞎話還真是不打草稿。
  周百勝也聽呆了。馮大人還會采氣?從前怎麼都沒聽過這一說呢。“對了,大人。昨晚那人一早也沒影了。”
  “他是京中密使,昨晚只是借宿。想來是要務在身不敢耽擱,一早便離了。不必管他。”
  馮虞又到王守仁院中察看,這位剛起來,一邊系著衣帶,一邊在院裏溜達。看見馮虞過來,連忙大招呼:“哎呀,馮大人,起得早啊。”
  “彼此彼此。伯安先生昨夜可睡得好?”
  “有大人派了親兵守夜,這些日子還是頭一回睡得如此安穩,一覺便天亮了。”馮虞聽了竊笑,要不是昨晚因緣巧合替你解了一難,只怕是再也醒不得了。只是施恩圖報非君子,這一節也就沒必要說與王守仁聽了。
  “今日先生有什麼安排?武夷山水秀甲東南,我們便各處走走,細品此地山水人文,如何?”
  “甚好。不想錦衣衛中還有大人這等風雅人物,倒是出乎伯安所想。”
  用過早飯,馬貞陪著王、馮二人往山中行去。置身丹山碧水,王守仁的心境立時不同,一路上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直至行到六曲響聲岩,立于朱子題刻“逝者如斯”四字前,聯想家國遭遇,癡癡望著,一時無語。半晌方才吐出一句:“道之不行,理存何方?”隨意往邊上一塊石頭上一坐,托腮凝思。
  馮虞看著這位思想者的背影,搖了搖頭,將馬貞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庚年兄,已近午時,麻煩兄台就近安排些酒菜,待會便在此地用餐吧。”
  馬貞答應一聲,自去準備。馮虞又轉回來,看著王守仁的側影,過了一陣子,忍不住說了一句:“先生又在格物窮理了嗎?”
  王守仁聽到問話,卻不抬頭,只是喃喃說道:“十年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只見人欲何見天理?”
  馮虞哂笑:“滿朝大儒,未必便無人窺見天理,只是見天理又如何?敢行麼?能行麼?”
  王守仁猛地立起身形,不錯眼地瞪著馮虞:“人欲難滅,天理自然難存。”
  “敢問伯安先生,人欲如何能滅?”
  “不能。”王守仁的聲氣低了下來。“天下不治,人心陷溺,故大道不能行。只是如何能滅人欲?先賢教誨,格物致知。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我自格物以來,十年求索不得寸進,一般人等又如何?成聖成賢何其難!”
  王守仁的語氣漸漸地激動起來,伸手一指石壁上“逝者如斯”四字,“人欲如水,浩浩盪盪,能逆乎?”
  馮虞應了一句:“逆水行舟,何如順水推舟?”說出這話,陡然間,馮虞心念一動,不說話,往邊上一站,腳並立,手雙垂,太極起手、金剛倒錐、攬紮衣、六封四閉、單鞭、搬攔錘、護心錘、白鶴亮翅、斜行拗步……前生大學裏選修的一套六十四式陳氏太極源源不斷自腦海中噴薄而發。
  這套拳法,同樣荒疏了整整十年。當年學拳時,老師說太極意在圓融,渾元周身意態,馮虞便在這圓融二字中淫浸了四年,運力的功夫學到幾分,太極混元的境界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最終作罷。今日與王守仁論水,馮虞突然領悟,之前對“圓”的理解過於形而下了,執著與動作形體,今日方知太極需先求勢,順其自然,噴薄如水,再求自身,意會貫通,動中方可圓融。
  一趟拳法,風生水起,動靜間,陰陽和合。後世練太極原本是動作舒緩,馮虞這一趟卻是徐緩徐急,心隨意動。
  王守仁十二歲便隨父走馬塞外,經歷金戈鐵馬,對戰陣搏擊並不陌生,卻從未見過此等拳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待馮虞收式,不禁問道:“這是什麼?”
  馮虞緩緩長出一口氣,方才回道:“方才與先生論道,忽然悟了一套拳法,情不自禁便動起來,怠慢了。這拳法名喚‘太極拳’,無名師所授。”這個倒不是瞎話,當初那位體育系老師的名姓馮虞早記不得了。
  王守仁心有所動,又問:“心如止水,便不如順水推舟。如此說來,天理是動不是靜?”
