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作者:上元燈火(連載中)

ivyyahui 2009-4-21 12:41: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0 41551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3:48
正文-第四十章險些當了回通緝犯

  敲開家門,裏頭站的竟是母親。看見兒子從天而降,馮母張大嘴巴,半天才緩過勁來,伸手揪住馮虞的耳朵,“臭小子,出去瘋了這麼些日子,就不知道來封信?害你依媽日日擔心的。”馮虞嘴裏喊著“疼、疼,依虞再不敢了”,心下卻是暖暖的,這就是有人惦記的感覺。
  馮母看他那番做作模樣頗覺好笑,“我還沒使力呢,疼什麼疼?”說著鬆開手,接過馮虞手上的包袱。“什麼東西,比走時沉得多了?”
  “哦,朋友一路送的,還有些個帶回的果品點心,晚上分了吃。對了,家中怎的都無人了?”
  “還不是你,拍拍屁股便走,這些日子忠叔、依妍都在店中守著,還好沒出岔子。”
  “啊,那我去店裏看看。”
  馮母一把將馮虞拽住,“這時刻店裏客人都還沒散,你去了,人家是顧你還是顧生意?晚上等他們回轉就是。看你這髒的,洗洗去。”
  “噢。”
  這會兒天氣漸漸熱了,馮虞給母親一說,還真覺著身上有些不舒坦,將大雪牽進院子拴好,打了涼水唏哩嘩啦洗了一回,清爽多了。看時辰還早些,又搬張竹床到樹下小睡了會兒。
  下午,馮虞到千戶所會合了周百勝等五人,打聽得楊雄正在會客,幾人先到簽押房報賬、繳還刀馬,待得來客走了,方才入屋參見。大面上的情形說過幾句,楊雄吩咐那五位先回去歇著,獨獨將馮虞留了下來。
  待屋中眾人走個乾淨,楊雄上上下下瞄著馮虞,臉上神色很是怪異,看得馮虞直發毛,這是何意?好半天,楊雄怪笑著說道:“這一趟收穫頗豐嘛!”馮虞一下明白怎麼回事了,怪不得怎麼笑得如此猥瑣,這明顯的是說楊雲那檔子事嘛。哪個舌頭這麼長,人還沒回來,這等事卻已傳揚開來。不對,那五人中必有楊雄的耳報神,若不然,小道消息傳得再快也沒有這般神速的。
  想到這兒,馮虞不禁打了個冷戰,這一路與那幾人意氣相投,全無戒心,說話行事沒遮沒攔的,不會有什麼岔子可拿捏的吧,
  看馮虞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楊雄很是得意,這小子走得太順,又確是有才的,要不偶爾敲打,指不定哪天還就脫韁了。“馮虞啊,一路辛苦了。這是你頭回遠行辦差,不過處事得當、實心任事,一路上沒出什麼岔子,算是極難得的了。依你看,幾處分店可做得?”
  馮虞定了定神,回道:“能做得!只要尋得好廚子,管事得力,其他的,便照著大食堂操作就是。”
  “好,有這句話就成了!如今已是六月頭,今年之內,將這幾處做起來,如何?”
  “有人有錢,別個都好辦。”
  “行,就這般定了。”
  兩人又商議一番行事細節,馮虞告辭離去,臨了楊雄又冒出一句:“那些個山匪如此安置軍中不甚妥當,若是萬一有什麼變故,你們做保的可是大有干係。我已讓人將他們銷案,戶籍改為世代軍籍,今後行事,需周全些,我們錦衣衛也不是全無顧忌的天王老子。”
  馮虞一愣,轉眼回過味來,沖著楊雄深施一禮。“多謝大人回護!”
  原本馮虞有心邀周百勝幾人晚間再聚一回,可經過方才那一節,心裏多少存了芥蒂,只與眾人一一道別,約定他日再聚。分手之後,看天色尚早,馮虞轉頭奔工坊而去,這麼些天下來,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了。
  到了工坊,居然正遇著梁裕,省事了。馮虞上前沒等開腔,卻給梁裕一把抓住胳膊。“兔崽子,這才回來。咱家可是好等呐。”不由分說將馮虞扯進屋,梁裕急急說道:“廢話就甭說了,皇上八月大婚知道不?”
  “噢。”
  “各地督撫鎮守都得送賀禮的……”
  “噢。”
  “若是這禮送的對上皇上的胃口,不敢說立馬飛黃騰達,總能在萬歲爺心裏留下個印記……”
  “噢。”
  “上回你做的那倆花觚,看著漂亮、瞧著新鮮,個頭大、份量也足……”
  “噢。”馮虞心裏好笑,這東西還論斤賣的?
  “按說這一對是盡夠了,不過劉公公那邊前些時日來了信,要我們也給他弄個拿的出手的。如今已是六月,從福州運東西到京城,少說也得一個半月,沒剩幾天了。這幾日急的咱家跳腳,你若再不回,我可要發海捕文書了!”
  “噢。”
  梁裕這氣,“嘿,怎麼老噢、噢個沒完的,你倒是說些個實在的啊!”
  “那不是,公公方才說得急切,我也沒敢插嘴啊。若是劉公公要麼……精緻已經是趕不上趟了,當在一個‘奇’字上做文章。”
  一聽馮虞說得不慌不忙,梁裕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忙不迭追問:“那要做成個什麼東西?你倒是給個准數啊!”
  麻煩了,海口誇出,人家要下文了。馮虞一時間哪有什麼想法,只得在屋裏一圈圈的轉悠,轉得梁裕眼都花了。
  猛然間,就聽馮虞一聲斷喝:“有了!”嚇得梁裕一哆嗦,“有什麼了?”
  “這賀禮不用做了。”
  “啊——就這主意啊?!不做哪什麼給劉公公交差?”
  “呵呵,梁公公,不是不做,是不用做了,我這兒有現成的。”
  “什麼?”梁裕一聽這話眼睛都綠了,滿屋子東瞅西瞧。“在哪?在哪?”
  “哦,這不是工坊所出,不在此處。放在小的家中了,待我明日取來呈與公公如何?”
  梁裕這會兒如同百爪撓心,哪還能等什麼明日。“還明日做什麼?要是手頭上無事,我們這就上你家看看那東西,這事,早一日了都是好的。”
  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地?馮虞只得老老實實帶著梁裕把家還。到了家門口,那梁裕忽然止住腳步,“這貿貿然驚擾府上,可方便麼?”
  馮虞心裏想:拉倒吧你,早不說,都到門口了還能不讓你進去?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4:03
正文-第四十一章愛要怎麼說出口

  看著一幫人大呼隆地湧進家門,馮母瞪大了眼睛,明顯是手足無措了。看這幫人個個威風凜凜,還有不少懸刀佩劍,莫不是來抄家的?直到看見馮虞和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有說有笑地邁進家門,馮母這才長出了口氣。
  “依虞啊,這是哪位貴客?怎麼不叫人先回來知會一聲,看這亂的。”
  “呵呵,依媽,這位就是我常說起的福建鎮守太監梁公公,我們家的生意多虧他老人家照拂。”
  一聽這位客人果然是貴得嚇人,馮母一時慌了手腳,之前家裏還真沒來過這麼大個官呢!趕忙請梁裕入正廳上座,又張羅著要沏茶端果品點心。馮虞也不好攔下,便由她去了,反正自己談正事便是。請梁裕稍坐,馮虞進裏屋解開包袱,取出鎏金銅盤盛的嵌珍珠貝雕孔雀,直端到梁裕面前。原本還琢磨著要不要找條路子獻給正德,這會兒還是應急吧,反正估摸著也短不了自己的好處。
  梁裕一看這貝雕,可說是喜出望外。珍珠什麼的見得多了,如此充滿了異國情調的造型卻是頭回見著!“行,就是它了,這一傢伙上去,准保錯不了!馮虞啊馮虞,你可是咱家的福將呐。這回可是首功一件,虧待不了你!”
  馮虞笑道:“公公可是見外了,這點小事,本就是應盡的,哪敢居功呢?”
  “好,好!這事咱家記在心上了,你就等著聽信兒吧!”說著,梁裕不再耽擱,拔腿便走,看樣子是要連夜送京了。一群隨從緊跟著如退潮般“嘩啦”一下走得是一乾二淨。
  等馮母從伙房出來,手捧著一壺新沏的茶水,看著空空如也的院落,愣在當場。“這,這,依虞,這便走光了?怎不多待會兒?”
  “依媽,人家事情已辦結,不走還待個什麼,總不成硬撐著蹭飯吧。”說著,馮虞接過茶壺。“正好渴得難耐,我便喝了。”
  “燙!”
  ……
  亥時一過,院外傳來一陣陣人聲,想必是采妍、忠叔他們回來了。馮虞起身,剛要出屋看個究竟,屋門“哐當”一下被撞開,一個嬌小的身影躥了進來,直撲進馮虞懷中,撞得馮虞收不住腳,倒退了兩步方才立定。不用看,這必是采妍了。馮虞垂下頭,只見采妍滿臉的淚花,哽咽著咿哩嗚嚕不知在說些什麼。細聽之下,似乎是說“依虞哥哥,這一去這麼多天沒個音訊,采妍早想離家去尋你了。”
  這可把馮虞嚇了一跳,趕緊伸手輕輕蹭掉采妍眼角的淚花,一邊柔聲安慰:“依虞哥哥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可不敢自己出門來找,萬一路上走得岔了,不就見不著面了?”
  “不管!坐在家中就是苦等,還不知要等上多久。萬一……哇……”
  “不會啦,不會啦。依虞哥哥武藝高強,又有侍衛陪了,哪里會出事?今後再去哪里,必定三兩天便捎一回信,再不讓依妍擔驚了,好吧?”
  “不行!要一天一封!”
  “好好,就是一天一封,不拖欠的……”
  好容易勸得采妍止住悲聲,馮虞腦門子都見了汗了。回頭一看,好麼,門口擠得全是人。馮母、忠叔……一個個滿臉的曖昧,顯然是看白戲看得來勁。采妍這會兒也發現不對,回頭一看,“哎呀”一聲躲到馮虞身後,再不肯露頭了。大家已經摸透了采妍的脾性,知道再耍笑下去她可真要惱了,於是笑嘻嘻地一哄而散。
  接下來的時辰單屬兩人了。昏黃的油燈下,一對小兒女枕著胳膊對面坐著。采妍兩隻腳在桌下晃來晃去,很投入地聽著馮虞講述這一路的新鮮見聞。除了小時候那次流浪,采妍還真是沒出過遠門,這會兒聽著什麼都新鮮。尤其是聽到降服山賊那一段,小眼睛一陣陣地冒著崇拜的小星星。看馮虞要轉移話題了,采妍還是意猶未盡。“那些人也是怪可憐見,現下怎樣了?能吃得飽飯麼?”
  “細緻情形還不曾知曉,不過這會兒他們已經編入衛所,原先的案子也撤了,已經算是不易了。那些我們沒遇上的,這會還不知在哪方苦撐苦熬呢!”
  “萬歲爺怎麼不派個青天大老爺下來,消減些錢糧貢賦呢?”
  馮虞一愣,急切間竟不知道如何作答才是。總不能告訴采妍當今聖上本身就是個愛胡鬧的,更不好說什麼“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了。想了想,只能是太極推手了。“有句話叫天高皇帝遠,萬歲爺久居深宮,民間之事又能聽到、見到多少?若要吃飽穿暖,不靠天,不尤人,只能是自行發奮,就如我們家一般。對不?”
  “嗯!”采妍重重點了點頭。“依虞哥哥最本事了,依妍也要全力幫襯!”
  夜深了,兩個人說到後頭也沒更多的話可說,只是依然不舍起身分開,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說上幾句。馮虞細細打量面前的采妍,原本圓乎乎的面龐明顯是清瘦了許多。
  “依妍,這些時日我不在,家中辛苦你了。”
  “依妍不苦,只盼著依虞哥哥早些回來就好。”
  馮虞自覺得眼角有些濕了。“嗯,我曉得。依妍……”
  “什麼?”
  馮虞呆呆看著采妍,不知該說些什麼、從何說起。“啊,沒什麼。”
  “噢。”采妍的眼神暗了幾分。
  “采妍,遲了,早些歇息,明日起就不用那般勞累了,身子養結實了,過些時日不是要上京嗎,一路可有得顛簸了。”
  一聽馮虞提起上京之事,采妍一下子興奮起來,這會兒只怕馮虞說什麼都會照做了。“嗯,依虞哥哥,我這便回房休息了。你也早些歇息,這一路定是累得夠嗆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起,馮虞正準備去大食堂看看,突然有人“砰砰”敲門,聽那聲音還挺急的。門才開了一半,一個衙役閃身就進來了。一眼看見馮虞,那衙役即刻過來見禮。“想必這位就是馮掌櫃吧,我家知府大人急召,請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4:12
正文-第四十二章又是這一出
  

馮虞一頭霧水,跟衙役到了知府衙門,進去一看,葉如蔭葉知府也是一副急得跳腳的模樣。
  “見過知府大人。”
  葉如蔭一見馮虞,就象見著救星一般。“啊!馮虞呀,可找著你了!再不來,我可要發下海捕文書發往各府縣拿人了。”馮虞這氣,怎麼又是這招?
  葉如蔭可不管馮虞是個什麼心情,自顧自往下說:“八月間萬歲爺就要大婚,天下州府哪個不得呈送賀儀,本官思來想去,還就指著你了!如今時間急迫,你可得趕緊著想個招啊!”
  馮虞一聽,頭皮發麻,怎麼又是這一出,早幹嘛去了。如今家中的貝雕已歸了梁裕,這位又該如何打發?看馮虞沉吟不語,葉如蔭更是發急,卻又不敢出言打攪,只得在屋中如陀螺般兜來轉去。盤算了半天,馮虞打定主意,開口說道:“磨漆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摺扇嘛,倒還有些辦法。用料奇,做工細,也未必就上不得臺面。”
  葉如蔭聞言大喜,“該如何做?用什麼料?只管說!”
  “玉匣、象牙扇骨、銀紗扇面、玉佩扇墜,象牙用鏤雕,如何?”
  “好!好主意!”
  “象牙、銀紗,工坊都有現成的,只是這玉匣、玉墜,還得請葉大人另尋上好的。”
  “行,行。我這就遣人去尋,只是工坊那邊,還得勞你費心了!”
  “敢不從命。”
  既然應承了差事,馮虞自然不能怠慢,告辭之後,即刻動身前往工坊。召集工匠之後,馮虞將事由一說,眾人倒是摩拳擦掌,說來這些人還是頭回製作貢物,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學手藝的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是真能贏得聖上青睞,賞賜倒還在其次,在業內可就是一夜成名了。
  眾人說幹就幹,當即精心挑選了四根上好的象牙,讓馮虞再行揀選。馮虞左瞧瞧右看看,實在分不出高下,靈機一動,乾脆做一對得了!稍大些的兩根雕成龍形邊骨,細的兩根雕鳳形,再尋些次一等的象牙做扇骨。
  “就這麼著,開工吧,大家辛苦。”看這邊安排好了,馮虞轉頭便去大食堂,自家的生意,哪能厚彼薄此。
  十天之後,收到消息的葉如蔭帶著玉匣、玉墜迫不及待地趕到工坊,進門就嚷嚷:“馮虞在哪里?本官過來了!”
  馮虞托著個盤子從屋裏出來,葉如蔭一看,託盤上竟是兩隻牙骨摺扇!“這,這,竟有兩隻?”
  “呵呵,這是一對龍鳳扇,象牙有富餘,我們一商量,乾脆做上一對,更排場些不是。這些匠人連夜趕工,總算是制得了。”
  “好!好得很!大家悉心任事,回頭重重有賞!”說著,葉如蔭小心翼翼拿起摺扇,輕手輕腳地展開觀瞧。象牙鏤雕邊骨,分別雕出活靈活現的龍鳳圖案,同樣的象牙中骨玲瓏剔透,扇面是銀紗所制,素紗勝雪。葉如蔭看了喜不自禁,小心翼翼系上玉墜,將龍鳳扇裝入玉匣,牢牢抱在懷中,轉身吩咐師爺:“待會兒你再過來一趟,摺扇坊人皆有賞,一人十兩紋銀!”
  看著葉如蔭樂顛顛地走人,馮虞長出一口氣,總算是又擺平一單,扭頭吩咐工坊帳房:“這次的花費莫忘記賬,就打在葉大人頭上,要不差了數目,梁公公那邊不好看。這幾日葉大人一聲令下,可真是累煞人哪。”
  話說完,轉回身,葉知府一張喜笑顏開大臉地近在眼前,唬得馮虞差點一屁股坐地上。“葉、葉大人,怎的又回來了?”
  “哈哈,馮虞啊,我琢磨著,要不要在扇面上題點什麼別致的字畫,說不定能錦上添花哩。這不就回頭尋你來了。”
  “嗯,請教葉大人,你可知曉聖上對字畫有何喜好?”
  “啊~”葉如蔭聽了一愣,想了片刻,低聲說道:“我只聽說,當今這位是個好玩好鬧的,騎射、音律,據說是極有造詣的,只是書畫麼……”說著這位葉大人“嘿嘿”笑著湊到馮虞的耳旁,“聽說,薄薄一本《論語》,至今還未學到一半呢。”
  馮虞只聽說正德好玩,沒想到淺薄至此,忍不住哂笑兩聲,說道:“著啊,既然不知道聖上喜好什麼,我們如何落筆?就這麼光著送上去得了。回頭萬歲爺喜歡什麼自行添上不就好了?”