  馮虞搖搖頭:“依我看,世事動,心意動,唯理不動。理不動則心念彌堅,世事動須心意體察。伯安先生不是曾作《蔽月山房》,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萬人眼中的天理便有萬般不同,只是天理還是那般。故而格物更需格心,心歸本體方能行大道,格物格的卻是運行之理,方能導惡向善。”說著如繞口令般的這段話,馮虞心中暗笑,這都是你日後自家主張,今日提前奉送,只讓你少花些悟道的精神頭,勿怪,勿怪。
  聽馮虞如此一番分說,王守仁拊掌大笑,口占一絕:“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好一個格心格物,知行合一,萬物皆在本心。今日大人一言點醒夢中人啊。只是理雖明,其中關竅尚待通暢,山高水遠,人煙不至,正是我輩參詳至理之善地。馮大人,告辭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4:49
正文-第七十七章動靜大了


  王守仁拔腿便走。馮虞趕忙攔下,“先生去哪里?”
  “龍場啊。”
  馮虞趕忙勸解道:“即便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先生難得避禍武夷,與此地便是有緣,不妨在此丹山碧水間盤桓幾日,調養心性,虞也趁此機會想日夜求教,先生意下如何?”
  王守仁連連擺手:“求教二字愧不敢當。論職位,雲泥之別,論學問,守仁反受大人提點之恩,如何反轉過來了?”
  兩人為這“求教”二字退讓半天,最後議定只稱“切磋”。兩人也不在大人、先生的亂叫,約定便以平輩相稱。王守仁明擺著年長許多,馮虞便又當了回小老弟。待得馬貞安排好飯食回來,卻見這倆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實在想不明白這一來一去,反差怎麼就這麼大呢?
  王、馮兩人在武夷山每日裏遊山玩水,閑來談古論今,馮虞肚子裏墨水有限,如何能與人家經學大家較真,只能將西方哲學家如柏拉圖、康得、黑格爾、尼采、佛洛德、榮格等人的理論東拼西湊,再弄些後世政經史地觀點,倒也有些較當時而言可稱振聾發聵的奇談怪論,兩人倒也聊得頗為相得。馬貞畢竟還有公務在身,沒法泡在這裏,第二天便告罪離開,留下個主簿代盡地主之意。
  七日之後,馮虞不得不回返福州,想必已有大堆事務等他料理,何況三月還得去月港求親下聘,也不能不有所準備。王守仁也打算回南京探視父母一遭再去龍場,上回詐死,還不知把家人嚇成什麼樣了。兩人就此依依惜別。馮虞又強塞給王守仁百兩會票及十幾兩散碎銀子,又取下身上狐皮大氅相贈,這才上馬辭去。
  一路順流而下,不幾日便到福州。銷假之後,馮虞便急吼吼地帶了一幫工匠往壽山,趕著雨季來前動工修路。走了幾回,馮虞對那段山路恨得不行,不拓路,單是往裏頭運工料便不知要費多少周折。
  如今馮虞已是福建數得著的人物,趕著巴結的越來越多。單說福州知府葉如蔭,原本在馮虞跟前多少還有點上官的架子,如今雖然品秩上還高上一頭,可是論起權勢來卻差得遠了。這位不知道打哪兒聽說馮虞要在壽山修路,連忙趕了過來,說修路建橋是大功德,地方上全力協助云云,當即徵調地方徭役,出工出銀,便將此事給包下了。
  動用公帑給自家修路,馮虞總有些不好意思,便捐了一千兩銀子,將這道路延伸一小段,打通了附近的兩個村子。又雇人在自家上游挖了個小湖,遇著暴雨壽山溪水不至陡漲成災。這項工程固然自家受益,下游民眾也可得安生。兩處一動工,幾個得益的村子便由鄉老帶隊敲鑼打鼓送來一塊匾額,上書“澤被桑梓”,還要在道口立碑資證,唬得馮虞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碑最終是沒讓立起來,否則後人若是知道真相,豈不是笑掉大牙。