  葉如蔭眼珠轉了轉,點頭稱是。飄飄然轉身離去。馮虞送到門口,眼看著此公一步步走出老遠,方才回轉院中。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還真是不能背後念叨別人。
  接下來這幾日,馮虞是心無旁騖,日日泡在大食堂操持生意,又推出在興化、閩南等地學得的幾樣菜式。如今大食堂每月皆要推出三兩樣新菜,這在那幫老食客中廣受好評。偶有閒暇,便約了林春澤、林炫等一幫朋友風花雪月一兩回。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六月下旬,梁裕準備回京述職,與楊雄那邊打了招呼,叫馮虞同行。楊雄自然要給這個面子,正好近日緝事校尉在建甯府破了一起教匪逆案,便由千戶所出函,令馮虞領幾個校尉攜一干緊要證物上京呈交北鎮撫司。馮虞將工坊、大食堂諸事安排妥帖,回家與采妍收拾行裝。這一路,為行路方便,采妍得扮作男裝。馮虞要了套鎮守府僕從的小號衣裝交給采妍,“換上試試。”
  采妍應了一聲,接過衣服,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一會兒工夫,房門一開,采妍一身男裝怯生生地從門扉後探出半個身子。馮虞看了好笑,連忙招呼:“又沒外人,出來了。”
  采妍應了一聲,扭扭捏捏地走出屋門。只見這丫頭此時上戴皂色折簷氊帽,穿褐色曳撒,白褲黑靴,比往日多了幾分英氣,只是細看之下還是能辨出女兒身。馮虞看著不住點頭:“好,好,這打扮爽利,看著精神。”
  見反響良好,采妍的身段沒那麼僵了,低了又打量自己幾眼,問馮虞:“依虞哥哥,你也穿得一樣麼?”
  “我這回是出公差,自然是著官服了。”
  采妍托著腮幫子想了一會兒,眼珠一轉,和馮虞打商量:“依虞哥哥,我也要穿錦衣衛衣服,和你一般,行不行啊?”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4:30
正文-第四十三章山水迢迢
  

       馮虞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個……錦衣衛與別個不同,別看平日混跡地方,名分上卻屬皇帝親軍,規制極嚴,不好混冒的。你看這個,”說著馮虞掏出腰牌遞給采妍,“看這個,‘不許借失偽造,違者治罪’,即便穿了錦衣衛服色,上哪兒與你尋腰牌去?沒腰牌,分明便是假的嘛。”
  看馮虞說得鄭重,采妍只能作罷,不過一看那神色,就知道還為這事耿耿於懷。“要不這樣吧,過會兒給你弄套便服,打扮成書生模樣,充作鎮守府隨員好了。”
  “嗯,也行,反正不扮小廝就好。”
  連著兩天,采妍都是興高采烈,走起路來都是一跳三蹦。馮母聽說馮虞又要遠行,眼神似乎暗淡了些,只是這兩天直往伙房跑,親手下廚做了些好菜,看著馮虞、采妍一口口吃下,臉上才現出些笑意,不過,嘴上可沒停下。
  “依虞,采妍,家裏有忠叔、行恩,你們不必掛心。只是這夏日三伏,你們卻要出遠門,一路上萬萬不要太勞累了。采妍沒走過這麼遠的路,依虞你要多照顧些。天熱,多喝水。午時日頭毒莫趕路……”
  “依媽,放心咯,”馮虞使勁咽下一口飯,應道。“這回我們與梁公公同行,他是何等金貴身子,受不得一點苦的。加上這回動身早,行程松,照應的人手又多,想必這一路是清閒得很。”
  “這就好。只是再如何也是出門在外,多加小心總沒錯的。”
  “我明白的。只是這一去三四個月,家中全靠依媽鎮著,必是辛苦的。忠叔年紀也大了,看著店裏要不要在添些人手,不要累著才是。反正這大半年家中已是賺回五七千兩銀子,該當的花費不要免,大傢伙兒舒心體泰那是萬金難買的。”
  “呵呵,這個還用你說,為娘的又沒老糊塗,自然會與你料理清楚。”
  飯後閒話了一陣,馮母便趕了馮虞、采妍回屋早些歇著,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了。只是馮虞臨睡前透過窗子瞥見,母親閃身進了采妍屋子,不知說些什麼,許久方才出來。
  第二天一早,馮虞帶著頭戴遮陽大帽身著束帶青綠衫作書生打扮的采妍,到千戶所與十名錦衣校尉會合。巧的很,此番帶隊的又是周百勝,熟人見面,自然是喜出望外,敍談幾句,看著時辰不早了,催馬趕往鎮守府與梁公公大隊會合,其他的話待上路之後再說不遲。
  在家時,馮虞曾帶了采妍騎了大雪學些馬術,這回特地向千戶所馬場中尋了一匹溫順嫩口的小紅馬借來,反正一路慢行,不用發力疾奔,給采妍做腳力是綽綽有餘的。
  梁裕此番入京,要押運貢物,一路起居也不能簡慢,隨行的護衛侍從有近百號之多,大隊車馬看上去也稱得上是浩浩蕩蕩。加上馮虞這邊的十二個,一行上百人馬“呼隆隆”出了北門,沿北峰官道上路了。
  這一路上,梁裕知道馮虞私帶人口,倒也照顧,叫人騰了輛車給采妍,省了不少鞍馬勞頓。這一來,采妍倒是對這梁公公好感大增,歇息打尖時也會過去聊上一會。采妍還是個不曉規矩的小丫頭,在梁裕面前不似旁人一般戰戰兢兢畏首畏尾,不時說些民間的趣事鄉談,倒是聽得梁裕津津有味,這一大一小時不時便很沒大沒小的高聲大笑起來,馮虞見兩人投契,也不多約束采妍,只是私下提點,莫說那些指著官府的牢騷話就是。自己卻鑽進弟兄們的行列中吹牛打屁,不亦樂乎。
  一行人一路走官道向北,離了福州府,經福寧州,過分水關,一路順風順水進入浙江蒼南地界。浙南一片,北接括蒼,東臨大海,其間依然是山地連綿,地理人文與閩東相仿。沿途上,雁蕩山、楠溪江、天臺山、仙都峰、石門洞……山水名勝甚多,梁裕這一路遊興甚濃,加上夏日山間陰涼,若不是還要上京,只怕梁裕這就不走了。
  再往北行,便離開山區來到後世所謂的杭嘉湖大平原,一眼望去,阡陌縱橫,水道交織,采妍從小到大,從未見過這般風物,自然是大感新鮮,不肯再坐車,跳上馬四下張望,喜笑顏開。回頭看見馮虞面色淡定,還奇怪了。
  “馮虞哥哥,這裏好開闊啊,竟是沒有一座山呢!你怎麼沒聲沒響的?難不成還到過這江南嗎?”
  馮虞暗自苦笑,到過江南很稀奇麼?前生上大學便在南京,每年坐火車從這裏來來去去也不只三兩回了,更不用說工作後出公差、自助遊,早已是江南走透透了。上海、南京、杭州、蘇錫常……更不用說什麼周莊、烏鎮、同裏之類的小村鎮了。江南這一片,玩起來都能充導遊了。只是如今,這話又當從何說起?
  看馮虞沒搭腔,似乎有什麼心思,采妍還當他記掛著家中的生意,也就不再逗他說話,自顧自玩去了。
  到了平原地帶,路途好走了許多,人口也密集起來,這一幫隨從可樂壞了。不說吃食住宿好了許多,單是集鎮上的商戶酒坊就夠瞧夠看的了。烏篷船、油紙傘、黃泥螺、紹興酒、黴乾菜、印花布、綠蓑衣……江南風光果然與八閩大不同。
  平日裏,一些檢校緝事都要著便服,免得露了行藏。這回一出省,馮虞和一幫弟兄就脫下便裝換上錦衣衛官服,這一身,有幾個領回家還沒穿過一回呢。十個兄弟一身褚紅制服,腰配繡春刀,鮮衣怒馬招搖過市,自覺得威風凜凜。馮虞服色又與別個不同,無翅烏紗,紅色官袍,一馬當先。沿途百姓避在兩旁指指點點,卻不知是羨是懼。對馮虞來說,偶爾抖抖威風也是一件快事,至於那些狐假虎威的勾當,卻是做不出來。
  只是行了幾日,這般張揚戾氣卻已是消磨無幾。沒辦法,置身這水巷人家,一槳綠波,聽江南兒女吳儂軟語,看粉牆黛瓦錯落清逸,再是火爆性子也得消磨作繞指柔。尤其是梁裕,畢竟是一方鎮守,所到之處迎來送往不絕,雖無“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的雅興,卻不乏“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的夜夜笙歌。身邊隨員自然也跟了沾光,一路的歌板華燈,風雲奇氣半消磨。
  馮虞卻喜歡在大隊駐下之後,領著重拾粉黛的采妍,漫步尋常巷陌,在濛濛煙雨間共擁傘下,觀小橋流水煙柳人家,或是隨性尋一酒坊,看酒旗隨風,聽著窗外那“吱呀吱呀”的搖櫓聲。
  “漫漫村落水流沙,清明初過已無花。春寒欲雨歸心急,懶住扁舟問酒家。”馮虞立於西塘廊棚下,手撫鵝頸,忍不住閉目低吟。
  “依虞哥哥,你作詩啦?很好聽哦。”采妍倚著馮虞的膀子,滿眼驚羨。
  馮虞一笑,“這可不是我做的。是洪武年間‘吳中四傑’之一的高啟,作的《詠西塘》。此處歷來便以酒鎮而聞名,所謂‘酌好酒,吟好詩’,當年高啟乘舟過西塘,特地停下來尋問酒家,便有了這四句。”
  “那是個大才子罷?”