  這動工修路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完工的,馮虞眼看著入三月了,便一門心思籌備聘禮。古時由說媒到成婚,須經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儀。這一套程式,周代即已確立,最早見於《禮記•昏義》。之後各代大多沿襲周禮,只是名目、內容有所更動。宋代民間嫌六禮繁瑣,僅行四禮,省去問名和請期,分別歸於納采和納征。《朱子家禮》連納吉也省去,代之以媒氏通書、合婚。僅取三禮,三禮也成為本朝定制。
  按照前番與楊風所議,由於婚期至少還得等個一年多,此次上門行的是納采、納征雙禮,以示鄭重。古人除了納征下聘以外,其餘五禮均需男方使者執雁為禮送與女家。可是福建這地方,連大雁都難得看見,便改用木刻雁代之,還有用鵝、鴨、雞三種活禽代替的。
  到了三月三龍抬頭,馮虞特聘了本地最有名的胡媒婆,十兩紋銀的報酬,同往月港求親。後頭還跟了大隊親兵、挑夫,禮物大包小包滿滿兩車,浩浩蕩蕩地“煙花三月下漳州”去了。
  如今朝廷征斂無度,地方不靖。這一趟好東西偏又帶了不少,為防不測,馮虞特請福建都指揮使司行文各地衛所沿途交接護衛。至於各地錦衣衛檢校緹騎,逢著上官過境,更是大表忠心的好時機,老早就往黑道上放話,哪個冒頭敢打主意的,莫怪翻臉無情。一時間地方上雞飛狗跳,倒是馮虞這隊人馬所到之處,毛賊混混一概銷聲匿跡,當地百姓倒是過了兩天安生日子。
  到了月港,馮虞一行尋一客棧入住。行納采之禮男方是不能露頭的。第二日一早,親兵隊長周百勝一身新官衣,護送胡媒婆上門提親,得到應允後,再由胡媒婆正式向女家納“采擇之禮”,采禮是一對近尺高的無瑕羊脂玉瓶,上頭雕著鴻雁南飛,這便替了雁禮了。緊接著便行通書、合婚。
  胡媒婆上午去的下午方回,一臉喜色。“馮大人,明日便看你的了。”
  次日天不亮,馮虞便起身梳洗。今日是下聘,不好再穿官服,馮虞換了一身掐金百蝶穿花大紅曳撒,頭戴束發金冠,白褲皂靴,看著是一身喜氣,精神頭十足。幾個親兵見了在旁竊笑:“果然新姑爺模樣。”馮虞聽了也不生氣,只是作勢要踹人,幾個沒大沒小的傢伙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用罷早飯,馮虞出門翻身上馬,由胡媒婆引著往楊家而去。身後老長一串隊伍,俱是福州跟來的親兵、僕役、挑夫,個個一身新,以壯聲勢。一路上,本地男女老幼紛紛擁在路邊看熱鬧,指指點點。馮虞聽不懂閩南話,不過看那樣子無非是豔羨之語。馮虞自不必說,便是後頭跟隨的也不約而同地挺胸疊肚,意氣風發。三十名親兵腳步走得那個齊,平日裏會操校閱都沒這氣勢。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5:00
正文-第七十八章下聘


  到了楊府門前,喲,大舅哥小舅子都在門前候著了。馮虞趕緊下馬上前,三人抱拳見禮之後又勾肩搭背在一處。楊雨大喊道:“可把你盼來了!今日這一身好精神,好漂亮。”
  三人進了府門,媒婆緊隨其後,旁人自有楊府管家安頓。兩車禮物也有楊府家丁幫著卸下,抬入正堂。堆得如小山一般。馮虞平日裏是極有主意的,這會兒卻只能愣愣地聽媒婆支使,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看見馮虞進來,楊萬榮起身相迎:“哈哈,依虞,老夫可是等候多時了。”