  “自然。此公年少時即有詩名,與當世之楊基、張羽、徐賁合稱‘吳中四傑’。他的詩文取法于漢魏晉唐各代名家,不過才思俊逸,文風雄闊,倒不是那等生搬硬套泥古的。有人說,他的詩,可稱我大明第一人。”
  “這麼厲害啊,那他做得大官了?”
  “大官?呵,腰斬了。”
  采妍大吃一驚,“這是為何?謀逆嗎?”
  “他能謀什麼逆?不過是孤高耿介,洪武爺曾征辟他為戶部右侍郎,結果高啟固辭不赴,回青丘隱居,又寫了些暗諷時弊的詩文,犯了忌諱,便被尋了個由頭腰斬了。”
  聽到是本朝公案,采妍不敢再多問。可說到這種話題,兩人終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轉身便要走。卻聽身後有一女子說道:“好個百戶大人,卻躲在此處譏謗先帝,忒過大膽了吧!”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8 15:11
正文-第四十四章卻是故人
  

        馮虞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就變了,右手攥住刀柄,猛地轉過身形。卻見一素衣女子立在身後兩步,面帶得色。這女子……好象在哪兒見過。
  那女子一看馮虞的神情,皺了皺蛾眉,“上元之夜,公子可是破了我三道謎題。”
  “啊!原來是你。”馮虞恍然大悟,原來眼前這俏佳人,便是那女扮男裝的林惠。那天既然沒點破,今日自然要圓下場。“那日便覺得你清雅脫俗,不想卻是女兒身。今日姑娘怎會在此現身?”
  林惠嘴角微微一翹,笑道:“馮公子來得,我便來不得?”
  馮虞一愣,“哦,這個,不是這般說法……”
  看馮虞發窘,林惠見好就收:“馮公子,方才一句戲言,莫要放在心上。小女子林惠娘,之前出門在外,女身不方便,故而改換男裝,祈請公子見諒。”說著盈盈道了個萬福。
  馮虞趕緊著還禮,“姑娘客氣了,我不也是未現真身嗎。對了,林姑娘怎麼這麼巧也到了此地?”
  “這裏不是講話所在,馮公子與這位妹妹能否賞光移步,我們去個清淨所在敍談?”
  “求之不得,請。”
  林惠娘頭前帶路,馮虞攜著采妍隨後跟去。采妍走了一會兒,偷偷趴在馮虞耳邊問道:“依虞哥哥,這人怎的憑空冒出來?你幾時與她結識的?”
  聽采妍說話微微帶著些酸氣,馮虞趕忙解釋:“記得今年元宵,我最後那回猜謎嗎?不是破了兩題之後,有人請我入帳嗎,裏頭的主人就是這位了。說來也就是一面之緣,那時她還是女扮男裝呢。至於她如何來此地,我就不知曉了。待會且問問看,我總覺著不像是偶遇。”
  踏著石板路,轉過兩個街口,三人拐進一條斑駁的尋常巷陌。盡頭是一座普通的宅院,林惠娘上前輕叩門環。馮虞發覺,她叩門的節奏似乎有點特別,一時半會兒卻也很難辨清。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梳著童子髻的青衣使女探出頭來,看見林惠娘三人,歡呼一聲:“聖、是姐姐回來了!”趕忙打開大門。
  馮虞在後頭聽得真切,心中犯疑,這喊了一半的“聖”字是什麼意思?這院落裏莫非有什麼蹊蹺不成?想到這兒,他定了定心神,握緊了采妍的手,邁步跟著林惠娘進院。采妍可沒想這許多,給馮虞這一握,她直覺著心肝怦怦跳個不停,癡癡跟在身後不知在想些什麼了。
  進了院子,這裏頭卻是別有洞天,門口一叢密密的修竹充作影壁,往裏走,粉牆、遊廊、假山、藤樹……參差錯落,雅致精巧,與院外的荒疏破落相比,反差之大令人頓生隔世的錯覺。前方是一窪小巧的人工湖,穿過廊橋走進湖心亭,早有使女在庭中石桌上擺下茶具餐點,邊上又架了一張古琴。
  待三人分頭落座,林惠娘讓使女點起一爐熏香,抬頭對馮虞笑道:“小女子素知閩人好茶,不過,你們那邊產的是團茶、白茶,小女子手上恰有些個上品獅峰龍井,不知合不合公子口味。”
  馮虞點點頭,“綠茶湯清葉綠,有君子之風。若是上品龍井,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倒是頗合這水鄉神韻,怎麼不喜歡?”
  林惠娘聽了這話很是歡喜,說道:“如此甚好。不知福建泡茶是什麼講究,江南茶藝有十二道功夫,今日小女子就獻醜了。”說著她一指邊上香爐,“這叫‘焚香除妄念’,是為靜氣。”
  說著,她取了一壺開水,將茶具細細沖洗一遭。“這叫‘冰心去凡塵’,致清致潔。”接著,又將開水倒入茶壺。“龍井茶葉細嫩,若是用滾水直沖,便失了味。須先倒入瓷壺中養上一會兒,這叫‘玉壺養太和’。”
  林惠娘從邊上取了個茶罐過來,用茶匙舀了茶葉放入白瓷杯中,口中說道:“這一節,叫‘廣寒迎佳人’。之後,須先向杯中注些微熱水潤茶,是為‘甘露潤蓮心’。”聽著這些新鮮名目,馮虞與采妍興致大增,不錯眼地看著林惠娘的一舉一動。
  接著,林惠娘素手紛揚,動作越發的舒雅。“沖茶講究高沖水,沖水時水壺須三起三落,故稱‘鳳凰三點頭’。馮公子請看杯中,沖入熱水後,茶葉先浮後沉入,所謂‘碧玉沉清江’說的便是如此。”
  此時,林惠娘雙手捧杯,分別遞與馮虞、采妍,“此間奉茶也有個名目呢,叫‘觀音捧玉瓶’。”馮虞接過茶杯,卻笑道:“這句不好,將‘觀音’換做‘西施’才妥帖。”
  林惠娘似嗔似笑白了他一眼,自顧自說道:“公子請看,如今杯中茶芽經這一泡,已是舒展開來,這還有個講究,尖芽如槍,展葉如旗。一芽一葉的稱為‘旗槍’,一芽兩葉的稱為‘雀舌’。‘春波展旗槍’,就是因於此。看了茶形,再聞茶香。綠茶清幽淡雅,必用心品用心悟,即所謂‘慧心悟茶香’。”
  接著,李慧娘一指茶杯,“一看、二聞、三品,請。”兩人依言捧茶至唇邊抿了一口,讓茶湯在唇舌間湧流。“兩位,淡中品致味綠茶茶湯間至清、至醇、至真、至美,所謂‘淡中品致味’。我這一泡龍井,不知可還能入馮公子法眼麼?”
  馮虞又喝了一回,閉目細品,良久睜眼道:“好茶,好茶藝。”
  林惠娘淡淡一笑,“方才說了,江南茶藝十二道,到此尚缺一道,名喚‘自斟樂無窮’。”說著將茶壺交到馮虞面前。“公子請。”
  馮虞笑著接了過來。“獨品得神,對品得趣,眾品得慧。正該如此。”說著接過茶壺給各人滿了一杯。采妍在家中從來只將茶水做解渴之用,哪知其中還有這許多講究,看得眼熱,也要來上一回。
  茶飲之後,幾個人品著精緻的蘇杭小點,馮虞突然抬頭問道:“林姑娘,今日不會是專程請我們過來品茶的吧?”
  林惠娘回了個笑臉,“其實今日倒真不是在路上堵著公子,確是偶遇。不過難得公子賞光,惠娘自然是希望能盡地主之誼。此時天色也不早了,公子不妨就在此間用些便飯,惠娘還有些許小事請教。”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0:06
正文-第四十五章果然有來頭
  

       西塘地處蘇浙兩省交界之處,菜色也是融匯兩地風味。不過此處的廚子顯然還是浙菜出身,晚上這一桌也是杭幫小菜唱主角。什麼賽蟹羹、南炒鱔、群仙羹、清湯越雞、荷葉粉蒸肉、醃督筍、炒蟹粉、三絲敲魚、宋嫂魚羹,還有幾道連老饕級的馮虞也叫不上名,想來後世已失傳了。
  林惠娘待兩人吃了幾口,一旁問道:“閩地多的是山珍海味。這些粗食,兩位可還能入口?”
  采妍雖說吃過不少大食堂的好菜,可是外地菜系可從沒機會品味,今日這些菜式小巧玲瓏脆軟鮮滑,吃得她喜笑顏開。聽這一問,搶著說道:“惠娘姐姐,這還是粗食啊?極合口,極美味!”
  浙菜四大派:杭幫菜、紹興菜、寧波菜、溫州菜,馮虞好歹都見識過了,自然不會驚得如采妍那般大呼小叫。不過今日這一桌,可謂深合浙菜“清、香、脆、嫩、爽、鮮”之精髓,令人不能不為之激賞。
  “林姑娘可是過謙了。今日這些菜,可是集浙菜四派之精華,選料講究,火候精到,風味濃郁刀工細膩。想來宮中御廚,也就是如此了。”
  林惠娘拍掌道:“無怪乎公子的生意蒸蒸日上,果然是再懂行不過的。我這裏的廚子,還真是宮中御廚的親傳弟子呢。”
  馮虞笑著搖搖頭,卻問道:“呆了這許久,還不知身在何處。林姑娘,這處所在可有名號?”
  林惠娘歪著頭笑嘻嘻看著馮虞,“此地名號,就出自當日公子所賜的妙聯。當日公子兩個字,可是害得小女子半月不得好睡呢!”
  “怎麼?姑娘已猜出謎題了?”
  林惠娘又瞥了馮虞一眼,說道“公子好心思,好文才,只是這‘風月無邊’四字,卻尋不著能書之人,盡意之筆。今日難得公子到來,恐怕是解鈴還須系鈴人了。”馮虞點頭正要答應,林惠娘又補了一句:“另贈一副對子,可好?”
  “也罷,就當是賠姑娘半月好覺。”
  馮虞說幹就幹,招呼邊上使女取來筆墨紙硯,一杯黃酒落肚,提筆在手一揮而就。林惠娘在一旁邊看邊念:“蟲、二。光陰有限同歸老,風月無涯可慰顏。好對!好字!”寫完之後,馮虞把筆一擱,重又上下打量一番,嗯,沒什麼瑕疵。如今這毛體可是馮虞的看家本事了,最近再怎麼忙也沒撂下,功力似乎是略有見漲了。
  林惠娘當即令人捧出裝裱制匾,兩人重新落座。吃喝間,林惠娘將話題引到福建風土,說著說著,她提起一句:“聽說前些時建寧府出了反逆大案,公子也是官府中人,可曾聽聞?”
  馮虞舉了一半的酒杯僵在半空,“姑娘怎麼對這江湖之事也有興趣麼?”
  發覺自己問得唐突,林惠娘趕忙解釋:“小女子家中做的木材生意,之前家父本想到建寧府那邊走一遭,卻聽聞當地不寧,遲疑不敢去。又恐到了冬天,木料采運不及……”
  “哦。其實說些也無妨,反正大局已定。前些時日,我們福建錦衣衛在建寧府查獲一股教匪。他們自稱什麼‘燃燈教’,佛不佛道不道的,說什麼受‘無生老母’所差拯救眾生。這幫人騙財騙色也就罷了,居然還勾連山蠻,私造兵器,分明是圖謀不軌。上月我們行文當地衛所,召集兵馬奔襲教匪老巢,將匪眾一網打盡。如今當地妖氛已淨,令堂盡可放心前往了。”
  “噢,那便好。這幫……教匪可是全數落網麼?不會有些遺孑為害鄉里吧?”
  “姑娘只管放心。當日官軍圍困極嚴,飛鳥難渡。大軍連夜突入犁庭掃穴。據殘匪供稱,匪首骨幹當日盡遭陣斬,無一人得脫。便是那些個小頭目,也是擒殺殆盡。”
  “這些教匪聽說可是刀槍不入,怎的如此不經打?”
  “呵呵,什麼刀槍不入,真有這本事還貓在窮山溝裏作甚?這些人不過烏合之眾,一觸即潰,只是幾個悍匪退守老巢,寧死不降,一把火連人帶房燒作白地了。”
  聽到這裏,林惠娘的神色似乎有些怪異,說不出是喜是悲。“馮公子,你這一行是……哦,若是有何關礙,只當小女子沒問這一句。”
  “這倒沒什麼要緊的。梁裕梁公公此次入京,攜了些賀萬歲大婚的貢物,怕路上有個閃失,便請錦衣衛派員護送,順便的還能聯絡各地廠衛,給沿路大小幫派打個招呼,能省許多事哩。”
  “原來如此,公子慢用,小女子這就進去修書一封,將這喜訊傳話給爹爹,寥寥幾字,去去就來。”
  待林惠娘離去,馮虞一口湯一口菜吃得不亦樂乎,心裏頭卻暗自琢磨:“今日這頓飯,只怕就為了那最後一問。方才留個心眼,幾個匪首是無一人得脫,只是半數被擒;匪巢燒是燒了,只是這把火是官軍放的。名冊印牒自然是全數檢獲。那‘燃燈教’已被連根拔起,這林惠娘教養、文才又高,想來不是教匪餘孽,那又是何方神聖?”
  估摸著一盞茶的功夫,林惠娘翩翩回轉,還要布菜,馮虞趕忙攔住:“飯要八分飽,姑娘盛情小生領了,只是胃腸有限,著實是消受不起了。若再無事,我等這便告辭吧。”
  林惠娘聽了這話也不再客套,“既是如此,小女子也不再強留了。馮公子、采妍妹子,走好。小女子在此以琴音相送。”
  馮虞笑著一拱手,與采妍轉身離去。行出幾步,身後琴聲漸起,彈的是《憶故人》。
  之後這一路,蘇南、南直隸、南京,渡江入淮,林惠娘再未現身。馮虞暗暗松了一口氣,可心底下卻隱隱有些莫名的失落。似乎兩次相見,都有些別樣的心境。只是這些卻不敢讓采妍看出來,這一路上,“林惠娘”三字乾脆提也休提。
  大隊人馬順風順水一路悠哉。由徐州渡黃河,行至濟寧,沿京杭大運河入京。到得到七月底,馮虞等人已踏入直隸順天府地界,京師遙遙在望。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0:13
正文-第四十六章帝都氣象

  立在正陽門外(北京外城是明朝嘉靖三十二年修的,相對內城而稱之為“外城”,又叫“南城”。永定門、左安門、右安門、東便門、西便門、廣渠門、廣寧門等七門皆屬外城),仰望巍峨聳立的甕城、箭樓,馮虞的雙眼似乎有些模糊了。這就是北京城嗎?!有幸親眼目睹這湮滅於後世的壯闊身姿,這趟穿越,值了!
  看著眼前這位對著城門洞一臉怪異,幾個守城兵丁莫名其妙,不過看他一身錦衣百戶服色,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進了城,北京城之繁盛讓一幫人瞪直了雙眼,張大了嘴巴,要不是後頭人頂著,都走不動道了。馮虞好歹是見過些大世面的,沒多會兒便恢復過來,看看周圍,一個個呆若木雞的模樣,暗自好笑,也不多言,只管四下觀看。
  這便是帝都氣象麼?饅頭釘的大紅門,巍峨的牌樓,鱗次櫛比的街巷胡同,穿梭往來的青呢小轎,五城兵馬司的巡哨兵丁甲胄鏗鏘……街面上店鋪林立,什麼油鹽店、燒酒鋪、籠屜鋪、典當行,招牌旗幌各有不同,寶瑞興、合義齋、祥生、長恒……看架勢那都是老字型大小了。街面上人多了去了,看衣著,聽口音,哪兒的都有。邊上胡同裏不時還有冰碗一響,緊接著便冒出一嗓子:“吃來唄弄一塊嘗,這冰人的西瓜脆沙瓤;三角的牙,月餅的餡,芭蕉葉轟不去那蜜蜂在這錯搭了窩;沙著你的口甜呐——”
  進了城,梁裕在西長安街大時雍坊有自己的私宅,一撥人跟著他過去,馮虞這邊卻要先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司衙門交割公務。與梁公公知會一聲,問清私宅所在,又囑咐采妍先跟著過去,馮虞一行這才直奔都司衙門而去。
  進了正陽門,過棋盤街,左拐入江東巷,往前行不遠右拐,進了錦衣衛後街,錦衣衛衙門的高大門樓赫然在目。整條街上都是錦衣衛官佐兵丁進出行走,不時還有一隊緹騎飛掠而過。驗過腰牌,馮虞一行循著門軍所指路徑,到北鎮撫司簽押房交割了呈交物什,這趟差事就算了了。不過他們沒能就走,裏頭傳下話,北司鎮撫鐘惟業傳見。
  北鎮撫司主管監察百官萬民、反諜肅奸,以及威權最重的詔獄,不過鎮撫衙署卻是絲毫不見森然氣息,也就是都司衙門二進北向一座普普通通的平房,門口處無人值守。進了屋,只見一人著金色飛魚服,正坐在書案後頭翻看公文,身後牆上懸著一塊牌匾“忠義千秋”,下頭還掛著一幅關帝繡像。
  聽著人聲,此人放下紙卷,抬眼看來。馮虞正在打量此人,白淨面皮,頜下微微有些短須,眼睛半眯著,微微滲出些精光,這一處倒是和關帝爺有些神似。兩人目光一對,馮虞趕忙低下頭。“參見鎮撫大人。”
  “免禮。你就是馮虞?”