  “拜見伯父。”胡媒婆在身後捅了一下,馮虞趕忙地大禮參拜,老老實實磕了三個響頭,楊萬榮站在上頭心安理得受了。“小侄素聞楊家有女賢淑秀雅,心儀已久,蒙伯父不棄允婚,今特來恭呈文定之禮。懇請伯父收納。”說著將一份大紅描金禮單雙手呈上。
  楊萬榮接過禮單,將馮虞攙扶起來,再將禮單展開觀看。只見上頭寫著:兩色金鳳冠霞帔一套,七寶金釵一隻,鑲金玉鐲一對,磨漆紅地戲水鴛鴦觚一對,金排香喜燭十對,金一千兩,銀一千兩,製錢一千貫,各色綾羅百匹,接下去還有各色珍奇十余項,一時間也不及細看了。
  楊萬榮將禮單放入袖中,納了聘禮,攜著馮虞之手引到主賓位入座。自這一刻起,馮虞與楊雲便算是有了夫妻名分了。
  刹那間,屋外鞭炮炸響,歡呼聲四起。周百勝領著親兵僕役向楊府上下派發禮包,裏頭倒也沒什麼值錢玩意兒,裝的全是“五代果子”,就是棗子、榧子、核桃、桂圓、花生,用紅綠彩紙攔腰包紮貼妥,再用金線纏繞,寓意為‘發子發孫,五代見面’。一道發送的還有一百零八個“定盤棕子”。
  在這之後,便是楊家的活兒了。正午,楊萬榮在月港最大的酒樓設下酒筵,宴請至親好友與各路來賓。這酒還有個說法,叫“定儀酒”。楊家在當地也是世家大族,親友眾多,這一氣便擺下六十多桌。每個上席的親朋不但一概不收賀禮,每人臨走還有一個禮包,裏頭是南洋販來的稀奇物事。自打開飯,馮虞就沒像樣吃過幾筷子,前來敬酒的如潮湧一般,幸好有十來個親兵做酒保,不至於給灌得太過難堪。即便如此,馮虞也三番五次施展尿遁之法,貓起來緩上一把。
  午後,按著規矩,男方便要告別女家回轉。楊家早已在送禮的擔子裏放上“回禮”,包括日後新郎官的衣帽靴鞋一套,緞繡鴛鴦一對,糖糕一盒,文房四寶一副,便是所謂的“四盤”了。另有些糖果、紅綠圓子、花生、紅蛋等等,這些都是“回盤糕”。男方帶回分贈于自家親戚鄰里。
  按著當地規矩,下聘當日,楊雲是不能出來見人的。對這一節,馮虞未免有些遺憾。楊萬榮看在眼裏,送馮虞出門時笑著說道:“賢婿,今日禮成,不妨在月港再呆上兩天。與我那兩個小子多親近親近,尋個時候也與雲兒見上一面也就是了。”
  此時一身酒氣的馮虞自然不好與楊雲見面。回館驛歇了一天,到第二天下午,馮虞方才便讓楊風帶話,約了楊雲在之前玩耍過的那片海灘見面。此處離楊家宅院也不甚遠,當馮虞到時,只見一襲紅衣在前方白色的沙灘上分外奪目。馮虞讓親兵到遠處遛馬,自己加緊步伐一路小跑過去。
  “阿雲!”
  那紅衣少女轉過身來,果然是楊雲。兩人見面,俱是一臉的喜色,待要開口,卻不知此情此景又該說些什麼。馮虞輕輕拉起楊雲的手,就這麼四目相對,站立了許久。不知過了幾時,楊雲方開口:“依虞,你瘦了。”
  “瘦了麼?”
  “嗯。”
  “呵呵,瘦了好,精神。”
  “胡說,錢是身外物。我爹富有四海,沒了娘陪著,總是難逃落寞。我不想也這麼著。”
  “我明白的,好日子還沒過夠呢。你也瘦了。”
  “啊?”
  “想我的?”
  “……”
  黃昏時分,夕陽離著海平線漸漸近了,漫天絳色的雲霞,映襯著沙灘上兩道長長的身影。馮虞與楊雲挽著手,漫步向前,喃喃低語些什麼,又不時駐足,看遠方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爹爹說我如今已是待嫁,不可再如往日瘋丫頭一般上亂闖江湖四出惹禍。日後只怕我難得出門了。依虞,你可要時時來月港看我,要不,我會悶的。”
  “嗯,得令!”
  “討厭。”
  “誒,說真個,聽阿風說,澎湖那邊工坊已大體妥當,只是工匠手藝還沒譜,這是當務之急。接下來這陣子,我還真得常過來教幾手呢。嗯,下回給你好玩的物事來。”
  “那個不用的。嗯——我還沒見過采妍姐姐呢,不知道日後怎生相處。要不,依虞,下回你將采妍姐姐帶了來,好不?”