  “是。”馮虞垂首肅立,目光落在這位鐘鎮撫的脖領處。
  “窮山惡水出刁民,開國以來,福建一省隔三岔五便生反亂,你們這些人做得著實辛苦。不過,回去告訴楊千戶,指揮使田大人有話,如今四下教匪、刁民蠢動,各地務必盯緊著點,莫出些什麼不好收拾的大亂子。”
  “屬下遵命,定將大人的話帶到。”
  “嗯。不必太拘禮了。你的名字我也有耳聞,不錯。今後盡心任事,必有前途。沒別的事,早去歇息,回程時再來見我。”
  “多謝大人抬愛,屬下告辭。”
  出了都司衙門,馮虞還是摸不清頭腦,鐘鎮撫這回傳見究竟何意。不鹹不淡的幾句問話,也沒個交待,也聽不出太多口風,難道只是叫進來看個新鮮?我又不是什麼偶像派。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離京前還得見過一回。到時候,若是真有什麼文章,自然也就掀開了。
  錦衣衛在京中自有館驛,為的就是各地來京人員有地方落腳。馮虞他們自然也安排在此住宿。這館驛就在都司衙門斜對面,飲食居住條件都極好,還是免費的,何樂不為?放下行李略一安頓,同來的幾個弟兄便嚷嚷著要逛一通京城,馮虞也不攔著,交待幾句“天子腳下,不得放肆”之類的話,便打發周百勝帶隊,由他們去了。馮虞自己?還有事呢。
  看看已是中午時分,馮虞就在館驛用過午餐,小睡了一會兒,起身尋梁裕府宅去了。
  到了地方,早有門子過來施禮,看樣子是交待過了。“這位想必是馮大人,我家主人早有吩咐,大人一到即刻請到內堂歇息。”
  “哦,梁公公可在麼?”
  “午後便出去了。”
  馮虞不再多問,梁裕想必是急著將貢物送進宮去。這東西在身邊多放一天,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虧大發了。一路走來,梁裕這宅院門面一般,裏頭還真不小,陳設也考究,描金彩繪,在京城裏只怕也算是豪宅了。
  往屋裏客位上一座,隨即就有人端來茶水、面巾。馮虞擦了把臉,端了水還沒喝,門外就響起急急的腳步聲,一聽那節奏,馮虞就知道是采妍來了。果然門口隨即傳來一聲“依虞哥哥”,小丫頭緊跟著就跳了進來。
  看邊上僕從很識趣地退了出去,采妍膩了過來:“依虞哥哥,公門的事了了嗎?京城好大啊,我們好好逛一回。”
  雖說馮虞對逛街殊無好感,但是這京師麼,還真值得好好逛逛。京城的城門樓子老胡同,在後世可是難得一見了。“好啊,不過今日先得在這兒等著梁公公回來,公事不好耽誤。若是無事,明日我們便在京裏玩上一天。”
  “好!”采妍也知道輕重,滿口答應下來,陪馮虞坐著,胡亂說些話打發時間。這一等可就久了,直到日頭偏西,兩人靠著椅背睡了一陣子,方才給大老遠梁裕那怪腔怪調的笑聲給嚇醒了。看這動靜,這一趟想必是成事了。
  果然,梁裕一見馮虞,喜笑顏開。“哈哈,馮虞啊,你那玩意兒果真是好的,劉公公看了喜歡得不行,看那意思,都有點兒捨不得送皇上了。咱們貢的那對大花觚也不是次貨,劉公公說了,明日皇上就會過來賞鑒各地貢物,給咱們擱最前頭!”
  馮虞聽了也很喜歡,東西砸出去,怎麼也得冒個泡吧。梁裕又說:“八月初十便是皇上大婚的日子。到時候,各方貢禮都得擺開來。要是咱們這個一鳴驚人,後頭的事就好辦了。這回咱家可是把工坊那些個稍好些的一股腦全帶上京了。到時候,就按你的主意辦!”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0:55
正文-第四十七章可算見著活的了


  吃過飯,馮虞要回館驛,與采妍約了第二天早上過來逛街去。梁裕邊上耳尖,聽了之後非要派個下人做嚮導,說是無路不通的老北京。馮虞一想,應了下來。有個本地的,說些掌故尋個老店什麼的,總比自己兩眼一抹黑的亂竄要好些。
  第二天一早,馮虞便騎著大雪來到梁裕府上,采妍早就等著了,邊上還有個中年的僕役,自稱姓陳。馮虞向梁府借了匹馬給老陳,采妍還騎先前自己的坐騎,三人向正陽門方向馳去。
  據老陳說,盧溝橋、廣寧門、正陽門、棋盤街、大明門這一線下來,全是鬧市,商賈雲集、店鋪林立。尤其是正陽門和大明門之間的“朝前市”,布匹衣裳、皮毛綢緞、陶瓷器皿、書籍字畫……什麼上好貨色都有,主顧多是官吏文士。
  此外,西四牌樓一帶,也就是阜成門街上,同樣是商旅如梭。此處又稱西市,這是前朝就興起的商市。論起來,那一片恐怕在地方上名聲更響,因為那是朝廷處決人犯,也就是“棄市”之所。那地方店也雜,小吃是最多的,什麼賣扒糕、豆汁、涼粉、灌腸、老豆腐、炸丸子、豆麵糕、清油大餅、糖耳朵、油餅、鹵丸子、豌豆黃,看不盡,吃不完。還有說書的、唱詞的、變戲法、摔跤、打把式雜耍的。此外還有不少爐房、綢布莊、藥鋪、茶鋪、馬市、羊市、缸瓦市、豬市,要看熱鬧還得是這一片。東市也是不錯的,只是熱鬧勁差些。
  “馮爺,說實在的,京師裏頭旁的不好說,那些個幾十年的老店說來那可是滿街都是。當初這京城初建,朝廷便在皇城四門外及各城門附近修建廊房招商,整個京城,各說是遍地商家。只是前頭說的三個地方是各地入京的交通要衝,尤其熱鬧罷了。”
  到了老陳說的朝前市,馮虞總算明白為什麼官員喜歡上這兒來逛了,近唄。承天門到正陽門這短短一裏多地,宗人府、五軍都督府(五家呢)、吏部、戶部、禮部、工部、兵部、錦衣衛、詹事府、翰林院、太醫院、欽天監、鴻臚寺、太常寺、通正使司、鑾駕庫、禦藥庫、旗房,中央要樞幾近彙聚於此。走到這一片,馮虞幾個不敢再騎了馬晃悠,天子腳下,三四品的滿街走。馮虞這個六品小官簡直就不是個。若不是今日一身錦衣衛服色,那些個商家都未必肯搭理。
  不過這邊店裏東西是精緻。本來嘛,給這些個官老爺供貨,自然差不了。采妍一路過來倒逛得開心,只是問過幾回價目,再不敢吱聲了,看那模樣,過過眼癮也是好的。馮虞看了好笑,在一家首飾店裏,看采妍對個珍珠項鏈喜得不行,翻來覆去看個不停,馮虞便讓老陳將小二叫到一旁,“那項鏈怎麼賣?”
  “這位爺可是常在此走動,你可得給個實價。”老陳也操著京腔在旁幫腔。
  小二陪著笑,趕緊搭話:“看您這說的,咱們再怎麼不開眼也不敢蒙錦衣衛啊。這串項鏈,實打實,二百七十兩銀子。您看那海珠子,個頂個一般大,皆是渾圓的寶藍走盤珠,是極難得的。您看那光,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說著,他又從邊上櫃裏取出一串尋常白珠來,擱在一塊兒兩廂這麼一比,果然是高下立判。
  老陳這會兒也附在馮虞耳旁悄聲說道:“這裏的商戶是絕不敢弄假蒙人的,萬一冒犯顯貴吃罪不起。只是這價碼麼,有說便宜有說貴的,那就沒個定論了。”
  馮虞點點頭,沖小二說道:“這東西是好的,價碼我也不論。不過,本官可是頭回光顧,怎麼著也得有點意思吧,生意就圖個長久不是?”
  那小二點頭賠笑:“這位爺,這個小的明白。只是這卻不是小的能做主的。您老請暫厚片刻,我進去問過東家立馬給您回話。”
  馮虞點了點頭,自顧自賞玩別個去了。
  那小二喚邊上人過來陪著,自己慌忙挑簾子進了內院尋掌櫃商議。“掌櫃的,外頭有個錦衣百戶要買那串東珠,給個什麼價?”
  “怎麼的?實價不得了。”
  “不是這麼說。本朝常有勳貴世襲錦衣百戶的恩賞。外頭那百戶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只怕是哪家權貴之後恩蔭,要不哪有這麼年紀輕輕的能爬上這個銜級?”
  “噢?果真如此,那還真是有些門道的。”
  “那是。您想啊,一個錦衣百戶能有多少關餉?就算加些個外快,能買得起那珠子?十五六歲,又不像外頭有基業的模樣,想必花費的是老子的銀錢。必是勳貴之後。”
  “有理,待我看看去。”
  馮虞正與采妍說笑,只見內院走出兩人,後頭那個就是方才那夥計,前頭這位一身綢的想必就是掌櫃了。果然,這位上來就遞了張名刺過來。“在下便是小號掌櫃,鄙姓秦,多謝大人照顧生意。”
  “秦掌櫃客氣了。你這店貨色還行。”
  “過獎過獎,只怕汙了大人眼色。一見大人就是個飽見識的,這串珠子確實個稀罕貨,也只有這等才配得上尊夫人呢。這個麼,原本小號是不二價的,既然大人是頭回光臨,又是慧眼識珠,這價錢實實是不好動,這副墜子便做個添頭,如何?”說著,這位秦掌櫃彎腰取了個錦盒遞給馮虞。
  馮虞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副銀耳墜,上頭各嵌了一顆珍珠,形色與那副項鏈上的一般無二,個頭還要大上一號。馮虞一盤算,若是降個二三十兩銀子,只怕還比不得這對耳墜。“呵呵,既是掌櫃有心,本官在此謝過了。”
  說著,馮虞從懷中掏出幾張會票,翻了翻,抽出一張五百兩的交與掌櫃。“秦掌櫃,你看看這張京師可能使得?”
  “寶匯聯號的?這哪兒都認,使得,使得。”說著,掌櫃尋了兩張會票,連著包好的項鏈、墜子一併遞與馮虞。“這是二百三十兩關銀票,還有這些,大人拿好了。”
  抱著小包袱,采妍這回是心滿意足了,不過想想那二百七十兩白花花的現銀,又老覺著心疼,走了一會兒,忍不住拉了下馮虞的袖子,“依虞哥哥,好貴的,會不會……”
  馮虞一笑,這丫頭,方才怎麼不說這個。“無妨,你喜歡便好。我看這些正配得你,銀子便是花銷用的,只要用得正、買的真便是了。”
  兩人又逛了好一陣子,正午時分便在街邊上尋了家像樣的酒樓用餐。口味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這菜金更是可觀。尋常人等若是進來,只怕是三五年便要喝西北風度日了。馮虞卻沒二話,只是看著大堂若有所思。過了一陣,方才回頭說:“今日逛了許久,便回吧。明日再去城外耍耍。”
  馮虞三人剛到梁裕府宅門口,便由門子急急跑上前來,“馮大人,我家主人等您許久,快隨我來吧。”
  馮虞聽了一愣,“何事?急作這般模樣?頭前帶路。”說著回頭囑咐采妍先回去歇息,將韁繩往老陳手上一拋,快步跟了過去。
  到正廳一看,梁裕果然正急得轉悠呢。抬頭一看是馮虞進來,梁裕趕忙仰脖灌了一口茶水,說道。“哎呀,你可是回來了。皇上上午果然看各地貢禮去了,咱們那對大花觚給皇上一眼就瞅准了,讚不絕口啊,說要擺在坤甯宮呢,哦,就是皇后娘娘寢宮。還有福州府葉如蔭的牙扇,也是你小子弄的吧,皇上立馬便揣腰上了。這兩天你小子便老老實實呆這處別動窩,萬一皇上或是劉公公傳喚,隨叫隨到才好。”
  得,遊玩大計泡湯。不過馮虞挺樂意。莫說正德、劉瑾是正角也好反派也罷,此番好歹是有機緣見著活的了。等就等吧。
  也沒等上多久。黃昏時分,梁裕便氣喘吁吁進了屋。“快,快!接駕!”
  什麼!接駕?!馮虞嘴巴張得老大,皇上竄到你梁裕家裏來了?這也太、太那個什麼了吧。不容馮虞多想,梁裕一把攥住馮虞手腕扯起便跑。
  兩人跌跌撞撞跑到府門處,就見十來號人已經一路溜達進來了。頭前引路的是個中年人,無須尖嗓,一眼便知是個太監。與他一路說說笑笑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士子服飾,看年紀,想來這就是正德了。至於後頭那些個,不是太監便是御前侍衛,想來也是正德平日裏信重的。
  梁裕一看來人,趕忙拉了馮虞一同跪下,口稱“萬歲”。那少年笑嘻嘻地伸手將兩人拉了起來,“梁裕啊梁裕,知道什麼叫微服私訪不?你這一跪,便沒意思了。記得,待會子只需稱少爺即可,你當朕是……我是來打秋風的便是。”
  說著,正德又扭頭上下打量馮虞。馮虞趕忙深施一禮。“少爺,小的馮虞,聽候差遣。”
  正德看馮虞如此上道,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這等年紀便能做個錦衣百戶,不易了。不過,還是沒我官大,哈哈。”邊上眾人聽了這話哭笑不得,有這麼比的嗎,天底下誰好和皇帝比官大的,不活啦?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1:13
正文-第四十八章算朕一份


      正德今日心情不錯,一路嘻裏哈拉的進了正廳,看樣子微服私訪或者說潛逃出宮這事很對他的口味。往主位上一靠,正德從腰間抽出一柄摺扇,“唰”地展開,悠然自在地扇了起來。馮虞一看,果然是自個兒弄的那把象牙骨扇,看扇面,還空空的呢。
  看馮虞眼光落在扇子上頭,正德咧嘴一笑:“梁裕啊,聽劉瑾說過你的事,很好,聽說福建那地方山高水遠的,也不容易。哦,還有你那什麼工坊,今後再整出什麼新鮮玩意便直貢宮中吧。這兒先給你個恩典,賞鬥牛服,玉帶。”
  “謝皇上恩典。”說著,梁裕跪倒在地,“梆梆梆”三個響頭。
  這回正德不攔著了,笑吟吟看他磕完了,示意他起來,轉頭向著馮虞。“馮虞,是吧。嘿嘿,劉瑾也說起過你。”說著指了指邊上伺候著的那個中年人,原來他便是劉瑾。看那樣貌,就像個鄉下雜貨鋪的老闆,笑容可掬,平淡無奇,放人堆裏就找不著了。“吃食店、工坊、還琢磨了個什麼兵刃,嘿嘿,有什麼你不會的?”
  馮虞感激地看了劉瑾一眼,回道:“回皇上,小的不會治國。”這話一出口,邊上有人當場色變,就算是謙虛,能拿自己跟皇上比嗎,那也是大不敬。不過正德卻依然是嘻嘻哈哈沒個正形,渾不在意。馮虞也是算准了這位小皇上不比尋常,玩心重,沒架子。於是他接著說道:“方才皇上所說那些個小玩意,臣倒是會上些個。皇上英明神武,尋常不幹則已,一干必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平定四方撫育萬民,那是臣拍馬也及不上的。”
  這話說到正德心坎裏了。“哈哈,莫看朕不好讀書,偏就愛聽先皇逐滅北元定萬事基業的故事。他日朕也要領一枝大軍,開疆辟土,青史留名!”說著,昂首挺胸做英明領袖狀。不待他人湊趣,他又自個兒縮了回來。“噢,劉瑾還說你一手好字,這個比朕強,喏,這扇面還空著呢,不知道寫個什麼好。今日你便代勞了吧。”
  馮虞答應一聲,雙手接過扇子,邊上梁裕親手準備文房四寶。萬事俱備,馮虞提筆在手,卻不知該如何落筆。“皇上,您想在上頭提些什麼?”
  “啊?不知道,你看著辦吧,就要些個豪氣的。”
  “得令!”馮虞不說“遵旨”,他明白,這小皇帝心中有一個夢想,馳騁沙場,做一代馬上英主。擺出一副軍中的架勢,最合他的口味。
  想了片刻,有了!馮虞蘸飽了墨,運筆如飛,刷刷點點,一氣呵成。在扇面上吹了吹,待幹透了,馮虞將扇子呈給正德。
  “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好,好詞!好詞!”
  馮虞接了一句:“這是專為皇上所作。”那個誰,對不起您老人家了。
  邊上一幫人也擠作一團看個熱鬧,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好詞”、“好字”、“皇上英明神武”之類的亂叫喚一氣。
  雖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一堆人翻來覆去老那麼幾句,聽來也煩。正德一揮手,眾人都不吭氣了。“誒,馮虞,好好一首詞,為什麼用‘沁園春’這軟塌塌的做名字?”
  看來這正德是真沒怎麼讀書的。馮虞在一旁解釋:“‘沁園春’是古調了,創始于初唐,出自侯門。這‘沁園春’是詞牌,雙調,一百一十四字。上片十三句,四平韻;下片十二句,五平韻。前朝文文山也曾做過一首‘沁園春’: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嶽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罵賊張巡,愛君許遠,留得聲名萬古香。後來者,無二公之操,百煉之鋼。嗟哉人生,翕雲亡,好轟轟烈烈做一場。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駡。安得留芳?古廟幽沉,儀容儼雅。枯木寒鴉幾夕陽。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
  正德聽罷,沉吟半晌。“文文山?便是文天祥罷?這詞聽來倒是說忠義二字,只是……嘿嘿,不大明白。唉,那些師傅只說書、經,旁的都說是小技,于大道無補,不讓多看的。”
  看來又是個深受腐儒荼毒的,也不知當初給他開課的是哪個書呆子,不教詩詞也就罷了,連帝王術也不傳,那四書五經還真能包打天下不成?
  正德倒也想得開,“嘿嘿”兩聲就揭過去了。“這字不錯,另一面我再找人畫個大將軍八面威風,哦不,畫個……猛虎下山?”
  “萬歲是龍,遠勝於虎。”馮虞應了一句。
  “嗯,有道理。得了,先空了,以後有主意了再說。”這個話題剛過去,正德眼珠子一轉,又來事了。“對了,眼下你們做的什麼生意?”
  “哦,回皇上,等您大婚之後,臣等打算在京裏搞個拍賣,那些個磨漆的飾物,還有摺扇,梁公公還帶了不少進京呢,打算沾皇上的光,小賺上些個。”
  “嗯?”正德眼睛一亮,“什麼叫拍賣呀?”