  “也行啊。采妍脾氣好,想來你們是好相處的。”
  “嗯。這回你幾時走?”
  “既來了,便多留兩日。如往日一般與你四處遊玩一番。只是福州事務多,也無法留得更久了。”
  “這便好。”
  ……
  回到福州便要分發回盤糕,馮家在本地沒多少親戚,自然是往錦衣衛、工坊相得的那些人手上分送。沒曾想卻引來大堆送賀儀的,許多壓根是沒收著回盤糕的,聽著信兒提個禮盒便來了。馮府門檻險險便被踩破。馮虞不是聖人,這賀儀不干法度,不收白不收。只是幾個馮虞知道家境貧寒的,或是婉言謝絕,或是令人回贈金銀。
  熱鬧了兩三天,馮虞將大包小包一股腦交與采妍處置。“上回說過,日後這些個記下來路之後便由你做主了。”
  采妍原本還有些低落,以她童養媳的身份,是沒機會感受定親的滋味了,看人家楊雲牽出如此大的動靜,心底裏不免有些泛酸。聽馮虞這麼一說,算是心寬了許多。摸著懷中的妞妞說道:“依虞哥哥,我知道你心意。這些個東西,還是交與依媽過目之後,該入庫入庫,該變現變現。有這份心,采妍便知足了。”
  看左右無人,馮虞輕輕攬著采妍肩頭,柔聲說道:“這個你且放心。論年歲,論先來後到,論甘苦與共,在我心中,采妍都是首位。對了,楊雲說過,下次去漳州定要帶了你去,她要好好與你這做姐姐的熟識呢。”
  “真的?”采妍的眼神一下子亮起來,“那,依虞哥哥,我們幾時去漳州?”
ivyyahui 發表於 2009-5-5 15:06
正文-第七十九章真沉呢


  馮虞笑道:“你可是急性了。我這可是剛回來呀。四月頭吧,若是公事不急,我便再去一次,到時候你便一併跟著。”
  采妍扳著指頭一算,點點頭:“還好,也不遠了。依虞哥哥,到那時定要帶我去哦。”
  “那是自然。哦,這些東西還是你分派,如今雖有依媽拿主意,日後總歸要你來做的,先學著吧……”正說著突然覺著手指頭有些癢癢,馮虞扭著頭一看,原來是妞妞正一個勁舔他擱在采妍肩頭的手呢。兩人看了一陣,忍不住相視大笑。
  從采妍屋裏出來,馮虞長出一口氣。看如今情形,日後兩個丫頭相處,應該鬧騰不出什麼大陣仗,只是自己居中維護,卻也頗費心思。這才兩個,便需如此小心翼翼,那些個後院塞了一兩個小旗的,還不得沸反盈天了去。想到這兒,馮虞不禁一哆嗦,搖了搖頭,溜達回自己院子了。
  如今大食堂生意有忠叔、行恩料理,朝陽坊也上了正軌,不需日日蹲守。趁著這空當,馮虞打算儘快將密道秘藏處置妥當。那些金磚、珍寶沒有年號,體量不大,直接入庫就好,只是那大堆銀兩卻要尋個合適的去處。這去處,得能開出四方通行的會票,還需是有交情、信得過的,還不能離得太遠。否則長途發運風險不小。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馮虞急得在院子裏亂逛。
  正愁著呢,小廝馮忠從院外進來:“爺,門子傳話,恒善堂錢掌櫃求見。”
  嗯?錢萬才,他來作甚?“有請。”
  馮虞在花廳坐了沒一會兒工夫,便聽門外腳步聲響,還有“嘖嘖”的動靜。抬眼一看,錢掌櫃笑嘻嘻地踱進屋來。“嘖嘖,嘖嘖,”原來是這廝的動靜。“馮大人平步青雲,這新府宅與之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馮虞一笑:“過獎過獎。錢兄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
  錢萬才往日裏還與馮虞稱兄道弟,可近日來這位是官威日著,不禁越發恭謹起來。“是……那個,上回與大人所說,年後工坊那邊能否多多少少供些貨與我?甯王那邊,嗯,發話要些個。”
  馮虞點了點頭:“這個不難。下午你便與我過去,多了不好說,三五件總是有的。日後每月都是這個數給你,可夠麼?”