  “這個啊。說來也簡單,一件東西,往日都是擱在店裏,明碼實價,愛買不買。可這東西要是稀奇,咱們不妨換個更賺錢的賣法。”
  滿屋子人聽到這兒都瞪大眼睛,看來沒有不愛孔方兄的。只有梁裕在一邊揉著下巴偷笑。
  “咱們將那些個有錢的買家都召到一起,定個底價,大家一塊兒競價,誰出得高誰拿去。”
  “這主意好。”正德聽著有趣,認真了,琢磨了一會兒,問道:“那要是叫了價贏了又反悔了怎辦?”
  “所以來的先要留下押金,萬一反悔了可就對不住了。”
  “那要沒人競價呢?”
  “那就流拍了,收拾東西走人吧。”
  哄堂大笑。正德笑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這事兒果真有趣,來日拍賣,算朕一份。”
ivyyahui 發表於 2009-4-29 12:31
正文-第四十九章抖起來了


  正德又與梁裕、馮虞等人耍笑了一會兒,看天色暗了,回頭吩咐劉瑾:“要不這就回宮吧?”
  梁裕趕忙在一邊勸道:“皇上,要不,便在老奴這兒用膳?您還不知道,那大食堂的菜,還是馮虞手把手傳的呢。”
  “哦,還有這事兒?也罷,今日便嘗嘗馮百戶的手藝。”
  這一頓,說來馮虞還沒發揮出八成呢,一些稱手的食材都沒地方尋去。不過正德還是吃了個風捲殘雲。一來口味新鮮,二來沒有宮中用膳時那麼多個禮數,樂得就是個自在。酒足飯飽,正德抹抹嘴,撓了撓腦袋,“馮虞,今日朕過得很是痛快。你很好,有見識,有能耐。嗯——賞穿飛魚服,出入宮禁牙牌一塊。劉瑾,回頭著人送來。”
  “謝主隆恩。”馮虞單膝點地,行了個軍禮。
  正德看了一愣,片刻後回過神來,哈哈大笑,兩手一背,擺駕回宮。
  當晚,劉瑾親自出宮,將衣服、牙牌給梁裕、馮虞送來,三人自然又要攀談一陣。臨走劉瑾又摸了個磨漆立盤回去。只是兩人此刻已不在乎這個了,各自回屋換上衣服,在銅鏡前轉來轉去。要知道,這鬥牛服、飛魚服可不是隨便能穿的。蟒服、飛魚服、鬥牛服與皇帝所穿龍袞服相似,不在品官服制度之內,為明廷內使監宦官、外臣蒙恩特賞的賜服。
  原先馮虞還以為是個錦衣衛就有飛魚服、繡春刀,穿越之後入了錦衣衛,方才發覺並非如此。偌大個錦衣衛,只有都指揮使、禁宮侍衛得穿麒麟服,還有些個得寵功高的賞穿鬥牛服、飛魚服。餘下的,該幾品補子掛幾品補子。緹騎穿褚紅號衣,至於一般力士校尉旗兵,只穿黑白號衣。
  至於那牙牌,橢圓形,浮雕雲紋,正面中部刻二行楷書“皇城行走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反面刻“司禮監”三字,左方豎排小字“禁字玖拾三號”,中部豎刻篆書“關防”二字。方才劉瑾說了,憑著這只腰牌,可以通行皇城十二監四司八局,也就是所謂“二十四衙門”,還可經宮城禁衛求見皇上,不分晝夜隨時通稟。
  按劉瑾的說法,普天下受如此恩寵的,本朝連上馮虞也就是九十三位。
  采妍也湊在一邊看稀奇,“依虞哥哥,這身金燦燦的神氣呢。上頭繡得是龍嗎?”
  馮虞嚇了一跳,“可別亂說,這叫飛魚紋,龍角彎的,龍身還帶了飛鰭、魚尾,和皇上那五爪金龍可不一樣的。”
  “哦。”
  半夜裏,馮虞這一身往館驛裏一走,登時便轟動了。連路上的兵馬司巡夜官兵遇著了,都是一個軍禮讓在一旁,問都沒問一句。十個同來的弟兄本都躺下了,聽著動靜全出來了,一個個大張個嘴,伸手指著馮虞說不出話來。
  “沒事,弟兄們回屋歇了,有什麼明日再說。散了散了。”
  第二天都司那邊都驚動了,北司鎮撫鐘惟業一早便晃悠過來,說是來蹭個早點,偏要將馮虞叫過來同桌,變著方子套話頭。馮虞倒不敢擺譜,將昨日之日簡略一說。當然,有些不該說的自然是隱去不表,萬歲爺的形象還是要回護些個,要不哪日掉腦袋也未可知。
  接下來幾日可就不得安生了。那拍賣會原本只打算小打小鬧,如今正德要玩票,事情便大發了。場地要找,人手要佈置,還得操弄些個花活出來,梁馮兩位現下是一條心了。這拍賣會,賺不賺錢倒在其次,哄正德開心是第一緊要的。這位伺候好了,工坊的賺頭十倍百倍也不稀奇,要不怎麼那些個皇商一個個富得流油呢?
  不過采妍倒沒怨言,明白馮虞這是幹大事呢。話說回來,這幾日跟著馮虞東顛西跑的,看的瞧的,都是新鮮玩意。
  轉眼間便是八月初十,正德大婚的日子。馮虞一小小百戶可沒資格共襄盛舉。再說了,拍賣會也沒幾日了,該操辦的多了去了。
  地方定下了,梁裕出面,包下了什刹海邊上的蓮花社。此時正是初秋時分,朝熱晚涼,湖上真個是“接天蓮葉無窮碧”,儀態萬方。憑欄而望,遠處飛簷赤柱的亭台樓榭與波光瀲灩的湖面相呼應,兩岸楊柳依依,隨風曼舞。難怪生長在什刹海邊上的當朝首輔李東陽稱此處為“城中第一佳山水”。臨湖水榭上,安排下六七十張座椅,每張椅子旁邊安一張茶几。靠大路的便是拍賣台,邊上小樓就擺放貨品,並做結賬會鈔所在。
  一日下來,回返梁裕府上,椅子沒坐熱,梁裕興沖沖走了進來,看見馮虞,大聲嚷嚷:“開眼了,開眼了,畢竟是皇上的大婚呐!”接著他便手舞足蹈地說起了這一日見聞。
  皇帝大婚,排場自是第一位的。皇宮各處皆要張燈結綵,遍插大紅燙金喜字巨燭。御道盡鋪紅氈。太和殿前設中和韶樂,太和門內設丹陛大樂。法駕鹵簿設於太和殿丹陛及庭院內。皇后儀仗陳設午門之外。“女樂”分設乾清宮後、交泰殿前。王公大臣遍立太和殿。靜鞭三響,行“三跪九叩”禮後,禮部尚書奉金冊、金寶,宣讀冊文、寶文,再將節、冊、寶授予迎親使者。之後正德起駕回乾清宮,靜候佳婦。迎親使者則將金冊、金寶置於“龍亭”內,率綿延數裏的迎親大隊出午門,會同皇后儀仗,前往迎親。
  至於女方那邊什麼狀況,候在宮中的梁裕自然是不知道了。反正吉時一到,新娘子升輿啟駕,沿御路經午門入宮。迎親隊伍又經太和門,到乾清門。皇后儀仗入乾清門,丹陛之下迎親使者還節復命。接著鼓樂聲大起,禮部官員奉皇后金冊、金寶,交有關人等陳列于乾清宮後的交泰殿。新娘子坐禮輿至坤甯宮拜天地,行大禮。之後,合巹宴開。所謂“合巹”也就是喝交杯酒了。梁裕很是得意地說道,今日婚宴上所用合巹杯,便是咱家工坊所制的朱漆嵌玉合巹杯,前兩日專門呈獻宮中的。
  之後正德偕皇后夏氏,祭拜列祖列宗;謁見太皇太后、皇太后禮;之後駕臨乾清宮,“詔告”大婚禮成,再禦太和殿,受朝臣恭賀,賜宴。整個大婚方才算是禮成。
  至於其中鋪陳盛宴,鼓樂喧天,馮虞雖不曾身臨其境,卻也不難想見。
  梁裕手舞足蹈,半天靜不下來。畢竟少年天子不是代代都有,一輩子能目睹這一次浩大場面,確是難得了。直到馮虞問道:“公公,今日咱們工坊那對花觚可惹眼麼?”
  梁裕一拍腦門:“忘說這事了!原本是要擺放坤甯宮的,這麼著誰能得見?還是劉公公幫出了個主意,說太和殿須再添些喜氣,今日先擱在殿中,明日移入坤甯宮。你說,咱這寶貝往太和殿一擱,哪個大臣不是嘖嘖稱奇,等著接親那會子紛紛向劉公公打探這是何物,如何燒制。咱們這大事成了一半了。”
  說得口渴,梁裕抄起桌上茶壺,仰脖就是一大口。“這兩日咱們便發帖子,五日後……哦,是中秋。四日後,拍賣會便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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