  “夠,夠!大人,您這可是太關照了。”
  馮虞靈機一動,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錢兄,你平日現銀轉票都在哪家?”
  “哦,小號開提會票接在萬隆昌,嘿嘿,這也是甯王旗下錢莊。徽浙連莊號,各省都認的。即便這家倒了,別家照樣兌現。”
  “在福州府可有分號?”
  “有啊,正是與小號同時開設。有何所需,只我一句話。怎麼,大人是要兌現銀還是開票?”
  “存銀開票。不是我,而是……”馮虞指了指上頭,一副秘而不宣的神情。
  錢老闆會意,連連點頭。“要開多少?”
  馮虞伸出1根手指,“一萬多兩吧。對了,那邊拿的可是前朝舊錠,可有干礙?”
  “無妨,化了再鑄便是,只需扣些許火耗錢。”
  馮虞想了想,沖錢萬才點了點頭:“行。這麼著,下午勞煩錢兄引路,將銀錢存了,你我再往朝陽坊。會合地點便在你店門外,如何?”
  “不用不用。萬隆昌分號離大人府上還近些,下午還是我過來罷。”
  待錢萬才走後,馮虞差小廝找來忠叔與岳海:“忠叔,你去尋兩輛牛車領到觀自在堂。嶽海,隨我來。”
  馮虞與嶽海點了火把走進地道。“嶽海,此處只有你我二人知曉。今日之事,聽說的、看見的、做過的,只放在心上,就如上回一般,不可再對第二人說起。明白麼?”
  “明白。”正在四下好奇張望的岳海聽馮虞鄭重吩咐,認真應了一聲。自武夷山回來之後,馮虞找過楊雄,將嶽海升作小旗。如今岳海已是馮虞貼身侍衛,算作親兵裏頭第一親信。今日之事,也只有叫他了。
  馮虞將嶽海帶到石室,指著那些箱子。“此處銀兩一千多斤,就你我二人,需全數運到院中。如何?”
  嶽海笑了笑,“這個有什麼,以前上山,野豬、黑熊什麼的,三五百斤的小的一個便扛了。大人你只在此歇息,這三五箱的,小的一個便包圓了。”
  “那怎使得。這箱子大,不好用力,若是閃了腰怎辦?”馮虞還是挽起袖子,與嶽海一道搬了起來。半個時辰工夫,兩人汗流浹背。別說,這銀子還真沉呢。兩人算是有把子力氣了,出來之後還是七歪八倒,本想著一鼓作氣將餘下的東西一併運上來入庫,看樣子是今日是不行了。牛車已經在院門外等著了。馮虞想想自己是再也沒力氣了,只能讓忠叔叫來親兵,將箱子裝車。
  下午錢萬才過來,馮虞領著十幾名親兵,將銀子押運到萬隆昌銀莊,清點開票。銀子過秤是一萬三千出頭,拿到手卻是一萬七千兩的會票。馮虞很是詫異,看了錢萬才一眼。錢萬才若無其事走到身邊,用只有馮虞方能勉強聽清的音量說了一句“甯王致意”,便又走向一旁不知做什麼去了。
  馮虞聽了暗自心驚,這錢萬才動不動便用支用甯王數千銀錢,這可不是一般數目,看來這傢伙權柄不小,在福建的甯王勢力中只怕也是數一數二了。這甯王也是好大手筆。拉攏自己這小小的錦衣副千戶,一次便撒出三千多兩,若是京師與南京那些權貴軍頭,又要花費多少?這錢萬才急急地想要磨漆摺扇,想來也是收買賄賂之用了。他這些個財貨打哪兒來?暗中勢力又有多大?實是觸目驚心。
  此間事了,馮虞領錢萬才到朝陽坊,撿好的取了五件交與錢萬才,當然價錢該多少是多少,當面與帳房交割。隨後馮虞又交待工坊經銷主事,每月向錢萬才交付五件上好的。拿人手短,這些小事幫一把也說得過去。只是之前那些問號一直在馮虞心頭打轉。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ivyyahui

LV:6 爵士

追蹤
  • 21

    主題

  • 1242

    回文

  • 0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